题名:渣攻们听说我转世了   作者:凌波玉   文案:   薛琳琅死了,保留着记忆,转世成注定沦为权争牺牲品的病弱小皇子,他放弃挣扎,咸鱼安躺。   然而从十岁开始,前世的冤家一个一个找上门来:   墨发白肤的师尊挑起他的下巴:“你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不准怕我。”   佛教圣子踏莲而来捏捏他的脸蛋:“琳琅,这一世也喜欢我好不好?”   魔主每天打扮得邪魅不羁夜夜入梦:“知道你为什么会梦见我吗?因为上天安排我给你当夫君。”   狐妖装成猫咪就为了被他撸毛:“喵~小殿下摸了我的肚子,就是我的新娘了哦。”   连前世救下的鬼王都投胎成了京城霸王小侯爷,拉着他的手说:“这个弟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薛琳琅傻了,装起小孩毫不手软,哇哇大哭:   “你们在说什么,呜呜呜我听不懂,怪叔叔好可怕!都走开!我只想呆在母妃身边才不去修仙!”   这群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吓得不知所措,顺便被怪叔叔的称呼伤到心肌梗塞,生怕吓到幼崽时期的心上人。   虽然薛琳琅本人对续命兴致缺缺,但渣攻们却为治疗他破碎的神魂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只要帮小皇子登上皇位,就能获得天地气运,性命无忧。   【于是仙尊变成当今国师,魔主夺舍邻国国主,圣子化身新科状元,魔幻降维版权斗拉开帷幕:】   小皇子一主持水利本该修三年的水坝一个月就被狐妖族修好了!(政绩加1)   小皇子一到大旱无雨的郑州马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民心加1)   小皇子一接待外国使臣对方就立刻答应割地赔款恨不得连送十城!(声望加1)   薛琳琅:“……那我想要个王妃加1?”   裴·当今仙尊·现任国师·准:“不如道侣加1。”   1.病美人万人迷咸鱼受X霸道傲娇闷骚师尊攻。双C,HE,1V1,现在进行时甜爽,过去式有虐。   2. 单箭头多,修罗场多,不喜慎入。渣攻都是妥妥的火葬场~师尊攻和受前世有误会,就不剧透了,反正最爱受付出最多的就是他,前面狗的地方大家忍一忍~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朝堂 轻松 替身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焰/薛琳琅(受) ┃ 配角:裴准(攻) ┃ 其它:预收《替身重生后修无情道了》   一句话简介:渣攻天天火葬场   立意: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 第1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一天   辰时才至,司时楼上便击鼓定更,余音袅袅,晨光熹微,微蓝天际与走兽飞檐之间留了一抹鱼肚白,金黄色的琉璃瓦上皑皑白雪悄然融化,这是大周冬天里难得的一个晴日。   梅香宫内四处都还点着灯,宫人们或扫洗雪水,或浇树摆花,或往来送递,皆是垂首低眸,忙而不乱,寂静无声。   “小殿下?小殿下?起床了。”   鹅蛋脸的大宫女柔声催促着,收起钩金画银的罗帐,散开一阵淡淡的暖意与中药的苦涩。   寝宫里地龙暖炉片刻都没歇过,她却迟迟没有听到小主子的回应,床榻上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一点活人的声息。   “殿下?殿下?殿下你可别吓花琴啊!殿下你怎么了?”   花琴连忙去看五皇子的情况。   那稚嫩可爱的脸蛋,仅仅十岁的年纪便能看出将来会是如何的绝代风华,可现下却惨白如纸,唇瓣没有一丝血色,直挺挺地仰躺在锦衾中,形似童尸,好似下一刻便可收殓入棺。   她颤抖地去摸他的鼻息。   “快!快去把抽屉里的回春金丹拿来,小卓子去禀告贵妃娘娘,小宁子你骑上马赶紧到太医院请申太医!”   小宁子放下手中的檀木托盘,热水打湿他的衣袖,腿已经快迈出门槛:“这个时辰,申太医怕是在家,我去找高侍卫——”   “咳咳。”   小皇子忽然猛咳几声,好似才喘过了气,一屋子慌乱的人像是被齐齐施下定身咒,全然不动了,屏住呼吸地盯着他。   那双清幽冷冽的凤眸倏忽睁开,眸色从迷蒙转为清明,瘦弱的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着。薛琳琅揉揉脑袋,从软绵绵的床上撑起来,脖颈间冷汗涔涔,一头墨发凌乱披散,衬得一张柔嫩绝丽的脸蛋更加惹人心疼。   他看向花琴,见对方眼眶通红,泪珠欲落不落,反而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   “哭什么,我只是睡熟了而已。”   花琴转哭为笑,抹了抹眼泪:“是奴婢蠢笨,是奴婢该罚,想来小殿下昨日在太学小考乏累了,我这就把他们叫回来。真是的,我们只盼您平平安安,那些个什么甲等乙等……”   其实不是的。   薛琳琅在心里叹口气。   他刚才确实在生死门前走了一回。   唔,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太学小考,那种小孩子的东西,他就算闭着眼睛写也能拔得头筹。   ……只能说他转世的这副身子委实太弱了,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良、哮喘之症,时时刻刻都有病死的危险,也不奇怪母妃和花琴她们平日里把他当菩萨似的供起来养——   若不是薛琳琅还留存着前世修仙的记忆,从六岁起就偷偷修行起清虚宫最基础的心法清心决,以微弱的灵气护体,再加上皇宫里时时供给的珍稀药材,早就死翘翘了。   薛琳琅能够感觉到,他的神魂已濒临崩溃,这一世再不悠着点折腾,下一次连转世的机会都赶不上。   要说折腾,前世的玄焰仙尊裴焰可真是天上地下最能折腾的人。   众人艳羡的天生剑骨,举世无双的纯火灵根,永不熄灭的九重玄火,仙途坦荡,一帆风顺,结果他愣是从人变成妖,从妖堕成魔,再被他那讨厌的师尊镇压,抽魂夺魄封印在锁妖塔中,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魔不魔,如今能投胎,能活到今日,已是天大的恩德。   薛琳琅挣扎着起身,小奴才连忙躬下腰给他做脚踏。   “殿下,可踩稳着些。”   小皇子穿着雪白色的云绸寝衣,如此娇养身上也没几两肉,纤细的脖颈间套着一个开过光的花丝镶红宝长命锁,还是梅贵妃在苍云寺苦苦求来的,就是为了锁住这短命的麟儿。   真别说,那老僧还有点名堂,竟看得出薛琳琅命里带火,本来他这一世大名薛焰,老僧以为不吉,去名存字,改为琳琅。   怕小皇子着凉,花琴在他手里塞了个梅花映月纹样的汤婆子,宫女们再一一为他擦脸更衣,穿袜穿鞋。   “方才的事,莫要告诉我母妃。”   薛琳琅坐在一把朱漆梅树纹的背靠椅上,筷子细的小腿晃了晃,想着自己又活过了一天,心情还算不错,末了想起刚才的乌龙,嘱咐花琴一二。   花琴这丫头是梅妃宫外跟来的陪嫁,自闺中便一直服侍着他母妃,表面是主仆,情意却比庶妹之间更为深重,身份地位自是不同。   宫女们从雕花银瓶里倒出些梅花蜜油仔细地摸在小皇子的头发上,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薛琳琅一脸憔悴病容,头发却是养得极好,油光水亮,既不枯燥也不打结,束高发,戴银冠,那是极好看的,就和清虚宫下凡布道的仙童一般。   一个杏腮圆眼的小宫女端来檀木托盘,正是花琴的亲妹妹花棋,近日里跟着学习提点,日后留给他用。   “您啊,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花琴接过汤药递到薛琳琅手边。   每日的第一碗药汤,四君子汤,用的是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四味补药。这还不算,每过一个时辰都有一碗苦药等着小皇子。花琴花棋她们光是看小殿下喝药都觉得心疼,这么可爱的孩子一天只吃药了。   薄胎青玉碗里盛着黑黝黝的中药,味道极苦,细细品味还有一股酸辛,倒是没有药渣,宫人都拿银筛子细细滤过了。旁边的小碟放着用来润嘴的金丝蜜饯,琥珀核桃等等。   薛琳琅一眼望去,一屋子站着大大小小数十位宫婢都盯着自己喝药,每个人头顶都飘浮着一个隐隐成形的云朵,这便是肉眼可见的气运。   这灵通眼据说只有得道成仙的大能才有,一眼便可看破凡人的气运和命途,薛琳琅前世固然厉害,却远没有到那种惊人的地步,也不知这灵通眼从何而来,他还不能自己关掉,反正将就着用就是了。   他这宫殿里的人大多是一辈子的劳碌命,气云的颜色皆灰扑扑的,偶尔夹杂着几丝凶黑和吉金,太监的气云形态多是猪犬牛马之类,宫女的则为鸟雀猫兔,比如花琴花棋姐妹的气云便是一对三瓣嘴的兔儿。   当然,也不是说身份也高气云就越好,他本人脑壳上就飘着一朵乱糟糟的大凶之云,连个基本的形态都没有,显示着他不仅命定早夭,还运势极差,一生多舛,这已是薛琳琅所知道的最糟糕的情况。   “咳咳咳咳咳!”   薛琳琅和往常一样乖巧地喝完药,喉头忽而痒痛难耐,咳了半天,嘴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苦味,花棋连忙递上一杯薄荷叶水给他漱口。   “咳咳,把、咳咳把镜子拿来。”   镜中少年脸色苍白如雪,单单眼尾一抹水润的嫣红,像被人欺负狠了哭过一般。   薛琳琅对着铜镜眯起眼,嚯,不得了,若不是旁人看不到,他真想叫人画下来。   他头上这朵乌云竟开始打雷了。   和上辈子一样,这世事果然从来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薛琳琅忽而记起,据说这灵通眼并不能看到主人的气云,也不知现在他是透过谁的眼睛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这么一想,竟有些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薛琳琅:咳咳,我是新来的小皇子,咳咳,希望大家能喜欢我,开文大吉有红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本文万人迷受,单箭头较多,不喜欢就不要看下去啦~一个预收《穿成大魔头的小比熊》白花花的小脑袋,胖乎乎的软身体,圆溜溜的大眼睛,四肢短短,肚皮圆圆,扫帚似的尾巴摇来摇去——行走的棉花糖,萌杀万物的修狗勾。这就是林求真穿越之后的模样,一只能吃能睡除了可爱一无是处的比熊!!然而她却和大反派关在了同一个结界。此反派心狠手辣,吸收了恶龙狐妖怨鬼藤魔的修为,恶中之恶,万罪重身,最终登顶修真界成了闻风丧胆的暴君,结局被作者强行下线,魂飞魄散。逼格高,美强惨,可惜可叹。因为他形态众多,花样不少,林求真甚至亲自颠勺写过原女主和反派十多万字的饭饭。 可,现在他杀气腾腾身受重伤,一不开心就要杀她祭天。林求真:要死了,他盯着我的眼神好可怕!!于是小心翼翼,狗狗祟祟,夹着尾巴舔了反派一口。有点咸。吸溜,再舔一口。晏景策:……。忽然,林求真四足腾空落在了晏景策冷白的胸膛。晏景策:继续舔。林求真(惊恐):使不得,使不得,我只是只纯洁无比满脸通黄的无辜小狗狗啊!(小爪爪奋力拍打胸肌)(啪啪啪啪!)后来,毁天灭地的七形态成了吸狗好工具——晏景策变成龙身,缠着吸香喷喷小狗晏景策变成狐狸,毛茸茸贴毛茸茸吸狗晏景策变成藤魔,超多触手刚好给小狗洗澡晏景策变成怨鬼,嗯,吸狗的灵魂也不是不行。林求真:呵。裤子都脱了,给我看这。晏景策:?天魔出世,却怜悯众生,人人都传,乃是因为灵兽感化,瑞雪幼态麒麟种,以身饲魔,拯救天下。林求真:什么?我就是只平平无奇的小比熊!圣主降临,却耽于风月,修士们口诛笔伐,都怪那藏在天宵宫中的绝世妖女。晏景策:胡说,她明明是祥瑞。1.黄色棉花糖和纯情大魔王的恋爱故事!!阳光开朗看似纯洁实则喜欢乱七八糟的女儿x看似邪魅绢狂凶神恶煞则纯情战神的魔王。2.在这个土狗遍地的修真界,小比熊最可爱!!! 第2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两天   “我的儿,快快过来,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善行,把去年圣上赐的狐裘围脖拿来戴上,这雪刚停,寒气重,别一个个的不上心。”   梅贵妃忙把薛琳琅搂紧怀中,一双勾人的美目热切而关心,身旁的宫女还在整理她鬓间的珠钗,因着她突然的动作扯断了几根金贵的发丝儿,正心惊胆战呢,却没想到主子根本没发现,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一大早的,梅贵妃就雪肤朱唇,宫妆精致,双垂鬓间珠光宝气,流苏摇晃,美得好似天上的神仙妃子。她的气云也与常人不同,是一株灿烂漂亮的梅花树。   为了时刻容光焕发,梅贵妃每月在脂粉穿戴上花费的银两就不知多少数目,光是脸上擦的玫瑰珍珠粉都足够平民老百姓过活一生,宫里的月供哪里够她使用,前些日子她便私下与人联络在外放起了高利贷,这事薛琳琅自然是不知的。   “母妃,咳咳,孩儿一切都好,先用膳吧。”   薛琳琅对着梅贵妃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亲昵地坐在她的身边。   他乃转世而非夺舍,当真是从这美妇人肚子里钻出来的小孩。上辈子父母双亡,他自小在师尊手底下教养着,这辈子好不容易得了一份真心实意的母爱,自然珍惜至极。   要说这梅贵妃,未进宫前便是名动天下的大美人,打从进宫便恩宠不断,仅仅两月便怀上了龙胎,从此风光无两,一路直升——   不过她养胎期间终究还是中了招,所以薛琳琅生下来就先天不足,患有哮喘,而她自己也不能再生育。   这宫里面谁都知道五皇子殿下是梅贵妃的命,谁又都知道五皇子的命随时过了今天没明天。   梅贵妃就跟天下间所有痴妄的慈母一样,不信自己的宝贝儿子阳寿有限,甚至以为薛琳琅在太学屡获头筹,比另外三个皇子有天赋多了,就算是金銮殿上的那个位置也不是不能图谋。   故而她每日打扮得华美精致,凭借着一张绝色脸蛋哄得圣宠不断,就是希望圣上能因着母亲讨喜的缘故能重视起病怏怏的天才儿子。   “怎么才吃这么点?淑妃的那只猫儿都比你吃得多。”   薛琳琅既吃不得红肉,也沾不得油腥,喝了小半碗鱼脍粥,捡了两只薄皮马蹄虾饺,便没什么胃口,无辜地望着自己的母妃。   梅贵妃蹙着精致的眉尖儿,却也不敢勉强薛琳琅吃得太多,上次强硬着些让他多进了半碗粥,呕得血都吐出来了,她生生哭了一宿。   她捏住狐裘围脖两边的系带,给儿子细细打了个漂亮的结:“在外记着把狐裘掖紧实些,路上地滑,当心摔着,药也要时时带好。”   “娘娘真是心疼坏了,小殿下上学堂坐专门的轿辇,哪用得着走路?就是靴底都不沾尘土的。”花琴笑道。   薛琳琅走到轿辇旁,天色一派晴朗,飘下撒盐细雪,小卓子在身后撑起一把大红的落梅玉骨伞,小宁子弯下腰为他做脚踏。   “小五?今个儿倒是赶巧,难得撞上你了。”   迎面走来的是周朝的大皇子薛灼,相貌平平,身量颇高,气质斐然。   正和大皇子说话的是一位陌生的少年,生得剑眉星目,十分好看,外罩玄色鹤氅,腰配黑鞘金刀,通身的矜贵气,此刻眉宇间充满不耐。   “大皇兄?”   薛琳琅闻声未动,而是淡淡瞥了过去,雪肌鸦发,凤眸樱唇,令人见之难忘。   天寒料峭,处处银装素裹,风雪之中,只他一人披了件猩红斗篷,侧目而视,兜帽边缘一圈白绒绒的狐毛,正随风微微飘动,更衬得那一张精致的小脸清丽脱俗,成为天地之间独一的绝色。   他倏忽眼尾低垂,睫羽轻颤,纤长乌黑的睫毛抖落下一片莹莹雪花,飘散空中,消逝不见。   饶是傲慢挑剔如谢凛也不由呆了一瞬,心跳漏一拍。   “咳咳。”   似是受了寒,薛琳琅以一方雪白丝帕掩唇低咳。   谢凛这才回过神,心想这病怏怏的五皇子真是全承袭了梅贵妃的惊人美貌,小小年纪便如此天人姿容,长大了岂不要成全京城姑娘的祸害?只可惜这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憔悴模样叫人怪心疼的……   薛灼先为薛琳琅介绍道:“小五,这便是母后的亲侄,谢将军的儿子,大周朝最年轻的小侯爷谢凛。谢凛,还不快来拜见我五弟?他身子不好,我们就别站在这耽误他了。”   因着薛琳琅身体虚弱,学业优秀,太学里只他一人不上晨读,晚半个时辰到学堂,所以通常来说,他们是遇不上的。   “大皇兄是为什么事耽搁了吗?”薛琳琅轻声问。   “还不是这个臭小子!打人!”   说起这个,薛灼就一肚子气,他也不过十五岁,只比弟弟们稳重些,而且薛琳琅素来沉静,是个极好的倾听者。   薛灼指着谢凛生气道:“你说他打个寻常奴婢也就罢了,非去打张尚书的儿子,打得人家一只眼都瞎掉,若不是谢将军…唉!母后让你跟着我到太学里读书,学学孔圣人的道理,你心不甘情不愿地,还在这里跟我斗嘴!”   “大皇子殿下,我这不是跟着你去学堂了吗,别骂了……”谢凛低低道。   薛灼看他突然忸怩作态有些好笑,戏谑道:“你这骂不认错、打不落泪的天煞魔星,竟然也会害臊?”   谢凛忽然极快地瞥了一眼薛琳琅,耳尖有点红:“这不是…五皇子殿下在看我吗,留点脸、留点脸……我脾气很好的,也不是那么暴躁。”   “咳咳,无事,既然你以后要来太学读书,我们便成了同窗,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对方。谢侯爷也不必称我为殿下,唤我小五就是了。”   薛琳琅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有些乏累,礼节性地笑了笑,跟两人道别后,转身上了轿辇。   “等等,我叫你小五,你也叫我千原吧——”谢凛恍然回神。   自然没有回应。   谢小侯爷望着雪中远去的轿辇有些发愣。   薛璜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人走了,别看啦,想天天见我五弟,就给我认真上学去。人家可次次都是乾院小考的第一名,看不上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你想和他结交就得听大哥我的。”   小侯爷回想起方才薛琳琅的笑颜,比他曾经守了一夜才施施然绽放的月昙还漂亮,越琢磨越是心痒。   “嘁,不就读书吗?能有多难?我上就是了。”   “还不准打架。”   “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另一边,薛琳琅表面上闭目养神,实则在掐诀念咒,用灵气温养身体,忽然听到小卓子问:“殿下似乎不太喜欢谢小侯爷?”   “可有什么依据?”薛琳琅和他们素来亲近,听到他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思,略微弯起唇角。   小卓子低声道:“您方才表现得自然亲切,旁人决计不会察觉什么异样,但我天天看着您,知您素来不爱说话,刚刚说了一大串,自然是为了快点摆脱他们。大皇子殿下不是头一次见,所以……”   听完他的话,薛琳琅叹息一声:“你这样的,才该去上学堂呀。想识字吗?我请人教你。”   小卓子得了他的褒奖,又听他说允许自己习字,立刻喜不自胜,嘴角咧到耳根子边。他本就爱怜这个皎月清风似的五殿下,如今更是下定决心要在这深宫里不惜性命,护人周全。   刚刚谢凛打量的时候,薛琳琅也在静静看他,只不过谢凛看的是姿容,他看的是气云。   谢凛头上飘着一只三角脸的赤狼,气云颜色偏红,主凶的黑气与主吉的金气交错,与寻常人已有了区别,红气主业孽,或成杀星,也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枭雄。也不知是哪里的孽障转世,到人间来历劫。   薛琳琅确实讨厌他,故意伤人不说,还借着滔天权势逃脱责罚,进宫读书,长大后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至于大皇兄,他的头顶是一条吐信长蛇,气云颜色驳杂,这样的人多疑善妒,心狠手辣,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般光明磊落。想来,大皇兄定是要拉拢谢凛的。   薛琳琅心中兀自盘算,他的皇帝老爹如今有四位皇子,也就是说他头上还有三个皇哥哥,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谢皇后多年无出,在所有人看来,除了体弱多病的自己,其他三位皇子都有可能入主东宫。   可命运早将一切安排妥当,只有薛琳琅知道大周的真龙天子,那个带领王朝走向辉煌的天选者到底是谁。 第3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天   薛琳琅到太学的时候,晨读已经结束,正好是休息的时间,学子们或说或笑,倒也热闹。   这太学是给皇亲国戚读书的地方,同时也招收重臣之子作为伴读。   按照年龄,太学分为乾院和坤院,大皇子薛灼(十五岁)、二皇子薛煜(十四岁)皆在乾院,三皇子薛烁(十一岁)、五皇子薛琳琅(十岁)则在坤院。小班教学,一个院子也不过七八个学生,还没有跟来的仆从多。   学堂里很暖和,熏着淡淡的九衍香,于是薛琳琅解下斗篷,露出里面雪白色的梅纹缂丝夹袍。   他默默坐到最后一排的位置,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心里温吞吞地喝着,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这群小公子们都被长辈叮嘱过,知道五皇子体弱多病,一般没什么事也不敢找他,薛琳琅也乐得清闲。   门一推开,寒风吹着小雪进来,谢小侯爷也到了。   谢凛在门口望了一圈,看到薛琳琅时眼睛蹭地就亮起来,只觉得他可爱得要命,大步流星地走来,招呼着几个侍从,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自然而然地占了薛琳琅右手边的位置。   “小五?从今个儿起,我们就一起上学了。”   朱色锦袍的少年长臂一展,右手支着脑袋,盯着小殿下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薛琳琅蹙眉:“你怎么读坤院?”   谢凛今年可十四岁了,应该去乾院。   “啊……我之前都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不识几个,当然来这里了,来这里不好吗?以后你帮我辅导功课。”   这家伙倒还坦诚,笑嘻嘻地说自己是个文盲。   头一次看留级都这么高兴的人。   薛琳琅在心里无语了一阵:“小侯爷,咳咳,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你私下找先生请教吧,需要笔记的话,咳咳,倒是可以找我借。”   谢凛还欲再说,这时钟声响起,所有学生乖乖回到座位,准备上课。   平日里的赵祭酒却迟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生的学士。   学士说:“陛下召集太学所有的祭酒博士在太和殿议事,所以这堂课大家便自行温书。另外,昨天小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批改完毕的试卷待会发到各位手上。”   说完,他又顿了顿,看向薛琳琅:“这次小考的第一名依旧是五皇子殿下,大家要向他多多学习,五殿下的策论以民生为题,引经据典……”   一听到祭酒们都不在,下面的小家伙哪里还有心思听薛琳琅的文章写得有多好,立刻喧闹起来。   “这事我知道,肯定是因为仙人来了!估摸着马上就要找我们看资质收徒弟呢!”有学生肯定地说。   “你说的是上衍宫?他们不是每三年都要到各国收徒吗?也没见哪次连陛下都惊动了,难不成这次有什么特别的?”   “听说上衍宫的道钧师祖斩杀逆徒后得道飞升,香火愈加鼎盛,这百年来作恶的妖魔都少了许多,会不会是他来了?”   “白日做梦呢,那可是最最最厉害的大能,怎会轻易涉足凡间?”   有句话叫仙人抚我顶,授我以长生。可实际上修真哪有那般简单?除非天赋异禀,普通人修仙也不过益寿延年,会几个法术,还得清心寡欲,断绝尘世关系,故而这些王公贵族中只特别有天赋的才去仙宫修行,就算得道成仙了也不得随意插手凡尘间事。   不过上衍宫乃是修真界第一门派,千年基业,大能如云,情况又有不同,各国都十分重视,这一次不知是什么缘故,就连当今皇上都如此上心。   在周围人交头接耳议论时,薛琳琅却陷入了回忆。   前世的裴焰……便是上衍宫道钧师祖裴准亲手斩杀的逆徒。   自裴焰有记忆起,裴准便对他甚是严苛,他也长成了他期望的模样。可裴焰其实一直不喜断情绝欲的无情道,那时的他明亮炽热,只在师尊的强迫下违背本性地修行。这或许也是他们最终会势同水火的一个伏笔吧。   变故生在他十九岁那年,刚得了玄焰仙君封号的裴焰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轻敌地进入了传说中的封魔秘境,差点身死其中,幸好得到一位修士的救助,才死里逃生。   那时候的裴焰还不知道,这名化名苏安晏的俊美修士正是封印千年的魔种。他只想着知恩图报,便带着苏安晏回仙门疗伤,苏安晏一袭白衣,芝兰玉树,不久两人就日久生情了。   修行无情道的裴准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当着裴焰的面劈死他的心上人,裴焰愤然出走,从此命运发生骤然巨变。   就算后来裴焰终于得知苏安晏是魔种,得知他当时只是利用自己恢复修为,得知他用假死离间他和师父的关系……也都已经晚了。   玄焰仙君不再,世间唯剩一只名叫裴焰的恶鬼。   薛琳琅对裴准的心情挺复杂的,自己曾经轰轰烈烈恨过的人原来也不是那么糟糕,上辈子死在他手上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如果裴准发现自己还在的话,那就完蛋了——   会不会直接把他搞得魂飞魄散?   “你在想什么呢?”   薛琳琅回过神,看到的是自己的三皇兄薛烁。   三皇子薛烁只比薛琳琅年长一岁,生得杏眼菱唇,灵动可爱,白皙的肤色不像薛琳琅似的透着一股病态的憔悴,脸颊上有两抹健康的红晕,粉扑扑的,很讨人喜欢。   他的头顶上漂浮着一只淡金色的小狐狸,显示着他这辈子气运不错,若无差错,应当心想事成,一帆风顺。薛琳琅心里是有些羡慕的。   “五弟,你可以把你的卷子给我看看么?”   薛琳琅点点头,递了过去。   三皇子薛烁拿到薛琳琅的策论,细细看了半天,没找到一丝错处,撇撇嘴。   作为坤院的万年老二,他天天上课都偷偷瞧薛琳琅,看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成绩这么好。结果每次薛琳琅不是在喝水就是在发呆,哪里像自己挑灯夜读,那么辛苦?偏偏就是这个病秧子回回第一!   还有,全太学只薛琳琅可以不用上晨读,不用走路来上学,现在冬天越来越冷,他也想在暖和的被子里多呆一会儿,坐着舒服的轿子来学堂啊!   薛烁忍不住转过身再去看薛琳琅,这次他总算没有发呆或者喝水了,似被新来的谢凛缠得有些苦恼,埋在桌子上装睡。   那可是御赐金刀的谢小侯爷啊,母妃也让他趁着机会多多结交,于将来有天大的好处,他们之前在御花园见过一面,这魔星太凶把他都吓哭了……   现在却对着薛琳琅殷勤讨好。   薛烁咬着唇瓣,收回视线,心中有了计较。   这节课结束,薛琳琅便得进药,他先天体寒,每隔一个时辰就要用养身的汤药调养。前世的他除开受伤,从小到大都未曾生过病,现在想来,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便就是上天极大的恩赐。   小卓子小心翼翼地把汤药从茶水处提来,经过薛烁边上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横插一杠。   “啪!!!”   小卓子摔倒在地,可饶是这样,他仍旧想着护住小主子的汤药。   “嘶,你这个狗奴才,吓到我了。”   一双白色锦靴状似慌乱地踩过他的手掌,瓷碗锋利的碎片狠狠扎进手心,小卓子趴在地上呜惨叫一声,乌黑的中药和着鲜血流了一地。   这声响可谓惊天动地,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看过来,只见三皇子站在旁边,杏眼圆睁,皱起白皙的鼻头,嫌弃地说:“哎呀,这药好臭哦,快叫人来打扫。”   “小卓子,你快去处理伤口。”   薛琳琅忙去看小卓子的伤势,几块碎瓷插在他的掌心,轻轻一拔,他就疼得呲牙咧嘴。   “奴婢没事……只是这药恐怕得重新煎了,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   薛琳琅打断他:“不,不是你的错,是薛烁故意的。”   说完他定定地看向一脸无辜的薛烁,薛烁被震得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五弟,你怎的为一个奴才生气我的气来了?才多大点事,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小卓子都快哭了:“这可是小殿下的药啊,不按时吃的话——”   “哼,你身体这么弱,离不开汤药就在梅香宫里好好养着嘛,要读又不好好读,每日不上晨读,又坐轿子来学堂,我看着心疼啊。”   薛烁笑得可爱极了,话语里还是绕不过这两项自己得不到的特权。   薛琳琅怎会不知他这点小心思,反唇相讥:“我虽体弱,却不曾耽误过学业,三皇兄若有任何意见,不如等到考过我之后再来指点?兀自在那里酸辛嫉妒,我看着,咳咳,也很心疼。”   “你!”   这真是轻而易举戳到薛烁的死穴,那无辜的神情险些维持不住,他貌似不经意地拂袖,薛琳琅的满分试卷轻飘飘落到一滩污水里,字迹模糊不见。   他冷笑道:“五皇弟,我若是你,便不会这般努力在太学出风头,占头名。毕竟你越是出息厉害,梅贵妃娘娘想到你的身子,心里就越是不甘苦痛,既然活不长就不要——啊!!”   薛烁话未说完,只见一头红色身影冲上前去,把他狠狠摁倒在地,砰砰砰一顿拳头伺候,打得三皇子哇哇直哭。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神情狠戾的少年又是一拳头砸在他的鼻子上。   “啊!”   “打的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   薛烁捂住酸痛的鼻子,飙出眼泪来:“谢凛你是不是疯了!!哇呜!好疼!母妃救命!母妃救命!”   “道歉!听到没?我让你跟小五道歉!”   “呜哇!我没错!我就是没错!你们两个伙同一起欺负我!我等会就去告祭酒!告父皇!”   两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在地上扭打起来,不,应该说是谢凛把薛烁单方面追得满地打滚,此情此景从未见过,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   “不好了!三皇子和谢侯爷为了五皇子打起来了!”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祭酒呢!祭酒呢!快点来人拦住谢凛啊!”   祭酒博士们都不在,这群小公子们惊慌失措,侍从们哪敢动手。   薛琳琅也没有凑上去劝架,谢凛打得眼尾发红,他自个儿凑上去不小心挨上一拳,估计就要嗝屁。   他看向几个侍从,吩咐道:“你们去隔壁找大皇兄和二皇兄,请他们赶快过来。”   侍从们见薛琳琅凤眸清亮,神情冷静,不由心中大定,感激地看他一眼,全然听他的话,忙不迭地跑出去找救星。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谢凛:不打了,说什么也不打了。这一章的谢凛:敢欺负我的小五,打死你个龟孙!关于太监的自称,百度了一下:“太监自称奴婢,因为皇宫里只有皇帝一个男人,太监自称奴才,岂不是宫中有2个男人,所以太监阉割了,他们就不是男人,所以他们自称奴婢,也是对皇帝的尊敬。清代后改称奴才。” 第4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天   “谢凛啊谢凛!又是你!你到底要干什么?翻天吗?!”   薛灼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恨不得把谢凛这个小祖宗赶出皇宫,一个时辰前才说好绝对不惹祸,现在居然又把他的弟弟打了!这让他怎么到母后面前交代?   朱红锦袍的小霸王眉目狠戾,不服气道:“明明是他先——”   “大皇兄,二皇兄,谢凛打我,快把我打死了,好疼啊,烁儿好疼啊,呜呜呜……”   薛烁一看到两位哥哥,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抱着大皇子的腿不撒手,两只漂亮的杏眼里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掉落,白皙的小脸哭得绯红,我见犹怜的模样。   薛琳琅没急着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二皇子薛煜。   二皇子薛煜无疑是全京城最英俊最出色的天之骄子,着一身锦白色织金长袍,身姿颀长,龙章凤姿,眼角眉梢,万般风流。   其实每次薛煜一出场,薛琳琅都会忍不住看他,倒不是因为这个二哥生得俊,而是薛煜头顶那朵金光闪闪的真龙祥云在他的眼里太闪耀了!简直就像人群中一个发光的小太阳,那光芒,那色彩,离得太近他都觉得刺眼。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真龙托生,气运所在!   薛烁那只淡金色的小狐狸在他面前犹如辉月前一点萤火,几乎不足为提了。   前面已经说过,薛琳琅的灵通眼来得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怎么关掉,故而每次看薛煜的时候,都要忍不住眯起眼睛,这种奇怪的表现不知何时引起了薛煜的注意,故而也对薛琳琅格外关注。   薛煜一进来就注意到小五眯着眼睛泪眼汪汪(因为太闪)地看着自己,心想真是可怜可爱极了,料定他绝对受了天大的委屈。   “二皇兄……二皇兄…烁儿被谢凛欺负了…”   薛烁抱完大皇兄的腿,还想来抱他的,不知为何看到那双黑凉凉的狭长眼睛,仿佛洞察一切,顿时失去勇气,打了个哭嗝。   薛灼骂不动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凛,也不敢真动他,看薛琳琅安安静静是个好拿捏的,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还有你也是,小五!你平常那么乖,怎么现在也跟着谢凛这个混不吝的瞎搅和,你看看你们把太学闹成什么样了?像什么话!”   “咳咳,大皇兄莫要急着责…问咳咳…咳…三皇兄故意为难我,打翻了我的汤药咳…”   薛琳琅想为自己辩解,没按时喝药的后遗症上来了,他说几个字便要停下来喘息一会儿,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喉咙又痒又疼,嗓子眼里都是血腥气。   “呜呜呜我只是不小心把脚伸出去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五弟肯定很喜欢那个奴婢,我也很抱歉,但也不应该把我让谢凛把我打成这样啊!呜呜呜…好疼…呜呜呜……”   薛烁哭得可怜又响亮,把薛琳琅完全打断了。   果然,薛灼不悦地皱起眉:“再心疼一个奴婢,那也是奴婢,怎么能和皇子相比?烁儿,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因为奴才,为难自己的哥哥,这事是他薛琳琅的不对。”   “皇兄,此事不能如此轻易便下决断,还是问问坤班院里的学子再做定夺吧。”   二皇子薛煜把薛琳琅周身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他身上没受伤后,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幼弟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他这人护短,特别护着他的五弟,当下打定主意,这锅得让谢凛背完。   薛灼冷哼一声:“怎么,老二,你觉得我处理的方式有问题?”   不论前朝后朝,人人都拿两个年长的皇子作比较,薛煜生得比他好看,学业比他优秀,前些日子父皇还特准他到御书房帮着处理政事,薛灼心中嫉妒难耐,现在听到薛煜帮薛琳琅说话,自然以为他在眼前炫耀。   “大哥爱惜烁儿自然是好的,但凡事讲究个公平,烁儿哭得委屈,是我们的弟弟,琳琅不哭不闹,就不是我们的弟弟了吗?”薛煜面上谦逊有礼,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有如春风拂面,单看相貌情态,便把大皇子比了下去。   “呜呜呜,呜呜呜,两位哥哥不要为烁儿吵起来,是烁儿的错,不该为难琳琅,我到底年长一岁,无论如何都应该让着他!”   三皇子急忙打断两位哥哥的争执,哭哭啼啼地摸着眼泪,嘴上说着不计较,那委屈的泪花儿却越抹越多,眼眶哭得通红,叫人心生同情与怜惜。   “瞎说什么呢,你就是太乖巧了,你只比他大一岁,让什么让,有什么委屈就要说出来!”薛灼就吃这套,心都被哭软了。   薛琳琅看得啧啧称奇,眼中满是探究。   真是厉害啊,薛烁怎么这么能哭,难道是水做的吗?很久以前也有只红毛的小狐狸抱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眼前流眼泪,毛尾巴都被泪水打湿了还是停不下来,和薛烁一样,明明没有委屈,却也能哭出天大的委屈。   他以前和薛灼一般看不透这些晶莹的泪珠,现在只觉得好笑。   小宁子为薛琳琅急得心焦火燎,结果自家的小殿下竟然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冷冷地看着,像个局外人似的,他只得做口型道:“殿下,你也哭啊,再不哭所有同情都被三皇子夺走了!哭啊!!”   唔……   薛琳琅明白他的意思,但着实有些苦恼,他现在虽然比薛烁小上一岁,神魂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为了小孩子间的打架斗殴,当着这么多人哇哇大哭,撒娇扮乖,他……   真的哭不出来。   “别担心,有二哥在。”   薛琳琅肩上一沉,向上看去,原来是薛煜安慰地注视着他,那双深沉的狭长黑眸恍如日头下灼目的黑曜石,给人安定的力量。   薛煜派人把坤院的学子与侍从找来,细细盘问。其中既有说实话的,也有和三皇子交好帮着撒谎的,各执一词,难以分辨。薛煜把两份截然不同的证词呈到薛灼的眼前,虽不能证明薛琳琅无错,但看也得出薛烁不是个省油的灯。   薛灼捏着那几张薄纸,面沉如水:“罢了,谢凛、小五你们向烁儿赔个不是,我便不做其他惩罚。”   薛烁一听只赔个不是,登时气得要死,他被谢凛和薛琳琅欺负成这样怎么能只道个歉呢?!   “呜呜呜…呜呜呜……”   薛烁继续哭个不停,忽然腿脚一软倒在地上。   薛灼忙问:“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薛煜也蹙眉望去。   “操!你装什么装!”   谢凛忍无可忍,嘤嘤嘤呜呜呜,什么破玩意儿,哭得他拳头都硬了,他冲上去抓住薛烁瘦弱的肩膀又要行凶。   “呜啊!谢凛又要打我!皇兄救命!皇兄救命!”薛烁眼中难掩得意。   这下连薛煜也动怒了:“这谢凛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打人?”   “胡闹!把他拿下!”   胜帝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了,正好看到谢凛打人的一幕,龙颜大怒,立刻呵住他。   “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学院里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方才还闹得不可开交的场面立刻寂静无声。   胜帝是个长相威武的中年男人,下巴坚毅,不怒自威,身着明黄色团龙圆袍,头戴双龙抢珠翼善冠,一条淡金色的老龙静静盘旋其上,光辉不再,气势犹存。   “这是怎么回事?太学是读书治学的地方,你们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呜呜…父皇…呜呜呜父皇……不要责罚五弟,五弟素来体弱,做哥哥的让着他也是常有的事……”   薛烁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泼洒着,当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胜帝见乖巧娇憨的三儿子哭成这副可怜模样,沉着脸色询问缘由,薛灼抢在薛煜之前按照自己的听闻回答,薛烁又配合地落下几滴晶莹的眼泪。   胜帝冷冷看了薛琳琅一眼,倒没有急着处理他。   “谢凛,那日你小小年纪便在围场猎得雪狐,朕欣赏你的才能赐你金刀,现在你逞凶斗狠,欺凌幼小,朕今日就要把这恩宠收回。”   带刀进宫,这是何等的荣宠,谢林最喜欢的便是这把黑鞘金刀,时时带在身边,金鳞卫来取刀时,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死死地抓住刀身,手指被侍卫们一根根掰开才松手。   “把他给朕带下去!严加看管!他如果再惹是生非,朕一个一个治你们的罪!”   薛煜正想再上前来,加一把火把这件事的责任都推到谢凛身上,这样就不用连累到自己的五弟。   谁知从不认错的谢小侯爷在失去金刀之后反而分外平静,眉目间虽仍有戾气浮动,语气却难得的恭敬。   “陛下,此事全是谢凛一人的过错,与五皇子无关,还望明察。”   说完,他带着杀气瞪了薛烁一眼。   薛烁正美滋滋地看他们栽跟头的热闹,被这突如其来的眼刀子吓得倒退几步,脸色苍白,心里有些忐忑自己今天因为嫉妒薛琳琅,因小失大,是不是惹上了一个极可怕的角色?   “行了,退下吧。”   小霸王难得听话地被人带下去,金鳞卫看他如此配合,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位爷闹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胜帝转头看向薛琳琅,眼含失望:“谢凛竟还护着你,我看你平日是个老实的,怎的学着别人拉帮结派?闹得太学院鸡犬不宁!裴仙师远道而来,传道授业,乃是大周之荣幸,好好一个太学,被你们弄得人仰马翻,朕怜你病弱,予你特权,现在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以后你也跟着早起晨读,那轿辇也不必坐了!”   如此严厉的斥责,全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薛烁擦擦眼泪,隐藏掉眼中的得意之色。   薛琳琅却没有回话。   他已然愣在原地。   在胜帝旁边,众星拱月的男人长着他两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裴准……   他曾经的师尊。 第5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天   薛琳琅已不太记得师尊杀他时的神情,那段本该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记忆像是隔着一层渺渺云雾,犹如水中望月、镜里窥花般朦胧不清。   他反而最记得数百年前,魏国万梅山寒冬凛冽,十万赤胆忠诚的将士死不瞑目,怨气冲天,化为鬼王,不入轮回。   裴焰本奉命剿灭,却在得知贼子为一己私利惑乱朝纲的真相后,直上京师挥剑斩佞臣,为张家军洗刷冤屈,惹得修真界与凡间沸沸扬扬。   当时他年轻气盛,自以为修士之力撼天动地,插手朝堂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他的师尊裴准却雷霆大怒,从凌霄之上连劈九道惊雷打散鬼王魂魄,更是把裴焰抓起来示众惩罚——   那可是九百九十九道天神鞭啊,当着十二仙门的面把他打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修为都掉了一个境界。   “尊上,不能再打了!这一鞭打下去,阿焰就从炼虚打落化神了!弟子求您——”那是他的挚友何素莲在为他求情。   “阿莲!不准求他!”   裴焰浑身浴血,墨发凌乱,素来纤尘不染的白衣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倔强。   “逆徒裴焰,你可认错?”   他被一把冰冷的银白鞭柄挑起下巴,对上那双寒星冰河般的凛冽眼眸。   “咳咳……锄奸惩恶,为冤死的张家军讨回公道,为黎民百姓讨回公正,咳咳…弟子有何错?”   道钧师祖闻言不怒反笑,头顶劫云阵阵,电闪雷鸣,狂风吹乱雪白衣袍与如瀑墨发,他手中的天神鞭通体银白,有如长蛇一般缠绕着万千紫电。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皆有气云,我等只袖手旁观,静侯其变,不得随意插手,不得逆天而行。”   “袖手旁观?静候其变?”裴焰的眼眸明亮如火,身受重伤仍步步紧逼,“倘若有一日,师尊所在意的人事物,在天道之下不得不死,不得不毁灭,您又当如何?也会如现在这般,事不关己,甚至拿起天神鞭亲手送他们魂飞魄散吗?”   “放肆!裴焰你竟敢质问尊长!你还想不想呆在上衍宫!”上衍宫的长老厉声呵斥。   裴焰却不理他,灵田内玄火愈来愈亮,连血液都似乎在沸腾燃烧,他闭上眼,意识渐渐模糊,但听得见身旁人的惊呼:“他的血在燃烧!裴焰!你在干什么!难不成要欺师灭祖?!”   凡鲜血流过之处尽成怒放红莲,绽放无穷无尽的生命力,释放融金化铁的惊人热量,对抗云端轰隆不断的天雷。   白衣剑修踉跄站起,自右边掌心伤口生出一把通体带火的血色长剑。   霎时间,剑指雷云,引火直上,天地之间爆开一朵紫电血花。   “师尊!你为何不回答?那就让弟子用焰灵问一问你什么叫做天命不可违罢!”   轰!   千万道电光将仙罚台照得通白雪亮,在场的人无一幸免感觉胸口被重击数拳,处于风暴中心的裴焰更是在这摧枯拉朽的神力下呕出一口血,血液凝成的长剑也化作无数的红莲花瓣飘散风中。   “你……”   徒弟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映入裴准的眼眸,那无情无欲的面具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   裴焰的血落到道祖雪白的衣袍上仍不停燃烧,火焰烧不透冰丝绡,却在上面留下焦黑的印记。   裴准神色复杂地盯着白色衣袍的污点,他毫无杂质的心似乎无可避免地沾上世俗的尘埃了——   那是他徒弟的血,永远也无法洗濯干净。   “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规矩,人间有人间的章法。为师平日教你的,看来你都没记住。”   道钧师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双狭长清冽的眸子已无其他感情,他用指腹摩挲着鞭柄。   “这次便打得你永生难忘罢。”   还真是永生难忘,薛琳琅都转世了还记得那股疼,好像裴准用钻心刺骨的疼痛给他灵魂打了烙印似的。   “好你个薛琳琅,朕在训你,你却在这里发呆!”胜帝勃然大怒,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薛琳琅有如当头淋了一盆冷水,猛地回过神来。   “陛下。”   这道声线清亮透彻,月光下沁过湖水的剑刃才有这般质地。   仙人一开口,众人都望了过去。   许是入乡随俗,裴准今日着一身广袖窄腰的雪白道袍,墨发轻轻披散于背,面容俊美绝伦,神情无喜无悲,天人姿容,不过如此,恍惚间似乎看到他背后盈盈融融的光晕。   所有人都仿佛被这漩涡般的魅力蛊惑似的,屏息凝视,连薛烁都愣愣地,打了个哭嗝,心想这世间还有这么风光霁月的男子,竟把最出色的二哥都比了下去。   胜帝惭愧道:“犬子无能,在裴仙师面前出丑了。”   难以想象说这话的是堂堂的人间帝王,不过对象若是裴准那便一点儿也不奇怪。   别说是区区人间帝王,就连魔主妖王鬼王那些一界之主跟裴准过招时,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受不受得起他的天雷。   周围的大臣们都是人精,一听这话暗自猜想这本来就不得宠的病弱五皇子以后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没准还要连累到自己的母妃失宠。   “无妨,本尊眼里素来容不得沙子,看不得冤枉,方才到底哪位皇子才是挑事的人,一看便知。”   裴仙师说罢,写意风流似的用食指在半空中轻画几笔,虚空里漾起层层浅金的灵光。   众人便见无数丝缕状的飞尘如游鱼般在眼前浮动,奇幻奥妙,深不可测,凝聚成了一个个淡金色的人像,还原出了方才坤院里发生的一切。   ——“五弟,你怎的为了一个奴才生气我的气来了?才多大点事,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身体这么弱,离不开汤药就在梅香宫里好好养着嘛,要读又不好好读,每日不上晨读,又坐轿子来学堂,我看着心疼啊。”   ——“五皇弟,我若是你,便不会这般努力在太学出风头,占头名。毕竟你越是出息厉害,梅贵妃娘娘想到你的身子,心里便越是不甘苦痛,既然活不长就不要——啊!!”   裴准用灵术还原出了方才坤院所发生的一切,灵尘幻化成的小人把刚才薛烁趾高气昂、刁蛮任性的模样演绎得活灵活现,如果倒霉的主角不是薛烁,他可能还会快活地笑起来。   薛烁的脸越来越白,几乎没有血色,带着哭腔嗫嚅道:“父皇我、我——”   胜帝恼怒地看他一眼,薛烁素来懂事的形象在他心里打了折扣。   “明知道琳琅有病在身,还故意刁难。有你这么当兄长的吗?当面扮好装乖,背后嚣张跋扈,珍妃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从明天起你给我搬到坤宁宫去,让皇后好好管教管教你!”   “不要啊父皇不要啊,儿臣知错了,儿臣不想离开母妃身边,求求你了父皇!!”   薛烁跪在地上,一听到要被带到活死人似的皇后身边管教,哭得惊天动地,丝毫不顾形象。他之前有心眼地哭,那就一个梨花带雨惹人怜,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小脸哭得通红,杏眼肿得像两只核桃,只换得胜帝冷淡的一眼。   “把他给我带下去!闭门思过!”   “父皇!呜呜呜…!儿臣知错了!儿臣向五弟道歉!儿臣向五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薛烁被侍卫和太监拖了下去,哭声渐远,这个时候道歉早就晚了。   “还哭…真会装啊。”   不知是哪个学子悄悄嘟囔了一句。   这倒不是装的了,只是哭得多了,再没有人信了。薛琳琅在心里感叹。   胜帝知道自己冤枉了薛琳琅,好言安慰几句,收回了刚才的惩罚,不过谢凛的金刀收了便收了,已无再赐的可能。   虽说薛琳琅此番有被这小霸王连累的感觉,但毕竟他是为了他才出头,心里想着还是得抽个时间去看看谢凛。   “我帮你找回了公道,怎的不谢我?”裴仙师忽然问他。   “咳咳,多谢裴仙师为琳琅主持公道。”   薛琳琅客套地道谢,语气恭恭敬敬挑不出错,却冷淡疏离到了极致。   似乎不太满意他这样的反应,裴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薛琳琅最是知道这人的秉性的,无边风月是假,无情刻薄是真,他手指缝里漏一丝雷,能叫十万妖魔哭着再逃五百年。   再说了,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规矩,人间有人间的章法,随意插手可是要生孽业的……   所以师尊,你这是在干什么?   可不管你想干什么,你我的师徒缘分已尽,前世的裴焰已死,如今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叫薛琳琅的废物小皇子罢了。   薛琳琅想移开视线不看裴准,又意识到现在就没有人不盯着这位绝代风华的仙人猜测,他故意躲避反而奇怪,这么一想就昂首挺胸、眼睛不眨地看过去——   他看不到裴准的气云,这也是应该的,灵通眼只看芸芸众生,听说裴准在杀他之后证道成功,已然白日飞升,超脱尘世了。   若裴准有气云,会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薛琳琅暗暗猜想,估计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洪水猛兽吧?   这时又听到裴准说:“此次我来大周寻我命中注定的徒弟,现在已经找到与我有缘的那个孩子了。”   那仙人轻移步伐,走向三位皇子身边。   胜帝惊讶道:“如此之快……”   陪同的王公大臣们也不由得露出惊奇的神情,暗自猜测到底是谁那么幸运能与凌霄之上的仙尊有缘?   是芝兰玉树的二皇子?还是踏实质朴的大皇子?其实若不是三皇子太过闹腾,凭借那副冰雪可爱的模样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下意识地排除了薛琳琅的可能性,毕竟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先天不足还说明此人运势不好,既然气运不佳,怎会有缘分被天上的仙人收了去? 第6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六天   站在原地的三位皇子心思各有不同。   薛灼想着若此番被仙人看上,岂不是要舍弃凡间的荣华富贵到仙界修行?这皇位就要轻易落到老二手上了岂不可惜——   他这心思被外人知道了,定要嘲笑他是个没眼见没出息的井底之蛙,那可是修真界第一大佬裴准哎,与这种大能的机缘怎是人间小小的皇位可以相提并论的?   薛煜则在想看父皇对裴仙师的态度,便知眼前的是个了不起的大能,若真有幸得到他的赏识,且不说去不去得成,这绝好的名声肯定是传出去了,无论如何是件好事。   薛琳琅低下头,他的想法最简单,心里呜呼哀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别选我别选我别选我……我就是个小废物,病秧子,不中用的,和你也没缘,一点也没有!   再说了,如今裴准贵为仙人,想要收徒什么出类拔萃的好苗子没有?何必找他这么一个没天赋没气运的倒霉蛋?一定选不到他!   “与我有缘的人便是……”   裴准的语速好像在故意折磨人一样,纤长白皙的指尖在三个皇子之间移来移去,薛琳琅的心也随之惴惴不安地跳动着。   “他。”   薛琳琅猛然抬起头,恰好与裴准对上视线,那白衣墨发的仙人盯着他倏忽一笑,清冷的姿容有如初春的冰山雪原,从了无生机的冰寒之中竟然生出了些暖意的春色——   这本是极清雅逼人的姿容,任谁看了都心旌摇曳,薛琳琅的表情却像吃了大便一样僵硬,飞快低下头看自己的靴子。嗯,上面的绣花真精巧。   裴准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神色隐隐有些不爽。   “竟然是五皇子殿下!”   “裴仙师竟然看上了他!”   “五皇子殿下除开身子弱些,其实也……”   犹如沸水中投入一颗石子,群臣炸开了锅,胜帝疑惑,薛灼震惊,薛煜倒是以恭喜的神色看向薛琳琅。仙尊收徒,无论中意谁,都是兴起国运的大好事,众人们接受了这件事后,恨不得马上把五皇子送上裴仙师的身边。   薛琳琅:“……”   他前世堕魔可是死在裴准手上,要是被他发现裴焰根本没死,还保留着所有的记忆,他的下场岂不是很惨?   裴焰已经修过几百年的仙了,用过最锋利的神剑,斩过最嗜血的妖魔,喝过最香醇的美酒,见过最绚丽的风光,缘何还要再去吃一回上衍宫修行的苦?再去见一见前世那些冤家?   最重要的是,他走了,母妃怎么办?虽说他入了仙山,后宫中不会再敢有人对她出手,但母妃已无生育的可能,难道自此平生便要在深宫中一人孤苦度日了?这叫他如何忍心!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于是身娇体弱的小皇子忽然一脸坚定地咬咬牙:“我、我不想去……”   他这话一出口,窃窃私语的声音全都听了,院里的大臣、学子和侍从太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么天大的好事,能被上衍宫的尊长收入门下,这个病怏怏的五皇子竟然说他不愿意?!   “小家伙,你知道跟着我修行,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好事吗?”   裴准没料到会被拒绝,难得蹲下身子与薛琳琅视线平齐,抓住他的肩膀不让人轻易逃脱。   “这样的好事让给别人吧……我不去……”小皇子固执地摇头。   谁也猜不透裴仙师到底在想什么,只见他手上忽然变出一根银白色的长鞭,隐隐有紫电雷光环绕,颇为苦恼地说:“看来不给你看看真本事,你是不会跟我走了。”   丧心病狂!竟然这就要动手了!!   薛琳琅一看到这天神鞭,浑身寒毛竖立,只觉得惊悚!!他前世吃鞭子可吃得太多了!这辈子休想再让他吃鞭子!!   脑海中电闪雷鸣的一瞬间,白色的电光忽然把薛烁那张哭闹不止的脸照亮,薛琳琅顿时有了灵感!   “呜呜呜呜…不要…我不要修仙…呜呜呜……呜呜…”   他妈的,根本不用酝酿,薛琳琅在裴准怀里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他从来没这么大哭过,此时却好像要把两辈子积攒的苦楚和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晶莹清澈的泪水儿顺着白皙的肌肤滑落,留下湿漉漉、晶亮亮的水痕,他整个人犹如雨中琼花在枝头簌簌地发抖。   “你、你怎么哭了?”   看着眼泪哗哗的小皇子,裴仙师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蹙着眉头不知如何安慰。   薛琳琅透过泪眼朦胧的睫羽偷偷觑了裴准一眼。   咦,有用?   那,再多哭点。   这种时候他也不计较过于亲密的距离了,就被裴准拥在一袭冷香的怀抱里眼泪越抹越多。   “呜呜呜…呜呜呜……父皇…儿臣不要离开母妃…呜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薛琳琅哭着哭着猛烈咳嗽起来,这可不是像薛烁那般装的,而是当真咳得令人心疼,令人难过。   “父皇……我不要跟这个叔叔走……咳咳……父皇…”   他侧过头用无比可怜的眼神望着胜帝,浓密纤长的睫毛上还悬着盈盈水珠,脸颊因为不停的咳嗽,出现几抹淡淡粉嫩,唇瓣也呈现高烧似的殷红,像抹了女子的口脂似的,倒是难得给他憔悴的病容增添几分血色,叫人想起尘世第一支初开桃花,美得惊心动魄。   胜帝一愣,再多责怪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在场的大人们都忍不住露出怜惜和可怜的神色,薛灼好像才意识到平日里懂事乖巧的五弟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薛煜更是眼含心疼地望着那抹哭泣的身影,若不是估计裴准,估计都要冲过去安慰薛琳琅了。   一时间,薛烁从前可怜可爱、冰雪聪明的样子忽然变得刁蛮任性,他们竟发现这一向冷静的五皇子哭起来更叫人心疼得无法自抑。   是啊,明明五皇子才是平日最安静、最乖巧、最可怜的孩子,那么严重的病症,那么多的苦药,从小到大愣是没哭过几次,如今一哭,真真是叫人从心底里怜爱。   “父皇,五弟还年幼,依恋母妃是人之常情,还请不要责怪他。”薛煜挣脱丞相二子的手,为薛琳琅求情。   薛灼虽为出头,神色也有几分不忍。   胜帝素来喜欢这个出色的儿子,加上幼子实在哭得叫人心软,面上出现犹豫的神色。   还有一点,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裴准好端端地会选他最不优秀最是病弱的五子,万一带回仙山修行一无是处,会不会连累到大周?   薛琳琅闻言颇为感动地望过去,心想他父皇和二哥心里真的有他,脑袋却忽然被一只大手转过来,再次对上裴准狭长清冽的双眸。   “不准在我怀里看其他人。”   那是心疼他的二哥和父皇!   薛琳琅好想翻个白眼,他这个师父还是和从前一样霸道固执且不讲理。   “呜呜呜……呜呜……叔叔坏……怪叔叔凶我……嘤嘤嘤…”   他的眼泪水都快把裴准肩头的布料哭湿了。   裴准凶巴巴地捏住他的脸蛋:“你再叫我一声怪叔叔?”   怪叔叔怪叔叔怪叔叔!年纪四位数的怪叔叔!他现在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呢!   “我……”   薛琳琅刚想开口,脑子就像被铁榔头重重砸了一下,视野也出现了猛烈的断片。   他张张嘴,发出嗬嗬的气音,眼前一黑,在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痛楚中晕了过去。   “阿焰!”   “小五!”   “五皇子殿下!”   旁边的小宁子终于忍不住为自家的主子叫屈:“小殿下被闹得都没吃上药,他不吃药是不行的,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裴准隐在袖袍中的手死死攒紧,闭了闭眼,最后按住他纤细的手腕输送阵阵淡金色的灵气。   “还不快传太医?”胜帝紧皱眉头,心中还是有些后悔之前斥责了一番病弱的小儿子。   “唉,五皇子素来体弱,受不起折腾,修仙之途不适合他啊……”   “等等,刚才裴仙师可是叫他一声阿焰,他怎的知五皇子殿下废弃的真名?”   “所以说仙人就是仙人嘛。”   薛琳琅被太监移进了温暖的室内,御医匆忙赶到,把脉之后惊奇一声。   按理来说在经过错过服药、耗费体力和惊疑不定之后,五皇子内耗过大,病情恶化,很有可能折在今天(这倒是和薛琳琅头顶的雷劫不谋而合),没想到现在体内却平稳安定,似有恢复之意。   屏风之外。   胜帝眼含歉意地望着沉默的裴准:“仙师……你方才也看到了,五子体弱,怕是难赴仙界修行。大周天资卓越的孩子不在少数,明日朕便下令全国擢选,别说是收徒,就算是去仙界当个小侍也是他们天大的福气。”   裴仙师背对着一国的皇帝,看向雕花的窗外。   不知哪里来的乌云遮了空明的天幕,寒风渐起,温度骤降,大雪飘落,似是天公用无情无欲的白色掩盖掉世间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寒冷的气息。   半响后,仙人似是叹息似是无奈:“可这世间于我,只有这么一个薛琳琅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竟是进入屏风之后,守在昏迷不醒的小皇子身边。   胜帝看向窗外,天光乍泄,乌云初开,那淹没一切的大雪已然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琳琅:我哭了。我装的。这辈子不吃师父的鞭子,那就吃……… 第7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七天   “呃…唔…我不是妖怪…我不是…我不是!!”   也不知床榻上的小少年被什么可怕的梦魇折磨,紧蹙着秀气的眉头,连挺翘的鼻尖渗出细密晶莹的水珠。   半梦半醒间,薛琳琅恍惚被雷电击中,低低呻/吟一声,蓦然睁开眼来,没先忙着动,而是半阖着眼睛保持原状,先确认周围确实没人,才缓缓立起身体,环视这个陌生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宫殿清幽雅致,光线黯淡,只远处几案上摆着两盏方形宫灯,暖黄的烛光柔柔铺洒在雪色纤毛厚毯,寂静无声。   这哪?   父皇,二哥,大哥,你们这就把我卖给裴准了?   薛琳琅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已不是太学里的那身锦袍,而是轻柔质地的雪白单衣,极轻极薄,却十分保暖,原来衣服的胸口处用金丝银线绣着一个精致的法阵,时刻散发着熨帖的热度。   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清新湿润的空气随之而入,这宫殿竟是修建在湖面之上,视线落在远处,还能看见夕阳西下,金黄色的琉璃屋脊在落日余晖中熠熠生彩。   小殿下松了一口气,他还在皇宫里,这应当是裴准临时的住处,不愧是上衍宫,好大的手笔。   “咦?这不是……”   薛琳琅不由得在一副金裱玉轴的画像面前站定,盯着画中男子熟悉的面容,怔愣出神,仿佛大梦初醒,一时间恍若隔世。   那画上的白衣剑修含笑抱剑,立于参天的桃花树下,三千发丝从周身垂落,唇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乌瞳如墨,眼尾略微上挑出去,为柔和俊秀的姿容平添一股逼人的锋利,端的是烈火霜华,意气风发。   这便是前世的他,这便是前世还未堕妖的裴焰。   裴准为何还带着一个逆徒的画像?   难道说他本就知道薛琳琅是裴焰的转世,特意为他而来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还以为师尊恨不得把他这个败类挫骨扬灰呢……   薛琳琅还未来得及思考,门外传来走动的声音,他马不停蹄转身回床,跑得匆忙,身子又弱,差点一个滑铲。   进来的是两个穿绀青色道袍的小童,手里拿着塵尾,看起来和现在的薛琳琅差不多年纪,稚嫩的脸蛋毫无表情,头上的气云都是羽鹤。   “这窗怎么开了?”   另一个小童回答:“或许是尊上刚才走的时候忘了关,殿下/体弱,还是关上比较好。”   “还没醒吗?”   还是另一个小童回答:“好像还没…当真娇弱,也不知哪里入了尊上的眼。”   薛琳琅正躺在床上等他们离开,谁知这两个小童越走越近,竟停在了他的跟前,好奇打量的视线几乎凝为实质。薛琳琅正暗暗猜测他们是不是发现自己醒了,一个手指尖尖忽地戳到了他的右脸颊上,冰凉凉的。   “长得真可爱,大概是因为这张脸得了尊上的青睐吧…鹤二,你有没有觉得他和画像上的男子长得有些相似?”小童边戳边感叹。   薛琳琅:“……”   “鹤一你不要摸了,尊上知道了定要罚你,快走吧。”   “要不你也摸摸?”   “……好。”   薛琳琅:“…………”   两个顽皮的小童终于离开了。   薛琳琅等了一会儿,披上一件黛色流云纹外套走出门去,蜿蜒不断的水上长廊映入眼帘,正对着御花园,此时落霞余照,长廊叠映,鸳鸯白鹭交颈而歌,宛若工笔细描的画卷,着实美不胜收。   这修葺在镜心湖上的水榭宫殿名为曲月水宫,立石为柱,底座距离水面三尺高度,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极通透,四处悬挂八角铜铃,正在风中发出铮铮的清脆声响。   有道是凤栖梧桐,仙人自然也只在这样清幽的阁楼里居住。   薛琳琅却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围着长廊走了半天,竟然没遇见一个侍从,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怎么。   走着走着,他在空气中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动动鼻尖,确认这是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中药味。   他虽不到久病成医的程度,但长年累月地当药罐子,已对这种气味相当敏感,心想难不成是谁躲在里面受伤了?   在裴准的地界里还会有种事?   他悄悄推门而入,殿内水汽弥漫,温暖如春,如梦似幻,偌大的四方浴池东南西北四个角各有精致兽首,水声徐徐,盈满水池,浅色轻纱飞舞慢拂,隐约可见浴池中的男人,朦胧不清,颇为暧昧。   薛琳琅彻底石化在原地,双腿像灌铅一般挪不动了,裴准静静瞧着他,深不可测的眸子盛着幽幽冷光。   “仙、仙师…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薛琳琅捂着嘴巴开始猛咳,眼前阵阵发黑,心想别人看到美男出浴都是脸红心跳,心猿意马,到了他就是眼前一黑,喉头一腥,原地升天。   这一世,他真的好废啊。   看他似乎发病,裴准起身带起阵阵水花,完美雕像般的身材显露无遗。肩宽腰细,六块腹肌排列齐整,肌肉线条优美又不失爆发力,玉石般的躯体上还沾染着蒙蒙一层水汽,流畅的人鱼线之下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薛琳琅不觉得害羞,更没有脸红,都是男人嘛,身上再好看的东西还不是你有我也有?只心里十分感叹,自己这辈子大概长不成那副精壮强悍的样子了。   他没羞没臊的,裴准也没羞没臊的,两个人都没羞没臊的。   裴准赤脚踩出湿痕,地上滴落串串水珠,他走到呆若木鸡的小皇子面前,阴沉着脸,要来抓人,因只随意披着一件雪色单衣,未束腰带,衣襟外敞,这下薛琳琅是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啊,这是什么情况!   好大…好让人头大的意外!   好长…他是说时间过得好漫长!!   别想歪了!!!   薛琳琅前世今生,头一次把自己的师尊看光光,一时之间有些恍惚,那处……前世的他还是比不了的。   好家伙,他直接好家伙。   裴准好整以暇地盯着瑟瑟发抖的小团子,语气揶揄:“有什么好看的?都不咳了?”   “咳咳咳!咳咳咳!!对、对不起仙师,我不是有意看你洗澡!”   薛琳琅冲向出口,拔腿就跑。   “回来。”   伴随着男人懒洋洋的话语,咻地一声,长鞭如蛇影灵活缠绕在脚踝,薛琳琅大呼一声仙师饶我狗命,就被凄惨地拽了进去。   砰。   门也带上了。   薛琳琅脸蛋绯红,眼尾也咳出了几分盈盈的泪意,他瘫坐在地上,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瞟。   裴准居高临下地瞧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倏而把他拉起来,薛琳琅却以为他要动手惩罚自己,前世痛不欲生的记忆如潮水袭来——   他身体一抖,神乎奇技地一个侧滚,麻溜地滚开了。   裴仙师手落了个空,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小孩那利落的滚很是让他怀疑人生。   “你,怕我?”   “咳咳咳,咳咳…对不起,对不起…琳琅不是有意打扰仙师的…对不起…我马上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薛琳琅卑微,薛琳琅可怜,薛琳琅开始佩服薛烁,随时随地就能哭的本领可比修行难多了。   眼泪啊,救命的眼泪,你快点来。   不行,他得再酝酿酝酿。   酝酿……   酝酿……   不行啊!酝酿不出来!   “你就这么怕我?”   裴准语含错愕,盯着兔子般惊慌失措的小皇子,心中不是滋味。   眼前的小孩明明才十岁,竟然怕他怕得哭都哭不出来,睁大一双圆眼,晶莹的水光在里面打转转,可就是落不下来。   他有这么可怕吗?   就算转世了,没有记忆了,裴焰竟凭着本能恐惧他到如此地步!   连摸都不敢让他摸一下!   一想到这个可能,无情无欲、高高在上的道钧师祖面上竟一闪而过受伤、挫败、难以相信等等复杂的神色,朝着薛琳琅幼嫩的脸蛋伸出手——   “啊!”   薛琳琅以为自己被打了。   裴准恼恨地剜他一眼:“叫什么?我又不欺负你。”   舒缓的灵气温暖着薛琳琅的身体,一时间他舒服了很多,喉头的痒意也明显减少,说实话,他这辈子活了十年了,现在是最舒坦的时候。   薛琳琅当然不会以为就这么简单自己的病症就给治好了,他好歹生在皇室,母妃又深爱他,不知寻了多少续命的法子,可都一无所获。他的病根在神魂,大凶早夭的气云是天道的旨意,哪怕是裴准也不能逆天而行。   他不觉得遗憾,也不觉得难过,能活一天是一天,多好?   总比上辈子付出真心,反受他们的厌恶、嫌弃与背叛,最后落得个再凄惨不过的下场。就算是裴准也不肯相信裴焰从未犯下滔天罪行,最后处死了他。   “现在好受点了?”   看着小孩像只猫儿似的,在自己手上眯着眼睛,愉快地直哼哼,裴准这才好受了点,用指腹摩挲着他的下巴尖。   薛琳琅又想躲,被裴准抓不愿意洗澡的猫儿似的捉回身边。   “不准跑,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的语气极其强硬:“我是你的师父,你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所以,你不准怕我。”   说完裴准顿了顿,好像曾经他在哪里说过这段话,竟然一时回忆不起来,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到底是什么时候——   啪嗒。   裴准瞳孔猛地一缩,落在他掌心里的,是一滴温热的眼泪。   小皇子眼睫低垂,乌黑睫羽犹沾露珠,几缕微湿的墨发垂在耳侧,更衬得肌肤初雪般晶莹,在撞入裴准视野的瞬间,倏然拨动他的心弦。   “……是吗?”   薛琳琅似是问他,又像是自问。   他殷红的唇角浮现出一抹似悲似嘲的笑。   师尊,那为什么最后,我还是死在你的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不是恋爱的心弦,被小皇子真正委屈的泪水震撼到了,不lt。 第8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八天   “怎的就哭了?”   裴准用指腹抹掉他的眼泪。   “仙师……我不是故意打扰您洗澡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薛琳琅自然不会把心中所想告诉眼前人,只得眼神游移,胡乱找个借口搪塞。   “无妨,你若想补偿,伺候我穿衣便是。”   裴准没有那么好糊弄。   穿衣?   薛琳琅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不在意地说:“徒弟伺候师父穿衣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胡说!他前世可从来没和裴准这么亲密过!   薛琳琅气得好像玄火灵根又回到了身体里,眼睛里都窜着火。   “我都说了好多好多次了!我不想做你的徒弟!”   谁知九重天上来的仙人忽然深深地看他一眼,眯着眼睛,似乎回忆起很久以前的某个人。   “这样子的生机,才像原来的你。”   薛琳琅一时语塞,立刻做小伏低,生怕裴准看出他与前世的相似之处,知道他没记忆都这么难缠,知道他还保留着记忆岂不是连夜打包回上衍?   不过现在的裴准可真奇怪,看来徒弟的死对他也不是一点影响也无。   前世的裴焰又热烈又闹腾,起初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献给裴准,表达自己热切的孺慕之情,可冷冰冰的师尊从来只会骂他打他无视他。   无情道,修难了。   他裴准的世界里唯有修行,就要求裴焰的世界里也只能有日复一日的苦修,凭什么?即使没有苏安晏那件事,裴焰也迟早要跑。   他是至高无上的天雷,他是炽热奔涌的玄火,道不同,不相容。   薛琳琅张张口,无奈道:“仙师,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琳琅与您素不相识,之前更是明言没有福气做您的弟子。”   他话未说完,裴准的眼光便斜斜地飞来,有如一弯冷清寒月,又好似一把锋利雪亮的刀子。   “如此伶牙俐齿,不如明日就随我去上衍宫论道?”   薛琳琅赶紧闭嘴。   裴准起身穿衣,依旧着白色的道袍,连喉结都遮得严严实实,薛琳琅想了想,还是跟着他走出去。   他们在门口遇到了那两个调皮的小童。那两个童子发现薛琳琅无故失踪,前来禀报,正好撞见两人一起出现。   “怎么小殿下从浴池里出来,尊上也在里面…难不成……”鹤二神色忐忑道。   鹤一挑眉,摆摆手:“害,小殿下今年才十岁,就算尊上想着…不至于,不至于!!”   薛琳琅:“……”   上衍宫到底是从哪里找这么一对又捧又逗的活宝?裴准那样的人物竟然能把他们俩带在身边?   —   一路上裴准不说话,也就没人敢出声喧哗。薛琳琅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言辞冒犯到了对方,但他现在完全不在乎,心里面甚至哼起了欢快的小曲,跟着裴准到了另一个房间。   薛琳琅一踏进去,鼻尖就萦绕着一阵鲜美可口的香味。   房间内曼萃纱帷及地,华美不失雅致,中间设有一红木雕漆圆桌,其上摆放着各色菜肴、糕点与进贡水果,十分丰盛。   “吃吧。”   裴准坐在他身旁,侧头以手支颐着,鬓角乌黑发丝微微垂落,就这么看他进食。   薛琳琅摸摸肚子,毕竟是肉/体凡胎,他真的饿了。   这桌子上的膳食一看就是下了工夫的,没有猪牛之类的红肉,多是珍禽海鲜,口味也以甘美鲜香为主,清焖鱼翅、清蒸虎尾虾、五蔬鱼脍小米粥、玲珑虾饺等等等等,想来提前打听过薛琳琅这个病秧子进食的习惯。   热气腾腾的蟹黄小汤包做得特别好,每个只有掌心的大小,若卖出去至少要好几两银子,足足是民间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个个圆润饱满,皮薄汤鲜。   薛琳琅特别喜欢吃这个,用细荻管戳开中央的皱褶,吸里面奶白浓郁的鲫鱼汤汁儿,热乎乎的,又鲜又香,最后再用柔软的包子皮裹着鱼肉蟹黄搅成的丸子,一口吃下去,滋味妙不可言。   “还是这么爱吃蟹黄汤包。”   耳边忽然传来裴准凉飕飕的声音。   薛琳琅享受美味的手微顿,接过鹤一递来的热毛巾擦擦手,乖巧客套地说:“我用好了,多谢仙师的款待,只是母妃仍在宫中等候,我不便多做停留,也是时候离开了。”   “你就这么想走?”   薛琳琅错开他追问的视线,低下头装可怜:“可是我想母妃了……我想回家…”   裴准跟没听见似的,从骨瓷盘里随意拣了一只壳红肉紧的虎尾虾,仔细地剥起来。   仙人的姿容出尘无双,仙人的声音冷月冰泉,就连仙人的手都纤长白皙,骨节分明,在水红虾壳映衬下愈发漂亮。   裴准慢悠悠地说:“我从前有个徒弟,资质不错,人也上进,只是后面修行出了些岔子……我这心中始终有些遗憾,似是生了心魔,境界虽动了,却不能踏破虚空,飞升上界。”   “什么叫心魔?什么叫踏破虚空,飞升上界?仙师,我听不明白。”   薛琳琅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呀。   裴准把剥好的虾扔在盛有清水的瓷碗里轻轻洗涤,慢条斯理道:“小家伙,你就是他的转世,不过你放心,这一世我定会好好教导你,不让你误入歧途,等到功成圆满,我的心魔也会一同消失。”   薛琳琅无语凝噎,他算听明白了,合着裴准不是来斩草除根的,更不是心中有愧来弥补他的,竟是因为逆徒之死耽误了他修行,专门重头再养,消除遗憾。   无情?有情?这可真是一言难尽。   道钧师祖因为裴焰之死,修行滞步,说明他心中在意唯一的徒弟,是为有情。   可他又完完全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为了仙途坦顺,打着重新养成的名号,再来折腾转世的裴焰,又着实无情。   薛琳琅有些不爽。   “哦……什么是转世?仙师所说,我还是不明白。”   “养到原来的境界吧,或者得道成仙,估计就差不多了,你我师徒一场,这次求个好结局。”   裴准自顾自地说着,神色怔怔的,竟有些沉湎往事,难以自拔。   “那之前那个徒弟呢?他的结局是什么?”   “死有余辜。”他说。   薛琳琅点点头,再也没出声。   “那你要当我的徒弟吗?”   裴仙师喂了一只虎尾虾给他。   薛琳琅:“死也不要。”   裴准:“……”   裴准:“那你要什么?”   薛琳琅决定做点被诱拐的十岁小孩应该做的事,站起身掀桌子——没掀起来,他只好高高拿起一只薄胎玉杯扔出去。   “啪!”   “我要我的母妃!我要我的二哥!”   就是不要你裴准!   什么混账玩意,上辈子教成什么样心里没点数?这辈子还来?   “小五?谁欺负你了!”   盛着热茶的玉杯刚好迸裂在来人的脚边,水花四溅,差点打湿绣着狴犴纹样的金贵鞋面。   谢凛到了。   因为薛烁那件事已经澄清,谢凛又给放了出来,他听闻薛琳琅被裴仙师带走,不知为何心中十分焦急,在飞速赶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同样担心幼弟的二皇子薛煜。   谢凛看薛琳琅眼尾通红(气的),心头一紧,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牢牢地护住。   “别怕,有本侯爷在,没人能伤到你。”   身着朱红锦袍的少年眉目间的戾气浓郁几乎化为实质,好似一只凶狠的年轻狼王,谁要是敢动他身后的人一根手指头,就会扑上去活生生撕碎对方的血肉。   薛琳琅的体温常年寒凉,谢凛的却透露出血气方刚的热意,像是星火蔓延顺着手掌一直烫到他琅的心底。   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作者有话要说:   薛琳琅:我不怕,你倒是放手啊。谢凛:好吧,我承认,不管你怕不怕,我就想牵你的手。薛琳琅:现在我是真的怕了。谢凛:!感谢在2020-11-11 11:36:00~2020-11-12 20:4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酥未肯消、Uky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九天   裴准眯了眯眸子,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看得更透彻了些。   他低声道:“原来是你,这辈子倒是投了个好胎,不过也别得意,小心重蹈覆辙。”   他说得很轻,薛琳琅没听见,谢凛倒是听到了,不在意地嘁了一声。   “小五,你没事吧?在这里可还习惯?”   二皇子薛煜也来了。   薛琳琅从谢凛背后惊喜地探出头,眼睛亮灿灿的:“二哥!我在这里!”   这种时候他可太爱二哥了,小狗找家似的跑到薛煜的身边。   他一动,裴准和谢凛的视线也就跟着移。   谢凛不可自抑地感到丧气,小殿下为什么不喜欢他?为什么不愿意在他身边多待一会?难道是他太凶了吗?   裴准则是盯着薛煜看了一会儿,心情怪怪的,刚刚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家伙现在高兴成什么样了——   他忽然意识到,转世的薛琳琅,已经拥有了全新的人生,热爱的家人与朋友,修行和师父都不再是生活的唯一。   这两个人的视线,一个炽热如火,一个寒凉似冰,薛煜抱着自己的五弟,顶着无形的巨大压力,好在他乃金龙气云的拥有者,要不然真是顶不住。   “我与小五有些私话交待,不知仙师愿不愿意予个方便?”   裴准微微颔首。   薛煜把薛琳琅拉到隔壁房间,随行侍从递来一个绛色团纹锦绣小包袱,薛琳琅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数瓶保命的药丸、平日里他用惯的器物摆件,还有一包酸梅子,他喜欢吃但又不能常常吃的,二哥都替他想到了。   “谢谢二哥来看我,我母妃呢?她怎么没来?”   自七岁那年起,四下无人时,薛琳琅都喊薛煜一声亲昵的二哥。   薛煜揉揉他的小脑袋:“梅贵妃正在御前闹呢,她怎么舍得你?一听到你为着被裴仙师选中一事哭得死去活来,她豁出命去也要让父皇回心转意。”   听到哭得死去活来这几个字,薛琳琅微微脸热,又听见薛煜语气倏忽一变,神色变得郑重无比。   “小五,你认真回答二哥,你当真不想修仙?上衍宫是个好去处,错过机缘,后悔就晚了。”   本来这种决定命运的大事询问一个十岁孩童未免有些草率,但薛煜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早慧机敏,不同于寻常小孩,更何况他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他哭得那么可怜悲哀,这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薛琳琅长叹一口气,心中千回百转,想了一百个借口来说动薛煜,最终还是决定用自己真诚的内心想法打动对方。   “二哥,小五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可入了仙途,就不得再入尘世,我舍不得母妃,舍不得二哥,舍不得这热闹的人间。而且我看着裴仙师心中就万分惶恐害怕,仿佛有前世的孽缘,我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治是治不好了,可别被他吓得再缩短几年。”   “说什么啊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寿限开玩笑?”   薛煜无奈轻拍他一下,薛琳琅哼哼一声,抱住自己的哥哥,有些撒娇讨好的意味。   “你放心吧,你二哥心里有了打算,既是正道仙门,难不成还能强抢一国的皇子?但你不要做傻事伤到自己,不管在何处,药必须要按时吃,饭也要好好用,明白吗?”   “嗯!知道了!谢谢二哥!”   闻着鼻尖暖和淡雅的青竹香,薛琳琅心软绵绵的,仿佛前生今世所有关于亲情的缺憾都得到了满足。   薛煜捏捏他的脸蛋,想了想补充道:“还有那个谢凛,是个亲近你的,但性子太急太凶,好比一把失去剑鞘的利刃,用之不当,反受其害。而且他到底是谢皇后那边的人……”   “那这把利刃,二哥想用吗?”   “我看大皇兄已经迫不及待要当他的磨刀石,哪有那么容易?”   薛琳琅闻言露出思索的表情,二哥是金龙祥云不假,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帝位也不是从天上直接砸下来的,这其间薛煜依旧会经历挫折、失败乃至生死一线的大危难。   如果可以,他想在自己短暂的生命里为二哥做点什么。   这时鹤一来敲门,薛煜是个忙人,也是时候离开了。   谢凛不愿意走,薛琳琅竟也同意他陪自己再消遣一会儿,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就这么轻易被人收服,正了反骨,驯了野性。   裴准倒是难得送送客。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修真界但凡沾个裴姓的,现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薛煜正好奇这个身份神秘又深不可测的仙长为何会如此谦和,突然就被他带到了书房。   书房中央是一台百年树根雕刻的雅致书案,砚墨镇纸一应俱全,提前备好了茶水点心。   “薛煜?”裴姓仙师神情古怪地喊了他一声。   薛煜虽不明所以,但仍恭敬有礼道:“仙师有何指教?”   半晌未得到回应,入目的是几叠玉和宣纸。   “你弟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日里做些什么,都写下来。”裴姓仙师如此说。   薛煜故作不知:“我有两个弟弟,不知您说的是薛烁还是琳琅?”   “还能是谁?自然是里面怕我的那个。”裴准面色不渝。   “仙师这是想办法从我这里要些情报,讨好小五吗?”   “讨好?哼,讨好?”   裴准不再说话。   薛煜蘸墨下笔,心中暗道那就是讨好咯,还不愿意承认。   大周朝的二皇子是举世皆知的惊才绝艳,这样的考题自然难不倒他,没过一会儿便下笔如有神,以自家五弟的厌恶喜好为题作了一篇词藻华美、行笔流畅的骈文。   裴准拿过来细细阅读,忽然出声:“捏泥人…他还喜欢这个?”   上一世的裴焰在上衍宫有位名叫何素莲的挚友,那便是位单土灵根的修士,两人经常混在一起一个捏一个烧,做些千奇百怪的瓷瓶摆件。裴焰送过给他,就放在闭关室的门口,他犹豫了三天,想要的时候却被裴准取回去了。他这个徒弟,就是会折磨人。   薛煜得意道:“我这弟弟看似随意,实则喜恶分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憋着不说而已,他爱捏泥人这事,可是我仔细观察偶然发现的,连他母妃也不一定知道——”   话到一半二皇子停下来,皱皱眉,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么如数家珍,表现得他好像个宠弟狂魔一样,可裴仙师比他还兴奋,当即拿着骈文转身离去,似乎想要去验证什么。   “哎,仙师,我可以走了吗?”   “继续写。”   啪嗒。   并在门外落了锁。   二皇子走到门前一推,推不动。   薛煜:“……”   片刻后,他坐回书案前沉吟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后来他跟薛琳琅说起这事时也引用了这句话,牵扯到自己的亲人,薛琳琅实在有些生气,当即责问裴仙师,谁知道裴准有理有据地说,明明准备了茶水点心,没饿着二舅哥。   谁是你二舅哥啊!薛琳琅真是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裴准:从二舅哥那里拿到了小皇子的攻略手册,这下可以加点好感度了吧!  薛琳琅:竟然扣我二哥在小黑屋里写书?好感-100,-100,-100……  裴准:好感?哼,好感? 第10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天   裴准再进去时,就看见薛琳琅和谢凛挨着坐在一起,像两只互相依偎的赤红小狼和毛绒小兔。   谢凛正在给薛琳琅削南蕃进贡的糖心苹果,一把黄金匕首在他手里使得极好,果皮削得又长又均匀,连接不断,从他手掌心蜿蜒而下,好似一条漫长的丝路,薛琳琅就静静看他表演。   “我娘说削苹果就是要完完整整地削下来,这样才能平平安安,如果中途断掉可就不吉利了。”   谢小侯爷生得桀骜不驯,刀削斧凿般的英挺容颜天生自带股子杀伐之气,谁见了都不敢触他的霉头,如今削起苹果来,眉毛也顺了,唇角也弯了,嘴巴里还要说点哄姑娘用的俏皮话,若是被他那群耀武扬威的狐朋狗友看见,眼珠子都得吓掉出来。   薛琳琅看他说得一脸笃定,心里觉得好笑,想着我每次都削不长,难道这就是我短命的原因?   “喏。”   谢凛用刀尖挑起一瓣清甜的苹果,连果核都剔得干干净净,喂到小皇子的唇边。   薛琳琅没有吃的打算,反而露出极其不解的神色。   “你认识我也没多久,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想不明白。”   自己在众臣心里是什么地位水平,薛琳琅还是有数的。   梅贵妃虽然得宠,但毕竟靠的脸,前朝没什么撑腰的势力,他自己更是没什么值得人图谋的,反而谢家现在如日中天,前朝有谢大将军,后宫有谢皇后,谢凛何必在他身上花心思?他们才认识多久?   从前的裴焰肯定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有发自内心的善意,现在的他不信了,也不敢信了。   谢凛盯着薛琳琅,倏忽弯起唇角笑了出来,还露了两颗尖锐的虎牙尖儿,咬人肯定可疼,戾气沉沉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明媚天真的孩子气。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可爱,心疼,就是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想做你的哥哥,忍不住想好好疼你,护你,连你脚下踩过的雪都想收集起来珍藏,不想教它们融化掉。你呢?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谢凛眼神灼灼地望了过来,好似一轮炙热的骄阳,烫到人的心里去。   “实话?”   薛琳琅心中默默道一声抱歉,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见你只觉得你很讨厌。   “当然。”   薛琳琅无奈道:“我听大皇兄说你把别人眼睛都打瞎了,还利用权势逃脱惩罚,混世魔王,天煞魔星,可是你?所以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人,怪讨厌的。”   不是好人。   怪讨厌的。   “谁!谁给小爷瞎传的浑号!叫小爷知道了非得狠狠收拾他一顿不可!”   谢凛怒火冲天,掀桌而起,掀到一半,冷不丁暼到薛琳琅正默默观察自己,又猛地坐下,尴尬地摸摸鼻头,看到桌上茶杯荡出些微浅褐色茶水,又挽起衣袍小心擦干净。   薛琳琅:“……”   谢凛:“……”   谢凛一时气恼,突然对薛琳琅有种牙痒痒好想咬一口的感觉。   他吧,对旁人半点耐心也无,可不知怎的就是对这个病弱的小皇子喜欢得不行,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对方的身上,一听到薛琳琅说不喜欢自己,简直气炸了。   “是这样的,我以前确实做了些打打闹闹的坏事,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绝对改。但张横那件事是他咎由自取,冀州军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马革裹尸,一腔热血洒在边境,绝不能任由他那样的宵小之辈妄言侮辱!”   谢凛说这话时,头上赤狼气云倏忽一亮,乍现光彩,差点闪瞎薛琳琅的狗眼。   “咳咳咳!咳咳!”   你说话就说话,闪什么闪。   他一边掩面咳嗽,一边想着这话这神情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没事吧?来,喝点水。”   薛琳琅喝了点茶润润嗓子,顺便闭闭眼睛,恢复一下。   “你好点没有?我刚刚是不是把你气到了?”谢凛担心地看着他。   薛琳琅摆摆手,睁开眼:“没有,你刚才很帅。”   甚至,帅瞎了,他的,双眼。   “那你现在还觉得我讨厌吗?”谢凛问。   “没有了。”薛琳琅觉得他挺好玩的。   “哦,这样啊……”谢凛擦擦手又把苹果递到他的唇边,试探性地询问,“那、就是喜欢?”   一旦近了一寸,就想再进一尺,不愧是狼的本性。   这是今日谢小侯爷的第二次投喂,薛琳琅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吃,裴准冷冷的声音传来。   “他方才吃了我喂的虾,已经饱了。”   薛琳琅本来觉得与谢凛这样过于亲密,听裴准这么说,马上来了兴致,张开嘴咬了一口苹果,还不小心舔到了谢凛的指尖。   谢凛唔了一声,感受到那抹润泽的湿意,耳朵尖不知不觉就红了,只面上勉强维持着一副正常的样子。   最要命的是,他还听到薛琳琅语气悠扬地说:“好吃,我喜欢,咳咳,特别喜欢。”   这下谢小侯爷彻底撑不住,破了防,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偏过头去,反而不再看小殿下,心跳不止,臊得慌。   而那边的薛琳琅只顾瞧裴准神色不爽,很是开心。   他想着,既然你纠缠不休,那就不要怪我互相伤害。   裴仙师再怎么也不会轻易和一个凡人少年置气,忽而取出一样新奇的什物。   “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团不停变化形状的泥土,隐隐散发着金色的灵光。   裴准施法让它漂浮半空,又二指合并分出一部分,放在手心里,在薛琳琅面前揉捏起来。   他的手委实太过漂亮,以至于光看手就能推测出这是个绝世美男。   裴仙师手法灵活,不一会儿就捏出只圆嘟嘟的小雀,那小雀本来呆愣无神,却在眼目点涂茶水之后焕发生机。   “啾啾!啾啾!”   小雀眨巴眨巴豆豆眼,扑棱棱绕着薛琳琅飞起来,最后乖乖地停在他的头顶。   “附灵土,塑之成型,赋予生机,喜欢吗?”   裴准伸出手,小雀就像与他存在牵引一般,从薛琳琅的头顶乖乖飞回他的掌心,化为一抨亮闪闪的微尘,只留下一颗莹润的红色宝石,令人想起每年新春宫中惯例的杂耍表演,神秘莫测,精彩纷呈,不过仙尊的举手投足更优雅、更从容,随手变化的既可是风花雪月,也可是沧海桑田。   薛琳琅摸了摸头冠,果然空落落的,那小雀竟然不知不觉把上面镶嵌的宝石啄走叼到裴准手里了。   他如果真是个十岁小孩,看到这么神奇的东西,必然非常惊艳,但很可惜,他不是。   薛琳琅前世有位专攻土系的挚友,花上十天半月就能捏出从未出现过的奇珍异兽,两人趣味相投,一起烧制过不少瓷器。   他曾经挑了一批最出色的送到裴准门前,一连三天都原封不动,最后消失无影。想来要不被他无情的师尊扔掉了,要不就是哪个小偷顺走了。   也没什么,总归都是没人在乎的东西,裴焰觉得是心意,没准人家当破烂。   “哇!好厉害哦!这就是仙法吗?小雀雀,好可爱,把我头上的宝石都叼走啦!”   不过按照常理,小孩子肯定会非常喜欢,所以薛琳琅也就这么表现。   谢凛嘟囔一句:“有什么可爱的。”   裴准既想卸下小孩的心防又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心灵手巧地多捏了几只小兔子,满屋子乱跑,可爱极了。   “你来捏一个。”   他定定地盯着薛琳琅,似乎在捕捉什么。   薛琳琅可没想到早该离去的二哥仍在隔壁奋笔勤书,甚至裴准还从他手上搞到了意外的情报,正暗戳戳地观察自己。   此时此刻,他摩拳擦掌,眼睛放光,早就迫不及待了,他要捏一个,捏一个……裴准!   三个头啊,八条腿,五只眼睛,两张嘴,跑起来呀,像个鬼。   裴准脸色难看极了:“这是什么玩意?这么丑?”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裴仙师啊!”   小孩笑得两个浅浅的酒窝都出来了,可好看。   裴准:“!”   奇形怪状的小裴仙师横七竖八地走了几步,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站在一个博山炉前,也不晓得绕路,就这么勇往直前,原地踏步   “哈哈哈哈,小五,你可真是个妙人。”   谢凛见了乐不可支,也动起手来,毫无意外地照着薛琳琅的样子捏了个小泥人。   他虽然手艺粗糙,但胜在用心,所以捏出来的东西比起薛琳琅的裴仙师好上不少,至少还有个人样。   “嘿咻!”   谢凛捏出来的小琳琅性子也随他,看到滞步不前的小裴仙师前去帮忙,罩着面门给它一拳——   砰!   小裴仙师栽倒在地,八条腿去了俩。   “嚯呀!”   小裴仙师靠着仅有的六条腿立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和对手扭打在一起。   “嘿咻!”   “嚯呀!”   “嘿咻!”   “嚯呀!”   薛琳琅和谢凛都是凡人,可谢凛的气云不知比他好出多少倍,这也体现在了两人捏出的娃娃上。   小琳琅拳拳到位,打得对手躲在角落不敢还手,最后摁住小裴仙师的肩膀,砰砰使出两个头锤,小裴仙师脸上还残存着震惊的表情,轰然一声,化成细小微尘,吹散风中。   “呜呜…裴仙师被打死啦…呜呜呜裴仙师你死得好惨啊…骨灰也被扬了…呜呜……”薛琳琅用袖子可怜兮兮地擦眼泪(快乐的泪水)。   谢凛见薛琳琅伤心急忙说:“没事的,我会捏,马上就去给你捏一个更好的!四个脑袋的裴仙师!五个怎么样?”   他当即捏了一个模样更丑的裴仙师和小琳琅对打,这次倒是打得有来有回,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目睹着眼前的一切,裴准恍惚到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干嘛。   他总觉得薛琳琅在耍他,但他找不到证据……   最可怕的是,看久了这样的小皇子他竟也觉得可爱,顾盼生辉,灵动鲜活,明明他应该生气,却怔怔地移不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凛:这个弟弟我好像在哪见过。薛琳琅: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怪讨厌的。(古代的帅没有形容男性英俊的说法,但是这里用你刚才好俊好威武又觉得怪怪的,没有那个味道,反正是架空的修真设定,权当可以这么用吧233。)感谢在2020-11-12 21:42:58~2020-11-14 19:2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酥未肯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一天   这时鹤一走上前来,对着他低声附耳道:“尊上,梅贵妃来了,一定要把小殿下带回去,又哭又闹,我们招架不住啦。”   裴准回过神,掐了一把小皇子嫩嫩的脸。   “暂时有事,姑且放过你,乖乖等着。”   薛琳琅看到裴准离开,挺直如竹的背影都带着些微萧瑟,忍不住轻笑出声,谢凛见他眼儿弯弯,好似裹了蜜糖的月牙,简直甜到心坎里,唇红齿白的模样,比方才裴仙师捏出来的小兔子更要可爱千百倍。   “小五,你看。”   谢凛捉住匕首竟把苹果削成一只散发清香的乖巧小兔,尖耳瓣嘴,肚皮圆圆,放在掌心,十分精巧。   “你想不想吃?”   薛琳琅是真吃不下了,含笑道:“不吃啦不吃啦,你自己吃吧。”   “好吧,没事。”   谢凛唇角微掀,一刀子插进苹果兔的肚皮里。   薛琳琅:“……”   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这么凶地插兔兔。   很久以后,薛琳琅问了谢凛一个相似的问题。   那时,略显纯情的谢家少年已长成搅弄风云的金面侯爷。金面侯盯着从小恋慕到大的五殿下,眉宇间是压不下的炽热,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情意。   他环住小殿下的腰身,在京都明媚的春日里纵马扬鞭,南风吹乱发鬓,马蹄踏散飞花,嘴里的话却不那么文雅——   “就是因为兔兔可爱,才要又凶又狠地插兔兔啊。”   谢凛将匕首归鞘,想向薛琳琅展示自己御赐的金刀,摸了空才记起刀被皇舅舅收回去了,于是捏了一只丑不拉叽的小狐狸。   谢凛边捏边说:“薛烁我是彻底记住了,他以后在坤院别想好过,那金刀可是我好不容易挣来的。小五,你知道雪狐吗?狐族最高贵的血脉,纯血的雪狐妖几乎已经在世间销声匿迹,我在围场抓到的那条虽只有万分之一的血脉,却极其棘手难缠,幸亏小爷我也比常人厉害千倍百倍才轻松拿下……”   薛琳琅安静倾听谢凛眉飞色舞的夸耀,对雪狐妖族的传闻不予置评,想了想说:“你的刀……这件事终究因我而起,我该怎么补偿你呢?”   说实话吧,虽说薛琳琅是皇子,谢凛是外戚,论起权势地位家境财富,还真比不过他,真要赔估计得动他过几日的生辰礼,就是这么势微。   “那你就跟我去花灯节,我才不要你赔我什么东西,我要你陪我。”   花灯节便是大周的情人节,全城点灯,彻夜不熄,夫妻情侣成群结队地出行,也是少男少女们互剖心迹的大好时机。不过像他们这样的小孩出去就是走个过场,看个热闹,吃点具有节日特色的灯食灯果。   薛琳琅想起二哥也经常乔装打扮出宫,真龙气云能让他邂逅各种奇人异士,早早为夺储之争做好准备,自己却因为体弱多病从未出去过。   在这还要小小地感谢一下裴仙师贡献的灵气,暂时缓解了他的病情,虽不能治根,但也使他有了外出游玩的本钱。   “那就一言为定。”   薛琳琅还得计划到时候怎么避开裴准,一想到是背着裴准偷偷出去玩,他就觉得更刺激更快活了呢。   话说着说着,谢凛捏的那只狐狸也成形了,狐狸承袭了创造者的偏好,一被点了生机就往薛琳琅怀里钻。谢凛还以为他会喜欢,谁知道薛琳琅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把狐狸从怀里推了出去。   “你不喜欢狐狸吗?”   小殿下不爱聊自己的事,谢凛却忍不住去观察他的表情,揣度他的喜恶,只想着能离他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薛琳琅低低嗯了一声。   早知道就不捏狐狸了。   谢凛拉拉头发,有些烦躁。   他又问:“是不是因为薛烁喜欢狐狸?”   上次他在御花园见到薛烁的时候,他的怀里抱着一只极其漂亮的白狐狸,薛烁喜欢狐狸在宫里还蛮出名的。   薛琳琅笑了笑:“倒也不是。”   他曾经很喜欢的。   前世的裴焰因为苏安晏的死一怒之下离开了上衍宫,在路上救了一只重伤的妖狐。   那只小妖狐生得可爱极了,赤毛皮毛像火燃烧,暖意融融,裴焰特别喜欢,还生得一双罕见的黄金眼瞳,在光下呈现斑斓璀璨的琉璃颜色。   如同人间话本里写的那样,狐妖化形为一个名为古锦月的翩翩美少年,姿容旖丽,黑发金眸,着红衣,佩金铃,就算在美人扎堆的狐妖族内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最诱惑的是他自称对裴焰一见钟情,说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还请仙君能收留他。   那年裴焰不过十八岁,少年心性最是赤诚,上衍宫内人人都叫他一声小仙君。裴焰以为自己一眼看穿了这小狐妖的心思,古锦月无非是怕离开自己再受欺负,爱惜性命撒了些情理之中的小谎,也便允许他同行几月,顺手教教他防身的本领,以免分开后小狐狸再被人欺负了去。   那一路上他们结伴而行,斩妖除魔倒也过得恣意快活。唯一让裴验头疼的是小狐狸好像真的喜欢上自己了,那种炙热的、亮晶晶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可当时他心里还满是故去的苏安晏的影子,不知道拒绝了古锦月多少次,甚至有一回狠下心把人甩掉——   结果三天后的雨夜他在客栈门口收获了一只可怜兮兮、浑身湿透的小狐狸,裴焰以为是雨水,没想到是眼泪,打湿了往日里他最爱抚摸的毛蓬蓬的大尾巴。   “呜呜呜……阿焰不要锦月了,阿焰好狠心…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你…”   狐狸在他怀里哭得抽抽嗒嗒,灿烂的金瞳淌着泪珠,涉世不深的裴焰见了十分心疼,温柔地擦拭狐狸湿漉漉的皮毛。   “对不起……我喜欢的人始终是安晏,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这也对你不公平,我留给你的灵戒里装着灵石和护身法宝,离开我,你也会过得很好——”   “可他已经死了!”   狐妖愤怒地打断他。   在裴焰看不到的地方,那无辜湿润的黄金兽瞳变成竖状,好似狰狞分裂的凸刺尽是锥心刺骨的嫉妒与恼恨。   忽而,狐狸因为妒火而僵硬的身体软化下来,有如涓涓春水一般,变化成绝色美少年的模样。   他头顶还生着一对毛绒可爱的三角耳朵,白皙纤长的手指带着晶莹的雨珠,轻柔地抚摸上小仙君的脸庞。   “苏安晏在你心里光风霁月,不染纤尘,是白衣如画的神仙哥哥,而锦月只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狐妖,身份低贱,不值得你喜欢,阿焰,我说得对不对?”   狐耳少年乌发披散,红衣似火,冰肌玉骨,巧铃流光,那双金灿灿的眼眸宛若世上最绚丽的琉璃,只要一眼就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在裴焰眼中,论起美艳绝伦,古锦月绝对是今生之最,但在古锦月眼中,这赤诚的、明亮的小仙人,何尝不是他一生最绚烂的火焰,无论如何也要占为己有,永不放手。   “阿焰,阿焰,你摸摸我的心,它在为你而跳动,我喜欢你心悦你,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飘摇,裴焰的心也被那双妖异的金瞳蛊惑得仿佛颠簸小船,紧闭的心防被冲击得有了一丝松动。   他惊叹那双金瞳好漂亮,漂亮到有些诡异,神识迷茫地吻了上去。   裴焰恍惚地想,好像这样也不是不行,为什么不可以呢,锦月多可爱啊……他的手慢慢于狐妖的腰身处收紧,正想抱起他走向床榻,忽的被调转了主被动的地位——   砰地一声,姿容旖丽的狐妖少年把他压在床榻之上,眼神炽热得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裴焰心里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平日里乖顺的美娇娘突然变得像地主老爷一般强势,他反而变成了……   古锦月是把最喜欢的留到最后的类型,不急着吻上期待已久的柔软唇瓣,而是慢慢亲吻那微颤的睫羽,就是这么一点紧密的触碰,都带给他无穷无尽、令灵魂战栗的狂喜。   “阿焰,你愿意把自己给我吗?”   “我……”   轰!   天际惊雷响起,大雨如注,一切映照成触目惊心的黑白颜色。   哐当。   桌子上有什么东西倒落地面,古锦月本不在意,没想到裴焰忽地挣扎,打算起身把掉落的什物捡起。   “阿焰,别动,再动我就忍不住啦……我想一口一口吃掉你……”   狐妖早已情动不可自抑,雪白的脸颊上泛着桃花似的红晕,拉扯腰带的动作不同于往日的娇弱,隐隐透出剑走偏锋的霸道与强势。   “等等!不行…哎呀,安晏的骨灰撒出来了!”   裴焰不识风情地一把推开他,小心翼翼地拾起苏安晏的骨灰盒,把撒出来的骨灰放回去,末了还把旁边的木牌拿在手上吹吹气仔细地擦拭着。   “……阿焰,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狐妖在床榻上半/裸着胸膛支起身,用一双魅惑到极致的眼眸睨他,玉石般光洁白皙的腰腹附着着匀称好看的肌肉,身上还残留着情/热的潮红,脸上的表情却难看极了。   “这个啊?”   裴焰挠挠头,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古锦月的脸色那么难看。   “上面不是写着吗,安晏的灵牌啊。”   古锦月:“……”   竟然还随身带着这个?   一阵嗖嗖的阴风吹过。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   半响后,不得饕足的美少年用舌尖舔舔唇瓣,还欲欢好。   “没事,阿焰,良宵——”   裴焰捏住他毛茸茸的耳朵,指着灵牌道:“在他面前,不好吧?早点睡。”   古锦月:“…………”   他早晚要把苏安晏的骨灰偷偷扬了。   最后,他们来到了以优质灵玉闻名天下的玉骨城,此地正值狐妖作祟,赤尾狐王不仅奴役凡人开采灵玉,每年还要吃掉百八十个童男童女。   裴焰浴血奋战,几乎消耗所有灵力,终是斩下狐王头颅,烧成灰烬。古锦月也为了保护他身受重伤,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   “锦月…不要睡着,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出去…”   那个时候的裴焰心中有好多话想要倾诉,他想带他去吃人间最美味的点心,去看世间最美的风景,再也不会在小狐妖偷偷爬床的时候把它赶出去,裴焰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喜欢上古锦月了,喜欢上这样无忧无虑四处闯荡的日子——   却在这时生了变故。   噗呲。   裴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在他胸口上插着一把森冷的匕首。   那把匕首上带着刺骨的冰雪之灵,正好克制裴焰的玄火灵根。他全身冰冻,身受重伤,却不知道到底是身上更疼,还是心上更疼,只得眼含失望、震惊、愤怒与不解地望着狐妖少年。   原来,小狐狸才是真正的狐王,世间唯二的纯种雪狐,甚至连裴焰最喜欢的赤红皮毛都是为了接近他故意伪装的。   古锦月日日月月对他说着喜欢,眼睛里时时刻刻饱含着对他的爱意,图谋的不过是那千年难遇的玄火。   两人的初遇,玉骨城,狐祸,通通都是狐族的圈套,为的就是等到裴焰得筋疲力尽,挖出他的玄火,送给古锦月族中的未婚夫——世间另外一只雪狐古灵月。   不仅如此,趁着裴焰重伤昏迷,古锦月还截断了裴焰的仙骨,让他堕成狐妖,生出狐耳,替狐族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百年前的那个夜晚,现在想来还心惊胆跳,那是裴焰一生堕落的开始,也是薛琳琅永远不可磨灭的噩梦。   黑夜沉沉,血风凄凉,当空的一轮明月恍惚无情的眼瞳,冷冷地旁观人间的一切。   “杀狐妖!杀狐妖!杀狐妖!”   凡人们高举明亮的火炬,在玉骨城中浩浩荡荡地搜索狐族余孽。   裴焰躲在一身漆黑披风下,狼狈地四处奔逃,现在正是他这辈子最虚弱的时候,面对一群从前需要自己保护的凡人也毫无还手之力。   “找到他了!狐妖在这!抓住他!”   带头的高大汉子一把扯下他的黑色兜帽,几乎瞬间就被那张惊艳的绝色美人面夺去心神,少年雪白的容颜在黑沉夜色中有如明珠般耀眼夺目,发白如雪,瞳黄似金,头上生着对毛绒娇嫩的狐耳,只需一眼就会被他摄魂夺魄,甘愿沉沦在他脚下。   “我不是、我不是狐妖,我是前来除妖的修士,我叫裴——”   “该死的狐妖!死到临头还想害人,快把章玉琮拉下去!”   那些裴焰曾经救下的凡人一脚把他踢到在地,又抓住他新生的耳朵,砰砰砰在地上猛烈地撞击。   嘀嗒。   狐妖雪白的额角破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口子,殷红的鲜血从额头流过眼睛,再划过脸颊从下巴滴落,他的表情很平静。   无喜无悲更没有恐惧,只是眼下血泪一般的痕迹叫人看了后背发毛,心里发怵。   没有人相信他,不会有人相信他。   ““这个妖孽不能留,快用刀割掉他的耳朵,再把妖丹掏出来!”   自以为除魔卫道的凡人们拿着锋利的刀刃一步步走近毫无反应的妖怪,火光灼灼,照亮这颠倒黑白的一切,在斑驳的墙壁映照成光怪陆离的影子。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裴焰闭上眼睛,他已无力反抗,那刀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睁开眼睛,身前站着一个眼熟的少年,正以绝对保护的姿势站在他的身前,镰刀穿透他的腹部,在他背面露出一个冷森的弯勾。   “琳、琳琅?”   那少年回头看他一眼,唇角源源不断流出鲜血。   “仙、仙君,我知道你不是狐妖,你救我的姐姐,所以今天我也要救你!大家听我解释,他真的是裴焰仙君啊,是他救了我们玉骨城,大家都被狐——”   忽的有人一把取出了琳琅腹中镰刀,拉肠带胃,血肉模糊,随意地扔到一边。   那个笑起来看得到两个甜甜酒窝的人类少年像是破布垃圾一般,圆睁着双眼,倒在血泊之中。   裴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把死去的少年抱在怀里:“不,琳琅、琳琅?!”   “仙君,你来了!琳琅是不是被这狐妖蛊惑了?!”   “是啊是啊,琳琅刚才疯了一样!”   “仙君,你快点把这狐妖杀了吧!不要再让他害人了!”   古灵月一身皎洁白衣,姿容出众,手中拿着举世无双的焰灵,灵田里燃烧着千年难遇的玄火。   仙人是玉骨城的救世英雄,所有人都崇拜又仰慕地望着他。   仙人慈悲又怜悯地瞥了狐妖一眼:“这狐妖对我还用,先关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这还洗得白吗? 第12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二天   自从把五儿子薛琳琅“卖给”裴仙师,胜帝发现自己在后宫的日子不太好过。   首先梅贵妃已连续几日哭哭啼啼跪在宫外,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那样,要知道这女人十分爱自己的容貌,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就连生/产后他进去看脸上都擦了粉点了口脂,这一次却素面朝天,不戴珠宝,不穿绫罗,他险些认不出来。   “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我的琳琅,我的焰儿,他才十岁啊!臣妾舍不得他走,舍不得……若是他心甘情愿还好,他不愿意,臣妾这做娘的怎么忍心?臣妾就是死了,也要把他留下来!”   “而且他素来体弱,那哮喘之症可是要人命的啊!宣德大师也说他的病根在神魂上,去了上衍宫也没个关心他的人,万一、万一,呜呜呜陛下,陛下!”   梅贵妃确实个大美人,就算哭起来也是教人六分怜爱四分心喜。不过胜帝宠她多年,也不单为了她这张独一无二的漂亮脸蛋,一嘛还是她母族势弱且不能生育,宠起来没什么压力,二嘛在刺客行刺时她为他挡了一刀,也算是患难中见真心了。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胜帝本来还有几分怜惜,好言安慰几句,没想到素来乖巧的梅贵妃这次一点也不识相,一定要让他承诺把五皇子要回来,再多的耐心都给哭没了。   胜帝想着,现在谢皇后那里也不能去,她正为谢凛的事情生气,珍妃估计也为烁儿哭得死去活来,去了也是一身麻烦——   一个薛琳琅竟把后宫波及成这样,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为了图个清净还是移驾淑贵妃宫中吧。   可惜二皇子薛煜早已跟淑贵妃通了气,这次也站在薛琳琅那一边。   淑贵妃乃是右相长女,头上气云呈现灵鹿形状。她自幼饱读诗书,聪颖灵慧,段位自然比小门小户的梅贵妃更高。   她假意进献羊奶甜糕,遣人牵来母羊与羊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果说梅贵妃为薛琳琅求情的举动有如一场淋头的瓢泼大雨,那淑贵妃此举就好比润物细无声的牛毛春雨,涓涓细流也撼动天意,果然引得胜帝若有所思地点头,想法终于有了松动。   当然,薛煜确实是真心为了薛琳琅,淑贵妃却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大皇子薛灼与三皇子薛烁走得颇近,她可不想让她的儿子单打独斗。薛琳琅只要留下来,怎么都是大周的皇子、未来的王侯,必定是薛煜的一大助力,可去修仙便与俗世再无瓜葛,好好一张牌就这么废了,实在可惜。   不过薛琳琅的气云太背了,好不容易柔情一点的胜帝在路上遇到了同样为儿子哭哭啼啼的珍妃,革命果实正好被拿走。   “陛下,陛下,臣妾知道这次烁儿做的不对,烁儿也知道错了,但他一向听话懂事,怎么一遇到谢凛就生了祸端?现在他还在皇后娘娘那里闭门思过,听说已经一日未曾进食了,那孩子身体又娇弱,哪里吃过这些苦……”   珍妃是个娇俏可爱的小美人,其父兄皆是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她的气云和薛烁一样,是只漂亮的狐狸,此时泪珠儿像珍珠似的往下掉,很是惹人怜爱。   胜帝想起淑贵妃的话,又想起薛烁那副猫儿似的可怜模样,心中一软。   “你便带回去好生管教吧。”   待珍妃千恩万谢地离去,胜帝回到御书房把又来哭诉的梅贵妃打发走,将薛琳琅接回来的心思又淡了些,结果约莫是晚上的时候,太监总管李卫禀告他,人已经被裴仙师送回梅香宫了。   “什么?送回来了?……裴仙师可是对他不满意?”   胜帝早觉得薛琳琅先天不足,送过去迟早会被上衍宫的人厌弃。   “回陛下,是因为小殿下……发烧了,一直梦呓着要母妃。”   时间回到这天傍晚。   轻纱拂面,毡毯铺地,装潢雅致,温暖如春,这便是裴准为薛琳琅在曲水月宫准备的卧房,墙角还设有一座半人高的仙鹤纹铜香炉,正氤氲着极其好闻的魂梦香。   此香乃是用百年灵香鼬的香腺提炼,本身并没有单一的味道,而是随着赏香人的喜好发生变化。喜奢侈者闻龙延香,喜清幽者闻花木香,喜自然者闻瓜果香,据说修真界有一大能,挥霍千金常年点燃此物,成日过得一贫如洗,只为时时刻刻闻到陨落道侣身上熟悉的体香。   另外提一嘴,这玩意儿还能用来捉奸,妻子拿到丈夫鼻前闻一闻问一问,那就不是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而是你脑子里有她的香水味了。   而如此珍贵的东西,也只有道钧师祖能拿出来给一个十岁凡童没日没夜地烧,为的就是小皇子能够不那么排斥住在这里。   鹤一换下敷在薛琳琅额头的湿布,满脸担心。   “怎么小殿下烧得这么严重?吃了妙灵丹也没有作用?”   鹤二声音也闷闷的:“神魂上受了伤害,自然是药石无医的。也不知谁这么狠心,竟然损人的魂魄。尊上,您可有什么办法?”   白衣仙人蹙着眉头盯着昏迷不醒的薛琳琅,一双幽深的凤目宛若宝石般倒映出小孩憔悴的病容。   床榻上的五皇子紧闭双眼,雪白的脸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唇瓣干裂像是枯萎的玫瑰,微微抖动,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裴准的心思飘远,他倏忽记起,幼时的裴焰受了伤生了病也会软软地叫他师父,可爱得不得了。而长大后的裴焰身负玄火,性子倔强不认输,再多的磨练哪怕装也要装得面不改色,师徒二人的情分也不知不觉生疏许多。   说起来,裴准连他们逐渐生疏的时间点与原因都记不分明了。   他心下一软,俯身倾听,想听清小皇子在梦呓什么,会不会有他的名字?   “母妃、母妃……娘…好热…娘……呜…娘…”   昏迷中的小皇子眼尾嫣红,竟滚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无声流入旁观者的心中,荡起无数细小涟漪。   裴准:“……”   他忽然叹一口气。   “你们先出去。”   鹤一鹤二连忙告退。   “年纪还是太小,经脉如此脆弱,输送灵气并非长久之计……”   裴准按住薛琳琅的手腕,如那日太学一般为其缓解苦痛。随着丰沛灵气的注入,薛琳琅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身体的热度也降了下来。   而裴准的脸色却逐渐变得苍白,周身出现暗紫色的小型雷电,噼里啪啦地作响,末端散发着滋滋作响的电弧,似在阻止自己的主人逆天而行。   道钧师祖眼都未眨一下,一面护着薛琳琅,一面承受着雷击,继续为他治疗。   见他执迷不悟,隐藏在他灵田中的天神鞭猛然飞出,悬浮半空,神光大作,一道鞭影击中裴准后背,立即血花四溅,在雪白衣袍上留下一条狰狞的血迹。   如此连击三鞭,裴准紧抿着唇线,终于治好了薛琳琅的高烧,这才松手,将天神鞭收入自己的灵田。   世间武器无数,神器却最是难求,仅有的三把分别是裴准的天神,裴焰的焰灵与魔主的怀梦。每一把神器都有着极其严苛和独具个性的装备条件,对于威力最为强大的天神鞭而言,其主人必须在天道的旨意下行事。   裴准素来以天命自居,亦是修士眼中的天道代言人,倒真没想到自己会有心甘情愿逆天而为的一日——   在太学的时候,薛琳琅本该顺应替雷霆大作的劫云,活活病死,裴准第一次为他逆天改命已然受了雷击,所以在浴池里偷偷疗伤,现在又添新伤,眉目间难得见一次疲意。   “当时的你一定比我疼得多吧?我既执掌神鞭,就必须对有违天命之人给予严惩,我曾多次问你肯不肯认错,你倒是越来越坚定了。”   不知想起什么,裴准笑着摇摇头。   “不过看来你那鬼王也没白救,我放他入轮回,现在他转世成了小侯爷,每日守在你身边,大概是来报恩的。”   当初裴准为了让裴焰引以为戒,下次不得再插手朝堂之事,故意在他面前杀死了张家军怨气形成的鬼王,实际上却放他一马,让那煞星投胎去了。现在嘛,因缘巧合投胎成了谢凛谢小侯爷。   裴准起身换了衣服,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腥味,他隐隐闻到空气中的魂梦香,那是前世裴焰身上的味道,有种温暖的草木香,教人想起明亮的火焰和初夏的阳光,裴准找不到这种味道的代替品,也和那位痛失道侣的修士一样,不知不觉用起了魂梦香。   他见薛琳琅在自己面前睡得面容沉静,十分香甜,就连呼吸都绵长厚实,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忍不住伸出手,就要去摸摸他的额头——   此时薛琳琅正好幽幽转醒了,睁开眼见到前世的冤家正眼冒寒光地盯着自己,吓得立刻浑身僵硬,只见那洁白如玉的手冷淡克制地一偏,不知道在他枕头上拈了个什么起来,就离开了。   裴准神色平静地说:“有脏东西,在枕头上。”   薛琳琅:“哦。”   薛琳琅想,也是,自己的师父这么冷心冷情,怎么会关心自己?方才看到的柔软眼神,一定都是他的错觉。   这样想着,又不由得对裴准产生几分无语。   这时他又听见裴准说:“我发觉你身体里有清虚宫的灵诀运转,你此前已开始修行?”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总是生病,母妃让人教我用来调养身体,难不成就只有你们上衍宫有法诀?”薛琳琅冷冰冰地回答。   这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意让裴准微微一愣。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我?”   作者有话要说:   裴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我?   薛琳琅:还好吧,等到其他人出场我才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残酷。   某狐狸:我来啦! 第13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三天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我?”   这并非前文提要,而是裴准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薛琳琅把小被子裹得又紧了些,随便找了个借口:“唔,不是你一见面就要用鞭子打我吗?我害怕。”   “你说的太学那天?你一天脑袋瓜子里想的什么?我见你迟迟不愿松口做我的徒弟,想给你看看天神鞭的威力罢了。”   薛琳琅正好无聊,想折腾一下自己前世的师父,睁大眼睛道:“那你挥,我想看看,那什么天什么鞭,最好能炸出几条鱼来。”   天神鞭是何等尊贵之物,不仅用来斩妖除魔,就是犯了错的仙人、堕了邪的大能丧命其下的也不在少数。用它来炸鱼?太侮辱人了。这就等于拿修真界的王杖来砸核桃。   薛琳琅以为裴准会生气,结果他没有。   “那你就看看吧,看完之后,再考虑考虑这辈子还要不要做我的弟子。”   裴准召出天神鞭时,眉头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成那副看谁都是弱鸡的臭脸。   其实薛琳琅见他没生气就失去兴趣了,敷衍地点点头。   裴准把病恹恹的小皇子抱到在一把舒服的靠椅上,自己则站在走廊的栏杆前——   轰!   曲水湖上方又接连劈落数百紫电,火树银花,照亮黑夜,恍如一场只为一人举行的盛大典礼。   薛琳琅听到电闪雷鸣的声音没怎么抬眼,垂拉着眼睫,管裴准在他旁边干什么,自己想自己的事。   炸完了鱼…哦,不是,在准徒弟面前展示完自己高深莫测的修为后,裴准忽然觉察到一缕陌生的血腥味。   他伸出手抓住从湖底飞上来的圆形什物,竟然是个长满头发的女人头颅。   湿漉漉的头发从尸体的眼睛、鼻孔、嘴巴里长出来,惨白的脸色,肿大的舌头,显然死去多时了。   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不知藏着多少肮脏事,湖里面有冤死的女鬼似乎也不足为奇。   裴准正准备把这颗新鲜的女鬼头给小皇子看看,长长见识,才发现薛琳琅已经睡着了,根本没看他方才的演示。   很明显,他被他耍了。   裴准说不清自己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不甘多一些还是自嘲多一些。   原来这就是讨好他人却被忽略的感受。   这种酸涩的心情裴焰曾在自己的师尊上多次品尝,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轮到目无下尘的裴准来亲身体验一番这种难过。   裴准手中一紧,可怜的女鬼头颅根本承受不住他的怒火,西瓜似的被捏爆了。   “薛琳琅,裴焰,你给我醒过来。”   他眉眼中隐含怒火,终于被折腾到生气。   皎洁月光下,小皇子卷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暗影,肤白如雪,唇似沃丹,叫人想起娇贵无比的昙花,心中再大的滔天怒火似乎都被化成一汪春水。   薛琳琅睡得很熟,气息很浅。   裴准忍不住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轻轻的,柔柔的,像是初生小猫的呼吸。   裴准松了一口气,释放水球术清理了一下,把他抱起来,足尖轻点,没入沉沉夜色。   梅香宫竟还灯火通明,梅贵妃也没睡,只是容颜憔悴了许多,裴准抱着薛琳琅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老梅树下的秋千上,痴痴地发呆。   梅贵妃在想她的儿子。   这次求情这个从前只知道殷勤媚宠的女人彻底把胜帝看明白了!那个她花费毕生心思去讨好的男人只把她当成一个漂亮的玩物,如今宫中只有淑妃和二皇子愿意帮她们母子说话。   梅贵妃握住手中的羊脂玉佩,一整块无暇白玉雕刻成梅树样式,这是去年生辰儿子送给她的礼物,现在玉佩还在身边,人却不知道过得如何。她在月下睹物思人,怔怔地掉下泪来。   琳琅…她的琳琅…她就是死,也要守住他,没有人能带走她的儿子!   “梅贵妃。”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线传来。   “啊?裴、裴仙师!?”   梅贵妃惊呆了。   她见红花白雪的梅树上,月光照出一个皎然的人影轮廓。   夜风吹拂,花枝影斜,影影绰绰之下,墨发白袍的仙尊姿容清绝,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小少年,明昧不清的微光映在他脸上,长眉收敛,凤目清然,神情有如拈花般的温柔。   梅贵妃自己已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如今一见,这容姿气度竟让她生出了自惭形愧之感。   裴准也静静地打量这个面容憔悴仍不掩艳色的宫妃。   她就是这辈子在裴焰心中地位最高最在乎的人。   这么一想,他竟然心中泛起微微的酸涩。   “琳琅?琳琅?裴仙师,我儿子这是怎么了?”   薛琳琅醒来,睁眼看到自己的母妃,立刻从裴准怀里挣脱,一步作两步,扑进梅贵妃的怀抱。   “母妃!我好想你!”   自那日一别,母子二人已多日未见,梅贵妃鼻子一酸,当即落下泪来,抚上薛琳琅的脸蛋。   “怎的瘦了?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薛琳琅担心裴准再把自己带离母妃身边,立刻用一种提防、怀疑的眼神盯着对方,刚才还软乎乎、可爱爱的兔子变成一只心怀敌意的小狼。   “母妃,不会的!我才不去修什么鬼仙!没有谁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   前尘往事,散如云散,虽是故人,见面不识。   裴准面无表情,针扎似的痛楚却在胸膛密密麻麻泛开,他有些神情恍惚地摸上自己的胸口,这世间竟还有这种痛,竟比他任何一次受伤都要难过。   “你不用这么防备我。”他语气低落。   薛琳琅冷冷道:“是吗?那把我抢走的人是谁?裴仙师,本殿下不管什么前世今生的,我只觉得你讨厌,都转世了还如此反感你,想来你前世的那位徒弟死前也一定很恨你很憎恶你吧,何必来纠缠呢?”   想来你前世的那位徒弟死前也一定很恨你很憎恶你吧……   前世的那位徒弟死前也……   裴准脸色苍白如纸,血液都在发凉,他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间的雷灵气,无处释放,正滋滋发出电弧。   他命中属雷,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有如雷击。   “仙师?裴仙师?”   薛琳琅见他神色古怪,出声询问。   按理说被这么数落一通,裴准这暴脾气非得好好惩罚他不可呀。   “你放心吧,我不会强硬带你走,就留在皇宫教你,等你长大,等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徒弟,跟我回上衍宫。”   薛琳琅嗤笑道:“心甘情愿?那仙师是等不到了——”   他愣了愣,从来不可一世的师尊竟然就那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梅贵妃倒是喜极而泣,终于如愿以偿,连连道谢。   “琳琅,我吩咐小厨房快点给你做些香菇鲜虾小米粥如何?吃下去暖暖胃也好啊。”   花琴花棋、小卓子小宁子等人也围了上来,担心地看着小皇子。   薛琳琅不在的日子里,本来就难挨的宫廷生活更是枯燥无聊,梅贵妃无精打采,整个梅香宫都失去生机。他们这些做奴婢的表面不敢说,心里却也每时每刻期盼着薛琳琅能够回来。   现在好了,小皇子终于回宫了,太好了。   梅贵妃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想一口一口喂他,但被薛琳琅委婉拒绝。   “琳琅,小卓子说裴仙师现在还在宫外,他到底照顾了你这么些天,现在又愿意留在宫中教你修仙,也是你的师父了,你还是送些暖身的吃食给他吧。”   薛琳琅平时最是听母妃的话,今天却难得不乐意。   “不要了吧,看着就讨厌。”   “你这孩子,以后总是要见面的,你刚才说那些话我听着就胆战心惊,修真界与人界终究一个天一个地,若不是你身体……罢了,这碗小米粥你就当替母妃送给他的吧。”   薛琳琅依依不舍在母妃温暖的怀抱里留恋了一会儿,只有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馥郁香气(裴准那里的熏香倒是和这味道很相似),才觉得灰暗的前世离自己遥远一些,他真的很听梅贵妃的话,乖巧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宫外小雪绵绵,五皇子披着猩红斗篷,揣着温热手炉,身后跟着七八个太监宫女,走出梅香宫外。   朱墙金顶,雕栏玉砌,皆掩盖皑皑白雪之下,苍木凋零,寒风萧瑟,薛琳琅见裴准形单影只,独自一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十分寂寥。   “裴仙师,这是我母妃让我给你的粥。”   裴准听到这句话,黯淡无光的眼神倏忽一亮。   “你——”   他闻声看过去,却只瞧见一个红色的背影,地上放着一个三层的紫木八角团花食盒。   薛琳琅扔了食盒就跑,一边抱着手炉,一边脚步飞快地离去,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这么讨厌我。”   裴准自嘲地笑了笑,咳嗽几声,继续在雪地上画着什么,等到画完了,以手作刃,划开手腕,用鲜血将图案覆盖完,才拿着食盒离开。   —   曲水湖上,水鸟栖息,似是察觉到不详的气息,正欲展翅飞离,水面忽然接连冻结,寒气蚀骨而来——   咔嚓几声巨响,一只通体雪白的妖狐打破冰面,背生九尾,鱼跃而出。   这只稀世罕见的九尾妖狐身形矫健,足有幼象大小,四足隐约发出冰蓝光芒,所踏之处皆化坚冰,两只三角耳,一双黄金眼,勾魂夺魄,魅惑无双,就连皮毛都光滑油亮,丰盈无暇——   只有一处瑕疵,背部有一大片焦黑的痕迹,像是被雷电击中。   “该死的裴准!”   冰蓝色的灵光一闪而过,九尾妖狐变成一位姿容绝色的美少年,披墨发,着红衣,配金铃,美艳不可方物。   他盯着湖心默默伫立的曲水月宫,金色的眸子里划过狂喜、渴望、贪婪与激动的情绪。   他知道,他的恋人,他的小仙君,他的阿焰,已经转世了!   古锦月在狐族王宫数着日子数着时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方才就躲在湖水之下,打算偷偷地接近裴焰……   哦,不对,这一世,他叫薛琳琅。   不管小仙君这辈子叫什么,都是古锦月命定的新娘。   这一世的小仙君好可爱啊,今年才十岁,小小的,嫩嫩的,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那些痛苦的、悲伤的记忆本来就没有记住的必要。   上辈子,他倾尽全力都没有把苏安晏的影子从阿焰心中赶走,这一世他一定要赶在所有人之前让小皇子喜欢上自己!   这一世的阿焰,没有记忆,情窦未开,心无所属,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古锦月正这样想着,毫无预兆地劈下几百道雷,差点让他暴露真身!   该死的裴准,道钧师祖竟然也在这里!   古锦月和裴准之前也有过交集,不太愉快的交集。   玉骨城后,裴准循着焰灵与玄火的气息闯入狐族圣地,天神鞭挥了数万下,不仅把古灵月打成了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还抢走了焰灵剑——   当时若不是他竭力阻拦,裴准又急着寻人,古灵月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按理来说,古锦月与变成狐妖的裴焰共享一颗妖心,应该很容易找到对方,但裴焰在玉骨城一场大火之后就彻底失踪了。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原来裴焰被魔主带去了魔界。   古锦月记得听裴焰说过他讨厌极了自己的师尊,裴准就是个冷血无情杀死他初恋的乌龟王八蛋,但在他看来,裴准的所作所为不像不在乎自己的徒弟,反而像太在乎了,以至于手段过激,适得其反。   狐性狡诈,古锦月不打算与这位厉害的大能正面冲突,想着钻个空子直接把薛琳琅偷走,没想到裴准接下来把人带回了梅香宫。   “这样也好,更方便些。”   古锦月收敛气息,施展法术来到梅香宫外,鼻尖微动,他能远远闻到小皇子的香气,马上、很快,他就能得到自己的新娘了。   他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袍,是前世阿焰最喜欢的红衣,又用灵力让自己的金瞳看起来愈加迷人光亮,务必制造一个浪漫美好的初遇。   古锦月甚至做了一番事先演练。   “小殿下,我是你前世的恋人,你要不要跟我走呀?”   “琳琅,这是你的名字吗?真是好美的一个名字。”   “阿焰……我叫古锦月,锦缎的锦,月亮的月。”   准备得差不多了,古锦月深吸一口气,刚走近梅香宫一步。   轰!   一道惊雷劈下,正中他的头顶!   九尾狐痛苦地呻/吟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他素来爱惜自己绝美的容颜,这次却慌乱得来不及擦脸,狼狈地施展冰盾避开接连不断的雷霆之击。   “裴、准!”   狐王咬牙切齿地劈碎一座假山,抬头望向天空。   苍穹之下,整个梅香宫都笼罩在蓝紫色闪电组成的雷网电笼之中,固若铁桶,密不透风,任何鬼怪妖魔,皆不得入内。   古锦月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就拦得住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古锦月(兴奋地搓爪):太好了,趁着阿焰没有记忆赶快攻略!薛琳琅:呵呵。 第14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四天   薛琳琅最近的日子比较好过,早晨与从前一样坐着轿辇去上学,下午到裴准那儿学习上衍宫最基础的纳灵心法。   太学的学业他游刃有余,修行的课程他悠哉游哉(气到裴准就是收获),加上裴仙师的灵气调养,小皇子气色都好上不少,本来被病气掩盖的绝色再无遮掩,跟梅贵妃站在一起,谁见了都要在心里感叹一声:真是神仙母子啊,天上的仙女生了个更好看的仙童。   说起修行,前世的裴焰是修真界千百年来最出色的天才,加上他师父裴准又的确是修真界名副其实的巅峰,对这唯一的弟子寄予厚望、倾囊相授,他修行起来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年纪轻轻就修炼至化神境界。   当初,所有修士都认为裴焰会是道钧师祖的接班人,前途光明璀璨,不可限量,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直到裴焰离开上衍宫后不知所踪,百年后再出现时竟堕入魔道,成了不妖不魔、不鬼不人的怪物,据说靠吃人肉才能活下去,一身狂乱暴走、深不可测的修为差点血洗整个佛教圣林。   可惜,可悲,可叹!   斯人虽已成前程往事,天才的堕落与陨灭却永远地成为各门修士教导弟子的反面教材:说起那个裴焰啊,白生了那么好的灵根,浪费了那么好的玄火,辜负了那么好的师尊——   一把好牌打得稀烂,你们可千万不要学他哦。   这个时候,天性乖巧的修士们就不问了,反正记住裴焰是修真界的耻辱就对了。   而往往那些天资聪颖又独具个性的好苗子们又会追问:“其实我觉得堕魔后的裴焰仙君好强啊,能把佛林圣子杀了不说,还挖了他的心,烧毁了圣林,最后还和道钧师祖平分秋色,若再给他一些时间,绝对会成六界之中最恐怖的存在,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当事人能够回答了。   如今可能会成为六界之中最恐怖存在的裴焰,转世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小皇子,现在正满脸复杂地盯着一枚龙井牛乳福字饼,眉头绞得死紧。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你要相信你自己啊!你可以的!”   啪嗒。   淡绿色的圆形茶饼猝然落地,上面的小楷福字裂成两半。   “啊,又失败了。”薛琳琅可惜道。   梅贵妃见他一张小脸上尽是失落还要故作不在意,画好的远山眉皱成了八字。   “你才多大,又刚跟着裴仙师修行,着急什么?这修行本来就是要有极高天赋的人才能入门的,好多人连纳灵都不会。可以了,可以了,差不多就行了,别逼着自己,娘只要你平平安安。”   是啊,至少他现在还能纳灵,这辈子还是个金火木的三灵根。   如果忽略掉他曾经就是个天赋极高的人的话,曾经拥有过最好的玄火灵根的话,也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薛琳琅笑了笑,说了声是,继续用早膳,依旧是鱼脍粥,清淡至极的素炒,胡萝卜、木耳、藕片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喂兔子。   梅贵妃打了个哈欠,用银勺子细细搅拌着瓷盅里熬了一整晚的桃胶燕窝,抿了一小口,觉得寡淡无味。   “花琴,叫小厨房做碗肥肠面来,对了,记得多加辣,小米辣。”   “啊……”薛琳琅懵了,“可是母妃,你以前不吃这些的啊?”   追求美丽的代价可不小,为了保持姣好的身材,梅贵妃平日里吃得美容养颜,燕窝猪皮木瓜人参枸杞什么的倒是进得比较多,薛琳琅看都看腻味了,别说吃的人。   梅贵妃哼了一声:“你父皇……我就是觉得偶尔吃一下也不错。”   通过薛琳琅这事梅贵妃是把胜帝看白了,她唯一的儿子也可以随随便便当礼物。裴仙师是个外人,她不怨,她怨自己侍奉多年的夫君,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枕边人。   她想说狗男人,寒了心,不值得,老娘生得这么美,他瞎了眼——   额,但在儿子面前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妥当。   薛琳琅也想吃小米辣肥肠面,心里吸溜了两口。   “我用好了,先去太学啦,母妃今天准备?”   梅贵妃眼角斜睨,慢悠悠地摆弄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好似细绢扎的假花忽然绽放成枝头真正的牡丹,竟比从前更加风姿绰约,艳丽得叫人移不开眼。   “我去淑妃那儿坐坐。”   薛琳琅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自己的娘:“娘,你得叫人家淑贵妃了,叫习惯了改不了口,当心被人赶出来。”   —   太学里还是老样子,因着前些日子谢凛风风光光痛打了一场三皇子,又增添了不少人高马大的太监,万一再出什么事也好拦着点——薛琳琅表示怀疑。   薛琳琅刚下轿子,就遇到了早读下课的二皇子薛煜。   他二哥真俊啊,今天穿着显腰身的天蓝底银云暗纹长袍,黑金革带上悬挂一块润白的蟠龙玉玦,头顶气云闪着金光,身体倍棒,气血充足,这么冷的天不戴围脖不披斗篷,就两个字,潇洒。   再看看弱鸡状的薛琳琅,什么围脖斗篷耳罩子暖手套汤婆子,装备齐全,白乎乎,毛绒绒,远看就是个会行走的毛球。   “二哥,你等我?”   薛煜递了个东西给他:“不等你等谁?”   “这些书……二哥真是费心了,《上衍灵诀》《纳灵宝典》《清虚道玄志》,你倒是比我还急,哎呀,我就是太笨了,怎么学也学不会。”   原来二皇子是听闻薛琳琅跟着裴准修行不太顺利,故而托人四处搜寻了一些关于修仙的书籍,希望能够帮助他。   “怎么学不会,你是我弟弟,没有学不会的道理,给我学。”   薛煜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伸出手摸摸五弟的脑袋。   嗯,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不能摸太久,要不然像个诡异的宠弟狂魔。   一,二,三.   好了,可以了。   薛煜准时收回手。   “还有,谢凛今日回太学了,你不必为了我去讨好接近他,那种人沾上就是麻烦,你离他远一些。我和坤院的祭酒打过招呼,你坐第一排最右边,他做最后一排最左边,免得他打扰你学习。”   毕竟是动手打了皇子,就算皇帝没惩罚,谢家那边作为臣子,再怎么也要做个样子,谢凛只在家里关了几天,已经算是好的了。   虽然话很霸道,但这是二哥对他的关心啊。薛琳琅刚想点头,一身朱袍的谢小侯爷窜了出来,手正要拍到薛煜的肩膀上,被人敏捷地躲开。   “二皇子殿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干嘛挑拨我和小五的关系?还随意调换我们的位置?”谢凛极其不满道。   谢小侯爷也是出来接薛琳琅的,好久没见着五殿下了,每天每夜都想他,只不过下课的时候,他和祭酒“友好”交流了一番,又把薛煜调换的位置换回来了,耽搁了些时间——   是的,在薛琳琅还没到学校之前,他的座位已不知不觉换了两轮。   谢凛还寻思着是谁这么多管闲事偷偷换他的座位,没想到是这看起来光明磊落的二皇子,还赶巧听见他嘱咐薛琳琅离自己远些,真是气个半死!当即想一拳头教训教训他!   薛琳琅立刻对着谢凛还未落下的手出声:“你是不是想打我二哥?你打我二哥,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啊?”   谢凛拳头的轨迹在空中神乎其神地换了力道,轻柔地落在了薛煜的肩膀,掸掸灰尘,捏起一片白花花的东西。   “我就是看二皇子殿下肩膀这里似乎有一大块头皮屑,所以给他擦擦。瞧,这头皮屑,多白,多大。”   薛琳琅惊讶道:“真有这么大的头皮屑?”   “这是雪!雪!”   竟然影响到自己在弟弟面前的完美形象,薛煜气得牙痒痒。   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危险人物,混账东西移出他弟弟的生活范围!   薛琳琅也觉得气氛尴尬,这事要真计较起来还是他二哥的不对,毕竟是说别人坏话被正主当场抓获,正好第一堂课的铃铛响了,他赶紧拉着谢凛开溜。 第15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五天   “你给我的?”   薛琳琅看着眼前的金地粉彩灵芝云纹六方漆盒,这东西当真精致好看,但怎么说呢,像送给女孩子的东西。   “遥香阁的招牌点心,京城里正时兴,我听说他们都想要还买不着,也不知道你尝过没有,就拿来了。”   遥香阁是京城最好的点心铺子,每月阁主徐夫人会亲自下厨做出十套什锦盒子,价格高还限量,偏偏人人趋之若鹜,求之不得。   老饕吃它的美味,权贵吃的嘛,就是面子与风光了。   谢小侯爷担心他不要,继续说:“今年这玩意儿格外走俏,聂相家的二公子想买一盒送给母亲作生辰礼物都走了个空,这最后一盒,就在这儿了。”   其实像薛琳琅这样没权没势的皇子是该没吃过的,可前些日子他正好在裴准那儿尝过新鲜了,味道的确不错,他又想靠上课划水气一气裴准,就故意拿着多吃了一些。   没想到裴准以为薛琳琅真的喜欢,就把所有的什锦盒子买完丢给他,那徐夫人听闻是上衍宫的订单,又免费送了三十多份来,如今小山似的礼盒堆在梅香宫,吃也吃不完。   唔……薛琳琅后知后觉想到,这是不是京城权贵一时间都买不到什锦盒子的原因?!   薛琳琅在谢小侯爷期待的视线下打开盒子,里面六个小方格依次装着藕粉桂糖糕,肉丝松饼、糖蒸酥酪、酥皮玫瑰饼、核桃酥、龙井团——   和他在裴准那里拿到的比起来,花样少一些,合着他不仅拿了大头,还拿了独家定制。   薛琳琅笑着问他:“你排队去买的?”   “啊…是啊,我可是半夜就排的队,披着被子,打着伞。”   谢凛本来想说是自家侍卫去买的,可话到嘴边,看到小殿下一泓清泉似的眼眸,不知怎的就换了说辞。   薛琳琅问他:“你吃过没有?”   “没,我不爱吃甜——”   谢凛愣住了,薛琳琅竟然塞了一枚核桃酥到他的嘴里,苦涩微甜的核桃味在唇齿中漫延开来,以后金面侯最爱吃核桃酥的说法就来自这里。   薛琳琅:“你刚刚说什么?”   谢凛盯着他咀嚼了几下,全部吞下去。   “我素来喜甜,好吃,再喂一个。”   谁料小殿下得逞一笑,有点古灵精怪的狡猾。   “你喜欢吃就留着自己吃吧,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不能收的。上次的人情都还没还完,总不能又记上一笔。”   谢小侯爷大呼上当,被人小小算计了一下,心里还甜甜的,这事也只有薛琳琅才做得出来了。   不过谢凛总觉得小皇子对外人都客套疏离,温和有礼的外壳层层包裹着冷淡克制的心。   这叫他想起被主人虐待过的幼犬,再也不敢相信人类对它的好,恐惧忌惮着那些好意之下万劫不复的背叛和欺骗。   下课时间,院子里一片骚动,薛烁竟然把他的宠物狐狸带来太学,这还是头一遭,引得好奇的学子驻足观看。   那狐狸关在金色的笼子里,赤毛尖嘴翡翠眼,毛绒绒的像冬日里的一簇火焰,很是讨人喜欢。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权贵公子们也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看的狐狸,有一股说不出的诱惑力。他们纷纷围上去,或用食物引诱,或用手掌招呼,想要获得狐狸的注意。   只可惜这狐狸性子十分高傲,瞧也不瞧这些凡人一眼,兀自趴在笼子里慢悠悠摇着蓬松的尾巴,好像在等待什么。   “这宠物养得一点也不亲人。”将军家的公子有些沮丧。   薛烁扬扬下巴,得意地说:“当然了,这可是本皇子的金宵。”   为了证明这一点,三皇子命令人打开笼子,双手大开,等着自己的宠物冲着自己的怀抱跑过来。   没动静。   薛烁笑容逐渐消失。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   甚至有人偷偷问:“刚刚那狐狸是不是对三皇子翻了个白眼啊?”   “嘘!”   这时薛琳琅和谢凛走出来,正好看到院子里这尴尬的一幕。   “嗷呜呜!嗷呜呜!”   赤毛狐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爪一跃,尾巴一扬,冲着薛琳琅的面飞奔而来!   刚才那全是鄙夷、不屑与嘲笑的兽里瞳充满喜悦与激动,几乎一秒之间就要窜到薛琳琅的怀里——   然而被谢凛一把捉住尾巴拎在半空。   “这什么死畜生?疯了一样冲过来?万一得了疯病传染给人,你们谁担待得起?”   薛烁的表情也像吃了屎一样:“金宵!你干什么!不要去!离他远一点!”   试问还有什么比自己养了大半年的宠物当着众人的面冲到死对头怀里更丢脸的事吗?   答案是,没有!   薛烁快步走过去,想把狐狸从谢凛手中抱开。   似是被薛烁弄得烦了,赤色狐狸转过头,原本青绿色的兽瞳中闪过一丝金色光芒。   薛烁登时被那道勾魂夺魄的金光迷了心窍,呆了一瞬,立刻把反手努力把狐狸塞进薛琳琅的怀里。   “既然五弟这么喜欢它,不如哥哥就送给你吧!你可千万别拒绝!养在梅香宫不方便,就养在太学,这样你每天就能见到它了,好不好?”   赤毛狐狸无辜可爱地睁大水汪汪的眼睛,风骚地摇晃着背后的大尾巴,满脸写着呜呜呜求抚摸求爱怜求喜欢。   我艹,这什么情况!?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   “三殿下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把自己最喜欢的宠物送给五殿下?”   “话说我也没看出来五殿下哪里喜欢这只红狐狸啊……”   “你别说我们了,我看五殿下都被吓傻了。”   谢凛也觉察出薛琳琅明显状态不对劲,关切道:“琳琅,你怎么了?没事吧?”   小皇子那张好不容易被裴准养出些生气的脸上惨无血色,他眨了眨眼,眼睫微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狐狸。   如果薛琳琅没有灵通眼,在他眼中,这一定是只品相很好的狐狸,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太讨厌。   而现在,他分明看见那赤色狐狸的头顶漂浮着一朵九尾狐形状的冰蓝色气云。   九尾,狐中最是珍贵。冰灵,世间实属罕见。   无数明亮的火焰在薛琳琅眼瞳深处炸开,那是百年前玉骨城那一夜的灼灼火光,让堕妖的裴焰捂着脸无处躲藏,周遭的一切如潮水般的从薛琳琅身后迅速地退去。   他恍惚中看到两个骑马的少年,一个白衣如雪,一个红衣似火,他们并肩而行,折柳踏花,穿红衣的笑起来说不出的妖异漂亮,穿白衣的也在笑,裴焰曾经以为他笑得很幸福很快活,现在看来有点天真的傻。   “锦月,你还记得我两天前救下来的老伯吗?我刚才在街角遇到他了,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是个画糖人的,哈哈,他非要免费请我吃糖,我就让他画了一只睡觉的小狐狸,你看像不像你?”   “你这赤红色的皮毛看起来暖洋洋的,摸起来又舒服,再给我摸一摸!”   “听说玉骨城近日狐妖作乱,生灵涂炭,看来我得去走一遭……唉,锦月,全天下的狐妖都像你这样可爱善良就好啦,快过来给我摸一摸。摸一摸你,我心情就变好了。”   古锦月。   你怎么来了?   裴焰已经死了,转世了,你难道还肯不放过他?   难道除了玄焰,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吗?   赤狐趁着薛琳琅发呆,钻进他的怀里,亲昵地舔舐他的手,翡翠色的眼瞳满足地弯成月牙。   薛琳琅回过神,马上嫌恶地扯开那黏糊糊的爪子,把狐狸扔到地上。   “嗷呜!”   狐狸不理解地看着他,抱着尾巴,可怜兮兮的模样。   薛烁心疼得不得了,怒瞪而视:“你怎么回事!把它摔伤了怎么办?”   “三殿下,你这狐狸看到五殿下就和疯狗似的向上扑,是不是得癔症了?万一发疯咬了人,可就不好了,我看还是扔出太学吧。”谢凛自然站在薛琳琅这边。   薛烁气极:“你敢!”   “我怎么不敢?”   谢凛扯住古锦月那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就往外扯。   堂堂妖皇竟然像死狗一样被人类拖出去,他活了几千年还没受过这份屈辱!   古锦月眯起眸子,金光闪烁,再次使出惑心大法——   莫说普通凡人,就算是金丹期的修士也会瞬间被夺取神智,让他疯就疯,让他死就死。   然而谢凛只觉得眼前花了一下,耳边战场的号角声与兵刃相交的铮铮声又立刻让他清醒过来。   他甚至还眼含戾气地瞪了回去,一道隐含杀气与怒气的血光刺入古锦月的双眼。   古锦月愣了一下,这皇宫还真是卧虎藏龙,竟有这种煞星!   “给老子滚。”   然后他就被连翻带滚地扔了出去。   古锦月:“……”   妖皇陛下现在还处于一种迷茫不解的状态,比起被谢凛扔出太学,这只九尾妖狐更加在意为什么转世的恋人会如此讨厌狐狸?   难不成……是前世的经历影响了今生的喜恶?   想到这个可能性,古锦月心中一疼。   前世他的确是为了取得玄火才刻意接近阿焰的。   越是天赋异禀的血脉,存活于世的希望就越渺茫。   雪狐妖族到这一代就只有他与古灵月两人,他们是从小长大的玩伴,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两人应该结合,再借用生孕果,产下纯血后代,延续种族繁衍的希望。   但,古灵月在一次猎杀中灵田破损,周身寒气逆流,需要炽热明亮的玄火才能续命。   与裴焰游历闯荡的日子是古锦月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虽然一开始他抱着不单纯目的,后面却情不自禁对意气风发的小仙君付出了真心。   古锦月不是没有犹豫过,不是没有迟疑过,但谁叫,谁叫,前世的裴焰心中始终没有他呢?!   那个客栈,那个缠绵悱恻的雨夜,古锦月当真想过,如果阿焰能接受他,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他就放弃一切,什么血脉传承,什么妖族兴旺,他统统都不要了,他只要他的阿焰!   可裴焰呢,裴焰心里永远都惦念着那个苏安晏,他的白月光!   阿焰可以因为苏安晏的死和自己的师尊反目成仇,阿焰可以因为苏安晏的骨灰灵牌转身离他而去!   阿焰,阿焰,阿焰的心中根本没有他!   古锦月自负的绝色与高深的魅术斗不过一个死人。   白月光无解,死去的白月光更是无解中的无解。   绝望之中,他爱裴焰,也恨上了裴焰。   挖掉灵根后,人修是必死无疑的,除非变成妖。   如果裴焰也变成狐妖,和古锦月一样的雪狐妖族,就不能再惦念着谪仙似的安晏哥哥了,就只能成为他的新娘,延续妖族的血脉,永远和他在一起,也只能和他在一起。   所以,古锦月从来不后悔挖掉自己半颗妖心送给裴焰,他只后悔挖掉心脏之后陷入昏迷,让古灵月害了他的阿焰。   作者有话要说:   脑子里面已经有个让狐狸恨不得自杀一百次的火葬场了。(感谢在2020-11-22 16:04:46~2020-11-23 19:2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森鹿姑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六天   又见完一个故人,薛琳琅思绪万千之后,心中竟然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前世的他确实喜欢过那只可爱灵动的小狐妖。   那时裴焰不过十九岁,遭逢师父杀死初恋这样的惊天变故,负气之下离开了自幼长大的上衍宫,仗着修为与玄火,四处闯荡,看似倔强不服输,硬着脖子不低头,实际上夜夜都抱着焰灵做噩梦,亦对前路茫然无知。   也就是在那种脆弱又迷茫的状态下,裴焰救了一只小狐妖。小狐妖日日夜夜纠缠他,讨好他,在他耳边说甜蜜的情话,渐渐温暖他冰封的心房。   甚至有次裴焰为村民铲除结阴亲的邪神,古锦月扮成貌美如花的新娘一同和他锁在棺材里。   他们并肩而卧,眼前刻着大篆的"奠"字,身下铺满了雪白的纸钱。棺外鬼哭狼嚎,唢呐一声比一声凄厉,连裴焰都听得有些发怵。   他身边的鬼新娘却侧过脸,脂泽粉黛,唇红似血,一双黄金色的眼瞳炙热滚烫,盈满了融化星辰月亮的爱意。   “好想与你在这棺内,做一世的夫妻,再不理外面的纷纷扰扰。若那日阿焰不在了,我便与你同去,做一对快活自在的鬼眷侣。”   那一刻,裴焰说自己不心动,是骗人的。   不过,那个喜欢古锦月的裴焰已经被他当日的那一把匕首亲手杀死了,彻彻底底地死在了玉骨城。   薛琳琅平复完心情,立刻想到古锦月的修为深不可测,于凡人之身的谢凛十分危险。   他蹙眉,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小卓子去曲水月宫。   这时薛烁一行人又赶紧把赤毛狐狸抱回了院里,举动之间关怀备至,照顾到了极点。   这便是雪狐一族的独家本领,它们虽不那么擅长打斗,摄人心魂的惑术、附于生灵的宿术与夺人气云的谋术却是无往不利。   “五弟,我这赤狐又乖巧又听话,最喜欢别人摸它,世间绝对再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宠物,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这要是平日里丢了这么大的脸,薛烁早就发作了,今日被古锦月施了惑术,他活生生成了卖狐狸的小男孩。   就硬送呗,不给人拒绝的可能。   “你——”   谢凛还欲阻挡,却被古锦月一眼定在原地,心思恍惚,难以上前。   方才古锦月吃亏是因为心系恋人和意料不到,一个还是凡人之身的煞星,怎么可能拦得了他妖族之皇追求爱侣的脚步。   薛琳琅暼了谢凛一眼,心中起了恼怒。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古锦月恐怕就要对他也用上惑术了。到时候谁知道他会从自己这里套出什么东西来?他这辈子在修为上几乎等同于废物一个,可抵挡不了狐妖的手段。   所以,他就要对这个坏东西妥协吗?   薛琳琅微微扬了唇角,伸出手去好像要抚摸他,等到狐狸露出惊喜的神情后,又换了方向,狠狠掐住他毛绒绒的长耳朵,用出了熊孩子捣蛋乘以一百倍的力道。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动物就是狐狸,因为它们生性狡诈,最爱骗人,还总是装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博取同情。恶心死了,看着就讨厌。”   “呜……”   古锦月毕竟是钻进的普通狐狸的身体,面对薛琳琅时又没有灵气护体,登时被手黑的小皇子抓得耳朵通红,绿色的眼睛湿哒哒冒水汽,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赖着不走。   因为这个人是阿焰啊,转世的阿焰,人类幼崽期的阿焰,就算暴躁一点,凶狠一点,也很可爱啊。   “不过三皇兄,这狐狸的皮毛我是当真很喜欢,摸着又温暖又柔软。”   一听到薛琳琅夸奖自己,古锦月兴奋地抬起头,期待地望着他。   前世的阿焰也很喜欢他的皮毛,古锦月原身本来是只雪色的白狐,为了更好地接近裴焰,故意变成的赤红色,代表着燃烧火焰的赤红色。   所以这辈子的裴焰还是会养自己吧,就算这只凡间的普通狐狸还没有当年他原身十分之一好看。   薛琳琅看穿了他的想法,点点头道:“所以还是做成狐裘,这个不行,似乎太短了,那不如做成围脖呆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吩咐宫人好好地打理。”   竟然要把它做成围脖!   小殿下说话吊上吊下的,让古锦月再一次希望破碎。   “嗷呜……”   古锦月终于意识到或许是前世的经历给裴焰留下的阴影太深,原本喜欢毛绒绒的裴焰在这一世竟然对狐狸如此厌恶——   这让他挫败、失落与伤心。   他心底小声地响起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的!   古锦月努力说服自己,玄火一事后他便陷入了昏迷,阿焰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如果他能解释清楚,阿焰一定能理解自己的苦衷与不得已吧?   这时,薛烁也语气低落道:“它很喜欢你,你当真不要它了吗?一点也不想要吗?”   “喜欢?哪里来的狐狸?”   这道清冷又严厉的声音听得古锦月心中一跳,如非必要,他并不想和道钧师祖动手,所以立刻解了谢凛和薛烁的咒术。   裴仙师仍旧穿着那身广袖窄腰的雪白道袍,青玉重莲冠将一头乌发束起,凤目锐利,琼鼻高挺,身姿清逸,衬得一切都黯然失色。   那俊美出尘的眉目间本来浮动着一层微不可察的雀跃,在看到赤红狐狸后,转眼被不愉取代。   因为叛逆的小殿下平时都躲着他,总不愿意多与自己待上一刻,所以今天小卓子风风火火来说殿下有请时,裴准面上不显,心里却生出些期待——   毕竟养了这么些天,也应当生出些师徒之情,至少不应该那么厌恶他了。   结果到这太学一看,竟然是为了一只红毛狐狸!   说起狐狸,他还记得裴焰上辈子被那只狐妖骗得有多惨。   怎么?转世之后就对他这个师父凭着本能怕得不行,对这么个白眼狼的东西还要再养一次?   他轻抿薄唇,冷眼瞧着那只狐狸,面色不怒自威。   “你要养龙都可以,我自去龙界窟给你捉,但只有狐狸不行。”   薛琳琅愣了。   等等,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在他的计划里,虽然狐族附于生灵的宿术乃是种族天赋,几乎不会为人所看破,但裴准可是飞升过的仙尊呀。   按理说,他的灵通眼可以轻易看穿古锦月的真面目,到时候就直接把狐狸处置了,劈得多狠都没关系,薛琳琅无所谓。   结果呢。   裴准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把古锦月当成一只普通的狐狸。   薛琳琅想说,喂,那么大一朵九尾狐的气云呢,你没看见吗?就在它的脑袋上啊!那、么、大、一、朵啊!   裴准,你不是自诩六界第一,打遍天下无敌手,眼睛里容不得任何邪佞吗?怎么现在和瞎了一样!   薛琳琅心中一阵无语。   偏偏这种情况,他也不能说自己能看见气云,也不能询问,要不然以一个十岁小孩的智力早就告诉别人这等奇异之事,等到古锦月出现才说,岂不是等着被裴准怀疑他还有前世的记忆?   他这副百思不得其解又憋着不能询问的神情落到裴仙师眼中无疑就是不愿了。   薛琳琅还小心翼翼地问他:“您要不……再看看?这狐狸是不是与其他的品种有些不同?比较特殊?”   特殊?   特殊在它和前世裴焰养的那只都是赤毛狐狸,三角耳,大尾巴?   裴准不由眸色渐深。   就这么喜欢古锦月?都变成人间的皇子了,还要养只差不多的?   你知道你上辈子被他骗得多惨吗?怎么这辈子就不长点记性?倒是对自己的师父记恨得时时为难。   裴准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是真被气到了。   他平常只是严厉刻板,暴躁不近人情而已,现在全然冷下来,如同寒玉雕刻的神像一般,眉目间带着难以接近的冷然。   “特殊?又不是前世的情人,能有多特殊?狐狸素来肮脏下贱,没心没肺,是养不熟的蠢货,我不准你养它。”   薛琳琅看裴准一副要把狐狸做成肉汤的样子,心理一下子就逆反了。   哟!气成这样!   那他可是太快乐了!   为了报复自己的师父,薛琳琅之前可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来让裴准生气。   什么上课打瞌睡吃零食故意弄坏裴准好几本珍贵的秘籍,迟到放鸽子说坏话一把火把作业烧光光,疯狂地在裴准的理智线上来回跳动——   如果是前世,裴准肯定要动怒用鞭子了,结果这一世顶多就冷冷地看他几眼,一点都不带劲,后面甚至冷都不冷了,还要状似无奈地摸摸他的头。   现在薛琳琅惊喜地发现,好像自己喜欢狐狸这件事,能让裴准的怒气值蹭蹭地一下飙升到满格!   小殿下哼了一声,骄横地扬着下巴,对着裴准说:“不行,我就要养,你能把我怎么办?打我吗?”   赤毛狐狸眼前一亮,去扑薛琳琅的腿脚,被他看也不看地一脚蹬开。   “去,再乱动就把你阉了。”   “呜……”   古锦月可怜地呜咽一声,这一世的阿焰对他好粗鲁好暴躁,没有以前温柔了。还记得前世就算他哪里摔着碰着都会被阿焰精心地照料,可惜那么好的阿焰,被他亲手毁掉了,再也不会有了。   “你当真要养?”裴准问他。   “当真。”   裴准迟疑了:“既然你喜欢,那就——”   古锦月又开始摇尾巴。   他就知道,道钧师祖其实很溺爱自己的徒弟,于裴焰来说,裴准的准,是不准的准,虽然他的徒弟一直很讨厌他就是了。   裴准接着说:“那就我养着,你平日到曲水月宫来看它。”   古锦月:???   古锦月:“呜呜呜!呜呜呜!”   快跑!这是死路!   裴准见它要跑路,一把捉住狐狸的后脖,见不停挣扎,直接劈里啪啦电了一通。   他对这种畜生没耐心,看着狐狸就厌恶到极致,电老实了最好。   古锦月:“……”   他被电傻了。   操,裴准除了对他的徒弟,对谁都这么狠吗?   薛琳琅看他一副惨兮兮的样子,毛都被电炸了,觉得十分有趣,笑得都咳嗽了。   笑完了他还说:“那你拿去养吧,我记得狐狸最喜欢吃活物,尽量不要未熟食,尽量喂些血未放干净的鸡鸭之类的,要是吃不下就强硬得塞进去,电一电也可以。”   薛琳琅这么说完全出于恶意,没养过狐狸的裴准却以为他是真真心疼这只可恶的小畜生,连饮食都要细细叮嘱,心中不由涌起一阵烦躁。   为什么。   为什么裴焰总是会喜欢上其他不相干的人?   前世,裴准知道裴焰出走后遇到了一只小狐妖,可他们才因为苏安晏的事闹得兵刃相见,他也不敢轻易插手,只得默默关注一路,谁知在玉骨城中裴焰的魂灯忽然熄灭,他循着玄火的气息竟见到一只陌生的狐族。   裴准知道裴焰喜欢过苏安晏,喜欢过古锦月,甚至喜欢过那个圣林里的和尚——   明明自己才是和裴焰相识相处最久的那个人,裴焰却独独对他从未产生过一丝丝的分外之想。   裴准陷入疑惑,明明他们只是师徒,存有师徒之情便是足够的了,为何他会如此耿耿于怀?   作者有话要说:   于裴焰来说,裴准的准,是不准的准。(灵通眼的确是师父给琳琅的哟。师父的内心:前世狐狸被骗好惨气死我了竟然这辈子还喜欢平常那么讨厌我故意添堵好气不准养什么真的想要好气气算了我姑且养着你看可以吗。师父的嘴:不准……准。这波虐狐狸的度还不够,还有更愉快的~下章继续,文案的小猫咪该来了。古锦月:既然不喜欢狐狸,那我就,那我就,做猫吧,喵~ 第17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七天   古锦月在裴准手上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裴准对畜生没有耐心,把狐狸扔进笼子里,便再也不管了,也就鹤一鹤二喂点食物,还按照薛琳琅吩咐,用的全是血肉模糊的生食,不吃就呼叫裴准来电,场面十分诙谐。   所谓一物降一物,以前古锦月是关在雷电大阵外进不去,现在是关在雷电大阵里面出不来。   折腾了足足两天,他终于假死逃了出去,代价是背上又被天雷大阵劈出几处凄惨的新伤,暂时称不上一只美狐王了。   薛琳琅知道此事时,正于璇玑宫,坐在炕上与二皇子薛煜下棋。   他执白子,薛煜执黑子,明明占的先手,却几乎从未赢过,连输了七局之后,不由得眉头紧蹙,正郁闷着呢,听到古锦月仓皇逃脱裴准魔爪的消息后,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小皇子今日穿了身绛红色的夹锦长袄,金丝银线在淡色布料上勾勒出朵朵五瓣梅花,领口绣着一圈绒绒的兔子毛。雪肤墨发,两弯盈盈眼,这么一笑,实在比哪家哪户的小女儿都还要可爱,看得薛煜手痒痒的——   他下棋从不放水,见了幼弟这副模样,竟然想手下留情,就为了小五能多笑笑。   薛煜捡点棋局上的残子,老神在在道:“我起初觉得裴仙师太过强势,表面敬重着,心里却为你担心。现在看来,他是当真心疼你,天上来的仙人,竟为了你去抢另一个小孩的宠物,我啊,是一点也不担心把你交给他了。”   关于赤狐一事,因为关联着现下宫中风头最盛的裴仙师,传得是众说纷纭,沸沸扬扬。   有人说那狐狸是三皇子薛烁自己鬼迷心窍送给薛琳琅的,也有人说是裴仙师爱徒如命亲自动手为五皇子夺来的,还有人说是谢小侯爷为讨好五皇子挑的头。   最近宫里边的大事,桩桩件件都与五皇子薛琳琅有关,宫里面的人都说,真没看出来,这么个病秧子真是招人折腾。   薛琳琅听自家的二哥竟说起裴准的好话,抿了一口雪峰顶:“那是二哥你还没彻底了解他,他就是个坏蛋。”   “我只知道他来以后,你的哮喘之症好了许多,也看起来开心了许多,性子也活泼了。”薛煜不赞同地摇头。   这时,花棋端来了几碟点心,银制长颈大肚瓶里盛装着温温热的牛乳,散发着袅袅的热气。   薛琳琅咬着一枚千层奶馒头,心里细细思索起来。   那日的情形实在古怪。   裴准的灵通眼究竟去了何处?和他的灵通眼是否存在关联?   如果他现在身上的灵通眼属于裴准,那裴准为何要给一个逆徒灵通眼?又为何一副完全不记得的样子——   难不成好好的仙尊,不仅瞎了眼,还失了忆?这也太过荒谬了些。   如果他身上的灵通眼不是裴准的……裴准曾说自己有心魔,以至于不能飞升,没准灵通眼的丢失和心魔有关系呢,那裴准这心魔也太严重了。   等等。   薛琳琅倏忽发现自己在心里一来二去,竟想了这么多关于裴准的事。   关心他那么多做什么。   裴准前世杀了他,不相信他,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死有余辜,有什么值得关心的。   薛琳琅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乎,其实他这么敏锐的一个人,当然还记得在曲水月宫闻到的血腥气,大概猜得到当时裴准受了伤。   但那又如何?   裴准受了伤生了病关他什么事?   就他们前世那不死不休的关系,他难道还要凑上去关心一下不成?没祈祷伤情恶化就算好的了。   旁边的薛煜见薛琳琅神色恍惚,好似在厌恶与极度厌恶之间摇摆不定,便知道小五与裴仙师之间的误会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难不成真是前世的冤家,纠缠住的结留到今生来解?   “喵喵~”   一声软绵绵的猫叫声传来。   薛琳琅回过神,一只雪白蓝眼的波斯猫被宫女抱来身边,还穿着一身宝蓝色锦缎蝶纹小衣裳,粉嫩的鼻头微微湿润,简直像个打扮得可可爱爱的小姑娘,   “珍珠到底有多少件衣服?淑贵妃娘娘可真是宠它,不过我觉得它上次那件赤红色的带毛边的,穿起来更可爱,喜庆。”薛琳琅眼睫弯弯,视线在这漂亮的小家伙身上移不开。   普通动物头上的气云十分微弱,就是一朵小小的云团。淑妃是深宫中的养猫能手,把珍珠照料得极好,连气云都比一般的宫猫大一些。   薛煜把珍珠抱进怀里,逗弄一番,笑起来俊朗非凡,已然显露出未来风流恣肆之意,旁边的小宫女都看红了脸。   薛琳琅也想撸猫,薛煜把他拦住了。   “珍珠老掉毛,你这病症,可得离它远一些,要不然咳嗽起来,你二哥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给梅贵妃交代的。”   “二哥你净说笑。”   薛琳琅恋恋不舍地坐远了些,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薄胎白瓷杯,越看越羡慕。   如果不是不可以,谁不喜欢毛茸茸呢。   他却不知暗处有一双金色的眸子在默默窥探,把这一幕记在心里。   原来这辈子小皇子不喜欢狐狸,喜欢猫啊。   那道暗影心中有了主意。   ——   太学,坤院。   松柏苍绿,积雪如玉。   枝头之上,胖乎乎的雀鸟被学子们喂得极好极亲人,就算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也不觉得惊慌,就站在树梢,歪着脑袋,往窗户里面瞧。   靠近窗户的位置坐着一个极好看的小少年,墨发雪肤,似乎极其怕冷,每日都穿得毛绒绒的,比它看起来还圆滚滚呢。   此时他正单手支颐盯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好像在走神,睫羽微微颤动着,挺翘的鼻头有些红,被檀木雕花的窗框框住了,像一副漂亮的画。   赵祭酒忽然点他的名:“五皇子殿下,你这次的策论我们都审查过了,一致认为足够成为同龄人乃至乾院学生的典范。我们商量着做一本精选策论集,有些问题还需要再改进,等会下课,你不要急着回去,留在这里修改。”   薛琳琅收回自己的视线,站起来应了一声是。   狐族的惑术虽不取人性命,却极易伤身。自从那天被古锦月一眼摄住,谢凛回去就发高烧了。   薛烁因为狐形气云倒颇为适应,并无什么不妥,中气十足,非要开窗冻冻他,不过因为裴准的治疗,薛琳琅身体不似以前虚弱,也难得和小孩吵嘴争论。   对于把谢小侯爷卷入前世纷争这件事,薛琳琅感到非常内疚,偏偏又出不去宫看望,便仔细整理了好几大本笔记心得,帮助留级的小侯爷早日升班(谢凛:?)。   下课之后,太学很快人走楼空,薛琳琅坐在座位上修改策论,还没弄多久,听得一阵甜腻亲热的喵喵声。   他顿笔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极可爱的雪白猫咪,蓝色的眼瞳澄澈如空,还穿一身朱红色白滚边的小衣裳,猫步轻巧,长尾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缓缓走近自己的身边。   叮。   小猫咪短短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赤金的铃铛,随着他一屁/股彻底蹲坐在薛琳琅面前,发出声清脆的顶响,折射着华美的光芒。   “喵~”   小猫咪又甜甜地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面前的人快来抱它。   薛琳琅见状,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嗯,古锦月不会明白的,不管他寄宿在何人何物身上,只要他有这双灵通眼,便能轻易看破。   不过古锦月要演,他便陪他演吧,看看这家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要不然老是神不知鬼不觉附在他周围的人身上,真的很烦。   “珍珠?你怎么到这来了?让我来摸摸,真乖。”   薛琳琅蹲下身,小猫咪歪着头,自然又亲昵地躺在地上,伸展身体,任其抚摸。   “喵~”   猫果然是液体,它几乎变成白汪汪的一滩,只用那双碧蓝的眼睛盯着小殿下。   此情此景,和前世的裴焰与狐狸一样。   古锦月忍不住用软嫩粉红的舌尖去舔薛琳琅的手掌心,一时不安抬头望了眼小殿下,发现对方竟也没生气,眼神平静地看着自己。   这样温柔的眼神,这样温柔又属于阿焰的眼神,古锦月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见到了。在阿焰死去的百年里,他只有在梦中才能奢望见到,可惜阿焰连一个梦都不愿给予他。   他觉得自己剩下的那一半的妖心都快要融化,变成软乎乎湿哒哒的一团,好想,好想和阿焰的那一半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薛琳琅看古锦月露出如此舒适甚至到幸福的神色,心中产生几分诡异,难道他摸猫咪的技术这么好?只可惜,真正的珍珠根本不会喜欢他这么个头顶劫云的倒霉蛋。   “你等一下,有好东西给你。”   不是喜欢装猫吗,那他就教教它怎么做猫。   古锦月现在心中正是万般柔情快活的时候,自然对小皇子百依百顺,喵了几声,便安静等待。   薛琳琅转身离去,走到房外,询问小卓子:“太学里老鼠多吗?”   “回殿下,太学西房设有供祭酒博士临时用餐的食堂,毕竟是外客的地方,不比内宫精贵仔细,自然是有老鼠的。”   “捉三只来,又肥又大最好。”   小卓子毕竟与他有感情,忍不住询问道:“殿下,那厨房里的老鼠油乎乎的,脏兮兮的,您要它们干什么啊?”   薛琳琅露出个狡黠的笑来:“自然是喂小猫咪吃他最喜欢的死耗子啦~”   小卓子:“……”   小卓子:“既然是喂猫,那要不要洗一洗?”   “不了不了,原味最好。”薛琳琅摆手。   小卓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行,保证原滋原味。”   这老鼠,就够恶心了,这厨房里的油老鼠更是恶心中的恶心。   “喵~”   古锦月见薛琳琅一脸笑意地回来,心里也好奇小殿下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呢,果然附身猫咪是个绝好的主意。   “吃吧,专门为你准备。”   “喵?”   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肥肥嫩嫩的死老鼠,原滋原味,可新鲜了,吃吧。”小殿下笑眯眯地说。   古锦月:“!”   薛琳琅无辜地睁大眼睛:“怎么不吃呢?猫不都是最喜欢吃老鼠的吗?快吃,必须空盘,不准浪费。”   古锦月喵喵了几句,小爪子不断挥舞,偏偏薛琳琅又摁着他毛绒绒的脑袋往死不瞑目的老鼠那里蹭——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你吃呀,怎么不吃?我母妃说猫里面没有不爱吃老鼠,就好像没有狐狸不爱撒谎。”   这要是其他人,早就被古锦月搞死了,可现在请他吃死老鼠的人是他最喜欢的阿焰!   又不能露馅,又不能伤害他,还不能责怪他——   毕竟这一世他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啊!   挣扎之中,小猫咪的嘴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死老鼠的尸体,古锦月登时觉得自己脏了,脑子里轰隆一下,实在遭不住,转身跳窗而出,消失在松林之中,惊猫奔逃,积雪簌簌落下,吓飞数只雀鸟。   薛琳琅缓缓起身,站在原地,微微一笑。   噫,他喂的死老鼠都不敢吃,还说什么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薛琳琅:还没虐完,还能接着虐,还有更狠的,竟开始期待你来找我了呢(恶魔の微笑)。古锦月:呜呜呜!没事,他还是个孩子,他才十岁,理解理解,体谅体谅!笑着活下去!专栏开了一个《替身重生修无情道了》的预收,没错,又是师徒(恶魔の微笑),大家有兴趣可以收一收,感恩! 第18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八天   事实证明,死老鼠也阻止不了古锦月拐走小皇子的决心。   那天之后也就过了一晚,太学里的老鼠全部遭殃,断子绝孙,一个没留,困扰食堂多年的鼠患竟以这种方式彻底解决,厨子听了都说好。   “殿下,这赵祭酒怎么老让您留堂啊,奴婢近日在周先生那儿习字,连他都听闻过殿下您在同龄人中文采出众,这到底有什么好改的?”小卓子边为小主子研墨边小声嘀咕,可心疼自家殿下。   周先生年过六旬,平日为宫中的大宫女们讲学,上次薛琳琅起了好好培养小卓子的心思,送了些财帛,把人塞进去了。   这赵祭酒显然也中了古锦月的惑术,连续三日都把薛琳琅留堂,不过他本来就打算探一探古锦月的真正目的,干脆将计就计,撸个猫也不亏。   可惜古锦月借用的是珍珠的身体,薛琳琅有些顾虑,颇为遗憾不能用点更有趣的“玩法”。   薛琳琅把狼毫青玉笔搁在笔枕上,将湿墨未干的宣纸拿起来,轻轻地吹了吹,再放回去。   “还好吧,反正太学也有吃有喝,挺暖和的,累了在内堂休息一会儿,就当多多学习了。”   从前裴焰的字苍劲有力,潇洒自如,现在他手上没什么力气,心境也有所变化,写出来端正秀丽,看起来都规规矩矩的,笔梢有些飘忽不定。   宣纸上面密密麻麻抄写的是《清虚道玄志》第二章 节,薛琳琅现在最爱在裴准的修行课上偷懒气气他,但纳灵毕竟是保命的事儿,该学的还是得学。   而且,这是二哥的心意,他不想辜负。   “喵喵~喵喵~”   小猫咪又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通过这几日的讨好,古锦月自信小殿下还是挺喜欢自己(这只猫),故而窜上他的桌面,粉嫩嫩的小爪子踩在宣纸上,尾巴摇摆着地撒娇,一双猫瞳泪汪汪的,任谁瞧了心也融化。   他想说,别写啦,快来摸摸我亲亲我喜欢我。   “你,踩到我的作业了。”   谁知小殿下看也不看它一眼,抽回宣纸,连带着把猫推下桌子,古锦月身姿灵活,几个跳跃,平稳落地。   “喵~”   上不了桌子就去抱腿。   小卓子见了皱起眉,前去捉它:“别打扰我们殿下,快出去。”   结果他一对上那双蓝色的猫瞳,就觉得里面转瞬即逝一丝金光,霎时就被摄了心神,神色恍惚地离开,顺带还关上了门。   薛琳琅神色不动地打量这一幕,心想古锦月的惑术比从前更有长进,愈加棘手了。   前世的他后来才知道,古锦月不仅是世间唯二的雪狐妖族,更是狐族千年不出的天才。   狐族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延续这宝贵的血脉,教狐族坐稳妖族霸主的位置。但雪狐妖族因为能力过于逆天,为天道所限制,只有与同族交/合的情况下,才能诞生出雪狐来。   故而在狐族看来,古锦月为古灵月杀裴焰挖玄火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更是成为妖族帝皇必经的试炼,而古锦月真心爱上自己的猎物,甚至分了半颗妖心出去,无疑是天大的错误。   当然,如果变成雪狐妖族的裴焰愿意为狐族多多诞下子嗣,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只可惜玉骨城后,裴焰就失去了消息,古锦月像疯了一样,寻了许久也没寻到。   思及此,薛琳琅不由心中冷笑,堕妖之后他在玉骨城遇到了那个他做梦都想不到还能重逢的人,或者说,魔。   这时吱呀一声,门又开了,走进来两个脸生的太监,高个的叫赵大,矮个的叫赵二。   他们见学堂只剩下病弱年幼的五皇子和一只猫儿,连贴身的奴婢都不知去了何处,嘴角露出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你们是谁?”薛琳琅问。   赵二恭敬回答:“听闻五殿下留堂,梅贵妃娘娘特意派奴婢送来些养胃的鱼粥,还有殿下素来爱吃的蟹黄汤包。”   “放那吧,我等会吃。”   那两个太监却没听命,赵大的守住房门,赵二把热腾腾的鱼脍粥端在手上,用白瓷勺一下一下地舀动,冲薛琳琅咧出一个友善的笑来。   “殿下,趁热吃吧,放久了就凉了。”   赵二心想,一个十岁的小娃娃,要不是为了嫁祸于人,实在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这四下无人,他只要把手放在那细嫩的脖子轻轻一拧,活儿也就齐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接着他又说:“您要是不介意,我喂您也行。”   “不用了,赏你了,自己吃吧。”   赵二:“……啊?”   薛琳琅盯着他们两人头上的气云,一个是力大无穷的高猿,一个是獠牙外翻的鬣狗,颜色驳杂中有几缕血气,不是千金难买的武林高手,就是大周军队里实力不俗的将士。   他可以示弱,可以撒谎,可以与他们周旋,但这种特殊时候,或许是让古锦月暴露真实目的的好机会。   这样一想,有人兜底,本该在宫斗话本里十分惊险的场面,就变得非常诙谐。   “这是您母妃亲自下厨做的心意,奴婢不敢啊,还是殿下您吃吧。”   薛琳琅哦了一声:“可我母妃手艺挺差的,难吃得很,你帮我吃,本殿下重重有赏。”   赵二在心里翻了白眼,谁说五皇子早慧,我看和平常家的小孩也没区别啊。   “奴婢见里面有鳕鱼、瑶柱、干贝、虾肉,鲜香无比,怎么会难吃呢?殿下,天气这么冷,还是吃一点吧。”   薛琳琅:“我看着你少说了一样。”   “殿下请指教?”   薛琳琅:“毒药。”   “你、你……殿下真会说笑,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赵二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手微微颤抖,脸上还维持着镇定的表情。   “那我再仔细指教你们兄弟一下。宫里太监走路的步子没有这么大,下盘没有这么稳,你们不是普通人。再者,我朝军中将士多内陆出身,你能把粥里的海鲜什物说得清楚,大抵是,江湖人。”   赵二脸色惨白:“殿下是不是误会了……”   “江湖人,生性豪爽,杀人的勾当也做得干干净净,想必你看到我这样瘦小的任务目标,只想一脖子拧了或者一剑穿胸来得方便——   可你没有,说明你们受命必须让我,死于中毒。用毒啊,方便嫁祸,嗯,我母妃的食盒,蓝色的衣袍,想嫁祸给皇后娘娘?那就只好在淑贵妃和珍妃里面做个选择题了——为什么非要用江湖人呢,想来是因为你们主子的家人皆在军中,为了避嫌。”   小皇子凤眼含笑,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好似在做一篇极好的文章。   他边说边踱步,有一下没一下抚摸怀里的白猫,得出最后答案时,尘埃落定,倏忽一笑,刹那光华,惊艳动人,连朴素清雅的学堂都为之变得雪亮。   “你们的主子是珍妃,比灯谜还简单一些呢。”   赵二的心突突地跳,不知是被过人的相貌惊艳到,还是为对方缜密的思维感到深深的害怕。   但高手就是高手,拔剑已成了他们的本能,刷刷两声剑响,江湖人称“鬼面兄弟”的绝世杀手足尖轻点,直取五皇子项上人头。   “杀了他!”鬼面杀手的声音在颤抖。   此子聪颖过人,为了主子的宏图大业,绝不可留!   眼前两点寒光闪烁,杀意扑面而来,薛琳琅却忽觉身体一轻,腰上一紧,抬眸而视,与一双金色眼眸对上视线。   红衣墨发的绝色少年抱着他在空中飞绕一圈,肤白如雪,唇红若丹,妖异的金瞳折射着炽热的光芒,头顶上还有一对毛绒绒的雪白猫耳,又嫩又韧的模样。   艳色无双,摄心夺魄,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姿容吧。   其实古锦月原身是一只白毛金瞳的冰系九尾狐,按理来说应当穿白衣才符合他的形象。   起初他幻化为赤色皮毛,身着红衣,是为了针对裴焰的口味,打造一个完美的陷阱,后面却不知不觉改了心思——   他想,既然苏安晏占据了裴焰心中那皎洁无暇、无可替代的白,那他古锦月就要做裴焰永生难忘的那一抹火焰般的红,在他的生命里炽热燃烧着,永不熄灭。   猫妖出世已然惊艳无比,这好端端的学堂内竟飘起了浪漫的玫瑰花瓣,好似一场精心准备的大雪,自带动人的音乐。   对面的江湖高手淋着一头玫瑰花,听着缠绵悱恻的曲子,简直,他妈,直接,傻了。   有没有搞错?!   本来以为遇到一个多智近妖的小皇子已经够心惊肉跳了,妈的,谁来告诉一下他们这些无辜的江湖人士,好好的猫咪变成红衣美少年又是什么情况?这漫天的花雨又是什么情况?   喂喂喂,仙侠修真、宫廷侯爵还有武林传奇这三个题材混在一起真的好吗?   哪个三流写手写出来的三流话本?不知道题材混杂是写作大忌吗?   还有啊,你一个仙侠修真故事里面的主角跑来这种宫廷故事里面,不是降维打击,欺负人吗?!   古锦月也等得很苦啊。   他早就看出这两个人来头不对,起了英雄救美的心思,想给自己这辈子与阿焰制造一个浪漫、充满惊喜的初遇,结果等来等去,小殿下太聪明了,给他整得存在感全无。   不过没关系,对面那两个人,死定了。   “小殿下,不要怕,我来帮你。”   古锦月对小殿下露出一个堪称绝美的笑容,自己都没动手(不在阿焰面前做暴力啊血腥啊这样损坏形象的事儿),金灿灿的眸子不屑地看了一眼赵大赵二,两人神情呆滞,互相捅了几剑心窝子,双双断气。   降维打击,恐怖如斯。   “怎么样?你相公是不是很厉害?”   薛琳琅无语至极:“……你好歹给我留个人证,这样如何指认幕后真凶?还有,相公?你算什么东西?恶心死了。”   古锦月的惑术确实逆天,但只能控制活物,像尸体僵尸魂魄之类,就是鬼王的能力范围了。   “我?”   金眸璀璨的猫耳少年弯弯眼睫,好似一只忠诚的小狐狸。   他绛红锦袍上绣满了大片大片肆意绽放的烫金繁花,连缀成一条蜿蜒的岁月长河,叫人想起少年郎们骑马踏遍山河的春夏,隔着遥远的歌声,逐渐变成一场可望不可及的幻梦。   他说:“我就是近日你日日抚弄的小猫咪呀,如今我修行已成,得道化身成一名小小的猫仙,按照我们仙的规矩,你摸了我,就要跟着我回去,做我的小新娘。以后,我就是你的相公了。”   古锦月竟自称为仙。   薛琳琅忽然觉得这只狐妖,可怜,更可笑。   因为狐妖自卑,因为狐妖重来一世,还想获得他的心。   古锦月始终不相信在裴焰心中的份量能超过那个所谓的神仙哥哥。   古锦月是狐妖,而裴焰是上衍宫人人称赞的仙君,修真界冉冉上升的新星,像那样身份的人自然更喜欢风光霁月的道门贵公子,同样仙风道骨、志同道合的仙君——   比如苏安晏。   他憎恶,他嫉妒,他恨不得用最高深的惑术彻彻底底把苏安晏,另外一个男人的影子从阿焰心中挖去,可又舍不得,可又不甘心。   而这一世的阿焰,心里还没有苏安晏的影子,也没有记忆。   他们还能够,重新开始。   “琳琅……你愿意跟我走吗?跟我走吧。说你愿意跟我走。”   猫耳美少年的眸子里波光粼粼,盯着小皇子清冷的凤眸,里面的诱惑恍惚一个巨大的漩涡,教人越来越沉迷,耳边的嗓音也越来越蛊惑人心,只想教薛琳琅说出一声,愿意。 第19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九天   前世的古锦月也不是没有用过惑术,毕竟直接让裴焰自个儿挖出玄火双手奉上,不就没后面那么多麻烦事了吗?但他没料到裴焰年纪轻轻,修为却深不可测,惑术对他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自诞生起便顺风顺水的纯血妖狐,头一次在一个人类少年身上尝到失败的滋味,便满怀恶意地想让他爱上自己,就算用不上惑术,也能让裴焰心甘情愿把玄火献出。   可如今的薛琳琅,又太弱了。弱到连筑个基都万分困难,虽说抵御不了他的惑术,却也承受不起惑术带来的负面作用。   “我……我……”   薛琳琅抵抗不住这股摄取心魂的金光,澄澈黑眸失去焦距。那精致的小脸毫无血色,苍白得好似一触即逝的月光。   “阿焰、阿焰,不,琳琅,你怎么了?为何,为何我只是用最轻微的术法,你会受这么重的伤?”   红衣美少年慌乱地不能自已,连忙停止施展惑术,几乎是颤抖着地、不可置信地擦去小皇子唇角令人心悸的血迹。   “呜……”   失去控制的小皇子身体倏忽一软,气息微弱被古锦月抱在怀里,浑身冰凉,双眼紧闭,一头墨发凌乱披散,叫人想起逐渐失去生气的人偶。   砰!   狐妖恼恨得一拳捶地,在地板上留下蛛网似的裂纹。   他却好像丝毫没有感到疼痛似的,只顾着瞧薛琳琅的脸。因为现在他的心里满是懊悔,那种懊悔如同刀子一般割着天性自私的魂灵。   “琳琅?琳琅?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现在这么虚弱……该死!前世,前世,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古锦月没想到。   他是真的没想到。   当年他失去妖心,陷入沉睡,再醒来时,古灵月只告诉他裴焰失踪了。   他发疯地找,竭尽所能地找,除了绝望,一无所获。   直到最后,他听闻失踪已久的裴焰竟然变成了一只跳脱六界之外的怪物,生吃人肉,血洗圣林,又被裴准降伏——   古锦月不在乎阿焰变成什么妖怪,到底吃不吃人肉,如果阿焰真的要吃,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他都替他找来炖了煮了,可既然前世生前那般强大,阿焰的转世不该如此虚弱!   该死!当年在阿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疼……好疼…母妃…娘……我好疼…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小殿下猫儿般的可怜低吟,还有破风箱似的咳嗽,再这么咳下去,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琳琅,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死的,我要帮你!我要帮你!”   古锦月说得斩钉截铁,却忘记了如今的薛琳琅只是个年仅十岁还先天不足的虚弱人类,他一个大妖的灵力贸然输入,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属于古锦月的冰系灵力一进入薛琳琅的体内,他的眉梢睫羽即刻覆盖上一层冰霜,吓得古锦月忍着灵力反噬的苦痛,瞬间收了回去。   古锦月抱着他的小新娘,素来杀伐果断的心,一瞬间陷入万物失声的迷茫。   他帮不了他!他什么也做不了!   窗外,纷纷落下的,不知是雪,还是撕成碎片的心。连鸟雀都安静,不明白这个厉害的猫仙为何会哭成这样。   无力,无措,甚至于…无解。   这样的他,还能够无悔吗?   古锦月曾经以为自己只要能够得到裴焰,不管做出什么事来,都绝不后悔。妖,本来就是自私自利的。   可现在的他,只能看着阿焰在怀里失去生气的他,后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善妒自卑,不是他的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他古锦月,一个厚颜无耻的狐妖,一个心怀叵测的小人,上衍宫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仙君怎么会沦落至此?   裴焰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如果裴焰的世界里,从未有过古锦月,那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吧,仗剑天涯,降妖除魔,修真界人人都爱他敬他,而不是把他当作天大的耻辱。   “阿焰……对不起……对不起,阿焰……琳琅,我求求你,睁开眼来,看一看我,求求你……”   红衣美少年声线颤抖,词词句句都带着哭腔,那双勾魂夺魄的狐狸眼眼眶湿红,装满了沉甸甸的绝望。   裴准赶来太学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好好的学堂已被狐妖暴走的灵气变成冰天雪地的世界,处处覆盖着呈现尖刺状的冰凌,象征着主人极度恐惧、极端不安的内心。   在冰雪铸成的尖刺中心,猫耳少年紧紧抱着脸色苍白的小殿下,红衣墨发,宛若厉鬼,垂下的发丝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停颤抖的后背却能看出古锦月此刻心中的绝望。   “裴准?!”   古锦月看到道钧师祖的瞬间,想到的竟不是逃跑,也不是战斗,而是求他,求他救救阿焰。   “滚开。”   如若不是担心自家徒弟的情况,裴准非当场诛杀了这狐狸不可。   他一鞭打在古锦月的胸口,夺过薛琳琅轻飘飘的身体,扣住脉搏,仔细查看,从来淡定自如的眉宇间涌动着担心、焦急与心疼的神色。   确实很糟糕。   但薛琳琅这辈子的身体一直很糟糕。   裴准:“……”   瞬间明白前因后果的裴仙师既想责备小皇子的鲁莽,又想好好夸奖一这小脑袋瓜为何如此聪明。   他轻轻地暼了旁边的狐妖一眼,堂堂的妖皇竟被他徒弟骗得眼泪汪汪,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卑微模样。   裴准勾起唇角,不着痕迹地轻笑,那双清冷幽黑的长眸闪过微光,好似漩涡一般,容易教人溺毙。   他伸出手,虽然心里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古怪,白皙修长的指尖仍旧忍不住抚摸上徒弟苍白冰凉的脸颊,整理那略微凌乱的发鬓。   “唔……”   一察觉到裴准在摸自己的脸,薛琳琅倏忽睁眼,与他满是疼惜怜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看到那双紫黑色眼瞳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自己的脸庞,像宝石里的幻象,像湖面上的掠影。   他又给吓闭眼了。   裴准抿了抿唇:“……重症,治不好了,直接埋了吧。”   “你说什么!裴准!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不可能死!阿焰不可能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古锦月立刻来夺人,裴准一鞭子挥过去,天雷劈碎冰层,屋顶垮了一半,整个学堂的地基都为之颤抖。   其实吧,薛琳琅见裴准来了,虽然嫌弃,还是大大地松一口气啊。   他一察觉古锦月对自己用惑术,就想到了装病危的法子,要控制他总不能把人弄死吧。幸好他这辈子时时在快要去世与去世的边缘徘徊,对装病危这事,相当有经验——   眼睛一闭,呼吸一轻,立刻躺倒,再咳咳咳,呜呜呜,喊几句母妃,也就齐活啦。   不过古锦月的表现倒是大大超乎他的预料。   那些温热的眼泪坠落在他的脸颊上,带着无穷的悔意与惶恐。   这下薛琳琅才确定,原来古锦月当真爱着他,这辈子来找自己,是为了再续前缘。   你要问薛琳琅当时什么感受?   就,挺可笑的。逼逼赖赖一通,还挺耽误他装死(?)。   哦,对了。   古锦月若真想做点什么补偿一下前世的裴焰,不如把他老相好古灵月的玄焰挖出来、送回来。   虽然薛琳琅自知以这辈子这副孱弱的病体是承受不起玄火重新入体的,但那毕竟是他的宝贝,跟着他上辈子从娘胎里生出来的,他就是不用,放在桌子上当个摆件,也乐意。   还别说,上辈子古锦月就是把玄焰从他这儿骗走的,还不兴他自己骗回来?前世狐妖利用裴焰的感情,这世薛琳琅利用一下古锦月的感情,这就是风水轮流转的道理。   但这件事,他必须单独与古锦月说,所以现在他必须在裴准的治疗下好起来,让这只笨狐狸不要再那么傻不拉几地站在那儿了,再这样下去,裴准就要劈死他了。   “咳咳。”   想了这么一通,薛琳琅摇头晃脑,又神乎其技地在裴准怀里活啦。   “阿焰——琳琅,你醒了?你没事吧?”   古锦月美艳的脸已被裴准鞭笞出一道狰狞的伤口,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他怕丑到小皇子,小皇子就不喜欢自己了,立刻在空中转身,撕下一片衣袍,当作面纱,覆盖其上,只露出一对金灿灿的妖瞳,依旧是个惊艳夺目的猫耳美人。   他心里那个气啊,也不知怎的,这道钧师祖每次打他都罩着脸来——   难不成是嫉妒他前世靠着一副好相貌吸引了裴焰的注意?   六界之中谁人不知,裴准与裴焰是反目成仇的死敌,就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完了,阿焰也不会喜欢这么个暴力讨厌、刚愎自用的师尊!   “咳咳,刚才发生了什么?师父,你为何在这?”小皇子眼神懵懵懂懂道,装个失忆,方便骗人。   这短短的一句话竟让两个打得不可开交的男人心中欣喜。   古锦月想的是,惑术失败后确实会有记忆空白的时候,太好了,刚才的失误琳琅没记住!他还有机会获得琳琅的喜爱!   裴准则死死扣紧鞭柄,面上喜怒不形于色,一时间心中却为那一句轻飘飘的“师父”,感到欣慰、满意还有一丝丝的酸涩,他想努力忽略掉,这情绪却如同落入清水的墨滴,瞬间浸染了一切。   裴仙师。   裴准。   这是……薛琳琅这辈子第一次叫他师父。   道钧师祖难得的走神,叫古锦月找到了逃脱的机会。   离开前,他深深地望了小殿下一眼,红纱飘飞,好似白茫大地中一株妖异的曼珠沙华。   作者有话要说:   薛琳琅:我死了,我装的。狐狸:我哭了,是真的。感谢在2020-11-25 17:18:50~2020-11-29 12:0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作者心上秋 2瓶;妖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天   近日后宫之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而且这件大事又又又与五皇子薛琳琅有关。这次别说宫内了,就连朝堂之上,民间市坊都传开了,闹得满城风雨。   五皇子被行刺了。   行刺这种事,虽然龌龊,但也不少见,哪朝那代都有啊,缘何这次闹得不可开交呢?   因为那场面着实魔幻。   听说那太学直接塌了一半,两个伪装成太监的刺客死于内斗,双双毙命。现场又是冰凌又是雷火留下的灼烧痕迹,更奇怪的是还有满地的玫瑰花瓣(?)。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此事。薛琳琅大难不死,虽毫发无伤,仍旧卧床装病,太学与曲水月宫皆不去了,趁着这次刺杀给自己放个小长假。   当时裴准和他都忙着斗狐狸,等回过神的事情,那装有毒药的食盒已经不在,现场又因为天雷与寒冰的对决,灵气一片混乱,裴仙师之前展示过的显形之术也无法使用。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指认真凶反倒不好,所以薛琳琅决定装作重病,引蛇出洞——   他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珍妃没有必要杀他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病秧子才对。   “明明之前裴仙师那儿调养得好好的,突然又生了这么一场病,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查出来,就是看咱们娘俩好欺负。”   梅贵妃蹙着一双娉婷的远山眉,艳丽的容貌掩上一股如水似烟的忧愁。   她轻轻俯下身,发鬓间流苏璎珞丁零当啷,仔细捏紧薛琳琅的被子,让它透不进一丝寒风,再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儿子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很烫。   这时花琴送来碗加了冰糖的苦药,她舀起来吹了吹,小心地喂进去。薛琳琅吃药从来很乖,他在母妃面前从来不怕苦。喂完药后,梅贵妃又用一方雪白的帕子去擦他的唇角。   薛琳琅有点不好意思,往锦被里面躲。   “娘,别这样。”   “你这孩子,才多大,怎的还羞了,不管你长大什么岁数,在娘的心中,永远是个小宝贝。”   梅贵妃笑意盎然把他从被子里捉出来,擦干净了才松手。   她听到薛琳琅问:“小卓子呢?怎么没见到他?我遇刺的事真和他没关系,当时也是我叫他出去候着的,母妃,你不要责怪小卓子呀。”   “嗯,母妃知道了。他受了些风寒,怕过给你,等你病好了去太学,再来伺候。”   梅贵妃走出房门,柔情似水的眼眸登时变得狠厉。   她冷声问花琴:“审问得如何?可有收获?”   “回娘娘,拷问了一晚上,小卓子只说他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行刺一事他不知情……奴婢瞧着,不似说谎。”   梅贵妃微微颔首:“若不是琳琅惦念,这种办事不力的废物还能留在梅香宫?罢了,你找人好好给他治一治伤,到时候回来伺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别忘了嘱咐。”   这几日,胜帝、大皇子、二皇子也来一一探望过。   胜帝送了一堆诸如百年人参、天山雪莲的名贵药材。   大皇子则送了数十册有趣的话本来,还有一个蓝天暖玉打造而成的九连环。   二皇子薛煜送了一个红绳编织的佛牌,这是怀疑薛琳琅遇到什么妖邪了,用来当护身符的。   珍妃也就是薛烁那边意思着送了些补品,薛琳琅照收不误,屯在仓库里,总有能用上的时候。   大周的冬夜黑得最是早,辰时刚过,天已蓝沉沉地暗下来,夜幕上只偶尔几颗星子闪烁。   绵绵白雪从遥不可及的天际纷纷落于尘世,既覆盖在坚硬的琉璃瓦屋脊,也吹拂过每一棵梅树枝头柔嫩的花朵。   外面天寒地冻,薛琳琅的寝殿内贡炭却烧得火旺。   此时他穿了一身新进的白羊羔裘,又软又贴身,正躺在床上玩大皇子送来的九连环,忽然听得窗外传来铮铮琴音,清幽哀绝,妙不可言,不由翻身起来,披一件月白外套,推开窗户。   雪夜梅花树,皎月白衣仙。   月光穿透梅花枝桠,映出一个清然的轮廓。   霎那风吹而过,花枝晃动,光影摇曳,雪落枝头而无声。   那人墨发白衣,坐于花间,微微低首,神情有如摘雪般温柔,十指翩舞,扣人心弦的乐音如月下幽泉般涓涓流出。   裴准似乎察觉到薛琳琅的视线,隔着风雪,抬头看他。   月光照亮雪色,雪色又映亮那双狭长紫黑的凤眼龙睛。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绝世无双。   薛琳琅早听闻过自己前世的师父不仅是修真界难以望其项背的巅峰,更是所有人公认的第一美男子。   按理说这么绝无仅有的条件,应该有不少人争着给裴焰当师娘,裴焰小时候确实受了许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修照顾,也为几位待他特别好的姑娘在裴准面前说过好话——   结果裴准这不识风月的老男人竟放言要找修为与他门当户对的道侣,哪个修士能在天神鞭底下挨个几百下还活着才有资格与他并肩。   自那以后,裴焰就再没有见过那些女修。   再也收不到她们偷偷做的糕点香囊手帕,好遗憾哦。   薛琳琅好歹也是前世谈过几场恋爱的人,却从没见过、听闻过他这个师父有过什么风花雪月之事,有时候也会偷偷怀疑……   裴准,你是不是那里不行啊?   人间是不是有个话本里讲的,欲要练功,必先自宫,难道……   薛琳琅想起这茬,不由得眼带怀疑地看向裴准。   有可能。   相当有可能。   虽然他看过师父的果体,看起来是个好家伙,但没准那好家伙中看不中用呢。   道钧师祖,极其自负,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凡人不崇拜自己。   一曲终了,他见小徒弟眼中一会儿闪烁不定一会儿意味深长,断定小皇子为自己的琴声折服,于是唇角微勾,指尖轻动,点出几个玉石叩击般的泛音。   薛琳琅以为他要开始单曲循环,连忙问:“不知深夜到访,仙师所为何事?”   裴准没急着回答他,而是嗓音清悦,带着懒懒笑意道:“此琴名为惊绝,乃是乾坤境一位音修大能的伴生灵器。你可知惊绝之意并不单指琴身惊绝,还指御琴者当为世间惊才绝艳之人——”   啪。   再见了您。   薛琳琅直接把窗子关上。   裴准拨弦的手微微一顿。   “……这小兔崽子。”   他揉揉太阳穴,无可奈何道:“我上次把你的狐……畜生养死了,我素来一诺千金,今日为你寻来最好的灵宠。”   窗户哗地开了。   小皇子探出头。   “在哪?”   “啾——”   一道明亮的火光划破雪夜。   “哎哟,还挺沉。”   原来是只浑身包裹着红色火焰的凤凰。   它从裴准的手掌心猛地扎到薛琳琅的怀里,额头上还有一撮火焰形的白毛。   这小胖子撞得薛琳琅心口一疼,但他还是喜欢得不撒手。   “你不是说连龙都可以给我吗?本殿下什么都有,这么一只小黄鸡算什么?”   饶是心中如此满意,薛琳琅仍扬眉挑刺。   谁知裴准还没说话,他怀里的火凤听了难过到落泪,黑亮的豆豆眼映着主人的脸,含着委屈的泪水。   “啾啾!”   人家不是小黄鸡,人家是尊贵的火凤!凤与鸡怎能相提并论?   “啾啾啾啾!”   主人,坏坏,哭哭。   薛琳琅指凤为鸡一是为了自己的小孩子人设,二是为了膈应裴准,没想到大的没气到,怀里的小宝贝先委屈得哭了,连忙搂着它又亲又哄。   “好好好,你不是小黄鸡,你是最尊贵的凤凰,多可爱,你最可爱了,别哭别哭,我最喜欢你了,一点也不胖…好吧,还是有一点……”   他用手心不断抚摸凤凰毛茸茸的脑袋,惹得它舒服地闭上眼睛,哼哼唧唧的,好一通哄,总算安抚下来。   薛琳琅对这灵宠越看越满意,忽道:“我得给它想个好听的名字,就叫……薛小焰怎么样?”   严格来说,他这辈子还是叫薛焰,大周朝男子十六岁才由长辈赐字,他因着先天不足、气运衰败在梅贵妃的争取下破了例。   “薛?薛焰?既然要取,就应该取裴小焰。”   薛琳琅:“呵。”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小火凤就呆愣愣地盯着两个前世今生算起来都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来一回地争论。   “裴小焰。”   “薛小焰。”   “裴小焰。”   “薛小焰。”   ……   小火凤:我他妈已经快认不得裴和薛两个字了,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   “你都送给我了,为什么还要跟着你姓?跟着我姓薛,不好吗?这可是高贵的皇族姓氏,天家姓名!”   裴准凤目微眯,竟在这事上一步不退:“那你去问问前世的自己他为什么姓裴。说起裴,也是修真大姓,天道专属,不委屈了你,也不委屈了它。”   薛琳琅微怔,他当然还记得。   他前世的父母不过是普通的金丹期修士,命运使然,竟生下来一个拥有玄火灵根的天才。   怀璧其罪,这是天大的福气,也是天大的灾祸。   裴焰的父母倾尽一切,也抵挡不住血雨腥风的争夺,最终在儿子五岁生辰,双双命丧玄寂宫主之手,仙府一百七二口惨遭杀害,除了那个叫阿焰的小男孩——   因为裴准救了他,不仅救了他,还覆灭玄寂宫,报了他的血海深仇。   自那日起,裴焰做了裴准唯一的徒弟,道钧师祖许下承诺,只要裴焰一日姓裴,便永远在上衍宫的羽翼庇护之下,无人再敢觊觎玄火灵根。   来一个,便杀一个,来之不绝,便杀到绝为止。   薛琳琅搓着小凤凰圆溜溜的肚皮,心说看在师凭鸟贵的份上,退一步也不是不行。   “好吧,既然争论不下,那就各退一步,取名裴薛小焰如何?先后顺序,仙师可别得意。”   小火凤:啾???   小火凤:等等,裴薛小焰是什么鬼名字啊!他好好的中原凤咋给取了个东洋鸟名!以后叫他如何面对同族?   这么奇怪的名字,尊上一定不会同意的对不对!   裴准沉吟一声,细细品味。   “……甚好,可。”   小火凤,不,裴薛小焰悲鸣一声。   不敢相信,到时候同族聚会,别人都是你好我叫墨玄羽,幸会我叫凤飞花,搁他这就成了你好我叫裴薛小焰,这合适吗!?这不合适!   裴准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开心就好。”   “嘤。”仙尊真可怕,仙尊说什么都是对的。   薛琳琅是真喜欢这小家伙,放在怀里揉了又揉,搓了又搓,两人的气氛难得柔和下来。   裴准唇角微扬,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瞧他的笑颜。   不就是只小凤凰吗?竟如此开心,这人间皇宫又有多好?终归不如随他回上衍宫去。只要他好好地待在他身边,他便予他世上的一切。   “你既然收了我的礼物,接下来也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裴准记得他还有事询问薛琳琅。   “你与那狐妖是如何相识?他又对你做了什么?他若欺负了你,为师一笔一笔为你讨回来。”   其实裴准在太学那几鞭子已把古锦月美艳的容颜打得皮开肉绽,没有特殊的灵药,天神鞭造成的伤疤是消不了的,四舍五入也算毁容了……   不知那自视姿容世间第一绝艳的古锦月受不受得了。   毕竟古锦月本来就觉得裴焰心中没有自己,全是靠他一张漂亮的皮相蛊惑,现在连漂亮的皮相都没了,大概会极其疯狂地到处找寻灵药吧。   “你说他啊,”小皇子佯装生气道,“他不是猫仙吗?哦……原来是狐妖装成的,怪不得生得那么好看。那狐妖每日都来找我玩,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那日他竟用法术害我,情急之下就只能装死避难了。”   薛琳琅也不怕裴准会怀疑自己。   人类就是遇到熊,都知道装死呢,更别说他这么一个小孩遇到非人之物了,装死也不奇怪。   “只是玩?你仔细回忆回忆,他有没有和你说些胡言乱语的话?”   裴准这语气,当真像做大家长的询问在外被流氓欺负了的崽崽。   薛琳琅非常乐意在搞死狐狸的事业上添砖加瓦。   “他亲我…还抱了我!就是亲这,亲我的脸——”   啪!   惊绝古琴承受不住仙尊滔天的怒火,直接从中间裂成两块,琴身破碎,琴弦迸裂。   “古、锦、月!”   裴准竟气得眼尾发红,有如一头被触了逆鳞的恶龙。   连薛琳琅都被他这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吓了一跳,迟疑道:“仙师,你这琴…”   似乎是发觉小皇子被自己吓到了,裴准唇线扯开一个薄凉的弧度。   “毁了便毁了,那狐妖欺负了你,下场只会它更糟。”   薛琳琅:“……”   说好的绝世古琴,稀世罕见,难遇知音,一生珍藏呢。   “哦,对了,他还说他是我前世的相公,让我这辈子也嫁给他。裴仙师,不是男女才能成亲吗?男子与男子之间也能做夫妻啊?”见裴准气得那么厉害,薛琳琅继续拱火。   “夫妻?呵,再见他时,本尊非得削了他的命根子,我看他能还与谁做夫妻。”   薛琳琅像个好奇心重的小孩子,故意追问道:“仙师,你老说我前世怎么样怎么样,那我前世有没有什么道侣,相好,红颜知己?生过孩子吗?”   “你……”   裴准闭了闭眼,选择不作隐瞒。   “他前世爱过好几个混蛋,那些混蛋却总为了自己想在他身上图谋什么。阿焰赤诚善良,却最是没心机。他若当真有错,只错在识人不清,或者说,是为师没有教会他……”   “这么说,全是骗裴焰的?没有一个真心的?”   裴准:“也不尽然。”   薛琳琅忽觉自己问得可笑又突兀。   真心,那群渣滓的真心,谁拿谁倒霉。   于是他又笃定地说:“前世定无人爱裴焰,他们对那个可怜悲惨的裴焰只有利用和背叛。要不然裴焰好好一个仙君,怎会死得那么凄惨?”   小皇子说起上辈子的经历时,神情像个冷冷旁观的局外人。   裴准不知怎的,素来平静无波的心竟隐秘地感到痛楚,像空缺了一块,陈年伤疤遇上连绵的阴雨,无休无止地疼痛。   察觉时,裴准已从梅树枝头翩翩落于小皇子身前,单膝跪地,与他同高,指尖轻轻转过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睛直视他的。   “不,有人真心爱你,有人真心在乎裴焰。”   薛琳琅迅速地反问:“那是谁?谁真心爱裴焰?裴焰知道吗?”   “我……忘记了。”   裴准脸上竟罕见地,奇怪地露出空茫茫的表情。   裴准忘记了,忘记了这世上谁最爱裴焰。   他只记得裴焰在自己面前求死的样子。   很漂亮。   —   圣林焚烧玄焰,菩提枯萎,洪水倒灌,神佛悲叹,灵台不再。   裴焰站在裴准的面前,三千青丝如墨披散,残缺的玄色衣袍被风吹起,好似破碎蝶翼。   他整个人都幽冷、阴沉,只一缕天光在他漆黑的眼瞳中折射出点点温暖的微亮。   “师父,裴准,道钧师祖,徒儿再求您最后一次,杀了我!他已超脱六道之外,若再手下留情,整个世间都会因为我而覆灭!”   血风将裴准的衣袂扬起,他死死握住不断嘶鸣的天神鞭,哪怕掌心伤痕累累,鲜血沿着鞭柄一一砸落泥土,开出红色的花。   “你还不清楚我?现在世上想杀你的人千千万,独独不包括我裴准。阿焰,还有回头的余地,让为师帮你。”   裴焰还欲再说,眼中红光倏忽一闪而过,再睁眼时,血眸中满是疯狂与杀意。   “裴焰”盯着裴准,唇角掀起一个嘲讽恶意的笑来。   齿尖锋利,不可一世。   “呵…世人都想杀我又如何?他们挖阿焰的灵根,骗阿焰的修为,作践阿焰的真心!利用他,背叛他,辜负他……   这世上根本无人爱阿焰,爱他的只有我裴焰!我爱他,我怜他,我必要杀光伤害过他的人——   不!还不够!我要杀了这世间所有人,只有这样阿焰,才不会再心碎,不会再难过,就我和他,只有裴焰和阿焰,永远在一起。”   裴焰说完,忽而抬头对裴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温柔明朗的少年的身影逐渐重合。   “道钧师祖,你现在当然可以消灭我,可我是阿焰在绝望痛苦之中诞生的分魂(人格分裂),你杀了我,他也会死,你不会动手,因为你舍不得,对不对?你爱他吗,可惜他恨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准:师凭鸟贵?哦,我懂了!薛琳琅:你懂个屁!分魂就是修士的人格分裂啦,是裴焰在绝望之中产生的自卫型人格,具有强大的攻击力与毁灭欲,常见台词“世间无人爱阿焰,我来爱。”“毁灭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让阿焰伤心的人都去死。”分魂和心魔是不一样的,本文中他们最大的不同在于,杀死心魔有助修行,而分魂是三魂六魄中的一个,如果消灭,修士本人要么死去要么痴傻,这也是这辈子小皇子这么弱的重要原因。分魂裴焰在这辈子会得到一个新身体再出现的。 第21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一天   送走裴准后,薛琳琅享受起难得的小长假。   他见天气暖和,阳光明媚,便叫小宁子搬了座竹靠椅,放在院子向阳的空地上,自个儿穿着厚棉袄抱着裴薛小焰充当暖炉,小脚一翘一翘地晒太阳,翻话本。   偶尔有贪食的鸟雀飞落,在雪地上留下可爱的爪印,他就扔一些瓜子仁、花生碎过去,笑吟吟地看它们啄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薛琳琅睡着睡着,却觉得冥冥之中有谁在瞧自己,睁开眼睛便见一张熟悉的脸庞,还有一双满怀关心的炽热眼眸,与他的鼻尖离得极近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喷洒在微凉的面颊上。   “啊啊啊啊!谢凛!你干嘛啊!”   睡觉的时候离人这么近可怕的好不好!   谢凛眼看小殿下要翻下椅子去,连忙抓住那纤细白皙的手腕,把他扯到自己怀里,嗅到小皇子身上清冷幽甜的梅花香,忽然又觉得脸热,僵直地松开手,反而后退了一步。   “啾啾!”   小火凤见状还以为他欺负主人,嫩黄的鸟喙一张就准备喷火,被眼疾手快的薛琳琅捂住嘴,没处喷的火焰闷回嗓子里,它愣是打了个冒烟气的嗝。   薛琳琅让小火凤栖在自己的肩头,为谢凛介绍:“它叫裴薛小焰,是裴仙师赠与我的灵宠,对了,谢小侯爷你应该是偷偷进来的吧?又想关禁闭了?”   “我这不是听闻你受惊了,特意来看看你嘛?小五,现在好点了吗?”   少年郎的身量比薛琳琅高出一个头,可以随意地用手捧住小皇子的脸蛋,左瞧右瞧,看看哪里掉了一根头发丝儿。   “瘦了……”   谢凛眉目间隐约戾气浮动,咬牙切齿地承诺:“这件事非得彻查清楚不可,我爹与刑部尚书颇有交情,我求他务必好生查,一定能马上找出幕后真凶!”   薛琳琅却不这么认为,这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或是找个无辜的替罪羊。   他一个没权没势的五皇子,就是真死了,也翻不起多少风浪吧,真正伤心的人只有他母妃,他二哥……   还有眼前的谢凛。   估计裴准也会很伤心。   他听到心里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声音,一时气闷,没有理会。   “喏,这个给你。比不上裴仙师送你的灵宠,不喜欢便丢了吧。”   谢凛摘下腰间悬挂的荷包,直接扔到薛琳琅的怀里。   “里面装了什么?”   薛琳琅将荷包打开。   “原来是山核桃啊……我怎么会不喜欢?谢谢你。”   这些核桃都被谢凛亲自用手砸开,附着在核桃仁上极难处理的表皮也被他一一撕去,干干净净的,粗粗一看竟有上百颗。   这是一份极难得的心意,虽然很轻,薛琳琅拿到手上却觉得沉甸甸的。   “哎,不准又喂给我,这是送你的,别想耍花招。”谢凛故作凶巴巴地警告他。   “既然是小侯爷的心意,琳琅自然要收下。”   薛琳琅难得露出个孩子气的笑来,睫羽弯弯,月牙般可爱。   他发现这荷包非常精致,朱红色的缎面光滑明艳,用金线绣着古朴霸气的朱厌纹。   “这朱厌纹本是上古凶兽,我记得西晋郭璞曾在《图赞》记录:‘凫(音同浮)篌(音同侯)朱厌,见则有兵。’,就是说一旦凫篌与朱厌现世,就会发生战争。”   谢家为大周征战天下,以杀止杀,血脉气云之中煞气极重,用凶兽朱厌作为家纹,也并无不可。   听了这话,谢小侯爷挠挠头:“还有这么多故事呢?凫篌?我一直以为读几侯。”   薛琳琅被谢凛文盲的程度震住了:“当真?”   不是吧,小侯爷认字认半边啊,虽然知道你学业不好,但真没想到差成这样。   谢凛并未觉察不妥,反而信誓旦旦地回答:“当真!我还能骗你不成?”   薛琳琅:“……”   薛琳琅笑得特别甜美:“你别忙着走,我也有好东西给你,准备了很久哦。”   “哦?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一听到小殿下竟然给自己准备了一份礼物,谢凛笑得可开心,比一生中得到任何礼物还快活呢。   如果谢凛知道上一次薛琳琅对别人说给你好东西,还是送狐狸死老鼠的时候,定然不会如此期待了。   他跟着薛琳琅走进书房,见小皇子一通翻找,足足拿了七八本书册笔记,还有历年太学的策论精选,一脸真诚地把这一大沓书放在自己的面前。   “齐了!从你帮了我那次,我就在想着如何回报你。我没什么特别的长处,只有学业上能帮帮你了。”   谢凛傻了。   这这这这也太多了吧!!!   偏偏小殿下还颇为遗憾的样子:“这里还不到十本呢,我本来想过些时日攒够二十本一起给你个惊喜的,今天只能先给你一小部分了。”   一小部分……   二十多本……   这算哪门子惊喜……   谢凛脸色难看极了。   上次这么给他布置功课的先生已经气得连夜逃出京城,回乡下教书了。   “怎么样?抄吗?”   薛琳琅一双猫儿般的眼瞳清润澄澈,有如琉璃珠般通透好看,难得热切而期待地望着他。   “抄!”   谢凛:“……”   好像有什么不对。   “等等!?抄!?”   可是看到小五那样水汪汪的看着自己,好像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这该死的本能!   最后,谢凛兴致勃勃地进宫,灰头土脸地回府。   到了家,谢夫人正想教训偷偷进宫的调皮儿子,却见他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捧着一大摞书册,直愣愣地进了书房,到了晚饭时候都没出来。   她错愕地问旁人:“不是说进宫看他那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五皇子吗?这是从哪儿领这么多功课回来?”   听完今日梅香宫发生的一切,一向威严端庄的谢夫人竟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她感叹道:“上次我打断三根藤条他还日日逃学出去疯闹,没想到这次遇到治得住他的了。唉……你说这五皇子殿下怎不是个公主,我可得少上好多烦心事。”   谢大将军听了神色却极为古怪。   如今圣上的态度虽不明朗,朝堂百官却隐隐呈现两股势力,一为拥护大皇子薛灼的立长党,二为拥护二皇子薛煜的立贤党。   自古以来,夺嫡之争最为凶险,在这条满是鲜血的荣耀之路上,他们谢家的身家性命、前程都压在了大皇子一方。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五皇子与二皇子兄弟之情甚笃。   谢凛与他走得过近,绝不是好事。   作为谢家家主,或者谢凛的父亲,在长夜到来之前,他必须阻止谢凛与薛琳琅来往。   作者有话要说:   谢凛:我以为是偷偷约会,没想到是突然学废。薛琳琅:今天终于给吊车尾补习了!尖子生有义务提高班级平均分!冲啊!谢夫人:这学霸能拐回去做儿媳妇吗?天天给儿子补习功课!裴准:卖课咯,卖课咯,巅峰级导师,手把手教修仙,三年化神,五年飞升,最近搞活动,凡薛姓学生立省100%,赶快报名吧! 第22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二天   建兴二十一年的冬至,注定是个被载入大周史册的大日子。   对于朝中大多数官员来说,那年冬至印象最深刻的是,跪在金銮殿上的滋味格外的冷,也格外的长。   首先,以都察院张御史、赵御史为进谏先锋,拥护大皇子的立长党率先拉开了夺储之争的帷幕。   站队大皇子的多是以谢家马首是瞻的武将,后宫之中又有皇后坐镇,立嫡当立长,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表面一看,占尽了优势。   而力挺二皇子薛煜多是朝中文官,薛煜的外公孟阁老因为避嫌并未过多表态,得意门生却遍布朝野,不可小觑。六部尚书之中,除开兵部和刑部,无一不认为二皇子聪慧过人,远胜表现平庸的大皇子。   胜帝烦不胜烦,最后撂下茶盏,瞥了一眼隔岸观火的孟阁老,留下跪拜一地的官员,拂袖而去。   当皇帝这差事,也不轻松啊。   —   比起外面的风雨欲来,人人自危,梅香宫独处一隅,颇点后宫桃源的味道。   薛琳琅正盘坐在炕上,训练裴薛小焰精准喷火,把片好的鱼肉烤得外焦里嫩。   这没长开的凤凰可太好使了,不仅能当手炉,还能烤地瓜干、土豆片、什锦茄子,烤好了吃不完就分给梅香宫的宫女太监们。   一时间人人都以为裴仙师送的灵宠只是普通的火系灵兽,毕竟哪有这么使用凤凰的?神鸟都是被人类高高供奉起来的好不好。   薛煜走进宫殿时刚好就看到这一幕,可爱的小小少年与毛茸茸的鸡崽戏耍玩闹,无忧无虑的样子,带着薛煜最喜欢的岁月静好的意味,让他本来焦躁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二哥?你怎么看起来气呼呼的?发生了何事?”   可薛琳琅还是看出了自家二哥心情不佳,把鸡崽放在炕上,连忙讨好地把考好的鱼肉喂到哥哥的嘴边,眼巴巴地瞧他。   薛煜咬了一口,揉了揉幼弟柔软的头发,因着心情不好,今日便放纵自己多揉了一会儿。   他抱怨道:“你们梅香宫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今日朝堂上文武百官为储君的位置吵开花,到处风风雨雨,你这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行,我那研墨的太监你还记得吧?他若偷偷过来,你留心着点收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二哥。”薛琳琅不在意地笑了笑。   梅贵妃在前朝没什么耳目,更没有可以倚仗的靠山,稍微沾亲带故的都在川蜀,不在京城。所以他和梅贵妃还不知道今天前朝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隔壁宫的珍妃与三皇子薛煜却一下朝就都知道了。   薛煜却没急着细说,眼神忽然定在薛琳琅腰间一个红锦荷包上。   “谢凛来看过你?”   “嗯……里面是他砸的核桃。”薛琳琅本能地察觉到薛煜的不悦。   薛煜伸手取下荷包,拿到手上掂了掂,低低道:“他倒是对你有几分真心,可惜了……”   这时花琴悄悄进来上了三盏热茶,薛琳琅疑惑地看向薛煜,薛煜摆摆手解释道:“今日跟我一起来的还有我在太学的伴读,李尚书的大公子李晋,他走到半路腹部忽有不适,这盏茶还是为他留着吧。”   薛琳琅点点头,继续听薛煜详细说起朝堂之争。   今日早朝辩论会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本来谁也说不过谁,忽然从大皇子派里窜出个二皇子党,言语辛辣,直接揭了大皇子的底——   原来,大皇子薛灼并非谢皇后亲子,其母本是浣衣局的一个无名宫女,因着四皇子急病去世,圣上怜爱正妻过继给谢皇后的。   这一出可真把胜帝气得够呛,还以为是二皇子的外公孟阁老的指示,散朝之后留下他好生敲打了一番。   不过他的确冤枉孟阁老了。   那不讲武德的言官名为张肃,正是今年科考的第六名,因为家里没有门路,一直被晾在六科给事中当个从七品的闲官,过完年关就要派遣出京,这是铁了心要在走之前在历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辉煌一笔啊。   “张肃倒是个鬼才。”   薛琳琅听完感叹道,若是能看到那人的气云就好了,总感觉会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薛煜语气中难得夹杂火星:“他?我竟不知这样的人还值得小五口中的一个才字,要不是他胡言乱语,我外公怎会散朝后被父皇叫到御书房去单独敲打?”   “二哥,事情不能这么想,他在朝堂上直言大哥的禁忌身世,确实破了大哥最重要的一张底牌。这话很放肆,很得罪人,绝对会惹得龙颜大怒,但站在长远角度来看,却必须说,总得有人给父皇强调这件事,没有直接血缘的皇子,功高盖主的外戚,垂帘听政的太后……他是言官,说就说吧,没准心里正美着呢。”   二皇子的指尖在矮几上敲打一二,引得那瓷盏中碧青茶水波光摇动。   “小五这意思,我还要重用他?”   薛琳琅闻言摇头,眼瞳微睁开,像只精心盘算如何让吃到宠物鱼的猫儿。   “这不就是和父皇对着干?贬是一定要贬的,但不要让他贬出六科给事中,更不能贬出京城。”   “太神奇了……”薛煜忽然惊奇地看着他。   “额,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吗?二皇兄?”薛琳琅不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薛煜盯着他倏忽唇角微弯:“二哥是看你太聪明了,竟和外公说的差不多。细节上有些区别。若有你在我身边,那个位置于我而言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薛煜惊觉素来沉稳的自己竟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可眼前的人是薛琳琅,薛琳琅是谁?他最爱的弟弟,他最想要的并肩而战的盟友。   一时间,他心中生出许多话要对小五表露。   他想说,若琳琅愿意在这场夺储之争中站在自己身边,共同打造出一个国泰民安的盛世大周,那做二哥的,也愿意将这万里江山、锦绣山河与他共享。   到那时,薛煜是天下间最最尊贵的天子,琳琅亦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   可薛煜也担心,这样的许诺对于现在小五来说会不会过于沉重?   于是二皇子轻抿一口茶,不动声色道:“二哥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是重感情的,二哥也不想逼你这么早就做出选择。我对你重要,大哥也对你重要,但我想让你明白,这宫中除开母妃,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如果你心有疑虑,我不会怪你,我会向你证明,薛煜比薛灼出色千倍百倍。”   小皇子听了他这话,竟然露出个恼怒的表情,捉着他的衣袖重重扯了一下。   “不选你?!你当我刚才说那一通话是讲评书吗?我给你讲评书,还倒贴你三盏碧螺春呢!”   薛琳琅想起七岁那年的雪夜,天气也差不多和现在一样冷,他不知为何掉落冰湖,正是薛煜救了自己。自那以后,这漫长深宫中的每一日,他的喜怒哀乐都与薛煜共享。   夺储,这两字就意味着血流成河,就意味着至死方休,一丁点的怀疑与猜测,都能让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这样想着,薛琳琅表情一凛,忽然掀开衣摆,单膝跪在薛煜面前,行了一个生疏的君臣之礼,稚嫩,但真诚。   他望着他,一字一顿说:“琳琅,愿为兄长剑,愿为兄长盾,一生一世,绝无后悔。”   二皇子微微一愣,他担心向弟弟要的东西太沉重,弟弟却不期然给了他更加沉重百倍的承诺。   “起来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就跪下了?还一生一世,你才多大?这么小个人,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荒唐话,除了在我面前都不准说!”   薛煜骂着骂着眼眶却不由得微微湿润了——   他自出生起就是远胜同龄人的佼佼者,从未出现过一丝一毫的差错,可就算将来他注定成长为流芳百世的千古明君,现在依旧是个会脆弱会愤怒会冲动的年轻皇子,从未有这么一个人,竟然有这么一个人,要以身为剑盾,护他一生一世。   薛煜说着把他扶起来抱进怀里,温暖的手心在小少年单薄的后背轻轻拍打,充满安抚爱怜之意。   “我的好弟弟,二哥不想你做什么剑盾,就想要你呆在我身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站在大皇兄那边就心满意足,只希望党/争、权利、欲望不要挫磨了你我兄弟二人的感情……”   听到这话,薛琳琅心中阵阵暖流流淌,泪珠欲落不落之时,忽听到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哎呀,我倒是来得不好,影响你们兄弟二人互诉衷肠了。”   薛煜放开薛琳琅,稍稍整理一下感情,面色如常介绍道:“这位就是自幼陪我长大的伴读李晋,文章做得极好,捉笔如刀,我让她们进来的时候不拦他,自己人,无妨的。”   薛琳琅脑子里却是嗡地一声,那快到眼眶边缘的泪意,出于高警戒的防范与危机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就是李晋李公子?”   “草民李晋,拜见五皇子殿下。”   李晋生得一副京城常见公子哥的样貌,着青衣,束玉冠,文质彬彬,叫人看了大生好感,只他头上浮着一只冰蓝色的九尾狐,九尾狐的心脏处有一缕红色的火焰,再好的伪装,也逃不过灵通眼的识破。   这又是一位前世的冤家。   古灵月。   难怪不得薛煜会说李晋跟着进宫忽然身体不适,原来是中途中了惑术。   薛琳琅面上维持初遇的好奇神色,心中却冷笑一声。   这古灵月夺了他的玄火,怎的还是这么一副虚弱不中用的模样?连用个对雪狐来说轻而易举的惑术都会坎坎坷坷,比起古锦月那种随心所欲的境界可差远了。   一想到自己的伴生玄火作践在这种无用的狐妖身上,薛琳琅心头就闷闷的。   他本来该极其特别的恨,但心中的恨意总是落不到实处。这其实是件好事,不会让他过于被前世的仇恨影响,心情也不会特别难受,能够客观理智地看待古灵月。   薛琳琅弯了弯唇角,却不带一丝笑意:“李公子说得对,你方才那么一出声打扰了我与二皇兄,先跪着吧,跪到我满意为止。”   “小五你……?”   薛煜与原本的李晋私交甚好,本来是想把自己未来团队里的一号笔杆子介绍给薛琳琅,没想到小家伙一下子挺生气,还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瞧他一眼——   啊,小五原来如此在意与自己单独相处的时间,如此爱自己这个二哥,真是任性透露着可爱,可爱中透着乖巧(?)。   算了算了,李晋你且跪会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不挖回来说不过去哦……解释一下本章内容:简单来说就是争太子的位置。武官想立大皇子薛灼,文官想立二哥薛煜。琳琅和二皇子感情很好,愿意辅佐他上位~三皇子是绿茶款爱哭哭的薛烁,母妃珍妃也是将门之女,站大皇子。两边目前五五分,但二哥的气云是真龙转世,稳赢的。笨蛋作者已经尽力改简单一点了,哭哭。 第23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三天   薛琳琅本来觉得这辈子莫名其妙得到的灵通眼有点多余。   因为很多事吧,就算提前知道了结果也很难改变啊。   比如这辈子他注定运势衰败、英年早逝,天道让他死他不得不死,属于裴准都没救了没辙了的范围,他只能趁着苟延残喘的时候为所爱的人多做点事来弥补遗憾。   薛琳琅想着,等到二哥登上皇位,梅贵妃怎么也能混个太妃当当,荣华富贵,一生无忧,可能还会因为帮助了真龙,顺带着下辈子能投个更好的胎,到时候他魂飞魄散也值当了。   但自从前世仇人一个一个伪装着出现,他又有点感激起这对可以轻易识破任何伪装的眼睛——   要不然还不知道又得被来来回/回同样几个人骗得多惨呢。   半炷香后。   “琳琅,他也跪了挺久了,给二哥一个面子?”   薛煜向来是个有主见有决断的人,很少会如此小心翼翼询问别人的意见,不过谁叫这个别人是他最爱的小五弟弟呢。   “好啊,起来吧,赐座。”   薛琳琅也不想真把人折腾坏了,毕竟现在古灵月用的是李公子的身体,不值当。   附身在李公子体内的古灵月露出一个感激而真诚的笑容,脸色愈发的苍白,刚想说话,竟又低下头重重咳了几声。   薛煜这个宠弟狂魔一看他似乎感染风寒,立刻把椅子抽远了些。   这是害怕死党把病气过给自己的弟弟。   他问李晋:“你怎么回事?又是腹泻又是风寒,赛场上打马球的好体魄到哪去了?要不要从我这拿些活血补气丸?”   薛琳琅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狐族的惑术和附术越是高深越是神不知鬼不觉,反而对宿主的身体精神没什么影响的。   可如果道行不够,就会受到宿主的排斥与反噬,两股力量不断胶着,就算最后附身成功,那宿主也会元气大伤,不堪使用。   另外,越是气云祥瑞的人,妖魔鬼怪越难近身。像他二哥薛煜,头上一大坨金光闪闪的真龙祥云,正儿八经的天选之子,古锦月都不可能得手。同理,胜帝也不能。   有点意思,百年不见,古灵月道行不进反退,连寄宿一个普通凡人的道行都没有了?那他这玄火抢了不跟白抢一样   薛琳琅挑了挑眉,坦率地承认自己心里爽到了。   还记得百年前,古灵月不仅抢了他的玄火、焰灵剑和上衍宫令牌,甚至连他常穿的白色道袍都抢过去穿在自己身上(都不嫌膈应),在玉骨城替代裴焰的身份,装起了高高在上的仙君,亲自审问被人类抓获的金眼狐妖。   “仙君,你可小心些,别让笼子里的狐妖伤了你!”看守的中年男子眼神崇拜,担心地提醒道。   来人着一身雪白衣袍,墨发披散,通身芝兰玉树般的清雅气质,恍惚九天之上的仙人。   他朗笑一声:“出去吧,本仙君会悉心感化它,教它从此不再作恶,好好做一只狐、妖。”   生锈的铁笼里铺着干草,火光明亮,映照在金眼狐妖柔美的脸庞,一身褴褛破碎的粗布衣裳却难以掩盖他眉目间倾国倾城的昳丽。   小狐妖生着及腰的雪白长发,就连浓密纤长的睫毛都是莹莹的雪色,一双眼瞳璀璨如金,上挑的眼角带着勾人而不自知的弧度,毛绒绒一对三角耳朵软趴趴的,狐耳尖尖上有点点淡粉色,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为这惊人的美色呼吸一滞。   堕妖之后的裴焰原本精致却不失英气的五官变得更加柔和,皮肤愈发白皙透明,身形也产生不小的变化,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尤/物。   “你要向我求饶吗?”   小狐妖埋着头低低说:“古锦月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走了,回去处理族中事务,留我在此处理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你喜欢他?可惜锦月到底还是挖了你的玄火为我疗伤,而且马上就要与我成亲了。嗯?你的脸为何这么惨白?是不是很难过?”   听到成亲二字,小狐妖平静如波的眼神忽然晃了晃,唇角倏然扯开一抹悲凉的弧度。   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没有哭,而是盯着手掌上残留的鲜血,那个名为琳琅的少年的血。   “你不关心自己的下场吗?”   小狐妖依旧不说话,这惹怒了原本以为自己是胜利者的仙君。   古灵月快步走过去,捏开他的嘴唇,塞了一颗苦涩的药丸。   “咳咳咳咳。”   小狐妖捂着喉咙咳嗽几声,瘦弱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好奇这是什么吗?这是封灵丹,用我的血炼制而成,十年之内你的灵田会被冰封,在此期间,你不过是个没有灵力的废物。不过看在你生了一张不错的脸的份上,我会从你去极/乐馆拍卖,想必你到那里会受到许多人的欢迎与喜欢吧。”   古灵月露出个得意的笑,就算披着仙风道骨的皮囊,这么一个动作还是露出属于狐狸的狡猾来。   “哦,对了,你带着的灵牌虽然被那群愚蠢的凡人烧掉了,骨灰盒还在,我允许你继续拥有它,去感受绝望的滋味。”   可最终小狐妖没有被卖去极/乐馆。   因为两日过后,一队战无不胜的魔军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整座玉骨城,魔主为了得到炼制法器的灵石,占领了这个地方。   古灵月早就听闻过魔主威名,连对上一招的胆量都没有,仓皇逃往狐族雪圣山,侥幸捡得一命。   玉骨城被攻占那日,黑烟滚滚,火光冲天,那些无助的凡人有的惊慌逃窜,有的殊死一搏,有的自杀解脱,一城上万人皆沦为魔物的口下食粮,尖叫、哭喊、哀鸣有如乌云压顶萦绕在城的上方,久久不绝。   “逃啊!快逃啊!是噬魂蝶!”   “求求你不要吃我啊啊啊!”   “完了,全完了,仙君,仙君你快来救救我们啊!!仙君,仙君,你在哪啊!?求求你来救救我们!”   数千只翩血红蝴蝶在尸山血海中翩翩飞舞,吸收吞噬掉无数飞窜的怨灵亡魂,其中最绚烂的一只沿着主城道飞去,两只硕大的翅膀上生着恐怖诡异的纹路,细细一看原来是无数张被吸收的人脸在上面涌动。   一路上各类妖魔见了这蝴蝶都躲得远远的,偶尔有杀昏头不长眼的食人魔对它出手,砰地一声就爆成一片血雾。   “啧。”   噬魂母蝶身姿轻盈落在一白皙指尖上,那男子生得极为清俊,雪白衣袍无风自动,一头如瀑墨发半披半束,生着漂亮的美人尖,柔和的眉目在月光中晕成了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叫人想起“白衣无暇,公子无双”这句话,特别是他右眼下一颗小小红痣,衬得他和悲天悯人、普渡众生的圣人一般。   “杀得还不够,再去。”   那蝴蝶颇为委屈地扇动翅膀,旋飞一圈,又去捕猎。   一个身材高大的魔将跪在他面前禀告:“魔主大人,在城北的仓库里发现里一只雪狐妖!”   魔主闻言,沉黑冰凉的眸子划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雪狐?”   “这狐妖好像受过什么伤,没有灵力,只是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他们正准备把他送去极/乐馆卖掉。”魔将一边介绍一边忍不住瞧那金笼里的雪发狐妖,眼中露出垂涎之色。   这么一座小城里,竟然有如此极品,他本来心中只有杀欲,看到狐妖的姿容之后竟生出了旖旎的春/情。   因为要送去拍卖,那小狐妖被打扮得极好。   他雪发金瞳,神色冰冷,像是冰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堆砌而成,却穿着一身繁花绽放的朱红锦袍,就跟快要出嫁的新娘似的,唇瓣上抹了层水亮亮的口脂,两边鬓角垂落珠光宝气的花朵坠饰,无边春色要将冰雪融化。   只是他纤细白皙的手腕脚踝都锁着四根细细长长的金链子,手中捧着一个破旧的骨灰盒,看起来美艳又诡异。   小狐妖听到熟悉的声音,隔着笼子望过来,一时间与魔主视线相交。   残忍无情的魔主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打开笼子,抚摸上小狐妖的耳朵,促狭亵/玩之间,好似玩弄什么低贱的玩物。   他的眼底流淌过怀念的情绪,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柔声说:“这狐妖长得真是像……倒舍不得杀了,在我身边伺候着,魔绝,你把他带下去换身清爽的白衣,今夜送到我的床上。”   魔主随手斩开小狐妖身上的锁链,本欲转身离开,处理其他重要事务,忽然瞥见他眼尾湿红,泪光盈盈,倒是可怜可爱。   他蹲下身,轻佻地抬起那瘦弱的下巴:“小东西,我救你一命,你怎么还哭了?”   小狐妖颤抖地抚上去,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的面颊上满是水渍,于是低下头不再看那张故人的脸。   他扯了扯唇角。   对啊,死去的恋人复活了,或者根本就没死,是件天大的好事,他为什么要伤心?   他为了这个所谓的死去的初恋,负气离开养他护他的师父,遇到骗他害他的狐妖,这一切一切的开端,原来只是个笑话,彻彻底底的笑话。   裴焰、裴焰……就是个笑话。   那他岂不是冤枉了裴准?枉费他怨恨裴准这些年,原来都在苏安晏的算计之中。   魔主看到小狐妖手上抱着个骨灰盒,单薄的身形在微微颤抖,似乎是顶着与那人酷似的脸,心有所属的模样。   他本就圣人相貌,魔鬼心肠,有时因为微小的不悦便会做出极其残忍的举动。   “既然做了我苏安晏的暖床小宠,心里就得干干净净,不准有其他人。”   他嗓音轻柔,眼角向斜上方略微挑伸出去,在这种屠城杀人的时刻,仍旧像个双手不沾鲜血的贵公子。曾经的裴焰很是迷恋这副优雅从容的模样,下一刻,却被这人亲手打破了。   苏安晏抢来小狐妖的骨灰盒,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还挺旧的,到处都是划痕,可就算是这样都还被小狐妖带在身边,说明他还挺专情,不知里面是何人的骨灰,如此的幸运。   可惜做苏安晏的暖床小宠不需要专情,只需要听话。   轰然一声,那跟着裴焰颠沛流离两年之久的骨灰盒被魔主一把捏碎,粉尘阵阵,有如云烟,前尘往事,诸多姻缘,皆飘散空中,再也不见。   小狐妖仍旧没说话,只望着他,呆呆的,好像已经傻了。   魔主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妖盯着魔主的脸,良久良久,蓦地闭上眼眸,雪色的睫羽颤抖着,抖落透明的水珠,在光洁的脸上划过一道心碎的湿痕。   魔主知道他为那骨灰盒的事怨恨自己,心中冷冷一笑,这小家伙倒是凭借那个人的脸和他摆起谱来了,一个阶下囚,一个玩物,就算哭得梨花带雨,他也是不管的。   苏安晏俯身,用剑鞘末梢轻轻拍了拍他漂亮的脸。   “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他语含不悦。   “我叫……琳琅。”   狐妖忽然低声说。   “玉骨城的,琳琅。”   或许那个赤诚善良的阿焰确实在玉骨城死了,活下来的,是一只不再明亮的狐妖。   作者有话要说:   苏安晏(一把碎了骨灰盒):既然做了我的暖床替身,心里就不要想着其他男人!  古锦月(握住手上下晃出残影):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你做了我一直想做又没做成的事情!  苏安晏:惊!我竟自己扬了自己的骨灰! 下章就虐回来~现在进行时是绝对不会让琳琅吃亏的,渣攻们和古灵月会很惨很惨的,大家不要抛弃渣作者啊!!一个预收《穿成大魔头的小比熊》白花花的小脑袋,胖乎乎的软身体,圆溜溜的大眼睛,四肢短短,肚皮圆圆,扫帚似的尾巴摇来摇去——行走的棉花糖,萌杀万物的修狗勾。这就是林求真穿越之后的模样,一只能吃能睡除了可爱一无是处的比熊!!然而她却和大反派关在了同一个结界。此反派心狠手辣,吸收了恶龙狐妖怨鬼藤魔的修为,恶中之恶,万罪重身,最终登顶修真界成了闻风丧胆的暴君,结局被作者强行下线,魂飞魄散。逼格高,美强惨,可惜可叹。因为他形态众多,花样不少,林求真甚至亲自颠勺写过原女主和反派十多万字的饭饭。 可,现在他杀气腾腾身受重伤,一不开心就要杀她祭天。林求真:要死了,他盯着我的眼神好可怕!!于是小心翼翼,狗狗祟祟,夹着尾巴舔了反派一口。有点咸。吸溜,再舔一口。晏景策:……。忽然,林求真四足腾空落在了晏景策冷白的胸膛。晏景策:继续舔。林求真(惊恐):使不得,使不得,我只是只纯洁无比满脸通黄的无辜小狗狗啊!(小爪爪奋力拍打胸肌)(啪啪啪啪!)后来,毁天灭地的七形态成了吸狗好工具——晏景策变成龙身,缠着吸香喷喷小狗晏景策变成狐狸,毛茸茸贴毛茸茸吸狗晏景策变成藤魔,超多触手刚好给小狗洗澡晏景策变成怨鬼,嗯,吸狗的灵魂也不是不行。林求真:呵。裤子都脱了,给我看这。晏景策:?天魔出世,却怜悯众生,人人都传,乃是因为灵兽感化,瑞雪幼态麒麟种,以身饲魔,拯救天下。林求真:什么?我就是只平平无奇的小比熊!圣主降临,却耽于风月,修士们口诛笔伐,都怪那藏在天宵宫中的绝世妖女。晏景策:胡说,她明明是祥瑞。1.黄色棉花糖和纯情大魔王的恋爱故事!!阳光开朗看似纯洁实则喜欢乱七八糟的女儿x看似邪魅绢狂凶神恶煞则纯情战神的魔王。2.在这个土狗遍地的修真界,小比熊最可爱!!! QUQ另外前世裴焰没有和任何人上过床哈。前世大概分为三个阶段,意气风发内心赤诚的仙君阿焰,敏感脆弱怀疑善恶的狐妖琳琅,绝望之后人格分裂成怪物的裴焰或者说分魂裴焰简称分焰(?? 【抱歉,在这里放一个言情预收《替身重生修无情道了》,感兴趣的收一收呀!谢谢!】前世的虞欢灵根普通,家世普通,奈何生了一张酷似青萝神女的漂亮脸蛋,被人献给求而不得的焰光仙君做替身。狗男人馋她的姿容,却嫌她蠢笨弱小,白月光高高在上,嘲笑她自甘堕落。后来,虞欢被逼自杀,就连父母都死在宗门之手,因为长老们不允许仙君生命中有她这么个无用的污点。重生之后,虞欢只想变强,鲨仇人,灭宗门,前世负她虐她的,一个都别想跑。机缘巧合,她竟然爬上了天恩师祖的床,一夜贪欢。天恩师祖何等人物,哪会与如此平庸的无名之辈结缘?他看不上虞欢,又不想将丑事闹得沸沸扬扬,故传虞欢无情道,教她断情绝欲,望她自断姻缘——师祖:断情绝欲,今生无悔。你我自此便是师徒,希望你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要妄想——女主:哇!这就是无情道的威力吗!我要鲨疯!我要鲨疯!前世负我的垃圾、杀我父母的混蛋都给我血债血偿!师祖:……十月后,虞欢拳打狗仙君,脚踢白月光,一把惊才绝艳的无情剑问鼎天才榜榜首。师祖:欢儿一剑动天下,师心甚慰,还记得那一夜我们……女主:那一夜?师父不必担心,我虽与狗仙君有了身体纠葛,他日日来烦我,但我依旧要鲨疯!情,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师祖:?师祖:等等,不是他——两年后,神光门覆灭,大厦倾颓。无欢阁锋芒乍露,因第一剑修虞欢坐阵,成为修真界炙手可热的高门。师祖:前尘已报,屈怨已济,欢儿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与我结缘,一生一世如何?女主:师父,你修行懈怠了啊,对得起你对我的谆谆教诲吗?你当初怎么说的,断情绝欲,今生无悔。顺便一提,我十日后渡劫飞升,勿扰拜拜。师祖:?????#今生无悔后悔了##把徒弟引入无情道后,我爱上了她##这个小替身鲨人不眨眼,强得不像话##重生后替身心中只有飞升#1.盛世美颜一心修行变强食人花X口是心非腹黑真香老师祖。双C(两世都是),HE,1V1。2.女主有万人迷属性,师父渣男青梅竹马魔尊都喜欢她,修罗场,火葬场,不喜勿入。 第24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四天   苏安晏是前世裴焰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他的初恋,亦是让古锦月恨得咬牙切齿的心上白月光。   裴焰因为他的死,做了平生最大逆不道的一件事,影响最深远的一件事——   离开上衍宫,离开他的师父裴准,带着苏安晏的灵牌与骨灰,完成当初许下却永远完不成的承诺,白衣快马腰间剑,与卿共踏天涯好。   他们的相识也颇为离奇,要不然裴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一个优雅从容的翩翩贵公子。   裴焰十九岁那年,独自一人前往秘境寻宝,不慎落入迷情阵中,必须与人亲近才能脱困。   他从小在裴准的管教下过着清心寡欲、按部就班的生活,第一次尝到情动的滋味,还以为自己生了大病,都不知道这是在渴望什么,蜷缩在开满幽月花的草地上,紧紧抱住自己,发高烧似的说胡话。   前世的裴焰实在被裴准养得纯洁到过分,当真就是赤子心肠,白纸一般,别的修士中了迷情咒都是喊自己的心上人,他却不知不觉念叨起了爹爹娘亲,好似回到童年时分,每每生病受伤都有爹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可他爹娘死得太早了,给裴焰的爱太多却又太短,自他爹娘死后,做这件事的就是他的师父裴准,所以裴焰偶尔也会念起裴准的名字。   恍惚之间,裴焰感觉到一个面容模糊的白衣男子轻轻抱住了自己。被情咒烧昏脑子的他就好像跋涉的旅人寻到甘美的清泉,一把扯住那人衣襟,凭着本能吻上陌生人的唇瓣。   一开始这个吻很青涩,无论裴焰还是那个陌生的白衣男子,都像两只在空气中相遇的笨蛋鱼,磕磕绊绊地用柔软的唇瓣去蹭对方的齿列。   经过几次磨合与尝试,两人终于找到了接吻的正确方法,唇舌之间的你进我退,仿佛星火燎原,又仿佛云天雾海,湿热又朦胧,像做了一场汗津津的长梦,裴焰觉得自己这团火在男子萦绕冷香的怀抱里不但没有冷却,反而越来越炽热了。   他们拥抱,他们接吻,裴焰朦朦胧胧间想去仔细瞧瞧那人到底长个什么样,白衣男子却倏忽取下发带,见不得人似的,蒙住了他的眼睛。   裴焰眼前一黑,却觉得身上人的动作更加热切与放肆,好像终于没有顾虑了,一路攻城掠地,几乎把他吻得透不过气。   明明一开始都是新手,为什么对方就能进步这么快这么多?   裴焰想要用力推开他,兴许是被察觉,手伸到一半,立刻被白衣男子一把捉住手腕,压在头顶草地,弄碎了几抨清幽的露水,有点凉。   才十九岁的裴焰被一个陌生男人压在地上吻得发出呜呜的求饶声,像小狗似的去咬他,也不知道咬没咬到,过了许久,男人终于放过了他的唇瓣,继续解开迷情咒。   裴焰虽然觉得古怪又羞涩,但也明白他在帮自己,而且感觉也不坏,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吧。   ……   不知过了多久,裴焰睁开眼睛,霍地起身,发现旁边守着一位白衣的俊秀公子,境中一直都是黑夜,破了咒后太阳终于出来了,熹微的晨光好似金色的轻纱洒在他的身上,称得眉目柔和,清雅如画。   最绝的是,白衣公子右边眼下一点红色小痣,令整个人看起来圣洁又慈悲,让人好感油然而生,只是他脸色有些苍白,衣着微微凌乱,腹部还有一处不断渗血的伤口。   裴焰才动,觉察到手心里有一软绵的什物,原来是刚刚用来蒙住眼睛的白色发带,最后被他扯断了一截。   这本来是没有用的东西,不知为何,他看到就会想起迷情境中那个前所未有的吻,他的初吻,还有……他的初阳。   好奇怪,明明与那陌生男子素不相识,那人却给他一种深爱怜惜的错觉。   回过神时,裴焰已经把半截发带收起来留作纪念。   “你醒了,感觉如何?谜情咒的效果应该完全消退了吧。”   白衣公子唇角习惯性向上翘着,凭借这种长相与气质,就是上街随意走两步就能骗到不少女子幼童。   “刚才是你与我……?”   “无妨,情况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这秘境凶险万分,想要平安脱困,互帮互助才是上策”   苏安晏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缓缓偏过头,似乎也有些害羞的意味,不似作假。   裴焰看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了,心中还是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问他:“你…你……”   “在下天明派内门弟子苏安晏,你叫我安晏即可。”   “噢,安晏,那你叫我阿焰就好啦。”裴焰寻思着他好像听说过天明派,是秘境附近一个颇有威望的大门大派。   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为何当时要蒙我的眼?”   “我看阿焰身上的衣饰都十分考究,想必也是修真界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贸然为你解迷情咒,万一你醒来恼羞成怒要拿我是问,岂不冤枉?所以我蒙了你的眼睛,希望帮你解围后能够自行离去,就当从未发生这件事……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裴焰更为仔细地环视一圈,地面上留有激烈打斗的痕迹,似乎是看守魔种的妖兽彻底爆发,至少是化神以上的恐怖威压。   “你昏迷的时候,镇压魔种的长明鸟忽然闯了进来,我拼死消灭它时,身受重伤,如今恐怕连灵田都支离破碎了,只能坐在这里等死。”说罢,他轻微咳嗽,竟然咳出血来,触目惊心。   裴焰连忙赶过去为他察看伤情,苏安晏的灵田果然破损了大半,腹部的伤口几乎穿透半边身体,确实危在旦夕。   想到这样一位接连帮他两次的白衣公子一边忍着伤痛,一边回答自己的问题,裴焰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自责。   “苏公子,你接连救了我两次,我自然要报恩,你的灵田我会想办法治疗,我们先出去,我把你送回宗门。”   苏安晏叹了口气:“阿焰,谢谢你的好心,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人心多是险恶的,我在宗门之中有几位死敌,如今成了废人回去,也是难逃一死。”   “他们敢!我不会让你死!这样,你跟着我回上衍宫,我卧房足够宽敞,你暂时住在我那里,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苏安晏听到这话,突然用剑撑起身体,伤口迸裂殷红的鲜血渗透了脏污的绷带,轻轻抱了一下裴焰,又对他展露一个清雅动人的笑容。   当真是落难的贵公子,虽身处狼狈,依旧又得体又优雅。   “谢谢你,我不会叨扰太久。”   裴焰见他不惜伤口流血也要抱住自己,血腥气中夹杂着一股清冷的幽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迷情境中那个缠绵悱恻、几乎快要融为一体的吻,脸蓦地就红了。   “没事的,我一定会把你医好,你是我的恩人嘛。”   裴焰立刻动身把苏安晏带回了上衍宫,妥善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藏起来,因为他这次是偷偷出去历练的,还带了一个大男人回来,心中也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裴准允不允许啊。   更巧的是,他还没跟苏安晏聊上几句,就接到了裴准的传召。   上衍宫的天神殿,就好似修真界的金銮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虽不似凡间那般富丽堂皇,却仙气氤氲,雕梁画栋,好似人间话本里中天帝的凌霄殿般。   此时四下无人,裴准站在宫殿之中,着一身风姿卓越的雪白道袍,玉簪束发,淡不染尘,听到裴焰的声音时,微微侧目,唇角不知怎么的含了些笑意,连纤长浓密的眼睫都沾上了光。   “师、师父!”偷偷带了个男人回来,裴焰还是有点心虚。   裴准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慢悠悠道:“又到处乱跑了?你虽是上衍宫最早突破化神期的修士,但也身怀玄火,不知多少人觊觎,让你少出去,是为你好。”   “师父,真是厉害,又知道我出去历练了,这次徒儿去了天明派附近的秘境,一路上收获颇多。”   “路上可发生什么有趣的事?”裴准忽然问。   这次去秘境可真是精彩,差点丢了命,还丢了初吻,带了一个气质出尘的神仙公子回来。   裴焰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出来。   “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挺无聊的,转眼就忘记了。”   裴准眼神一沉,不知为何变得神色冷淡了些。   “下去,再往外跑,我打断你的腿。”   “是,师父。知道了,那我先下去了。”   裴焰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越来越喜怒无常,他本来想坦白苏公子的事,现在裴准却看起来特别不高兴的样子,不是好时机啊。   半响无声,裴准以为裴焰已经离去了,方站在原地望着徒弟离开的方向,怔怔地抚上自己的唇角。   “对了,师父。”   裴焰忽然又转头回来了。   “什么事?”   裴准迅速放下手,警惕地看着他。   “师父,我发现你的嘴角好像被咬破了…对对对,就那儿,红红的,还有点肿。怎么了?”   裴准张张嘴,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上火。”   裴焰瞧他那样,再次鼓起的勇气瞬间又像吹散的蒲公英没有了。   “身体有恙就要去看啊。”   唉……就先把苏公子养着吧。   —   “罢了,今日你身体有恙,回去先养好再说,走吧,我送你出宫。”   古灵月的附身之术太过糟糕,这李晋的身体被他弄得一会儿咳嗽一会儿喘息,薛煜实在是看不下去,干脆让他打道回府,临了又嘱咐了一番薛琳琅。   “二哥先走了,对了,太学与曲水月宫那边,倒也不急着回去,好好休养,别太勉强,花灯节后再继续学业也不迟。唉……今年裴仙师在,你的病情颇有好转,本来打算带你去逛逛花灯会,只可惜今年反而是我出不去了。”   薛琳琅小大人似的安慰他:“现在朝廷局势复杂,二哥行事是该收敛些,我与……小卓子小宁子他们出去逛逛,这些年都是你为我放河灯许愿,今年可算轮到我。”   “帮我母妃也放一盏,求个平安就好。”   “自然。”   待到他们走后,薛琳琅继续逗弄小凤凰,也就半盏茶的时间,古灵月又回来了。   这次用上了他自己的皮。   “你是谁?花琴?小宁子?他们人呢?”   薛琳琅想保不齐古锦月与古灵月这对狗男男仍有联系,还是装成小孩子比较稳妥。   古灵月无疑生得是美的,他化作人形时多是个穿青衣的眉美貌少年,宛若江南烟雨般的袅袅动人,楚楚可怜。   与前世不同的是,他现在打扮得真的很奇怪,虽还是一身青色长袍,从脸到脖子处都覆上了一层雪白柔纱,额头坠有雪花形状的冰晶吊坠,与那双金色的眼瞳互相呼应着,倒似妖似仙,愈加勾人。   “别叫了,小皇子?不,薛琳琅,裴焰,你运气真好,竟能转世,还能勾引得锦月哥哥来寻你,哼,一个十岁的小孩,我今日伸手杀了便杀了,简直易如反掌。”   古灵月见转世的裴焰还是个十岁的小孩,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又是得意又是失落。   “你要干什么?你要杀我?我都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噢,我知道了,你肯定被那什么锦月抛弃啦,所以恨得没有办法,只能找我一个小孩子撒气?”   薛琳琅觉得自己现在演小孩有点演上瘾了。   “锦月哥哥…锦月哥哥…是喜欢我的,你…你什么都不是,转世了又如何,一个十岁小孩也配和我争吗?前世的裴焰都没争过我!”   古灵月似被他的童言童语踩中了痛脚,柔美的面容上浮现处一抹怒色,右手作狐爪状,汇聚起一团冰蓝气息,罩着薛琳琅的面门打过去。   “我现在就杀了你!”   “啾——”   谁知薛琳琅身旁鸡崽样的裴薛小焰猛然起飞,鸟喙大张喷出接连不断的炽热火焰,古灵月来不及闪躲,几乎是迎着火跑上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烫!烫死我了!”   薛琳琅看他施展法术、扑打火焰正起劲呢,烧掉大半的面纱悄然坠地,在那面纱之下竟然并非百年前的美人面,而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这可真是太惨了。   古灵月面上有一道狰狞的鞭伤,从右边眼角下直直穿过左边唇角,大半张脸都被覆盖在这道伤疤之下,薛琳琅认得出来,那是裴准的天神鞭,难以消除,怪不得要戴面纱。   而他的脖子上竟然也是紫黑一片,像什么离奇的胎记,又好像是中毒,所以不仅要遮脸,连脖子也要遮住,毕竟这上半身露出来的就只有眼睛能看看了。   薛琳琅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还不忘维持十岁小孩的身份,特别夸张地说:“哇!丑八怪!好丑的丑八怪!”   语气很童真,用词很童真,深深刺痛了古灵月原本就濒临崩溃的心。   “我不是,我不是丑八怪……你闭嘴!你闭嘴!都是你害的!都是裴焰那个贱人害的!”   他狠狠咒骂着,不服输不错人的模样,声音却越来越小声,用手捂住自己丑陋的脸,防止薛琳琅的窥探,源源不断的泪水从那双漂亮的金瞳里流了出来,一路从手指缝流到地面。   薛琳琅说得不错,转世的裴焰说得不错,古灵月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他原本想靠着裴焰的玄火,修补破损的灵田,实力也能得到大大的提升,结果被循着气息打上门来的裴准雷霆重伤,境界跌落金丹,还被天神鞭毁了自恃绝色的容颜。   裴准夺走了焰灵剑和裴焰的旧衣袍,竟没有夺走他灵田里的玄火。   一是为了玄火频繁离体容易消散,二是为了……   折磨他。   古灵月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妖魔觊觎这玄火,源源不断,有如蝗虫,根本杀不绝!!   修士、妖魔、鬼怪,只要六道之中稍微有点修为有点野心的,都要他的命,都要挖出他的灵根。   偏偏他失去了保护自己的灵气,只能在狐族大能的保护下惶惶不可终日,脖子上那些毒纹便是为抢夺玄火而来的七星妖蝎留下的。这百年来,他一直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而且因为身体病弱,他也无法与古锦月圆房,也就没有机会怀孕为狐族诞下纯血子嗣,加上玄焰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狐族里的人也渐渐瞧不起他,认为在他身上做了一笔极不坏算的买卖,认为他就是个累赘,还不如把堕妖的裴焰找回来,至少那是妖皇真心喜欢的配偶。   该死!   他好恨,为什么同样拥有玄火的裴焰就能在上衍宫和裴准的保护下十几年过得安然无恙,而他就得活得有如过街老鼠,永远在恐惧之下活着?!   他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为什么就要受这么多的苦,这么大的罪!?   是,他是抢走了裴焰的玄火,但裴焰还抢走了他的锦月哥哥呢!雪狐妖族的妖心还不够好吗?裴焰不是也得到妖心了吗?   古灵月从这一番想法中,仿佛又得到了力量,他正想挣扎着站起来继续杀掉裴焰的转世,就听到那小孩说:“再多喷一会儿火,调大些,看看能不能把这个妖怪烧回原形。”   古灵月:“……”   “你这个小孩怎、怎么如此残忍!”   他怕得脸色扭曲。   薛琳琅抱着小凤凰,喷火的鸟喙正对着古灵月,歪头一笑:“有吗?残忍吗?”   “当、当然,小殿下,你先把那个鸟放下,有误——”   “轰!!!!!”   薛煜还没走远,听到好像后面有什么爆炸的声响,回过头看去,似乎又没有。   “你好点了吧?本来是想把你介绍给我弟弟认识认识的。”   李晋脸色仍旧苍白,但精神气好上不少。   “回二殿下,我好多了。”他诚实地说。   “你玩我呢?”   啪地一声,薛煜不轻不重打了一下他的脑袋。   “一会儿没病一会儿有病?你实话实说,是不是不喜欢我弟弟?是不是不愿意认识他?”   “没有、没有,真没有啊!五皇子早慧沉稳,我略有耳闻,绝对是想认识结交的!真没有啊!”   李晋捂住脸,心中哀叹,宠弟狂魔又发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烤全狐,吸溜。师父:如果评论区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可太惨了QUQ 第25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五天   “小焰好厉害,真能把他烤出原形啊,我本来只是吓吓他而已……”   薛琳琅看着眼前现了原形的烤全狐,再看看怀里弱小无助但能吃的裴薛小焰,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惊奇。   本来以为裴准随手送了只卖蠢的小吃货而已,没想到它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古灵月现在确实不如百年前厉害,但再不济也是只金丹期的纯血狐妖,结果真就被烧出原形,趴在地上,似乎还晕过去了?!   薛琳琅小心翼翼地走近瞥了一眼,还别说,虽然被烧得灰扑扑的,古灵月的皮毛还是丰盈柔软,一看就是上品中的上品,他这一世本就体寒怕冷,对这狐皮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他抱着小火凤蹲下身,轻轻抚摸狐狸的皮毛,一直顺着纹路摸到它胸口的位置。   他的玄火……应该就在古灵月心脏的位置温暖地跳动着吧?   说实话,历经千帆,又度过轮回,薛琳琅再也做不到曾经的裴焰那般善良赤诚,他变坏了,变恶毒了,比如他现在就很想拿一把刀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只可惜这一世他身娇体弱,头顶劫云,又没筑基,拿到玄火也只能干看着它消失。   没意思。   那些失去的东西,终究,回不来的。   许是见薛琳琅莫名低落,小火凤挥舞着翅膀,一会儿指着烤全狐,一会儿指着自己,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通,毛绒绒的脸上满是愤怒,眼神全是凶光,只可惜装在一对豆豆眼里,还是可爱的。   认主之后,身为凡人的薛琳琅也能听懂裴薛小焰的啾啾声了。   他好奇地凑近。   让他听听可可爱爱的小凤凰在说啥。   裴薛小焰:“气死我了!这他妈的臭狐狸竟然敢欺负小殿下,就是要把他烧成灰!烧成渣渣!狗东西!杀千刀!我**你**!你**!我tui!tui!tui!”   薛琳琅:“……”   薛琳琅一把捏紧它的鸟喙。   “作为一只幼崽,你不能说这么脏的话,要乖。”   裴薛小焰:“嘤。”   主宠对话间,古灵月又挣扎变回人身,薛琳琅挑了挑眉,后退一步,看他勉勉强强站起来,衣袍破碎,格外狼狈。   古灵月的面纱已经完全损坏,遮不住脸上狰狞的伤疤。他稍微拿手遮挡了一下,发现于事无补后,只得作罢。   自从毁容后,他很久没有把自己这张脸暴露在阳光之下了,一时非常不习惯,眼神闪躲,别说与人直视,就是见到镜面、水面都会莫名的大发脾气。   古灵月盯着他怀里的小凤凰,嫉恨的眼神好似淬毒的匕首:“裴焰,你的运气真好啊!我羡慕你,总是能得到上天的垂青!明明都转世了,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孩,竟然还能伤我到如此地步!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幸运!”   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裴焰运气好。   薛琳琅差点笑出声。   裴焰就是运气太差了,才老是遇上他们这样的小人,才老是被欺被骗被背叛。   一时间,他想起了,他与古灵月的初遇。   裴焰和古锦月进入狐祸为患的玉骨城后,好巧不巧,下榻客栈的老板被当地恶霸纠缠,恶意索取保护费。   他最见不得这等不平之事,离开上衍宫后也一直以惩奸除恶为毕生目标,自然拔刀相助,为客栈老板赶跑了恶霸。   没错,那位客栈老板正是故意隐匿妖身的古灵月。   “咳咳,仙君的灵火真是太厉害啦,温暖明亮却不伤人,好似初升太阳,灵月天生体寒,看了实在羡慕,忍不住生出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仙君能否在这琉璃瓶中落下一缕火焰,我放在床头看着,每日便十分欢喜。”   狐族的样貌自古以来都是妖族里格外拔尖的,如果说古锦月拥有一眼就勾魂夺魄的惊艳之美,那古灵月便天生一副无害单纯的柔和美人模样,越看越温柔,说话细声细气的,脸色透着久病无医的苍白。   裴焰见了,顿时心生同情。   他天生玄火,气血旺盛,成天也使不完的劲儿,从小到大几乎很少生病,难以想象整日病痛不止会是如何滋味。   于是他心想灵公子缠绵病榻,偶尔观赏一下明亮燃烧的火焰,或许心里会好受些,能帮上一把便帮吧。   而且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难,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裴焰刚想答应,旁边的红衣美少年忽然极其不悦道:“多得这么一缕火有什么用?本来就救了你,还要贪得无厌吗?”   “哎,锦月,你温柔一点嘛,恶声恶气的,小心吓着灵公子。”   裴焰还以为锦月在嫉妒,这个家伙就是爱吃味。   “一缕火焰罢了,装在琉璃瓶赏心悦目也不错。”   说罢,他打开琉璃瓶,轻轻咬开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那血落入瓶底,瞬间炸开璀璨花火,化为一簇暖洋洋的明焰,在琉璃瓶中静静燃烧。   他的玄火举世无双,轻易不会熄灭,如若没有意外,可以燃烧到凡人自然死亡的那一天。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咳咳,你的火焰真是漂亮啊!好暖和,我好想……”   病弱斯文的青衣公子两只眼瞳里倒映出那簇不停跳跃的火焰,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狂喜、贪婪与渴望等等激烈的情绪在脸面上不停变化,最终归于诡异的平静。   当时的裴焰还单纯地以为灵公子的确钟爱明亮温暖之物,后来回忆起,那分明是急不可耐的志在必得——   再漂亮的火焰,都是我的了。   这千年难遇的玄火灵根现在属于你,过不了多久,马上就会属于我。   真是个傻子,死到临头了,还心甘情愿送上门被人骗,笑死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单纯这么傻啊?   其实仔细想想,古锦月和古灵月当时的对话也颇有深意,只是当时的他没有听出来罢了。   “琳琅。”   一道熟悉的男音唤回了薛琳琅的思绪,他闻声看去,来人红衣似火妖娆,墨发金瞳,姿容绝艳,正是许久不见的古锦月。   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脸色憔悴,黑眼圈十分明显,身上还有股浓重的血腥味。   同样是鞭伤,古锦月挨那一下子刚好在眼下三寸,还只擦过了一点,形成一个类似勾的形状,呈现胭脂般的绯红色,不但不丑,反而像是某种神秘的纹身,为他本来不俗的相貌更添容彩。   薛琳琅心中叹一声,裴准,你这技术退步了啊。   自从上次太学一战,古锦月便很久没有机会再出现。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只因裴准在梅香宫外布下了极其厉害的天雷大阵,如前世保护裴焰一般把这地方围得纹丝不漏,古灵月能进来是因为他身怀玄火,而古锦月进来则费了极大的功夫。   “锦月哥哥……”   古灵月看到古锦月时,眼睛噌地一亮。   他与锦月哥哥已经许久未见,锦月哥哥总说妖族事务繁忙,没有时间陪他,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呆在雪山上。可是他却从族人那里得到消息,妖皇陛下寻到了裴焰的转世,正在人间扮成猫咪讨一个十岁幼童的欢心。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宫殿里。   古灵月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古灵月,我警告过你,不要自找苦吃,安安分分呆在雪圣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恶毒的心思,你想趁着阿焰还小,杀掉他,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古灵月当真有两幅面孔,面对薛琳琅时又乖又黏,真好似一只忠心热诚的小狐狸,几乎还是百年前游历时的少年模样,而一面对旁人,便冷酷高傲,无情傲慢,颇有妖皇的威严。   薛琳琅抱着小凤凰,自己给自己抽了把春凳,坐在上面看戏。   “我没有!我没有!锦月哥哥,明明是薛琳琅用那只灵兽伤的我!你看我的衣服头发都被烧焦了,你说我害他,他身上有什么伤口吗?”   见古锦月毫无反应,古灵月后退一步,声音哽咽地说:“你说得对,我承认,我嫉妒他,来的时候确实想欺负欺负他,但看到这一世裴焰还这么年幼,就不忍心了,反而是他吓坏了,用火喷我……”   古灵月哭得抽抽答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是最会说谎的,一字一句情真意切,丝毫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毕竟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而且还是天下唯二的同族,雪狐这一脉就只有他们两只纯血留在世间。   古锦月到底还是心软了,本想伸出手安慰一下满身狼狈的古灵月,忽看到他那张破碎丑陋的脸,配上一双泪流不止的金眸,竟产生一种极其诡异的恶心感与扭曲感,瞬间有些让他反胃,便不动声色,将手垂回身侧。   “你先走吧,墨文宇在京城开了一处酒楼,那里有几位族内大能坐镇,总归是安全的,你身有玄火,万事小心些。”   古灵月犹豫道:“那你……”   “同样的话不要总是让我说两遍,走,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古锦月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其实也并非狐族如此,这世间的男人哪个不是这样?对放在心上的,柔情似水,热恋时恨不得把对方捧在心尖尖上宠爱,而对心房之外的人,就毫无耐心,连给一缕眼神都欠奉。   “好,你让我走,我便走,我在酒楼等你。”   古灵月边走边哭,忽听到古锦月叫他站住,马上惊喜地回头。   “嘶——”   古锦月随手从衣服上扯下一片布料,扔过去。   他说:“把脸遮住。”   古灵月双手颤抖着戴上面纱,那薄薄的布料很快被泪水浸湿了。   这下,宫殿终于只剩下薛琳琅和古锦月两人。   “小殿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太学那只小猫咪,喵?喵?记得我吗?”   上次在太学,古锦月想用惑术让小皇子心甘情愿跟着自己离开,没想到小皇子突然濒死,吓得他从此再也不敢产生这个想法,幸好惑术失效后小皇子会失去被蛊惑的记忆——   所以,小皇子现在的记忆还保留在自己从刺客手下救了他的时候吧?   古锦月心里也非常忐忑,如果可以,这一世他想在阿焰面前维持一个温柔、高贵的谪仙形象,就好像……苏安晏。虽然他真的不擅长模仿别人就是了。   薛琳琅摸了摸怀里的凤凰,掂量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乖巧地笑了笑:“噢……我记得你,在太学的小白猫,然后变成了人,救了我对不对?”   “对,就是如此,我没有恶意,刚才那人不会再来烦你了。你可以叫我锦月,锦缎的锦,月亮的月,会写这两个字吗?要不要我教你?”   古锦月痴痴地看着小皇子的笑颜,依稀从里面看到了阿焰的影子,倏忽伸出右手想要摸摸他的脸蛋。   被薛琳琅不留痕迹地避开了。   “可是我师父说你,根本不是什么仙啊,只是个低贱卑劣的狐妖,接近我就是为了骗我,还有,刚才那个人明明是因为你,才想害我的吧?那你可真是讨厌。”   “胡说!裴准他胡说!不要听你师父的,你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前世死在他的手上,你很讨厌,知不知道?”   薛琳琅睁大眼睛:“可是师父说前世是你害了我啊,他教我离你远远的,刚才那个丑八怪也说,你为了救他挖了裴焰的……什么,额,我忘记了,什么来着。”   “没有!我没有!他们都在骗你!前世,前世……我们是一对极其恩爱的道侣,但你是上衍宫的仙君,我是雪圣山的狐妖,他们,特别是你师父,一定要拆散我们!然后你死在了裴准的手上。这辈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古锦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薛琳琅:“……”   艹,还挺能编。   还不是他还有前世的记忆,没准就相信了。   厉害。服气。叹为观止。   “你说道侣就道侣?都没有什么证据,本殿下凭什么相信你?你再不走,我就喊我师父了。”   “谁说没有证据,我有……你看,这是前世的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你啊把自己雕刻成木像送给我呢。”   古锦月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个沉香木雕刻的人像,那是一个身着道袍的俊美少年,眉眼温柔,唇角含笑,正在莲台上打坐,栩栩如生,十分用心精巧。   这确实是裴焰送给古锦月的生辰礼物。   当初,古锦月拿到这木雕后,脸上没显露,心中却不是很喜欢,因为阿焰雕刻的木雕上穿的仍旧是宽袖窄腰的道袍,莲花仙鹤雷图纹,总叫他想起他们身份有别,还有……   苏安晏是道门中人,应该也是这般打扮,这有什么好看的?要是阿焰能穿上他们狐族的婚服就好啦。   狐性善妒,他每每看到这个木雕,就会想起裴焰死去的白月光,心中总会忍不住东想西想,所以拿到后从来没有细看过,就算等待阿焰转世的百年间,也只是偶尔拿出来睹物思人。   只是没想到,这就成了阿焰送他的第一件生辰礼物,也是最后一件。   那边的薛琳琅也是一愣。   没想到古锦月还留着这个东西。   那时候,他们已经结伴游历两年,薛琳琅不得不承认,那时的裴焰已经被磨得喜欢上古锦月了,便送了他一个亲手雕刻的木雕,出于一些暧昧羞涩的意味,里面有一些小机关,只是狐狸太笨了,一直没发现。   现在也没有发现的必要了。   “拿过来,我仔细看看。”   古锦月递给他:“我没骗你,从前我们真的在一起过,我不会伤害你——你在干嘛?!你快停下!放手!”   砰砰砰!   突然任性的小皇子拿着那木雕就往最近的桌角猛砸,很快就把这一份远久的心意砸得头破血流,一如当年心怀爱意的他。   古锦月眼看着前世裴焰送给他唯一的一件礼物就快被薛琳琅砸得稀巴烂,气得声线颤抖,一把夺过它。   “你放手!这个木雕对我很珍贵的,就算你是阿焰的转世也不能毁掉它,你放手!”   砰!   一声脆响,含笑少年的头颅掉落在古锦月的脚边,温柔的眉眼穿透时空岁月,还在细细地瞧他。   “不、不——”   古锦月失魂落魄地把那木雕捧在手心,眼眶登时就湿润了。   五皇子冷笑一声,刁蛮到极致:“切,这破木雕也好意思拿来骗我?本殿下的宫里有金雕像、银雕像、玉雕像,再不济还有一处根雕,你这个木头桩子,就不要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你、你!薛琳琅!你竟然敢!”   古锦月几乎愤怒心碎到失去理智,一双金色眼瞳中风雨欲来,倏忽一声轻响,从木雕的身体似乎掉出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狐妖少年愣愣地看着那个他从未发现的狐狸雕像,眼睛一瞬不眨,连心头滔天的怒火都顷刻熄灭。   薛琳琅暗自叹息一声,还是被发现了,丢脸。   古锦月颤抖着拿起木雕,两行清泪却从他脸上流了下来。   木雕裴焰的心口处竟有一个隐秘的机关,在他心口轻轻摁一下,就会弹出一个暗格,比喻小仙君的心房,而睡在心房里面的是一只小小的、抱着大尾巴睡觉的小狐狸。   仙人的心里有一只小狐狸……   仙人的心里曾经有一只小狐狸……   阿焰的心里曾经、曾经有过一只小狐狸!!!   “阿焰阿焰阿焰对不起阿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喜欢过我,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过我,我以为你只喜欢那个苏安晏,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这么蠢?我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古锦月你怎么这么蠢怎么这么坏!”   古锦月的眼泪越落越多,如雨水一般落在木雕的表面,把陈旧的木雕浸泡得湿亮。   他开始笨拙地用手,想把那只睡觉的小狐狸放回少年的心房,可是那个机关已经被摔坏了,他一放进去,小狐狸就马上掉出来,根本放不进去了。于是他像疯了似的,试了一次又一次,但那只小狐狸就是再也放不进小少年的心里了,因为小少年的心已经被砸坏了……   是他自己毁了一切。   是他自己毁了一切。   “不,我可以修好他,我可以修好他,我一定可以,阿焰,阿焰……呜呜……阿焰……”   薛琳琅想到狐狸上还雕刻着一行字,觉得还有挽救前世裴焰脸面的机会,于是悄咪咪地走近哭泣不止的狐妖身边,手速飞快地把小狐狸雕像抢了过来。   啪!   又砸碎了!   齐活!   “薛琳琅!你!你!”   古锦月看到就连属于自己的小狐狸雕像都被摔得粉身碎骨,几乎气到发狂,积压的旧伤让他喉头泛起腥甜,哇地一下吐出几口鲜红的血来。   “我、我杀了你!”   古锦月右掌凝聚一团冰寒之气,眼尾猩红,冲着薛琳琅打过去。   “呜呜呜呜呜…你要杀我!呜呜呜呜…师父……呜呜呜有人欺负琳琅…母妃…母妃…娘呜呜呜…”   薛琳琅见识不好,立刻哭倒。   这哭声唤回了古锦月的神智,让他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转世的阿焰,阿焰这辈子才十岁,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他能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木雕对他意味着什么啊。   古锦月见小皇子哭得梨花带雨,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根本在极度的愤怒和不满中,又生出强烈的绝望与悲哀。   他半跪在地上,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抱住什么都不知道的转世裴焰,头轻轻靠在薛琳琅的头上,璀璨的金眸里,泪簌簌而落。   “对不起,琳琅…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这木雕对我很重要,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坏人!只会欺负我的坏人!滚开!滚开!”   小皇子在他怀里激烈地挣扎着,极度排斥他的接触。   古锦月只得放开他,整理好他的衣服,又把摔得稀烂的木雕小心翼翼捡起来。   他听见他自己发出沙哑的一声。   “我现在就滚。”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上文,师父救的阿焰,然后具体内容是吻和葫芦,没有doi哈,师父比较羞涩。 薛琳琅:你杀了鬼王。  裴准:其实我没有。    薛琳琅:你杀了苏安晏。  裴准:其实我没有。    薛琳琅:你杀了我!  裴准:其实也没有。  薛琳琅:……  薛琳琅:???? 第26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六天   今日是大周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不止京城里处处都张灯结彩,挂上了各式各样的漂亮灯笼,就连皇宫里都洋溢着过节的气息。   在这森冷寂寞的宫闱之中,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内心深处也渴望着能有个伴与自己相依取暖。祖宗留下的规矩里,后宫原则上禁止太监与宫女结成对/食,但谢皇后却似乎对此甚是开明,只要不光天化日之下败坏风气,私底下的事私底下另说。   这不,梅香宫里的花琴,就是薛琳琅身边那个鹅蛋脸的大宫女,便特意向小主子告了假,悄悄与御花园里管采办的太监幽会。   她性子沉稳,就算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去见自己的心上人都不敢打扮得过于出挑,只一身绀蓝色的小袄配上同色系绣着梅花的马面,这也太素了些,惹得薛琳琅都看不过去了,便笑嘻嘻地折了两枝绽放正美的梅花插入宫女的发鬓,小嘴甜滋滋地夸赞,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满是打趣的笑意,臊得她脸都红了。   其实若论起对五皇子的心疼怜爱,在梅香宫中花琴排不进前三位,也绝对能排进前五位。她也算是同梅贵妃一起看着小殿下长大,说句极其大逆不道的话,不知何时起,花琴便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弟弟一般看待。   “花琴,你今天可真好看,比画上的仙女还美。”   那管采办的太监名为马宇,薛琳琅见过他的气云,当真就是一匹靠得住的大马,踏实肯干,花琴与这人来往,他是放心的。   花琴羞涩地拢了拢鬓发,正想答话,忽然看到马宇的脸一下子变得垮白,被他猛地拉住跪在雪地上。   “裴、裴仙师,我与她,我与她……”马宇声线颤抖。   裴准面无表情打量他们,好似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冰天雪地之中如同一尊玉人。   半响后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到处都挂上了灯笼?好吵。”   “回禀仙师,今日是大周的花灯节,情侣们都会在这个时候出去游玩赏灯,有说有笑的,增进感情,对、对了,在民间今夜还会举办花灯会,灯会上要选出最登对的情侣打扮成花神与灯神游/行,可热闹了。”   裴准瞥了他们一眼:“情侣?一对?那你们也是?”   他本是九天之上的仙尊,就算为了自家徒弟落入凡尘,也改不了这副高不可攀、不近人情的作态,那冷冰冰的眼神仿佛浸在寒泉里的刀子,嗖嗖地扎进他人的心底。   花琴顿时被裴准吓得花容失色,以为他看不惯对/食,连忙否定:“不不不,奴婢与马宇情同兄妹,今日我见佳节时分,他独自一人,便心生同情,所以送来些温热的吃食,真的没有半点其他肮脏的关系。而且既然是热闹的节日,这家人、朋友……还有师徒都是可以一起过的,没有什么不妥。”   “师徒也能一起过?”   “对!”   “你家殿下现在何处?”   “奴婢方才走的时候还在梅香宫。”   裴准扔下一句起来,便如风一般的离开了。   花琴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抖落了下衣裙上的白雪,这时才发现身旁的马宇还跪在地上,便伸出手去拉他。   “快起来,他都走了。”   马宇却没有搭理花琴的手,失望地看她一眼,兀自站起来,神情寂寥,眼神悲伤:“我竟不知咱俩的关系在你眼中竟然是肮脏不堪的?情同兄妹?心生同情?花琴,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鹅蛋脸的大宫女露出震惊的神色,目光呆滞地望着心上人渐渐走远,那孤单的背影拒她于千里之外。   雪花纷纷落下,花琴手脚冰冷,在一年一度的情人节里,她,失恋了。   不过没关系,总感觉有人又要背锅了。   而这边的梅香宫正是热闹繁忙的时候。   小卓子和小宁子正在收拾薛琳琅出宫要用的东西,小凤凰在自己的小窝里懒洋洋地睡觉,它到底年纪小,做了一次烤全狐后就有些精力不足,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一定要快快长大,多为主人做几次烤全狐。   小卓子问:“救心丸带上了吗?”   “带了带了。”小宁子翻出一包药瓶表示完成。   小卓子又说:“银两银票都拿一些,哦,对了还有碎银铜板什么的,小殿下毕竟是个孩子,难免要买些街上的小玩意儿。”   “拿了,过年时发的金瓜子都塞了一些。”   小卓子怒了,推他一把:“你塞这个干嘛啊,笨死了,这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赶快拿走,换成碎银。”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马上换。”小宁子被他吓了一跳。   没想到换了银子还没完,小卓子又念叨起来:“再拿一把防身的匕首,锋利些,等会贴身放在殿下的衣服里,今天这么混乱,万一出了问题,没有自保的武器可就糟了。”   这么说着,小卓子不放心他似的,抿着唇自己就找出了把宝石匕首,还生怕上面冷硬的装饰膈着薛琳琅,用锦帛细细包了一圈才作罢。   小宁子彻底不耐烦了:“哎呀,我说小卓子,殿下是跟着谢侯爷出去,我可听说了啊,这谢家的家卫侍从都是从军队里退役下来的精兵,杀人不眨眼的,有他们护着,旁人都不敢近身,总不能窜出个什么妖魔鬼怪吧?”   他比小卓子更活泼更年幼些,还笑话小卓子是被上次刺客的事吓破了胆,搞得现在神经兮兮的,不就是出去看几个时辰灯会嘛?能出什么事?   “你们两个,准备得怎么样啦?快走吧,别让谢凛等急了。”   薛琳琅走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几册书,两个平日里看惯他的小太监都眼前一亮。   今日小皇子难得,不,第一次出一趟皇宫,不得不出卖“色相”,被母妃好好打扮一回才能得到出宫的允许。   他里面是一件白色的织金锦袍,外罩了一件雪白的呢子大氅,肩部的位置用粉白棕金四色丝线交叉绣了低低垂落的俏丽花枝,淡粉色的花朵花瓣从门襟一路飘落到衣摆,竟是一副柔和浪漫的春景图。   小皇子冲他们莞尔一笑,雪白绸带扎起的高马尾微微晃动,发带尾部的玉片发出玎玲的声响,他精神也不错,容彩焕发,盈盈如月,小小的年纪,雌雄莫辨,看起来简直像位可爱的小公主。   他们有理由怀疑梅贵妃趁机过了一把拥有女儿的干瘾。   “万事妥当,走吧,谢凛在东门等我们。”   结果薛琳琅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禀告,裴准来了!   不仅来了,还想和他一起出去过花灯节!   “哈?他来得真不是时候,哎呀,好烦啊,快快快,小卓子,把包袱藏起来,小宁子去门口拦着些。”   薛琳琅边说边把大氅的系带一松,头上的发带一扯,随手藏到旁边,极速蹬掉两只鞋子,足袜都来不及脱掉,一个猛龙入江,钻进了被窝,因为剧烈运动还咳嗽了两声,脸蛋绯红,眼角也有了几分湿润。   裴准走进来,就看到小殿下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紧紧裹住小被子,墨发披散更衬得肤白如雪,时不时咳嗽一声,眼泪汪汪的,像极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儿。   “怎的突然病了?不应当如此。”   裴准果然不是好骗的,他坐在床边,直接捉过薛琳琅细细的手腕,查看起了脉搏,虽说和往常一样,但又看他面上着实难受,便忍着天雷的惩罚,又输了不少灵气给薛琳琅。   “呜…疼…我疼得很…好难过啊…”   薛琳琅抓紧被子的边缘,一双含着水雾的眼睛望着裴准,口中呜呜地喊着痛,像只踩奶小猫似的撒娇。   输灵气也没用?   裴准的手掌心落在他的额头,疑惑道:“奇怪,也没有发烧,你到底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我就是…嗯…哪里都不舒服,哪里都疼…可能这个病睡一觉就好了,你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身体就舒坦了吧…”   闻言,裴准慢慢站起来,狐疑地盯着裹得像只猪儿虫的薛琳琅。   “你怎么在床上还穿着袜子?”他问。   糟糕!露馅了!   薛琳琅踢了一脚锦被,想把突兀的小jiojio藏起来,结果被裴准像抓住证据般的一把抓住。   太尴尬了,薛琳琅活鱼扑腾似的蹬了两下腿,没蹬开。   “因为…因为我体寒,咳咳,体寒的话流血不通,四肢冰冷,不论在床上睡多久脚都是冰冷的,所以就穿着厚袜子睡觉。”   这个薛琳琅倒是没撒谎,他这辈子尝过的最多的滋味便是寒冷。   此话一出,好似一把杀手锏,裴准立刻沉默下去,半响没说话,薛琳琅还以为他放过自己了,正要松一口气,忽然感觉他在脱自己的袜子。   “喂喂!你干嘛!裴仙师!你脱我袜子干嘛!”   小皇子炸毛了。   下一刻,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脚掌,那双赤足又嫩又白又小,还未长开,像是羊脂白玉做的物件,摸上去也冷冰冰的,透着股寒意。   好冷。   原来这一世的薛琳琅时时刻刻都这么冷,从足底到心底都好冷。   不知为何,裴准突如其来的沉默比刚才他那副紧紧探寻的模样更让薛琳琅心慌。   “仙师?裴仙师?你怎么不说话了?那也别一直抓着我的脚不松手啊,好奇怪啊,别是心疼了吧?害,我自己都习惯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冬天冷,夏天也凉快嘛,咱们有话先把脚放下来好好说!”   恍惚间,有什么湿润的液体落到了他的脚背,薛琳琅正想去看,裴准却终于依言松了手,轻轻地为他穿好足袜。   裴准又坐回床头,两人诡异地对视了一会儿,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   “罢了,那你一个人去…睡吧。”   裴准刚准备伸出手揉揉小皇子散乱的头发。   薛琳琅神情严肃地阻止他:“你的手,刚刚摸了,我的脚。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裴准:“……”   裴准:“呵。”   裴仙师当场展示了修真界一流的清洗术,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对着小皇子的脸蛋就是报复性地一顿猛搓,好像在弥补什么遗憾,搓了好一会儿才恶狠狠地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快,如薛琳琅所愿地马上消失了。   “人走了吗?”   小宁子踮着脚尖跑出去望了几眼,又跑回来说:“走了,走远了。”   薛琳琅马上咸鱼翻身,噌地从床上爬起来:“快把衣服拿来!耽搁好长时间了!哎呀,希望谢凛不要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   裴准——一个靠眼神就能背锅的男人。大家不喜欢看这种配角戏(但还是围绕宠爱主角的)记得和我说哦,我好自己调整。 第27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七天   夜幕初临,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所有街道几乎都悬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游人如织,摊贩熙攘。   大周民风开放,花灯节这天更是有许多年轻姑娘结伴出游,好不热闹,讲究些的官家女郎则会以轻纱遮面,惹人遐想。同样一番好好打扮的男子们更是多了。   花灯节表露心意的方式也颇为特别。   若男子对女子有意,便送灯给心上人,女子如果接受便回之以花。所以女子提灯,男子簪花,是花灯节最常见的场景。   当然了,两个男子一起提灯,或者两个女子一起簪花似乎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在大周,超过界限的兄弟情称作提灯之情,姐妹之间又称簪花之谊。   华灯初上,宫门方向远远驶来一辆奢华的马车,朱漆宝盖,鎏金兽首,车内显然坐的是极尊贵的人物,惹得行人驻足观看。   先下来的是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谢小侯爷。   谢凛今日难得没有佩刀,而是一副特意捯饬过的贵公子打扮,显腰身的朱红色锦袍上用金线别有心机地绣着梅花纹样,英姿挺拔,面容骄矜,只真可惜这样好的相貌,偏偏是个混不吝的霸王,寻常女子谁敢近他的身?   可今日吧,小侯爷似与往常格外不同,那唇角竟罕见地扬起,眼神炽热地望着车门,静静地等候着,教人不由好奇——   能让谢小侯爷如此耐心等待的究竟是何方人物?   众人用探究的眼神望去,却只见一个身穿雪白大氅的小小少年掀开帘子,慢吞吞地下了车,本一时间失去了兴趣,却在他抬头的一瞬间,被那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容颜扼住了心房,惊艳到呼吸滞住。   他似乎极其畏惧寒冷,耳朵上还戴着一对白狐毛的耳罩子,毛绒绒的,鼻尖有些微微红,很是可爱,更衬得整个人犹如珍贵皮草包裹着的一颗明珠,好看得移不开眼。   旁边的侍从见他大氅的系带松了,连忙走过去为他系上,谢凛英气的眉毛一竖,不耐地推开,自个儿冲上去帮薛琳琅系好带子,末了打了个漂亮的双花结。   薛琳琅道过谢后忽然想起什么,把手上的书递给谢凛。   “这是你的书,接着上次的看。”   谢凛的脸色一下变了:“还、还有?”   “不想看么?”他略微露出个失望的表情。   谢凛忍痛道:“当然不……是不想看的,你给我吧。”   薛琳琅瞧出他的勉强,明明一脸难受嘴上还说着答应,唇角弯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给他一个承诺。   “你若学业上进,今年太学小考里能得一半的甲等,过了年关到乾院读书去,我便许你一个愿望,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这年关将至,太学小考也快到了,想来今年因着储君之争,胜帝乃至整个朝堂也会对这次小考结果格外关注,谢凛要是考得额……全是末等,这也太过出挑,绝对要被当成典型严肃教育,别想好好过年。   “当真?”谢凛却没他想得那么七拐八弯,只听到“愿望”两字,眼睛就一下子亮了。   薛琳琅颔首,正经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凛心想你这么个小不点还君子一言,不过这样的话他是决计不说出口的,因为有了这个承诺感觉又能精神满满挑灯夜读了呢!   收好了书,两人肩并着肩闲逛起来。   街道两边的各式摊位,商品陈列,应有尽有,极其热闹。有卖温热吃食的,有卖时兴脂粉的,有卖绢花提灯的等等等等,本来逛起来该是极为惬意,奈何谢府的侍卫确实如传闻般的凶神恶煞,走在街上,旁人见了别说是走近,就是看两眼也不敢,所以薛琳琅一行人走哪哪没人,让他心里很是无语。   这还不算,如果他在哪个摊位上多站了一会儿,对哪样东西多看了一会儿,下一秒那些东西绝对会被一买而光,再由侍从尽心尽力地带回马车上,拦都拦不住。   薛琳琅:“……”   倒也不必如此铺张。   他有些好奇,如果他不盯着摊位看,而是盯着一个人看会怎么样?难不成这些忠心的侍从还会把人也给打包回皇宫?   所以薛琳琅随意盯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瞧了一会儿,然后被一张眼冒火星的俊脸挡住了。   谢小侯爷满脸不爽:“你看那个女的做什么?生得那么丑!”   “小侯爷,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她明明戴着面纱。”薛琳琅无奈道。   谢凛更有理了:“对啊,她连脸都没露,你一直看她做什么?倒不如看一看我,我就在你身边,也没面纱,还长得俊俏,随你怎么开心怎么瞧。”   小皇子听了这话,觉得着实好笑,当真拉着他到明晃晃的灯笼下,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起他来,退了一步忽地说:“小侯爷这话倒不是自夸,生得的确英俊呢。”   生得的确英俊呢。   的确英俊呢。   英俊呢。   谢凛的脸蓦地就红了,在明亮的火光下,眸子像盛着太阳般灼热,眼神又像黄金杯中的澄澈酒液般的摇晃。   看着他这样,薛琳琅轻笑一声,想着他到底是个没张开的小孩,看上去再怎么大大咧咧,真计较起来还是脸皮薄的呀,不经夸呀。   “走吧,承天门那边的烟花庆典快开始了。”   看到薛琳琅转身离去,谢凛赶快跟上,手不着痕迹地去捉他的,薛琳琅疑惑地躲开了,继续走了一会儿,那锲而不舍的手又来了,他直接给谢凛打开。   “你怎么了?”薛琳琅不解地问。   “呼~好冷啊,你不觉得吗?牵手可以取暖。”谢凛吐出一口白气。   薛琳琅还真以为他冷,心中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那对暖乎乎的耳罩子取下来给谢凛戴上了。   “唉,走吧。”   薛琳琅还颇为幽怨地看他一眼,意思是怎么这么健壮的体格,还要他来接济,既然怕冷,能不能出来多穿一点。   谢凛:“……”   谢凛咬牙切齿道:“还给你!谁要你的耳罩子了?自己好好戴着!冻坏了算谁的!”   他就不信他今天牵不上这手!   谢凛转转眼珠,凑近薛琳琅小声提议:“这群侍卫太烦了,想不想更自由一点?更好玩一点?”   “嗯?你想跑?我可跑不过他们。”   薛琳琅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对于这种事倒是明白很快了呢。   谢凛趁机贼兮兮地握住他的手,为那沁凉的温度感到一惊,旋即把那手握得更紧一些。   “哥哥带你啊。”   他眨眨眼对他笑。   “我数一二三,我拉着你一起跑。”   一。   二。   三!   “公子,你要的东西买回来了……哎!?殿、公子!公子呢?”   “小侯爷你快回来!使不得!使不得啊!”   “快追上去,不要让他们跑太远!更不要声张!”   “小公子跟着谢侯爷都学坏了!他平时很乖的!”   跟丢小主子的侍卫们惊慌失措,却又不敢大声叫喊,只得卖力追赶。   而逆着人流前进的两个少年却像在春野上欢快奔跑的小鹿,牵着手,带着笑,一溜烟地钻进了家灯笼铺里。   “哎,等等,这花灯真好看,小兔子,像你。”   谢小侯爷拿起那盏雪白色的兔子灯笼,细细玩赏,他算是有眼光的,这店铺在京城里专门做定制灯笼,手艺自是不凡。   他随手摸了摸衣襟,发现没有碎银,只有几个银元宝,便也不打算找零了,一股脑儿都放在了老板面前,把灯笼递到薛琳琅的手边。   “送你了,我的殿下。”   薛琳琅还是第一次过大周的花灯节,又因为表面年龄过小,也没有人和他讲过提灯之情是什么意思,只想着有送有还的道理,便从一排琳琅满目的架子上挑了一盏画着小狼图案的提灯送给谢凛。   “送你了,小侯爷。”   他也摸了摸身上,除了一把防身的匕首再无其他,便把头上的发带取下来给老板抵账,上面的玉叶子还是值钱的。   小皇子却不知道,这发带最终还是落到了谢凛的手上,毕竟黄金换发带这样的好事,谁不上赶着买卖?   这时,一个碧眼棕发的高大男人忽然走了过来,谢凛挡在薛琳琅面前,防范地看着他。   “抱歉……我认错人了。”   那男子说着一口蹩脚的大周官话,仔细看了看薛琳琅的脸,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谢凛可不是好相与的:“且慢,你若不说清楚,就不要想着走。”   那外族人认得他,连忙赔礼:“小侯爷误会了,在下没有任何恶意。在下是来往大周与北狄之间的草药商人,很偶然的一次机会下,见过北狄的可辛……不得不说,真是和这位小公子像极了,故而刚刚在下忍不住上来仔细端详。不过走近一看嘛,就发现小公子与可辛气质截然不同,瞳色也不一样,心中也就解惑了。”   谢凛先为薛琳琅解释:“北狄人称呼他们的王子为可辛。”   接着他不耐地摆了摆手:“行,你走吧,下次再敢乱看,当心我挖了你的眼。”   北狄草药商忙不迭地跑了。   “等等,回来。”   草药商脸上堆满笑容:“是,小侯爷。”   “你手上怎么也拿着盏兔子灯笼?”谢凛问。   “哦,这是在下给家里的小女儿买的。”   谢凛扬起下巴:“换了。”   “啊?”   “本侯爷叫你换了,我看最右边的那盏就不错,送那盏吧。”   草药商擦擦汗:“可、可上面画的是一只老虎啊!”   “女儿为何不能拿老虎灯笼?快去。”   旁边的薛琳琅则一直在想北狄的事。   北狄乃是大周北方最为强大的游牧部落。   狄人尚武,个个生得高大魁梧,加上族内盛产良马,战力非凡,十年前战败后臣服于大周,岁岁朝贡,近些年来,日渐强大,又有了故态复萌之势。   谢凛笑着与他卖弄自己的见识:“我听闻那北狄可辛,天生有神力,今年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是草原上的狼王也徒手打得死,只可惜啊,据说他生下来就患上疯病,脑袋有问题。”   “疯病?怎么个疯法?”   谢凛见小殿下好奇,更加得意道:“他睡不着啊——正常人一天总要睡三四个时辰吧?可如果没有大量的安魂香,他连一个时辰都睡不下去。这哪行?于是那可辛每日每夜头痛难忍,痛到发狂,只能靠打猎杀人排除苦闷,最后愈发嗜血。别人都说我性子差,你如果听了他的那些事迹啊,就觉得我是个顶顶好的了。”   薛琳琅听完怔怔道:“我身体有病,他脑袋有病,这一点倒是像的。刚才那草药商说见过可辛,大抵就是进献安魂香的时候吧。安魂香的药引安魂草只在我国川蜀地区有生长,他们可辛的命就等于掌握在敌国手上,怎能安心?恐怕等那人长大,边境就要遭殃了。”   他是个成日泡在药罐里的病秧子,所以一听到安魂香立刻想到这点。   谢凛本是把这一段当作奇闻异事给他说着解闷,却没想到薛琳琅的思维直接快进到了边境安危上,才疏学浅的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嘴,不由恼恨自己平时玩得多学得少,这样怎能与小五并肩而行呢?   而彼时薛琳琅还把这个传说中的疯子可辛当作一个暗处的隐患,却不知道,在不久以后他们的命运将会深刻地连接在一起。   夜色愈发深沉,今夜最为精彩的烟花盛会即将拉开帷幕。   距离承天门不远的地方,背靠着星月湖早早搭起了华丽的台子,届时扮演花神和灯神的男女将在上面表演,与一些幸运的观众做互动。   花灯会的传统来自于大周一个经久不衰的爱情故事。   其中花神为男,灯神为女,掌管灯火的灯神与天庭第一美男子花神堕入爱河,他们的爱情为天道不容,遭受了接连不断的阻拦,为了永远在一起,灯神打翻了长明灯与花神的原身千盈花共焚而死。   那扮演花神的男子刚好姓苏,此时正在后台着装打扮,忽见细绢做成的假花上停着一只微微颤动的猩红色蝴蝶,翅膀上的花纹他也从未见过,呈现大小不一的肉色圆形,好像还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   “奇怪,这种时节怎么还有蝴蝶?”   他不由奇怪地走过去驱赶。   蝴蝶翅膀翻飞,飞停到男子的鼻尖,一双漆黑的毛茸茸的眼睛与他对视。   这时他才看清楚,那翅膀上面的圆点,是一张张哭号的人脸,每一张人脸都狰狞而恐惧地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女子的呼唤声。   “苏公子?苏公子?你换好衣服了吗?”   她推门而入,看到面前着雪羽百花袍的美男子,惊艳得几乎发不出声。   那人肌若初雪,眼下一点红痣有如洁白画卷上的点睛之笔,烛火映照下,浑身仿佛晕着圣洁的微光,仿佛谪仙降世,最清贵不过的模样。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我是花神,而你不是我想要的灯神。” 第28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八天   命运就是这般神奇,或者说冥冥之中皆有注定。诚安街的一头,谢凛和薛琳琅正提着灯笼随波逐流,而街的另一头古锦月和古灵月双手空空走在路上,正好对着他们走来,两人虽不是十分亲密,倒也和谐。   古锦月身着绛红衣袍,饶是将一双璀璨金瞳变化为普通凡人的深黑色,这般姿容也引得不少女子红着脸偷偷打量,心中暗暗猜想这是京城里哪家公子,怎生得比姑娘还漂亮?   他旁边的古灵月依旧一身青衣,戴面纱,着额饰,不管面纱下的容颜如何,露出的狐狸眼依旧是招人的,旁人都以为他是位清丽脱俗的姑娘。   古灵月近几日本来十分惧怕古锦月。   自那天从梅香宫回来以后,古锦月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般,成日对着一堆木雕碎片也不知在念叨什么,时笑时哭的,像个疯子,还亲自动手用宿名胶把那些破烂一片一片拼好。   只可惜人像胸口处的机关已经彻底被薛琳琅砸得粉碎,怎么也修不好了,古锦月却不甘心,竟然红着眼眶,不顾流血的手掌,用钉子穿透狐狸雕像的身体,把它死死钉在了仙君身上。   也是这个诡异至极的举动,让古锦月意外发现狐狸雕像的尾巴上还刻着阿焰最初,也是最后赠予他的爱语。   古锦月很平静,出乎意料地平静,可这平静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谁也不知道下面汹涌澎湃的到底是什么。   他开始时不时盯着古灵月看,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古灵月起初以为他这是终于对裴焰死心了,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还觉得欣喜——   直到他发现,妖皇陛下的目光从来,从来都没有放在他的脸上,而是停留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里有什么?   裴焰的玄火。   沧海桑田,白驹过隙。自他们做局坑害裴焰已过了百年,这团永不熄灭的玄火也在古灵月的胸口温暖有力地跳动了百年。   古灵月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古锦月不会因为心疼这一世的裴焰,要把他身上的玄火挖出来送给一个凡人吧?!!   不、不会的!   但凡古锦月有脑子就不会这么做!   他的灵田早已支离破碎,数百年来全靠这来之不易的玄火维持生命,薛琳琅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死古灵月不知道,但他知道,被挖出玄火后,自己绝对会极其痛苦地死去!   再怎么说,他古灵月都是世间唯二的雪狐妖族,上一世堕妖的裴焰已经死了,如果古锦月杀了他,就相当于绝了雪狐的种,绝了自己的种——   这定会惹来狐族的滔天怒火,古锦月将被视为整个狐族的罪人、叛徒,届时莫说这至高无上的妖皇之位,恐怕暴怒的狐族将永生永世地追杀他。   所以绝对不会。   古锦月就算一点也不在乎他,也应该想想自己的下场吧?   虽然心中用各种理由安慰着自己,古灵月近日仍旧一副心事不宁的模样,他怕啊!那些曾经发生在裴焰身上的又发生在他身上怎么办?!正因为他是始作俑者,亲眼目睹过嘲笑过天之骄子的堕落与狼狈,他才更怕啊!   古灵月的恐惧都被古锦月看在眼中,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便笑意温柔地邀约竹马逛逛人间的花灯会。   这才有了今晚这一出。   “灵月,你看这灯笼,上面的白狐狸真是画得栩栩如生,和你一样可爱,我送你吧?”   古锦月眼睫弯弯,随意又亲昵地递了一盏提灯给他,上面的白狐狸果真与古灵月有些相像。   因为狐妖一族唯剩下他们两只纯血,古锦月和古灵月从小就被族内长老洗脑他们必须结合为雪狐延续血脉。古锦月成年接管狐族事务还好说,古灵月却一直以狐妖新娘为狐生目标,所以他得到古锦月的一点点好,就开心得不得了。   “谢谢锦月哥哥,那我是不是也应该送给你呀?我可是听说过‘提灯之情’四个字的,让我来好好挑一挑~”   古灵月笑意盈盈地接过灯笼,转身在灯笼架上精心地挑选起来,却没看见他背过身后,古锦月顿时冷淡下去的神色。   但他的眼神却依旧灼热,盯着古灵月的背后,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露出个古怪的微笑——   他知道眼前的人在提防在怀疑,不过事实可比古灵月想象得残酷许多,他如今图谋的不仅仅是阿焰的玄火,还有古灵月那颗,尚且能使用的妖心。   “我就说狐狸不是什么好畜生吧!又贪又坏,你还不信,你若真想要宠物,哥哥给你整只狗,和狼一样威风,还比狼听话。”谢凛的声音传来。   薛琳琅失笑道:“我没有想要宠物的意思,只是多看了一眼。说起和狼一样威风,还比狼听话的宠物,你说的是你自己吗?小侯爷?”   “阿焰!”   古锦月一见是小皇子,立刻把还在挑灯笼的古灵月抛掷脑后,穿过人群跑到薛琳琅的身边。   “锦月哥哥,我挑好了,你看这盏红色的怎么样……锦月哥哥?人呢?”   挑好灯笼的古灵月露出疑惑的神色。   “姑娘,你在找刚才送你灯的那位吧,他跟着两个小公子走了。”一位好心的男子提醒他。   古灵月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到了极点,咔嚓一声,捏端了手中的灯笼柄。   “又是见到他的阿焰了吧,哼。”   那男子方才没听清他的声音,现在才听到竟然是个男人,不由好奇道:“你、你是个男的?!我见你戴着面纱,还以为是个姑娘呢。”   说罢,他做了今晚最不该做的一件事,略微探寻地打量古灵月的面纱,似乎想看清楚那面纱下的脸。   “看什么看?!”   古灵月下意识地捂住面纱,抬眸狠狠瞪了一眼那男子,心中恼恨,旋即施加惑术,语气温柔地说:“你今夜花灯节对我一见钟情,求而不得,害了相思病,在回去的路上跳河自尽了。”   —   薛琳琅看着阴魂不散的某人,扯了扯嘴角:“你不是滚了吗?”   “我、我又滚回来啦!”狐妖笑得阳光灿烂,上来想牵小皇子的手。   谢凛拦住他:“你谁啊?没皮没脸的,小五都叫你滚了,还要笑嘻嘻地滚回来,以为自己很可爱?”   啧。   又是这个煞星侯爷,烦死了,每次都打扰他和阿焰相处。   古锦月眼眸闪过一丝金光,又想要故技重施,让谢凛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但薛琳琅很快发现他的企图,不想让前世的孽债牵连到无关的人,便把小侯爷拉到身后,自己对上那双魅惑人心的金瞳。   古锦月立刻收回法术,表情有些委屈,若是脑袋上有两只毛耳朵,必定摇来晃去地撒娇了。   “你护着他,你老是护着他,阿焰,你这一世和他是什么关系?”   薛琳琅拉着谢凛径直向前走,冷冷扔下一句话:“你的阿焰早死了,我是琳琅,还有,今晚你要是破坏了我出游的心情,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眼前。”   古锦月听到他那么冷淡地说阿焰早死了,神情一下子灰败下去,又马上振作起来。   “等等我呀,阿焰,不,琳琅,琳琅?琳琅念起来也好听,我也喜欢,我最喜欢琳琅啦,小琳琅,要去哪里玩?我陪你去如何,等会儿想不想去天上看烟花?我带你去呀。”   谢凛见这奇怪的家伙对小殿下死缠着不放,嘴里不干不净,什么怜爱,什么喜欢,恶心死了!小殿下是他的!这个红衣服的男人胆大包天,竟敢和他抢!   他正要发作,却被薛琳琅主动拉住手。   薛琳琅对他歉疚地笑了笑:“忍一忍,别破坏了难得出来的兴致,我饿啦,一去那边买碗枫糖水吧。”   谢凛盯着他这歉意的笑,不知为何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很远。   好像曾经也有这么个人,似乎是个温柔又明亮的少年,虽然笑着,却满是歉疚。   “将军,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为什么要歉疚呢?他明明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超度了烈/士们的亡魂,甚至杀了那个大奸臣,他为什么还要歉疚……他…他是谁……?   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啊。   “发什么呆?喝吗?枫糖水,热乎乎,好甜。”   回过神时,谢凛眼神聚焦小皇子温温柔柔的脸上,视线晃动,倏忽定着在那略微沾有水泽的唇瓣,很润,又软。   确实看起来好甜的样子。   这时的谢小侯爷还没有胆量或者没有意识可以冲上去在那软软的唇瓣上舔上两口来止渴,瞥到薛琳琅的手里他自己的那份,立刻在他的荻管上嗦了一口。   “你干嘛喝我的啊,小侯爷。”薛琳琅苦恼道。   旁边,古锦月算是瞧出这小鬼的狼子野心了,他不是人类,妖自私自利,更没有什么伦理纲常的概念,只知道小皇子的确可口可爱,受到来自身边人的觊觎也是意料之中。   可意料之中,不代表他能忍受。   “喝我买的吧,琳琅,这一份可是加了银耳、桂圆和枸杞的,来,琳琅,张嘴,我喂你呀。”古锦月把最好的那份递到薛琳琅的嘴边。   因为他们三个人都生得十分优越,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打量他们,特别是古锦月,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很招少女的喜欢。   那些女孩儿看这么好看的公子竟然温柔地喂自己的弟弟喝糖水,又羡慕又爱慕地看过来。   薛琳琅盯着古锦月那双装满炽热情意的眼瞳,露出一个冷笑。   “啪!”   他把那糖水一下掀翻,微烫的糖水很快打湿古锦月的衣袍,还有几颗湿红的枸杞和几朵透明的银耳挂在衣襟上,十分狼狈。   古锦月却一点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我再去买一份给你,天气冷,你身体这么凉,还是要喝一点啊,阿……琳琅,嗯,琳琅。”   只可惜,再来一次,还是相同的拒绝,相同的狼狈。   古锦月还是一副你泼我我开心的样子,周围的人反而气不过了。   “这做弟弟的怎么回事,老是不听话!”   “看起来可爱乖巧的,原来是个惹祸精。”   “是啊是啊,他哥哥多好啊,又温柔又体贴,还长得那么好看,我才舍不得对那么俊俏的脸泼糖水呢,皮肤都烫红了。”   没想到薛琳琅还未说话,古锦月一听到旁人骂他,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那群多管闲事的凡人吼道:“你们再多嘴,就统统给我去死!我乐意被他折磨,我乐意被他使唤,管你们什么事儿啊?闭嘴!”   众人:“……”   哦,明白了,合着这是人家上赶着犯贱,他们管不着。   出了店门,古锦月才注意到小皇子和谢凛都提着灯笼,一个是小兔,一个是小狼,颇为登对的模样。而他两手空空,更衬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不行,你们不能一起提灯笼,我不允许,谢凛,把你的灯笼给我。”   古锦月生怕这一世小皇子又会先喜欢上其他人,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就恐惧得发抖,嫉妒得发狂。   薛琳琅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嘲讽地望着狐妖:“我想和他提灯,我就要和他提灯,关你什么事?”   “凭我是、是你的相公,你是我的新娘,我不准,我不准你和其他人是一对的,你和我才是一对的!”   古锦月说着就要来夺谢凛的灯笼。   那边的谢凛,要不是因为薛琳琅的嘱咐,早就想打死这个莫名其妙自信的男人了,自然也为了小皇子慨然迎战。   幸好古锦月还顾及着薛琳琅的想法,一心一意地抢灯笼,没有太为难谢凛。   “臭小子!把灯笼给我!他才十岁,他不知道提灯是什么意思,你都这么大了,你不知道吗?臭小子!居心叵测!”   谢凛眉目间戾气浮动,连连躲闪:“他愿意与我提灯,关你何事?你又是谁,在这里吃醋?新娘?相公?我看你就是个疯子!痴心妄想的疯子!”   抢着抢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琳琅……琳琅怎么没有拦住他们?   琳琅呢!?   谢凛望着四周涌动的人群,没有一张是他想看到的容颜,脸色一下就白了。   “琳琅?殿下?你在哪?”   古锦月鼻尖微动,本来打算用狐族灵敏的嗅觉追踪上去,却发现这里至少有数万人在四处走动,根本找不到薛琳琅的下落。   “该死!”   他恼恨地低骂一声,旋即化作一道蓝光离去。   ——   薛琳琅其实是自己混进了不断前进的人流,随着他们到了最热闹的承天门附近。   唉,被人抢来抢去,夺来夺去的感觉好疲惫,看到古锦月就烦,不如溜了再与谢凛会合。   他相信没了自己在场,古锦月便会失去与谢凛纠缠的兴趣,至于谢凛,他只要记得他们之前的谈话,就知道他必然会来承天门这边看烟花表演。   不过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好像都有人在跟踪自己,薛琳琅留心了几次,发现都是些下盘稳健的壮年男子,那群人很奇怪,都戴着圆圆的帽子,似乎与上次珍妃的杀手不是一路的。   这是又冒出来什么势力要杀掉自己吗?   薛琳琅在心里苦笑摇头,果然气云差就是不一样,没什么权势,也会惹来杀身之祸。   既来之则安之吧,现在他独自一人,不如往最热闹的地方躲一躲。   好像毗邻星月湖的高台因为花灯节的表演,是最热闹的。   “让一让,谢谢,让一让……”   薛琳琅本来只想混在里面躲一会儿刺客的追杀,结果忽然被什么东西拉进了人群,他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神奇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畅通无阻地往前,一直到最前面的位置才停下来。   “花神和灯神的表演要开始了!”   “哇,花神,听说这次扮演花神的是清风公子呢,他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出来了出来了,小声点。”   薛琳琅一时也被热情的观众们勾起了兴趣,他这也是第一次看花灯节的表演,不知道到底有多精彩。   “咻——”   那男子出现时,天幕上炸开一朵又一朵五彩缤纷的硕大烟花,极快地绽放,又极快地消逝,坠落的火花化作璀璨的流星,落入湖泊,像是一场盛世幻梦。   薛琳琅不敢相信地看着台上的男子,或者说,他头顶上的气云,一朵漆黑冷厉的九幽蚀骨花。   魔种,种子。   当年他从秘境里带出来的,以为是自己恩人的那位公子,他的神仙哥哥,魔渊的主人,原身便是一朵以血海骨山堆积出来的魔花。   这样邪恶的造物,如今扮起了花神,不得不说,是天底下最诙谐的笑话。   那男人穿着雪羽百花服,头戴托满牡丹与莲花的华美花冠,两边鬓角垂下淡白色的丝绸方带,正随夜风轻轻摇摆。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   花神低低吟诵了一首赞美灯神的小诗,嗓音柔和,语调悠扬,吟唱般的优雅,好似神秘祭祀里的大祭司,拥有让人臣服与沉醉的魔力。   他左半边脸覆盖着银色面具,烟花的绽放与凋零在上面投射出一明一暗的影子,右边眼下一点红色小痣,隔了百年,还是那般给人慈悲怜悯的感觉。   可惜,薛琳琅想,这只是一尊邪恶又残酷的伪神。   开场诗念完了,那扮演灯神的女子还未上来。   “今日灯神扮演者突发急病,所以我们准备在现场寻一位幸运的女子,扮作灯神。”负责人脸色惨白,想起花神扮演者凄惨的死状,心有余悸,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圆场。   薛琳琅立刻反应过来,按照他对苏安晏的了解,马上他就要让他当灯神,又要上演一场“我是你前世的恋人现在来寻你”的戏码了!   去他妈的前世恋人,前世的灾星还差不多。   跑!   马上跑!   谁知他一动,就在瞻仰神明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分外突出,那些寻他良久的刺客立即冲了上来,想要趁着混乱的场面一口气除掉五皇子!   转瞬之间,那凛凛剑光已到眼前!   薛琳琅知道自己躲不开,心中十分无奈,今日又是古锦月又是苏安晏又是莫名其妙的刺客,真是天要亡他!   “啧,好可怜的小东西,竟然有这么多人想杀你。”   倏尔,薛琳琅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下一刻,他被那花神拦腰抱上夜空,风声呼啸,衣摆飞扬,那天上的明月,雾间的流云,不断绽放又凋落的烟花,就在身旁,触手可及。   或者说,连神都触手可及。   花神唇角弯起一抹柔和的笑,眼下的红痣竟有几分妖异。   “摘下我的面具,我允许你做我的灯神——”   看起来魔主似乎很喜欢大周的这个故事,与他本体相近的花神,属性为火的灯神,在传说故事里,是那么真切又热烈地相爱,似乎就是苏安晏与裴焰的曾经。   可惜,都是假的。   传说故事是假的,苏安晏与裴焰的爱情,也是假的。   噗呲。   那是锋利匕首扎进血肉的声音。   花神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血浸透了华美的衣袍。   薛琳琅神情冰冷地望着他,全然提防他的模样。   “谁派你来的?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行刺皇子。”   说罢,那刀锋又离心脏近了一寸。   作者有话要说:   薛琳琅对师父:避而不见薛琳琅对狐狸:踩碎木雕。薛琳琅对魔主:给你一刀!!!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出自明朝瞿右《烟火戏》下章大部分是替身回忆和当年苏安晏之死的真相~部分火葬这章重点主要是谢凛有点回忆起前世了,古锦月不仅准备挖玄火还要顺便把古灵月的妖心挖出来再来一次……,然后是魔主的正式出场~一点点火葬。上章的可辛就是分焰,可以叫他小可心~师父也要出现了,不急。还要妖和魔的区别,为什么本体为花的苏安晏是魔,后面讲到再解释~ 第29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二十九天   凭借前世对苏安晏的了解,薛琳琅知道,九幽蚀骨花是一种依靠吸食生灵血肉作为养分生长的魔物,虽说杀伤力极高,但化为人身后又极其脆弱,特别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苏安晏的□□就和稍微强壮点的凡人差不多。   这也是薛琳琅选择照面就捅他一刀的原因。   因为有效。   上天是公平的,它不允许世间任何一种生灵过分的强。   人妖魔鬼,都有各自的好处,各自的缺点。   人族大多数资质平庸,修行之道却十分坦顺;妖族天赋异禀,奈何血脉最为稀少;魔族彪悍善战,修道之法受诸多限制;鬼族可以操控死物,一生难见阳光。   裴准倒是这世间最接近“神”这一级别的人物,尽善尽美,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名副其实的天道代言人,但他拥有无上权力与神力的同时,也依旧必须按照天道的旨意行事。   可以说,所有的一切都在天道管辖之内,求的便是一个制衡,一个稳固,而如果跳出轮回之外,就没有这样的束缚,也便没有任何死穴——   就如同前世的裴焰,因缘巧合之下,既有人族的修行坦途,又有狐族的摄魂天赋,既有魔族的杀戮之力,又有鬼族的操纵之术,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彻头彻尾的怪物,怎能不让天道忌惮?   只可惜那些因缘巧合,若给裴焰一个选择,他并不想要罢了。   —   时间回到此刻,庆典的烟花仍在一簇一簇飞上天幕,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不断响起,在薛琳琅与苏安晏脚下,蚂蚁似的人群中爆出恐惧的尖叫,原本热闹非凡的花灯会陷入一片混乱。   “杀了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裴焰!杀了那个怪物!”   那些意图诛杀薛琳琅的刺客们见行踪已经暴露,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望着凌空的两人,神情中既有愤恨又有恐惧。   苏安晏拔出匕首,唇角流下殷红的鲜血,眯了眯眼,气势不减:“就凭你们这群秃驴,也想伤害阿焰?”   上次在皇宫刺杀薛琳琅的江湖高手是珍妃的手笔,而这次竟是佛门派出的十二金刚。   奇怪的是,这群修为不俗的和尚怕的并非深不可测的苏安晏,而是他怀中那个病怏怏的、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小孩。   他们不停安慰自己,前世妖不妖、魔不魔的怪物如今还只是个十岁幼童,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只要把这个隐患彻底消除,圣林的灾难便不会重演!   为首的大和尚走出来劝苏安晏:“这位公子,我乃灵泉寺慧深,你怀中的并非什么无辜的小孩,而是灭世的怪物,只要你把他交给我们,我们今日就不为难你。”   薛琳琅听到他这么说,略微一愣,喃喃道:“竟然真是和尚啊。”   他方才见这群人个个都戴着顶帽子,便猜想他们头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没想到真是光头的和尚。   现在看来,不仅前世的烂桃花追到现在,就连上辈子遗留的灾祸也不肯放过他。   薛琳琅记得,上辈子死前他被一只魔物操控着身体,犯了很多恶行,烧圣林,杀圣子,那些事情明明不是他做的,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   虽然……邱谨的确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但裴焰并非那种血债血偿的人。   最令裴焰伤心失望的是,就连赶来的裴准,他的师父,也不信。   明明杀人的不是裴焰,而是那只不知名的魔物啊。   为什么就连师父也不相信他呢?   而这边,苏安晏听到这群和尚想杀掉转世的裴焰,冷冷一笑。   “怪物?阿焰怎会是怪物?还不是被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秃驴和邱谨逼出来的!我这就杀了你们,以解心头之恨。”   他说“阿焰”二字时,柔和缱绻,好似在念情诗,说到“秃驴”二字又突然冷下来,叫人背后一凉。   话语刚落,数百只猩红色的噬魂蝶疯一般穿行在人群之中,一只足有面盆那么硕大,十分可怖。   “糟糕!这男子来历不简单!竟是魔物!”   可惜他们明白的太晚了。   妖异的噬魂蝶紧紧吸附在慧深的脸上,那柔美的身体里伸出毛绒绒的吸嘴,破开西瓜般的轻而易举,一下子捅进他的脑子,吸吮起里面热乎乎的脑浆,那就是它们最喜欢的甜美花蜜。   那些和尚倒下时,脸上还带着震惊、疑惑的表情。   他们不明白,明明这一世裴焰已经是个凡人了,还是这般难杀。   血,流了满地。   “杀人了!杀人了!”   “快跑啊,有人行凶!”   “娘,娘呜呜呜,你在哪里……”   人们东跑西逃,自顾不暇,生怕被这些奇人异士连累,就在舞台附近,一个与亲人走散的小女孩手里拿着糖葫芦,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苏安晏很满意这一幕,火光冲天之前他笑得优雅愉悦。   “看到了吗?阿焰,你刚才弄错了,他们想杀你,而我救了你,我并非刺客,而是……你前世的恋人,我不会伤害你,只会保护你。”   皎洁月光下,花神左边的脸被面具覆盖,看不清情绪,右边的眼眸呈现琉璃般的淡茶色,光与暗泾渭分明,一面是诡谲阴沉的魔渊之主,一面是风光霁月的神仙哥哥。   哪面是真,哪面是假,前世的裴焰已经领教得很清楚了。   薛琳琅冷冷道:“什么前世的恋人,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敢在京城撒野。”   听到他骂他,苏安晏不在意地一笑,握住薛琳琅的手,猛地往里面一带,他胸口本来就有一个大洞,竟是让薛琳琅往心脏的地方探得更狠更深。   “你、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   薛琳琅没想到他疯狂到如此地步,有些惊慌失措,想要把手拔出来,却被苏安晏死死摁住。   他感觉到手下诡异的滑腻,好像是触摸到什么黏糊糊的肉块,还在一下一下地有力跳动。   那是……   苏安晏的心。   薛琳琅陷入沉默。   “你摸到了吗?这是我的心。你若不相信我,就来亲手辨一辨真伪,我没有对你说谎。”   苏安晏明明胸口被戳穿了一个血洞,却仍旧语笑晏晏的模样,对他的目光又爱又怜,好似这一刻小皇子真要了他的性命也是无所谓的。   薛琳琅:“……”   现在魔族表白都这么猛的吗?   糟糕,感觉自己的手脏了。   苏安晏看怀里的小家伙陷入无言的沉默,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诚意震撼了,脑海里连怎么把人哄回魔宫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想到下个瞬间他的心口传来一阵剧烈地疼痛——   薛琳琅竟然把他的心掏出来了。   是的,他掏出来了。   薛琳琅看着手中的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魔的心与人的心还是有些不同,微微发着黑色的光芒,上面的血管还在颤抖。   啧,毕竟苏安晏给了他这个机会,感觉不掏一把,有点可惜。   苏安晏:“……”   这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不对,这差距着实有点大啊。   这是十岁小孩应该有的表现吗?   苏安晏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自己打个圆场,情话说到一半,就算心真的被挖出来了,也不能断。   “咳咳,你也看到了,这是我的心,它在为你而跳动——”   “就这?”   小皇子随手一抛,魔主的心以一个优美的弧度迅速飞落。   他旋即讽刺道:“你以为自己很厉害是不是?很有诚意是不是?嘁,谁稀罕你的心,丢去喂狗,狗都不吃。”   苏安晏:“…………”   关于狗吃不吃心脏的问题,薛琳琅还是想错了。   那团热气腾腾的心脏扔到地上之后,喜欢在节会上捡漏的野狗们闻着血腥味欣然赶上,非常乐意舔一舔,尝一尝。   苏安晏只好抱着他落回地面,他对除开薛琳琅以外的生灵都非常残酷,一道血光闪过,野狗们身首分离,死于非命,这般血腥诡异的场面吓得周围的民众四处逃散,一系列的变故让舞台附近立刻冷落下来。   而按照食物掉落地面三秒之内擦擦还能用的原理,魔主把自己珍贵的心捡起来拭了拭灰尘,又塞进胸腔,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望着满脸不屑的小皇子,他一时又觉得心痛(物理),又觉得头疼。   要不是知道这一世的裴焰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苏安晏几乎以为他在故意整他。   话说幼崽时期的阿焰原来是这样的吗……   虽然还是很可爱,但未免太生猛了些,叫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有前世的记忆。   不过薛琳琅接下来的话,成功消解了苏安晏的怀疑。   薛琳琅故意抱怨道:“最近可真奇怪,好几个莫名其妙的人都说我与他前世有缘,不是前世的徒弟,就是前世的新娘,现在还有个前世的恋人,你们能不能统一一下口径再来骗本殿下?我只想和母妃好好地过日子,不想掺和你们那些麻烦事。”   薛琳琅又说:“如果你是来找那什么叫裴焰的,我也没办法,他已经死了,早就死透了,你们找一个死人干什么啊?还有用吗? ”   “阿焰不是死人,阿焰,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   苏安晏见他用这么不耐、冷漠地表情说裴焰已经死了,冰冷的心居然罕见地一疼,像被针扎般的难受。   他难受到忍不住把心又掏出来看了看,确认上面没有什么伤口,才又放回去。   苏安晏垂下眼帘,又沉默了半响,忽地说:“我不仅是来找阿焰的,也是来找琳琅的。”   见小皇子露出疑惑的表情,他随即温柔地笑了笑:“我忘记了,这一世你恰巧也叫琳琅。”   薛琳琅没有忘记,他知道苏安晏说的琳琅是狐妖琳琅。   玉骨城后,他被抓到魔渊,做了自己的替身。   那魔宫总管见了他,眼前一亮。   “你算是众多收藏品里最像的一个了,发色和瞳色虽然差别挺大,但还行吧,你等会到思焰宫学着点,不论是走路的姿势,还是说话的腔调,学得越像对你越有好处。”   琳琅听罢,语气有些嘲讽:“既然这么喜欢裴焰,那为何不亲自去寻他?难不成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你一个低贱的狐妖懂什么?我们魔主大人与那仙君是情投意合啊,奈何他的师尊棒打鸳鸯,那上衍宫的天雷大阵难破至极,魔主大人也在想办法,你知道他为什么攻占玉骨城吗?便是为了得到足够的灵玉,制作破坏天雷大阵的法器。”   魔宫主管似乎十分相信苏安晏告诉他的爱情故事。   “是啊,我一个低贱的狐妖又懂苏安晏什么呢……”   狐妖琳琅低下头,不再说话。   思焰宫里既有人类,也有妖怪,统统都与裴焰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裴焰仙君乃是修真界千年难出一个的人物,无论如何寻找,如何模仿,这些替身也只有两三分相似罢了。   苏安晏为了裴焰竟疯狂到如此地步,居然专门办了一个模仿裴焰仙君的学堂,给替身们搞培训,真是可笑可恶又可悲。   狐妖琳琅一进去,便是替身中最像的一个,惹得众人艳羡不已。要知道因为他们模仿得太拙劣,都不太像,还没有一个人成功爬上魔主的床榻。   有替身酸他:“到底是狐妖,看起来妖里妖气的,还是没有裴仙君的正派。”   “对啊对啊,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不像,我看魔主大人未必能看上他。”又是一个替身,他的鼻子很像裴焰。   “大家都是当替身的,有什么好高傲?”这位是眼睛有略微的神似。   见琳琅至始至终不说话,思焰宫最像裴焰的替身挑起他的下巴,冷冷道:“你高傲什么?你也不过是个替身而已。还有,你不要以为魔主就是什么良人,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恶心多变态!”   “恶心?变态?”   狐妖疑惑地望他一眼,金色的眸子闪着蛊惑人心的光芒,他明明是无心的,却还是能魅惑对方的心神。   那替身愣了愣,压低声音道:“有一日,我打扮成裴焰仙君的样子,陪魔主喝酒,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他上/床,他也的确情动,有些心猿意马的模样,正要办事的时候,他却把我赶了出去,我心里委屈,便打开门偷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他以为会引起狐妖美人的兴趣,没想到琳琅既没有反问,也没有露出好奇的表情,似乎对魔主全然没有攀附的意思。   他只好自己接着自己的话头说,一副夸张的样子:“魔主竟然在对着裴焰仙君的画像做那种事……就是用那东西在上面磨蹭……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弄脏了那画。你只要去到魔主的寝宫,就能看到那幅画,我从前见了都没什么感觉,自从那次见了他用画纾解,每次看到那画就觉得后背一凉,真是难以想象他会对裴焰仙君本人做出什么变态事来。”   琳琅第一次见到那副画的时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在魔宫总管的安排下,他穿上了雪白色的道袍,把披散的银色长发梳成端正的道长髻,除了秀美的容貌过分柔和,没有裴焰那种明亮温暖的气质以外,几乎一模一样。   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琳琅进去的时候,魔主正在喝酒。   雪衣墨发的翩翩公子伏在桌案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捉着一只玲珑剔透的酒杯,指尖白到近乎透明。   他似乎有些醉意朦胧,一双半阖的眸子透过浓密的睫羽,盯着进来的狐妖,右边眼下的红色小痣分外妖娆,根本不像心狠手辣的魔渊之主,反而像是人间风流倜傥、折柳摘花的清贵公子,端的是俊雅儒秀,风月无双。   “阿焰…阿焰…是你吗…阿焰……我好想你……可是我进不去上衍宫,该死的裴准,他的天雷大阵真是叫我恶心至极!”   苏安晏踉踉跄跄地走近琳琅的身边,近乎痴迷地抚上他的脸庞。   按照正常的流程,合格的替身应该继续陪他演下去,以解他的相思之苦,可惜琳琅不这么想。   狐妖美人冷淡地扯下他的手:“魔主大人,我不是裴焰仙君,我是狐妖琳琅,你认错人了,连自己心爱的人都能认错,可见你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爱他。”   他真是小看了苏安晏,在上衍宫的时候,苏安晏表现得近乎一个完人,连酒都是不喝的,裴焰之前都没见过这么完美无暇的君子,内心十分佩服。   结果呢,真正的苏安晏,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又嫖又酗酒,长见识了,两幅面孔。   “谁让你这么说的,小东西,不要以为你长得像他,就能在我面前恃宠而骄。”   方才还暧昧不已的氛围一瞬间消失殆尽,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消散了宫殿里的酒香,苏安晏那深情又暧昧的眼神如同火焰般的逐渐冷却,变得冰冷而无情。   琳琅有些微微走神,瞟了一眼墙壁上自己的画像,虽然上面已经被清理得十分干净,出于心理作用,他还是觉得上面似乎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心里很怪异。   以前与苏安晏相处的时候,他们都发乎情,止于礼,苏安晏从来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样,没想到竟然对他心里怀着如此……旺盛的肉/欲?他是真的没看出来,苏安晏装得实在太好了,在裴焰面前,苏安晏永远完美优雅,说是天上月,山巅雪也不为过。   爱一个人,或许是会忍不住隐藏自己心中的邪恶,但隐藏真面目而得来的感情,真的能够长久吗?   那画像上的裴焰,是未堕妖的样子,明明时间没有过去太久,琳琅竟然不知道从前的自己能够笑得那么坦荡,那么阳光,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叫他烦恼,裴焰只管无忧无虑地活着,一切的风雨灾难都由……裴准来阻挡。   可惜,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笑过了。   或许,他失去了笑的能力。   琳琅回忆起从前,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和昔日自己差不多的笑容,本来以为并不相似,苏安晏那边却给出了意料之外的激烈反应。   “好像……真的是太像了…你好像阿焰。”   苏安晏捏住他的下巴,翻来覆去地查看,然而这人又是的的确确的狐妖,不可能是裴焰。   琳琅闻言,倏忽坐到桌前,也拿起一个酒杯。   “我可以学裴焰仙君学到八/九成像,也可以与你逢场作戏,虚与委蛇,做一个完美的替代品,但你得告诉我你与裴焰仙君的故事。”   苏安晏问:“你为何对我们之间的事如此好奇?”   “做替身……总要知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吧。”   狐妖自嘲地笑了笑,他就是不明白,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从苏安晏口中探得真相,他宁愿死也不愿接近这个假死两年的初恋,世间最虚假的白月光。   苏安晏本不愿与人聊起自己与阿焰的私事,可架不住这狐妖不仅长得像裴焰,连声音与笑起来的样子也像极了。说实话,他看不上思焰宫那些劣质的假货,可又实在太过思念阿焰,不得不讲究一下,如今出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替身,他着实心动不已。   这个时候,真是忍不住嘲笑一下自诩足智多谋的魔主大人,当眼前出现一个相貌相似声音相似笑容相似的替身时,不应该只想着拿他做替代品,也该想想这到底是不是正主……   “我的原身是一朵九幽蚀骨花,靠吸收万物血肉而生长,千年前我被一位大能打败,退变为一粒种子的状态,封印在秘境之中。日月如梭,沧海桑田,世人都忘记了秘境里的魔种,只以为里面都是宝物与秘籍,源源不断地进来送死,为我提供恢复力量的血肉之躯,阿焰进来的时候……那封印已经破损到最后的阶段了,我的花也快开了。”   苏安晏慢慢回忆起往事。   “我在迷情境里捡到了他,本来打算直接把他吃掉做养料,不过阿焰身上有一道极厉害的结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破坏了封印,没想到好巧不巧看守秘境的长明鸟忽然发现了我,当时我还没有完全恢复灵力,战得很狼狈,灵田破碎,连花都枯萎了。”   琳琅直接打断他:“你捡到的裴焰?他的……当时没有其他人吗?”   “没有,不过看那结界似乎是个很厉害的大能留下的,若不是遇上我,还解不开。当时我还不在乎帮他解咒的男人是谁,现在想来实在可惜,帮阿焰解开咒语的是我才最完美。”   琳琅的脸色变得苍白。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认错了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苏安晏:不抽不赌不喝酒不好色,世界上最敞亮的君子,一个清纯的好男人。 真实的苏安晏;抽烟喝酒,杀人越货样样精通,还每天想着对阿焰做黄黄的事。主人格没有副人格的记忆,所以上辈子的裴焰到死都以为自己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才会杀掉佛门圣子,最该相信自己的师父也不相信他,但实际上就是他自己做的哈,他身边的渣攻们出于各种原因也没告诉是他被虐出病人格分裂了……  不过没那么狗血啦~副人格前世报复的都是对裴焰很坏的人,也算他们自作自受,在事情进一步恶化前,裴准就把两个人格分开了,但裴焰就觉得自己是被师父杀掉的,而且师父不相信自己。  另外,大家的评论渣作者都有很认真地阅读,很感动哈,觉得自己的作品能受到大家这么热烈的讨论,感到十分荣幸www,会加油写好哒!今天其实写了一万多字,为了保证以后准时更新,也为了保证更新的质量,所以留了一章在后台做存稿噢,亲亲,这章评论仍旧有红包~~ 第30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天   烛火明亮,啪啦一声轻响,红色的泪滴沿着柱身缓缓流下,魔渊之主与狐妖琳琅的对话还在继续。   苏安晏眯起眼睛,似乎是想起什么十分有趣的事儿,薄唇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意。   “杀死长明鸟后,我身受重伤,没有办法再与一个化神期的修士再战,于是故意假装成他的恩人。初出茅庐的小仙君很好骗呀,是我活了这么久见过的最好骗的人,现在想来,大抵是裴准自小便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太过单纯的缘故吧。”   苏安晏望着狐妖琳琅的脸,似乎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知道吗?阿焰身体里的玄火,是修补灵田、增长修为的绝世宝物,对于我来说,他就好像一株随时走来走去的大补药,时时刻刻、随时随地都在勾引我去吃他……   哈,那不是你们狐妖以为的那种吃,而是真真切切地吃掉,阿焰啊,他的血肉好香,灵根的滋味好甜,连魂魄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像是用阳光融化的初雪烹煮的茶。”   像用阳光融化的初雪烹煮的茶。   真是好用心的形容,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安晏有多爱裴焰呢。   狐妖气到极致反而变得冷静,继续问苏安晏:“那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吃掉他?堂堂的魔主,难道会爱上自己的食物吗?”   “……起初是因为我受了伤太过虚弱,在养伤期间,我也尝试过用偷袭下毒的办法去杀阿焰——这些全被他发现了,可你猜怎么着?”   讲着讲着,苏安晏眸子全是温暖的笑意,离裴焰记忆中的神仙哥哥近了些。   “他以为你因为灵田破损,修仙无望,准备用那些东西自/杀?所以还很关心你,天天陪在你的身边嘘寒问暖,生怕你想不开。”琳琅冷冷道。   苏安晏抿了一口酒:“不错,你竟然猜到了。阿焰甚至担心我心灰意冷,咬舌自尽,把我绑起来看管,每日鼓励我这个灵田破损的修士继续活下去。那段日子……应该是我自混沌诞生起最开心最平静的时光吧,我一生食人无数,只知道血是烫的,肉是温的,唯独与阿焰在一起后,才觉得自己也是暖的。”   狐妖冰冷地审视他:“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留在他的身边?”   苏安晏笑了笑:“因为裴准。”   “因为阿焰的师尊,上衍宫的道钧师祖发现了我,他虽不知我的本体是什么,但却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徒弟喜欢的男子是魔族,而非人族。   我记得,那日正好是阿焰的生辰,裴准偷偷找到我,威胁我离开阿焰,裴准确实有杀掉我的本事,他骂我阴险狡猾,根本不配与阿焰在一块儿,我又怒又恨,便心生一计。”   狐妖琳琅:“心生一计?”   “是的,我要用假死离间他们师徒的感情,我是战不过裴准,但他的软肋是阿焰,阿焰的软肋又是我,如此一来,既能狠狠挫败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尊,又能用死亡让苏安晏这个名字永远留在阿焰心上。”   魔渊之主微微一笑,烛光映在那柔和出尘的容颜上,显得右眼下的红色小痣,阴鸷而癫狂。   他回忆起当时裴准威胁他的神情,那道貌岸然的上衍师祖分明对阿焰也抱有肮脏的心思。   “我要让阿焰这辈子都别想忘记苏安晏,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裴准,他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他。”   哪怕那个人是阿焰的师父。   —   谁也没能想到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竟会以如此混乱的局面结束,扮演花神的神秘男子连连屠杀数十位佛门高僧,惹得民众惊慌逃窜,热闹喧嚣之后,留下无尽的狼藉。   苏安晏见这一世的裴焰对自己全是防备,心中虽生出几分失落与难过,面上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   他想,小孩子嘛,总是要哄的,哄一哄就好了。   “小琳琅,你要吃苹果糖么?很甜的。”   “吃个鬼啊,给本殿下滚。”   薛琳琅轻哼一声,嫌恶地侧过脸去,十分骄纵的样子,但他生得极为好看,这样做仍是可爱的。   “这一世你的性子变化倒挺大,怎的小小年纪就说脏话,阿焰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除了相貌,变化还挺大……”苏安晏紧紧盯着他熟悉的容颜,小皇子气质与神态却再没有阿焰的温柔与耐心,语气中不由得夹杂几分失望。   “本殿下素来如此,不像任何人,用不着你来教,再怎么样,总比你杀人如麻,心脏得跟污泥似的好。”   小皇子冷冷地瞥他一眼,把匕首捡起来握在手心,警惕地盯着苏安晏,要是他再敢碰他一下,就马上捅回去。   苏安晏长时间位居高位,从未与人类幼童相处过,看着小皇子油盐不进的样子,打不得骂不得,真是一阵头疼,只得耐着性子骗,不哄他。   “我知阿焰最是善良,看不得无辜之人受牵连,就只杀了不识好歹的秃驴,那些个普通凡人,莫说杀了,我连伤都没伤,当然他们自己胆小如鼠,吓傻了吓病了就怪不得我了……”   “大胆妖人,竟敢在街市行凶!还不快束手就擒!”   就在这时,负责守卫京城治安的禁军赶到了。浩浩荡荡,大约两百余人,皆着银色盔甲,事态严重,连射手队也跟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御林军统领名为赵腾,与三皇子的母妃珍妃乃是一家。   火光灼灼,赵统领眼力了得,第一时间便认出被花神当作俘虏的小少年正是五皇子薛琳琅。   方才谢小侯爷下令寻找走失的玩伴,赵统领见他神色慌乱无比,分明担心到极点,便立刻断定他口中走失的玩伴很可能就是与谢凛颇为要好的五皇子。   谢凛虽然难缠,但到底还是个未长成的小狼崽,很快被他哄骗到其他地方寻人去了。   赵统领盯着薛琳琅,心中冷笑。   这真是天赐的好时机!   若乱箭齐发,捉拿凶徒的时候一并射死那五皇子,再找个替罪羊补上,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一个心头大患,梅贵妃也只能怨自己的儿子到处乱跑。   而另一边,望着那数百人的精悍军队,魔主大人微微露出个头疼的笑。   当然,他并非烦恼如何顺利脱困,而是在思考怎么优雅地、不那么血腥地处理掉这些小麻烦。   毕竟这一世的琳琅还很怕他。   如非必要,他并不想给对方留下一个恐怖的印象。   苏安晏是魔,不太懂怎么和蝼蚁一般的凡人打交道,沉吟了一会儿。   “一炷香,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逃跑。”   月夜之下,清俊出尘的白衣男子唇角虽勾起一缕柔和笑意,可那笑意却将他眼瞳深处的幽深衬得愈加可怖。   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士们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心中竟不由得发怵,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攥住心脏,面前的男子就如同披着一张人皮的怪物,谁也不知道完美的皮囊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哈哈哈哈!这人真是疯了!难道脑袋被驴踢了?!”   “一炷香?!哈哈,我没听错吧?!”   “皇城气运旺盛,一般的妖魔是进不来的吧,这个小白脸还挺有友情?   御林军中传来不屑的笑声,人恐惧到极致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薛琳琅不禁为他们捏了把冷汗。   这简直是在生死线上反复试探。   “他不是人类,而是大魔!那些和尚全是他杀的,你们快跑吧——”   赵腾担心他当着众人说出自己的皇子身份,到时候就不好解释了,立刻打断他。   “好啊,我看你这妖人执迷不悟,还口出狂言,放箭!射死他们!”   他根本不关心这男子到底犯了什么罪行,是个什么人,只关心如何在谢凛赶到前杀死薛琳琅。   可惜苏安晏根本不是人,是上古时期遗落的大魔。   “咻——”   成千上百的燃火箭矢有如流星飞逝,划过夜空,天罗地网般袭向苏安晏与他身边的薛琳琅。   “谁敢伤害琳琅!”   一道蓝色的冰盾瞬间阻挡流箭的攻击。   来人竟然是个红衣墨发的美少年,这美少年实在不凡,居然能释放如此厉害的冰盾。   赵统领与禁军惊呆了,这他妈又是谁?这冰盾?!冰盾??这么玄幻的吗?   夜风吹过,当空高悬的皎洁明月冷眼旁观这一出闹剧。   自从薛琳琅走丢,古锦月便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小皇子,生怕他出什么事,虽然小皇子现在看起来还毫发无伤,却在另一个陌生男人,不,魔物的身边。   很不爽,特别不爽。   “你是谁?把琳琅给我。”   确认没有箭矢飞来后,古锦月转过身,充满敌意地看向这个奇怪的男子。   薛琳琅转了转眼珠,连忙热情地为他介绍:“他说自己叫苏安晏,是裴焰上辈子的恋人,你们之间认识吗?不认识也没关系,现在认识一下还来得及。”   “苏安晏……”   古锦月愣了愣,表情错愕。   “苏安晏不是早死了吗?”   苏安晏也盯着古锦月,浅色眸子中略有疑惑。   薛琳琅也马上给他介绍道:“这位是古锦月,说上辈子我是他的狐妖新娘,嗯……我上辈子到底有几个男人?你们两位要不要先交流一下再和我说?”   情敌见情敌,打起来打起来。   “一个男人,”妖皇立刻回答他,“那就是我。”   “一个,是我。”魔主也如此回答。   薛琳琅闻言点了点头:“大家的答案都是一个,没分歧,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旁边的禁军:???   这问题很大好不好!!   苏安晏很快反应过来,心知古锦月就是害得裴焰变成狐妖的罪魁祸首,一个妄图取代自己的蠢货,先不急着处理他,还是抓住幼崽阿焰的心更为重要。   于是他半蹲下去,视线与薛琳琅的平齐,含笑的浅色眸子有如光华流转的琉璃,藏着深切的情意,直直望进薛琳琅的心底。   他信誓旦旦地说:“琳琅,你要信我,我们前世本就是一对快活眷侣,我若撒谎,必定遭天打雷劈。”   “轰!!!”   一道天雷劈落,正好劈飞苏安晏的肉身。   苏安晏:“……”   他妈的,为什么。   薛琳琅眼前一亮,不禁脱口而出一声:“师父!”   “现在知道喊师父了,你要是真在寝宫睡觉,哪遇得上这些畜生玩意儿。”   来人雪衣墨发,长眉入鬓,狭长凤眼犹含冷意,挺鼻薄唇,看上去颇有疏风朗月的味道。   正是裴准。   裴准语气虽淡,动作却极为迅速,他把小皇子抢回自己的怀中,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薛琳琅并未受伤后,才不着痕迹地放下心来。   薛琳琅不喜欢裴准是真的,更讨厌苏安晏也是真的,现在乖乖地被他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幽冷香,似乎是梅香宫内五瓣红梅的味道,本来焦躁不安的心,忽然就安稳下来。   古锦月见裴准先对上了苏安晏,本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身后准备偷袭,没成想裴准右手抱着薛琳琅,一点儿也没耽误他左手扔天雷,轰地一声,现场又多了一只烤狐狸。   古锦月:他妈的,这又是为什么。   “是你啊,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阿焰面前。”   苏安晏被他劈了一道天雷,表面强撑着,体内却血气翻涌,喉头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他眯起眼睛,动作优雅地擦掉唇角鲜血。   “裴仙师,你不在上衍宫好好管你的修真界,来这人间掺和什么?你可别忘了,前世是你杀的阿焰,如今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说罢,他不甘心地向薛琳琅伸出手,俊美的面容上虽有几分狼狈,却依旧温柔。   “琳琅,你信我,抱着你的那个男人,自称是你的师父,实际却是前世杀害你的凶手,裴焰死在裴准的——”   “轰!!!”   还未等苏安晏把话说完,裴准一记灵力爆满的天神鞭挥了过去。   苏安晏却只冷笑一声,同样的招数他可不会中两边。   不知何时,他的面前已然结成一个神秘复杂的黑色法印。   “上辈子阿焰的命债,我今日便尽数讨回来!”   魔主挥动衣袖,从法印中飞出无数可怖触手,狂风骤起,杀意凌厉,叫人不寒而栗。   一时间,天雷与触手打得不可开交,电闪雷鸣之间又有污血飞溅,连大地都为之颤抖。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远处的禁军一见他们这般厉害的斗法,马不停蹄地都撤了。   “撤!快撤!”   “跑啊!这谁顶得住?”   “统领大人等等属下,那是我的马!”   薛琳琅为他们一骑绝尘的逃命速度感到震撼。   他纳闷道:“等等,倒是带上我啊,我这么大一皇子还在这呢……”   “琳琅,没事,哥哥带你走,让他们两个慢慢争去,我带你去酒楼吃好吃的。”   红衣美少年眼睫弯弯,笑眯眯地去牵小皇子的手。   嚯,这是战局中的捡漏大王。   “轰!!!”   顷刻间,光柱般强大的天雷砸落狐狸的头顶,与此同时巨大粗壮的触手化为锋利的刀刃直击他的心脏。   为了保命,古锦月只好迅速逃脱,可仍挨了几下,灵力溃散,头上的狐狸耳朵都长出来,绛红色的衣袍后摇曳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苏安晏的状态也不算特别好,衣袍破损,墨法披散,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的鞭伤,腹部正在不断渗血。   可他的笑却愈加肆意张狂,目光粘着,死死地看着小皇子,充满了偏执的渴望与欲/望。   很明显,他好不容易等到裴焰的转世,哪怕是死,哪怕是万劫不复,也要再次得到阿焰的心。   阿焰的心,明明一开始就是他的,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说实话,那样从地狱里脱困的恶鬼般的眼神,看得薛琳琅有些发怵。   忽地,有人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很温柔。   雪衣墨发的仙人护在薛琳琅身边,眼神亲昵,好似在折花抚雪,语气却冰冷得叫人呼吸一滞。   “这辈子,谁也别想伤害本尊的徒弟,狐妖不能,魔主更不能,与我作对,便是与天道作对,与天道作对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他杀人的目光有如雾气中的两点寒星,饶是苏安晏和古锦月看了都有些犹疑。   苏安晏倒不是害怕自己打不过裴准。   只是今天晚上,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他人身脆弱至极,方才受了薛琳琅当胸一剑,战斗这么久已到了破损的边缘……   最重要的是,他最强大的魔花形态丑陋至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并不想展露,特别是琳琅还在场的时候。   他真担心自己在十岁的小殿下面前显露原形后,把对方活活吓死。   九幽蚀骨花以亿万生灵的血肉为食,根本不是什么漂亮的柔美的花朵,而是一大团肉块组成的类似花的活物,足有一头成年象那般巨大。   恶心的肿瘤块状物是花蕊,中间密密麻麻生着亡者的眼睛,不断蠕动的触手组成花瓣,散发着尸体腐烂的臭味,也正是这样恶心的味道才能吸引噬魂蝶的到来,对于这些追逐血肉的造物来说,九幽蚀骨花的确是世间最香甜的花朵。   虽然苏安晏很厌恶自己的本体,但人身一旦彻底毁灭,他就不得不暂时变回魔花。   丑陋的、恐怖的触手魔花,那才是真正的苏安晏。   所以说心中有所爱,便有了顾虑,有了顾虑,便有了软肋,裴准如此,古锦月如此,苏安晏也不外乎是。   于是魔主离开了。   裴准没有追,他心中的顾虑更多一些。   裴仙师毕竟不是他们那样杀人如麻的妖魔,如果苏安晏真在这里变成魔花与他惊天动地的一决死战,整个京城都会在一夜之间变为虚无的荒土。   说到底,仙尊、妖皇与魔主,他们都是不应该出现在凡尘的人物,现在却为了同一个人在凡人的地盘抢得大打出手,连累无辜的生灵。   全场寂静无声,半响过后,裴准环视一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他皱眉道:“古锦月呢?哼,没骨气的狐狸,下次本尊非扒了他的皮做围脖不可。”   薛琳琅:“……咳,还是做地毯吧,九条尾巴拼起来还是足够的。”   狐狸这么精,才不会一个人与裴准打呢。   裴准把天神鞭收起来,想和小皇子说点什么,想了半天没想到,不由生出苦闷来,方才明明那般凶险的打斗,都未能让他皱一皱眉头,如今却笨拙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就在这时,杨腾带着更多的禁军与驻防修士们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家火葬,专业团队,另附天雷,打折不退……尝试一下虐身渣攻,其实我很不擅长这个,还是虐心好写一点挠头。 第31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一天   “裴、裴仙师…竟然是您,刚才那两个奇怪的男子呢?他们难不成是什么大妖?他们被您杀了?京城乃是天下气运所在,一向少生邪祟,真是奇了怪了。”   赶来的杨统领震惊地看向那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如今闻名京城的神秘仙尊。   裴准把小皇子抱起来,只随口答道:“并未消灭,那九幽蚀骨花极其厉害,我若与它恶斗,你们大周恐怕明日就要迁都,逃走了也是好事。”   九幽蚀骨花是湮灭在岁月长河中的上古魔花,这杨腾根本就没听过,又想着这裴仙师要是真厉害,也不会被下放凡间来招收弟子这么久都没回去,故而以为他就是打不过对方,说一番话给自己找场子呢。   天上地下所有的生灵皆知,整个世间距离天道最近的大能便是上衍宫道钧师祖裴准,他的名号若是放到人间毫无疑问地,顷刻之间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裴准亲临大周,全然为了薛琳琅一人而来,故而低调行事,只称自己是裴准那一脉的修道者。   其实裴仙师刚来凡间时,众人都以为他是个厉害的大能,毕竟姓裴,看起来和道钧师祖沾亲带故的,但时间一久,他们就发现这个仙师赖着一个病弱的小皇子迟迟不回去,便暗暗猜测他莫不是在修真界混得不好,才留在人间的吧?   这样一番想法之后,杨腾的眼神中虽有礼节性地感激,却无更多的崇敬。   毕竟在他眼中,这个裴仙师不过是上衍宫有些地位的修道者罢了,凡人虽崇拜修士,像他这种见过世面的武将也就没有那么盲目了。   薛琳琅倒是唯一一个知道裴仙师就是道钧师祖的人,不过他装作毫无前世记忆,也配合着裴准装傻充愣。   薛琳琅从来都知道裴准很强,但许久未亲眼见到了,那种强大逐渐退变为一种模糊的印象,今天晚上这么一出,他算是彻底又回忆起裴准修为的强悍。   古锦月是妖族之皇,既有纯粹的变异冰灵根又有惑心之术;苏安晏是魔渊之主,本体带有腐蚀剧毒无视任何防御,而且只要不彻底消灭花种便可无限愈合重生。   那两个狗东西都有着强大的实力,可惜遇上的对手太强了,才会让杨腾这样的凡人也觉得打他们跟玩似的……   但如果今天晚上裴准没有出手,这个结果光是想想就异常可怕。   杨腾轻视裴准,心里正打算把发现薛琳琅私自出宫的事告到胜帝面前,再把今夜混乱的局面添油加醋一番,怎么也要把这个处处与珍妃作对的五皇子扒下一层皮。   “你。”裴仙师忽然看向他。   杨腾这么个统领禁军五年之久的大男人竟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发颤。   “是,裴仙师,请问有何吩咐?”   “今晚五皇子身体不适,在寝宫养病,我一人出来闲逛,正好遇到妖魔行凶,明白吗?”   皎洁月光把一身雪衣的仙尊衬托都气质出尘,仿佛下一刻就会踏月飞去,但他衣角沾染上的血迹犹如曼陀沙华恣意盛放,脚下烈火燃烧腐肉遍地,狭长的眸子里盛着冰冷的寒光,仿佛一道锋利的匕首直接冻结了杨腾的魂魄。   “明、明白,小人定然如实上报,不敢乱说一个字。”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威压,杨腾腿脚一软,匍匐下地,心中登时没有一点暗害薛琳琅的心思。   他不禁为珍妃与三皇子薛烁担心起来,五皇子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但如今守在他身边裴仙师真真是有如一头护短的恶龙,但凡有一点歪心思都会万劫不复啊。   这一地的狼藉自有人来收拾,薛琳琅的身份不便久留此处,裴准抱着小皇子准备带他回宫。   夜风从耳畔吹过,繁华的京城就在他们的脚下,薛琳琅被裴准抱在怀里,鼻尖有股淡淡的但不容忽视的冷香。   是梅花的味道。   他微微抬起头,凝视裴准的侧脸,墨色的长发随风飘动,实在是赏心悦目得像副画。   薛琳琅有些走神。   不管是在裴焰,还是薛琳琅的记忆里,他似乎都没见过裴准受伤或者任何脆弱的时候。   裴准是战无不胜的完人,裴准是位于巅峰的尊者。   他从来不会受伤,也没有任何软肋,更不会难过失态。   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人?   前世,裴焰只见过一次裴准露出受伤的神色,失魂落魄,黯然神伤。   那就是苏安晏死的那天。   或者说,裴焰质问裴准,他为何杀死苏安晏的那天。   “那是……放河灯的地方吗?”   薛琳琅俯视整个夜市,忽然瞥到下面的河道。   来之前,他答应过二哥要帮他放灯,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机会。   “你想去?”   薛琳琅在他怀里乖巧地点点头。   “正巧,我也想去。”   因为前所未有的混乱,本该拥挤热闹的河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就连卖河灯的摊子都冷清寂寥,只剩下各式各样的河灯。   那些河灯大多数是莲花形状,又叫莲华祈福灯。旁边放着纸片与笔墨,用来写上祝福之人的名字。   薛琳琅想到自己没钱,正露出为难的神色。裴准摸出银两,放在摊子上,感受到小皇子感谢的目光后,平静地说:“记得还。”   “那是什么?”   薛琳琅发现裴准拿钱的时候,顺带着从胸口衣襟里带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原来是小皇子模样的糖人,只可惜在刚才的打斗中被苏安晏碎成渣渣了。   薛琳琅忽然想到这糖人放在裴准胸口的衣襟里,糖人都变成渣渣了,裴准的胸口还好吗?   还是说一直忍着疼?   “裴仙师,你的身体……无无、无碍吧?”   薛琳琅觉得这话有点像关心他,说起来有点烫舌头。   裴准把糖人收起来,神色淡然道:“无碍,你先去放河灯。”   薛琳琅蹙眉瞧了一会儿,看他确实真没什么事,转过身去挑河灯了。   他足足挑了十多盏河灯,有母妃的,父皇的,二哥的,淑贵妃的,谢凛的,还有花琴花棋小卓子小宁子,写名字都写了大半天。   裴准站在他身旁,表面不在意,却还是忍不住看看小皇子到底都为了谁在祈福,却没想到这家伙连宫里奴婢的名字都写上了,竟然也没考虑考虑他这个做师父的。   “哎,这里还有一盏多余的……我想想……”   裴准暗暗投去期待的眼神。   人都写完了,这下总该轮到他的名字吧。   “嗯,珍…珠…嗯,写好了。”   薛琳琅把珍珠,也就是淑贵妃那只小公猫的名字也写了上去,希望可怜的小家伙不要再被古锦月附身。   裴准:“……珍珠?猫?”   “哎,仙师的表情好难看,是不是真的受伤了,胸口好痛痛?”   裴准:“我没有,别乱说。”   薛琳琅知道他的臭脾气,笑眯眯地把湿润的墨迹吹干。   他看到裴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河边,手里拿了两盏花灯。   “裴仙师的花灯是给谁的?”薛琳琅好奇的问。   还是两盏。   裴准没理他,一言不发地把两盏灯放到河里,看着它们发着微微的光亮,晃晃悠悠地顺着河流漂去不知名的远处。   更甚至,河灯都漂远了,都看不见了,他还站在岸边,垂着纤长的睫羽,盯着空无一物的水面,静静地伫立。   好像没有人和裴准说话,他可以站到地老天荒。   薛琳琅走上去,轻轻推了他一下。   “真生气了?哎呀,仙师,你比我一个十岁小孩脾气还差,不就是没写你的河灯吗?我故意开玩笑的,你看,我还留了一盏给你,最大的一盏,别生闷气了。”   好歹今天晚上裴准接二连三帮了他,一盏灯都不给别人,不是薛琳琅,或者,裴焰的性格。   裴准瞧薛琳琅那张猫儿得逞似的笑脸,真是让他又爱又气。   “本尊没有因为你的河灯生气,没有什么好生气。”   薛琳琅:“嗯嗯,没有没有。那我直接放了啊。”   他的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水面,就听到裴准叫住他。   “等等,让我看看是不是真有我的名字,没有的话,你今天就一个人在这里睡觉吧。”   裴准接过花灯,把那两个字看清楚了,挑了一下眉,算是满意,将河灯放到水面。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的河灯里放着你的名字。”   “噢,我猜到了,总觉得你好像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的名字可以放。”   裴准闻言冷笑:“是啊,你放了足足是十三个人加一只猫,好大的心,容纳好多的人,也不怕翻。”   “不不不,十四个,你算错了,好大的心里还装你啊,裴仙师。”   薛琳琅完全是习惯性与他师父抬杠,谁知裴准唇角微勾,竟是在笑。   “我的河灯里只装着你一个人……的名字。”   薛琳琅问:“不是有两盏吗?还有谁?”   “薛琳琅,裴焰,两盏灯,一个人。”裴焰道。   薛琳琅忽然想去看一看那远去的河灯,因为裴焰都死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有一个人记得给他也放一盏祈福的灯。   哎呀,这真是……   人死了再祈福,淋湿了再撑伞,叫人感动不起来呢。   “裴仙师,你看。”   薛琳琅从河边捡起几块鹅卵石用来打水漂,只听几下水声,裴准祈福的小船就翻了个底朝天。   小皇子笑嘻嘻道:“我觉得我们的小船还是翻起来更好看。”   裴准:“…………”   薛琳琅盯着水面,忽然正色道:“我上辈子死在你的手上,你还说我死有余辜,死得活该,我可都记着,没忘。”   说着,他用手拂动水面,晃碎一池灯辉。   “你……是不是一直在为这个生气?”裴准侧脸盯着他。   薛琳琅掀起一阵水花,凶巴巴地说:“没有!我是薛琳琅,裴焰的事与我何干?本殿下就是觉得你这个人好奇怪!明明都不把他当自己的徒弟了,干嘛这辈子还上赶着当我的师父?你不是不要他了吗?”   裴准叹了一口气:“我忘了,记不太清楚。”   “什么?”   “我忘记上辈子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我杀了你,也不记得我没杀你,但所有人都说,是我杀了裴焰,我杀了吗?好像杀了,又好像没有。”   薛琳琅:“……”   谁来跟他解释一下,什么叫好像杀了,又好像没有杀。这么随便的吗。   “真的?你这么厉害一仙尊,也会失忆?为什么?你没想过找回来吗?”   裴准揉揉他的脑袋:“我记得我与你说过了,我有心魔故而飞升不了。”   “所以只要你与我相处,心魔消散,就可以找回原来的记忆,然后就能知道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若无差错,应当如此。”   薛琳琅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你为何不早说?没长嘴?这不是好好一张嘴在脸上长着吗?”   说着,他去摸裴准的唇瓣,确认那是个正常运行的器官,而不是什么漂亮的摆件。   然而被裴姓仙师精准地避开了。   “别乱动,我只是……不想承认我失忆罢了,临近飞升,竟然失忆,这件事传出去,怕是要被六道耻笑,上衍宫的地位也会受到波及。”   其实告诉才十岁的小皇子这件事,也完全是今夜不该有的意外。   薛琳琅好奇地问:“那你除了裴焰的死,还失去了什么记忆啊?”   那是看病人的关爱眼光,充满了怜爱。   裴准:“……”   他也害怕这个。   裴准:“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那些记忆几乎都与裴焰有关,所以我和你说,我的心魔由裴焰而生。”   噢,原来是这样啊。   “那现在裴焰在你心中就一陌生人?”   薛琳琅不解,如果在没有相关记忆的情况下,裴准还能对他这么好,真是够可以了。   “大部分没有失去,只丢了一小部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况很复杂。”   裴准蹙眉。   其实关于裴焰小时候的记忆都还存在,他脑海里消失的更多是成年后裴焰的身影。他心里有个小小少年,正如现在的薛琳琅,但却丢失了小小少年成人后的大部分记忆。   原来是这样。   薛琳琅觉得对裴准的厌恶好像比以前少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指甲盖那么一点点。   如果他不坚持把自己带回修真界的话,这辈子在他手底下好好修行,顺便帮他消除心魔也不是不行,可以说是双赢。   甚至,他都可以直接和裴准说自己还有记忆,还能加快他康复的过程嘛。   师、师父?   薛琳琅在心里尝试性地念了念上辈子的常用称呼。   这时他听到裴准在耳边说:“那你何不跟着我回上衍宫去,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明日就出发,如何?”   薛琳琅嘴巴一烫:“师、是父爱啊。”   裴准:????   “对啊,仙师现在是这世间最关心我的男人,又比我长这么多岁数,不是父爱又是什么?不如留下来,和我母妃一起,照顾我吧。”   薛琳琅一想到回上衍宫,就要离开母妃与二哥,万般不愿。本想要告诉裴准自己还有记忆,也只得作罢。   裴准看他那么坚持留下来,微微颔首:“……为师亦如父,你这么说倒也恰当,如此若能让你我关系更亲近些,你在心中把我当作父亲也并非不可。”   薛琳琅还真没叫过裴准,爹。   他性子本就活泼,喜欢玩闹,马上俏皮地跟了一句:“爹爹!爹爹!”   裴准愣了愣,他不喜欢薛琳琅喊自己爹爹,总觉得十分奇怪与不爽,但他现在想要讨好小皇子,让小皇子开心满意,犹豫一下,只得不情不愿道:“……嗯,儿、儿子?”   皇宫里的梅贵妃:????   ——   “好了,便送到这吧,你别进去啦,要不然我母妃看到,又要教训我了。”   裴准把薛琳琅送到梅香宫宫门之外,薛琳琅与他站在门口道别。   裴准:“你若每日都这么和自己的长辈说话,你母妃是该教训你。”   他见有宫女出来接应,也不再坚持,转身无言地离开。   “那可不一定,你可不懂母爱。”   薛琳琅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抬脚走进宫门,还未到穿过种满梅花的院子,就看到梅贵妃焦急地守在那里。梅贵妃一见从自己肚子里跑出来的糯米团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那,立刻飞扑过去,检查薛琳琅是否受伤。   “琳琅,琳琅你没事吧?我方才听高侍卫说有妖魔在市集行凶,炸了半天街,死伤无数,你说说你,挑哪天偷跑出去玩不行,偏偏挑到这么个倒霉日子!?担心死娘了,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娘可怎么活啊!”   听到梅贵妃这么一通哭哭啼啼毫无攻击力的指责,薛琳琅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不由在心里又痛骂了苏安晏和古锦月百遍。   “母妃我知错了……我一点事都没有,裴仙师保护我来着,不信你打我,身体特别好。”   梅贵妃看他小大人似的,被逗笑了,捏捏他软乎乎的脸蛋:“谁要打你?你自小就没见过什么热闹,出去瞧瞧也是好的,只是今日实在不凑巧。明日你就当无事发生,别人问你你就说没出去过,什么都有母妃给你撑着,明白吗?”   “嗯嗯!谢谢母妃!母妃最好啦!”薛琳琅甜甜一笑。这锅当然还是扔给裴仙师啦。   他说完肚子倒是罕见地咕噜一声,折腾这么晚,饿了。   梅贵妃牵起他的小手:“给你备了桂花酒酿圆子,炉里小火煨着,可热乎,快去吃。”   “嗯!”   雪落无声,风吹不断,梅香宫内传来母子二人温馨的笑语,竟比碗中的酒酿圆子还要甜蜜,让这漆黑暗淡的冬夜温暖不少,而皇宫的另一边,更漏还长。   裴准闪身回到自己的寝殿,两个守家的童子见仙尊总算归来,便睡眼惺忪地去睡觉了,说来也是奇怪,仙尊待人一向严苛,可独独对他们两个爱护有加,这主人都还未休息,两个侍从倒睡下了,以至于没有看到接下来的一幕。   偌大的宫殿中,除却裴准之外,一个旁人也无。   他脱下衣袍,赤/裸着上身,肤色呈现玉脂般的冷调白,腹肌块块分明,显示出其腰力不俗,干脆利落的肌肉线条勾勒出一具完美又极其富有男人味的躯体。   然而这玉石雕琢般的躯体上却有着几处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原来在刚才的激战中,裴准受了伤。   苏安晏动起手来阴狠毒辣,累及无辜百姓无数,这点无疑于裴准来说非常不利,他作为仙道正门,不可能对凡人见死不救,而城中全是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他保护的普通人,再加上苏安晏总是暗戳戳想从他身边把薛琳琅抢走,故而中了几招。   那些腹部伤口狰狞可怕,深可见骨,也不知裴准是如何做到忍着这些伤痛,在小皇子面前一如平常,镇定自如,瞧不出半点虚弱受伤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裴准此人,一向对疼痛的忍受力极高,他盯着这些伤口,幽幽地想着,苏安晏这点伎俩,还不如小皇子把他的河灯打翻那两下子。   所谓术业有专攻,裴准的天神鞭能让六界妖魔闻风丧胆,但处理起身上的伤口却还是得依靠灵药才行。   待裴准上完伤药,已是深夜。他脸色微微苍白,推开轩窗,遥遥望向梅香宫的方向,自然是毫无回应,只听得簌簌而落的雪声。 第32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二天   薛琳琅打小就知道,当皇帝其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所以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争着去当,特别是他二哥。   这不,近日大周内外不平,胜帝又烦了起来。   一为花灯节那晚莫名出现的妖魔。   据当晚的禁军统领杨腾禀告,那两个妖魔一个化身为红衣金瞳的绝色少年,一个化身成奇丑无比的腐肉尸花(苏安晏:?),连裴仙师都应对不了,极其棘手。   要知道在天道的庇护下,像京城、皇宫、金銮殿这些地方,乃是金色气云集中之所在。任何妖魔入内,修为法力都会受到诸多限制,所以天子脚下素来少生邪祟,是有一定根据的。   而今随着妖皇与魔主莅临京城,越来越多的妖魔鬼怪也闻讯赶来,一是为了朝拜瞻仰自界的王者,二是想要打探能叫他们守在凡间的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机缘,到时候也跟着分一杯羹。   不过确确实实没什么宝贝,只有对于妖皇与魔主来说,都难斩断的前世。姻缘与羁绊。   如今处处人心惶惶,朝臣不断上奏,说什么大妖大魔齐齐祸乱人间,再不采取相应的措施就要出大乱子了,这些都是因为为父君不德所致,陛下应该写罪己书以诏天下,平息上天的怒火,得到天道的原谅。   ——嗯??胜帝寻思着,这可真是人在宫里坐,罪从天上来。   这妖魔作不作乱,杀不杀人管朕什么事?   花灯节当天,他只在珍妃的宫里小酌了几杯,衣服都还脱,就匆匆忙忙赶回御书房处理这场不小的骚乱。   可就和薛琳琅知道的一样,当皇帝就是得时不时背锅,天下之主没那么好当。   别说京城有妖怪,就连千里之外的哪块领土哪座城池干旱、发洪水、闹蝗灾,皇帝处理不下来就得写检讨,然后这份检讨还会记录在史书上供后人学习呢。   胜帝思来想去,不行,朕不能写检讨,朕受不了这份委屈。   他连夜传召苍云寺的高僧入宫,既然修士处理不了,那就传佛教的高僧来。   这苍云寺的老僧,也算是薛琳琅和梅贵妃的老熟人了。当年正是他瞧出大周的五皇子来历不凡,给他改掉了裴焰的名,取了一个琳琅的字。   奇妙的是,那老僧似乎神机妙算,早猜到了胜帝会派人去找他,竟提前准备好行李,顺便推荐了一位得意弟子随同入宫。   那带发修行的年轻僧人名为邱谨,还未抵达京城。   胜帝问邱谨如今人在何处。   老僧沉吟一声道:“阿弥陀佛,已经尽量让他们挖快点了,最近刚好下了暴雨,不太好挖。”   胜帝:?   第二件让胜帝烦心的事关于边境。   镇守长山关的宁王来报,北狄今年蠢蠢欲动,多有生事挑衅之举,如何安抚是个问题。   朝臣马上献策,听闻北狄王有个极疼爱的小可辛,他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如无意外那小可辛定是下一任的北狄王,若能以和亲加强两国信任,倒是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成的好事。   这计策虽好,唯一的问题是,胜帝他还没有女儿,大周没有公主。   臣子们立刻贴心地建议,那就先允一个嘛,指腹为婚也不是没有过,对方的可辛不过十多岁,现在生还来得及……   现在生还来得及可还行!   胜帝找到梅贵妃时,正在气头上,心中恼火得很,但一瞧见那貌美如花的妃子软绵绵靠在美人枕上,眼神斜睨,流苏微颤,看得他一时心旌飘荡,火气顿时消解了不少。   梅贵妃嘛,家世不显赫,文采不出众,性格不突出,完完全全靠这令人惊艳的姿容和一点小运气、小聪明就在后宫混到了现在的位置,足可见这张脸杀伤力有多强。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儿臣参见父皇。”   薛琳琅也在旁边,看到胜帝,眼睛亮晶晶的,乖巧地向父皇行礼,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虽然胜帝从来把大哥和二哥看得更重要,薛琳琅还是本能地亲近这辈子自己的父亲。上辈子他的父母为保护他而死,所以这辈子若还有机会,琳琅想把能抓在手中的亲情抓住。   胜帝盯着自己最小的儿子,怔了怔神。   他这个小儿子倒是完全继承了梅贵妃的美貌,若是个公主该多好……   这样和北狄和亲的事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搞得不尴不尬的。   胜帝的儿子太多了,薛灼稳重,薛煜聪慧,薛烁灵敏,只这小儿子体弱多病,若薛琳琅是个娇软的女儿他还能放在心尖上疼爱,只可惜是个应该自强自立的男孩。   梅贵妃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孺慕胜帝,连忙为薛琳琅说好话:“近日有裴仙师帮着调理,琳琅的身子好上不少,能说能笑的,我正考他太学的功课呢,全部都答对了。”   胜帝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薛琳琅的近况,听到他这一学年一直是坤院的第一才略微地点点头。   他又说:“你也可以帮忙看看你三哥,他的策论做得不好,别一天和谢家那小子鬼混,叫你母妃担心。”   “嗯,知道啦。”   薛琳琅垂下眼,点点头。   他虽面对着胜帝,心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裴准。   同样是自己的长辈,不论是前世的裴准还是这辈子的裴准都给了他十足的关爱,虽说上辈子裴准管得太严格了些。   薛琳琅还有印象,那一年他在迷情境中初尝那滋味,回到上衍宫后偶有自读,被裴准尴尬地抓过一次现形。   为了避免自己的徒弟沉迷这种不应当的快乐,道钧师祖竟然亲自动手惩罚他,让他释放到不能再释放为止……弹尽粮绝,每次想来心中还有阴影。   裴准的严格还体现在严禁裴焰离开上衍宫,说实话在成年前裴焰外出的机会屈指可数,就算出去也是被裴准带在身边跟个挂件似的,再温顺的崽子心里都会起逆反吧?   所以裴焰确认修为已经足够碾压修真界大部分人后,便开始多次背着裴准外出游历,起初他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后面才发现裴准从来知道他偷偷出去玩的事,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偶尔还会跟在后面帮他解决一些棘手的麻烦。   上辈子觉得裴准管天管地管得他有点烦恼,这辈子和冷淡的胜帝比起来,裴准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好父亲了,为师亦如父这句话,果然不错。   父爱深沉,父爱如山。   一时间,薛琳琅心中十分感动,就连胜帝这份缺失的父爱都被那边裴准足够多多到溢出的爱填满了。   这时胜帝摆摆手:“下去吧。”   “是,父皇,儿臣告退。”   薛琳琅恭敬地行礼,乖乖巧巧地转身走了出去。   梅贵妃望着儿子的背影,心疼极了,心中对胜帝生出怨气。   “陛下,你你为什么不多关心一下琳琅呢?这孩子可喜欢可仰慕自己的父皇了,每日都问我父皇有没有来看他呢。”梅贵妃语气轻柔地抱怨道。   “嗯,是他问的,还是爱妃问的?”   胜帝促狭一笑,抚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忍不住来回地摩挲。   梅贵妃看着胜帝这副样子就生气。   她和他在说儿子的正事,结果这男人心里只有和她上床。合着儿子是她一个人生的?   胜帝欺近她,来解她的衣裙。   梅贵妃看他欲与自己亲热,用染了豆蔻的手指抵住他的嘴唇,略微偏头,技巧性地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如凄似怨道:“听闻陛下前些日子赏赐珍妃两匣南海来的夜明珠,臣妾生在川蜀之地,还没见过那么大的珍珠呢。”   “爱妃可是吃醋了?”   胜帝盯着那光滑娇嫩的肌肤更馋了。   梅贵妃心里翻了白眼,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还吃醋,她分明也是想要夜明珠好不好,没有爱和关心,给点钱和财宝也行啊。   心里虽这么想着,她面上娇笑一声:“嗯嗯,陛下的心是不是都快给珍妃妹妹勾走了?臣妾天天都在梅香宫里等着您,茶不思饭不想,您都不来看看我。”   其实她是真的想要珍珠,年关快到了,给自己做副珍珠的头面,她还想给琳琅绣双新鞋,鞋面的鲤鱼眼睛绣上两颗珍珠,定会特别好看,把什么薛灼薛煜薛烁都比下去。   如果薛琳琅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梅贵妃在胜帝不来的日子里吃好喝好睡好,偶尔找淑贵妃解闷,开心了能足足干下两碗干饭。   事实证明,在玩弄男人的手段上,这辈子的薛琳琅在梅贵妃身边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学到不少,偏偏他还没有意识,不知不觉也就用了,把身边觊觎他的男人耍得团团转……   见美人媚眼如丝,娇软可口,胜帝朗笑一声,拥她入怀。   “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哪怕是朕的心。”   第二天,胜帝拿到了一长串礼物清单。   胜帝:“……”   —   花灯节过后,薛琳琅就继续到太学上课,他偷懒这么久,学业竟一点没落下,气得薛烁牙痒痒的,又奈何他不得。   虽然胜帝嘱咐他多带带自己的三哥,薛琳琅则表示如果是上辈子的自己或许会抱着以德报怨的想法进行尝试,这辈子还是算了吧,他多给谢凛抽背几首诗词都不愿意和薛烁呆在一块。   谢凛提起花灯节把薛琳琅搞丢的事便十分自责,平时又爱跑又爱疯的少年郎竟因为这事,气得一连三天除了上学没出过书房的大门,就死死地自己关在里面读书,吓得谢夫人和谢将军还以为他被什么妖魔附体了,请了好几个道士作法然后被谢凛轰了出去……   薛琳琅知道后笑了笑,就跟谢凛说:“没事,我去看了烟花很好看,在妖魔出现之间就遇到裴仙师啦,一点伤都没受。读书不是你这么读的,要注意劳逸结合。”   哪知他还没说完,就被那头顶赤狼气云的小侯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对方毛绒绒的头埋在他的肩颈,温热的鼻息洒在皮肤上,惹得微微的战栗。   “小侯爷?小侯爷?谢凛?”   薛琳琅像是哄小狼似的轻轻唤他,说实话,他被这家伙恐怖的力气勒得有些窒息,还得忍痛用手拍拍谢凛的后背安慰他。   这时正是放学的时候,学堂里人虽走得七七八八,却也剩下几个动作慢的,他们看到谢侯爷话也不说猛地一下把五皇子抱在怀里不撒手,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只连忙催促书童赶快收拾赶快溜走。   “你不知道我当时发现你丢了,有多害怕……当时那么混乱,万一当时你遇到坏人怎么办?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我一边想着一边找你,看到穿白衣服的小孩就拦下来看看,可那些都不是你!”   谢凛埋在他脖颈间,嗅到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还有一股苦涩的中药味,这两股味道混合成了只属于小皇子的味道,只这样闻着,他就无比心安。   薛琳琅本来知道谢小侯爷内疚,便任他这么抱着,可后来也不知道谢凛在干什么,慢慢就变了味,就着内疚的缘故,在他脖子间拱来拱去,闻来闻去,就跟只大狗狗似的,一时有些发痒。   “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如果没有你,我还看不到这么热闹的节会呢,松开松开,别拱了。”   谢凛只好不太情愿地松开小皇子,悻悻地望着他。   “你身上,好闻。”   薛琳琅:“说谎,我身上都是药味,闻起来是苦的。”   “不,对于我来说,就是甜的,甜滋滋的,好想舔一舔。”   薛琳琅笑他:“胡闹。”   谢凛眨眨眼,只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冰雕玉琢似的小皇子看。   他没说话,却早早地显示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   上完太学的课,薛琳琅通常是回梅香宫和梅贵妃用午膳,然后小睡一会儿,再去裴准那儿修行。   以前薛琳琅还要头疼怎么惹裴准生气,自从裴准与他开诚布公后,他便也不那么抗拒修行了,甚至有点期待。   “殿下,安心睡吧,到时辰了奴婢叫您。”花琴为他盖好被子。   薛琳琅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最近怎么好像没见着你去找马宇?”   花琴露出一个苦笑。   她妹妹花棋年纪小,语速飞快:“小殿下,你不知道,花灯节那天,姐姐和马公公在御花园的小林子里约会,结果好巧不巧被裴仙师撞见了,那裴仙师好凶哦,甚是不喜太监与宫女对食的样子,那天之后他们俩就再也没联系过。”   “别说了,你跟殿下说这些腌渍事做什么,下去,扫院子里的雪,扫七天。”   薛琳琅一挑眉:“师父……还是和以前一样严格且不解风情啊,他那样的人定是看不得情情爱爱的吧,你说哪天我给他介绍一个貌美娇娘如何?天上的仙人,真就不动心?”   这话听得花琴脸都吓白了:“殿下千万不要去做这种事,万一惹得裴仙师生气怎么办?”   “噢……”   薛琳琅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小脚一翘。   “我这不是看不得他孤零零冷清清吗?裴仙师这么冷淡,生起气来又暴躁,大概要配个热情主动的,而且还要不怕被他冻伤,偶尔还要开得起玩笑,要不然两个人都闷闷的,上焰宫都要变成冰窖了。”   一时间,薛琳琅脑子里竟没有适合的师娘人选。   “殿下,您别说了,那可是裴仙师!”   花琴欲哭无泪,看来裴准真的给她留下了很重的阴影。   “好了好了,不为难你,我说笑的,你下去吧,我睡了。”薛琳琅见她这么紧张,只得温柔地好言安慰。   吱呀一声,门关了。   睡意渐来,小殿下慢慢闭上眼睛。   忽然间他醒了。   薛琳琅睁开眼,迷茫地望着四周。   这房间极为宽敞,足有平常人间三个卧房那么大,被布置得十分雅致,雪墙白帐,锦被软衾,紫檀书案上纸墨笔砚一应俱全,錡窗半开,台前还养着几株可爱的阳炎花,暖和的阳光洒进来,青绿叶,火红花,生得兴兴向荣,一看就知道它们的主人照顾得很好。   这是前世上衍宫裴准的房间。   “阿焰,你在吗?我进来了。”   门外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薛琳琅却没急着回答,而是走到镜前。   镜子里的少年白衣胜雪,墨色长发扎成一个飒爽的马尾,面容稚嫩,眼眸清亮,未见风霜的模样。   果然,那是属于年轻的裴焰的脸。   这是梦?   还是说……   世间三大神器,天神,焰灵,怀梦。   他今天有幸见到怀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琳琅:师父那样的人,一定见不得情情爱爱。裴准:实际上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薛琳琅:亲情?父爱?裴准:……(。 第33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三天   世间三大神器分别是天神、焰灵与怀梦。   天神乃是一根毁天灭地的神鞭,代表着天道的旨意,持有者替天行道,降下劫雷,成为众生之长,维护世间秩序。这把神器自天地诞生就藏在九天劫云之中——   化神期的裴准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渡劫成功后顺道把劫云给劈散的修士,睚呲必报,强悍如斯,他成为这把天神鞭的主人,天下间没有不服的。   焰灵则是一把斩妖除魔的神剑,这把神器的特殊性在于它只诞生于玄火之中,剑身为血,剑气为火,乃是裴焰的伴生神器,天下间除开裴焰无人能用。   只可惜自从裴焰失去玄火,就算是他也用不得这昔日伙伴,甚至堕妖之后,因为身有妖气,稍微触碰一下就会被自己昔日的伴生剑灼伤。   至于最后一把神器怀梦,它的本体是一把白玉染血的竖笛,乃是上古时期梦神的法宝,后落于九幽蚀骨花之手。仙书记载:“若闻怀梦,魇中永堕。”,就是指任何生灵听到怀梦的声音,便会进入吹笛人构造的梦境里。   进入梦境后有两个结果,一是醒来后把梦境中所发生之事统统当真,深信不疑,二是在梦境中死亡的同时,也在现实中死亡。吹笛人在梦境中拥有绝对的主导能力,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不过由于苏安晏并非怀梦认定的主人,所以他每使用一次都要消耗大量的灵力,效果也并不如梦神好。   魔主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把神器,更多时候只把怀梦当作自己弑神的战利品。   用来杀人?他已足够的强,谈笑风生间屠城灭国也不过小事一桩。   用来催眠?这世间有什么他得不到的,需要搅尽心思用这种复杂的手段——   现在还真有了。   那就是裴焰,如今的大周五皇子薛琳琅。   看来花灯节那晚后,苏安晏仍不死心,为了重新得到裴焰的心,或者说让转世的裴焰再次爱上自己,可以说是费尽了心血,连压箱底的神器都拿出来了,打算用这种类似梦中催眠的方式,让转世的小皇子相信,前世的姻缘真实存在,他就是这辈子薛琳琅命中注定的夫君。   薛琳琅看着镜中的自己。   可以啊,狐狸用惑术,魔主用梦境,你们妖魔一贯这么不折手段、让人作呕的吗?   薛琳琅一时心中有些气恼,不知道苏安晏躲在什么地方窥探,面上假装露出疑惑的神色,心里却在飞速思考如何脱困。   很明显,苏安晏想在梦境中重演当时与裴焰热恋的景象,让现在的他相信他们之间的确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   他要做的,就是亲手斩断这段感情。   这段本就不该存在的孽缘,给前世的自己,前世的裴焰仙君,一个交代。   “阿焰?你在里面啊,怎么这么磨蹭才开门。”   门外的声音开始催促。   薛琳琅打开门,进来的是个穿藏蓝色劲装的修士,生着一张清秀无比的娃娃脸,此时正冲着裴焰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就是上辈子裴焰的好友,如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土系大能何素莲。   听到何素莲这个名字,大多数人会以为他是个恬静优雅的温柔美男,实际上何素莲的性子与裴焰极像,诨号土太岁,要不然怎么与裴焰志趣相投呢。   这梦境做得极其逼真,薛琳琅许久未见过自己的好友,不由盯着对方熟悉的笑容瞧了一会儿。   唉……前世不该来的烦人玩意儿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来,为何他的至交好友迟迟不到?   何素莲拍拍他的肩膀,眼含笑意说:“阿焰,你的神仙哥哥呢?怎么不领出来给兄弟我看一看?”   薛琳琅不动神色:“什么神仙哥哥?这是哪,你又是谁?我怎么突然长大——”   “哈哈,你故意开我玩笑是不是?我是你的好朋友何素莲,在上衍宫一起修行啊。神仙哥哥对你那么重要的人,你都忘记了?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人啊。”   仔细看看,还是会发现何素莲的笑容完美得有些诡异,堪称一个尽职尽责介绍梦境内容的工具人。   “我最喜欢的那个人是苏公子……”   薛琳琅继续跟着演。   “你不记得了?上次你出去历练,在秘境里被苏安晏救下。他为了救你啊,灵田破损,修为大跌,所以你便把他带回了上衍宫藏了起来报恩。你见苏公子姿容不凡,品性出众,便日久生情,心生爱慕,最后与他成为了一对恩爱的情侣。”   薛琳琅心中冷笑一声,可以啊苏安晏,藏着不动口,在梦里控制一个幻象把自己夸上天。   这是想以梦的形式来蛊惑一个十岁小孩?   幸好薛琳琅是有记忆的,才能看到前世这群狗东西以为他没记忆后,毫无保留地使出阴招,暴露出他们最真实的模样,这几个人真是为了复合不择手段,连小孩子都欺骗,相比起来,讨人厌却意外坦诚的裴准,可太是个好东西了。   “苏安晏,苏公子,我最喜欢的人……”   薛琳琅状似思考地重复着。   “阿焰?”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个雪衣墨发的清俊男子,眉眼淡如清风朗月,唇角略微掀起便是抹夜露昙花般的笑意,有如清润泉水般浸润观者的视线。   他出现的时间、位置,说话的神态与腔调,语尾轻轻的上扬,就连身后阳光的折射,光线的角度都是精心设计,完美得恰到好处的。   “阿焰,咳咳,你回来啦。我看院子里的火灵果长成了,便采集起来做了几道蕴含火灵的小菜,要不要尝一尝?”   霁月光风的道门贵公子,穿着略微窄小的道袍,袖口紧紧扎起,露出两截白玉似的小臂,指尖还有星星点点的绯色印记,有如瓣瓣樱花温柔可爱,那是去除火灵果嫣红果皮留下的痕迹。   任谁看到这样的翩翩公子洗手做羹汤都会心动不已吧?   是这样的。   前世苏安晏被裴焰带回上衍宫后,经常自责为修为尽失的自己为阿焰添麻烦,时常做些贴心的家务事来报答他的收留。   苏安晏为裴焰弹过琴,画过画,吟过诗,做尽世间风流之事,也为裴焰缝补过衣服,烹饪过灵肴,打扫过房间,像位持家有道的丈夫,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裴焰自然把这些点点滴滴的好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苏安晏给他缝衣服,他便上刀山下火海寻来大补灵力的帝流浆;苏安晏给他做灵肴,他就前往万妖之窟血战三天三夜抢来修补病体的白泽心。   更甚至,他听说北极仙山上有一株补全灵田的万灵雪莲,那地方与他的玄火刚好相生相克,他在森寒刺骨的暴风雪中咬着牙整整熬了三十天,才把那灵花带回苏安晏的身边,看到他顺利服下灵花,一路强撑着的神经才终于松懈,睡了整整三天才醒来。   裴焰还为苏安晏求过一块佛牌,上面的波若心经可以为他抵挡一次致命伤害,深褐色的佛牌雕刻着殷红的楷体小字,隐隐流动着充沛的火灵气息,那便是裴焰的指尖血。   取那指尖血时,需用十根银针一一刺破指尖,让鲜血慢慢流入玉碗之中,那其中钻心刺骨的疼,在裴焰的脑海里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为心上人求得护身符的喜悦远远压过了痛苦。   裴焰爱一个人,就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只可惜,上辈子他爱的人都辜负了他的好。   后来裴焰扮成狐妖琳琅才从苏安晏口中得知,他故意用些小恩小惠来换得真心,毕竟缝补一下衣服便能得到价值千万灵石的帝流浆,一盘随意翻炒的灵肴就能换来世间至宝白泽心,还有那指尖血雕刻的佛牌,来得那么轻而易举,真是世间最划算的买卖了。   每次天真的小仙君伤痕累累地回来,就会给苏安晏带来礼物,伤得越重,带来的宝物就越是珍贵,不染凡尘的贵公子笑意嫣然地接受着他给他的所有好,本该彻底失去的修为也逐渐恢复往日的强大。   苏安晏本来打算恢复好伤势就一口吃掉傻乎乎的小仙君的,世间的宝物再多,也敌不过那温暖炽热的玄火,可是真到能杀死裴焰的那一天,他竟然舍不得了。   舍不得傻乎乎的家伙,傻乎乎的好。   如果可以,真想隐藏自己的卑劣与龌龊,永远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的好。   “这是火灵果炒玉髓肉,还有这个汤,我用灵运峰最好的鸽子配上血灵芝与金翘莲炖了一上午,尝尝吧。”   苏安晏笑意盎然地为裴焰添菜,再盛了一碗暖暖的热汤,最后单手支着下巴,期待地看着裴焰,专注的神情不自觉流露几分痴迷。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身的不对劲。   他非常迷恋这个梦境。   阿焰的身影,阿焰的面容,阿焰的神情,阿焰的气息……还有阿焰的魂魄,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醉酒般的沉迷。   或许,这也是他不曾用怀梦的原因吧。   害怕自己忍不住制造出一个与阿焰天长地久的美梦,再也不愿意回到没有阿焰的冰冷的人间。   坐在他对面的薛琳琅微微挑眉,当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呸!”   他嫌弃地放下筷子,随手把苏安晏精心准备的菜肴掀翻在地。   “啧。好难吃,味道真恶心。你怎么做得出来?”   苏安晏盯着一片狼藉的地板神情微愣,他几乎马上就要动怒,看着对面的裴焰,又不得不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来。   说实话,这个魔主,明明是自己制造的梦境,却比薛琳琅演得更入戏更投入了。   “阿焰,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明明你以前都很喜欢吃,没有哪一顿不曾吃干净,你说过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你都忘记了吗,阿焰?”   薛琳琅觉得没把那些菜直接淋头给苏安晏倒上去,都是他自己讲文化讲素质的缘故。   “你这些菜啊,还没有皇宫御厨做的一半的好,说是猪食也不为过,我反正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端上来,这可能就是不要脸吧。”   薛琳琅觉得自己确实说的实话,一旦不喜欢这人了,没了那些个爱屋及乌,苏安晏的手艺也就马马虎虎,非常粗糙,一想到自己从前就为了这些廉价的饭菜,上刀山下火海,搞得伤痕累累,就觉得亏,就觉得不值。   接下来,要怎么从他身上讨回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苏安晏对裴焰就素吸血吸出感情了,对狐妖琳琅又是另外一种感情,都会写到的~ 第34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四天   扔下一片狼藉的乱摊子,薛琳琅也懒得管苏安晏现在是有多伤心多难过,脚步轻松地走出门去。   兴许是觉得他不可能逃出梦境,苏安晏没有阻拦,依旧浅浅地微笑着,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与涵养。   薛琳琅虽还没想到破局之法,心中却并不慌乱,反正走一步看一步,他已很久很久未回上衍宫了,忽然想借着这个无比接近现实的梦境故地重游一番。   他上辈子离开魔渊后,最想回的归处便是上衍宫,只可惜他到死都没有机会回去成。   因为他最终死在了焚烧殆尽的圣林。   裴焰居住的焰灵殿毗邻于裴准的天神殿,乃是上衍宫年轻一辈最宽敞最舒服的一处寝宫。像他前世的好友何素莲,直到化神初期才有资格单独搬去单独的洞府,按照梦境里的时期那家伙应该还睡在上衍宫的弟子所。   人人都说道钧师祖最疼爱照顾的便是他那个唯一的弟子,除开修行过于苛责与限制外出游历外,其余方面皆是给他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   只可惜正是这样好的宫殿,才让装成人类的魔主有机可乘,与前世的裴焰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薛琳琅在路上遇到了许多眼熟的修士,都是上辈子经常见面说笑的同门,皆身穿雪白道袍,相貌气质与他记忆里的无甚区别,迎面走来,说的问的皆是同一个话题。   “阿焰,今日怎只有你一个人?苏公子呢,平常你们可是感情好到形影不离呀。”   “是啊是啊,你们感情那么好,我还等着在合道大典上喝你们的喜酒。”   “苏公子那样子一看就是个良配,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师兄提前祝福你们。”   薛琳琅盯着这一群热心到极致的同门,看着他们全都像媒婆似的,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和苏安晏送入洞房。   看来这是苏安晏新的招数了。   在梦境里,让周围的人都明示暗示自己,裴焰与苏安晏上辈子确确实实是对情投意合的壁人。   实际上,上辈子的裴焰在苏安晏的劝告下,并没有把自己与他的事告知第三个人。现实里这些师兄弟更不会祝福他和苏安晏,或者说就算真的知道了,也会千叮咛万嘱咐让裴焰小心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毕竟上衍宫全宫都捧在心尖尖上喜欢的小仙君可不能叫人轻易骗了去。   梦境里会如此,不过是因为梦境的假人在苏安晏的操控在极力装出一副裴焰与苏安晏真心相爱、人人都祝福的模样,用来给转世的小皇子催眠洗脑罢了。   薛琳琅忽然想到一个破解的法子。   “阿焰,听说你喜欢上了苏公子,你……”   薛琳琅微微一笑:“不,你说错了,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你愿不愿意与我结为道侣呢?”   那些假修士笑容突然就凝固了。   原本热火朝天的氛围突然就诡异起来。   他们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梦境由苏安晏掌控,而苏安晏绝对不允许裴焰喜欢上除开自己的任何人。   所以凡是受到薛琳琅喜欢的假修士都出现了僵硬痴呆的症状,心虚地告别后,在薛琳琅看不到的角落原地爆炸了。   没有了幻想的干扰,薛琳琅探索梦境地图的速度大大加快。   “嗯,鬼打墙了?”   薛琳琅每次走过这处飞檐宝顶的凉亭,就会又回到原处,看来这就是梦境的边界。而这处凉亭再往前,便是裴准的所在了。   果然,大概是害怕用小皇子的记忆构建梦境会伤害到他本来就无比虚弱的身体,这个梦境是以苏安晏的记忆搭建的,苏安晏前世在上衍宫的活动范围就这么大,自然还原不出天神殿的部分。   另外,其实这个梦境还有很多细节不到位,比如花瓣的纹路、光影的变化和蚂蚁的爬行。   薛琳琅从此推断出,苏安晏对怀梦的掌控力并不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生疏。他虽然现在毫无灵力,但上辈子的战斗经验还在,知道像这种梦境最大的缺点就是本尊出现,基本上本尊一死,这梦境也就破了。   问题是,怎么捅死本尊呢?   薛琳琅溜达一圈,到厨房里都没找到一把趁手的武器,回到焰灵殿时,发现苏安晏正在庭院里画画。   他轻轻啧了一声,为了装成裴焰可能喜欢的样子,这家伙真是贤惠持家,才华横溢两手抓啊。   庭院里种满了淡黄色的槐花树,此时正是盛放的季节,白衣公子坐在树下,日光正好,花枝横斜,被微风簌簌吹动的花影恰好落在那人眉梢眼角,竟在雅正高洁的同时,兼具了拈花的温柔与怜悯。   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阿焰,你回来了,逛得如何?”   他并未抬眸,就知薛琳琅正在看自己,从容不破地把最后一笔落好,才把玉管笔搁置在笔枕上,漫不经心地抬头望过来。   他轻轻一笑,风吹过,花落地,香如雾气,一缕发丝不经意垂在额前,他在作画,可他本身就是一副极美的画。   薛琳琅盯着这翩翩公子,好像真为这神仙下凡般的好看折服了,怔怔地望着苏安晏,忽地快步走过去。   “这里的修士一路上说了好多,我们前世真是一对吗?我当真喜欢你?”   苏公子听到这话,轻笑两声,眸子里都是醉人的笑意,并没有急着肯定,而是把自己的画递给小皇子看。   上面画着的果然是裴焰,还是身穿婚服的裴焰,洞房花烛,一身红色锦袍把平日里正气明朗的少年逼出了惊人的艳丽。   苏安晏的画技当真极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画中人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薛琳琅摸着那画,露出震撼、感动与惊喜的神色。   “你画得真好看,我好喜欢,我手笨,可能一辈子都画不出这样的画吧。”   苏安晏倏忽抚上他的脸颊,爱怜地看着他。   “上辈子你也如此说过,可我的阿焰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想学自然能学会,这辈子还很长,让我来慢慢教你,如何?”   “嗯,好,这辈子你来教我。”   这句话无疑是小皇子终于肯定了他的心意。   苏安晏隐在袖袍下的手在微微颤抖,如果此时让他再次作画,定然只能画成不成形的废稿,他的心已然为小皇子的承认软得不像话。   软得不像一颗魔心。   “噢,对了。”   薛琳琅冲他露出个可爱的笑容,这表情在裴焰脸上出现简直杀伤力巨大。   “我听他们说,我原来是个很厉害的剑修哎。”   苏安晏牵住他的手:“嗯,阿焰是世间最好的剑修,在我心中无人能及。”   “那我的剑呢?”   苏安晏笑容一滞。   他知道,裴焰的剑早就丢了,也再也不能拿起它。   “我的剑呢?”   薛琳琅不依不饶地问。   怀梦再强大也不可能在梦境里模拟出另一把神器,可苏安晏不忍心看到小皇子露出失望伤心的神色,便汇集梦境中大半灵气变出一把假的焰灵剑递给他。   “这就是你的剑,它叫焰灵,喜欢吗?”   薛琳琅拿在手上比划了两下。   还不错,苏安晏哄哄还是很会花心思的,这把假剑大概有焰灵剑百分之一的威力吧。   “可是……我太弱了,我这辈子连筑基都不会,没有灵力啊,挥来挥去就和挥木棍一样,什么用都没有,可惜了这么好的剑,算了算了,我不要了。”   说罢,小皇子一脸失落地把剑塞回苏安晏手中,一脸难过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   等了百年,苏安晏才看到阿焰对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再也不想看到他悲伤无助的样子。   “不就是灵力吗?也就是裴准那样小气的修士才不给你,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苏安晏牵起薛琳琅的手,看起来在注入灵气,实际却没有。   当然,这并不是他偷懒,而是薛琳琅虚弱的凡身只能接受道修或者佛修那样平和的灵气,而不论是他的魔气还是古锦月的妖气贸然输进去都有可能害死小皇子。   但这也不是说没有办法,毕竟这里是可以颠覆一切常识的梦境。   苏安晏假装输送灵气的同时,把怀梦的一半意志交给他,如此一来,薛琳琅想做什么,梦境就会帮他实现,表面上看好像是薛琳琅在攻击,实际上是梦境在帮他攻击。   薛琳琅随意舞了一下剑,虽毫无招式可言,但凭借梦境的意志,已经可以还原出从前百分之一的力量。   “哇,谢谢苏安晏哥哥,喜欢你送我的礼物。”   薛琳琅美滋滋地说。   苏安晏看到他开心,自己也格外开心,如果当初的他明白,只要这样的生活就能心满意足,而不是争霸逐鹿,统一六界,他与阿焰是不是就不会错过彼此?他也不会等了这么多年,才再次看到阿焰对他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摸了摸自己的魔心。   那日的伤口还在。   他却感受不到痛,只有淡淡的但充足的喜悦的感觉,像是糖水在胸口蔓延。   薛琳琅拉拉他的衣角:“苏哥哥,能不能帮我把练剑的样子画出来?一定要好好画噢。”   “嗯,帮你作画,怎能不用心?我的一颗心都在你的身上啊。”   苏安晏转身走向画桌,忽然孩子气地问:“那你说说,更喜欢我送你的画,还是我送你的剑——”   噗呲。   话未说完,他愣了愣。   锋锐的剑尖从他的胸口穿过,带着火焰灼烧的热意,似乎连血液都在沸腾。   方才还含笑看着他的阿焰,眼神冰冷而无情,仿佛他不是他的爱人,而是罪无可恕的仇人。   “当然是,剑。”   薛琳琅的唇角略微勾起。   “因为剑可以杀了你,不是吗?”   “为什么……”   在他以为自己得到了的时候,让他又失去。   在他以为自己最幸福的时候,让他又绝望。   而他赠予的真心,反手变成刺伤他的刀刃。   魔主的心不再跳动,嘴里流下殷红的鲜血,从唇角一路落到下巴,身上的痛楚无论如何也敌不过他此时的心痛。   “因为我知道你是骗子,只有傻子才相信骗子,而我不是傻子。”   噗呲一声,血流如注,薛琳琅拔出剑,又刺了一刀。   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袍,浸润了身下的槐花。   馥郁甜美的花香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气,这股血腥气越来越浓,最后变成红色的血雾。   焰灵剑下的苏安晏消失了。   薛琳琅抬头看向微微发亮的前方,略微挑眉。   看来在梦境主人失去意识后,怀梦发生了新的变化。   或许前方便是属于苏安晏的最隐秘的角落。   魔主最脆弱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说声抱歉,真的太忙了啊啊啊,我以后都没有双休了,下一次放假是元旦,还只有一天猫猫头流泪。下章可能后天可能后后天。这篇文估计要变成隔日更,或者隔两日更,养肥的同时还希望不要忘记关爱孤寡作者,留个评论嘛,要不然真就凉透了QUQ下章是前世最后那段记忆和佛子部分~完成这个之后,就是佛子出场,一部分火葬,然后小皇子就长大啦!!划地一下成年!走文案后半段剧情!! 第35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五天   好暗。   薛琳琅微眯起狭长的眼眸,现在他仍是裴焰的样子,穿着上衍宫的白色道袍,与前世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只神情有些微冷,过分白皙的面容上拥有一种玉质的通透。   他沿着面前唯一的路向前走去,光芒越来越黯淡,直至全黑无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是腐烂的味道,不太好闻,像是成熟糜烂的花朵,被人在指尖掐断花茎流出深红色的浆液,浓郁到几乎让人反胃呕吐。   薛琳琅静默地站在黑暗之中,仔细倾听,能够听到悉悉索索的摩擦声,还有古怪的咀嚼声与湿滑的水声,似是痛苦似是愤怒,越挺越毛骨悚然。   原来是这段记忆啊。   时间虽有些久远,但这毕竟是苏安晏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魔花原型,薛琳琅还有印象。   这里是魔宫下一处巨大的溶洞,上任魔主是只嗜血好色的蜘蛛女王,曾在这溶洞里吐满密密麻麻的丝线,挂着六界之中数不清的美男子供她玩弄,后来苏安晏重回魔界,轻而易举便打败了蜘蛛女王,他嫌弃这地方脏污,便封闭了这里,只有在一种极为特殊的情况才会打开使用。   没错,那就是苏安晏迫不得已变回原形的时候。   魔主厌恶自己的原身,他的人形越像风月无边的翩翩公子,他就越讨厌恢复成自己本来的真面目。   苏安晏一边把狐妖琳琅当作裴焰的替身,一边仍未放弃回去找裴焰。   前世裴焰虽离开了上衍宫,单方面断绝了与裴准的师徒关系,裴准却出奇地没有声张,更没有把消息传出去,所以苏安晏还以为自己的阿焰仍在原来的地方等他。   他是假死不错,为的是离间他们师徒的关系,断绝裴准与裴焰在一起的可能,同时也为了在裴焰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可他却远远低估了裴焰在自己心中的影响力,离开上衍宫后的每一天,苏安晏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所谓覆水难收,魔主天下间任何地方都去得,唯独他难以到达最心心念念的人的身边,他这才发现上衍宫外布满劫云,保护得有如铁桶,妖魔鬼怪皆难入内,就算是他也束手无策。   他当初能在重伤之下入上衍宫,是因为有裴焰相陪,后来可倒好,出来容易,进去难。   为了破开裴准的天雷大阵,再次与阿焰相见,苏安晏意欲炼造一件能抵御裴准天雷的神器,助他杀了那碍事的师祖,所以他前往玉骨城掠夺灵玉,同时携十万魔军袭击圣林,用群战的手段把佛子囚禁在魔渊,只为得到他体内的佛光舍利,加快练成的速度。   圣林有佛子名邱谨,出生伴舍利,那舍利无坚不摧,是为世间最坚硬之物,藏于身体内部,便可抵御任何攻击。苏安晏还是拿圣林还数十万普通信徒的性命威胁圣林,才抓住这佛子。   然而用卑劣的手段抓住邱谨容易,想要得到佛子舍利简直难如登天。   邱谨就好比一只丝毫不透风的白蚌,舍利有如其中死死守住的珍珠,苏安晏用尽办法也没能破开舍利结界——   据说只有破了这和尚的纯阳,让他失去洁净的身体,才能拿到舍利。   苏安晏立刻想到,他身边有一只美艳无比、姿容绝色的金眼狐妖,狐妖最是勾人,没准就能让这不解风情的秃驴心动呢?   当时,那名为琳琅的狐妖,不愿意侍奉他于床榻,堂堂魔主呢,也对强人所难并无兴趣,便罚琳琅给日日给噬魂蝶喂食。   噬魂蝶是无比阴毒的邪物,靠吞吃人类的魂魄为生,若是靠近它们,痛苦绝望的哀嚎声足以把人逼疯,只不过喂食了几日,琳琅就明显憔悴下来,明灿灿的金瞳也变得暗淡无光。   苏安晏让他在舒舒服服当床宠,与破圣子纯阳里选一个,本以为这狐妖再怎么也不会去讨一个阶下囚的欢心,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苏安晏说不清当时的心情,总之就是特别不爽,他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爽,明明他爱的人是上衍宫的小仙君,这狐妖不过是个相似的替代品,见识过天上的雪,哪有再爱地上的泥的?   这样想着,他便派琳琅去看守地牢里的邱谨,命令他在三十日之内勾引佛子,取得舍利。   当苏安晏说出勾引这个字的时候,很明显观察到那毫无生气、对外界几乎失去所有反应的狐妖忽然抬起头,失望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失望的?   苏安晏不解,他本来就是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除开在阿焰面前装得圣人一般,千百年来,他从来这般。   这狐妖有什么好失望的?可笑。   接下来的日子,苏安晏本告诉自己他根本不关心那狐妖会使出什么手段去勾引一个和尚,狐妖本就是六界中最浪荡最下/贱的存在,狐妖惑人本就是下雨打伞那般正常的事,有什么好关心的?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   昏暗无光的地牢里,红衣的小狐妖与身着金色袈裟的僧人面对面席地而坐。   僧人紧闭着双眼,口中一刻不停地念经,身后隐隐有金色光晕笼罩,悲天悯人的模样,好似普泽世人的大佛一般。   而坐在他对面的狐妖,本该黯淡的眼眸此时却亮闪闪的,好像阳光下折射绚烂光芒的宝石。狐妖琳琅周身都散发着开心的气息,好似蒙尘的珍珠一下子被人擦拭显露出动人的光芒。   “成化大师,你念的佛经与我从前听过的不一样。我以前听别人念佛只觉得枯燥,现在却越挺越感悟,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狐妖琳琅眨眨眼,敬佩的目光里仿佛盛满了星星。   邱谨对旁事一概不管,对佛道却有问必答,听出这小妖是在真心实意地问他,故而睁开一双静如古井的茶褐色眼眸,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贫僧念的是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与外面的并无不同,琳琅能从里面听出差别,约莫是今日的心境与往日的心境比产生了改变。从前不识恶,便不知佛经禅意,如今身在无间,自然得了一段佛缘。”   狐妖怔了怔,低头问他:“大师如此说法,是暗指我与你有缘,才落到如此境地吗?”   “阿弥陀佛,不如说是落到此处,才与贫僧有缘。”   “你与他有什么缘?一个是狐妖,一个是和尚,有缘也不过是孽缘,我让你来勾引他,表面心不甘情不愿的,背地里却很开心的样子啊,怎么,看他生得俊俏,就动真心了?琳琅,你可真是不乖。”   不知为何妒火中伤的魔主冷笑,看着两个有缘人。   “不用和你这种人上床,我当然很开心。”   方才还眉眼带笑的狐妖冷冷地看着他。   这句过分直白的话把苏安晏顶得半响没再说话,反正如今故意勾引的事说破了,也不必让这小狐妖继续呆在邱谨身边。   “那我也见不得你开心,既然你呆在这秃驴身边又骚又贱,那还是滚回去继续喂我的噬魂蝶吧。”   话语才落,苏安晏便猛然抓住狐妖纤细的手腕,把他大力拖拽出去,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在邱谨面前跌倒。   “走,你若不快点走,我今晚就宠幸你。”   两人脚步声渐远,只留下那俊秀疏朗的僧人闭眼念经,他念了一会儿,忽然发觉明明熟悉到刻入脑海的经文竟然念错了,微微一滞,盯着方才狐妖坐过的地方发呆。   最终,那次勾引计划以魔主的任性打断中途失败。   不过没有舍利,还有玉骨,苏安晏用其他珍贵的材料依旧炼成一件防御类灵器千千玉骨伞,自以为如此一来也能破除裴准的天雷大阵。   没想到这伞堪堪受了五击就被破坏,而他在阵法中与裴准恶斗,天时地利一个不占,被裴准打得重伤吐血,人身溃败,变成魔花形态才得以脱身,只得伤痕累累地躲到溶洞,等到人身长出来再出去。   这就是苏安晏最虚弱的时候了。   薛琳琅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果然,不远处的甬道里隐隐传来火光,身穿红衣的金眼狐妖从洞口的另一端走来,正是前世流落魔渊的狐妖琳琅。   因为是苏安晏被薛琳琅重伤后的记忆,怀梦并没有把这段记忆做成可以随着意志改变的幻境,所以不论是记忆里的苏安晏还是狐妖琳琅,都对旁边的薛琳琅没有反应。   只是一段能旁观不能插手的往事罢了。   薛琳琅在他们两人身后冷眼旁观。   火光照亮昏暗的洞穴,苏安晏的魔花形态避无可避地展露在狐妖琳琅的面前。   其实说那是一座巨大的肉山也不为过,只隐约能看出一丁点花的影子,湿滑恶心的肉色触手灵活扭曲地蠕动着,缠绕成类似花瓣的形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发散出潮湿的热气,带着糜烂馥郁的味道。   魔花形态的苏安晏重伤之下,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把狐妖琳琅看成了阿焰的样子,感受到他探寻的视线,庞大又笨拙地身躯甚至往后缩了缩,极其怕见光的模样。   薛琳琅看着这一幕,眯着眼回忆着。   他当初看到这样的苏安晏是怎么做的来着? 第36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六天   隐匿在黑暗中的九幽蚀骨花不断发出警告的尖鸣声,那声音十分刺耳,就算是记忆之外的薛琳琅也不由得皱起眉,记忆里的狐妖琳琅却恍若未闻,无视魔物的警示,走近重伤难治的他,或者说,它。   “我来帮你。”   他唇角弯起一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笑,说这话的同时,微微抬起下巴,仰视垂在他头顶的肉红触手,连睫毛都是雪白,金色的眼瞳毫无保留地映照出苏安晏最丑陋、最真实的样子。   “我看你是找死!”魔花冷笑。   “咻——”   还未等狐妖把话说完,数百条带着凌厉杀意的触手对着狐妖柔软的咽喉齐齐袭去。   如果说人身状态下的苏安晏是只腹黑的笑面虎,不管背地里是多么的肮脏卑劣、不择手段,表面上还游刃有余地维持着正人君子的模样,原身状态的他却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最狰狞、最暴戾的一面——   那些轻而易举就能撕裂大能的触手堪堪在距离狐妖瞳孔一寸的地方停住。   他那样美丽,又那样脆弱,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吧。   然而狐妖少年像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一般,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   轻柔的发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惹人怜爱,绯红衣袂随风微微晃动,好似蝶翼扇动。   他歪歪头,像无辜的稚童似的伸出手,用柔软的指尖在那充满杀意的触手末梢轻轻一触。   咕叽。   滑腻恶心的触手与那白玉似的指尖像是触电一般,明明只是那么一点微小的触动,竟带给魔主比天雷还要令人战栗的震撼。   “我带了药,如果你乖一点,才会考虑帮你疗伤。”   那些触手先是集体犹豫地往后退了一下,又忽然全部探过来抚摸上了狐妖雪白的脸颊,在上面留下可疑的湿痕。   魔物,触手,美丽到妖异的狐妖少年,以及他唇角那抹不可捉摸的笑意。   任何神智正常的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都会崩溃。   一边旁观的薛琳琅却觉得有些无聊,毕竟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儿,没什么新鲜感,他又真的不在乎了,便选了处看起来干净点的巨石坐上去,懒洋洋打个哈欠。   嗯。   当时他突然转性讨好苏安晏是有原因的。   狐妖琳琅只是想利用魔主罢了,就和曾经的魔主如何对待裴焰的一样。   可能正是那个原因,才让苏安晏的这部分记忆连在了一起。   时间过了一会,回忆已经进行到狐妖琳琅帮老实下来的魔花敷药。   明明狐妖琳琅带来的只是魔宫里常见的魔药,苏安晏却觉得十分古怪,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古怪的事了。   千百年第一次有人在他变成原身的时候为他疗伤,不不不,或者说小狐妖根本就是第一个见到他原身还活着的生灵。   为什么他没有杀他?   是因为那张像极了阿焰的脸吗?   “你……不害怕?”   魔花的声音已经恢复成苏安晏平日里的声音,清而亮,仿佛月下幽冷的泉水,空庭叩击的冷玉,配上那恐怖怪诞的肉花外表,让人不寒而栗。   坐在血肉模糊的“花盘”中间,小狐妖正垂着雪白的睫羽为严重的伤口上药,在昏暗的空间竟也白得像在散发着盈盈光芒。   那些杀伤力惊人的触手在他手下软绵绵的,甚至有些怯生生,平生第一次被人照顾,有些羞涩。   它们已经习惯了主人的独自舔伤,只知道受伤后无人打理慢慢腐烂的滋味,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新奇的照顾。   伤药带来的凉幽幽的舒服甚至比疼痛还让它们不能忍受,小狐妖涂一下它们就滑溜溜地逃走,再傻傻地被抓回来,摁着继续上药。   “我经受过比这更可怕的事,所以现在看到这么直白的丑恶,竟也觉得顺眼了,嗯,好像还挺有食欲?”小狐妖满不在乎地说。   第一次,苏安晏对狐妖的过去产生了好奇。   从前他只当他是个漂亮的玩物,心上人的替身,现在却开始探寻小狐妖的过往,小狐妖的曾经。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因为好奇,往往是动心的开始。   “当然,我帮你,你要给我好处才行,堂堂的魔主不可能连一点宝物都舍不得给我当报酬吧?”   狐妖琳琅知道,像苏安晏这样天性自私的魔物,肯定不会相信无缘无故的好,若说是讨好处,远远比说心甘情愿更能骗得对方的信任。   他说这话时,竟无师自通了狐族的惑术,眼角微微上扬,眼尾晕开淡淡的红色,那双金色的眼瞳恍惚世间最为璀璨夺目的宝石,在昏暗的溶洞里是那般不可忽视的存在,勾魂夺魄。   有那么一瞬间,苏安晏竟然被诱惑住了。   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这艳丽瑰美的红色。   只与世间亿万的凡夫俗子一样,疯狂地想要把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献到少年的面前,哪怕魂飞魄散,哪怕万劫不复。   可马上,他的心里出现了一抹皎白的影子。   阿焰。   他喜欢的明明是阿焰。   不是狐妖。   狐妖不过是他见不到阿焰时,一个无足轻重的替代品。   魔主的心,那颗魔物的心,那颗天生自私狭隘,不会感到抱歉更不会感到负罪的心,如今,竟然,产生了动摇。   自那以后,苏安晏对待狐妖琳琅的方式产生了足够大的改变。   薛琳琅走马观花般的看着这段回忆。   苏安晏再也不会想着强迫他上床侍寝了,至少当着他的面再未说过。   因为动心前,可以肆无忌惮地撩拨,毫不在乎地践踏,动心后,反而想要刻意地保持距离,特别是在这种还在犹豫我爱的到底是谁的情况下,苏安晏见他的次数都少了很多,故意避而不见。   狐妖琳琅也不用去饲养噬魂蝶了,他住在魔渊里最好的宫殿,每日享受最好的灵肴,穿着最好的衣裳,除了苏安晏的寝宫,没有什么地方他不可以去的,他活在堆金砌玉的鸟笼里——   甚至有一次,小狐妖对苏安晏说,前来觐见的魔族大将(曾经在玉骨城对他垂涎欲滴的那个)偷偷打量了自己几眼,为美色昏头的魔主大人便只手捏爆了麾下爱将的头颅,又在狐妖继续的挑拨中,亲手斩杀了不少跟随自己统一魔渊的大魔。   此事以后,无魔不知无魔不晓,魔主为那只祸国倾城的狐妖昏了头,失了智,至高的魔主宝座上,无边权力与他共享。   这期间,魔渊怨声不断,发生了好几起暴\动,要反了这被狐妖魅惑的魔主,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魔王。   那些暴\动一次比一次浩大,若只是稍微厉害些的魔物,早就被推翻篡位了,苏安晏却是裴焰无意从上古封印中带出的魔花,一魔之力可平山海,几乎动了下手指头,连原身都未用,便镇压了叛乱。   苏安晏这个意外破除封印的上古大魔,看起来像个光风霁月的仙人,却是魔渊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暴君。   魔不把人当人,当美味的食物,他却把魔当成脚下卑贱的泥土,一吹就散的飞灰。   若为了狐妖惹怒他,暴君一夜杀的魔比修士一年杀的还多。魔渊的生民,陷入巨大的绝望。   苏安晏每镇压一次暴//乱,便带着叛军的头颅,到小狐妖那里喝酒。   他只盯着他喝酒,其他什么也不做。   小狐妖正乖巧听话地斟酒。   他穿着雪色的白衣,束着端庄的道长髻,却容颜昳丽,眼角微扬,菱唇嫣红,明明与上衍宫的仙君那般相似,却分明不像一个人。   怎么会是一个人。   苏安晏饮了一杯酒,虽然琳琅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以前他只喜欢看小狐妖穿白衣,今日看他老老实实穿着白衣,心里却忽然记起他在溶洞里那身红衣。   妖冶,夺目,神情倔强又挑衅地跟他谈条件,污泥里的食人花,血里盛开的一簇火,那么漂亮。   回过神时,他竟已鬼迷心窍送了一件绯红锦袍给小狐妖。   “你以后若不想穿白衣,便免了。红色的衣服更适合你……”   说罢,苏安晏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眼下的红痣显得深情又无情。   他倏忽伸出手一下子彻散小狐妖的发带,让那一头如雪的白丝如瀑落下,妖娆地披散在身后,比起方才端正雅致的道长髻,迎面而来的是惊人的艳丽与妖娆。   白衣的小仙君,扎着清正的道长髻,他喜欢。   红衣的小狐妖,散着如瀑的雪白长发,他也喜欢。   “所以……魔主大人,你到底更喜欢我狐妖琳琅,还是更喜欢那个心心念念的裴焰仙君呢?”   狐妖摸了摸自己披散的头发,看了一下手上红色的锦袍,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唇角露出个柔和的笑容。   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安晏怔了一瞬,这个问题触到了他的痛处,他几乎是立刻反击式地回答道:“你一个无关紧要的代替品,一只没有修为只有一张好脸皮的狐妖,有什么资格与阿焰相提并论?哼,可笑。”   他所有的温柔与善良都给了阿焰,剩下所有的丑恶与虚伪都暴露给了琳琅。   说完这话,苏安晏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也不知道不舒服在哪里,总之明明是斥责了痴心妄想的小狐妖,他自己反而心里不痛快起来。   “你也不必难过,倘若你乖乖听话,我身边的位置总有你一个……”   让苏安晏失望的是,小狐妖既没有因为他之前的话伤心,也没有因为他现在的话高兴。   琳琅只是静静地为他再斟了一杯酒,笑了笑。   苏安晏竟感到愧疚。   他自己都很惊讶,他会感到愤怒,憎恨,喜爱,却从来没有愧疚过。   他到底有什么好愧疚的?   魔就是魔,天生寡恩薄情。   然而这些问题还未来得及得到回答,他就酒醉不醒,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醒来后的魔主“惊喜”地发现,小狐妖卷走他寝宫密室里的魔匙,偷偷带着地牢里的臭和尚跑了,顺便把他那一屋子裴焰的春宫图烧了个一干二净。   那小狐妖对他好,竟是为了帮另外一个男人,现在琳琅竟还跟着那个男人私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知道有宝贝不爱看回忆,但不写回忆我自己下不下去,挠头。 第37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七天   毫无疑问,狐妖琳琅与苏安晏在魔宫的种种,全是虚以委蛇,假情假意,他只不过为了找到合适的时机,偷取魔宫的钥匙,救出被囚禁的佛子,联手回到人间罢了。   哦,如果非要再多一个理由,薛琳琅扪心自问,当时也不是没有那种“你骗了我真心,现在我换皮也来骗骗你真心”的想法。   当然,他没有那么自恋,也把苏安晏那颗自私虚伪的魔心看透了,从来没奢望过真让对方爱上自己,再演一出狗血戏码,只是从后续的发展来看,苏安晏在乎狐妖琳琅的程度比他预想的,深得多得多。   至于佛子邱谨,一想到他,薛琳琅心情就十分复杂。   因为……邱谨早就在百年起死了,心脏被人挖出来烧成了灰烬。   凶手……可以说是他,也可以说不是。   千年前妖魔附在裴焰身上,借他之手,焚烧圣林,杀死圣子,罪责滔天,震惊八荒,为天地不容,师祖裴准震怒,于此地诛杀了他。   到裴焰死,都没人相信,那些都不是他所犯下的罪行。   ——   “啪!”   一片死寂的魔宫里乍然发出一声巨响。   “笑得这般媚俗,一点也不像,滚出去!”   白玉樽被魔主毫无怜惜地砸碎,坚硬的玉石碎片迸溅在美貌公子光洁的脸上,留下一条细长伤痕。   殷红的鲜血,缓缓流下。   狐狸精却不敢去擦。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那容颜艳丽的红衣公子仿佛见了猛虎的兔子,赶忙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磕头,瑟瑟发抖的同时,连身后火红色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在他一旁,站着的是身体半透明的薛琳琅,他轻轻咦了一声——   他没见过这段记忆,这段记忆应该产生于狐妖琳琅带着邱谨离开之后,这就不是他和苏安晏共同拥有的了,毕竟这个时候同时期的他正在圣林和邱谨研究如何从狐妖变成人类。   “还找替身,苏安晏这厮的心真是教人不可捉摸。”   薛琳琅嗤笑一声,见不远处还跪着一大群身姿窈窕的公子,好家伙,有穿白衣的,那是裴焰仙君的替身,有穿红衣的,那是狐妖琳琅的替身。   他想过自己骗了钥匙带着邱谨逃跑之后,冷漠无情的魔主可能会盛怒,更可能会不屑一顾,却没想到……   又找替身?!   真是他妈绝了。   什么叫死性不改,这就叫死性不改。   别说裴焰本焰都觉得苏安晏这操作分外让人迷惑,就连千百年前的魔宫大总管离道也摸不着自己的头脑——   “大人莫怒,这狐妖胆小,殿前失仪,我下去必会好好调教。大人,且看看十方魔域最近进贡的俊美修士,那穿白衣的姿态与裴仙君至少也有三分相似。”   说实话,喜怒难测的魔主都把离道整迷糊了!   这是干啥啊这是,魔主大人您行行好告诉我们你更喜欢哪一个吧,要不然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怎么知道进献哪种美人合适啊?   在狐妖替身里找端庄,在仙君替身里找妖娆,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要不然……单日白,双日红,空出一天一起上?   所以说,魔主大人,这狐妖和仙君,一个您初恋,一个您初恋的替身,您现在到底最喜欢哪个啊?您精神分裂啊!   可惜,离道并没有勇气问出这灵魂一问。   据说之前那不懂事的狐妖也问过,结果自然被魔主冷落好几日,不得不自己去认错,他才不会那么傻,重蹈覆辙。   “罢了。”   宝座之上,雪白华服的男人似乎颇为苦恼,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动作那样的优雅自如。   这墨发白肌,姿容出尘,一如往常,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强大与俊美甚至让不少狐妖甘愿做他身下的替身,只是那双形状姣好的眸子,微微露出猩红色的光芒,隐隐露出癫狂。   这就很有趣了,薛琳琅记得在散播魔毒之前,苏安晏来找过自己,无非是说些“本座最厌背叛,生啖其肉犹不解恨”“区区小妖,在圣林一定过得凄惨吧”“若要摇尾乞怜,便让本座看看你能哭得多后悔”之类的威胁话。   现在看来,不过是这家伙死鸭子嘴硬,背地却是这副模样,也不知是谁更可怜更可笑更后悔。   “那魔毒炼好了吧?”   魔主将酒壶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澄澈的酒液湿润那薄情的唇瓣,仿佛有人湿/吻过他的嘴唇,看起来色/气又暧昧。   然而他吐露的话语,冷酷残忍得叫人心碎。   苏安晏以前其实没这么喜欢喝酒,因为小仙君不喜欢,现在却爱喝了——   听闻人间暴君多酗酒,还爱吃妖妃亲手剥的葡萄,故而琳琅也有样学样。   习惯了,便改不了。   “断魂。”   离道立刻回答道:“回大人,那断魂之毒已然大功告成。疫魔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改良,狐妖中毒,自己反而平安无事,但他所接触过的生灵全都会感染断魂毒,三日之内必死无疑。   到时候那群秃驴必定怀疑是他居心叵测,根本不需我们魔界动手,那些正义之士自然会义愤填膺地诛杀他到天涯海角。”   “用上这一朵,自我心头血长出的魔花。”   说罢,苏安晏的眉心一点忽然长出朱砂似的花苞,将他衬托得如菩萨一般。   这花苞吸收了他的心头血,愈发具有蓬勃生机,开始飞速生长,在苏安晏的额头出绽放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血色花朵,最后凋零逝去,化为一颗花种,落入他的掌心。   好漂亮的小东西,像血玉一般。   魔花吸收灵魂的力量,增长法力,乃是苏安晏修炼千年的独家法门。   他之所以能从上古神魔大战活到现在,全依仗噬魂蝶吸收灵魂,然后再用本体魔花将灵魂转化为法力,在魔中可独步天下,攻下玉骨城后他也是这般修炼的。   如今他将魔花和断魂结合,断魂之毒犹如瘟疫腐蚀人的灵魂,魔花则能吸取游离的魂魄化为宿主的力量,对于狐妖琳琅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也是一件天大的坏事——   随着周围人逐渐死去,狐妖琳琅的法力会不受自己控制地暴增,这会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杀人修炼的冤屈。   苏安晏注视着手中的花种,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软,连面对着裴焰仙君都未曾露出这般缱绻的神情。   然而他心中燃烧着的却也是前所未有的怒火。   他苏安晏可是琳琅的恩人!   当时,可是他把这可怜兮兮的小狐狸捡回魔界,给他住的地方,给他提升修为的宝物,给他漂亮的衣服,无微不至,朝夕相处,养只狗都养熟了!   结果呢,不识好歹的白眼狼,联合其他男人骗他,害他,反抗他!甚至于……从他身边逃开。   苏安晏:“呵。”   离道怕不得苏安晏满意,继续说道:“小小狐妖竟然敢背叛我主,自己就该知道,这辈子没有好日子过了,只能回我们魔界当个讨您欢心,摇尾乞怜,跪求您的原谅。”   离道心里也清楚,魔主这副情根深重还不自知的样子,哪里是想惩罚自己跑路的小情人啊?   分明是想用这阴毒的一招让小情人在这六界之内,成为人人避而不及的瘟神,谁也不会收容他,谁也不会接受他,只能灰溜溜回到魔主的身边,认错服软。   “是呢,琳琅……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这魔毒,不比我好相与。”   魔主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呢喃着,俊美无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残忍又深情的笑,阴恻恻的,危险猖狂。   好日子到头了,就只能回到我身边了呢。   怎么也逃不开。   听到这些话,薛琳琅的眼神冰冷下来。   魔毒。   百年前,与他接触过的人类接二连三地死去,圣林里所有的人包括邱谨都以为是他这个狐妖兴风作浪……   要不然怎么会病死的人越多,狐妖不仅没有感染,反而妖力越强呢?肯定是狐妖为了提升妖力,加害人类嘛!   甚至于最后,狐妖琳琅都甘愿吸收所有魔毒,断魂之毒深入骨髓,舍弃妖身成为鬼魂,用自己的一条命挽回众人的命,自证清白了,还是没人相信他。   执掌圣林的圆悟大师号令众僧把琳琅绑在菩提神树下,要用最圣洁的圣火,把这个作恶多端的妖怪烧到魂飞魄散。   薛琳琅站在他们主仆身边,看他们毫无愧疚地谋划,魂体被烈焰灼伤的疼痛,穿越百年,穿越轮回,穿越漫长的前生今世,又再次于此身中肆虐焚烧。   他以为转世之后,自己会忘记那种绝望的痛苦,他渴求忘记那种绝望的痛苦,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他都转世快十年了,一听到魔毒二字,不堪回首的往事仍旧历历在目。   “唔……”   薛琳琅捂住自己的脑袋,只觉得痛苦得快要炸掉,无数的记忆碰撞,各种恶毒的咒骂,憎恶的咆哮,源源不断地袭来,像血红色的烟花在脑海中爆炸。   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一双冰冷残忍的眼睛,于血红色的记忆之海中缓缓浮现。   ……   薛琳琅模模糊糊想。   那好像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自己的眼睛。   “阿焰,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他们都负你,骗你,欺你,害你,只有我不会,我最爱你……”   “阿焰,阿焰!”   就在薛琳琅快被那片血海彻底吸引时,忽然有人在耳畔急切又担心地呼唤他的名字。   那清冷男音从来冷静理智到不近人情,而今竟然如此惊慌失措,这叫已经听出来人是谁的薛琳琅,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稍微解释一下苏安晏的感情线——如何攻略一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伪善老魔物?苏安晏作为魔,是非常自私,且无法与其他生物共情的。对于裴焰,其实更多是觉得这种不谙世事、天真好骗的小家伙还挺有趣,谈谈恋爱感觉和以前杀人取乐的方法有些不一样。对于裴焰,他更多的是占有欲和喜欢,所以能用【假死】这种办法来让对方永远记住自己。而且他和裴焰的恋爱,更多是裴焰在傻乎乎地付出,他很难产生共情,也不是很珍惜。要让这种人真正产生爱恋,必须让他也被背叛被欺骗,也付出了却没有任何收获,同时看到他真正丑陋的一面还表示愉悦接受,【狐妖琳琅无意之间达成了所有攻略条件】,前世后期苏安晏也品过味来了,自己爱上了狐妖,但是又很气对方带着邱谨跑了,所以又不甘心要等狐妖自己回来跪求自己,接着想出了断魂之毒这个大阴招……苏安晏前世最后,就知道这两是一个人了,并被分焰又嘲又打搞得很惨。:)其实还好啦,至少还活着,邱谨直接狗带…… 第38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八天   “裴、裴准?”   裴准身着雪衣,龙睛凤目,琼鼻薄唇,好一副不怒自威的上位者长相,一头青亮长发以螭龙玉冠高高束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和饱满的额头,分明是极好看的,紧紧皱起的眉头,却可以夹死一百只噬魂蝶。   “叫师父。”   薛琳琅才不叫:“本殿下分明是在寝殿里休息,怎么会来到这里?这两个怪人是谁?你带我出去,我叫你一声师父。”   耽误之急,还是赶快出怀梦吧。   结果裴准确认他身上无伤后,反而盯着他半晌无言。   噢,对了,幻梦里小皇子是长大的状态,和前世他徒弟裴焰不能说长得相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裴准身量颀长,几乎比此时的薛琳琅高出半个头,薛琳琅站在他跟前微微仰望着他,就见那执鞭的手蓦然变得柔软,伸向自己的头顶——   “咳咳。”   薛琳琅退了半步,清了清嗓子:“带我出去,叫一声师父。把作法的始作俑者找出来痛打一顿,摸一下头。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他这副斤斤计较的模样,在裴准眼中也是无条件的可爱。   白衣仙尊握了握空空的手,低低道:“你对我有所求,便是好的。”   “您可别说大话了,我在这幻境呆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出去的办法,您能行吗——”   薛琳琅话未说完,只听得耳边一阵电闪雷鸣,强悍无匹的雷灵力像是雄狮的利爪把逼真的梦境撕得四分五裂,有如损坏的画布在空中飘散。   薛琳琅:“好,您很行。”   裴准:“叫师父。”   薛琳琅:“叫你爹都可以,爹。”   裴准:“……我没有你这样叛逆的儿子。”   怀梦破碎之后,薛琳琅便从梦中苏醒,他睁开眼睛,裴准就站在自己的床边,眼神中充满审视。   裴准说:“我倒是忘了问你,在梦境中如何能伤得了苏安晏?”   “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梦里他看到我,就对我又亲又摸又抱的,我一时慌乱,趁他不注意,就用剑捅了他。”   “又亲又摸又抱?”裴准的脸色蓦地黑下去,“就算你在梦中是成年男子体态,心智却还是个幼童,他真是个畜生。”   薛琳琅又问:“他是不是宫女们说的断袖啊?又或者说,龙阳之好?这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弄啊,也会和父皇与母妃一样生出小宝宝吗?”   “小孩子少打听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当心天打雷劈。男人和男人之间,断无可能,哪个不长眼的敢觊觎你,就做好魂飞魄散的准备。”   裴准想,前世裴焰的悲剧始于喜欢上一个男子,这辈子得从小抓起,让他步入正轨,即便不能娶个蕙质兰心的女修,也得在人间为他找个品行端庄的贵女。   反正不能再是男人……谁敢染指他的小徒弟,他就杀了谁。   薛琳琅看他严肃得令人发指,自觉这玩笑开得无趣,罢了罢了,本来他也只想用些童稚之语转移裴准的注意力而已。   出了怀梦这事还没完,苏安晏此时定然躲在京城某个角落,裴准刚要离去捉拿,被小皇子扯住了腰带。   “什么事?”   薛琳琅冲他眨眨眼,乖巧地笑了笑:“你要去帮我报仇是不是?带上我一起。”   “小孩子看什么打打杀杀的场面,在宫里好好休息。”   薛琳琅:“可是师父,若不亲眼看到他吃苦头,我做梦都不敢做了,万一他又来梦里找我怎么办?”   他这一声师父叫得软软糯糯,可爱乖巧到了极点,宫殿里纱幔重重,光线暧昧,更衬得他肤色雪白,眉眼柔柔,天下再不找不出比这更惹人怜爱的孩子了。   裴准的手又悄然而至,想去摸摸小徒弟的头……   啪!   薛琳琅像拍苍蝇一样把他的手拍开。   小皇子笑眯眯道:“你还没帮我教训他,不准摸。”   裴准:“……”   裴准直接上手捏了捏他的脸。   “好。”   说罢,一阵蓝光闪过,薛琳琅竟然在他手中连同变成个半掌大小,神情呆呆坐在他的掌心,像个价值不菲的袖珍人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藏在我的衣襟里,我带你出宫。”   小小琳琅哭笑不得,他前阵子才偷跑出皇宫,是该避避嫌,不过藏在裴准衣襟里什么的,也太亲密了,不合适吧。   “我要坐在你头顶。”   ——   大魔素来喜爱人类欲望强烈之所在,这家百盛赌场是京城最大的地下赌场,一日流水过百万,既有一掷千金的贵胄子弟,又有用命换钱的赌鬼老千。   平日里这地方已然是乌烟瘴气,人头攒动,今天更是疯狂至极光是赌右手赌左腿的都鲜血模糊地抬出去十几个,不少人卖儿卖女抢着签字画押都要继续赌下去。   “疯了,这群人都疯了……”   上瘾的赌徒们双眼泛红,神色贪婪至极,紧紧盯着荷官的一举一动,不停地舔舐着干燥的嘴唇,比妖魔还像妖魔。   就连赌场老板都被吓软了手脚,他绝望地看向顶楼——   前些日子他迎来了一位贵客,贵客问他愿不愿意更多人的来他赌场赌钱,上更多的人成为利欲熏心、贪得无厌的赌鬼?   他回答是。   他作为赌场老板,反而是最不爱赌的,因为他自己都知道这个东西害人不浅。可他不知道,当他答应贵客的提议时,就已成了赌鬼。他赌的不是钱,是人心。   利欲熏心的赌鬼如何,作壁上观的老板又如何,都是大魔手中的玩物罢了。   裴准到顶楼的时候,苏安晏正在运气疗伤,他虽然脸色苍白,却看得出细细整理过一番,不至于太过狼狈,不远处的金丝檀木圆桌上甚至还提前摆好了各色美味糕点,什么琥珀核桃、绵绵白玉糕,很明显,都是为小孩子准备的。   为可能前来问罪的小皇子准备的。   只可惜,小琳琅他没来啊。   他都想好了如何解释梦中的一切了。   苏安晏唇角微勾,露出个风光霁月的笑来,倒也不必与裴准多费口舌。   他站起身,手中一把折扇霍地打开,白玉为骨,雪绢为画,其上画的是一风姿卓越的年轻男子,正是裴焰的模样。   “既然琳琅不在这,我就直话直说了。你想杀我?裴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下面那群赌鬼已中了我的孽欲,你若敢杀我,下面那群赌鬼就会自杀,噬魂蝶遍布长安街各处,这街上四千三百五十口人会成为它们的点心。”   他笑面春风,微摇折扇,好似折子戏里的风流才子,说出来的话却教人不寒而栗。   裴准没有动怒:“这是你惯用的手段,我不奇怪。我也知道,你想在这一世的阿焰面前装得温柔良善,像前世那般,再一次让他对你动心。”   苏安晏勾唇一笑,他自觉在这个被阿焰嫌弃憎恶的师尊面前颇有优越感。   “不错。前世阿焰便爱我如命,甚至不惜扮成狐妖来报复我,我是魔,最懂得爱恨共生的感情,我们之间的缘分,虽然说是孽缘,却也是怎么都斩不断的。”   “你这个观点,我不同意。”   苏安晏笑道:“同不同意,哪是你说了——”   笑到一半,他表情错愕。   小皇子从裴准衣襟里探出头,乌黑的发丝有些凌乱,像只在裴准怀里乱拱的小狗。   “这辈子不会对你动心,只会对你动手了。”他挥挥拳头。   “裴准,你敢和我玩阴的?!”苏安晏勃然大怒。   小皇子看他神色狰狞吓坏了:“嘤嘤嘤,叔叔你好坏,叔叔你是大魔头!”   苏安晏:“……”   虽然但是,叔叔这个词真的好伤人。   苏安晏深深看他一眼。   “琳琅,阿焰,殿下,我虽是天下人眼中的大魔头,却独独对你一往情深。”   “甚好,我喜欢你这句一往情深。”   裴准清冷的嗓音自他不远处传来,竟是利用薛琳琅让他分心,不知不觉到了他的身边。   见裴准挥鞭,苏安晏立刻去挡,谁知对方竟不是想要攻击他,而是把一个蝎子状的什物扔了过来,那玩意一接触到苏安晏的皮肤就猛地向他体内挤进去——   应该躲,不该挡的。   苏安晏捂住自己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下鼓鼓涨涨,像是有一只蝎子在他身体之中四处游走,那蝎子速度极快,再加上苏安晏受了重伤,立即趁虚而入,钻进了他的心窍。   “我在怀梦里看到了你当年是如何谋划给阿焰种下断魂之毒,今日便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让你也尝尝蛊毒的滋味,可好?”   苏安晏闭了闭眼,他见多识广,自然马上猜出这蝎子是什么东西了。   绝情蛊,斩断一切情思,一旦对心爱之人涌现爱欲,便会心如刀割,生不如死。   苏安晏出奇地镇定:“裴准,你在我面前玩这些,无异于班门弄斧。我堂堂魔主岂会被这雕虫小技困住。”   说罢,他平静地看着小皇子。   没动静。   一点也不疼。   根本无事发生。   裴准你就大失所望吧。   薛琳琅想了想,甜甜一笑:“安晏哥哥~”   “噗——”   苏安晏喷出一口鲜血,捂着抽搐的胸口,浑身颤抖,不由得半跪下去。   裴准:“…………”   杀伤力这么大?   偏偏薛琳琅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一口一个安晏哥哥叫得比最上等的蜜糖还甜呢,所谓乐极生悲,他本身就变成了个袖珍小人,一个疏忽,竟然从裴准的衣襟上跌落下来,反应机敏才险险抓住他的衣袍,像吊在悬崖边一样吊在那里。   裴准:“…………”   他好像理解了。   他把小皇子从衣襟上取下来,放到掌心中。   小皇子心有余悸,抱着他的大拇指不撒手。   “呼~你的虎口好硬。”   裴准:“那是茧。”   薛琳琅:“师父,你耳朵根红了哎。”   裴准摸了摸,偏过头。   “嗯。” 第39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九天   一日前。   九华山脚,小雪,微雨。   山脚下的茶汤摊子又迎来了今日第五十七位僧侣客人,摊主和儿子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近几日为何有如此多的僧人去山上参拜,这少说也得三四百个了吧?   而且……也没见到过他们下山啊。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这和尚长得慈眉善目,倒是好说话的长相,不像之前从东北方向来的几个武僧,凶神恶煞的,普通人不敢多嘴。   “大师,这山上是否在举办佛法大会?要不然,这大冬天的,怎么不在自家庙子里带着,都往九华山走。”   摊主忙递过去一碗温暖的茶汤。   大师接过茶汤,并不急着饮用,佛修比道修更为推崇苦修,他只着僧袍袈裟,连斗篷都未置办一件,风雪染白了他低敛的长眉,风姿动人。   “你可知,尘世禅宗五十三门,佛法最高深是哪一门?”   摊主儿子抢先回答:“家喻户晓,普陀岛栖凤寺嘛,我还听闻那泉月主持是世间最通透之人,一手医术妙手回春,佛祖拈花一笑,他用仙法救人之后,亦会飘落昙花花瓣。”   他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本该去学堂读书,可惜脸上天生长了一个不堪入目的红色胎记,大半张脸都被覆盖了去,只好帮着父亲做小生意。   “非也非也,百年前尘世并无禅宗五十三门,佛修千千万,皆在圣林探讨佛理,修著佛经,本无意踏足人间,后来裴焰仙君堕魔,烧毁圣林,所余僧人方才四处苦修,出世入世,开门立派,斗转星移,衍生为现在的五十三门禅宗。”   摊主正听得起兴,那僧人却慢悠悠低头啜饮一口茶水。   “所以说,天下禅宗皆出于一门,拥有共同的来处。而你说的普陀岛栖凤寺也不过是其中得到传承较强的一个分支,泉月主持更是不值一提,远远称不上世间最通透之人。”   说罢,那僧人轻轻放下茶碗,摸了摸摊主儿子的脸,继续上山去了。   “这年轻和尚,口气倒是大,一张嘴把他们禅宗最厉害的人物贬低得一无是处,自己也不过是个四处化缘的小沙弥罢了——”摊主笑道。   “爹!爹!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变好了!我的胎记,不见了!”   摊主儿子从水缸中窥见自己的脸,没有狰狞的红色胎记,原来这张难看的脸也能称得上清秀,顿时热泪盈眶。   摊主又惊又喜,心中不由疑窦丛生,拉着自家儿子好一阵查看,忽在他的衣袍里找到几瓣雪白清香的昙花花瓣。   他连忙去寻,那僧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风雪之中。   ——   九华山山顶,禅宗五十三门的主持皆已到齐,这些盛名远扬的高僧,说出去哪个不是有头有脸、信众济济的人物,现在却神情虔诚地围坐于一株菩提树下,风雪愈来愈大,金色的光芒愈来愈盛,上百诵经声一同祈福祷告,最终汇成一道光柱,注入菩萨神树体内。   那参天的菩提神树,隐隐发着金光,在这寒天冻地里仍旧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树根处深埋着的,便是死去佛子的伴生舍利。   金光最盛之时,菩提神树骤然失去生机,树叶枯黄凋零,飘落一地,瞬间变成一棵枯树。   “成功了!快把佛子挖出来!”   “僧袍袈裟在此,快递过去。”   “虽说古籍上确实记载过供奉舍利,扭转阴阳之事,但亲眼所见,仍觉得不可思议……”   邱谨疏忽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神智也有点不太清楚,就看见好几个闪闪发光的光头在眼前晃来晃去,满脸关切,语气焦急,想来是圣林的同门罢……   不对,他明明被裴焰杀死,连心脏都被挖出来烧成灰烬,为何还在人世?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百年前的那一刻。   心痛,愧疚,后悔和悲伤。   琳琅……阿焰……他……   锦斓袈裟加身,五佛冠帽覆顶,僧人站在枯树下,风雪中,新生的躯体还未剃度,飒飒寒风撩动他披散在身后的墨色长发,雪色映照他高挺的鼻梁与慈悲的眉眼,皎月照水般如梦似幻。   邱谨的如瀑青丝在一群光头里显得格格不入,明明他才是众僧的大长辈,只看外表,却像是他们的小徒或者孙辈。   他眯着眼睛在他们之中打量半晌,也没找出一个熟人……泉月主持百年前倒是见过,那时他还是圣林扫落叶的行脚僧,如今竟也是一寺的主持了。   物是人非,不外乎此。   众僧兴奋道:“能不能让我们看看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那个!”   邱谨没跟上他们的思路:“哪个?”   “你的宝贝啊,伴生舍利,让我们看看,让我们看看。”   邱谨:“……”   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邱谨解开衣袍,露出半边瘦削白皙的胸膛,顿时金光四射,照在众僧的脸上。   他失去了心脏,舍利便替代心脏,在他的胸腔里跳动。   “这就是舍利……”   “舍利竟是这样……”   “妙哉妙哉。”   “善哉善哉。”   “真的是宝贝。”   “我佛门至宝。”   邱谨沉默,他想,好像他格格不入的还有很多东西。   待众僧欣赏完毕这佛门至宝,邱谨才又开口。   “圣林……”   “已经被烧掉了。”   “师父……”   “早就圆寂了。”   “裴焰……”   “已经转世了。”   邱谨:“…………”   “说起那裴焰,也就是烧光圣林的狐妖,现在已经转世成了大周的五皇子薛焰。”   泉月才说了个开头,就见那冷淡沉默得不像属于这个世界的僧人眼神闪了闪,迅速看了过来。   果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吗?就算是心性澄澈的佛子也恨不得除之欲快。泉月想。   “多年前我得知他转世,特意嘱咐我的弟子施隐到大周修禅,为其正名为琳琅,批其命格为不详,本来……准备就地将其诛杀,可他那时到底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我佛慈悲,便又想着等到他长大成人了再动手,现在他估计快满十一岁了。”泉月说。   邱谨怔怔道:“这一世他十一岁了……我得快点……”   一旁的武僧雷急得捶胸顿足:“竟让那妖孽活到十一岁了?!不行,我们得赶快前往大周,杀——”   “到他身边保护他。”邱谨说完。   武僧雷达:“佛子说得对——嗯???等、等等?”   泉月主持:“啊这……”   众僧:????   众僧:咱们没复活错人吧?   众人就这么看着他们辛辛苦苦复活的佛门之子、正道之光,关切地望向大周的方向,本来一身死气的佛子听到琳琅转世这四个字后,灵力开始飞速增长,金光从他手中汇聚成一根浑金禅杖,上周穿环,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他叹了口气:“前世是我负了他,你们不准再去找他的麻烦。”   众僧:我以为你复活之后会怒不可遏怒气冲天。   武僧雷达:我以为你复活之后会把那妖孽大卸八块。   泉月主持:我以为……至少得打一顿吧?   “这一世,我要护他喜乐平安,顺遂无忧。”   “这是我们圣林欠他的。”   邱谨,下山了。 第40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天   而另一边的小皇子,不仅没有喜乐平安,还稍微遇到点麻烦。   四个字:太后召见。   “唉……”   薛琳琅安安分分站在梅贵妃身边,垂首低眉,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他现在正和自己的母妃站在慈宁宫内挨训。   他最近运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头顶上的劫云似乎都变大了些,前有苏安晏中了绝情蛊还没让他玩不心动大挑战玩得尽兴呢,就利用长安街上的老百姓做掩护逃之夭夭,现在又被素来不喜欢他的王太后传召,倒霉。   不过算算日子,确实也该到王太后找他的时候了。   这原因,说起来也好笑,只因薛琳琅和这王太后都是十二月二十这一日出生,王太后以为犯冲,每年生辰将近,总得召见他交代几句,让他要做个孝顺的孩子,不得私自庆生。   反正就因为和王太后撞了生辰,每年薛琳琅的生日都过得极其寒酸低调,在大周皇帝生日称为万寿节,太后生日是为圣寿节,节日当天大摆筵席,普天同庆,而他的生日就只能在自己的宫殿里庆祝,但凡热闹些都会被视为不孝。   “你方才是不是叹气了?可是对本宫心生不满?”   上方一道沉稳威严的女声传来,正是胜帝的生母,上一届宫斗冠军,如今功成身退、深居简出的王太后。   王太后将近五十,虽精心保养,眼角细纹是用再名贵的粉膏也遮掩不住的。   她身着石青色色佛字纹宫装,头戴熏貂冠,上缀白脂玉打的莲花和鸽子蛋大小的东珠,脖子上垂挂着凤眼菩提做的珠链,足足有一百零八颗,左手也捻动着佛珠串子,右手拿着本金箔纸面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老香客了。   她的气云可不得了,竟然是只吊额白睛的老虎。   按照辈分,薛琳琅可以叫她一皇奶奶……   额,他是没这个胆量的。   很明显,王太后不喜欢他们母子二人,更不喜欢薛琳琅。   人老了总是免不得迷信,更何况王太后一生争斗不断,手上可没少沾染血腥,自然担心孽报,寝食难安,潜心礼佛到了疯狂的地步,一年到头都在佛堂里泡着——   多年前苍云寺的老僧给薛琳琅说前世作孽,今生不祥,又和自己撞了生辰,如何会喜欢呢?反正她又不止这一个孙子,大皇子薛灼稳重,二皇子薛煜机敏,三皇子薛烁可爱,她就是讨厌这个带着前世恶孽转世的孩子怎么了?   她还偷偷去苍云寺找老僧要了批语,那批语上的意思可是说,薛琳琅和她同一天生辰会影响她的运势,故而这些年她时不时就在胜帝面前说上几句坏话,薛琳琅长得像他那个狐媚子的娘,如果得了宠爱,封王留在京城岂不是要克她一辈子?   哼,只可惜他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她非得把他赶出京城不可。   “本宫听闻近日你拜入仙门,愈发骄矜任性,不要以为有人给你明面打掩护本宫就不清楚了,和谢家那小子拉扯不清,花灯节那晚私自出宫,在学堂里欺负你的哥哥,真是越发不守规矩了!”王太后居高临下,拧着眉头说。   薛琳琅其实对这个王太后没多大敬畏之心,这不是他母妃还在她手下讨生活吗?   他安安分分听着,时不时学着印象里薛烁,或者古锦月惯会装的委屈模样,边听还边小鸡啄米似点头。   “太后娘娘训斥得极是,琳琅知错。”   “本来你就和本宫犯冲,马上就要到本宫的寿辰了,本宫知道,你每年虽不过生辰,梅贵妃却还是会发些红包什么的,今年,也免了吧。”   薛琳琅:“……啊?”   他还欠着别人的钱,打算用这笔银两补呢。   这也太不通人情,得寸进尺了吧。   “你不乐意?”王太后冷笑。   梅贵妃怯怯道:“母后,这……往年都是这么过的,今年为何就……只是些金叶子金瓜子的吉祥物,不碍事吧?”   “怎么不碍事?他过十岁了,”王太后冷冷道,“苍云寺的高僧不是说过吗,他活不过十岁,现在却活过去了,逆天而行,说明身上的罪孽加重了,破坏本宫的气运更厉害了,本宫得让他老实点。”   薛琳琅简直摸不着头脑:“……这高僧过于强词夺理了哈。”   不过好像十岁这一年对于他来说确实很特殊,好多前世的故人纷沓而至,还有更多莫名其妙冒出来想杀他的人……   “强词夺理?你竟敢说大师强词夺理?”   薛琳琅:“等等,仔细想想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你耍我呢?不孝,真是不孝,敢和自己的长辈这么说话,没大没小,自私自利,为了长辈的运势,连几片金叶子都舍不得!听说你在学堂里最爱出风头,平日把圣人贤者的大道理用在自己的文章里充当门面,现在连最基本的三纲五常都抛之脑后!”   王太后勃然大怒。   对于她这样的虔诚信徒来说,质疑什么,都不能质疑高僧的话。   “薛琳琅,你给我跪下听训!”   跪下就跪下。   薛琳琅麻利地跪下了。   梅贵妃心疼到无以复加,急忙上前。   “母后,琳琅他……”   王太后把手中的佛珠劈头盖脸砸过来:“你也给我跪下!还没找你算教养不当的错!”   梅贵妃瞬间滑跪。   母子二人跪成一排。   薛琳琅:乖巧   梅贵妃:乖巧   王太后开始数落起梅贵妃。   “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儿子,除了长得有点模样,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你以为本宫还不知道你成天在琢磨什么?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讨好胜帝,怎么,是想趁着还未年老色衰,再填一个龙子,好摆脱自己这个命带不祥的儿子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   梅贵妃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变白,竟克服了对王太后的恐惧,回过神时已紧紧捂住薛琳琅的耳朵,不要他听到这些伤人的话语。   这姝丽无双的女人平日仗着皇宠不断,神色里总带着娇纵,现在却眼眶通红,悲伤中带着坚毅。   “母后,您还不知道吗?我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儿子我生不出来也不会再去生,宫院深深,看似繁华热闹,却最是吃人的地方,若没有圣宠,拿什么保我们母子二人一生平安?再填一个?就是再填一百个,一千个,我也最最心疼我的琳琅!”   梅贵妃说罢,也不再盯着王太后,而是怜惜地摸摸小皇子的脑袋。   “我的琳琅,我的阿焰,命已经这么苦了,这么可怜了,做娘的怎么也得为他铺好路……”   薛琳琅本来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心中已不会为什么产生触动,应该像石头那么硬,冰雪那么冷了,可被梅贵妃紧紧捂住耳朵的时候,心却暖融融,软乎乎的。   前世遗留的怨气恨意,离他变遥远了。   好像自己心中一直有道陈年伤疤,忽然之间,被治愈了。   可治愈归治愈,欺负母妃,不行。   薛琳琅蓦地站起来,拉着梅贵妃起身,向宫殿外走。   “母妃我们走,有裴仙师在,她奈何不了我们,何必受她的气?”   "薛琳琅,你好大的胆子!你敢走?!”   王太后在身后咆哮。   这吵起来的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皇子宠妃,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场的宫女太监们能摸鱼就摸鱼,恨不得跑过去抓人的时候慢成慢动作。   薛琳琅脚底什么东西一响,原来是刚才王太后砸过来的那串佛珠。   好漂亮,一定很喜欢吧。   他唇角微弯,捡起来。   啪嗒。   扯断了。   价值不菲的凤眼菩提像断了线的柱子一般不断掉落,砸在地面,四处滚动。   “你、你!反了你了!竟敢扯断我的佛珠!不详!真是不详!你这小子就是和我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王太后彻底气糊涂了,竟踩着高跟的宫靴下来捉薛琳琅。   宫人们乱作一团:“哎哟喂,我的老祖宗,别动怒,别乱跑了!”   “小心小心!地上有珠子!”   “哎哟,谁那么不长眼,踩着我的脚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音量大得惊人的惨叫声突兀响起,居然是王太后一个不小心踩到滚动的佛珠,狠狠地摔了一跤,还恰巧不巧摔倒在薛琳琅的脚边。   吧嗒。   佛珠滚到薛琳琅的脚边,他旁边的梅贵妃都傻了,母子二人一同看向脚下,头发凌乱的王太后面门还扣在地上,没有抬起来。   “本宫……本宫这是怎么了,摔倒……头,哎哟哎哟,好痛好痛,痛死我了。”   王太后抬起头,额头正中央磕出好大一个包,甚至印上了些佛珠上的字——   这可真是修佛修上头了。   薛琳琅:“……”   老太太,你没事吧?   这不得他们假装被杀一下,才在皇帝那里糊弄得过去?   “嘶——”   半响过后,王太后被宫女们众星捧月地扶起来,坐在美人榻上敷药。   “你如果再没轻没重,这手就不必留着了。”   王太后一掌拍开给自己擦药的嬷嬷。   她看向面前默默无语的母子二人。   “你们两个,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快想想怎么和皇帝解释吧。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有你们苦头吃。”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事,大喜事!”   这时一个小尼姑满脸喜色地走进来。   “什么事?”   “好多高僧连夜进京了,听说他们复活了当年佛子明槃大师,那明槃大师可是有伴生舍利庇佑的祥瑞人物啊,他一听闻太后潜心礼佛,就请示陛下来见太后啦,让我先跟您通报一声。”   王太后眼前一亮:“当真?”   “当真当真!还有苍云事的老僧,栖凤寺的泉月主持,雷鸣寺的雷达主持,他们来了!说是……你的生辰将至,特意给你庆生呢!”   王太后惊喜得合不拢嘴:“竟有这等好事?定是我潜心修行,每日每夜抄写佛经打动了圣人们!”   一旁的薛琳琅听了心里只觉得奇怪,一是这群出名的和尚来得实在凑巧,二是,佛子?明槃?   明槃是邱谨的法号,按理说邱谨早就死了才对,这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都胆敢骗到太后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收藏不要再掉了,已经掉了三百多个了,猫猫头流泪。本文非常之架空,修真融合宫廷,连师父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都能住进皇宫,很多东西就不要细细追究了哈。 第41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一天   “贫僧参见太后娘娘。”   邱谨因身份特殊,并未行礼,嗓音清朗,犹如拨开云雾的一抹月光,整个昏暗的宫殿都似乎变敞亮了。   他身后的众位僧人双手合十,神情肃穆,行礼的时候看似垂首低眉,实则正用余光偷偷看旁边的薛琳琅。   那……就是传说里烧圣林、杀佛子,还和裴准仙尊打得不相上下的裴焰?   真真是这百年来的风云人物啊!   因为裴焰,六界内还兴起了个说法,说什么上古大魔都称不上可怕,怕就怕这九天上的仙人堕了魔,仙头疼佛头疼,妖魔鬼怪都头疼。   在场的高僧,除开死而复生的邱谨,都是薛琳琅的后辈了。   关于裴焰的一切,他们其实都是听说、听闻、传说、传闻里得来的,什么浑身焚烧着黑色的火焰,什么食人肉啖人骨,叫人不寒而栗,心惊胆战。   堕魔后的裴焰还有个诨名叫做断魂尊者,这封号,在仙门可止婴啼,可止狗叫,仙史历书上都不敢写这名儿……   可如今一看,这恶名昭著的断魂尊者,他们防范恐惧整整十年的大魔头……   小皇子察觉到他们不善的视线,似乎被吓到了,小小软软的身子抖了一下,牵着娘亲裙子上的带子不松手。   梅贵妃扯了扯带子:“怎么了?他们啊,都是慈悲为怀的高僧,都是大好人。”   小皇子不说话,只摇摇头,抱住母妃的衣裙往后站了站,恨不得让自己的身体全部藏住,过了一会会,又非常不安心似的,犹犹豫豫地,把乖巧的小脸从母妃身后探出。   他本来肤色就雪一样的白,被那衣裙上烟雾缭绕似的红,更衬出几分惹眼的漂亮。   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瞳,隔着母妃的裙子,像不知世事的奶猫,怯生生地打量过来。   众僧:……   众僧:啊!他好可爱!   传闻中的大魔头不可能这么可爱!   不可能啊!   他们的眼神似乎太炽热太震惊,彻底吓着小皇子了,小皇子呜一声,又严严实实躲到母妃裙子后去了。   小奶猫跑了。   众僧:……   众僧:那种可爱确实真的存在。   欲意把大魔头赶尽杀绝的众位僧人,本来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这下该怎么是好,别说手起刀落,送他上黄泉,这,这,真能管住自己上赶着送糖给小皇子吃的手吗?   “大师们免礼,免礼,我都跟无名大师说过好多次了,在你们面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客,不必拘礼。”   王太后极其热情和尊敬地说着话,只可惜大师们都呆在原地,没怎么理会她。   众僧:诛杀目标太过弱小且可爱,怀疑佛生中。(   “啊,这位眼生的大师,想来就是佛子大人吧,真是名不虚传,和传闻里的一模一样,风姿绰约,超凡脱俗……”   就第一眼,只一眼,王太后就被那清俊的年轻人吸引住了。   只见他身着鲜红金网袈裟,头戴五佛毗卢帽,鬓角两根软黄绸带随着如墨青丝一同垂落,各用银线绣着“唵嘛呢叭弥吽”六字真言。   他正眉目低敛,菱唇微翘,周身隐隐流淌着祥瑞的金光,就是不说不动,唇角也带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俊俏得哪里像个和尚,明明是个相貌绝佳的好情郎。   王太后见到邱谨的第一眼,想到了很多。   她想说,你来做和尚就是犯法的。别人做和尚,让众生修佛道入正途,你这样的和尚坐在庙宇里,只会让信众破清规戒律,堕渺渺红尘,是来造孽报的。   她又想到前朝流传下来的戏曲故事,说什么王权富贵,说什么戒律清规,敢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王太后在心里唱完两个片段,才想起自己已经快要五十,问不出口了。   “多谢太后谬赞,我俗名邱谨,法号明槃,太后唤我明槃便好。明槃为太后的五十三岁大寿而来,圣寿节的调度安排需要再……”   王太后嘴角一僵。   五十三岁?!   不是吧,她有这么老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她连忙打断他:“圣寿节每年都是提前三个月开始筹备,不知明槃有什么要调整的吗?你一片心意,本宫都看在眼里,你增添删除什么,说便是了,本宫都会成全。”   邱谨:“多谢太后,这事其实也简单。”   “你说。”   王太后看着气质非凡的佛子,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被薛琳琅气得头疼的症状都好了。   邱谨:“把这次圣寿节的主角换成五皇子殿下即可,若说增添删除什么,便是把他增添上去,把您删除下来,岂不简单?”   王太后:……   王太后:????   嘶,糟糕,脑仁又开始疼了。   就是再喜欢眼前的佛子,堂堂太后,威严也不容如此挑衅。   她登时勃然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佛子根本没有被她这点动怒影响到,只身形微微动了一下,有心人会发现,他不着痕迹地把薛琳琅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不让王太后的暴怒吓着他。   邱谨从善如流:“太后莫要急着动怒,我这么说自然是为了您好。我和这五皇子殿下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半点交情都没有,缘何帮他说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运势,甚至是性命。”   “噢?你倒是说说,让本宫消气。”   邱谨看向身后一个面相苦大仇深的老和尚。   他的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森寒的冷意:“还是让苍云寺的老僧和你说罢。”   这老僧正是当年为薛琳琅下不详批语的人。   “无名大师,你当年说五皇子薛焰上辈子罪孽深重,还圣上给他用字充名,你还说,他本宫命格犯冲,他若好了,本宫就不得好,所以本宫才不允他过生辰。怎么?如今你想说矢口否认了、”   老僧看了看邱谨,语气诚恳道:“老衲是说过,但老衲说反了。”   王太后:“……”   王太后:“说反了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殿下与太后您同月同日同时出生,且还与您同在皇室,这是气运共享之势啊,幸而太后宅心仁厚,五皇子平安长大,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老僧说完,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声。   薛琳琅:……   薛琳琅:老神棍了。   王太后声音颤抖问:“后果不堪设想?”   “五皇子身体病弱,运势极差,老衲当年观他本活不过十岁,如今竟也活到了,这十一岁的生辰便是个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们为了太后娘娘的贵体,也为了五皇子殿下能够平稳度过生辰,建议娘娘今日为五皇子殿下大办生辰。”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本宫由得你花言巧语,随意耍弄?你们佛门还有没有点规矩?”   啪的一声,王太后未等到老僧把话说完,便把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名贵的地毯湿了一片。   “你们的批语似是而非,叫本宫如何信?这生辰,本宫不愿给薛琳琅办,本宫看他就是心烦,等他长大了,就让皇帝把他发配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还管什么运势不运势。”   梅贵妃听到连忙抱紧薛琳琅,要知道若是琳琅被封在京外,他们可就母子远隔了,她光是听着,心都快要碎了。   邱谨微微颔首:“太后不必动怒,到底谁是谁非,自有见证。我们此番前来,本是为了拨乱反正,既然您有疑惑,看我们是心怀叵测,那便一切如前吧。”   “等等,本宫……我并非说明槃你心怀叵测,要怪就只能怪这老僧道行不够,信口雌黄。”王太后倒是不舍得责怪这俊俏的佛子的。   邱谨不动声色看老僧一眼:“他的确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如此,贫僧便罚他修十年的闭口禅,叫他不敢妄言。”   王太后还以为这佛子为自己出气,心情顿时好上不少。   “算了,本宫生辰将近,又有佛子光临,不想与你们母子两人多说什么,下去各抄三十卷佛经,滚回梅香宫去。”   这是发落薛琳琅和梅贵妃的。   王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又对众位僧人道:“今日诸多琐事,我已无心论佛,各位大师先请回吧。”   邱谨正要转身离去,却听王太后叫主他。   王太后:“明槃善解人意,定知我留下你的心思。”   邱谨不卑不亢地施了一个礼。   “望请明言。”   王太后眼神炽热又火辣:“就是那个啊,佛门都在传的那个,你身上的宝贝,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邱谨:“……”   他果然还是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要说:   打脸没打完,明天继续…… 第42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二天   王太后执掌权柄多年,为人高傲自大,就算听到邱谨说批语有误,一时间也是不愿改的。   笑话,那可是圣寿节,专门为太后生辰举行的生日,古往今来多少年了,说改就改,还要让给她最不喜欢的薛琳琅,她的颜面又在何处?   更何况,她一向吃斋念佛,寝宫里的各类佛像佛珠无数,这坏运势怎么会找她身上?   是夜,王太后洗漱入寝,隐约之中,听到阵阵笛声,恍然入梦。   这一个梦,竟然好似有三年那么长,她在梦中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是在乡下喂猪扫屎的村妇。   王太后自然又怒又惊,她在梦中高喊自己是堂堂太后,千金之体,结果却被人绑着扔到猪圈关了一天一夜,在梦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她只得委曲求全,接受从太后到村妇的改造,整日干着最累最脏的活计,吃的糠咽菜,喝的脏泥水,一年到头连个肉沫星子都见不着。   梦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三年过去,接受劳动改造的王太后已经能够熟练地喂猪铲屎,甚至可以妥善地为母猪进行产后护理,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本来就是个粗鄙村妇,那什么皇城里的太后都是自己臆想的时候……   一声笛鸣,她竟从梦里醒来了。   “我……我……来人啊!来人啊!”   王太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素来一丝不苟的发髻凌乱蓬松,十分狼狈。   端着面盆一干什物的宫女们听到她醒了,连忙关切来问:“太后娘娘,怎么了?”   “本宫、本宫的猪呢?本宫的猪还没喂啊!”   宫女们面面相觑,迫于她平日的威严,讨好笑道:“老祖宗都睡糊涂了,您只养了只滇南进贡的狮子犬,哪里养了猪啊?”   王太后疑惑地打量一番眼前长相标志的大宫女,再恍若隔世地看了一圈华丽的宫殿,这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   她是太后!是太后!不是喂猪的村妇!   王太后大喜过望,眼角不由淌出几点热泪。   她就说嘛,她这么高贵的人,怎么会是村妇呢!   “太后娘娘,今日早膳做的您特意吩咐的素炒小鲜,荷叶饽饽汤,还有从苏州进攻的新鲜腌笋……”   王太后信佛吃素几十年,每天的饭菜都是专门定制的素斋。   可这时,王太后一听这菜单子,眼睛又湿热了:“俺要吃肉,俺要吃大块大块滴肉!”   宫女:……   宫女:????   干完三碗白米饭、一盆红烧肉的王太后打个嗝,擦擦嘴,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安全感,非得看看那只狮子犬,确实不是自己养的猪。   结果,那狮子犬看到她就跟疯了一样,扑过来就要咬她,还好王太后及时扯过身边的宫女挡了一下,那宫女顿时被咬得哇哇大叫,这搁在她身上还得了?   正当她暗自叹息虚惊一场的时候,一只麻雀从她头顶飞过,一坨绿豆似的鸟屎正好砸在脑袋上,污了她一套玛瑙黄金的头饰。   她想,自己一定是撞了什么妖邪。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莫名其妙的妖邪,不要她的供奉,就是要她到梦里去喂猪。   “阿弥陀佛,娘娘这不是撞了妖邪,而是气运衰落,提前梦到下辈子的境况吧。”   年轻的僧人太过俊俏,又不像裴现师那般冷若冰霜,杀气腾腾,反而春风拂面似的,叫人心中一暖,故而每次来都会引得宫女争先偷看。   “下辈子的境况?你是说,本宫、本宫,下辈子要去喂猪?!”王太后不可思议道。   “这就是您一意孤行的下场,贫僧也毫无办法呀。”邱谨端起茶杯,风度翩翩地抿了一口,状似无奈道。   王太后眼神晃动,明显已经动摇了:“本宫再想想,这不是件小事……”   她这是必须得向薛琳琅低头,还必须日后把他捧在手心里宠?   邱谨柔声劝她:“若娘娘实在犹豫,不如先把梅贵妃母子二人的佛经罚抄免了,其他从长计议。”   王太后见佛子那悲天悯人的双眼正柔情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端着一碧玉茶杯,正衬得他手指纤长白皙,心中软成水:“好吧好吧,对了,明槃,这套长山水玉做的茶具正配你,你拿去饮茶用罢。”   邱谨弧度甚小地颔首,没有推辞。   出了慈宁宫,邱谨身旁的泉月主持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明槃,你明知那是大魔在捣鬼,为何还巧言堂皇地欺瞒?”   “泉月,你的道行还不够啊。”邱谨笑了笑。   “什么?”   邱谨低低道:“这冬日里哪来的麻雀?那分明是只雀妖,现在何止有大魔的手笔,连妖族也掺和进来了。”   “他们为何会……”泉月露出震惊的神色。   从邱谨的唇角似乎流泻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叹息。   “约莫是和我一样来还债的吧。”   “还债?”泉月彻底糊涂了,按理说薛琳琅是裴焰的转世,裴焰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怎么会欠他?还这么妖魔佛三道一起?   他不知道的是,可不止那三道。   “裴仙师,好久不见。”   正说着,裴准出现了。   对于邱谨的招呼,裴准说不上热切,也说不上冷淡,就用那双严厉的凤目沉默地审视了他片刻。   “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我看到的还是你的尸体。”   当年裴准得到裴焰堕魔的消息,前往圣林,恰巧见了邱谨最后一面。   邱谨有点愕然他的直白,旋即想到他是阿焰的师尊,便又不计较了。   “仙师是聪明如你,他们似乎想联手对付你,我们佛道两家在人间香火上虽竞争不断,但关系总比妖魔亲近些。”   裴准闻言嗤笑:“他们若以为联手便能与我势均力敌,未免太可笑。包括你,如果借着前世的种种,再来烦恼这世的阿焰,我也照杀不误。”   “我知道我前世欠他良多,这世惟愿他平安幸福便好,不敢奢望太多……可他前世孽报深重,这辈子身体病弱到了极致,是天要他死,若不夺些气运给他,怕真是熬不过这十一岁的生辰。”   邱谨临水照月般恬静的容颜终于出现了一丝悲伤的裂缝。   “裴仙师,你在逆天而为用自己的灵气救他,我很感激你让阿焰的病情有所好转,但那终究是不长久的……你我都知道,他缺的是气运,甚至于,他年幼体弱,根本承受不住我们修道人的气运,只能从凡人身上给他找。”   “我救我的徒弟,救的心甘情愿,要你感激做什么?倒是你,佛子之体,谋取别人的气运,如何跟自己的信众交代?”裴准眉宇凌厉地反问。   “不也有仙师的一份?那这宫里的天雷阵怎么忽然之间失了效?”   裴准沉默了半响。   “邱谨,你为他算计到如此,当真只是还债吗?”他问。   身披袈裟的僧人唇角微弯:“当然不是,更因为贫僧爱慕他……一如从前。”   “裴仙师你呢,也是单纯的师徒之情吗?”   裴准冷峻的眉眼一瞬迷茫了一下,又飞快凝聚成逼人的寒霜。   “话说回来,你死而复活,让我也甚是惊讶。”   邱谨:“嗯?”   裴准直接走近他的身边,拉了拉他的僧袍。   “让我看看,起死回生的舍利。”   邱谨:……   我怀疑你在故意转移话题,不是真心要看我的宝贝。   ——   王太后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更离谱,她竟然成了商人之家的粗使婆子,每日洗衣做饭不说,还要捏着鼻子给主人们倒尿盆洗茅厕,最绝的是,这家的小少爷竟和薛琳琅长得一模一样。   大雪皑皑,天寒地冻,她穿着粗布衣裳,在院子里用冷水洗衣服,双手被冻得又红又肿,像泡过的萝卜。她边洗边哭,就连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也未留意。   “怎么我府上还有这么不懂礼数的老仆?见着主人家,像个傻子一样的发愣,连请安都不会了。”   一位白衣的俊美男子骑马而来,看到王太后愣在原地,一记马鞭飞过去,登时打得她皮开肉绽。   梦里的薛少爷,从屋内小跑过来,身披着狐裘斗篷,手里抱着暖炉,俏生生的样子,很是可爱,他始终不是真正的薛琳琅,没为王太后求饶,而是对着那白衣男子甜甜地露出一个笑,脸颊两边还有两个漂亮的酒窝窝。   “这老奴,惹安晏哥哥不开心了,干脆发落回乡下养猪吧。”   痴迷于小少爷可爱的笑颜,白衣男子刚要翻身下马,好去抱抱他,却忽然神情一变,捂住心口,似乎是疼痛难耐到了极点。   他低低咒道:“该死,这绝情蛊怎么梦里假的也算,人不在眼前想想都不行吗,裴准你千万不要落到我的手里……”   而另一边,王太后一听到乡下喂猪四个大字,心就痛得无法呼吸,又是喂猪啊啊!!   还不如在这里当下人啊!   “少爷,少爷,琳琅少爷,您最好了,求求您,原谅老奴吧!”   王太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薛琳琅面前,抱着他的双腿不撒手。   “啪!”   又一记马鞭打来,王太后粗糙的老手像是被马蜂蛰了一样疼,立刻跌坐倒在地上。   苏安晏冷冷道:“他也是你能欺负的?小小凡人,有如蝼蚁,不知死活。”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老奴不敢了呜呜呜,琳琅少爷原谅我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王太后在梦里嚎啕大哭,哭着哭着梦就醒了,泪水浸透了枕头。   她心有余悸地坐起身,盯着刺绣精致的锦被,呆呆地想——   这个仆人的梦,她做了四年!   该不会下一次就是五年,六年,七年……   还有,明槃说这预示着她的下辈子,这两个梦合着还是连贯着的啊?她下辈子先是在薛琳琅家里当牛做马,然后惹他生气,被发配到乡下喂猪。   思及此,王太后竟是再也坐不住,现在天还蒙蒙亮,她立刻吩咐宫女伺候她梳洗打扮,直奔梅寒宫。   你要说梅贵妃在宫里混了这么久,没点眼线那是不可能的,那眼线见王太后神色匆匆前往梅寒宫,还以为她是要去兴师问罪,登时跑到二皇子薛煜的母妃淑贵妃那里去求情,没成想胜帝刚好宿在那里。   “什么?母后这么早就带着一大群人去梅寒宫?”   胜帝心想,这可坏了,他这母后素来不喜欢薛琳琅,没少让他把琳琅打发出京城啊。   淑贵妃和梅贵妃交好,立刻劝道:“是啊,这裴仙师每日在宫里布置阵法,琳琅好歹也是他的弟子,起了冲突……”   “快快快,我们也去看看,对了,把二皇子叫上,母后素来心疼他,见着煜儿好说话些。”   这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作为一国之母的谢皇后(谢凛的舅妈)自然也要到场,看热闹的珍妃(薛烁之母)也不想缺席。   所以,连带着二皇子,皇帝、淑贵妃、谢皇后、珍妃,好几拨人浩浩荡荡都往梅香宫赶去了。   他们以为会看到王太后斥责薛琳琅的场景,胜帝想着如何和稀泥,二皇子薛煜想着如何在虎口救下自己的亲弟弟,珍妃和薛烁美滋滋地等着看好戏。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会见着这样一副场景。   简而言之,比见鬼还可怕。   薛琳琅睡眼惺忪地看着王太后,心中还有些忐忑,也不知她匆匆忙忙为何而来。   难不成是越想越气,来算旧账的?   谁知,王太后在梦里当惯了薛琳琅的下人,竟是忍不住条件反射看着他就膝盖一弯,下跪了——   “哎哟,快把太后娘娘扶着,摔了,扶起来啊!”   梅贵妃不明所以还以为她是不慎摔倒,可看王太后这个熟练得让人心疼的动作,又不太确定了。   她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是摔倒吧,不是真下跪吧……”   “咳咳,琳琅少……我的乖皇孙,让奶奶看看,哎呀,真是好久没见,越长越乖巧了呢。”   王太后忽略刚才的难堪,爬起来后慈爱地把薛琳琅抱在怀里。   薛琳琅迷惑地看着她:“……好像前天?”   “这点细节不重要,你只要知道,皇奶奶这次准备给你把生辰大办特办,不止是这一年,去年的,前年,这十一年的,奶奶都给您补上!”   王太后这副眼光放绿的模样有点吓到薛琳琅了。   薛琳琅觉得就很离谱。   故而他装可怜,装弱小,泪眼汪汪地摇头:“不了,太后娘娘,琳琅福薄,琳琅承受不住承受不住……”   胜帝一行人迈进梅香宫主殿的时候,正好听到王太后呜呜大哭。   这时,王太后比薛琳琅还要泪眼汪汪,难过委屈到泪奔。   “我的好乖孙啊,你受得住!受得住!再这样下去我就快承受不住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众人:……   众人:???? 第43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三天   “原来如此……”   经过王太后一番情绪激动的解释,胜帝神色复杂,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关于万寿节的安排。   就算挨着页数把史书翻遍了,也没有把太后生辰让给皇子过的先例,但谁叫本文中他们遇到了【宫廷将相】标签以外的人设,在高魔设定下不得不从啊。   “我真是越看琳琅越喜欢,从前怎么没发现呢,皇奶奶今日来得匆忙,想必还未用膳吧,不如到我那里去,都是你最喜欢吃的。”   王太后语气温柔,与前天怒斥薛琳琅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摒除了心中关于薛琳琅不详的偏见,王太后才发现这个自己多年冷眼相待的皇孙,相貌是这一辈里最好的,性格也是乖巧安静,最招她喜欢的,故而一时间言语中带了几分真切。   薛琳琅却不会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示好而松懈防备。   要不是有邱谨的气运之说,王太后能给他好眼色?   多年来的冷遇嘲讽这么容易过去?   “母妃,我头疼,头好疼啊,想吃药。”   所以他听到王太后的邀约后,微微摇了摇头,借助小孩子的优势,躲进了梅贵妃的怀里。   二皇子薛煜是最心疼自己这个弟弟的,见薛琳琅可怜又可爱的样子,立刻说:“皇奶奶,我许久没陪您用膳了,今日正好,您宫里素斋怕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了……”   “闭嘴!不吃素斋!肉多好吃,你们这些天天锦衣玉食的人怎么会明白和珍惜呢?”王太后痛心疾首,苦口婆心,仿佛薛煜就是个大逆不道的逆子。   薛煜:?   薛煜:你们这些天天锦衣玉食的人?怎么就你们这些了?您不是吗??   笑话,王太后死也不会说出自己在梦里养了三年猪的。   薛琳琅看到二哥难得愕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薛煜见他笑了,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似乎在担心他身体到底如何。   薛琳琅莞尔,原来就算知道可能自己是在装病,二哥也会帮他圆谎啊。   其实他说自己头疼也不算说谎,因着上辈子的孽报,他今生气运极差,不仅气云是一团雷云形状,还从娘胎里带了先天哮喘——   老僧只在“薛琳琅和王太后气运相冲”这一点上撒了谎,当年他发现大周的五皇子是转世裴焰后,因为其尚且年幼,没有动手取他性命,却也不能看他在皇宫过上顺心如意的日子。   但无论如何,这辈子的薛琳琅确确实实只有十岁的寿限,或许他早就该活活病死了,却因为裴准输送的灵气,延长了寿限。   逆天而为,注定要是付出代价的。   薛琳琅不知道裴准为自己续命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但那一定很高。他不问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只可惜,灵气这东西,治标不治本啊。   打个合适的比方,薛琳琅的身体好比一处破烂的水池,他的生命像水一样源源不断、每时每秒地流出,一旦流干了,人也就没了,鉴于他魂魄的特殊性,这应该是裴焰最后一次转世,这次死了,当真一了百了,天地之间再没有裴焰这个人。   裴准输送的灵力就好比给他灌水,却没有真正把洞补上,水再多,也只能撑得一时,对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甚至于,对裴准的坏处更大,也是他灵力多,经得住消耗,换做其他人,早就干了,毕竟被天道忌惮的裴焰,身上的漏洞不是一般的大。   随着十一岁生辰越来越近,薛琳琅也明显感觉到自己死期越来越近,头上代表自己气运的气云整日劈里啪啦,这样搞下去多少水,多少灵力也不够啊,这池子都快没了。   现在就因为裴准给的水足够多,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挺健康,但终究外强中干,哪天不知不觉睡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裴准或许也察觉到了,但从未与他说过此事,毕竟在裴仙师眼里他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不适合知道这么残忍的现实。   原来也有裴准救不了的人,办不成的事。   无所不能的修真界第一人绝对会很挫败吧。   薛琳琅知道自己要死了,心里还挺坦然。他活得很长了,也活得很累,这一世于他而言,就好像白捡的一样,拥有了真心爱护他的母妃和二哥,好知足。   他现在只有一个遗憾。   把那个遗憾完成了,他就算马上死去也心甘情愿。   王太后见薛琳琅不愿意跟着自己走,心中十分后悔当初苛待了这孩子,想了想,取下发鬓间一支熠熠生辉的凤钗。   那凤钗一看就并非凡品,羽毛丰满的凤凰俏立枝头,栩栩如生,凤喙含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碧青玉珠,三串珍珠流苏自枝头垂落,碰撞不断。若女子将其簪于发间,一举一动皆有摇曳生姿之美。   “这凤钗是当年本宫大婚之时母亲赠予的,今日便赠予梅贵妃。”   梅贵妃露出颇为意外惊喜的表情,她素来喜欢这些装点门面的首饰头面,太后的凤钗更是头面中的头面。   她谢过恩后,把凤钗拿到手中喜欢得不得了,又不敢太过表露,在王太后鼓励的注视下,把它插进发间。   薛琳琅非常给母妃捧场,甜甜道:“美若天仙,说的就是我母妃。”   梅贵妃笑他小嘴抹了蜜,爱他爱到心坎里。   拿人手短,薛琳琅乖乖跑到王太后身边,仰着小脸,撒娇道:“皇奶奶走吧,我饿啦,饿啦。”   “既然如此,大家也都散了吧。”胜帝开口道。   ——   用过膳后,王太后例行抄写佛经,吩咐宫女太监搜罗了不少玩具话本供他解闷,薛琳琅不喜欢慈宁宫的这些人,之前没少给他和母妃脸色,便随意找了个角落躲起来看书。   “哎,你们说……太后娘娘和那佛子…难不成……”   忽然听到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   有八卦!   薛琳琅屏住呼吸,立起来。   “不会吧,太后多少岁数,佛子多少岁数?”另一个小宫女低低道。   薛琳琅想了想,其实邱谨年纪比太后大啊。   “那天我亲眼看到太后娘娘送了自己最喜欢的茶具给佛子,佛子也没推辞啊,看不出来现在的高僧还挺好色…”   “好色?我怎么觉得是因为太后位高权重呢。”   薛琳琅想自己今天确实没看到太后惯常用的杯子,邱谨难不成想他的皇爷爷?裴准当他爹,邱谨当他爷爷,这辈分就很离谱……难不成,死而复生,邱谨性格大变了?   算了,头疼得很,懒得管这些前世来的大人物呢   薛琳琅正准备上床休息,门外传来消息,佛子求见。   “叫他去佛堂,太后娘娘不在这。”   宫人恭敬回答:“佛子大人说,他是特意求见殿下您的。”   “找我?什么事?我又不信佛。”   对于邱谨这人,薛琳琅的心情一向是复杂的。   因为他想不出用什么态度对待对方才合适。   苏安晏、古锦月之流,在他眼中等于死刑,怎么虐都无所谓,裴准……死缓吧,有些时候还挺靠谱有用的。   可是邱谨上辈子讨厌就讨厌在根本不相信自己害人,是被苏安晏陷害的,还对圣林众僧放火烧他袖手旁观,甚至还加了一把火。   裴焰前世恨他,恨他恩将仇报,恨他识人不清,恨他冷漠无情,当然了,他似乎在被妖魔附身后,亲自动手杀掉了邱谨,仔细算起来,这笔帐该是了了。   噢,还有一点……   这也是他后知后觉出来的。   原来邱谨喜欢他啊。   他之前都不知道。   邱谨的伴生舍利最大的神奇之处就在于金刚不坏,没有人能伤得了他,除非……   佛子动了凡心,这舍利便对他心爱之人失效了。   世界上没有谁能对舍利护体的佛子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除非他的恋慕之人。   而被妖魔附身的裴焰,挖了他的心。   “贫僧邱谨,参见五皇子殿下。”   上次见面有些匆忙,这次薛琳琅坐在美人榻上,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死而复生的邱谨。   嗯,还是有头发好看些。   光头不符合他的审美。   果然发型是上辈子他没有喜欢上邱谨的重要原因吗。   通过灵通眼,薛琳琅发现邱谨的气云是一头洁白的大象,金光流淌,祥瑞非常。   是了,再怎么也比他头上这破破烂烂的玩意好啊。   “殿下,贫僧已跪了快半炷香了……”   薛琳琅回过神,随手丢了个苹果给他。   “态度谦逊,给个好评。”   薛琳琅:“你找本殿下,什么事?”   “苍云寺的老僧批语有误,擅自主张把您的大名更改,如今拨乱反正,殿下可以改名为……焰了。”   邱谨盯着小皇子稚嫩的脸,丝毫不介意他的任性与骄纵,毕竟有了批语那事,琳琅反感佛修是正常的。   他记得上辈子阿焰很是珍惜自己的名字,变成狐妖后甚少自称为裴焰,生怕自己辱没了曾经的名讳。   阿焰他上辈子……哪怕到死,都渴望变回人类,重新拥有裴焰的名字。   如果眼前的小皇子是阿焰的转世,想必会为他的提议很高兴吧。   薛琳琅:“盐?为什么要改成盐?我又不爱吃盐。”   “是火焰的焰,阿焰的焰。”   薛琳琅歪头:“不,我不想改,薛焰听起来不好听。”   邱谨疑惑得头上的大象鼻子都弯成了问号形状。   “不过你倒是来得正好,帮我一个忙。”   邱谨的目光简直一刻都不愿从他脸上移开,但又怕表现得太露骨吓着年纪尚幼的阿焰,只得垂下头,效忠的模样。   小殿下在宫里这些年一定受过不少委屈吧,会不会有人如王太后一般欺负他?小殿下想要什么珍贵的法宝吗?哪怕是自己身上的这颗舍利,他也愿意送给他当石子玩。   邱谨朗声道:“凡是殿下想要的,渴求的,贫僧一定做到。”   “啊,你不用这么紧张,不是什么很大的要求。”   薛琳琅不明白邱谨,明明被自己挖了心,如今算是两清了,态度还这么客气。   “嗯嗯,殿下直言吧。”   小皇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小皇子这么可爱这么单纯这么年幼,怎么会有什么出格的要求呢。   小皇子:“你有能治不孕不育的药吗?”   “贫僧自当……咳咳!!嗯???”   “不孕不育,不孕不育。”   小皇子似乎担心他没听清楚,又说了两遍。   邱谨愣了愣,忽然想通了其中缘由,猛然抬头看向美人榻上的小小少年。   他背光而坐,灿烂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闪闪的光辉,那样稚嫩而可爱的脸蛋,不难看出以后会长成如何俊俏好看的少年郎。   但他却早就想到,自己没有以后了。   “殿下…是怕自己活不…所以……要治好梅贵妃吗……让她再……”   邱谨从未觉得自己的嗓音如此干涩。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快死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为什么明明前世都过得那么苦了,心里还是为别人考虑周全。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复活,早点来到阿焰身边帮助他……明明重活一世了,他不应该露出这样悲伤的笑容啊。   他身体颤抖地站起身,双膝跪地,想去抱抱小皇子。   “殿下,你不会死的,你不要乱想,你会好好的长大,成为这天下间最幸福的人……我有办法救你,我有办法…”   薛琳琅的身体是个破了洞的水池,光注入水是没有用的,只有填补这个大窟窿才行。   用什么填呢?   气运。   而且必须是凡人的气运。   夺取气运的方法有很多,但大多是邪恶血腥的,譬如杀人如麻提炼气运,杀掉气运之子顶替他的身份……   唯有一种,还算温和。   那就是,在某个获取气运的命运节点,抢先完成汇聚气运之事,再加上他们的帮助,定能迷惑天道,获得气运。   目前人界最强气运在二皇子薛煜身上,其气云是金龙祥云,代表他是天道钦定的气运之子。   这气运之子,强就强在,不仅生来福泽深厚,而且当他们完成天道赋予他们的使命后,还会源源不断获得。   也就是说,薛煜以后每完成史书上的一件大事,譬如收复失地、修筑水利等等,都会获得天道的气运,助其登顶——   只要薛琳琅能够抢先完成,最后坐上帝王之位,完全是有可能活下去的。   如果可以,裴准和邱谨也不会选择这一世裴焰的哥哥,可问题在于薛琳琅的气运太差,需要的气运太多,也只有薛煜的海量气运才能助他彻底扭转命格了。   现在尴尬就在于……   薛煜不是还没长大吗?   而且,薛煜和薛琳琅的感情,也是个问题。   薛琳琅会忍心抢薛煜的气运好让自己活下去吗?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把抢气运的主意打在气运之子上,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所以裴准和邱谨选择暂时用一用王太后的气运,万寿节的庆祝也算是目前来说,一个不错的气运点了。   如果不清楚什么是气运点,就想想那些大事配出现在历史书上就明白了。   薛琳琅被邱谨紧紧抱在怀里,鼻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雅的檀香,一时有些疑惑。   “那个……额,大师,你有的话就给我,没有的话就松开。”   邱谨:“这药不难找,我明日给你。”   说完,他又觉得不够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于是郑重道:“三界之中谁都说最好的那种。”   薛琳琅:“……”   薛琳琅:“这种风头倒是不必争的。”   解决完问题,他们两个,一个有意隐瞒自己还有记忆,一个说什么都要顾虑对方情绪,气氛陷入尴尬,久久沉默。   薛琳琅正想着怎么开口让对方主动离开,没想到邱谨突然眼前一亮,正对着他,站起身来,开始解开衣袍。   薛琳琅面容失色:“你干嘛?”   原来死而复生真的可以让人性情大变啊。   干啥啊这是。   “殿下,快来看看贫僧的宝贝,连太后都喜欢看呢,看了好几次……”   薛琳琅:???   薛琳琅就很疑惑:“不是吧,你真想当我皇爷爷?问过胜帝的意见吗?”   “殿下误会了,要不然,你摸摸,太后想摸都没给她摸……”邱谨越欺越近,去捉薛琳琅的手。   “啪!”   一道小小的巴掌印浮现在圣僧雪白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母妃!变态!”   小皇子一把推开他,跑远了。   邱谨抚上热烫的脸,愕然在原地。   为什么最想被看的人,不想看呢。 第44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四天   若说起寻花问柳之地,这大周朝最有名的自然是春花秋月楼。“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说的便是这无数浪荡子弟魂牵梦萦之地。   名动京城的花魁翘枝春就是此楼的活招牌,她可是个众人眼中公认的倾国倾城大美人,若比起美貌,大周无人出其右,真要比一比,也只有深宫里备受皇宠的梅贵妃能稳压她一头了,但那毕竟是皇妃嘛,哪里是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可近日偏偏就出了件怪事,也不知谁新开了家一名不见经传的心湖斋,竟出了一个更为绝色的美人,生生压过了第一花魁的风头。   绝色到什么地步呢?   都说比梅贵妃还好看呢。   那美人在台上抚琴,那些寻欢客人只站在台下看了两眼,便被那不似凡人的容颜迷得神魂颠倒,茶不思饭不想,每日每夜就逗留此处,就像着了魔一般,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连美人的手都未曾摸到,也甘之如饴。   夸张点说,就像失心疯一样。   故而奇怪的传闻飞快在坊间传播,说是有人曾在夜里看见巨大的雪色狐狸伏在高高屋脊,一双金色眼瞳硕大似明晃晃的灯笼,望向皇城的方向,其眼神灼灼如火,比它背后圆月更要勾魂夺魄。   原来,那心湖斋里的美人,是狐妖啊——   没过几日,春花秋月楼就因为漏交税款被官府查办,那青楼老板在牢里自我招供,他为了抢夺心湖斋的生意,故意造谣生事。   现在,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是灵月姑娘啊,灵月姑娘看看我!”   “天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这是天仙吧!”   “啧啧,这气质,这身段,莫说原来的花魁翘枝春了,我看就算皇宫里的……也比不上啊。”   “张大人,你还是少喝点酒吧,祸从口出,慎言。”   今日的心湖斋内依旧是无比的热闹,几乎揽遍了全京城的贵客,这些都是这位“灵月姑娘”,也就是古灵月的功劳。   古灵月自己也没想到,这些天住在京城的日子,竟会是近百年来他最快活的时光。   古锦月这些天不仅花费精力找寻灵药提升他的修为,还为了哄他开心,用上古灵物神木帝王浆医治他毁容的脸。   裴准留下的鞭伤实在太难完全治愈,好在有了帝王浆的帮助,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狰狞,而是变成淡红色的印记,他用画笔画上漂亮的花纹,不仅不丑了,还多了一种别有风情的韵味,风姿犹胜从前。   仅仅是这样他仍不满足,如若修为再高一点就更好了——   古锦月便派妖族开了这座心湖斋,他每日只需要扮成女子弹弹琴就能吸收无数的阳气。   “今日灵月姑娘的表演到此为止了,多谢各位贵客的捧场!”说话的老鸨风情妖艳,原身乃是一条青蛇。   她这话一出口,台下的人纷纷露出失望伤心的神色,都盯着古灵月漂亮的背影,久久不舍得回神,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男子眼下青黑,神情涣散,阳气已被吸走一半了。   “灵月姑娘!灵月姑娘!小生喜欢你啊,这是小生为你写的诗,你听听罢了,你只要听完,小生这辈子都死而无憾!”   忽然间,一个眼神痴迷的白衣书生冲了上来,受了狐妖蛊惑的他,恨不得与眼前的佳人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啧。”   古灵月心想这些凡人真是讨厌至极,刚要动手控制这人自杀,却有谁先他一步施法,那书生大叫一声,像是疯了似的狂奔出去。   古灵月微微颔首,看向二楼。   他开心地笑了。   “锦月哥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妖异冷戾的绝色少年身着红衣,坐于柏木栏杆之上,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交叠在半空。   他遥遥看来,忽冲着古灵月勾唇一笑,露出两颗邪气的虎牙,顿时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下一秒,他撑杆而起,在空中身姿灵活,有如翩翩蝴蝶,落到古灵月面前。   人们这才注意到,少年雪白的脖颈、手腕与脚踝之处皆系有赤金铃铛,随着他利落的动作摇晃不断,金光闪烁,实在太过迷人。   “走了,今日闭馆。”   古灵月心中一甜,莫不是锦月哥哥吃醋了?   他之所以每日到这些个低贱人类面前抚琴,还不是想……看看古锦月会不会吃醋。   如果会吃醋,应当是有几分喜欢他的吧。   毕竟裴焰都死了几百年了,现在的转世还是个瘦弱的小男孩,他在古锦月身边待了这么久,总该喜欢喜欢他了吧。   想到此,古灵月神色暗淡了几分。   他和古锦月是世上唯二的两只心狐,从小青梅竹马,相依为伴,为了延续种族血脉,在族人眼中是天生的一对。古灵月也早就以古锦月的道侣自居,古锦月虽没有承认,但也没有拒绝。   可是造化弄人,他在一次斗法中身受重伤,体内冰灵气暴走,需要极阳之物续命。说起极阳之物,这世间再没有比上衍宫的裴焰更合适的了。   那时他们多方打听才知,裴焰因为裴准杀了苏安晏盛怒之下离开师门,正值情伤落魄之时。   啧啧,没想到这正门培养出来的小仙君竟也喜欢男人啊,还是个没脑子的痴情种……因为一个死去的情郎,就放弃上衍宫这座大靠山,真是傻到没眼看!   古灵月不屑嘲讽的同时,本想自己亲身下场,用狐族自以为傲的姿容哄骗得他把玄焰乖乖奉上,只可惜他受了伤,道行不够,骗不过裴焰的法眼,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让古锦月去。   他其实当时就该察觉的。   隔着细细春雨的第一眼,古锦月对裴焰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那是他和他相处了五百年,都没有牵扯上的情缘。   朝夕相处下,妖皇古锦月当真爱上了裴焰。   他……不想挖出裴焰的玄焰来救古灵月了,不是不想救古灵月,而是舍不得自己的阿焰了。   古灵月闭了闭眼,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劝古锦月的。   “锦月哥哥,你心软了是不是?你不想做了是不是?如果没有裴焰的灵根,我活不过十年,你难道忍心看我们心狐一族彻底消亡吗?你舍得我吗?我和你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那个时候古锦月很犹豫,一边是喜欢得不得了的小仙君,一边是危在旦夕的青梅竹马。   掌心掌背都是肉。   他都舍不得。   “我……灵月,我帮你另寻他法,我就不信只有他的玄焰才救得了你,你再等等,不一定非得是他,他是个人类,挖出灵根之后必死无疑。”   古灵月退后两步,冷冷地质问他:“你喜欢上他了?你真心喜欢上他了?!所以才舍不得动手!”   古锦月迟疑,不说话。   “你舍不得!好,我来!”   古锦月一下把他拉回来。   “别闹,十个你都不可能打得过阿焰。”   古灵月:“……”   古灵月很快理清了思路,心中即使对裴焰又恨又妒,也不能在古锦月面前表现得太过放肆。   哼,这世上就是有人如此幸运,轻而易举就拥有他可望不可及的一切,绝好的灵根,绝好的靠山,还有古锦月的心。   “锦月哥哥,我明白你对他裴焰的心意,可是你们的感情一开始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如若他知道真相,怎么会愿意和你好?裴焰是个硬骨头,你想想他一气之下都能离开生活二十多年的上衍宫,如果他得知你接近他的真相……”   古灵月柔声轻语,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古锦月闻声沉默,抿着薄唇,眼神中既有痛苦又有犹豫。   是的,这世上根本没有那只颠沛流离、差点被人抓去炼丹侥幸被小仙君救下的红毛小狐狸,唯有他这只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图谋着阿焰灵根的不要脸的卑劣的妖狐。   更何况,阿焰心里到现在都没有他的位置。   如果谎言被揭穿,他会被阿焰毫不犹豫地抛弃。   “锦月哥哥,你帮我,我也可以帮你啊。”   这时,古锦月听到了解救他的声音。   古灵月眨眨眼,贴心地说:“既然没了灵根,人类就会死,你把裴焰变成非人之物,不就好了吗?”   “非人之物……”   “是啊,你把他的灵根挖出来,再把你一半的妖心放进去,裴焰便做不成人,只能做和我们一样的狐妖啦,届时木已成舟,他就只能乖乖留在你身边,而我也得到了救命的灵根,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算你现在不挖他的灵根又怎么样,你能保证他永远不知道真相吗?”   古灵月的嗓音像是调了蜜的毒药。   “我挖出一半妖心,也会陷入昏迷一段时间。”狐妖低低道。   古灵月见他果然动摇了,继续蛊惑道:“不是还有我在吗?我既然拿了裴焰的灵根,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更何况,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同族,你还信不过我?”   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会保护你的阿焰,直到你醒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个鬼。   落到他的手里,他要让裴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后来,变成狐妖的裴焰被魔主劫走,消失不见,古锦月虽然怀疑其中也有古灵月的手笔,但始终没有证据。   古灵月以为时间过着过着,古锦月也就把裴焰忘记了,却没想到,薄情寡幸的狐妖竟会痴情到如此地步,甚至迁怒到他的身上,让他这些年在狐族雪山过得十分凄惨。   不过再怎么痴情,看到这时的裴焰还是个病怏怏的小孩,也就没兴趣了。   古灵月想到这世薛琳琅苍白的小脸,简直食之无味,得意地冷笑一声。   自从花灯节后,古锦月对他是越来越好,颇有些“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思呢。   “回神,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不知不觉,古灵月已经跟着古锦月回到了他的卧室。   古灵月对他迷人的眼睛,全是自己的倒影,真的好开心,连忙拉着他的胳膊笑了笑:“我在想方才锦月哥哥真好看,对了,今日为什么提前闭馆啊?有什么事吗?”   他的视线微移,看到了放在古锦月床头的旧木雕。   那木雕雕刻成小仙君打坐的样子,前些日子被摔坏了,古锦月像疯了一样一块一块亲手补回来,瘆人得很。   这种东西摆在锦月哥哥的房间,真是太碍眼了。   要怎么毁掉它呢?   “今日应有贵客来访。”   古锦月没说到底是谁。   能让妖族之王说是贵客的人,应该就不是人。   铛铛。   门外竟然响起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显得很有礼貌。   古锦月有些意外,微微挑眉。   “进来。”   门开了。   “苏公子,你对待盟友挺讲究斯文的。”   白衣墨发的公子闻言莞尔一笑:“你说错了,在下素来温文尔雅,哪怕遇到街边的乞丐也会让路。”   古灵月还记得玉骨城恐怖的一夜,看到苏安晏右眼下那颗漂亮的红色小痣,如遭雷击,登时惊叫一声,小鹿般扑进古锦月怀里。   “锦月哥哥,你、你怎么和……我怕…”   苏安晏扇了扇折扇,盯着他们玩味道:“你的品味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你也别扇了,现在是冬天。”   苏安晏并未觉得尴尬,收了扇子在手中把玩,忽对着古锦月温柔一笑。   “我们见过吗?看着很眼熟。”   当然眼熟了,魔主攻下玉骨城的那一夜,他匆匆逃走,才免遭一死。   为什么锦月哥哥和会这个可怕的魔主搅和在一起?这个魔主会不会知道并且说出……   当年他所对裴焰做的一切。   心中又惊又怕,古灵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干巴巴地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   若是平常巧舌如簧的他定能想到更多的借口,可是现下脑子空空,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要赶快离开就够了。   “灵月,你没事吧?要不要请鹿大夫来看看。”古锦月发觉古灵月抖得厉害,神情担心地问。   鹿大夫是只鹿妖,擅长治病。   “不用、不用……我走了,我走了。”   古灵月连忙起身出门,经过苏安晏身边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你干什么!锦月哥哥,他、他……”   苏安晏戏谑地笑了笑,看了看一脸惊慌失措的古灵月,又看了看坐在原地的古锦月。   “你喜欢他?”   古锦月冷脸道:“当然,难不成喜欢你?”   苏安晏心中有数了,轻笑一声,小心地放开古灵月,还道了一声歉。   “是不是该尊称一声妖后了?失礼失礼。”   后者吓得赶快连滚带爬地跑了。   “哎,你们这些狐妖啊。”   苏公子兀自坐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除了我的那只,都烂到根子里了。”   “你来这,不是为了编排我的吧?”古锦月不耐打断他。   他和苏安晏的相遇实在是个巧合。   因为裴准的天雷阵,古锦月进不去梅香宫,但宫里的动向、小皇子的生活,他每日都通过各种途径了解。   他知道王太后刁难薛琳琅和梅贵妃后,就想出手整治她,自然而然地,月黑风高,遇到了同样来下黑手的苏安晏。   不得不说,苏安晏虽然讨厌至极,还是……阿焰的初恋(这让他如鲠在喉),但比起让他一步都不能接近的裴准来说,好歹还算个东西。   想到被裴准劈得浑身绞痛的种种狼狈,想到皇宫里越来越多的天雷阵法,古锦月就恨不得把他处之欲快。   古锦月冷不丁问:“你入梦的本事很奇特……你入过他的梦吗?”   苏安晏轻嗤:“入过,被裴准破了。”   不知想到什么,苏安晏神情微变,眼中似有痛色,又极快掩盖过去。   古锦月敏锐地察觉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苏安晏笑得很温柔:“绝情蛊。”   他越温柔就越生气。   古锦月有所耳闻,明白了,眼神带有一点点同情。   苏安晏又道:“你附身的能力也不错,用过吗?”   “用过,附在宠物狐狸和猫上,被裴准抓起来关笼子了。”   苏安晏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发现了浅浅的鞭伤。   “他对你做了什么?”   古锦月烦躁道:“天神鞭。”   苏安晏有所耳闻,明白了,眼神也带上一点点同情。   魔主和妖皇互相同情地打量了一番,视线交汇。   古锦月:“……”   苏安晏:“……”   “啪!”   古锦月一掌拍碎桌子,长眉扬起,神情凌厉而狠毒:“我们这算什么?裴准手下败将交流讨论会?裴准,裴准,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邱谨那秃驴也复活了,近日操办着阿焰的生辰,佛道关系亲近,他们万一联手就越来越难对付了。”   古锦月冷冷一笑,明明是艳丽至极的长相,却乖戾至极,像极了一把镶嵌满宝石的妖刀,华美妖异,见血封喉。   “怎么?他们能联手,我们就不能联手?邱谨想用生辰讨好阿焰,我就给他搞砸!看他拿什么献殷勤。”   苏安晏食指中指合并点了点剩下半边的桌面,显然是陷入了思考。   “我看裴准也相当上心此事,难道他们有别的企图?”   妖魔自古以来都是喜好杀戮的种族,所以他们对于气运之事了解并不多。   “不管如何,若你我结盟,京城内的妖族与魔族联手,定能与他们斗个不相上下,就算不能杀了裴准和邱谨,总不至于连阿焰的面也见不着。”   连面也见不着也太气人了。   古锦月真是越想越气。   小时候的阿焰多可爱啊,谁不想占为己有?   古锦月只说了杀掉裴准和邱谨之前的事,却没说杀掉之后的事,一妖一魔心照不宣,阿焰只有一个,谁最后抢到手了,就是谁的。   说到底都是虚情假意的结盟罢了,谁没有把小殿下偷抱回自己家的心思?估计就连对面也是。   “你我联手,先杀邱谨,复活之后,他的舍利成了他的心脏,再无金刚不坏之身,比以前好杀。”苏安晏很快抛出了第一个目标。   古锦月冷笑:“他们二人算得了什么,裴准是阿焰厌恶的师尊,邱谨是个不解风情的和尚,仔细想来就只有你我二人,得到过他的真心。”   这话确实不错,上辈子裴焰先是爱上了苏安晏,再是爱上的古锦月,裴准和邱谨都没沾过边,裴焰对他们没有那种世俗的想法。   特别是裴准,这场男欢男爱的感情戏里有您什么事吗?连个正式名分都从未有过,搀和什么。打起来比谁都狠,也是绝了。   “当年要不是我主动离开,哪有后来的事。”苏安晏神情少见的低落。   是啊,他要是不假死,什么事都没了。他就和小仙君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哪有什么狐妖,佛子,转世。   古锦月听到这话不舒服,什么意思啊?   他和阿焰相遇相爱,还要谢谢这个假死的狗东西吗?   苏安晏伤阿焰伤得那么深,他还没找他算账!   “苏公子,你这句话似有几分深意啊,只可惜悔不当初,你做的那些事,我看阿焰也很难原谅你了,就算转世,看着你这张两副面孔的脸也是害怕的。”   苏安晏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好一个悔不当初,这四字同样送给你。本座还要送你四个字,趁虚而入,再送你四个字恬不知耻,两字总结你的地位,替身,一个字,贱。”   真的没生气,怎么可能生气呢。   “替身?你说……我是你的替身?”古锦月的思绪一下子飞到很久以前。   那个雨夜,他疯狂地跟阿焰表白,疯狂地跟阿焰求/欢,只希望阿焰能够自己回应,让他有信心不做那样残忍的决定。   然而,情至深处,马上快要得手,阿焰突然推开他,去捡苏安晏的牌位和骨灰盒。   那一刻的耻辱和委屈有如从天上劈落的惊雷,时至今日,仍映照在古锦月的心上,痛入骨髓。   他一个活生生的狐妖,不如骨灰盒里的灰烬。   “哈,我是替身?”   古锦月拿起床头的木雕。   那是阿焰上辈子爱过他的证明。   “这是当年阿焰为我亲手雕刻的木雕,你看看上面的机关,心房处装着的不是你苏安晏,而是这只可爱灵动的小狐狸,上面还有句阿焰为我写的情诗——”   苏安晏瞟了一眼,便扭头讥笑道:“一个破烂玩意儿,打碎了再捡起来拼的,你也爱护得这么紧,可怜,可笑。”   他活了上千年,哪里需要这么幼稚的定情物来证明和阿焰的关系?   ……   可不管阿焰还是狐妖琳琅,确实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信物。   ……   还真没有,骨灰盒算吗,不膈应的话,其实挺有纪念意义的。   被他自己扬了。   苏安晏想到这一点。   鬼使神差地,魔主忽然记起了当时狐妖琳琅的神情。   那个时候,他哭了。   “魔主大人,您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定情物吗?哦……该不会是装你骨灰的檀木盒吧?确实情比金坚呢。自己扬了自己骨灰,不愧是魔主——”古锦月还在说。   “啪!”   那木雕就在古锦月手里变成飞扬的灰烬,什么狐狸,仙君统统消失,这下连修补的可能都没有了。   古锦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两只兽瞳猛烈收缩,他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我定情信物呢。   我那么大一定情信物呢。   苏安晏轻轻道:“也给你扬了。”   时至今日,屏幕前的读者大老爷们也不知道裴焰到底给古锦月写了什么情诗。   “苏!安!晏!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一个刚刚合作的联盟,就地解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锦月:精准踩雷苏安晏:雷区蹦迪邱谨:万一他们联手就麻……啊,已经解散了?打扰了打扰了。裴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以为联手就能突破我的防线吧?手下败将们?谢凛:在?让我上个线? 第45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五天   今日是薛琳琅十一岁生辰,他从梦中幽幽转醒,还未起身就觉喉头一腥,连忙用枕巾捂住口鼻,闷咳几声,雪白的枕巾上沾染好大一块血迹。   薛琳琅:“啧。”   烦。   他甚至才动一下下,啪嗒,竟然又流鼻血了,枕巾上的血迹深深浅浅,重重叠叠,刺目又扎眼。   好多血。   他快死了。   这头上的劫云雷霆阵阵,像在催命。   “殿下?”   帷帐外,传来花琴花棋询问的声音。   “咳咳,没事,我醒了。”   薛琳琅用枕巾仔细擦了擦脸,把沾染血迹布料扔到隐秘的角落,等宫女们掀开帘子,就见肤色雪白的小殿下坐在床上,披着一头缎子似的头发,眉眼弯弯地注视着她们,像个安静又乖巧的人偶,任由她们摆弄打扮。   开心点,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这时小卓子推门进来,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还带来了一个精致的漆盒,雕龙画风的,像是专门为女子准备。   薛琳琅面不改色地喝完药,用茶水漱完口后才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圆肚短颈的白瓷瓶,瓶身贴着张红色宣纸,上面是邱谨的题字:“知卿心中事,音通慈悲心。赐福施甘露,回春生菩提。”   字体飘逸,墨迹未干,邱谨此时大抵就守在梅香宫外,可能是因为避嫌,也可能是为了让我开口请他进来,用这样一张纸条博取好感。他淡淡地想。   “去转告佛子,多谢他送我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人就不用进来了,天寒地冻的,先去乾清宫候着吧,太后娘娘一定比我更加乐意见到他。”   小卓子得令离开,想到宫门口圣僧等待殿下召见的笃定样子,不由有些惋惜。   “殿下,这礼服真漂亮,苏州绣娘的手艺是比京城好上不少呢。”花棋摸着手下针脚细密的刺绣赞不绝口。   就连挑剔的花琴也说:“是啊是啊,殿下本就生得像贵妃娘娘那样好,穿上这特制的礼服更是锦上添花。”   薛琳琅人都快死了,对这些东西看得很淡,无奈笑道:“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夸张。”   “小殿下还不信,不信您自个儿瞧瞧呀。”   立身铜镜就摆在自己眼前了,薛琳琅不得不硬着头皮看过去,唔了一声,没想到意外真的不错:   也不知是谁给他选的衣服,广袖收腰的锦缎华服,袖口与衣襟花纹皆由金线镶绣,金色的花瓣梅花大片大片绽放,铺满了衣摆与袖袍,衬得他一身贵气,不像是平日里备受冷落的不详之人,更像一位最受宠最有权势的皇子了。   薛琳琅想,大概是因为裴准的灵气吧,就算他底子亏空得差不多了,表面上还挺有精神的。   这样想来,他也并不是真的把这些看得很淡,而是担心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毫无生机、只会让周围人伤心难过的憔悴病容。   “这礼服是裴仙师送来的呢,还说上面施了法阵,就算不披着狐裘斗篷什么的,也十分暖和,仙法真是太神奇了。”   薛琳琅点点头,难得夸了他一句:“有心了。”   他想了想,又有些疑惑:“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不进来找我,他已经离去了吗?”   小卓子传话回来,刚好能解决他的疑惑,哭笑不得:“裴仙师来的时候遇到了佛子大人,他们谁也不让谁先进来。殿下传话让佛子大人自行离去,佛子大人想把裴仙师一并带走,结果裴仙师分明不理他,现在谁也不走了。”   薛琳琅噢了一声,不为所动:“想等那就都等着吧,我不管的。”   “裴仙师一直都对殿下颇为照顾,奴婢不明白为何殿下总是对那样一位厉害的仙人没有好脸色,还时时与他对着干,故意惹恼他。”   花琴一边手法娴熟地为他束发一边问。   之前裴仙师害得她失去了对食太监,但一码归一码,裴仙师对薛琳琅是真的很好。她从小看着薛琳琅长大,如何不清楚自家小殿下的性格最好最不舍得为难人,怎么到了裴仙师那就……   薛琳琅默不作声,任她心灵手巧地为自己束发。   大周男子二十及冠,他还是个稚嫩的小少年,故而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也只用软缎发带,比平时更漂亮华丽许多,雪白的缎面上绣着赤金的山川云海,末端挂着两枚小巧剔透的梅花金坠,与礼服显然是一套的。   “梳好了,小殿下定会长成全京城,不,全大周最英俊好看的男子。”花棋满意骄傲得不行。   薛琳琅闻言晃晃脑袋,两枚精致的梅花坠子随着一头青丝垂落到他的腰际,碰撞之间发出叩击琴弦般的泠泠微响。   他笑了:“不管如何,我始终认为京城第一美男会是我二哥。”   这时梅贵妃进来,她手上端着一碗长寿面,眼神热切地放到薛琳琅面前。   “我的儿,你从来没吃过长寿面,今年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快尝尝为娘的手艺!吃了这碗我亲自做的长寿面呀,保证你接下来的日子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薛琳琅静静地看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底汤用的菌菇鸡汤,喷香却不油腻,面上卧着金黄饱满的煎蛋与各类新鲜蔬菜,看起来美味极了。   很难想象,这样一碗堪称完美的长寿面,出自一位贵妃之手。   “吃啊,你怎么光看着不吃?是不是怀疑我的手艺?嗯?”梅贵妃见他不动筷子催促道。   花琴忽然说:“殿下你都不知道娘娘为了这碗面在厨房里折腾了……”   “乱说什么,出去,你把我为琳琅准备的生辰礼物拿进来,我本想晚上再给,现在看来,马上就能用上啊。快去快去。”梅贵妃瞪她一眼。   薛琳琅注意到他梅妃不着痕迹躲藏的手,那双娇滴滴的手平日都涂着鲜红的丹蔻,现在却什么都没了。   小皇子捧起碗,幸福地喝了一口汤,又斯斯文文地吃面。他的胃口很小,今天却勉强自己吃了大半。他觉得有些想吐,但其实还好。   “好好吃,娘亲做的面,最喜欢了,谢谢娘亲!”   梅贵妃一双美眸中全是幸福的笑意,拿过丝帕亲自为他擦嘴:“你若是喜欢,以后每年娘亲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每年吗……   薛琳琅眨眨眼,在梅贵妃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嗯。每年。”小皇子软软糯糯道。   梅贵妃也爱怜地摸了摸他,正准备离去突然瞥到一个陌生的漆盒,从未见过不说,看那花纹款式分明是女用,怎么会在他儿子的身边?   “这是什么?”   薛琳琅还未反应过来,梅贵妃便打开了漆盒,她看完里面的诗句后,立刻想到这瓷瓶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母、母妃……娘、娘?你怎么了,你说话。”薛琳琅被梅贵妃这副怔愣的样子吓到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向对他什么都包容的母妃,生气了。   怦然一声,眼眶通红的梅贵妃竟是把那珍贵的丹药连着盒子往地上一砸,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我只是想……给你留条后路,也没什么不好,我也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什么的,也热闹一点。”   薛琳琅低着头,虽然觉得自己真没做错,但仍表现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不好,非常不好!”   梅贵妃在犯错的小孩面前半跪着,紧紧抱住了他。   “薛琳琅,你给我记住,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是不是想我再生一个,有了后路,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你就不要你娘了!?”   梅贵妃质问着质问着语气中就带上了哭腔。   “我不允许!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把这药砸了,我不吃,薛琳琅,你必须给我活下去!不准想这些有的没的!”   薛琳琅抱着自己的娘亲,望着那摔坏一角的漆盒,叹了口气。邱谨也真是,送这种东西干嘛要整这么麻烦的包装,还要题首诗,让他提前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干嘛呀,多好的日子,哭这么伤心。”   “我身体好着呢,特别好。”   “你要是不信,叫裴仙师来,他肯定知道。”   宫门外等着的两个男人,一个金红袈裟,头戴宝冠;一个白衣如雪,腰系长鞭,皆是人中龙凤,如今却为了小皇子,站在门口,心甘情愿吃起了闭门羹。   他们站在门口的原因,甚至比薛琳琅想的还要幼稚一点。   邱谨手拿佛珠,语气轻轻:“裴仙师,我送的生辰礼物,殿下定是最喜欢的,那是我和殿下的小秘密。而你送的礼服,那是身外之物,根本不能解决殿下眼前的烦恼。”   “邱谨,听说你在慈宁宫强行让琳琅摸你的宝贝……舍利,吓得他当场逃跑不说,还给你了一巴掌,这事是真是假?”   裴准唇角微掀,在盟友的伤口上精准撒盐,为佛道联盟的破裂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力。   邱谨神情僵硬:“你……”   “出家人不打诳语。”   “阿弥陀佛,与你这样的人辩不清楚。殿下肯定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在这里等着,自然会心软让我进去,原谅我的孟浪。”   就在两人暗中较劲,丝毫不让之时,这紧闭的梅香宫宫门竟然开了。   小卓子去而又回,他一个小小太监对上这两位放哪都是顶级大佬的人物,颇为头疼,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都还乖乖等到在原地,盼着殿下传召。   “两位还真在等呢,殿下吩咐……”   邱谨见仍是这个替他送丹药的小太监,心中顿时有数了:“小殿下让贫僧进去,贫僧怎能推辞——”   “啊,不是。”   小卓子伸出右手拦住他。   然后他在邱谨讶然的眼神中伸出左手。   “裴仙师,殿下和娘娘请你进去一叙。”   幸运儿裴准瞧也不瞧呆在原地的俊俏和尚一眼,施施然走进梅香宫。   邱谨:“……”   联什么盟,毁灭吧。   裴准进了梅香宫,看到梅贵妃脸上犹带泪痕,不由微微蹙眉。   “裴仙师,我现在身体如何?我母妃老是不放心,不如你和她好好说说?”   裴准闻声望去,见小皇子一袭雪白华服,外罩狐裘滚边的氅衣,脸上带着桃花流水般的浅笑,又如雪地明珠似的湛然,和前世的阿焰何其的相似,心底不知怎的,就慌了。   “嗯?怎么不说话?”薛琳琅拉了拉他的衣袖。   裴准早就知道薛琳琅这辈子气数将尽,命不久矣,眼下正是要靠这场庆生宴续命。   他的神情让人看不清悲喜:“殿下身体是体弱了些,我为他再补足一些灵气。”   梅贵妃眼神感激:“多谢仙师!”   薛琳琅叹了口气,杯水车薪,不过这也是唯一能让母妃安心的办法了。   他把衣袖挽起来,露出细细的手腕,没想到搭上来的不是裴准的手,而是……   “我有伴生舍利,救人这件事我也能做,裴仙师曾经照顾了殿下这么久,已经足够操劳了,不如从现在起,殿下就由我来照顾?”   邱谨的手拥有温暖的体温,金色的灵气已经沿着薛琳琅的经脉缓缓流入他的身体。   梅贵妃相当吃惊:“明槃大师?你不是被琳琅打了一巴掌吗?这么不计前嫌的吗?”   邱谨:“……”   出风头呢,能不能不要提这件事。   “就你?死而复生,邱谨,先把你自己的身体养好。本尊的徒弟自然是本尊来管,不劳你出手。”   裴准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抓住邱谨的手,暗暗角力。   薛琳琅抽手,抽,抽不到。   薛琳琅:“……你们,过分了呀。”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是时候做个决断,无形的火药味在空中蔓延。   正准备动手之时,双方都感觉自己的衣袍被扯了一下。   小皇子望着他们,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两只小手左右分开一摊。   “其实吧,都来点吧,我不挑。”   裴准:“……”   邱谨:“……”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工具人实锤。   写到这里,这卷也接近尾声了,不由想在这章末尾写些关于如何构思本文的题外话,如果不感兴趣的小可爱就不用看了。不过我个人觉得还蛮曲折有趣的w。  其实一开始我想到的核心梗,没有渣攻火葬场修罗场的元素,而是单纯觉得【宫廷】和【修真】两个设定结合起来非常有趣——  一方面,在无所不能的妖魔仙佛面前,【宫廷】频道特别棘手的大事件会以非常诙谐幽默的方式解决。另一方面,【修真】频道的众位主角为了心爱之人,不得不遵守凡间的规则,压抑自己的“洪荒之力”。这种诙谐错位的幽默,在我看来非常有趣,特别想写,想着想着就会忍不住笑,算是写这篇文的初心吧。  但是初版设想给基友看了之后,基友严肃地指出这样子搞太乱了,大多数文都是重生到修真门派,我求的不是两个标签的并集,而是一个交集,要做好没人看的准备。  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所以又在这个不常见的设定上加了热题材——修罗场,火葬场。  基友看了之后,又严肃地提出一个问题,让我想清楚【修罗场】和【火葬场】两个梗的区别在哪里。  害,我当时想,不都是好多个男的都围着主角吗,有啥区别,没啥区别。不要怂,抄起键盘就是干。冲!  然后……我为这个大意的想法付出一定的代价QUQ。  蠢作者后知后觉地发现【火葬场】和【修罗场】的最大不同在于,【火葬场】里的必然有曾经辜负过受的渣攻,也就是坏蛋,【修罗场】则不一定,甚至于修罗场基本是好蛋。  【火葬场】里要不是很多个坏蛋里选一个看起来坏实际好的,要不然是很多个坏蛋里选洗白最彻底的,要不然是直接天降一个好蛋打败所有坏蛋,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像我一样……  把主角撮合给赎罪坏蛋之后,天降几个好蛋,这就很尴尬了,这必然会引起读者的意难平(点烟)。所以在这接下来的过程中,我会把初心抓好,把一开始的想法和梗尽可能好地写出来,所以第二卷的主基调肯定是更加诙谐幽默且沙雕的(当然虐渣攻必不可少)。这也是这几天文风转变的原因。  看多了披着沙雕皮的悲情文,没想到这是一披着悲情皮的沙雕文吧。猫猫头流泪。  啊,写文果然是不断试错和学习的过程啊,感谢大家陪我一起神农尝百草(bushi。  ——一只不成熟的鸽子留。 第46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六天   今年的圣寿节依旧在乾清宫设宴举行,只是主角换了人选,本来该由太后坐于主位,看在薛琳琅年幼,便改成胜帝这个父皇坐在主位,而薛琳琅坐在其右下位接受百官的祝贺。   其余依次是大皇子薛灼、二皇子薛煜和三皇子薛烁。因为王太后的强烈要求,邱谨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这圣寿节从来是给太后娘娘庆祝诞辰,怎么今年改成五皇子殿下了?我可听闻太后甚是不喜五皇子殿下,古怪,实在古怪。”   “你们不知,就因为这个,我本来为太后准备的寿礼是舒州特产的玛瑙串子,听到临时改了人,急得抓耳挠腮,愣是把犬子新买的白玉玲珑棋给收来了。”   “下官也是,原本准备一套黄金佛牌,连夜派人换成了这丝绢蒙面的潍坊纸鸢。”   落座的官员们窃窃私语,现在还未正式开席,桌面上只摆着些盐渍葡萄、蜜腌金桔之类的果子蜜饯,每个几桌上都放着一个小炉,宫女在旁低眉顺眼地温酒。   “哎呀,朱大人你怎么选的纸鸢,五殿下喜静不喜动,如何用得上?选几本书都比这个好啊。”   朱大人笑容僵了僵,薛琳琅这个五皇子从前就和透明人似的,朝廷这些官员里要么支持大皇子,要么支持二皇子,如果不是王太后突然宠爱起他来了,谁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呢?更别说,薛琳琅的喜好了。   后宫和官场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自从不受重视的五皇子忽然得了君王的重视,每日借机去梅香宫附近闲逛的宫女太监都多了不少,梅香宫的奴婢走出去人人都对他们和颜悦色的,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五皇子殿下,当真是在这一年,得到了前十年都没有得到的关注和宠爱啊。   “没事,我知道琳琅脾气特别好,特别乖,不会为这点东西生气的。”   一道独属于少年郎的声音插了进来,如此年轻气盛,恣意妄为,还能与这些狡猾世故的大人们坐在一起,只能是祖上积德,继承得来的权势地位了。   “原来是小侯爷,许久不见,愈发有谢将军年轻时的英姿。”   谢凛今日身着一袭崭新的朱红锦袍,金冠朱缨,革带黑靴,他从来是血气充足不怕冷的,一点也不是薛琳琅病歪歪的样子,穿得很薄,隐隐显露出愈发挺拔英武的身姿,配上一双目光如炬的墨色眼眸,让这群官员的恭维话里参杂上几分真心。   此次宴席,谢凛和自己的父亲谢大将军还坐在更靠近是胜帝的位置,只因为看到这群官员在这里讨论五皇子的事,便不由自主地凑过来了。   “下官听说小侯爷与五皇子殿下素来较好,是关系亲密的知心好友,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话算是拍马屁拍到马屁中心了,谢小侯爷听到别人说他和小皇子关系好,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眉眼之间,竟然隐隐约约露出几分笑意。   “小侯爷,将军唤你回去,快开席了。”   听到侍从的话,谢凛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地坐回自己爹的身边。   如果今日不是和父亲母亲一起进宫,他定然像从前一样直接溜到梅香宫去,抱着小琳琅好好跟他说几句生辰快乐,哪里还要在这里等着和这些不相干的人一浪费时间呢?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谢凛,五殿下和你不是一路人,不要去打扰他的清静,也别去掺和他的事。”   谢将军正值壮年,身材高大,蜂腰猿背,大周文官着蓝,武官着红,一身蟒缎红袍更是衬得他威严逼人。   他的话没说错,谢将军是谢皇后的亲哥哥,谢凛是谢皇后的亲侄子,他们整个谢家注定和大皇子捆绑在一起,而五皇子薛琳琅一看就是二皇子薛煜那派的人。   谢将军刚才一直在盯着谢凛,他发现自己的傻儿子对五皇子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少年郎的喜欢也好,爱慕也好,是那样的炽热。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就算薛琳琅没在他眼前,仅仅听一听别人说起小殿下、谈论小殿下,他也那般有兴趣。   怎么就……忽然这么着迷了呢……   谢将军非常头疼。   他都有些后悔把谢凛送进宫读书了。   谢凛随意饮了一杯酒,语气略带不悦:“我看那些大人送的生辰礼都比我们将军府送的有心意,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本来送太后的手抄佛经,你又拿来送五殿下,还扣了我的月钱不让我单独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将军府没钱花。”   “有钱那也是你老子挣下的钱,等你翅膀长硬了,再和我抱怨。”谢将军冷冷说。   谢凛抱臂:“切。”   而正在这时,胜帝、太后以及众位皇子终于入席,梅贵妃这样的后宫嫔妃是无法参加的,便和谢皇后、谢凛母亲等人在后宫庆祝。   胜帝环视一圈,欣然道:“开席,今日为我皇儿琳琅庆生,不必拘束。”   宫人们鱼贯而入,献菜时高举木托盘超过头顶以示尊敬,盘中美味珍馐应有尽有,乐师奏乐,舞姬献舞,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而谢大将军赶快摁下躁动不安的儿子,让他不要在大皇子面前对薛琳琅表现得这般热情。   “殿下、殿下……琳琅…?”   谢凛偷偷出声,希望引起对方的注意,结果他心心念念的小殿下根本没理他,不由垂头丧气,很是失望。   那边的薛琳琅并非故意不理谢凛,而是完全没注意,他现在眼睛都看花了,因为在场的每一个官员头上都有一朵气云,能在人间坐上大官的必然有自己的本事,所以气云的种类也就不限于后宫中常见的那些,真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清廉爱民者多为仙鹤灵鹿,刚正不阿者多为狮子老虎,贪污腐败者多为鬣犬秃鹫,工于心计者多为毒蛇巨蟒。   最奇怪的是每有一个臣子向薛琳琅祝贺时,就会有一丝丝气云从他们头顶飞出,飘向房顶,有飘向他的体内。   房顶上有什么吗?   薛琳琅盯着花样繁复的藻井,一脸疑惑。   乾清宫的屋脊之上,裴准正撑起一道灵力网,他没有灵通眼看不到气云究竟是什么样的,只能通过阵法制造出一种媒介进行转化,再将气运送入小皇子体内。   与此同时,大周朝的历史也得以改变,史书上本应记载这一天应该是王太后大庆生辰,现在却变成了五皇子薛琳琅。   圣寿节前来祝贺的不仅有本国臣子,亦有远道而来的各位外国使者。   “东瀛国使者进献深海夜明珠十斛,祝五皇子殿下生辰快乐……”   “南蕃使者进献和田玉像五尊,蓝玉如意二十对,祝五皇子殿下……”   "卡尔什使者进献腌制肉干二十车,各类上等兽皮三十张……”   薛琳琅听愣了,竟然有这么多生日礼物的吗!   他甚至还听到有人暗暗打趣南蕃多异域风情的美姬,若不是他还年幼非得也送过来一些不可(薛琳琅:这个还是不了)。   他不知道的是,本来今年王太后想着和自己气运相冲的臭小子马上就要活过不该活过的岁数了,肯定会剧烈影响自己的运势,故而要办得最隆重、最盛大。   所以今年的贺礼才会格外的多,一箱箱,一件件,若是全部搬到梅香宫的库房里,根本放不下。   这么多宝物……她得养几辈子的猪才抵得上啊。薛琳琅这么个小孩,用得了多少,不如留下一部分,其余的放到我那去。   王太后见着意动。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明白她的心思,挽起袖子准备去搬那些沉甸甸的箱子。   “太后娘娘,您可想清楚了,这辈子可能拥有了,下辈子却要加倍还回去。”邱谨淡淡道。   “你们干什么,谁叫你们搬的?这些都是给我好孙儿的生辰礼物,再动就砍了你们的手!”王太后怒不可遏,瞥了佛子一眼,轻咳几声,又恢复成端庄的样子,甚至,眼神还要更温柔几分。   宫女太监们:“……”   胜帝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们两眼,没说话。   等到这些外国使者送完礼后,气氛竟然变得有些古怪。   “这北狄也太放肆了,竟然敢不派使者,分明是不给我们大周脸面。”   “那群蛮子,连小小礼节都不愿做一下,我看他们的狼子野心分明包藏不住!”   “人家那是仗着这几年风调雨顺,草丰马壮,兵力充沛,以为自己今非昔比了,呵。”   薛琳琅记得这个北狄,花灯节那晚他和谢凛出去遇到了一个北狄商人,那人还说自己和北狄可辛生得极为相似,本来想亲自问一问是否属实,没想到他们竟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一做了。   看来不久以后,当真会有战事起。   这或许就是薛煜的机会,这或许就是人间又有金龙祥云诞生的原因。   随着外使祝贺的结束,最后几缕气云融进薛琳琅头顶的劫云,仿佛是到达了某个临界值,那劫云没有之前那般轰隆作响了,薛琳琅若有所思地看向藻井,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看到一只金色的眼睛。   没错,就是一只金色的眼睛。   宫殿的天花板上竟然睁开了一只金色的眼睛,警惕寻找的目光正好对上薛琳琅的,薛琳琅心中一惊,立刻装作无意地划过,低头吃菜。   他一边怂怂地吃菜一边极快地分析,这只金色眼睛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一点也不友善,而且从他转世后从来没有出现过,直到今天才冒出来,与此对应的,今天也出现了气云乱飞的现象,大殿上只有邱谨,不见裴准。   刚不会是裴准做了什么修补他的气云,扭转他的命格,结果闹得太大,引起天道注意了吧?!   那眼睛等了一会儿,感受到转换的源头似乎来自于屋脊之上裴准的位置,便忽略身体虚弱、毫无威胁的薛琳琅消失了。   薛琳琅看着眼睛消失的位置,心中有些纠结。   很明显,这眼睛是去找裴准去了,裴准没有灵通眼,看不到这个古怪的东西,搞不好要吃大亏。   可……告诉裴准这眼睛的存在,也无疑暴露了他自己。   说,还是不说?救,还是不救?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要救吗 第47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七天   怎么说这辈子裴准也帮过他好多次,再者天道之眼的出现也与他有关,薛琳琅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看两眼。   他转向薛煜,眼巴巴地说:“二哥,那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吗,我也想喝。”   薛煜摇头,对弟弟的可爱不为所动:“你年纪还小,喝什么酒?别等会跟个醉猫似的。”   “琳琅,我这里有,什么酒都有。”   谢凛不知不觉凑过来,把自己桌上最好的酒递给薛琳琅。   他感觉怪怪的。   一抬头,薛煜正神色极其不悦地盯着他。   来自二哥的死亡凝视。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侯爷:“……”   谢小侯爷:“是果酒,说是酒,其实和果汁差不多。”   薛煜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隔岸观火的三皇子薛烁见薛琳琅如此众星拱月地被人呵护着,心中嫉妒得不行——   要知道从前这样被人宠爱的位置可是属于他的。   “今天是五皇弟的生辰,谢小侯爷请他喝点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皇兄,你说是不是?”   薛烁那张精致的脸蛋带着友善的笑意,看向薛琳琅的神色柔和得滴得出水。   大皇子薛灼看了看薛琳琅,又看了眼谢凛,一张平庸普通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老好人,很难让别人对他生出防备和厌恶。   “哈哈,五弟想喝就让他喝点嘛,无妨的。倒是老二,有点死板了哈。”   哐当一声,薛琳琅不小心把酒水洒了,弄湿了衣服,站起身来。   “我去换一身。”   薛琳琅甩掉宫女来到殿外。   走出殿外,果然看到裴准站在那重檐庑殿顶之上,将黄色的琉璃瓦踩在脚下,他仍旧一身雪白道袍,不知是否是薛琳琅的错觉,总觉得裴准瘦了许多,在皇宫喜庆华丽的景色中,竟透露出几分遗世独立之意。   而就在他不远处,代表着天道的眼睛默不作声地靠了过去,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似乎在判断裴准抽走的气运去哪了。   看起来很危险。   “裴仙师,你在上面做什么,还不快下来?”   裴准意外地看他一眼,好在气运已经收集妥当,便掐灭了引运符咒,依言飞下到他的身边。   那只金色的眼睛疑惑地转了转,最终消失不见。   “小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薛琳琅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我不小心喝了两口酒,脑袋醉醺醺的,出来通通风,仙师不会也喝醉了,所以才站在上面透气吧?”   裴准避而不答,只说:“那么多人为你庆祝,你却注意到我的缺席,琳琅,我现在在你心中也称得上师父二字了?”   裴准看到薛琳琅衣服上有大块酒渍,伸手用清洗术将其消除。   这身礼服是他送给小皇子的生辰礼物,也不仅仅是一套衣服那般简单。   在为薛琳琅谋求气云的过程中,他们必须不引起天道的注意,尽可能地低调,限制自己使用无所不能的广大神通。   比如两军对战之时,他们只能通过一些隐秘的办法去推动薛琳琅取得胜利,像是什么一挥手把敌方杀光啦,直接让敌国在地图上消失这种手法,非常容易被天道发现,甚至会直接害了薛琳琅。   所以,裴准在送给薛琳琅的礼服上提前画好隐匿气息的阵法,免得惊动了天道,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引起反噬,也没有出现异状……   看来偷窃气运一事,只要不超过天道的底线,不引起过多的争议,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   薛琳琅见从来高高在上、强悍无匹的道衍师祖,现在脸色苍白,眼睫低垂,语气甚至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前尘往事,已经过去,裴准却还是这般执迷不悟,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无情冷酷的仙尊了。   “走吧,师父。”   这一声软软的师父真是能甜到心里去。   在裴准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他雪白的耳朵尖又红了。以至于他没发现,远处两道黑影一闪而过。   “愣着干什么,和我进去一起吃点东西吧。是你喝了酒,还是我喝了酒?”薛琳琅走了两步,见白衣仙尊还在原地,转头问他。   裴姓仙尊又恢复从前冷清模样:“小孩子,还是不要喝酒,喝酒对你不好。对了,谁给你的酒?”   薛琳琅:“我自己。”   裴准眯了眯眼睛,一双凤目中似乎有精光闪过:“是谢凛吧,你老护着他。薛琳琅,这一世不要再喜欢男子了,不要走前世断袖的老路。”   薛琳琅:“……”   他为什么要出来提醒他?在里面吃吃饭,看看舞不好吗?   ——   宴会结束,也没薛琳琅什么事,他一向喜静,便回到梅香宫休息一会儿。谢凛终于等到与小皇子独处的机会,连亲老子的话也不听了,偷偷溜到了他这里来。   薛琳琅开衣柜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颇为头疼地看着他:“小侯爷,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跟着我父皇,还有谢大将军他们商谈政事吗?”   “他们说的那些都无聊死啦,还是小五可爱,我就愿意来这,怎么,不欢迎哥哥吗?”   谢凛见小殿下软趴趴地靠在美人榻上,忍不住欺近去捉住他的头发,去戳他细嫩的脸,好奇地观察薛琳琅的反应,看看他有没有生气。   “欢迎,欢迎的,我就是累着了,喜欢躺着。”   薛琳琅体内装的可是个两世的灵魂,心想这行为真是有够无聊的。   还好谢小侯爷长得俊,这行为放他身上叫少年心性,放别人身上可能就叫幼稚小鬼了。   裴准竟然认为这么年轻的少年喜欢自己?还是那种暧昧的想法?裴焰确实喜欢男人,但也不是这么小的都下得去嘴好不好?   薛琳琅一时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小五,你是不是生气了?”   见薛琳琅不理会自己,谢凛低落的声音传来,眉眼间夹杂着浓浓的郁气。   他这副我衰兵败将的样子若是被京城里那群纨绔子弟见了,非得吓死不可。   可威风凛凛的谢小侯爷确实对着病弱的五皇子露出这样一个脆弱的神情。   薛琳琅从美人榻上立起来,看他一副小狗般失魂落魄的样子,迟钝地问:“啊?我没有呀,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最近对我这么冷淡?刚刚在席面上叫你你也看我,也不和我说话,现在我不管怎么捉弄你,你都懒洋洋的躺着,动也不动。”   谢小侯爷越说越气,这要是其他人敢冷落自己,早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哪里需要如此低声下气地询问缘由?   说到话尾“动”这个字,他的拳头甚至在扶手上砸了一下,似乎想把咸鱼躺的薛琳琅震起来。   薛琳琅睨了他一眼:“你是在向我兴师问罪吗?谢侯爷?”   谢凛:“……”   “没有没有。”   像只委屈巴巴的人形大狗,朱袍的少年郎坐在他的身边,想要离他更近一些。   他说:“殿下,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赞同我和你走得太近,其实他们的想法我都无所谓,我最看重的,是你的想法。”   薛琳琅听完沉默不语。   他这段时期确实有故意疏远谢凛,一是他身边前世的冤家越来越多,谢凛一个凡人已经不适合掺和进来了;二是两位皇兄明争暗斗,他作为二皇兄的拥趸,不适合与大皇兄的势力有太多牵扯。   这都是薛琳琅认为的对谢凛好。   只是没想到,他的疏远,竟让谢凛这般难过吗?   薛琳琅一时有些迟疑。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爹扣了我的月钱,但那都不重要,我把这玉佩送你。”   话语刚落,薛琳琅感觉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塞进了自己手里,原来是一枚血色玉佩。   血玉佩由一整块血玉雕刻而成,用金线编织的穗绳串联着,晶莹剔透,最绝的是玉石被雕刻成朱厌的模样,古朴霸气,一看就绝非凡品。   这血玉佩是谢家的传家之宝,一般来说是送给谢家下一任当家主母,谢凛他未来媳妇的,他之前都没想起来可以送这个,谢将军扣了他的月钱后,他灵机一动,觉得自己对找媳妇这件事兴致缺缺,不如把这个“没用”的东西送给小殿下。   薛琳琅虽然不知道这个玉佩是做什么的,但也看得出非常的名贵,一时是真的有点被感动到了。   真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拥有这样真挚的友情。   “小侯爷,你我立场有别,但你只要一天把我当成朋友,梅香宫就一天欢迎你。但为了你自己着想,你来寻我的时候,还是低调些,以免惹了别人的猜忌。”   薛琳琅又头疼地看着手里的玉佩:“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合适拿吧……”   “我说你合适就合适,反正是小爷自己的东西,小爷随意怎么处置,”谢凛看薛琳琅一脸犹豫,忽然瞥到他头上的发带,“你若是心有愧疚,担心我亏了,不如把头上的发带给我,上面的两个金坠子,看起来还值几个钱。”   “好吧,古人有言‘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这发带价值可远不及你的玉佩,想好了噢。”   薛琳琅才把发带递过去,谢凛就急不可待地收进怀里,还神秘地对他笑了笑。   薛琳琅不知道的是,他上次花灯节出去没带钱抵掉的一条发带也被谢凛私下买去,这已经是谢凛手中第二条小殿下的发带了。   不知何时,就起了收集的心思。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我如果得了学堂小考第一,你就答应我一个愿望。现在我有了。”   薛琳琅把血玉佩妥善收好,好脾气道:“谢侯爷您可真是会打算啊,明明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倒是找我来许愿了。你说罢。”   他打趣地想,不会是要把这玉佩要回去,白捡一发带,空手套白狼吧。   “薛琳琅,你不准再疏远我,不准再不理我,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只在意你。这就是我的愿望,你听明白了吗?”   英武不凡的少年,眼神灼灼地注视着他,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眸中仿佛只装得下这一个人,仿佛冰下燃着暗火,久久不熄。   薛琳琅愣道:“听、听明白了。”   谢凛喜欢看他这副呆呆的样子,唇角一掀,把他软软的脸蛋捏得老长,捏红了又觉得心疼要去吹吹,被薛琳琅一掌打开。   门外的侍从咳嗽几声:“小爷,几位皇子要过来了,得避避啊,要不然大爷回去要责罚的。”   这怎么跟偷情似的。   薛琳琅心中闪过一丝迷茫。   “这衣柜不错,你要不打开,我肯定不出柜,我能在里面蹲到明年去。”   说完,谢小侯爷便入了衣柜。   薛琳琅:“……啊这。” 第48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八天   这会儿来的皇子还挺齐全,三位都到了。   大皇子薛灼笑容亲切地看着薛琳琅,任谁看了都会称赞他是个好哥哥。   “琳琅,送你的生辰礼物,可还喜欢?”   薛琳琅记得薛灼送的是一副仙人赏梅图,名家之作,颇有雅趣。   “大皇兄真懂我,那蔺真人的梅花和诗可都是一绝呀,我叫吩咐宫人把画珍藏到书房里,一来陶冶情操,二来时时感念皇兄对我的照顾。”薛琳琅表情乖巧地说,答案也标准极了。   薛灼听完满意地点点头。   他一直认为在权势地位面前,再好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如果向五皇弟展示出自己的实力和诚意,也不愁拉不过来人。   此时几位皇子尚且年幼,胜帝正值壮年,这至尊之位的角逐仍隐藏在不动声色之下,虽还未彻底撕破脸皮,却也初显端倪了。   薛煜怎不知他的心思,眼神暗了暗,他生得比薛灼可优秀太多了,唇角露出一个风姿卓越的笑。   “还是大哥的主意好,二弟这次的品味俗气了,只挑了双品相一般的云头靴,小五嫌弃不穿便是。”   薛琳琅:“……二皇兄说笑了,都是心意,怎会嫌弃。”   这表情,确定是在说嫌弃不穿就好?分明是不穿就要与他狠狠计较一番。   一碗水要端平,可怜他一个深宫小皇子从小就要做端水大师。   薛琳琅接过礼盒,里面装着一双银纹云头靴,由最名贵的皮料剪裁而成,靴筒暗绣梅纹,明珠作蕊,靴尖用蓝光石打磨成龙头形状,柔软轻便,穿起来像踩在云朵上。   这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   在大皇兄面前,薛琳琅不会与薛煜过分亲近,所以他礼貌又不过分亲密地道了谢,心里担心柜子里的谢凛境况如何,不着痕迹朝那看了一眼,瞥到一抹朱红衣角露在门外,就在薛煜视线转向那里的时候,被人急忙扯了进去——   得找个机会把这三个哥哥带到别处去,好让谢凛自己出柜。薛琳琅无奈地想。   正想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了。   薛烁笑容甜甜道:“我看小五明显更喜欢二哥的礼物,方才收到大哥礼物的时候都不冷不淡的呢,也是,平时琳琅都和二哥玩得近些,二哥肯定最了解他的喜好啦。”   他这话委实说得阴阳怪气。   “今日是琳琅的生辰,自然是琳琅的喜好为大。”薛灼似乎不在意的样子。   “三皇兄可就说错了,我最喜欢大皇兄送的画了,说起来我准备把那画挂在书房,却不知挂在何处比较合适。这画既然是大皇兄送的,那就由大皇兄来定夺吧。”   薛琳琅骗起人来可比那戏台上的名角还糊弄人,只他那双水晶般澄澈的眼睛潋滟着水光,任谁看了都心软。   薛灼本以为这个小五弟弟之前说的是客套话,现在一看他这样期盼渴望的眼神,心中竟然诡异地生出一种被敬仰被孺慕的快/感。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看看吧,都帮着选选,琳琅可是我们最心疼的弟弟。”   总算把这三尊大佛送走了,薛琳琅心中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衣柜,剩下的就靠谢凛自求多福了。   薛琳琅担心谢凛,所以没有看到薛灼那句“琳琅可是我们最心疼的弟弟”说出口时,薛烁登时难看到扭曲的脸色。   薛灼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之前的薛琳琅,只是一个病怏怏、毫无存在感的配角,他薛烁才是皇宫里最受宠爱的孩子!可自从那个裴仙师来了之后,全都变了。   “等会你找个机会溜进去,找些针扔进二皇子送的靴子里,明白吗?”薛烁以出恭为借口,低低吩咐身边的太监。   “殿下,这样是不是不妥啊……”   薛烁不耐地打断他:“你是我们翊坤宫的奴才,身家底细我们都值得清清楚楚,你有几个弟弟是不是,难不成都想进宫当牛作马?”   那小太监不说话了,低低应了一声。   薛烁心里盘算得好,这针放进去刺伤薛琳琅,靴子可是薛煜送的,教训一下薛琳琅不说,还能离间一下他们二人的感情。   妙啊。   想到薛琳琅双脚刺痛的场景,薛烁脸上浮出一个得逞阴毒的笑,配上那张精雕细琢般的小脸,让人不寒而栗。   说来也巧,薛琳琅为了谢凛能尽快出宫,特意支派了大部分宫人,那名叫小昆子的太监本来十分心虚,走着走着竟然发现五皇子寝殿附近没什么人看守,可真是太好了,手脚轻巧地溜进方才几位皇子滞留过的内殿,翻找出那双名贵的靴子,把三四根细细尖尖的绣花针扔进了靴底。   他做贼心虚,手脚麻利,前后不过用了不到五分钟。   “娘娘,你当真这样做吗,这可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啊……”花琴的声音传来。   天啊,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   躲起来!得赶快躲起来!   小昆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忽然,他心至福灵,转头看到一个雕花錾金的衣柜。   钻它!   他如蒙大赦钻了进去。   稳了!   小昆子:“……”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他后脖冷一阵凉一阵,似乎有人在吹气。   不,是真的有人在吹气。   “哪里来的奴才,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可怜的小太监,脸色惨白,身体僵硬地转过头,在封闭的昏暗中,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瞳。   这双眼睛他在很多次宫宴上见过,人人都说这双眼睛的主人喜怒无常,极不好惹,他胆子小,每次看到这位爷都要绕着走,生怕吓尿了。   现在,他竟和这人身处一个衣柜里。   “小、小侯爷!!啊啊啊!啊啊啊——唔唔唔唔!”他发出一声惨烈的鸡叫声。   谢凛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厌恶道:“别出声!再叫要你狗命。”   “呜呜!”   谢凛的手劲极大,捏得他嘴巴酸疼,恐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昆子心中现在有许多疑惑,为什么谢小侯爷会藏在五皇子殿下的衣柜里,为什么谢小侯爷不在他刚溜进来的时候就抓住他……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他还能活到明天嘛?   呜呜呜呜……三皇子害死个人了……   “花琴,本宫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梅贵妃疑惑地问。   她们主仆二人静下来听了一会儿,寝殿里落针可闻。   “喵~”   几声软绵绵的猫叫声从薛琳琅的床上传来,竟然是淑贵妃的爱宠珍珠躲在床上的角落。   与此同时,衣柜里的两人松了一口气。   皮毛雪白的小猫咪欧抱着满是小殿下香味的被子不撒爪子,吸得飘飘欲仙,好像薛琳琅床榻上的味道于他来说,就是世间最美味的猫薄荷。   “这小畜生,真是太过分了,就算你是淑妃的毛孩子,本宫也要好好罚你!关笼子!关一天一夜,不给吃食与水。”   梅贵妃嫌弃地捉住珍珠的后脖颈扔给花琴,花琴又急忙把它关进笼子,交给其他宫人处置。   看到宝贝儿子的床榻被一只小畜生糟蹋成这样,梅贵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被子,这枕头,不行,还有这床,所有的东西,今天之内,五殿下入睡之前,必须全部给本宫换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事,梅贵妃揉着太阳穴,终于落座,啜饮一杯花琴奉上的茶水。   “本来是来做正事的,全被小畜生搅合了。这丹药,我要自己放到琳琅这才安心。”   原来梅贵妃是来还回春丹的。   早上薛琳琅送给他的时候,她一时生气,冲动之下砸了漆盒,冷静下来一想,这毕竟是佛子送的丹药,随随便便扔了,岂不是结了恶缘?   再加上她一个宫妃,不便与外男接触,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让薛琳琅亲自还给邱谨。   花琴在旁劝道:“娘娘,你再考虑考虑呀。就算现在没有这个心思,药留着总是有用的,佛子大人送的东西,是宝贝啊,还了就不好再要了。”   梅贵妃摆摆手:“不了,不留它,本宫并非绝自己的念想,而是绝琳琅的念想,就这样吧。”   心思落定,梅贵妃便不再逗留,将回春丹放在薛琳琅床头的宝匣,一脸轻松地走了。   见梅贵妃离开,衣柜里的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你刚才在琳琅的寝殿里鬼鬼祟祟做什么?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谢凛扼住太监的脖子,对于从小习武的他来说,手下的脖颈好似脆弱的纸片。   小昆子脸色通红,艰难吐息道:“奴才、奴才……”   “弱死了。”谢凛啧了一声,松开手。   小昆子剧烈咳嗽,大口呼吸,视线渐渐适应黑暗的他,忽然发现谢小侯爷身旁还放着许多白色轻薄的衣物……   所以这个衣柜里大多是五皇子殿下贴身的亵衣吗?   那刚刚谢侯爷在柜子里…… 第49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九天   “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恐怕薛琳琅自个儿都没想到,今天自己的寝宫竟如此受欢迎,柜子里藏了俩人,床上藏过一只,现在又来一个。   这次来的倒霉蛋是薛烁。   他到底年纪小,心思歹毒胆量却不足,见小昆子久久未归,忽然就后悔了,心想万一那奴才被抓了怎么办?他岂不是会连带着一起遭殃?   所以薛烁决定亲自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扣下了小昆子。   薛烁以前来过这里,装潢摆设可以说是非常之普通,冷冷清清的,跟他的主人一样,还有股让他厌恶的药味,呵呵,如今受宠了,是不同了,用具寝具,就连香炉里燃的香什么都是最好的,最时兴的。   “哼,薛琳琅有什么好?不爱动弹也不爱说话,哪有我可爱?就是靠着一副病体博取大家的怜惜,气死我了。”   薛烁摸着薛煜送的那双云头靴,上面的刺绣针脚细密,料子工艺实在是好,心里酸得冒泡。   “怎么才放这些点针进去?算了,放多了没准会被发现,三四根就够他好受的。”   薛烁见这靴子里的确放了些绣花针,便知小昆子得手了,就是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小昆子?咦,人呢?”   衣柜里,小昆子被谢凛捂着嘴巴瑟瑟发抖。   谢凛想这就有些麻烦了,如果被薛烁看到自己藏在薛琳琅衣柜里,不得被他闹个天翻地覆?   这寝殿里适合藏人的就这几个地方,薛烁很快走到了衣柜面前。   “里面有人,对吧?怎么不说话?再不说话,本殿下就要治你的罪了!”   小昆子吓得要尖叫,谢凛干脆一手刀砍晕他,并准备了另一个手刀,要给薛烁一个漂亮的开门杀。   忽地,衣柜外没了声音。   谢凛:?   如果知道偷偷翻弄小殿下贴身衣物是这个下场,他一定不会现在翻,虽然小殿下的亵衣确实香香的、软软的……   咳咳,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柜门外,薛烁久久不开柜门,表情痴傻了片刻,倏忽回过神,眨眨眼,几缕金光从他墨色眼瞳中闪过,显露出属于狐狸才有的狡黠。   如果薛琳琅在这,就能看到他头顶普通的狐狸气云暂时被一只九尾狐狸形状的气云替代。   薛烁,不,古锦月伸伸腰,打了个哈欠。   他和苏安晏联手破开了裴准的天雷阵,本想来搞点破坏,让邱谨和裴准在阿焰面前出丑,但看到幼崽一般的阿焰在生辰晏是那么开心,就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转而打算送些生辰礼物给阿焰。   苏安晏那家伙中了绝情蛊,每次看到琳琅都会心痛,委托他代交。   代交是不可能代交的,只有独占小殿下才是可行的。   等会阿焰一回来,他就可以……   思及此,衣柜里的人是留不得了,古锦月站在柜门前,冷冷一笑。   “谢凛是吧?躲在柜子里不出来,真是个懦夫。也不知阿焰喜欢你什么地方……罢了,现在是你自己出柜受死,还是我直接在柜子里弄死你?”   古锦月颇有些猫玩弄耗子的心态。   毕竟也只有卑微弱小的人类才不得不藏在柜子里苟且偷生。咳咳,这个人类不包括现在的阿焰。   结果未等到谢凛回答,宫殿外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   “为什么突然来这边?小卓子说琳琅他们都在书房赏画。”   是邱谨。   古锦月蓦地转身,对着门外,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如果只是邱谨的话,他没准能干掉!   杀了他,抢阿焰的人便少了一个!   这时裴准冷冽的声音传来:“我觉得有古怪。”   古锦月:“……”   古锦月:!   裴准又说:“进去看看。”   一个裴准都打不过,更别说一个裴准再加一个邱谨。   他人还未反应过来,见着裴准就跑的身体本能先动了。   这寝殿有什么地方能躲吗?   忽然,他心至福灵,转头看向那雕花錾金的衣柜。   他如蒙大赦跳了进去。   “砰!”   古锦月自内向外关上柜门,在黑暗中呼呼喘气,与谢凛一言难尽的眼神不期而遇。   古锦月:“……看什么看!”   他躲在薛烁的身体里已经隐藏了一部分气息,只要裴准没发现就能逃过此劫。   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凛的嘲讽如期而至。   “你怎么也进来了?躲在柜子里不出去的,都是懦夫?”   “闭嘴!不准出声!”   古锦月指甲倏忽变长,锋利如刀,抵在了谢凛的咽喉处。   谢凛神色一正,立刻知道此人并非薛烁,应是可以附身于人的妖怪,人间皇室受天道庇佑,能附身皇子的,定然不是寻常妖孽。   就在这时,裴准和邱谨进了寝殿。   “你不说这里有古怪来看看吗?怎么就坐在那里喝茶了?”柜门之外,邱谨询问道。   裴准面对所有人都是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独独除了薛琳琅能叫他露出其他神情。   他只淡然坐下,静静地为自己沏了一杯香茶。   “邱谨,我们今日夺取气运,为琳琅续命一事,虽不害人,却改写了历史,有违天道的旨意,尔后如若飞升,定有孽报。”   邱谨神色一凛:“如果阿焰这一世不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又如何能修成正果?阿焰,已是我的心魔。”   “我们现在使用夺取气运的方法,是为替身之术。每次人间历史上的气运点出现,就让琳琅先原本的主人一步行好事,修功德,以此来得到气运。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尽量低调,不可太过出格,引起天道的警觉。”   邱谨自然是知道,于是不解地问:“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你为什么又说一遍?”   “要想让阿焰活下去,一,遵守凡间的规矩,特别是皇宫的;二,不得杀生害人;三,如果不知道何为气运点,就尽可能把为民请命、与民谋福的相关事务交到琳琅的手上,再由我们来解决。”   裴准不在意邱谨的疑惑,而是把话继续说完,等了一会儿,感觉到狐妖对谢凛的杀意消失,便放下茶盏,起身离去。   不久之后,京城就爆出一批官员虐杀妓/女藏尸井下的丑闻,那封冤信由其中一名受害者的弟弟血书而成,本是要交给大理寺有名的蔡姓清官,却离奇地被一从蜀地晋升来的官员捡到——   而梅贵妃便是川蜀出身,沾亲带故的,兜兜转转还真到了薛琳琅手里,在裴准和邱谨的推动下得以解决。   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这事会落到那蔡姓清官手中,他虽为那些无辜的女子讨回了公道,却也遭到了幕后黑手的猛烈报复。他最后的结局是,被歹徒一棍子敲死弃尸于荒野,连尸体都被野狗啃食得坑坑洼洼。   “哎,你这人怎么没头没脑的,怪不得当不好阿焰的师父。”邱谨也只好跟着他出去。   裴准却忽然正色低声道:“今日我在殿上施法,分明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窥视,我怀疑我们转移气运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天道的注意,现在不是和他们硬碰硬的时候,真在皇宫打起来,唯一害的人只有阿焰。”   人间所谓的气运,大部分来自众人的信仰、尊敬、喜爱、感激等等正面的情绪,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终成大势。这次让琳琅替代王太后举行生辰宴,便是取了尊敬的气运,由于这只是个生辰宴,得到的气运也并不多。   “怎会如此之快……”邱谨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按理说仅仅是一个生辰宴,在历史上掀不起什么风浪,已经是最微小的影响了。   裴准斟酌道:“应是手段太过显眼,我们直接告诉王太后必须把生辰宴换给阿焰庆祝,无异于威胁,她太过被动,并非主观意愿,最好还是用隐晦的办法,在我们说出口前,让人改变心意。”   而这种“隐晦”的办法,没有比苏安晏的入梦和古锦月的附身更合适的了。   邱谨低眉苦笑:“我明白了……”   裴准却没有安慰他,而是快步离开了。   古锦月的利爪在谢凛脖子上划出一条细长的缺口,流出殷红的鲜血。   他的神情并未随着裴邱二人的离开而放松下来,而是陷入一种噩梦般的不可置信。   能让裴准低下头颅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心爱的徒弟已经危在旦夕。   阿焰,阿焰这一世明明还这么年幼,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怎就要死了?怎就要死了!!   “气运之术吗……”   古锦月收了爪子,虽然依然钳制住谢凛,但为了避免“本该平安长大的小侯爷横死在五皇子装着贴身衣物的衣柜里”这件奇奇怪怪还有点猥琐的惨剧发生,到底收了力气,不再想着杀他。   他对狐族圣山发过誓,为了阿焰,他什么都愿意做。   可以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也可以成为一个谨小慎微的好人。   而谢凛也在试着理解刚才裴准的那番话,分明字里行间都和琳琅有关,他却听不太明白。   也正是这个愣神的片刻,让他们错过了离开柜子的时机。   “陛下,不要太过动怒,龙体为重啊。”这是胜帝身边老红人陈公公的声音。   谢凛心中叫苦:“……不会吧,还来,有完没完!”   衣柜之外,一身明黄色衣袍的胜帝坐在凳子上,龙颜不悦,气氛十分凝重。   古锦月管他是谁,正要开门离开,被谢凛死死拉住。   “你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去!”   古锦月冷笑道:“他谁啊,这么厉害,裴准都走了。”   “他是你爹!”   古锦月:“……”   古锦月:????   谢凛继续低声说:“你别出去,他是人间的皇帝,皇帝懂吗?天道最关注的一批人!如果我们被他看到了,琳琅会被怪罪的!”   琳琅会被怪罪。   这六个字就好像奇异的咒语,古锦月当真不动了,听他们继续说。   “朕刚刚在宫宴上看到那佛子与太后是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一点也不避嫌,你说那佛子是什么和尚啊,不剃度,长得还那般英俊,迷得太后是什么都答应,什么都允诺。”   胜帝说起自家母后的黄昏恋,一脸扭曲。   “朕真后悔召这些和尚入京。”   陈公公哪敢回答这种问题,连忙下跪道:“陛下,这别是个误会啊,您知道的,太后娘娘素来虔诚,对待那声名远播的佛子自然与旁人不同。”   妈耶,那可是皇帝的娘,皇帝的娘有第二春,太可怕了。   胜帝冷笑道:“罢了,你这样的奴才断是不敢说的,又能说出什么来呢?所以朕才来找琳琅,旁敲侧击问问他。”   “朕就在这里等他,琳琅这几日和他们走得近,他是个好孩子,不会对朕说谎。朕倒要看看他们平日在慈宁宫都做些什么苟且之事——”   胜帝越说越气,一巴掌愤怒帝拍在桌子上。   “他们两个都令朕太失望!朕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多少雨,见过多少浪,从来没有遇见这么让朕失望透顶的事情!!”   啪嗒一声,一个瓷瓶从桌下滚落出来。   “这是何物?”   陈公公连忙殷切地捡起来,看到上面的题字。   草。   他抬头冲胜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您瞧瞧,这更失望的事,它就来了。”   胜帝皱着眉看着那圆肚短颈的瓷瓶,的确是邱谨的笔迹。   “知卿心中事,音通慈悲心。赐福施甘露,回春生菩提。”   胜帝低吟几句,面色骤然大变。   “啪!”   胜帝龙颜大怒,一掌掀翻茶桌。   “这、这邱谨什么意思?心中意?回春?怎么,还想和我那母后再生个皇帝出来不成!?失望!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陈公公匍匐在地,后悔自己生了双耳朵。   “真是欺人太甚!人间供奉,佛道庇护,这本是相生相成的关系,结果呢?这庙里的和尚都快爬进太庙做太上皇了!!朕现在就去找邱谨,好好问一问他!”   衣柜外一阵劈里啪啦响动,最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胜帝应该拂袖而去了。   藏在柜子里的古锦月露出坏笑。   邱谨遭难,裴准不能不帮,这下没人来了。   “你们到底——”   谢凛还想问他琳琅快死了是怎么回事,就被古锦月吹了口迷幻的气体,陷入沉睡。   古锦月出了衣柜,把自己的礼物放在桌子上,又躲起来。   他疑心裴准教了薛琳琅什么看穿真身的法咒,要不然为什么小殿下每次都对他附身后的人物如此厌恶?   故而这次他冒充裴准的字迹,给薛琳琅准备了醉灵果,留了张字条写着“养身灵果,速速服用”。   醉灵果是极其名贵的补药,服用下去却会呈现酒醉的状态,等到小殿下喝醉了,他就可以对他做想做的事情啦。   吱呀一声,古锦月看到进来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是其他奇奇怪怪的人。   总算是小殿下回来了!!   “这是什么?醉灵果?”   薛琳琅看到桌子上的灵果和字条。   “裴准给我的?”   薛琳琅心想刚才裴准的确是从他宫殿的方向来的,不知为何他父皇怒气冲冲喊走了两人。   他咬了两口,的确非常好吃。   “好甜……咦…这天上地下怎么都在旋转……”   薛琳琅雪白的脸蛋上浮现出两抹可爱的粉红,漂亮的杏眼眼尾也呈现出桃花似的湿红,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样子。   古锦月赶紧冲出去抱住他。   “阿焰,你怎么样,我来扶着你。”   薛琳琅抬头望着他,眉眼一弯,毫无防备,那双黑玉般的眼瞳亮晶晶的,像是盛满星辰的河流,刹那间惊艳了人的心房。   “薛烁……?你怎么来了?你头上……嗯好奇怪。”   薛琳琅看清楚眼前是薛烁,露出防备的神情,又见他头顶的气云形状十分奇怪,故而去抓挠他的头发,想把他头上九尾狐的气云摘下来。   “我的阿焰,我的小殿下,你真可爱,自从他们说你道消身陨后,我都不相信,阿焰已经死了……我不相信……”   古锦月正想亲亲小殿下软乎乎的脸,薛琳琅却意识到他头顶那朵气运拿不下来,还一直往他身上蹭。   薛琳琅扬手就是一巴掌。   “滚开……薛烁…讨厌…”打完这一巴掌,薛琳琅便趴在桌子上嘟囔着睡觉去。   薛烁的脸皮本来就娇贵,马上就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掌印,而且他本来就小,看起来就更加触目惊心了。   古锦月摸着自己右边脸上的巴掌印,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什么——   对啊,这家伙本来就是来算计阿焰的,阿焰肯定讨厌他啊。   “啪!”   他随手又给了自己一耳光,手劲比薛琳琅还大,怒骂道:“叫你欺负阿焰!该死的小鬼!”   刚刚清醒从柜子探出头的小昆子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小昆子:“……”   他自己把柜子从内向外关上了。   情形诡异,不敢出柜。   古锦月还把靴子里绣花针统统倒了出来,检查了一遍寝宫,确认小殿下足够安全。   另一边,迟迟等不到儿子回宫的珍妃急得是心焦火燎,听闻薛烁最后出现地点是薛琳琅的寝殿,生怕儿子做坏事翻车,急忙赶了过来。   梅贵妃也闻讯赶到,被她一顿斥责不说。   “我告诉你,如果我的烁儿有什么意外,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快,快把薛琳琅的寝殿打开,让我进去!”   珍妃来势汹汹,和薛烁一样得理不饶人,刻薄又刁钻,梅贵妃不想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节外生枝,也相信薛琳琅的品行,所以任由她长驱直入地检查。   进了宫殿,人人倒吸一口冷气,原本粉雕玉琢般的三皇子竟被人掌掴得满脸伤痕,浑身衣袍凌乱不堪,反而是五皇子殿下喝醉了似的,笑嘻嘻地坐在床上看。   珍妃惊叫道:“薛琳琅,你竟敢打我的儿子!我要告诉陛下,我饶不了你!”   听到陛下儿子,薛烁赶紧跑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哐哐甩了自己两耳光。   “我自己打的!不干他的事!”   他觉得嘴巴里有股子血腥味,还有什么咯着他,呸了一下,竟是一颗牙齿。   半颗牙齿吐到珍妃的脚边。   珍妃两眼一翻,支撑不住。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晕了?”   “珍妃娘娘!珍妃娘娘!”   “叫太医,快叫太医!”   古锦月露出一个无辜的孩子气笑容,金色的眼睛里却划过恶作剧般的得意,他看向醉猫似的阿焰,轻轻为其盖上薄被,附身在他耳边低低道:   “阿焰,生辰快乐。”   你看,我这辈子终于帮你解了委屈。   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要你好好地活着,再对你说好多个好多个生辰快乐。 第50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天   虽说有续命的法子,但薛琳琅身体的衰弱远远出乎裴准的设想,再加上薛煜还未长大,这一段时期委实没有什么气运可以图谋,眼见得薛琳琅就虚弱下去,再多的灵气也无济于事,不过是让他表面看上去精神点,内里依旧越来越枯竭。   大概过了十一岁的生辰,这人间愈发容不得他了吧。   “放心,我不会今天死。”   薛琳琅乖乖地躺在床上,任由裴准为自己盖好被子。   他穿着雪白的亵衣,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犹带着沐浴后的清香。自重生后,他面对裴准时态度素来顽劣,像扎手的刺猬,如今也不知是否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无力回天,周身的气质柔和清冽下来,柔软的唇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清浅的弧度。   当然,他说的话,并不轻松,对于裴准而言,万分沉重。   裴准为他诊过脉搏后淡淡道:“薛琳琅,我承诺过定会护你平安,连这一点都不相信,你也太小看上衍仙宫了。”   裴仙师话虽说得一如既往风轻云淡且欠扁,近几日的表现却着实有些过于疯狂。   人间食物灵气浑浊,他便每一餐都亲自尝过才允许宫人呈递给薛琳琅;补身活血的苦药不好把握分寸,他也要一一尝遍亲身感受后才肯让小殿下服用。   他甚至每日每夜守在薛琳琅的身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哪怕到了夜里也不肯离去,就好像担心薛琳琅是脆弱的雪人,晶莹剔透,哪怕是晒多了点太阳都会融化。   他还表现得十分排外,除开梅贵妃等素来与薛琳琅亲自的人,其余闲杂人等统统不得近他的身,仿佛这些多余的人呼吸的气体都会加速薛琳琅的死亡。   说得难听点,现在的裴准就好像死了崽崽好不容易找回来却又要失去的疯子,表现出了固执的应激性和占有欲,偏偏他个人还觉得自己正常、冷静,还要带领周围所有关心琳琅的人一起努力为他续命。   可明明在场最不正常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这一点,连邱谨都没有办法。   “闭眼,睡觉了。”   冬天的夜晚总是黑得又沉又暗,其实现在的时间也不过巳时而已,裴准就早早催促薛琳琅上床休息,连带着梅贵妃都不得打扰。   为了避免冰到薛琳琅,裴准用法力将自己的手弄得非常暖和之后才搭上他的额头,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气。   哪怕无济于事了,哪怕回天无力了,他仍不放弃。   怎么可能放弃。   薛琳琅今天却没有和平时一样乖乖闭上眼睛,反而偏过头躲开了。   裴准的手落了个空。   “裴仙师,为我这种上辈子做了坏事的大恶人输送灵气,会被天道惩罚的吧,你看你,隐在衣袖下的右手都在颤抖了……反正也没用,不需要太勉强。”   裴准之前也用灵气为薛琳琅疗过伤治过病,那时候薛琳琅对他心中有气,从不在乎,裴准因他受伤,他装作看不见不知道不就好了?反正前世的仇人,不心疼。   可是现在……   看他这般勉强还要逞强,强弩之末,还不知死活地倾尽全力。薛琳琅心里也不是滋味。   倒也不必如此。   更何况,没用。   全是无用功。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呀。   裴准恍若未闻,手上动作没有一丝停滞,只把不断遭受雷击的右手隐藏得更深一些,等到灵气输送完毕,看到薛琳琅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一点点后,终日紧蹙的眉目总算舒展开来。   “怎么会没用?这用处可大着呢。”   然而他的手掌才离开薛琳琅的额头,薛琳琅刚刚才微微好转的脸色又变得毫无生机,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裴准像是没发现这样毫无用处一般,抿着唇继续覆盖上他的额头,加倍地输送灵气,直到自己脸色也灰败下去才停止。   “你看,只要我给你的足够多,便活得下去,怎么会活不下去呢?你要对自己多一些信心。”   都这个时候了,气氛明显不对劲,裴准居然还能冲他露出一个安慰性的微笑,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有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竟透不出半点光亮。   白衣仙尊用他那双杀过妖屠过魔的手轻轻抚弄自家徒弟的头发,薛琳琅的头发生的极好,仿佛身上所有的生命力都集中供养到了这个地方,乌黑浓密,顺滑柔软,犹如世间最珍贵的皮草。   海藻似的墨发从指缝中倾泻而下,裴准默默看着,沉静无言,烛火跳跃不断,映照在那张俊美如天神般的脸上竟带有几分鬼魅的色彩。   白衣仙尊忽然俯下身,让薛琳琅有些紧张,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几乎让他以为裴准在亲吻自己凌乱的头发,这时一道炽热的呼吸吐在他的耳畔。   “琳琅,万事有师父在,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薛琳琅:“……”   不是,我看是你自暴自弃了吧。   再这么搞下去,两个人都能玩完。   其实也挺好的嘛,这辈子死还能拉个垫背,这垫背还是仙道第一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道衍师祖,不亏不亏。   可……   看到裴准眼下的青黑,每况愈下的身体,还有眼中隐隐流露出的疯狂与执着,搞不好他一死,要出个什么不得了的大魔头啊。   不行,还是要把这美好而和平的世界留给母妃和二哥。   薛琳琅想着,得找个人劝劝裴准,让他放弃。   “殿下,今日身体如何?可感觉好了一些?”   邱谨得到召见,来得匆忙,甚至连佛珠都未来得及带,却依然记得捎上在民间偶然吃到,想与小殿下分享的龙须糖。   自那日回春丹的乌龙时间发生以后,就算裴准联合道门佛门两路担保,胜帝也不愿再看见佛子和他年过五十的老娘的花边新闻了,故而很难得邱谨才能名正言顺帝进宫一次。   薛琳琅收了他的龙须糖,没急着开门见山,而是客套了一下。   “多日不见明槃大师,不知在忙何事?”   邱谨不喜欢小殿下这般生疏地叫自己法号,笑眯眯地说:“殿下,您收了贫僧的糖果,你我之间便是忘年交了,再叫法号,可就显得生分,殿下还是唤我的俗名邱谨吧。”   薛琳琅把糖丢到他怀里,冷淡道:“突然就不想吃了,糖都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幼稚。”   “可殿下就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吃点糖才开心,不要整天都苦兮兮的,是不是?”   薛琳琅不为所动。   邱谨只好妥协,无奈道:“好吧,既然殿下不愿,那想叫贫僧什么都可以,哪怕是秃驴,贫僧听着也开心。”   “行行行,好好好。”   邱谨:“……”   还能更敷衍吗,殿下。   “近几日贫僧都在京城附近施粥布斋,救济挨不过冬天的穷人,另外接手了几状冤案。”   邱谨没说完的是,做这些好事的时候他大多顶着五皇子的名号,那些功德和气运悉数算在薛琳琅头上。   薛琳琅长噢了一声,不太懂他这是在干嘛,真是来人间普渡众生的?   算了,也不关他的事。   于是接着问:“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裴仙师有些不对劲?他好像因为太过担心我的身体,剑走偏锋,走火入魔了。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不要再做没有价值的傻事?”   邱谨想了想:“还好吧,上辈子好像也差不多。”   裴准护犊偏心的性子在前世他就有所耳闻——   道衍师祖天生雷灵,根骨绝佳,不过弱冠之年便问鼎仙道,六界无敌,早早达成了别人一辈子都做不成的伟业,无事可做,便生了养成徒弟的心思。   偏偏他修为高,眼光更高:   非天生单灵,不收。   无伴生法宝,不收。   性情软弱/刚烈/圆滑/愚忠/良善/奸诈……者,不收。   这样苛刻甚至欺负人的条件,当时几乎三界之中没人觉得裴准能找到满意的徒弟,结果某个星辰暗淡的夜晚,他捡到了一个全家灭门的小崽子。   好不容易找到的徒弟,可不得时时看护,时时调/教,让这好苗子不出一点差子,不出一点问题吗?   裴准甚至不允许裴焰私自出上衍宫,要知道那时候裴焰已经长大成年,十八岁的顽皮少年,怎能连从小长大的门派都没出去过呢?   邱谨前世听闻这些事时,都觉得那做师父有些病态,这辈子的裴焰失而复得,表现得……还算能够理解吧。   “你们在聊什么?”   裴准的声音冷不丁传来,凉飕飕的,像锋利的刀子。   他一出现,邱谨甚至觉得宫殿里的气温都降低了。   “没什么,殿下担心你呢,说要贫僧劝劝你,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唔!”   邱谨自觉自己说话语气内容都十分合适,没有任何不妥,偏偏对面那人突然就发了疯似的,一下钳住他的手腕,把他向外拖去。   “你做甚啊!裴仙师!裴准!裴准!”   薛琳琅也惊了:“干什么啊这是,回来啊,裴仙师……”   裴准这下有反应了。   他扔下一头雾水的邱谨,回到小殿下的身边。   他蹲下身,与薛琳琅视线齐平,眼神担心地扫视过他身上每一处角落,连头发丝儿也不放过,确认他平安之后,才像活过来,笑了笑。   “没事,你没事,没事就好,你不要和邱谨多说什么,只会浪费你的心神和精力,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知道吗?对,你需要好好休息养病……乖,快回床上去。”   薛琳琅:“我觉得你才需要好好休息——”   “这是什么?糖?!谁给你这种污浊的东西?这种东西吃了只会害了你……琳琅,乖,把它给我。”裴准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   薛琳琅本想拒绝,可看到裴准这副神经质的模样,仿佛他有一点不好这位手眼通天的大能就会顷刻崩溃……   “好,我给你,反正我本来也不想吃。”   裴准见他如此听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真乖,快去休息吧,等会还要吃药。”   目送薛琳琅离开后,裴准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送这些垃圾给他,没有下一次。”   白衣仙尊将那牛皮纸包裹的龙须糖握在手中,再松手时那些美味的糖果就变成流沙,悉数流下。   邱谨:“……”   好像真的有点疯。   “裴准,你近日多久没有打坐修行了?情绪不太正常啊,这个时候不要让心魔作祟,趁机而入。”   裴准冷笑道:“我看是你不正常,如今琳琅危在旦夕,你还有心思与他闲话?我告诉你,我正常得很,也清醒得很,我已经想明白了,如何在薛煜长大之前,拿到足够的气运。”   听到此事,邱谨也不由正色:“你只管告诉贫僧如何做,如若可行,贫僧定当竭尽全力。”   “随我来。”   总觉得有点不详。   邱谨跟着裴准来到一处冷清的宫殿,他不通人间事务,此时还不知道这森冷僻静的地方到底是哪儿,后面才知晓……   这里是冷宫。   “放我出去!裴准!裴老狗!你是不是疯了!把我们关在这里,如何救阿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邱谨惊了:“这撕心裂肺的叫声,莫不是如今的妖族之皇吧?”   裴准微微颔首:“如你所见。”   另一个笼子关押的苏安晏则表现得有风度多了,不怒不骂,就静静站在笼子里,看狐妖发疯。   “这,这……”   邱谨想问眼前这位不说话的美男子是不是传说中的魔域之主,上古魔花。   他还没问出口,苏安晏风度翩翩地点头:“正是在下。”   邱谨:“……”   邱谨:“所以你们为什么在这啊?”   “他疯了!他要阿焰直接做皇帝!抢他爹的气运!”   那金笼上有电,古锦月因为不断挣扎,连一对雪白的三角狐耳朵都被电出来,双手也是兽爪的模样,穿过栅栏,直指仿佛事不关己的裴准。   邱谨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当真?”   裴准唇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   他看向狐妖。   “古锦月可以附身,让胜帝立刻写诏书传位给琳琅。”   他又看向魔主。   “苏安晏可以入梦,不管是梦十年也好,梦百年也好,定也能让他心甘情愿让位。”   邱谨甚至没有时间消化这信息量巨大的消息,又震惊道:“当真?”   “别听他胡说!皇帝福泽深厚,哪里有那么好附身的!我不说反噬,是根本不能啊!”   古锦月说的是真话,真龙气云自带排斥妖邪的能力。   苏安晏表现得非常冷静:“入梦同理,对象是皇帝,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认为这样能避过天道的眼睛,相反,好像在提前送阿焰去死。”   这肯定是在提前送死啊。   “你听好了,裴准,我知道你很焦急也很恐惧,害怕这辈子的阿焰再一次离开,所以你更不能在这里给我发疯!现在能抢到的气运,能拿到的功德,我们都在找了……”   “你们懂什么。”   裴准轻轻打断苏安晏的话。   “你们知道什么。”   邱谨发觉他着实不对劲,上前询问:“你到底怎么了?裴准?”   “不够啊,那点气运够得了什么呢,他甚至活不到十二岁,如何能等到薛煜长大?”   邱谨愕然:“你……”   裴准没有理会他的担心,看向笼子里的妖魔们。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去死也好,献祭也好,把胜帝的气运送给琳琅,这就是你们现在活着的价值。”   “你疯了!”古锦月怒喊。   裴准冷冷道:“我没疯,我清醒得很,倒是你,说什么深爱阿焰,现在为他死都做不到吗?”   “这不是死不死的问题……”狐妖无力跌坐。   苏安晏倒是开口了:“不如循序渐进。”   “怎么说?”裴准看向他。   “年关将至,皇帝会亲临城门之上,广施恩泽,到时候全城的百姓都会来,我们先试试能不能让胜帝把接受朝拜的机会送给琳琅。万民朝拜得到的气运也足够琳琅撑过一阵子了。”   苏安晏说罢,又平静道:“我不畏死,只要琳琅能活下去,死又何妨?不过我们要布局合理,不能鲁莽行事。”   “说得甚好,诸位要多向他学习。”   裴准听他愿意为琳琅献出生命,十分满意,大手一挥,便将他从雷光笼里放出来。   古锦月:“……草。”   苏安晏这个死狗腿。   “你呢?”裴准笑意温柔,手中雷光大震。   古锦月:“短暂附身也不是不可以,话说我还没有附身过那般厉害的人类,哈哈,竟然有些期待了呢。”   邱谨:“……”   裴准看向他:“嗯?”   邱谨眼皮一跳:“贫僧自当竭尽所能。”   离开冷宫后,邱谨忍不住提出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   “那个……裴仙师,他们一个是妖皇,一个是魔主,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都打败的啊?”   特别是在这种天天为小殿下治疗的情况下。   裴准云淡风轻地看向皇宫里无处不在的法阵,那些花纹繁复的法阵散发着浓郁的雷灵之气,都是用他的鲜血绘制而成的。   “自入人间起,我就开始布置这些天雷阵,九九八十一个,成阵之时,正是时候。”   “我天。”   邱谨听罢,忍了一天的脏话总算憋不住了。   裴准:“惊叹于我谋划布局如此精妙?”   “不……”   邱谨摇头。   “我只感叹你竟然那么早就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抢救琳琅医疗组组长知道琳琅必死救不活之后压力太大疯了 第51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一天   临近年关,胜帝过都不大好。   最近他夜夜都难以入睡,甚至有时还会恍惚走神。他本想请教佛子邱谨,讨点安神的佛香,可一想到他和太后之间的纠葛,虽说澄清了,心中也膈应得很,所以最终他还是找到了裴准。   这上衍宫的仙师就是靠谱,仅仅画了些符咒,他便日日好眠,梦中全是好事,特别是琳琅这孩子,孝顺得很呐。   有一次他在梦中生病了,全靠琳琅挖肉当作药引,这些并非真实发生,胜帝身在梦中却颇为触动,连带着看到现实中的薛琳琅,眼中都多了几分难得的慈爱之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胜帝有好几个儿子,个个都比薛琳琅身体好、运势好,在过往的日子里他很少与他相处,几乎没有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照顾一个病怏怏的小孩,多累多麻烦啊,这些事情全是梅贵妃一人在负责。   往常过年,薛琳琅命数不好,胜帝从未带他登临城楼,今年忽然就生起了怜惜他的情绪。   年关登城楼撒太平金钱,接受万民朝拜是件顶风光的大事,以往胜帝都带了薛灼、薛煜和薛烁这三位皇子,今年头一次带了薛琳琅,反而是薛烁因为耍心机被发现,过年被发配到佛堂罚跪思过去了。   薛烁在佛堂罚跪的时候,听到薛琳琅顶替了他的位置,差点没气晕过去,连带着摔砸了太监们送进去的膳食,然后自作自受大半夜饿晕了,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这些事情薛琳琅全然不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裴准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平日里不是喝药、补灵,就是睡觉休养生息。   实在无聊了,裴准就捧出仙宫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像是能够窥看世间任何景象的视天镜,可以入境观赏的幻生画,各种千奇百怪的灵兽玩偶,大大小小堆满了整个宫殿,真是比修真界第一当铺万宝阁还要热闹,真把他当小孩子了呢。   可薛琳琅不是真的小孩子,他倒是借此机会,寻思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想当初裴准刚把他捡回上衍宫的时候,对待年幼时期的裴焰可没有这样的温柔和纵容,别说找各种各样的玩具灵果哄哄小孩子了,裴准能让他哪天睡个懒觉,不用天不亮就爬起来修炼就谢天谢地好不好……   同样是小孩子,裴仙师怎么能如此差别对待,难不成真是失而复得,分外珍惜,恨不得纵容到骨子里,完全换了一种养徒弟的办法?   ……就挺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的。   毕竟,现在的薛琳琅已经不是用玩具糖果就能哄开心的了。   这样想着,裴仙师送的宝物花样越多,薛琳琅心情反而越发低落,宁愿睡觉,也不会去动那些礼物,所以裴准送的那些东西全都变成了无用的装饰品。   什么都不给做,就让吃好喝好睡好养身体,这是什么神仙日子。薛琳琅有一日竟不知不觉睡了好久,还是忽然迷迷糊糊中听到有谁在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才缓缓清醒。   “琳琅,琳琅,你醒醒,不准睡过去,听到没有,我不准你睡过去!”   好吵的声音。   薛琳琅睁开眼,头一次发觉自己的眼睫毛长得累赘,坠得眼睛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裴仙师那张神色焦急的脸。   他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疯狂又伤心、悲痛又愤怒的神色。哪怕天塌了,裴准都岿然不动,冷静得像无所不知的神,现在他多睡一会会,竟然能让这人变成这样。   裴准的脸色与薛琳琅一样惨白,冰肌玉骨般透着丝丝的寒气,浑然一座完美无缺的玉尊,眼眶里却满布血丝,墨色的眼瞳中透露着几分癫狂的血意。   “薛琳琅,你还知道醒过来。”   薛琳琅才发现他被他抱在怀里,亲密无间到能够嗅到他发丝中幽深的冷香和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股熟悉的药味——   那明明是他身上长年累月的味道才对,似乎裴准已这样守他守了很久了。   好像他病了,他也就病了。   “我睡了多久?”   薛琳琅看到殿外落了灯,应是傍晚,他分明记得他睡着的时候阳光大好,好像是正午。   哎呀……他明明只是想睡个午觉呀。   “你睡了整整三天,你母妃守了许久,熬不住了才离去。”裴准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薛琳琅听到梅贵妃的消息,登时伤心起来,想起身去找她,结果被裴准拉住手腕。   裴准气笑了:“你都不关心关心我如何?睁开眼,又要走。”   “我看你挺好的,我毕竟是活不长的人了,要珍惜眼前的时光。”   “薛琳琅,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裴准听到他说自己活不成,顿时沉下脸来,神情寒如冰霜。   薛琳琅只觉得头疼。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   活不成了,要死了,死定了。   就不说裴准了,这段时间,邱谨修了闭口禅,古锦月命令麾下十万妖族四处搜寻灵物,苏安晏甚至反手洗劫了魔界,把魔宫宝库里续命的宝贝抢了个精光,疯狂又可怜,都是为了给他续命——   为了向一个早就死透了、死绝了的人赎罪。   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挽回,就能赎罪的道理。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他要死了,拦不住。   所以拜托你们,不要再挽留一个将要魂飞魄散的人,行行好,让他留在深爱之人的身边,心情平和地走完最后一程吧。   薛琳琅心灰意冷地想。   上辈子的裴焰和天斗,和地斗,挣扎到最后一刻都要逆天改命,重回人道,结果呢,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死在了裴准的手上。   现在又要来救他,现在都要来救他。   前世的孽,前世的错,都过去了,为什么这群人还要来纠缠不休,不可笑,不可怜吗?   薛琳琅唇角兀自掀起一缕讥讽的冷笑:“裴准,你如果做这些无用的事情,都是为了给你上辈子的徒弟赎罪,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必要。前世的恩恩怨怨终究是过去了,你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也不能够弥补,你的徒弟裴焰永远不可能原谅你,我也不会代替他原谅你。”   是了,就让他去死吧,死了落个清静,省得看这群前世辜负自己的人再上演一出假惺惺的戏码。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裴准本来就苍白如纸的脸更是雪白,久久没有说话。   他如同一个罪无可恕的受刑人,毫无盔甲防备地站在这里,任由薛琳琅用一把钝刀凌迟他的心头肉。   “所以你让我走吧,或者你从我眼前滚开,这阵子你真的折腾得我好烦,如果你想让我开心,就不要打扰我最后的时光了,我这点生命很宝贵的,不能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薛琳琅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伤人,但也不想看到裴准如此纠缠不清,执迷不悟下去了。   他觉得像裴准这样大义灭亲、捍卫天道的人物,就该贯彻自己的信念,一条路走到底,无情也无情到底,不要突然反悔了,又做些南辕北辙的傻事。   比如,费尽心思,费劲灵力救他。   所以听到这种伤人的话就赶快滚吧。   裴准你有点尊严,有点脸面好不好,他都表现得这么白眼狼,不知好歹了。   结果薛琳琅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对方一句重话,裴准只低垂了会眼睑,他睫毛真长,又密又浓,衬得肤色瓷器一般的白,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脆弱感。   过了良久,裴准倏忽抬起头,眉眼微弯,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整个昏暗的内殿像是点燃了数万根明烛,瞬间亮堂起来。   他生得冷清又疏离,天上月亮、山巅雪莲般的不可亵渎,却因为这点小心翼翼又无可奈何的讨好,多了几分幽泉雪水般的清冽……   嘶,薛琳琅莫名奇妙从里面看出几分卑微来。   不是吧,裴准,作为堂堂仙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就死皮赖脸了呢。   薛琳琅抿着唇,状似防备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琳琅……”   “不要叫我琳琅,叫我五殿下。”他任性地打断他。   “……殿下,你要去找你母妃当然是可以的,我不拦你,但是你得先把药喝了,还有——”   裴准话未说完,只见看上去软软绵绵、吃不得哭的小皇子拿过旁边的苦药,眼也不眨地仰头喝完了。   “我喝完了,你滚。”   裴准顿了顿,看他这副根本不怕苦的样子,心中反而愈发柔软与怜惜,恨不得把琳琅命中所有的苦难都扫平,再也不叫他吃一点苦。   故而柔声道:“还有补灵,殿下,劳烦你把手伸出来。”   “我不想补灵,反正也没用,浪费时间罢了。”薛琳琅冷淡地说。   他越是冷淡疏离,裴准的脾气反而愈发的好,如今睥睨天下、横扫六道的道衍仙尊仿佛换了一个人,天下之间,只对他心尖上的小小少年这么低贱到尘埃里。   裴准轻轻拉过薛琳琅的手腕,像是对付浑身是刺的刺猬、连皮毛也直立的野猫,一点、一点揉开他紧握的手掌,猫爪子都没这么娇嫩又固执,还好他足够温柔,又足够不容拒绝的强势,慢慢、慢慢地,总能揉开小猫柔嫩的手心,慢条斯理地与他五指交扣,再不分离。   他轻轻说:“我很快,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可能连裴准说出这番话时都觉得自己迁就得有些过分了,简直骄纵他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想着,唇角便若有若无勾起一个淡然的苦笑。   淡紫色的雷灵气慢慢从裴准的灵田流入薛琳琅空荡荡的体内,功效几乎微乎甚微,不出一天,这堪称海量的灵气就会被消耗殆尽。   薛琳琅偷偷打量裴准的脸,见他连薄唇都失去血色,透露出不详的苍白与虚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挣脱开他的手,猫似的跳下床。   “你不要再给我补灵了!本殿下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像是逃避洪水猛兽,他唯恐避之不及地跑了。   裴准怔怔然被他丢弃在原地,望着他逃跑的方向,许久没有回过神。   手指间忽然生出温热湿润的触感,原来他把那盛药的瓷碗不自觉捏碎了,锋利的碎片扎进了手心。   他一把握紧五指,瓷片深扎手掌几乎穿透刚想说话,喉头涌起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痒意,咳出殷红的鲜血几乎把雪白的衣袍染红,闻声而来的两个童子赶来,吓了一大跳。   “仙师,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哎呀,这可不能,得赶快止血啊。”   “这五皇子怎么就跑了啊,再怎么讲仙师对他也有救命之恩啊!”   鹤一心中不满至极。   他家仙师都为五皇子这样了,怎的还扔下他自己跑了,真是狼心狗肺的,也不知仙师怜爱他什么。   裴准没有理会鹤一鹤二,而是从衣袍中摸出几瓶丹药,神情平淡地全部服用进去。   那些药全是短时间内补充大量灵力的强效药,又称截花血香丸,取消耗气血填充灵田之意。   空荡荡的药瓶被他随手丢进自己的随身空间,若是薛琳琅有缘看到,就会发现裴仙师的法器里已堆满了小山似的空瓶,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幽黑的眸子划过两道红光,眉心忽然暴起一簇蓝紫色的天雷,殿内骤起一阵狂风,那墨色长发被吹得飘飞不断,衣袍也跟着翻飞不止——   他体内刚刚才大量失去的灵力竟瞬间重新充沛,有如生生不息的江河奔腾四肢六骸的灵脉之中,   裴准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过于浓郁的雷灵气竟沉淀出深黑之色,好似他竟吐出了一口强悍无匹的魔气。   “告诉古锦月和苏安晏,若再找不到控制胜帝的法子,我就让他们二人,加上妖族、魔界,统统为琳琅陪葬。琳琅若死了,他们也没必要活着了。”   裴准张开手,左右两边掌心各升腾起两簇可怖的天雷,拥有毁天灭地之力,但在他的手心里,却乖顺听话得像两只无害的小兔子。   “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两个小童被吓得大气不敢出,险些被这样恐怖魔魅的气势逼得跪倒在地。   鹤一等裴准离开,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心想,怪不得五皇子要跑。   仙师这是,疯了啊。   ——   新年是大周最重要的一天,最盛大的节日。特别是到了晚上,万人空巷,摩肩接踵,好像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涌进了京城,涌向了玄武大街末端,承天门外那座离皇宫最近的明楼   “娘,娘,我也想要太平金钱,我也想要太平金钱。”   扎着双髻的小女孩拉着娘亲的衣角甜甜地撒娇。   太平金钱是种特殊的钱币,由内务局精心铸造,专门用来赏赐新年城楼下的百姓们,这也是大周历来的传统了,太平金钱上面一般铭刻着龙纹和年号,颇有收藏价值。   “等会宫娥们开始撒钱的时候,可得往前挤,抢到了明年定然财源滚滚。”   另一边,衣饰华丽的商贾老爷们也纷纷向前走去。   “哼,这些凡夫俗子,能瞻仰圣人的龙颜才是天大的恩德,说不定这次我还能入了贵人的眼,来年科考也顺当些。”   这么说话的定然是饱读诗书、一心求仕的学子了。   巨大的人流好似湍急的河水,一路流淌到高耸巍峨的城楼面前。亮如白昼的夜幕下,这座处处悬挂着华丽宫灯的高楼,真好似天上的琼楼玉宇,灯火璀璨,美不胜收,而上面站着的自然都是大周子民心中最尊贵的存在——   薛琳琅站在上面,是有些懵逼和窘迫,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   他明明只是来看个热闹的,怎么就成了主角了呢。   “陛下,这样是不是太不妥了,怎么能让皇子代替了您的位置呢?”   谢皇后身着华丽宫装,气云是一头漂亮的老虎,大体呈现祥瑞的金色,当然了,能坐上皇后的位置,气运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只是她此刻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她平日对薛琳琅还算可以,不疼爱,也不刁难,现在看过去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   此时薛琳琅正被胜帝拉着右手,站在城楼的最中央最高处,也是最尊贵的地方。   他今日难得穿了件暗红色锦袄,披着靛蓝色的织金大氅,脚下是薛煜送的那双顶好的云头靴,是极其富贵的穿着,衬都他那病弱的脸更憔悴了,再丰沛的灵气,再珍贵的灵物,到了今日,挨过了十一岁生辰这么久,怎么也救不了他了。   旁边的珍妃也冷哼道:“也不看看自己病成什么样子,站上去让百姓们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后宫两把米也供不起呢。”   后宫里的妃嫔都如此反对,更别说前朝的官员们了。   “父皇,父皇,三思啊,祖宗的规矩不能坏,这于理不合,于情不合啊!”大皇子薛灼苦苦劝道。   “臣就是豁出去这顶官帽子,也不能容忍这般数典忘祖的行径!”楚右相也这样说。   “五皇子殿下,你的身份万万不能替圣上行赐金之事,你可得想好了,做这事你会遗臭万年的!”   其实就连薛煜都觉得此事甚是古怪,站在一旁没有帮薛琳琅说话。   这么大一群穿着红红蓝蓝官服跪拜在自己眼前的官员,薛琳琅看着还真新鲜。   毕竟他母妃出身平平,在朝中无甚势力,平日里这群白胡子翘到天上的老家伙们,眼里是从来没有他这个人的。   薛琳琅仰头看了眼“胜帝”,这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头上蹲着一只九尾狐狸。   他轻轻道,笑了笑:“儿臣自然是听父皇的。”   胜帝,不,附身在他身体里的古锦月却忍不住慌乱了。   他慌得手心都出汗了。   一是因为附身皇帝的难度太高,就算他是狐妖中最厉害的存在,也不过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二是这的的确确太逆天而为!   裴准是不是完全失去理智了?明明一开始说尽量低调,不引起天道注意的是他,现在操控一切,让所有偏离正轨的也是他。   对,这看起来似乎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先是苏安晏躲在暗处用怀梦夜夜骚扰胜帝,渐渐削弱金龙气云,再是邱谨修闭口禅加持结界不让天道轻易发现此处的异常,最后再由他闪亮登场,附在九五至尊的身上,亲手把阿焰推向气运最多的地方。   如裴准所说的,现在城楼下有数万百姓,这些气运足够阿焰安稳活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到了那时他们就能开始抢天道之子的气运,无论如何阿焰都能活下来了。   一想到这辈子自己竟然还能看到阿焰平平安安地长大,古锦月就幸福得哪怕立刻死去也心甘情愿。   他说过,他愿意为阿焰做任何事,成为任何人。   可收获有多大,损失也就有可能同样多,现在这么多妃嫔、官员反对,这续命的法子会不会太过激进,最终反而害了阿焰啊?   他这辈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为什么总要对面这种两难的局面?   “陛下,再不行赐金之礼,城楼下的百姓们就该好奇了。”   正是这时,裴准出现在众人面前,那高不可攀的模样,碾压一切的气势让在场所有质疑的妃嫔也好,官员也好,全部噤声,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凡间信奉天,现在天的规矩就在你们眼前,你们打算服从凡间的规矩,还是仙家的规矩?”   大皇子薛灼唯唯诺诺道:“自然是、自然是……”   裴准:“嗯?”   “遵从您的规矩。”薛灼哪里敢反抗他啊,立刻低眉顺眼下去。   旁边的谢皇后见他这副没骨头的样子,不由心中低叹口气,只觉自己到底找错了人,这从小寄养在膝下的皇子就这么点骨气,分明还不如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子。   她忽然想到谢凛也在场,谢凛定是不惧这个仙师的,再怎么过分,能在年关屠杀凡人不成?   谢皇后急忙期待看去,希望谢凛能说几句,却见她那个好侄儿站在那里冲着薛琳琅痴痴地笑,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薛琳琅抢了不属于他自己的位置,反而还非常开心。   谢皇后:“……”   还真挺开心。   谢凛这小子,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言,要成个死断袖了?   造孽啊。   “现在无人有异议,那便开始吧。”   裴准从宫娥手中的金盆子里抓了一把太平金钱到薛琳琅手中,示意他随心所欲地扔下去。   城楼下眼尖的老百姓也发现了今年的不同。   “今年怎是个娃娃?陛下呢?”   “你还别说这娃娃生得还挺可爱,就和画上的仙童似的。”   “什么仙童,那是五皇子殿下啊,我早听闻他母妃是世间第一美人,我本来有七分不信,现在见了他这模样,却是彻彻底底地信了,若不是第一美人,怎生得出这么好看的孩子来?”   “你们能说点正经事吗,现在上面的不是皇帝,好像皇上今年让这么个小娃娃来庆贺年关,这不是开玩笑吗?一个奶娃娃!像什么话!”   “嘿,你一个小老百姓,还管他们天家什么事,别人上面做大官的贵人们都没反对,你在这里唱什么反调啊?你谁啊?”   “我就看不惯一个小孩子站在上面——”   “哟,撒钱了撒钱了!快快快,快抢啊!!”   在他们争论不断间,薛琳琅在裴准和古锦月双重怂恿,外加自己的一丝好奇下,撒出了第一把太平金钱。   俗话说有奶便是娘,有钱就是爸爸,何况是撒钱,这下聚集在城楼的百姓彻底没心思讨论什么皇家八卦,统统埋头捡钱,捡得不亦乐乎。   本来嘛,皇家朝廷,只要不叛乱不昏庸,和他们这些过日子只看柴米油盐的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   薛琳琅觉得很好玩,撒钱原来是这么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他本来只是想尝试一下,兴致来了,便随手扔了许多,裴准也由着他,不知不觉就扔得比往年多了几倍。下面的人乌泱泱地捡,笑得合不拢嘴。   当然了,皇帝只是做个表率,像是妃嫔皇子和官员都是可以扔的。   “谢谢五皇子殿下!谢谢五皇子殿下!”   “娘——我捡到钱啦!”   “有没有觉得今年的钱比往日的多?”   “管他的呢,我就觉得五皇子殿下长得真好看!之前养在深宫从未见着,如今一见,真是把京城里那些公子哥的风头全都比下去了呢!”   “你看他身边的道长……啧啧,可惜不能动凡心。”   百姓们油然而生的感激之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仰之力,具体化之后便是源源不断的气运。   薛琳琅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无数的气运丝丝缕缕从百姓们的头顶飞了出来,然后统统汇聚在了他的头上,少量飞向了在场的薛煜、谢皇后头顶,但大部分都被他的气云吸收。   那朵劫云终于停止了电闪雷鸣,慢慢化形,好像变成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属于他的气云吧。   古锦月的气云是狐狸,邱谨的是白象,苏安晏的是魔花,二哥的是真龙,他的气云会是什么样子呢?   只可惜他现在还看不到。   不过没关系。   薛琳琅想。   他终于有属于自己的气云了,总有机会看到的。   城楼下的气运还在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那些气运积水成海,累土为山,自然不会对这些普通人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可对于薛琳琅来说就是救命的良药。   “好温暖……”   薛琳琅低低呢喃道。   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了彻底轻松舒服的感觉,好像一直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消散了,亏空病弱的身体终于被填满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然有些微微的出汗,温暖,是的,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暖意,有如和煦的阳光照耀他的身体,好舒服好惬意,从来冰冷的双手双脚也变得暖洋洋的,从头到脚,没有一个毛孔不舒服的。   甚至,这辈子他从来不敢奢求的丰沛灵力再次在他的灵脉中流动。   他此生是金火木三灵根,和前世的玄焰灵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能比,但终归是能修行的,只是受气运限制,不能使用,他也心灰意冷了,如今却……   薛琳琅屏住呼吸,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心翼翼摊开手心,一簇小小的火焰忽地窜起,若明若暗地燃烧着,像是两点灿烂的星芒点亮了他黑玉似的眼眸。   “裴仙师,你看是火,是火。”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活下去。   还能够活得很长很长。   裴准也凝视着这珍贵的小火苗,时明时暗的光亮照射在他黑沉沉眼瞳里,让他终于多了几分鲜活的人气。   明明这点小火苗与上辈子那毁天灭地的玄焰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在他心中确实世间最为珍贵的至宝。   他身边的古锦月也快高兴疯了,躲在暗处的苏安晏、邱谨也露出欣喜欲狂的神色。   他们成功了!   阿焰,琳琅,能活下去……   他们从前犯下错还能够弥补的,对吗?   “阿焰,你好了,你身体彻底好了对不对?”古锦月一时激动,竟然忘记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他本想去抱抱阿焰,却扑了个空。   裴准抢先一步抱起了小皇子,没有给古锦月丝毫的机会。   “小殿下,感觉如何?”男人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喜悦和快意。   “我说过,承诺给你的事,绝不会食言。”   薛琳琅难得没排斥他,他是真的很高兴,高兴死了。   薛琳琅恋恋不舍熄灭手心的火苗,见裴准这般形喜于色,倏忽心中一动。   “裴仙师……我要想你赔个不是。”   说这话时,还是有些别扭。   裴准微微挑眉:“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吗?”   “其实我骗了你,我想活下去的。”   薛琳琅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怎么会不想活下去呢。   这辈子他有了爱他如命的母妃,有了怜惜疼爱他的二哥……   有了这么多爱护他珍惜他的人,这崭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怎么会舍得去死呢?   只是,头上那顶电闪雷鸣的乌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裴焰也好,薛琳琅也好,都没有资格奢望活下去。   既然是没有结果的事,他为什么要怀有不必要的期待?   前世他就是期待得太多,相信得太多,希望得太多,才跌得那般的疼,那般的痛,那般的不甘心。   裴焰他,已习惯放弃期待了。   可现在……   裴准竟然做到了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用疯狂的举动,疯狂的现实告诉他,他能够做到,他还能继续期待。   裴准忽然欺近,伸出手为他拂去不知何时沾染在肩上的风雪,这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的男人竟然也会想讨一颗糖果似的,讨他的心软。   “不知今日之事,能不能换得你一声真心实意的师父呢?我当你的师父,当是够格的。”   “真是服你了,怎么这么倔强啊。”薛琳琅状似苦恼地纠结了一会儿。   “好吧,裴仙师叫你一声师……”   话说到一半,薛琳琅愣了愣。   他倏忽觉得周遭一冷,似乎有什么不对。   像是被捏住后脖颈的猫,他僵硬地看向地面。   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在裴准脚底张开。   好似无声地在说,总算找到你了。   薛琳琅出乎意料地冷静。   像一团火,慢慢冷却下来,只剩下留有余温的灰烬。   “裴仙师,你先,放我下来。”   古锦月听到小殿下依旧嫌弃裴准,露出个得意的表情。   若是他生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此时定然欢快地摇动起来了。   “咳咳,琳琅,不如等会陪着父皇看看烟花,年关的烟花最是盛大,九霄连环、流星雨箭、岁岁花开,什么样的都有,等会满京城的天空都是烟花。”   古锦月模仿着胜帝的语气,着实不太像,因为在阿焰面前,他从不懂如何隐藏。   裴准看不到天道之眼,谁也看不到,在场的人只有薛琳琅能看到那个古怪的东西。   据说只有突破化神、飞升成功的修士才能获得灵通眼,窥探天机与运势。   见薛琳琅忽的又冷淡下来,裴准有些无措,甚至生出些许不满,不过这小孩一向对他喜怒无常、若即若离的,这点小小的挫折……   他也不是忍受不了。   毕竟,人还在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薛琳琅活得下去,他们相处的时间就还常,他就不信养不熟这小兔崽子。   他迟早会喜欢上他。   裴准在心中笃定道。   薛琳琅一落地,那金色的眼睛就移动到了他的脚下。   薛琳琅勾勾唇角,很好,看来这个东西本身就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气运是他吃了,就合该来找他。   现在,他恰好站在天道之眼的瞳仁中心。   裴准的计划到底还是太过激进了。   或者说,这个时间段靠气运给薛琳琅续命本身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是不该抱有期待。   薛琳琅也好,裴焰也好,只适合对这世界绝望。   “师父。”   裴准正在思考自己哪里又惹到任性的小皇子了,倏忽听到一声软绵绵、极乖巧的呼唤。   他险些以为自己幻听,连忙不可置信地打量过去。   结果真不是幻听。   薛琳琅又叫一声。   “师父。”   “我好像真的要走啦,明明这次又想活下去了。”   然后他冲他陌生又熟悉地笑了笑。   这笑让裴准觉得有些熟悉,隐隐和当年他第一次捡回那只家破人亡的小崽子很相像——   伴生玄焰,怀璧其罪,明明是中秋团圆之夜,裴焰的父母却惨死在他眼前,丹桂飘飞,花香掩不住浓郁恶臭的血腥气。   明明当初捡回他的时候,他承诺护他一生一世,不会再让他受任何欺负,怎么兜兜转转,好像欺负小崽子欺负得最狠的,反而成了自己呢。   裴准恍惚想。   到底是什么时候——   薛琳琅死的时候很突然,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没有任何感觉。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浓重的黑暗一口吞噬,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更没有知觉。   可以说……走得很安详。   他甚至连遗言都没留下。   他死得很安详,周边的人却疯了。   看着忽然昏迷的薛琳琅,裴准脑海一片空白。   他判定过那么多人的生死,却独独不敢走上前去探一下眼前这个人的呼吸。   他好像听到古锦月在疯狂咒骂着什么。   这都无所谓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控制住表情的,僵硬得像是几百年没动过。   也好像听到谁在哭。   谁在哭。   他什么都忘记了。   他只记得,那一瞬间满天空的烟花绽放了,城楼下的人都在欢呼。   好漂亮。   好漂亮。   再也不会有这么漂亮的烟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了,狗狗祟祟探头。下章演示各种人的各种疯法,有奖竞猜谁最疯。 第52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二天   “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知是谁发出这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在接连不断的烟花爆炸声下显得凄惶又无助。   二皇子薛煜本来手拿金钵,闲庭信步般随意地朝下施舍些太平金钱,听到人群慌乱的声音,不甚在意地瞥过去——   他犹自含笑的唇角忽然僵住,只听得哗啦一声,金光闪闪的钱币劈里啪啦洒了一地。   “琳琅!”   比他更快一步冲过去的的是小侯爷谢凛,因着身份的不同,他其实离得还要更远一些,一路横冲直撞过来,撞倒了不少往来的宫娥太监,几乎是跪倒在昏迷不醒的薛琳琅面前。   这个时候他胆子反而是最大的,裴准不敢去摸薛琳琅的鼻息,古锦月不敢去探薛琳琅的脉搏,只有谢凛抖如筛糠地将手指放在小皇子的人中之上。   他呆了足足半天。   “没气了,怎么会,不可能……”   他身上气力突然全部消失似的,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还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这太突然了。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明明方才小殿下才冲他甜甜地笑过。   “琳琅,琳琅……”他失魂落魄地低喃。   城楼下大周百姓们也发现气氛的诡异,纷纷交头接耳地询问。   “怎么回事?忽然来了好多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几个拿药箱的是不是太医啊,难道是谁犯病啦?这大过年的,真可怜。”   “听闻这养在深宫里的五皇子甚是体弱,就算仙家亲自调养都没起色,难不成登上城楼一激动就乐极生悲……”   “太医来了,快让开。”   现在反而是和薛琳琅不甚亲密的大皇子薛灼能暂时主持一下大局,让这几个完全丧失理智的男人也好,少年也好,给薛琳琅让出一条生路。   张太医是大周最好的太医,问诊行医数十载,不知从往生之轮抢下了多少垂危的生命,医术深厚,妙手回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也正因如此,凭借多年的行医经验,他一瞧见薛琳那副断气的样子就眼前一黑!   这五皇子……是走啊!   一点生机都没了,多少灵丹妙药都救不回来!   唉……   张太医暗自叫苦,搭上薛琳琅细细的手腕为其诊脉,明明是即刻就能得出答案的诊断,却决计不敢直接说出口。   只希望他这么一把老骨头了,不要被五皇子的暴毙牵连得好。   这可不是他无能啊,而是大罗金仙来也无计可施的。   张太医素来听闻二皇子薛煜宅心仁厚,贤德出众,心中如蒙大赦,急忙眼含恳切地看向他,希望薛煜能够为自己开脱一二。   他却忘记了,这深宫中,最疼爱薛琳琅的哥哥,正是眼前的二皇子殿下啊。   “别看我了,再走神,把你眼睛挖出来。”   薛煜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他盯着张太医,隐隐有真龙天子的威压与气势:“张太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救回来!就是他走到九泉之下了,也要把他……把我最爱的弟弟救回家,琳琅近几日都调养得很好,不会这么轻易就,就离开了。”   听到此话,谢凛像是忽然就得到了某种力量,死死握紧拳头,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   “我不信,我不信,他刚刚才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是不是有人害他?”   众人看到他这副疯狂的样子,吓得大气不敢出,唯恐受牵连。   谢凛却自顾自地得出了结论,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一定是!来人,给我查!那些太平金钱上肯定被涂毒了,还有金钵,金钵也不能放过!薛烁,肯定是薛烁,我现在就去找他!他一定有解药,有了解药我就能救小五了!”   他说这话时,如同孤注一掷、自欺欺人的恶狼,眉目间充斥着惊人的戾气,仿佛要撕碎一切,马上就要冲出去,不顾一切去找那所谓的“凶手”。   “薛煜!谢凛!你们都冷静一点!不要再添乱了!”   薛灼拉住发疯的两人,头疼得很,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下意识去求助神通广大的裴仙师。   “裴仙师?裴仙师?”   因为一个薛琳琅,这都乱成什么样了,您倒是说说话啊,拿点主意啊,您不是一向运筹帷幄,统领全局的吗?   裴仙师没有回话,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叫人怀疑他的魂魄随着薛琳琅的一起走了。   几片飘忽的雪花从漫天雪地里飞了进来,轻飘飘落在他的睫毛上,竟然栖身得安安稳稳,将那漆黑的睫羽染成雪白颜色。   在众人的吵闹、惶恐、不安中,裴准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不对外界做出任何回应的冰雕。   他抱着薛琳琅的尸体,不声不响也不动弹,但若是想从他手中抢走薛琳琅的尸体,那些险些掉下城楼的侍卫们就是极好的前车之鉴。   薛灼欲言又止,最终变成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老天爷啊,谁来拯救一下这个局面,一想到后宫里还有一位陪太后礼佛没来的梅贵妃,薛灼这头,就更疼了。   “怎么回事?琳琅怎么了?”   一炷香时间已到,古锦月不得不脱离附身状态,以免遭真龙气云的反噬。   在古锦月附身期间,他尽量用法术削弱了胜帝的存在感,当然,此举并不是为了隐瞒这些无足轻重的凡人,而是为了躲避天道的窥视。   虽然现在看来,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胜帝的意识终于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刚一回神,还没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见在场所有人都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发生了何事?”   “回禀圣上,五皇子殿下他,他,突发急症,似是……”张太医硬着头皮道。   胜帝:“但说无妨。”   “五皇子殿下似是薨了。”   谢凛登时暴跳如雷:“你说谎!你说谎!他没死!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琳琅前几日才与我约定,等我小考拔得头筹,就一起去塞外游山玩水,他明明答应了我!你为什么要说谎?说!你是不是被人收买了,故意妖言惑众?”   “小侯爷饶命,五皇子殿下确实走了,您须得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啊。微臣无能,实在没有办法,就是自缢在这里,豁出一条性命,也救不回的。”   张太医叹气一声,知道这孩子是伤心过度了,不能接受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好朋友就这么猝然离世,所以心中并不过多责怪,只收起药箱,准备让人抬走五皇子的尸体。   谢凛却以为他要走,像疯了一样去拉太医的衣袖,苦苦哀求:“张太医你不要放弃琳琅,我向你赔礼道歉,我求求你,再给他诊一下脉好不好?求求你,再看一看他,万一还有气呢,还有救他的机会,求求你……”   他眼眶通红,像只受伤的小兽。   还记得那年他十三岁,因着酒醉之后砸了自家祖庙,被谢大将军用沾了辣椒水的藤条打得皮开肉绽,几乎半死,也没有落过半滴眼泪,今时今日竟看着小殿下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就感同身受,疼得落下泪来。   “够了!”   薛煜手刀从背后砍晕他。   张太医刚想说还是二皇子算个明事理的,知道节哀顺变,就见这贵气逼人的皇子露出伤痛欲绝的神情后又强作镇定。   “还不快送太医院!”   ————   薛琳琅被送到太医院之后,几乎这里所有的御医都出动了,可对着一具失去灵魂的尸体又能做些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只得让裴准继续失心疯般的抱着尸体留在护心殿内,薛煜则强打起精神和众位御医在外继续商讨不可能出现的医治之法。   “砰!”   妖皇怒火中烧的一剑裹挟着森寒的冰灵气,几乎是瞬间就将裴准身下的床榻化为碎片。   “裴准!都怪你!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做出这种蠢事,阿焰不会死!你杀了他一次,又杀了他第二次!我饶不了你!”   冰雾之后,裴准还是那张毫无情绪的脸,他不介意自己继续身处一片废墟之中,衣袂残破不要紧,满身灰尘也不要紧,只小心翼翼擦拭干净小殿下柔嫩的脸蛋,让他看上去如睡着一般。   古锦月正欲上前继续动手,被苏安晏拦住。   “裴准已经成这副样子了,暂时不要和他浪费时间。现在耽误之急,是找到琳琅的魂魄。”   一边的邱谨仍旧没放弃修行闭口禅,但从他的神情来看,当是不同意古锦月这种时候上演一出无用的兴师问罪的。   古锦月指着苏安晏冷笑道:“就你喜欢装好人装冷静,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烂到骨子里的玩意!入梦都入不成功,还得裴准用心魔咒帮忙,你要是能少浪费些时间,阿焰就不会死!”   他一字一句间都充满刺骨的仇恨,恨不得把眼前这些废物都统统杀死。   “呵,蠢狐狸,你以为自己的附身之术就很高明?你冒充胜帝的时候手心出汗了吧?”   苏安晏反唇相讥,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当即释放出数十只噬魂蝶,与之缠斗。   他生着一双多情风流的桃花眼,蛊惑人心的菱瓣唇,吐出的语句却如毒蛇般尖锐嘲讽:“古锦月,你成日怪罪天,怪罪地,怪罪裴准,怪罪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都做过什么好事?每次看到你和那个青梅竹马委蛇与虚,我都恶心得想吐,你以为,今日的局面没有你的一份吗?”   “你闭嘴!闭嘴!死魔头!你知道什么!”古锦月勃然大怒。   眼看两人就要大打出手,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被一声闷哼消解。   “邱谨?!你、你……?”   不知何时,默不作声的邱谨走到了薛琳琅的尸体身边。   他本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依靠伴生舍利和同门照顾才有机会复活,所以重生之后格外的弱。   是不是很可笑,他口口声声说要弥补阿焰,却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从来充当着一个可有可无的辅助角色。   现在,他想,他找到这个机会了。   “噗呲——”   半边锋利的匕首深深埋入了邱谨精瘦的胸膛。   “殿下,你还没摸过贫僧的宝贝,现在贫僧就把它挖出来送给你……”   邱谨垂眉认真地看着紧闭双眸的薛琳琅,多么希望这个时候他能睁开眼来看看自己,他一边低低说着话一边擦掉源源不断从喉咙里涌出来的殷红的血沫子。   “其实那日贫僧是故意装傻吓你的,做和尚再笨也不能笨成当日贫僧那副样子吧……殿下呀,邱谨只是希望能通过这种讨趣儿的方式,让这辈子的你能不那么讨厌我。”   说着,匕首又离心脏的位置近了一些。   当年分魂裴焰为了给阿焰出气挖了他的心,所以他左边胸膛的位置从那时起便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复活之后,舍利便充当心脏的作用,驱动这副孱弱的躯体。   “邱谨啊邱谨,你怎么这么傻。”苏安晏语气微妙道。   古锦月打算袖手旁观,顺便白了苏安晏一眼:“又在这里假惺惺了,他要替琳琅去死,就让他去,与我何干?”   一道明亮而温柔的金色佛光充盈整个宫殿,邱谨的右掌心中悬浮着一颗染血的金光舍利,大概只有菩提子那般大小,其神圣而慈悲的光芒却充满了生机与力量,让古锦月和苏安晏这样的妖魔有些不适。   “这是我的舍利,也是我的心,更是我的命,现在,我把它们都给你……”邱谨的声音虚弱到不可闻的地步。   好在失去神智的裴准依靠本能也知道,这一团佛光闪闪的东西属于大补之物,也没阻拦邱谨的动作,只是继续抱着薛琳琅出神,仿佛灵魂已不在躯体,和怀中人一样只剩下具空壳。   “裴准,你也有今日啊……”邱谨苦笑道。   伴生舍利慈悲的佛光照耀在薛琳琅惨无血色的脸上,让邱谨几乎如痴如醉地、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眨地凝视、   那般珍贵的舍利被他亲手挖出来不说,还像颗街边随处可见的糖果轻轻含进了小殿下的嘴里。   除了苏安晏外,古锦月和邱谨都无比期待地盯着薛琳琅。   希望他能快点醒来。   却没什么没有发生。   邱谨的脸苍白到了极点,声线颤抖,含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恐惧:“为什么没有用?”   他并非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就算是用他的死亡也换不回薛琳琅的重生。   “所以说傻不傻。”   苏安晏出乎意料地平静。   “你的舍利是你自己的伴生之物,倒是可以挖出来炼造法器,直接塞给琳琅,是不可能融为一体的,没有用。”   古锦月气他让自己白高兴一场。   “那你为何不早说?又在这里马后炮?”   苏安晏轻蔑地瞥他们两人一眼:“自然是为了惩罚你们,让你们吃些苦头。”   “等等,伴生之物……阿焰曾经也是有伴生之物,他的伴生之物是……”   古锦月眼前一亮。   “是玄焰对不对?只要能找到玄焰,我就能救他了对不对?”   苏安晏没回他,面上仍旧挂着轻蔑的笑,甚至更深。   ———   自薛琳琅死后,大周的天空就阴云密布,黑沉沉的,压都人喘不过气来。   古灵月坐在镜前用上好的彩墨沿着脸上的疤痕,仔细描绘出莲花的花纹。   这是一件费时间费精力的事,但他喜欢亲力亲为地做,一点一点把自己变回那个妖族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对镜描妆,也为取悦君心。古灵月重重放下兔毫细笔,望向窗外阴翳的天空,心中说不出的忐忑,前日古锦月说族中有要事回去一趟,就再没有传来消息。   古锦月近些日子,又是花大力气治好他脸上的伤口,又是四处奔波恢复他的修为,还纵容他吸食京城男子的精气,不由得让古灵月生出几分痴心妄想,期盼着能把这场延续千年的孽缘填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灵月,你可是在等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古灵月背对着他的锦月哥哥,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来。   “当然了,锦月哥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哪一日不是在等待你中度过的?”   古锦月轻笑两声,很是欢畅的样子。   他走到他的身后,两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对着光洁的铜镜微微一笑,镜子里的两人看上去十分登对的样子。   “画得这么好看,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   他的手指温柔划过那些用蓝色颜料细细描绘过的花纹,这让古灵月感受到酥麻的痒意。   古灵月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   他低低嗯了一声。   至于裴焰是什么?   裴焰不过是故事里的配角,他与锦月哥哥修成正果前必须历经的风浪和劫数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锦月:养猪十日,杀在一时。这场比赛还在继续,火葬场的程度不够不够。 第53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三天   心湖斋是古锦月专门为古灵月恢复修为而准备的青楼。这几个月来,京城里不少达官贵人寻花问柳之时,被楼中抚琴的绝色佳人吸走了精气,却不知把他们迷得神魂颠倒的“花魁”是一只失去道行的公狐狸。   准确来说,这青楼里根本就没几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几乎都是妖族里的精锐,伪装在此供古锦月差遣,算是京城里妖族的大本营,而苏安晏掌控的魔族主要盘踞在赌场一带,两方平时也没少起冲突,皆在裴准的威压下勉强没有伤及无辜的凡人。   邱谨还戏谑说过,这两个妖魔一个沾淫、二沾赌,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倒很有自知之明。   当初修缮心湖斋的时候,古灵月想要一处风雅别致的庭院,最好假山池水错落有致,种满各种奇珍异草,再放养些雪羽鹤、栖星鹭那般高雅的灵禽,往来其间,水气曼妙,花香怡然,犹如仙境,他最是喜欢。   这种“青楼里面造仙宫”的行径颇具“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嫌疑,就连心湖斋里的妖族都有些看不惯他的装模作样,仙是仙,妖是妖,就是刻意模仿又能模仿几分?   古锦月却纵容古灵月到了极点,不仅依样照办,还命人修筑一座精致无比的亭子,连亭檐都是用晶莹的琉璃瓦制成,以玉为身,以雪为魂,美轮美奂,令人咂舌,并亲自题字“灵月亭”,当真在繁华热闹的京城中为古灵月打造出了一处世外桃源。   从此,还有谁敢说妖皇不喜欢自己的青梅竹马?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族啊……   别说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算是古灵月犯下天大的错误,妖皇陛下也会原谅的吧。   “锦月哥哥,你怎么忽然从雪圣山上回来了?族中事务这么快就处理好啦?”   古灵月修为恢复得不错,脸上没有病弱的憔悴,也不像从前那样畏惧寒冷,在这寒冬腊月里只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用银线绣冰晶花纹的腰带勾勒出一截细细的腰身,看起来像位不染纤尘的翩翩公子,很是惹人怜爱。   “嗯。”   古锦月背对着他看亭外雪景,和他温柔得可以滴水的声音相比,此刻他的神情冷漠得毫无情意可言。   他心中冷笑,没想到逢场作戏这么久,古灵月仍旧对他怀有戒备,不肯与他单独离开心湖斋,此地同族众多,不好下手。   他的目光放远落到远处一株盛放的梅花树上,充满杀意的眼神陡然轻柔。   阿焰还等着他去救。   古锦月深吸一口气。   呼,要拿出耐心。   养猪十日,杀在一时。   不着急。   古锦月勾唇一笑,转身回眸,眼中满是温柔缱绻的情意,那双灿金色的眼瞳中只装满了古灵月一个人的影子,仿佛眼前人就是这世间最珍贵的至宝,谁也比不上,谁也比不了。   要说古灵月最喜欢古锦月脸上哪个地方,就是他这双生来就蛊惑世间万物的金瞳,实在是太好看了,特别在他全心全意看着你的时候,好像心都被一双手狠狠攒住,为他神魂颠倒,为他怦然心动。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那样嫉妒憎恨裴焰吧,恨着裴焰轻而易举就偷走了锦月哥哥的心。   哈,对于裴焰那样的天之骄子来说,什么都能轻松得到,还装成一副浑然不觉的虚伪样子。   当年的事,古灵月一点也不后悔,若真有后悔,他恨不得再做绝一些,他就是要把裴焰踩到泥泞里,永不抬头。   “灵月,你知道我这次回雪圣山所为何事?”   这天实在不好,就见外头下起了小雨,天边几声闷雷,惊飞几只鸟雀。   古灵月倏忽回神,偏过脸,意图掩饰自己的走神。   “不、不知。”   可他的情态都被古锦月无声无息地一览无遗,妖皇陛下笑得更深了,走近身侧,握住他的手。   “我和族中长老商议你我的婚事。”   “婚事?!”古灵月如他所料,不可思议地抬头。   “与其追逐永远得不到的镜花水月,不如怜取眼前人,不是吗?”   古锦月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上他的后背,让古灵月靠在自己的胸膛。   从远处看,好似一对壁人在风雪中互相依偎,互诉衷情。   他在他耳畔深情呢喃道:“灵月,我想好了,折腾这么久都无济于事,裴焰上辈子就走了,这辈子的薛琳琅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我为什么要为他花费精力呢?倒是你,跟了我古锦月这么久,在我身边受了不少委屈。这些年你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回雪圣山商议我们的婚事,是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不会怪我先斩后奏吧?”   “我、我怎么会怪你先斩后奏,我、我就是不敢相信,你愿意让我做你的道侣。”   古灵月几乎要被这天大的幸福击倒了,他语无伦次道:“我等了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好久,锦月哥哥你可知晓,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做狐族的新娘,做你的新娘,延续我们纯种狐妖的高贵血脉,谁知道你居然会喜欢上一个人类……”   说着说着,他竟扑簌簌落下泪来,不知是苦尽甘来的委屈,还是夙愿终成的喜悦。   “我知道,灵月,我都知道,所以我来娶你了。”   古锦月本来想去擦拭他的泪水,却看见古灵月决堤而出的泪水把脸上和脖颈处的青色颜料弄得一片狼藉,露出下面曲曲折折的伤疤,眼中不留痕迹流露出几分嫌弃,手掌转而去轻柔拍打他的后背,再深情不过地安慰。   “你看,这是我们狐族的如意铃,和我脚上的为一对,是长老们赠予的定情之物,我会你亲手戴上好不好?”   “嗯!锦月哥哥,我真的好高兴……”   古锦月却没心思听他那些又长又臭的唠叨,俯下身子连忙把金色的铃铛戴上古灵月的右边脚踝。   那脚环十分漂亮,不论是外身还是内环都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从此以后我们就远离尘世,逍遥快活,做一对神仙眷侣。”   “嗯,锦月哥哥,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古灵月轻轻闭上眼睛,心中充满了期待和紧张,连睫毛都在不自主地颤动着。   果然,古锦月心领神会,掐住他的腰肢,覆身上来。   古灵月此时此刻心跳如擂鼓,小鹿乱撞不可自已。   他还未从未与古锦月亲吻过,也只有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都是小狐狸的时候,锦月哥哥用爪子梳理过他的皮毛。   好幸福啊。   这就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吧。   他竟然能和锦月哥哥接吻。   “唔!唔唔唔唔——”   然而下一刻,原本无比甜蜜的初吻变了味道,一阵剧痛从他胸口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几乎淹没了古灵月的口鼻。   “啧。”   古锦月嫌恶地擦了擦嘴唇,一掌将古灵月打翻在地。   “咳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古灵月趴在地上,胸口被心爱之人掏出一个狰狞恐怖的大洞,鲜血浸湿雪白的衣服,犹如被箭矢击落的白鸟,充满凄惶之色。   他满脸充满惊恐,还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没办法,谁叫我杀了你,就是杀了世间唯一的同族,到时候被长老们知道了,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古锦月一改方才温柔神情的情郎模样,居高临下看着不断挣扎、想要逃跑的青梅竹马。   “砰——”   看到古灵月转身想跑,他一脚踩在他的胸口,露出一个恶劣至极的笑容。   “你跑不了的,那脚环上有锁灵的法阵,现在的你比普通的凡人还柔弱可欺。”   古灵月绝望地看着他。   他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残忍、如此无情!   他再怎么说,也是喜欢他的啊……   一颗真心捧在他的面前,就这么低贱,这么廉价吗?   他古灵月对不起任何人,从来做过一件对不起古锦月的事!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不知不觉古灵月已泪流满面,眼泪鲜血和蓝色的颜料染了一脸,神情凄厉,犹如厉鬼,分外可怖。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   古锦月手中的灵气凝结成一把锋利匕首,充斥着雷灵,他用脚把古灵月翻了个身,让其正面向上,露出藏有玄焰的灵田。   他蹲下身,撕开古灵月的衣服,捉住匕首柄一点一点在光洁柔软的腹部画圈圈,动作麻利,没有一丝犹豫。   “真相很简单,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喜欢过你。我讨好你,亲近你,不过是为了养好你的身子,取得你的信任,方便取出玄焰去救阿焰,也就是这辈子的薛琳琅。”   古锦月冲他露出一个凉薄的笑,仿佛当初的浓情蜜意从未存在过。   在他眼中,古灵月更像留给阿焰的最后一道药引。   “你若是安分点,我能让你死得好受些。古灵月,我够仁慈了,不像你当年故意欺骗我,趁我昏迷不醒,折磨侮辱阿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玉骨城做下的那些勾当吗?”   他知道。   原来他都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古灵月忍着剧痛大笑。   他发现自己虽然跟了古锦月这么多年,在他心里还比不上裴焰的一根头发丝儿。   “古锦月!”   古灵月发疯似的惨叫一声,恶狠狠地盯着他。   “是,我是害了裴焰,可我害过你吗?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对得起我吗?”   古锦月冷冷看他。   “这就是你的遗言?”   泪水从古灵月的眼角滑落,失血过多让他看上去分外憔悴,脸色灰白。   “锦月哥哥,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不要拿走玄焰,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玄焰就是我的命……”   他呜咽着去蹭施暴者的掌心,去求他的怜惜,见古锦月不为所动,又垂死挣扎。   “我死了,这世上就没有第二只你的同类,你的妖皇之位也会根基不稳……”   “为了一个转世的裴焰,值得吗?他都不记得你。”   “值得。”   “轰隆——”   天边的暴雨终于落下。   锋锐的刀尖刺进古灵月的灵田,一声闷响。   剧烈的疼痛让古灵月像野马一般奋力挣扎,喉头发出嗬嗬的气声,翻起了白眼。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轰——”   雷云阵阵,大雨滂沱。   古锦月把他死死摁在地上,任由刀尖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刺破灵田,挑出深藏其中的玄火灵根。   大片大片的鲜血喷了出来,溅了古锦月满身满脸。   “救命……救命……”   古灵月渐渐没了声音,躺在骇人的血泊里,彻底失去气息。   古锦月捏碎了他的魂魄,再也未看他一眼,只注视着手中跳跃闪烁的火焰,露出一个失而复得的笑来。   “太好了!阿焰有救了!阿焰有救了!”   橘黄温暖的火光映照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竟有几分孩子气。   他忘记了撑伞,而是用怀抱护住玄焰,一头扎进密集的雨幕,踩着一地的水花,飞快地奔向皇宫的方向。   古灵月的尸体渐渐冷却,睁着一双瞳仁涣散的眼睛,无神地盯着恋人离去的背影,死不瞑目。   —   雨越落越大。   古锦月回来时,竟发现护心殿内邱谨的伤口被包扎好了在旁昏迷不醒,苏安晏应是去了往生之轮寻找阿焰的魂魄——   裴准也不见了,这倒是稀奇,他都失心疯了,还能离开阿焰的身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亲手杀了古灵月,拿回了属于阿焰的灵根,阿焰终于有救了。   古灵月浑身被大雨打湿,一身湿透的红衣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加上他癫狂至极的神色,犹如深夜索命的红衣厉鬼。   他几乎跪倒在薛琳琅的床前,把玄焰捧到他恬静的睡颜旁边,因为过于激动而不断颤抖。   “阿焰,我回来啦,你看,我把你的玄焰也带回来了,有了它,你一定能活下去……我不会让你死,这辈子我们才刚刚开了个头呢……”   小皇子脸色苍白,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像是永远也不会醒来的睡美人,当然不会回应他。   古锦月想要去抚摸薛琳琅的脸庞,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和衣袍还沾着古灵月的血,随意用锦帐擦拭掉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引玄焰入体。   “好啦,我把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了,所以快醒过来了,不要睡下去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疯了……”   就连他说的话都神神叨叨的,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好像现在薛琳琅只要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他就是死也愿意。   看着那簇代表着裴焰生机的火焰融入薛琳琅的灵田,古锦月终于长舒一口气。   安心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满身狼狈,眼前发黑,身体发冷,比床上的小皇子看上去还要可怜凄惨几分。   这可不行。   小殿下看到了会不喜欢,会嫌弃。   他正要换身衣服,用最好的姿态迎接小皇子的醒来,却见情势突变,那些火焰又突然全部飞出薛琳琅体外,久久盘旋在他身体上方,怎么也不能再次融合。   古锦月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去捉那些在空中盘旋飞舞的火焰。   他厉声质问:“你们为什么不回去?他才是你们的主人,阿焰才是你们的主人!回去!”   挖出来的东西,怎会这么简单就能回去。   古锦月没想到的是,被他视为救命灵药的玄焰根本不能再次和薛琳琅融合,甚至因为再次被人挖出,分外虚弱,再找不到宿主就要彻底消散了。   那些飞舞的火焰自然能够感受到主人独有的气息。   这些天地眷顾的火之精灵与这个名为裴焰的男子相伴相生,本是一体,绝不会见死不救。   可如今的裴焰前所未有的虚弱,它们融合进去才更是害了他啊。   “他快要死了,他就快要死了,求求你们帮帮他!求求你们……”   见玄焰迟迟不入,古锦月急得双眼赤红,立即施展灵力强行逼迫玄焰入体。   那些玄焰宁愿自己消散,也不愿害了主人,竟在空中飞绕几圈,如同雨夜中翩跹的火蝶,穿过窗子,飞入阴沉雨幕。   “该死!快回来!你们快回来!”   若玄焰都没了,天地之间有谁还能救阿焰?   古锦月顾不得用灵力为自己遮挡雨水,急忙跟了上去。   大雨倾泻如注,密密匝匝砸到人的脸上,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古锦月竭力追着那些四处逃窜的火焰,从来没有如此狼狈无力过。   他听到有侍卫在喊叫,有太监在惊呼,这些都无所了,统统都无所谓了。   “轰——”   天边一道惊雷劈落,刺眼的雷光瞬间照亮狐妖苍白的脸庞,他衣衫湿透,神情仓皇,金色的眼瞳里装满了触目惊心的绝望。   玄焰,熄灭了。   在他眼前,彻底消失了。   他就这么眼睁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不——”   他愿意跪下来哀求,跪下来祈求,他愿意用他的一切去换回阿焰活下去的机会。   可没有人回应他。   古锦月像行尸走肉般穿梭在雨夜,他不敢回到护心殿内,回到阿焰的……尸体身边,他浑浑噩噩,心肠寸断,天地之间竟无处可去,不知不觉,重新回到方才的庭院。   雷霆阵阵,林声簌簌。   满园秀木,今如鬼哭。   古灵月的尸体失去生机,没有灵力不能维持人形,变成了原形——一只拥有雪白皮毛的狐狸。   死不瞑目的狐狸浸泡在雨水中,胸口那个狰狞的血窟窿还在源源不断流出鲜血,与雨水混合着,一路蜿蜒到古锦月的脚下。   “哈。”   古锦月颓然坐落。   古灵月死了。   玄焰也消散了。   阿焰他,已经彻底救不回来了,是吗?   大雨之中,从那失魂落魄的脸庞上滑落的,不知是水,还是泪。   所以阿焰,阿焰又要死了……   死在他的面前,他无能为力。   古锦月双手颤抖地捂住眼睛,喉头终是发出一声绝望心碎的呜咽。   他以为自己能够弥补当初的过错,能够补偿阿焰的委屈,重来一世就能改变一切,却没想到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分分明明的错了,错得无药可救,错得无可挽回。   是他的自私害得阿焰堕落成妖。   是他的愚蠢害得阿焰转世连长大成人都做不到。   是他错了啊。   全是他的错。   他连一个弥补改正的机会都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算我杀了你,也没有办法换得阿焰一线生机?为什么!?”   落雨之中,他哭得疯疯癫癫,几欲心碎。   “我只是想让他活下去,只是想让他活下去而已啊,连这点也做不到吗……”   泣不成声,心如刀割。   古灵月尸体僵硬,瞳孔涣散的兽瞳倒映出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是在嘲笑他,亡羊补牢,痴人说梦,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古锦月双拳握紧,狠狠锤地。   “我恨不得死的是我自己,我恨不得死的是我自己!”   他郁结于心,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喷出一片血雾,也昏迷在瓢泼大雨之中…… 第54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四天   时间回到三个时辰以前,裴准在护心殿内抱着薛琳琅的尸体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殿外的御医们也终是下定决心再用猛药救上一救五皇子,薛煜担心梅贵妃的情况,先行一步稳住她,免得今夜再多一个病人。   “裴仙师,裴仙师。”   张太医在裴准面前摇晃五指,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理睬自己,终究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原来有这么多人挚爱着五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一走,这些人全部都疯了。   “裴仙师得罪,我们也是奉圣上的旨意啊……”   说罢,御医们便苦着脸试图把薛琳琅的尸体从裴准的怀里抢出来,还别说,这裴仙师生得一副玉面郎君的模样,手劲大得不可思议,就是他们喊上好几个武功高深的侍卫来,都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他就呆呆地坐在那里,抱着一具早已冷却的尸体不撒手。   “糟糕,你小心点,不要弄坏了尸体。”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太医低低说了一句,在场的人纷纷感觉阵阵冷风从脖颈后吹过。   “尸体?”   裴准忽然看向他们。   他平静到诡异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你说,他是尸体?”   扑通一声,出于莫大的恐惧和求生欲,那说错话的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股颤抖,不停磕头。   “求仙师赎罪,求仙师赎罪,小的只是一时口误……”   可,这不就是尸体吗?   如果现在不是冬日最寒冷的时候,恐怕都生尸臭了……   “琳琅,他竟然敢说你是尸体,真真是大不敬……你分明在睡觉,马上就会醒来,对不对?”   裴准爱怜地看向怀中“睡去”的小殿下,眼神柔和得像是一场永不醒来的幻梦,他还发现薛琳琅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有些“脏”了。   他伸出手去轻轻擦拭薛琳琅脸上的“污渍”。   陡然停住手。   裴准愕然睁大眼睛。   普通人的尸体因为魂魄的存在,还能保持几天新鲜的。   而这一世是裴焰最后一次转世,他的魂魄在这一世死亡之后,合该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连个头七回魂的机会都没有,所,他的尸体腐败速度远超常人,不到两日脸色就隐隐发青——   只要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裴准怀里的童尸,死气沉沉,已经开始腐烂了。   就在众人以为裴准快要崩溃的时候,他忽然抱着薛琳琅站起来,似乎要去什么地方。   “裴仙师,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是要把五皇子殿下的……带去哪啊?他现在的身体十分脆弱,可经不起折腾。”   众位太医生怕他带着薛琳琅的尸体做出什么癫狂之事,比如神志不清给“脏兮兮”的尸体洗个澡……造孽啊,五皇子小小年纪便不幸夭折,还是尽量留给全尸吧。   这些话,裴准出奇地听进去了。   他看了看满宫殿惊慌失措的太医,又看了看怀中“沉睡不醒”的薛琳琅,终究妥协一步,把心爱的小徒弟放回软榻之上。   他单膝跪在他的床边,想抚摸易碎品般的抚摸他的头发,明明是拈花拂雪般的轻柔动作,竟也带下几缕发白的发丝。   尘归尘,土归土,不仅是灵魂在消失,薛琳琅的肉/体也在消失。   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道衍师祖,眼眶红了。   他想真是奇怪,明明琳琅只是短暂地睡着了,自己为何如此伤心。   裴准站起身,化为一道蓝紫色的光芒,急速向东方飞去。   东瀛洲岛沿海附近,生养栖息着一群长生之鲛,这些鲛人并无其他独特的天赋,只尤其的长寿,凡人食其肉可百年不老,修士取其丹可精进修为,不少上古魔神的坟墓里所采用的长明灯,万万年不熄不灭地燃烧,就是用他们的肉身炼造成的蜡烛。   长生鲛世世代代守护的族中至宝,便是不死灵珠。   据说凡人佩戴此珠,就是终生踏入不了修行的门槛,也能不老不死,若是死人下棺含在嘴中,便能维持其不腐不化,甚至保持其呼吸频率、身体温度都有如生前一般。   这样的至宝,没有人不想要的。   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帝王、多少大能都欲意将此宝收入囊中,可千万年来,终无人达成所愿。   一来,长生鲛本身不老不死,杀不尽,灭不绝;二来,他们所栖息之所在,恶浪滔天,凶险异常,易守难攻,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这波涛怒吼之中。   这些人里自然不包括裴准。   说起来他制服长生鲛的办法十分简单,四个字,天生雷灵。   他直接把东瀛海与天雷灵根相连,整个海域到处都充斥着强大的电场,虽然后世电网捕鱼是犯法的,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成效不错。   其实裴准本来只打算抢个不死灵珠的。   可他终究觉得不甚稳妥,于是沿着海面一路打劫,玉人族的冰玉床,仙玑宫的寿诞果,轩辕神族的帝王浆……   这丧心病狂的行为搞得所有人类和非人类都在打听——   这他妈到底是谁死了,要所有种族和门派的至宝来陪葬!?气不气人!?太过分了!最过分的是他们根本就打不过那神秘男子!   最终只有西方一古墓派系的修真门派没有遭到不知名神秘男子的洗劫,要问为什么,只因为——   “棺材?”   裴准下意识地远离了眼前那座华丽至极的金玉仙棺。   他盯着这具棺材,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本来就冷若冰霜的神色更是像一把刀子。   “仙师,我们门派所有值钱的宝贝都在这儿了,特别是这金玉仙棺,乃是我太师祖从上古大能坟墓里挖出来的绝世宝贝,这躺进去啊,没有任何人能打开,不管是天雷还是地火,对他统统没用。”   鬼墓阁的阁主真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最佳代表。   他低下头,无奈地想,早有人与他报信,有个惹不起的杀神在沿途打劫各门各派,是人是妖都不放过,只抢最顶尖最珍贵的宝贝——   唉,这都从东边抢到西边来了,他还挣扎个屁啊,强者为大知不知道,为保小命,还是乖乖把祖师爷爷的心头肉拱手相让吧。   他们门派虽然因为盗墓的行径为人所小瞧,渐渐落没了,这棺材却真真是个大宝贝,他不信这男子瞧不上。   谁知裴准冷淡地看了一眼后,就化为光芒离开了,别说瞧了,甚至可以说十分厌恶。   望着神秘男子远去的背影,鬼墓阁的阁主分外无语:“真瞧不起人,怎么抢了其他家的,偏偏不抢我们的?我们门派虽然今非昔比,不比从前了,珍藏的棺材还是很厉害的。”   他又为自己扶不起的门派感到十分发愁:“真是事事都比人矮一头,晦气。这得何年何月才能重入上衍仙宫啊。”   “阁主,他不要我们的镇派法宝是好事呀,到时候这仙棺可以进献给上衍仙宫的裴师祖,没准就讨他老人家喜欢了呢。”旁边的弟子劝说道。   “蠢货!给他老人家送棺材干嘛!他又用不着!”   一路搜刮的灵物法宝足够让一百个薛琳琅的身体不腐烂,裴准飞回大周皇宫的途中还路过了传说中的往生之轮。   苏安晏还在此处找寻薛琳琅的魂魄。   往生之轮,就如同它名字字面的含义一样,天地万物的魂灵都要经过此处入轮回,进六道,再转世。   往生之轮位于极西之地,是所有魂灵的来处和归所。   此地阴气极重,天幕呈现青蓝之色,永夜无星,裴准凌于半空,俯瞰这座时刻运转的巨大水轮。   整个水轮隐隐发着幽冥的青色光芒,推动水轮运转的河水正是忘川之水,每一个通过往生之轮转生的魂灵受到忘川水的洗涤后,都会失去前尘往事的记忆,展开新的人生。   不知为何,裴准心中十分排斥这个地方,脑中隐隐有道声音,不允许他再次踏足此地。   等等,再次?   裴准的思绪倏忽空了一瞬,仿佛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又捉摸不透。   他只知道,是时候离开回到小殿下的身边了。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该死!怎么都不是他,琳琅,琳琅,阿焰,阿焰,你在哪?你究竟在哪?”   裴准脚下的往生之轮传来明显的骚动。   他瞥了一眼近乎疯狂的魔主,对方正在挨着挨着比对每一个亡魂,不知何时才到得了头。   他冷冷笑了一声,并不打算上前帮他。   苏安晏翻遍了往生之轮,却始终没有找到薛琳琅的魂魄,前所未有的恐惧扼住他的心脏,苏安晏终于忍受不了心中的绝望,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客观,开始在无数个魂灵中发疯似的寻找。   “琳琅,琳琅,你到底在哪?你快回答我!”   “阿焰,阿焰,你究竟在哪?”   苏安晏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呼唤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的名字。   裴焰虚弱的灵魂这辈子转世成薛琳琅,已然是勉强中的勉强,如今一死便是魂飞魄散,天地之间无影无踪,哪里还能在往生之轮等到呢?   忘川之水对于灵魂来说确实有洗涤的作用,可对于阳间之物却不啻于具有强烈腐蚀作用的硫酸毒药,若是长久浸泡其中,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苏安晏的下半身都浸泡在发着青蓝色幽光的忘川水内,下/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都被腐蚀成焦黑的烂肉,甚至于,随着他不计后果地狂奔追寻,烂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如果再执迷不悟下去,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变成忘川河底的一座森白骨架。   这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裴准在心中无动于衷地想,这样也好,省得他亲自动手,送他上路。   裴准刚想离开,几道温暖的火光照亮天际,飞回了他的身边。   那是属于裴焰的玄焰。   或者说。   玄焰的一部分。   这些火焰汇聚成团,最终变成小小的一簇,乖巧地呆在裴准的手心。   “看来古灵月已死。”裴准面无表情地说,他并不感到一丝意外。   时间回到千年前,他得知古锦月和古灵月联手算计了裴焰的灵根后,怒不可遏,直接杀上了狐族圣地雪圣山。   他是重伤了古灵月,却觉得不够,还不够,一点点伤口怎么能弥补他徒弟所受的委屈?他裴准把自己的徒弟保护得这么好,教养得如此单纯可爱,不是为了让他在一群下贱狐妖手中折辱的!   所以,自千年起,古灵月体内的玄焰就不完整,裴焰趁机取走了他体内绝大部分的玄焰,只留了一丝丝给他吊命,失去修为,失去容貌,成为废人。   这不是让古灵月活着,而是让他活着受罪。   玄焰灵根是属于他徒弟的东西,并非任何人都能染指。   既然拿了,就要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写长一点没问题吧……有机会一定要写一本受受真的死掉的BE文学~ 第55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五天   古灵月被裴准上门讨回公道后修为大跌,几乎连武功高强些的凡人都敌不过,不管如何医治都不见起色,便一直以为是自己伤势过重、内里亏空的缘故,殊不知他体内好不容易骗来的玄焰灵根已被裴准不动声色地取走,只留了一丝丝吊着他的性命,活活受罪——   玄焰灵根乃是千年难见的至宝,这世间妖魔鬼怪、凡人修士无不觊觎眼热,裴焰能在群狼环伺下安然无恙,是因为他自身修为强悍无匹,再加上道衍师祖毫无掩饰的庇护与偏爱。   至于古灵月,本身就修为平平,妖皇又心有所属不愿与之成亲,他在族中地位甚是尴尬。这千百年来,若无族人陪同,他连自家门口都不敢出去,成日龟缩在荒凉的雪山深处,生怕被人虐杀取灵。   越是如此,古灵月越是憎恨裴焰,明明拥有的同一个灵根,在裴焰身上便是天大的好事,在他身上却频频招来灾祸。当他得知裴焰转世的消息,心中惊怒,连忙赶来京城,就是为了让这辈子的裴焰尝尝和他一样的痛苦。   只可惜,他提防过道貌岸然的修士,提防过居心叵测的妖族,独独没有想到,自己会惨死在心爱之人手中。   这或许是他最大的报应吧。   至于为何当时裴准不处置古锦月……   说起来这缘故有几分可笑,因为那个时候裴准还以为裴焰喜欢这只狡猾的狐狸精,就好像曾经爱慕苏安晏一样。   彼时他们师徒之间才因为苏安晏之死生出了莫大的嫌隙,裴准纵有滔天的怒火也不愿重蹈覆辙——   毕竟徒弟是他一手养大的,选道侣的眼光这么差,他这个做师父的也有责任。   小徒弟为了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野男人离家出走了,转而又喜欢上另外一个更加糟糕的男人!   这固然令裴准又气又怒,心中甚至还生出些不为人知的嫉妒,恨不得亲自把人捆回来,永远锁住自己身边,但那时他最想做的,其实是赶快把不知还在何处受委屈的阿焰哄回家。   可是他的阿焰,终究没能回成家。   ——   裴准飞行速度极快,心中惦念薛琳琅,更是归心似箭,一瞬千里,很快回到护心殿。   护心殿每隔一段时间就宫人打扫,不论是邱谨自挖舍利留下的殷红血迹,还是古锦月带进来的冰冷雨水,都被清理得干净,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普通的凡人来了,只会看到软榻上那轻微腐烂的童尸,这童尸脸蛋生得很好看,可以想象出他生前是如何讨人喜欢的模样,死亡令人心悸,像这样美好的孩子死去更是使人陷入漫长的悲伤。而对于裴准来说,除了这种无可救药的悲伤外,他还根据空气中残留的灵气,猜测到古锦月抢回玄焰功亏一篑的崩溃。   裴准心中一清二楚,转世后的裴焰神魂虚弱,玄焰根本救不了他,如果玄焰能够救他性命,古灵月连京城都进不了,早就死在天雷鞭下。   裴准是疯了,却疯得又理智又疯狂。   如果不直面薛琳琅的死亡,不直面他的徒弟再一次死在自己眼前的现实,他仍旧是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道衍师祖,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古锦月、邱谨与苏安晏都在竭尽全力救活薛琳琅,他更清楚的是,这些人的方法无一例外地都会失败。   因为连他都找不到办法让琳琅活下去,那群废物如何会做成呢?   他不愿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害怕薛琳琅的死亡,故而一边像个最聪明的旁观者评判着每个人无用的努力,一边又像个最愚蠢的睁眼瞎,看不到薛琳琅已经成了一具尸体,甚至,这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可当有人提醒他“你怀里的尸体在腐烂”,他又心急火燎地去找一切可以掩盖真相的宝物。   不死灵珠,冰玉床,天山雪莲……是了,统统掩盖掉就好了,这样琳琅就没有离他而去,对不对?   “怪我平时太纵容你,怎的还在睡?给你带了礼物都不醒过来,罢了,直接送你,醒来的时候记得还礼。”   裴准恍惚未见薛琳琅灰白的头发,修真者异于常人的五感让他轻而易举嗅到眼前人身体内部器官腐烂的气味,又统统在脑海中美化成和平日别无二致的梅花清香。   在他眼中,小殿下仍旧与生前一样,故意睡懒觉和他作对,偏偏可爱得让人不忍心责罚,不忍心把他唤醒。   不死灵珠静静发出淡红色光亮,浑圆通透,只有成人拇指大小,好似一颗血色珍珠,漂亮得无以复加。   裴准把不死灵珠轻轻放入薛琳琅的口中,他淡淡地想,幸好这不是玉,要不然放在琳琅嘴里,好像镇尸玉似的,多不吉利。   不死灵珠果真不辜负它的美名,薛琳琅的尸体几乎是一瞬间恢复到生前的状态,一头乌发顺润,再次拥有健康的光泽,肌肤白皙细腻,双颊晕开浅浅红晕,小小的胸口似雏鸟般轻轻起伏,连唇瓣都柔软红润,似有气息从中缓缓流出——   就好像他随时都有可能会醒来,再用任性又骄纵的语气喊一声裴仙师,然后又趁着裴准尚未动怒,故意眉眼弯弯,撒娇一笑,只要看到他这么一笑,裴准心头纵有天大的怒火,都会在一瞬之间化作潺潺流动的春日溪水,溪畔桃花盛开,明媚得不像话。   裴准的指尖戳了戳薛琳琅弹性十足的脸蛋,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他多希望小殿下能再次睁开眼看看自己,再和自己说说话,再对自己笑一笑,哪怕只是嘲讽他,只是故意和他作对。   一炷香过去了。   两柱香过去了。   三柱香过去了。   裴准的神情从隐隐的期待变成失望,最终那失望又归宿成深渊寒潭似的平静。   久久的平静。   他倏忽俯下身亲了亲小殿下的额头,在那珍珠般的耳垂边上低低呢喃道:“也好……如此,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也再也不会受伤……”   吻罢,他用双臂将薛琳琅的尸体抱起,狭长冷清的眸子微眯,唇角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阿焰……师父,带你回家。”   在裴准心中,裴焰与自己共同的家永远是远在天边的上衍仙宫。   “裴仙师,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把琳琅带到哪儿去?”   好在薛煜定时会来照料自己的弟弟,不过他是真没想到,裴仙师会疯狂至此,竟然想偷走薛琳琅的尸体。   得知薛琳琅去世的消息,梅贵妃立刻晕倒了,胜帝因着狐妖附身精力不济,现在宫中乱作一团,薛灼又是个平庸不顶事的,薛烁年纪还小,薛煜四处奔波,憔悴了不少,眼下一片青黑。   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裴仙师的状态明显不对,抱着他弟弟的尸体,唇角还挂着一缕温柔至极又诡异至极的笑,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裴准冷冰冰地说;“我要带他回家。”   薛煜有些恼怒,立刻去拦:“裴仙师怕不是伤心过度了,琳琅是大周的五皇子,是我的亲弟弟,他的家就在这,他的母妃也在这,你要把他带去哪?”   “我要带他回上衍仙宫。”   薛煜听到此话心中一惊,说来蹊跷,之前薛琳琅拜托过他如果裴准强行要带他去上衍仙宫,就把这提前准备好的木匣赠与他。   薛煜原先很是奇怪,按理来说,裴仙师也不像个不讲道理的人,怎会做出强硬带薛琳琅离开的恶行?   而且,就算裴仙师真要强行带琳琅离开,为什么要给他看提前准好的木匣?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吗?   如今薛煜后知后觉领悟到了。   什么情况下,裴仙师才会不顾琳琅意愿强行带他离开?   答案是,琳琅他,已经彻底离开了……   他没有办法和裴仙师直说。   所以琳琅交给他的木匣里装着的是……   琳琅的遗书。   琳琅竟然提前写好了遗书。   今后的岁月里,薛煜每每想到这一点,心中就不住地抽痛。   他的弟弟竟然这么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却偏偏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配合他们治疗,配合他们折腾。   那些数十年如一日的苦药,那些数十年如一年的诊治,或许都是薛琳琅赠与他们的温柔,目的不是延长自己的寿命,而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证明——   “你们已经尽力了,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裴仙师,我这有一个琳琅留给你的木匣,里面很有可能是他给我们的遗书。”   薛煜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免得让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   如今在裴准的认知里,棺材、遗书、尸体、腐烂等等都是自主被屏蔽过滤的词语,所以他只把薛琳琅抱得更紧了,并不答话。   怎么回事。   竟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可怜。   明明不可一世的强大,却又可怜到只能抱紧怀中的尸体,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薛煜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些:“裴仙师,随我去璇玑宫吧。”   ——   薛琳琅留给裴准的木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盒子,并没有什么离奇的地方,可就是面对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盒子,无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大周二皇子,还是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道衍师祖,都小心翼翼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薛琳琅的尸体则被裴准放在冰玉床上,与睡着无异,显然不知道自己提前留下的东西终于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琳琅到底会留下了什么呢……   薛煜刚想打开,却被裴准抢了先。   木匣里竟然装着一个透明的珠子,约有拳头大小。   薛煜问道:“这是何物?”   裴准的神情显然十分激动,夺过珠子,攒在手中,注入灵气,只见一道灵光从透明珠子内部穿过,投射在二人眼前。   竟是薛琳琅的投影。   修真界中有一用处奇特的法宝,名为留影珠,无论有无法力修为,皆可在其中留下自己的一段影像。留影珠在修真界算是比较珍奇的宝物,价值不菲,寻常修士是用不起的,只有裴准这样溺爱徒弟的人,才会什么花样的宝贝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送给薛琳琅。   或许是一个睡醒之后无事可做的晚上,或许是一个喝完药后突发奇想的清晨,薛琳琅用裴准送给他解闷的留影珠,给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留下了一段珍贵的影像。   “琳琅……”   裴准紧张地看着幻象中的薛琳琅,想碰他又不敢。   幻象中的薛琳琅穿着一身白衣,在裴准眼中当真像午夜才会出现的昙花妖,极致的梦幻,又极致的短暂。   薛琳琅先是忽然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裴准脸色顿时惨败:“没有,你没有……求你不要胡说……”   这毕竟只是段生前的录像,薛琳琅没有理会裴准,而是继续说道:“裴仙师,如果打开留影珠的是你,我有一个请求想拜托你。”   “你说,你说……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你想要什么?你肯定能复活,为师已经想好办法了,我不会让你死,绝对不会……”   裴准显然有些魔怔了,他不知道如何复活薛琳琅,能用的办法,他都用尽了,用绝了。   与其说他此时在做出承诺,不如说他只是在念念有词一个妄想,一个执念,一个……   不可能实现的悲哀的愿望。   似乎留影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打扰到了薛琳琅,他离开了一会儿,留影珠也就空白了一段时间,薛煜担心地看向裴仙师,发现对方把那颗可怜的留影珠捏得死紧,皮肤都泛白了。   薛煜怀疑裴准这种捏法会把留影珠捏爆,正犹豫要不要出言提醒,好在这个时候薛琳琅的幻象重新回到了视野范围内。   薛琳琅的表情也从随意变得郑重。   他看向裴准的方向。   “裴仙师,求求你不要把我带回上衍仙宫,不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那里好不好?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大周的皇陵,好不好?”   裴准心跳一滞,眼前发黑,痛得几乎呕血。   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薛琳琅悲伤的神情,恳求的请求杀死了。   “怎么、怎么会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会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师父怎么会让你再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埋在土里?“   裴准呼吸急促,语速飞快地解释,一步一步走近那个不存在的幻象,几乎是以哀求的姿态。   “阿焰你忘了吗?上衍仙宫才是你的家,上衍仙宫才是你的家啊……不是什么大周的皇宫……怎么会是大周的皇宫……”   “裴仙师?裴仙师?你怎么了?”薛煜发觉他状态不对。   “琳琅听话,师父带你回去,师父带你回去……大周的皇宫算什么,我要带你回去……”   裴准恍若未闻,而是不顾一切地想去抱住眼前的幻象,抱住那软软小小的身体,抱住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然而,他的双手从透明的身体里穿透而过。   裴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怀抱。   他抱住的,不过是团不存在的空气。   “你真的好固执。”   幻象中的薛琳琅叹了口气,似乎提前预知了裴准的反应。   毕竟他当了裴准里两世的徒弟,还能不清楚他的脾性吗?   他只乖巧又无奈地笑了笑。   “师父。”   裴准声音喑哑:“我在。”   “师父,本殿下现在代表你前世的徒弟裴焰原谅你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我知道,你以前铲除我这个堕落的魔头,也是为了守护世间的芸芸众生、万千生灵,这是你身为仙道第一人的责任,我能理解你,更能原谅你。”   或许这才是第一次,薛琳琅这辈子在他怀里露出这般乖巧又听话的表情,说出的话也句句懂事到心坎里。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阿焰,不要这么说自己,求求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裴准看着他脸上再完美不过的笑,听着他再懂事不过的话语,脸色却惨白到了极致,像个死人一样,甚至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若是薛琳琅活着看着这一幕,定然十分奇怪。   因为他记得,裴准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自己就说,他因为杀了徒弟而心怀愧疚,生出了心魔不得飞升,现在这一番话原谅了裴准,应当是减轻裴准的心魔的呀。   这哪里是减轻裴准的心魔,反而像鲜血淋漓剖开他的心脏,用裹着盐水的鞭子一道一道地鞭笞。   幻象还在继续,除非把留影珠捏爆,要不然不会停止。   “师父,我想上辈子的裴焰肯定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自己瞎了眼睛喜欢上那些妖魔鬼怪,被骗也不怪不了其他人,轻信别人是应该付出代价。他后面惹出那么多事,搞得生灵涂炭,把自己折腾死了不说,还成了你的心魔耽误你飞升,真是大逆不道,按我说,他就该死——”   “好!我答应你!薛琳琅,我答应你了,行了吧?!”   不知不觉,裴准眼里竟流出血泪,竟如同被人戳瞎了双眼,刺目的鲜血沾染上雪白的下巴,唇红如枫,充满妖异的红。   他死死地瞪着薛琳琅,像入魔一般可怖。   “我把你葬在皇陵。”   说罢,他居然露出一个森然的冷笑。   “我和你,一起葬在皇陵。”   “别想甩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小可爱们的评论,对一些设定进行说明哦。  第一,从一开始的设定玄焰灵根就是救不了这辈子的琳琅哒,要不然玄焰一直在师父手里(为了惩罚古灵月分了一点给他让他活受罪),这不是救了半天人结果药就在手里吗233。  之前一直有小可爱吐槽玄焰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拿回来,不能剧透的我到了这个剧情点,终于可以大声说说:早就拿回来啦~只是现在的琳琅用不上而已。 这辈子琳琅魂魄虚弱,又没有办法修行,所以玄焰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回到他的身体里救命哒,会爆炸(砰!),至于到底是什么办法,下章就知道了,大家也可以猜一猜~因为其实也属于很常见的复活梗了。 这么设置当然是为了让古锦月明白,不是所有错误都有弥补的可能,挖出来的灵根就算他死也不可能换回去,从他前世背叛裴焰的时候,他就永远不可能回头了。  第二,古锦月的感情线梳理。 我看有小可爱说他一会儿为了古灵月杀阿焰,一会为了阿焰杀古灵月,简直在反复横跳。 其实准确来说,前世古锦月不是挖裴焰的灵根,而是用自己的妖心换他的灵根。古锦月故意接近前世的小仙君,是为了医治古灵月,但后来真心爱上裴焰之后,犯下那些错事都是害怕裴焰得知真相离开自己,最终做出的选择是把星星拉入泥沼,把裴焰变成妖怪,让他离不开他。  古锦月从来没喜欢过古灵月,顶多把他当弟弟,而且对古灵月唯一的感情和信任,在他得知古灵月背着他折磨裴焰后,完全消失了。 他确实又坏又渣哈,这文里面妖和魔的三观都有点emmmm,天性如此。 第56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六天   “何、何人胆敢擅闯皇陵?”   要说守卫大周皇陵的禁军,那可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金甲红缨,威风凛凛,由他们守护着皇陵,平日里莫说闲杂人等不可入内,就连只蚊子都难见。   今日他们却狠狠摔了个大跟头,甚至还未动手,就在这神秘白衣男子面前恐惧得浑身颤抖,浑然如三五岁的小儿,几乎拿不稳手中的武器。   他们不知道的是,天下苦“神秘白衣男子”久矣。   裴准隐瞒身份下凡,众人只知大周来了个上衍宫的裴姓仙师,或许和道衍师祖裴准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却没有任何人想到这就是他本尊。   如今凡间的仙门和妖族都在疯传,有个神秘白衣男子四处抢各门各派各族的法宝做陪葬,偏偏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白衣,雷灵,鞭子。   本来这三个元素可以极其精准锁定神秘男子的身份,可就算他打遍天下无敌手,实力碾压众人又如何呢,谁也不会把眼前发疯的男子与传说中的道衍师祖裴准联系在一起。   道衍师祖什么人物,百年前大义灭亲,亲手屠杀自己唯一爱徒,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执念深重到人死都不放手?   “你、你到底是谁?快、快报上名来!”   神秘白衣男子向前仅仅走了一步,还什么都未做,什么都未说,数百人的军队便怕得跟小鸡崽似的,连连后退,场面别提多搞笑,多荒谬。   神秘白衣男子并未说话,只抱着死去的小殿下,如他所愿,步步走向皇陵。   禁军当然想阻拦,可神秘白衣男子周身似环绕着无形又强悍的结界,他们连近身都做不到,只得像群苍蝇似的跟在他的身后。   “站住!站住!”   “再往前你可就要治株连九族之罪了!”   “不好,看他这副样子是想把怀里的小孩葬进皇陵!疯了!真是疯了!”   大周皇陵修筑在泰恒山一带,距离京城足有上千里,这里的禁军并不认识他怀中的薛琳琅,也还未得到五皇子猝死的消息,能瞬间跨越山海、往来两地的也只有裴准这样的修真者了。   禁军统领拿他无可奈何,心生一计:“唉,这疯子,如果要让他有所反应,估计得把他怀里的尸体抢过来。”   “那样,我们都会死吧,会的吧。”一位聪明人如是说。   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那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直闯皇陵吧?”   “要不然呢,你能做什么呢?”   禁军统领:“……跟在后面看看。”   这大周皇陵分为地表的封土和地下的玄宫两个部分,玄宫用来安置灵柩,其建造格局仿造阳间的样式“前朝后寝”,依山而建,幽深华丽,庄严肃穆,整体呈回字形,不愧是大周皇室的陵寝。   裴准抱着薛琳琅直接走到最深处,神情好似到了自己家那般自然,他一路见各种金银玉石打造的陪葬品,珍禽异兽、铜车象马、宫娥仆役……   统统是些不值一提的垃圾摆设,哪里有上衍仙宫绵延不绝、福泽深厚的灵气法阵养人?   “这就是你不惜用留影珠抹向我请求认错也要待的地方?也不怕委屈了自己。”   裴准垂下头颅,笑着问怀中之人,好像他下一刻就会睁开眼与他斗嘴反驳一般,然而他怀里的薛琳琅仍旧紧闭着双眼,全无气息的模样。   “罢了,就这里吧,为师从未想过,最后的归处竟是这种小土坑。”   禁军怀疑自己从这话中听出了莫大的嫌弃。   禁军:“……”   没错,就是莫大的嫌弃。   有没有搞错,你怀里的人到底有多珍贵啊,连皇室的陵墓都配不上他?   然而他们很快悲伤地发现这个疯狂的男人不仅要把怀里的尸体葬在皇陵,还要把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放进胜帝的棺椁。   根本不是薛琳琅先前交代的皇子墓。   裴准轻轻两指就推开了足有千斤沉重的棺盖,把薛琳琅的尸体小心翼翼放入其中,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他,这一路他都把他保护得很是妥当,衣角一丝灰尘都未染上。   看到一丝发丝不安分地散乱出来,裴准伸出手,眸子中的怜爱近乎要溢出水来,慢条斯理地为小殿下整理好。   而他自己的发冠早已不知散落何处,墨发三千,如瀑而下,一袭白衣胜雪,衣袖衣襟却沾染触目惊心的鲜血,乍眼一看,亦正亦邪,亦魔亦仙。   裴准也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好整理的。   是该……让琳琅下葬了。   裴焰经历了这么多事,是该让他好好休息了。   裴准阖了阖眼。   禁军们还暗想能不能趁这男子离开后偷偷把尸体移出来,只听得轰然一声响动,就见他打开棺材,躺了进去。   又轰然一声响。   他躺下去,把棺材合上了。   禁军:“……”   再回过神时,棺盖已然纹丝不动地关闭,无论是少年的尸体,还是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都不见踪迹,还以为刚才所见皆是幻影。   他们一起葬在这里。   那个武力超群的白衣男子竟然以身殉葬!!   还是为一个未成年的小孩,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可再匪夷所思,都明摆着在眼前发生了。   棺椁内部一片黑暗,修得十分宽敞,裴准甚至可以侧过身,右手支起来看薛琳琅平静的睡颜,好像他们不是在黑不见五指的棺材里,而是软绵温暖的床榻之上。   “以前总觉得这辈子的你,格外喜欢和我斗嘴作对,现在你睁眼骂一骂我都成了一种奢望。”   棺椁里与世隔绝,外面什么嘈杂的声音都被阻隔了,裴准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有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跳声。   裴准把那具没有任何反应的尸体整个抱在怀里,让自己徒弟的头贴在他的胸膛,整个封闭的空间只剩下他,在无边黑暗中睁着眼睛,做死者的守夜人。   “阿焰,睡吧,哪天你睁开眼,师父也在你的身边。”   这样说着,裴准也闭上了眼睛,唇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棺椁内,真正陷入一片死寂。 第57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七天   ……   ……   ……   等等,他觉得这棺材还是太差了。   裴准在黑暗中睁开眼。   用的是平平无奇的金丝楠木,也没有吸纳灵气的法阵,更没有化神期以上的灵兽守灵,上衍仙宫最普通的内门弟子葬殓都不应简陋到如此地步。   “轰——”   下一秒,他揭棺而起。   禁军:????   白衣男子从棺材里立坐起来,披头散发,有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眸子却雪亮,像永夜里长明的灯烛。   他喃喃道:“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死后就睡在这种地方?这叫琳琅如何受得了?”   禁军:????   不是吧,大佬,用不用这么嫌弃啊喂。   也没有那么糟糕啊。   不对,明明很好啊!!!   还有你清醒一点,你怀里的可是具尸体啊,就算放在荒郊野外也不会有任何差别的!   禁军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眼睁睁看着神秘男子抱着怀中尸体离开了,只剩下他们在风中凌乱,怀疑人生。   另一边,鬼墓阁阁主正在准备点数变卖各种家当,凑齐三万灵石孝敬上衍仙宫熟悉的内门弟子,请他能在众位长老面前美言几句,看看他们鬼墓阁是否有资格晋升上仙界,要是能在师祖面前美言几句就更好了。   “这棺材虽好,为了我们门派的振兴,也不得不卖了啊……”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闪过,鬼墓阁阁主一看来人,竟然又是那个去而复返的疯子,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前辈,您不是说用不着这棺材吗?”他欲哭无泪。   裴准瞧那金玉仙棺,通体为千灵矿和赤木金打造,镂彩雕花,盈盈生辉,上嵌宝石,昼夜神光,以手扣之,玎如金玉,守灵仙阵无坚不摧,只有这样的棺椁才配得上他的徒弟。   “你们想跻身上仙门?”   上仙门不过是个泛泛而指的概念,若是把修真界所有的门派拉通来评选,仙门首席的位置当是裴准的上衍仙宫,众仙门也以其马首是瞻,什么都以上衍仙宫的标准为标准,上仙门便是得到上衍仙宫承认,能在每百年朝拜道衍师祖裴准的仪式上露脸的仙门,离裴准越近的位置,地位便越高。   鬼墓阁阁主哭爹叫娘地说:“是啊,唯有重回上仙门之列,我才对得起我师父的意愿,我才对得起各位师叔祖师叔爷啊!”   他想哭都可怜些,叫神秘男子把唯一的值钱法宝还给他,没成想那男子只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丢在他的怀里。   “去吧。”   扔下这句话,神秘男子就不见了,与之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金玉仙棺。   “啊!我的宝贝!我重回上仙门的希望啊!!”鬼墓阁阁主欲哭无泪,“这么个玉佩能换多少灵石啊,强取豪夺的疯子,怪不得只能抱着具尸体到处乱跑!活该!”   他的徒儿倒是个机灵的:“师父,师父,你看,这玉佩是不是上衍仙宫的信物啊?我记得这上面的花纹可代表着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不言而喻,便是道衍师祖裴准本人了。   鬼墓阁阁主拿着那玉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   你可以说裴准这般折腾是真心想要安排好薛琳琅的身后事,不能忍受自己的徒弟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也可以认为他就是单纯地发疯,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结局,不能接受薛琳琅就这么死了,他所有疯狂偏激的举动,都不过是延长薛琳琅下葬入土、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罢了。   已经不能和一个疯子讲什么道理。   将金玉仙棺收入乾坤袋后,裴准想既然都出来了,不如把薛琳琅生前用过的衣物、什物一同拿到皇陵去,其实按照寻常的葬礼传统确实需要逝者生前心爱之物一同下葬的,只是薛琳琅死得突然,他们没有一个人接受,便搁置下此事。   裴准身随心动,很快回到了大周皇宫,说句好笑的,这几日他抱着薛琳琅的尸体已游历遍人间万千风景,可惜,这明明都是他生前该和他一起做的事。   他回到了梅香宫,这是人间他最不想踏足的地方,因为这里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那种淡淡的梅花香气混合着苦涩的中药味,每一个角落都有小殿下生前的影子。   失去小主人的梅香宫萧瑟冷清得像个冷宫,人人都低头丧气的,见裴准来了,立刻通报给梅贵妃。   裴准将薛琳琅生前常见的几件衣物、偏爱的摆件话本等等收入乾坤袋,盯着角落里那不起眼的兔子灯笼看了会,也一并收入其中。   其实薛琳琅的东西不多,或者说薛琳琅自己喜欢的东西的确不多,这屋子里许多什物都是他一厢情愿、不顾他反对送给他的,这样想来也不过都是垃圾,不值得带着陪葬。   “琳琅,琳琅,母妃在这,母妃在这,你快睁眼看看我啊,不要吓母妃,母妃这几天都快难过死了……”   平日里打扮得娇俏艳丽的梅贵妃现在素面朝天,憔悴到了极点,她穿着一身缟素,妩媚的美眸哭得像肿胀的核桃,也不知几天几夜没有进食喝水了,一脸重病之色。   自从琳琅出事,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隐瞒她、阻拦她,生怕这宫中无端又多了一件丧事,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她见薛琳琅被裴仙师抱在怀中,虽然尸首并未腐烂,面容却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心中隐约的奢望和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坚强骤然崩塌,甚至敢直接冲到裴准身边,抢夺爱子的尸体。   “不,我不信,他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琳琅,你睁开眼看看娘啊,你怎么忍心扔下娘一个人,你若是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啊……”   梅贵妃抱着薛琳琅的尸体嚎啕大哭,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人伤心到一定程度便会无端呕吐,她多日未进一滴水,呕出来的也只是些苦涩的胆汁。   此情此景见者无不落泪,花琴花棋也跟着抹泪,劝道:“娘娘,殿下已经走了,莫要哀伤过度,伤了身子,这定然是殿下不愿看到的……”   裴准见她如此伤心,哭得几欲昏死,便想此地不宜久留,抱着薛琳琅避开梅贵妃,一路走向宫门外。   “你要去哪儿,你要带着我的琳琅去哪儿……”   梅贵妃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背影,立刻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裴仙师,你不要太过分!琳琅是我的亲生骨肉,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你带着他四处奔波,让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见上,如今拿了他的东西又要走!”   裴准恍若未闻,继续抱着薛琳琅向前走去。   梅贵妃一个不稳,摔倒在雪地之中,眼睛通红地瞪着裴准的背影。   “你这个强盗!你凭什么抢走他!你连救都没能救都了他!你们上衍仙宫的人都是如此无赖的吗?”   她从前对这位天上来的修行者是又敬又怕,是想着多条门路供琳琅使用,如今琳琅死了,便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是啊,琳琅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梅贵妃心中一阵冰冷的绝望,眼泪流干之后,只剩下心口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终究不能接受儿子死去的事实,对世间几乎没有半点的留念……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拉起了她。   “裴、裴仙师?你回来做什么?”   裴准眼神难得急切,他摇晃着梅贵妃单薄的肩膀说:“你再哭一会儿,快哭!”   “什么?”梅贵妃没懂他的话,讶然地看着面前这个古怪的男人。   这是彻底疯了吗?   “他对你的哭声,有反应。”   只见裴准指尖颤动地抚上薛琳琅的脸庞。   “琳琅他,不想听见你哭。”   原来琳薛琅的灵魂并非彻底消失了,而是在场的每一个前世之人,古锦月、苏安晏、邱谨,还包括他裴准,都不是能唤回他魂魄的人。   是啊,他们这些人,怎会有资格。   ——   遥远的北方,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搭建着无数帐篷,在这种酷寒的天气,饶是体格强健的北狄人都不会出门狩猎,而是在帐篷内用小铜锅里温着热气腾腾的马奶酒。   “可辛还未醒吗?”   一个彪悍壮实的大汉掀开帘子走入帐篷内,他着长袍左衽,圆领窄袖,高鼻深目,眉上一青金石编织成的宝石勒子,带有独特的异域风情,银灰色的狼皮坎肩衬托他高大无比,野性十足。   坐在床边的老巫师摇摇头,脖子上挂着一圈白色骷髅哐当作响,有些瘆人。   “轰——”   那大汉一下子掀翻桌子,大怒道:“肯定是喀什族那群人下了毒,要不然以我们可辛的本事,怎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们就是嫉妒!就是眼红!我总有一天要杀光那群败类!”   “巴尔顿,你冷静些,我听莎曼说,当时可辛明明已经赢了,是忽然之间失去了意识,这似乎是神明的旨意……”   巴尔顿打断她:“你就说,可辛他到底什么时候好?等他好起来,我们立刻攻打敌族,统一草原!再也不受那些阴险小人的气!”   “唉……这孩子本身就缺了点什么,才终年受失眠之苦,如今不好说啊。”   老巫师望向床上双眼紧闭的少年,他亦身着类似巴尔顿的黑狼皮袄,腰外系蹀躞带,上挂纯金饰件,面戴鎏金鹰神面具,脚踩金花银靴,恍若入世的神明。   ——   薛琳琅再一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还是困在这个黑漆漆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一丝人影,没有一点声音,真是比杀了他还折磨啊……   被天道之眼吞噬后,他竟然没有死,而是躺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不能动,不能离开,也不能说话,闭着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有时候会昏沉沉地睡过去,有时又会突然醒来。   这似乎是某人的身体内,因为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人喂他东西,大部分时候是特别难喝的苦药,比他常喝的中药难喝百倍,小部分时间喂的马奶酒。   薛琳琅想,不是他魂跑错了,附到哪个绝症患者的身体里了吧。   能有这么倒霉?   他干干脆脆、痛痛快快去死都不成?   这时,忽然有人捏开他的嘴,灌入一股温热的液体,味道酸辣,有股子鲜奶的甜味,他起初喝不惯,在奇苦无比的药汁面前,这玩意儿又变得好喝了。   不过也是奇怪,他一开始喝到苦药的时间更多,现在却不知为何,每次醒来都喝的马奶酒,从未喝过苦药,好像有人能操纵他醒来的时间似的。   他喝完马奶酒,只待再一次睡去,却在冥冥之中听到了母妃伤心欲绝的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   邱谨:我都挖心了,你却只想着喝马奶酒。 古锦月:我都杀白莲了,你却只想着喝马奶酒。   苏安晏:我都变白骨了,你却只想着喝马奶酒。   裴准:我都成疯子了,你却只想着喝马奶酒。  薛琳琅:哦……那我真的去死了?  众人:别!!!!  解释一下,琳琅现在跑到了分焰的体内,因为两个魂魄在同一个身体内,所以不能同时醒来。  琳琅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分焰存在,或者说他本能排斥这个可能,而分焰却能察觉自己体内多了一个本该和自己是一体的灵魂,于是就操控两人醒来睡去的时间。这就是为什么薛琳琅一开始都喝到了药,后面却每次都喝到酒的原因,因为小可心主动帮他喝了,真是个小甜心。 第58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八天   大周的五皇子薛琳琅薨了。   听说是年关之夜急病突发,太医院的名医各个竭尽所能,也没能救回来,那暂留宫中的上衍仙师更是束手无策,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召回薛琳琅的魂魄。   直到这时大周子民才意识到,这因为体弱而养在深宫的小殿下在皇室各位成员眼中是多么的重要。   胜帝哀伤过度,足有五日未能早朝,朝野上下无不震动,几位皇子也形容憔悴,特别是那二皇子几乎一夜之间瘦脱了形,梅贵妃情愿长居佛堂,为早夭的儿子吃斋念佛,谢大将军府的小侯爷更是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也恍恍惚惚,神志不清的模样。   谁能想到,这样惊天动地的变化,仅仅是因为一个十一岁小孩的离去。   斯人已逝,再多追悔莫及,也无济于事。   大周为这个令人扼腕叹息的小皇子举行了前所未有的盛大葬礼,所采用的规格制式甚至远超东宫太子应有的规模,全城缟素,宵禁一月,最后葬在了大周皇陵。   薛琳琅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可以说是风光大葬,就连邻国都知道大周失去了这么一位年幼的小皇子,派来使者吊唁。   大周的五皇子薛琳琅死了,这件事整个凡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谢凛,你快出来,不要把自己关在里面了,你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这可怎么得了,你这是、你这是要逼死你自己,逼死你娘啊!”   谢夫人泪眼婆娑,也不知端着精心准备的吃食在谢凛门前站了多久,这些明明都是平常他最爱吃的,现在都放冷了也不出来看上一眼。   严格来讲,薛琳琅的死对谢大将军府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们是谢皇后的姻亲,大皇子的拥趸,梅贵妃倒了,支持二皇子的五皇子死了,昧着良心讲,着实是件好事,省着日后动手撕破脸面。   而今倒好,别说日后,谢夫人都生怕自己的宝贝儿子因为五皇子的离世,跟着一起走了。   那日薛琳琅出殡,谢凛死死拖住那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椁,说什么也不让小皇子下葬,胜帝动用了十几个金吾卫才勉强把这个煞星拉开,到现在薛琳琅的棺椁上还有他留下的血印。   自从那天回来,谢凛便一声不吭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好像魂儿也跟着五殿下走了一般,怎么劝都不听,真是急坏了大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   “让开!这个逆子!身为我的儿子,怎能如此妇人之仁?老申,取我的龙吟宝剑来,今日我就劈开这房门,看看他究竟有多伤心!”   谢大将军怒不可遏,接过龙吟宝剑,一把劈开房门。   “谢凛!你还要失魂落魄到什么时候!他本就生来短寿,你如此作态,除了让你母亲伤心,难不成能让他起死回生吗?”   削铁如泥的龙吟宝剑迎面而来,谢凛躺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看向床顶,对生死的威胁没有任何反应,只抓着两条发带,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逆子啊逆子!”   “轰——”   谢大将军无法,只得力道偏转,一剑砍在帷幔上,雪白的帷幔像云气烟雾一般罩在谢凛的身上,好似为他盖上一块裹尸布。   谢大将军也无能为力了。   “老爷,你不要责怪他,他这是伤心过度了,他那么喜欢五皇子,肯定接受不了……”   谢夫人连忙跑进来把谢凛抱在怀里,看儿子憔悴成这样心疼得无以复加,抱着他止不住地流泪。   那些泪水落在谢凛的眼皮上,他的睫毛抖了抖,像是渐渐回魂似的,眼睛闪过一丝灵光,眼眶通红地抱住谢夫人。   “娘,娘,他走了,他走了……琳琅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凛说着又哽咽起来,往日里神采飞扬的眉目憔悴不堪,好似一把生了锈的利剑,失了剑鞘,再无光彩。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你和五皇子殿下情同手足,他在九泉之下定然也不希望你颓丧狼狈成这副样子,我的儿,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啊……”谢夫人拍打着谢凛的背脊,轻柔安慰他道。   谢大将军本来都已经离开了,却又去而复返,这个老派古板的父亲终究是败给了儿子的一片痴心。   “你说,你到底要如何?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允诺你。”   谢凛忽的在他们面前跪下。   “孩儿想远赴边疆,为国戍边,这京城我是呆不下去了。”   谢夫人震惊道:“你——边境那么苦,你自小在京城长大,怎么受得了啊?谢凛,你要想好!”   “娘,孩儿想好了。我不愿留在京城,留在京城便每时每刻都想起他,快要疯了,不如就让我离开这伤心的地方,用鲜血和军功去忘记一切吧。”   说罢,谢凛在自己父母面前端正地磕了三个头。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谢凛,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就这么喜欢五皇子?我真后悔让你遇见他……”谢夫人又是愤怒又是伤心,语气之中却也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是啊,要是知道这两个小少年,是这样的结局,一个夭折早亡,一个远走他乡,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谢凛进宫伴读。   谢凛听到她的质问,低下头,轻轻一笑。   “或许真是我前世欠他的。”   少年郎朦胧的喜欢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冲垮,是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逼着他一夜之间成熟长大,从此提起年少的情窦初开是他,初次的生离死别也是他。   三日后,谢凛当真离开了京城,除了必要的细软,他只带走了薛琳琅留下的书籍笔记和两条柔软的发带。   从此以后,他从军中最低微的小兵做起,步步拼杀,节节攀升,最终成了名扬天下的鬼面将军、金面王侯,大周朝最年轻的战神,任何外族人提起都会心惊胆战的存在。   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年少时曾为一位小殿下的死哭红了眼睛,像小兽崽般的无助彷徨,每一个受伤的夜晚他都将陈旧的发带捂在心口,纾解缓伤。   所以后世人人都说,名满天下的金面王侯心中有一位谁也不能提及的白月光。   ——   “裴仙师,我们这样做……真的可行吗?这声势也太浩大了……特别是琳琅出殡那天,谢凛那孩子哭得实在太可怜,作孽啊……”   梅贵妃神色犹豫地看向旁边的白衣仙尊。   他们现在身处皇陵之下,任谁也没想到动用仙道之法,这皇陵的地宫之下还能再建造一处隐秘的宫殿,裴准称其为暗殿,与其对应的明殿便是其上的皇子陵墓,表面上薛琳琅落葬的地方。   那日梅贵妃当真唤回了薛琳琅的神魂,可就算是那样,也不过是薛琳琅再次回到这具身体里受苦而已,天道仍旧不会放过他的猎物,没有足够的气运,薛琳琅仍旧必死无疑。   裴准想明白了。   既然天道希望薛琳琅死去,那就让他死。   轰轰烈烈地死,风风光光地大葬,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叫薛琳琅的人确实是死了,葬在皇陵。   只有这样,他们把琳琅魂魄寻回之后,他既不会因为气运衰竭而死,也不会被天道发现而吞噬。   上面的明殿棺椁里装着薛琳琅的死前衣物,下面的暗殿用金玉仙馆装着的才是薛琳琅,活着的薛琳琅,沉睡的薛琳琅。   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所以只有少数人知情。   为了避免生出乱子,裴准把暗殿的存在告诉了苏安晏、邱谨和古锦月等人,这些妖魔鬼怪为了复活薛琳琅到处惹事,实在容易惊动天道,现在不是与他们死斗的时候,毕竟等到薛琳琅苏醒,抢夺气运还需要他们出力。   胜帝与薛煜这两个人间的气运之子也是知道的,再然后就是梅贵妃这个亲生母亲了。   裴准看向梅贵妃,唇角微微掀起,竟然有几分温柔。   确定琳琅能靠这个方法活到成年后,他的心情便好上不少,人也看起来“正常”许多。   “怎么不行?我在这里一直守着他,等到二皇子薛煜长大,再唤醒琳琅,届时他以避世养病、身体无恙的理由重回皇宫,他不仅能平安长大,还能无忧无虑地活下去,达到这些,我便知足了。”   裴准反而倏忽问她:“你必须留在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呼唤他的魂魄,从锦衣玉食的贵妃到佛堂吃斋的尼姑,你可甘愿?”   “怎会后悔呢?我还要多谢裴仙师给我和琳琅的机会。”   梅贵妃看着金玉仙棺中恬静安睡的小皇子。   明明都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在知道薛琳琅终有一天会醒来,她却觉得无比幸福。   “为人母便是如此。当年我十月怀胎,他也像这个样子,不说话,没什么反应,琳琅在我怀孕的时候就是个让人省心的乖宝宝了。”   这样说着,梅贵妃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笑。   “你看,现在琳琅躺在这里,我照顾他,其实是和我当初怀他是一样的,都是等待他再次降生的过程。”   裴准倒是头一次佩服起梅贵妃来,同时也为裴焰感到高兴。   阿焰,终究得到了他渴望的爱。   这世界有许许多多种的爱意,不一定非得执着于爱情,大多数时候亲情是最可靠最坚定的那种。   “薛琳琅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这是已死之人的名字。   裴准沉吟一声,目光落在小皇子缓缓起伏的胸口上,看莲低垂着眼眸,睫羽轻颤,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他既然本名是焰,便趁此机会,恢复了吧。”   薛琳琅确实死了,七年后,一名名唤薛焰的皇子将重回朝堂,病弱身躯,大字不识,武艺不精,坊间甚至盛传他是个弱智儿。   然而就是这个弱智皇子,做成了赈济灾民、兴修水利、平复内乱、收复失地等等流芳千古之事,铸就出一段家喻户晓的传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结,名字叫琳琅。第二卷开启,名字是薛焰。明天就能看到成年版的小皇子了~~ 第59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一天   薛琳琅醒了。   他睁开眼,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知道自己应该沉睡了很久,但却有一种错觉,仿佛上一刻他还身处在年夜的城楼之上,天边的烟火声、百姓们的感谢声以及……裴准惊慌失措如同失去一切的呐喊,统统还在耳畔回响。   他慢慢从床上坐立起来,第一个感觉不对劲的,就是他的手。   薛琳琅低下头凝视自己的手。   这可不是一双应该属于小孩子的手,这双手苍白纤细,十分瘦弱的样子,却看得出被人打理得特别好,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盖跟珍珠贝壳似的,煞是好看。   这是一双年轻男子的手。   他……这是又附在谁身上了?   薛琳琅扶额想,不会吧,这么倒霉?   “小殿下,小殿下醒了!太好了,小殿下,你终于醒了!”   掀开门帘,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鹅蛋脸的侍女,一见薛琳琅醒了,高兴得手舞足蹈,还没等薛琳琅回答,就跑到屋外喊人去了。   薛琳琅:“……”   好嘛,是母妃身边的花琴,说明他没附身也没重生,他还是那个他,只是长大了。   花琴欢天喜地地带进来一群人,有薛琳琅眼熟的,也有薛琳琅眼生的,灵通眼还在,他能看到这些人的气云都非常普通,并没有奇奇怪怪的人混在里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呢,殿下刚刚醒来,记不清楚事很正常。奴婢来为您解释。”   花琴命人取来一面鎏金葡萄纹铜镜,放在薛琳琅面前。   薛琳琅见镜子中的少年郎大概十七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单薄的单衣,皮肤呈现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乌发披肩,眼角微扬,唇色浅淡,眉目间带着几分不知世事的懵懂和稚嫩,几乎叫他以为这镜子里的人是妖怪话本里的雪妖——   说起来,他这副长相确实与前世的狐妖琳琅更相似,一颦一笑都格外惹人怜惜。   当然,头顶的老朋友劫云是少不了的,薛琳琅选择自动忽视它的存在。   “殿下唤奴婢花琴就是了。您尊讳薛焰,乃是大周朝胜帝第五个皇子,生母是梅贵妃娘娘,八年前重病突发,九死一生,在众位御医的建议下,圣上同意娘娘带着殿下来到这耀溪山庄用龟息之法养病,如今殿下您可算是醒了。”   “薛焰?可我记得我叫薛琳琅……”   花琴连忙打断他:“不不不,殿下,您记混了,您生下来就叫薛焰,不曾叫过薛琳琅这个名讳。”   见小殿下将信将疑(其实是完全不信),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殿下,那叫琳琅的孩子是贵妃娘娘之前早产诞下来夭折的死婴,已经葬在皇陵里了,别老提他,多不吉利呀。”   她的语气又柔又软,仿佛在哄小孩子一般,其实现在所有人眼中,薛焰虽然实际年龄十八岁,看起来十七六岁,但心智毫无疑问,和他陷入沉睡之前一样,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花琴真是越想越心疼自家的小皇子。   殿下本来就体弱多病,为了活下去又沉睡了八年的时间,心智怎能跟得上身体的成长?恐怕现在连字都不识一个了,怎能在如今风起云涌的朝廷和后宫明哲保身呢?   这眼神过于热切,就有点像关爱智障的眼神了。   薛焰:“……”   薛焰:“行吧。”   薛焰想他竟然已经十八岁了,昏迷了整整八年,这八年的时间里,也不知母妃、二哥过得如何。   ……还有裴准。   薛焰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惦念他了。   裴准明明那么想让自己活下去,却最终功亏一篑,也不知要如何发疯。   经过又一次生死,他心中对裴准的怨恨已然消失得差不多,甚至对自己曾经的师父产生了同情之感。   竭尽所能救一个必死之人,就算是为了消除心魔,也够意思了。   “咳咳,那我的母妃如何?”   见他咳嗽,花琴忙不迭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这是提前准备好补气血的。   薛焰瞧了一眼,也没抱怨什么,直接接过来喝完它。   “这不赶巧吗,平日里娘娘都守在山庄的,偏不巧老太后两天前病重走了,说什么也得回去尽孝守灵的。”   薛焰点了点头,本想问问裴准的下落,话到嘴忽然觉得别扭,也就没问出口。   还有前世的那群冤家,竟然一个都不在,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这毕竟沉睡了八年,醒来身边母妃不在,裴准也不在,竟也会觉得几分失落。   花琴讨他欢心道:“奴婢已经飞鸽传书告诉娘娘,最迟后天,殿下就能重回皇宫啦,现在正是阳光明媚的仲春,山庄里处处开满桃花,要不然把吃食搬到外面,殿下一边赏花一边吃?”   一番梳洗打扮,薛焰终于有了点再世为人、重见天日之感。   “殿下生得可真好看,等你回了京城,那些京城贵小姐们,定然更喜欢你。”   薛焰听了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想必他的情况很快就会传遍京城,再好的皮相又如何,哪家小姐愿意嫁给一个十岁心智的成年皇子?   他身体单薄,穿着一身黛蓝色掐腰的锦绣外敞,披着石青色山茶花纹大氅,脚上蹬了一双雪色黛底鹿皮小靴,都是被人特意挑选,现下大周最时兴最流行的款式。   既已成年,也该戴头冠了,花琴为他选了顶皓谰银冠,冠的正中镶嵌了块铜钱大的青绿玉石,更衬得他眉眼精致,浑然天成的灵秀生动。   进了院子,眼前景象真是美得如梦似幻,恍若仙境。   他抬起头,院子里种了许多垂枝碧桃,落英缤纷,好似梦中仙境,右方水池里的千瓣莲层层叠叠开放着,恍若观音莲台,绯色锦鲤和花鳗鲡在水底游来游去,吐着大大小小的泡泡。   那边秋千架上爬满了早玫瑰葡萄,果皮紫红,圆润饱满,看起来沉甸甸的。这种葡萄果肉自带玫瑰花香,甜美无籽,娇贵难养,只有最懂享受的人才能享用。   好像他真的在这里躺了七年似的。   可他心里清楚,那八年里他分明身处在幽冥的地下,在那里,有母妃的呼唤留住他的魂魄,也有一双温柔的手时常放在他的脸颊,爱怜抚摸。   薛焰忽然心中一动,向远方桃树上瞧去,好像瞧见了一片白色衣角,正要寻去,花琴忽然拉住他。   “殿下,还是把手炉拿着吧,不要着凉了。”她递给他一个温暖的手炉。   薛焰再回头时,那衣角已然不见了。   “花琴。”   侍女连忙回答:“殿下怎么了?”   “裴仙师如今在何处?为何躲着不来见我?”   花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殿下,您在说什么啊,哪里有什么裴仙师,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人啊。” 第60章 一个前世番外   “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这个害人的狐妖!烧死他啊!”   “你为什么要毒死我的儿子?他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毒死我的儿子!?”   圣林之中,火光冲天,不论是圣林中的得道高僧,还是苦行修禅的佛修弟子,亦或是周围世代栖息的普通凡人,都聚集在参天入云的菩提神树下。他们终于抓住了这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   “烧!烧!烧!”   他们高举火把,明亮的火光照亮他们充满愤怒、憎恶的脸。   所有人,都如苏安晏计划的那样,对为非作歹的狐妖恨之入骨,除了魔主的身边,天地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神树上被层层捆绑的狐妖,不,那半透明的魂体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妖了,可能算鬼吧,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挽救无辜之人的生命,琳琅吸收了所有断魂魔毒,□□无法承受,魂魄自然出窍了。   这情况过于复杂,就连辈分最长的和尚也说不清他现在算什么东西。   “妖孽,你还要狡辩吗?这是从你身上拔出的魔花,其中深藏断魂之毒,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速速认罪伏法,我佛慈悲,用这凤凰圣火赐你这狐妖一个痛快!”   圆悟大师已然须发全白,为这蛊惑邱谨的狐妖气得满脸怒容,千斤重的金刚杵高高落下,在地面砸出好大一个坑。   这狐妖,怕是全天下狐妖里最勾人的长相,让他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下任主持动了凡心,他正要借此事,当着邱谨的面烧得他魂飞魄散,断了这孽缘!   奄奄一息的少年脸色苍白至极,四肢都被缚魂锁穿透,殷红的鲜血几乎染红整个魂体。   “我……”   他嘴角动了动,曾经柔软湿润的唇瓣像枯木皮般干燥,从干涸到近乎快要冒烟的嗓子里,挤出几个破碎的话语。   “大师!圣僧!我求求你们,琳琅哥哥真的不是坏人啊!真的不是他传播的瘟疫!你们为什么要烧死他!求求你们不要啊!”   这时,两个疯了一样的小和尚突破人群的阻拦,跪在圆悟大师、邱谨与十八位怒目金刚面前。   “觉聪,觉慧,你们都被狐妖蛊惑了,现在人证物证皆在,没有人冤枉了他!你们两个,佛心不稳,空明,空静,你们把他们绑起来,再美的皮相烧光了都是一捧尘土,今日,就让他们看看狐妖的真面目。”   自古以来,狐妖素以美艳勾魂著称,所以道士和尚们多以焚烧破坏其皮囊,叫那些被蛊惑的男子们看看世间的真相。   “琳琅哥哥,不要啊,琳琅哥哥!!呜呜——”   两个喊冤的小和尚被粗布塞住了嘴巴。   “你何不走近观摩狐妖的惨状,破除绮念,于你今后的修行颇有帮助。”   圆悟大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邱谨。   此时此刻,这辈子的薛琳琅也在现场,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目睹这场记忆本该令他万分痛苦,现在却仿佛隔着一层薄膜,像在看话本里狗血至极的故事,无法共情。   哦,哪怕他看到一切的罪魁祸首,苏安晏,就隐匿在高举火把的人群之中,也完全没感觉。   当年这个时候,苏安晏也在现场,这也是薛琳琅能在怀梦里看到这段记忆的原因。   这只叫琳琅的狐妖背叛了他,隐藏身形的魔主本以为自己看到这个小骗子被火焰焚烧灵体时,一定会感到无比的出气和快意——   胆敢算计大魔的人从古至今都没有好下场。   但他却没想到那颗从来冷血无情的魔心,反而像是被人重伤一般,痛得鲜血淋漓,难以呼吸。   作为魔,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安晏盯着熊熊燃烧的圣火,几乎被夺取所有心神,终于忍不住使用秘音传耳……求狐妖求他。   他似乎才是那个气急败坏又无能为力的人。   “你这个该死的狐妖,你马上就是被烧死了,你知不道?这圣火,可猛烈得很呐,天下之间只有裴焰仙君的玄火可与之相提并论,再这样烧下去,你就魂飞魄散了。”   苏安晏在等,在等狐妖彻底绝望,然后他便有如救世天神般出现在他眼前,拯救他,安抚他,最后完全驯服他。   魔物的爱就是这般的残忍无情,为了得到觊觎之人的身心魂灵,再卑劣再可怕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你如果想活下去,就给本座服个软!琳琅,你骗我,背叛我,盗走我的钥匙,偷走我的宝物,放走我的宿敌,还和那个和尚纠缠不清——这些本座都原谅你,都可以容忍,但是,你必须保证再不重犯。”   苏安晏眼神偏执阴鸷到了极点,死死地盯着琳琅的脸。   只要琳琅露出哪怕一丝后悔离开他身边的神情,吐露一点乞求他原谅的话语,他就立刻出手救他,立刻杀光这些不知好歹、不辨善恶的秃驴!!   可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啊,他就是等不到,就是等不到琳琅的低头,连对方一个眼神都不配得到。   他堂堂魔主啊,上古魔物啊,被一只小小狐妖骗得团团转,把魔界搞得乱七八糟——   丢了一颗魔心不说,这偷心贼还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跑了,他难道还要不到一个赔礼道歉吗?!要不到一个跪地求饶吗?   ……   还真要不到。   “琳琅,本座只要你向我哭着认错,以后乖乖跟我呆在魔界,便既往不咎。”   “你若有怨,马上说句对不起,不敢再犯,我现在就为你屠尽这群秃驴。”   “你是不是没力气了?那你点个头,眨两下眼睛也行,本座就当你知道错了,我可以救你!救你啊!”   小狐妖的魂体被神火烧得隐隐约约,他没有理会喋喋不休、气急败坏的苏安晏,而是看向菩提台上的邱谨。   那个承诺帮他变回人类的圣僧,披着袈裟,戴着佛珠,好慈悲为怀的皮相。   越来越的人把手里的手把扔向他脚下的柴堆,这凤凰圣火,光彩夺目,融金销铁的热度对灵魂有奇效,此时火舌肆虐,在他透明的魂体上燃烧。   “咳咳…你…邱谨,你也不信我吗……我救你离开魔界,你让我跟你回来,说可以让我变回人,结果我也没有变回人……”   “为什么都要骗我呢…我到底,还有什么好骗的…”   狐妖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坚持到现在。   他只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伴生玄火,失去了曾经的师友,失去了为人的身份,失去了裴焰的名字,失去了狐妖的身体,现在连一缕魂魄都快保不住了——   他一无所有了,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   好像,也没有了吧。   在圆悟大师的催促下,邱谨终于走近看了狐妖一眼。   “阿弥陀佛。”   他垂下纤长的睫羽,双手在胸口结了个佛印。   他幽幽叹息一声道:“快烧吧,拖久了,恐生变。”   拖久了,恐生变……   拖久了,恐生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裴焰终于发现,他竟然还有可以失去的东西。   活下去的意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拖久了,恐生变,拖久了,恐生变,哈哈哈哈哈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太好笑了,我快喘不过气了,太好笑了太好笑了,怎么能这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这刺耳的笑声犹如厉鬼索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得寒毛直竖,心惊胆战。   “别、别笑了!别笑了!这狐妖是不是疯了!疯了!”   “圆悟大师,这气息好生古怪……不好!世间恐有大变!”   “火!圣林着火了!圣火失控了!不受控制了!!”   强大的、剧烈的、可怕的灵力正疯狂地汇聚,形成巨大的漩涡中心,又像是喷薄的火山岩浆,惊人的热度瞬间点燃圣林,山清水秀之地顿时变成人间炼狱。   狂风咆哮,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滔天的愤怒与仇恨,正席卷着世间的一切。   在场的十八位金刚身体不住颤抖,他们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怪物正在形成,而灵力汇聚的终点正是低垂着头、狂笑不止的狐妖。   邱谨脸色巨变,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狐妖,企图阻止事态的失控。   “琳琅!琳琅!不要被恶念驱使——”   噗呲!!!   血溅三尺,如柱高。   邱谨呼吸停滞。   一只漂亮白皙的手,出其不意地洞穿他的右胸,五指在后背伸出。   明明是鬼魂了,竟然还能凝结成实体。   很快,以那只穿过他胸膛的手为起点,黑色的火焰顺着手掌烧到手臂,再到胸口、四肢、脸庞,火焰所到之处,便生出新的血肉。黑色的火焰附着在劲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上,化为漆黑的华丽衣袍。   最后,那燎原之火在眉心处熄灭,冷却为一点赤红色火焰标志,仿佛为新生之王加冕。   一具完美的、崭新的躯体从火中涅槃而出,那明明是属于圣林的圣火,现在却成了外人的拥趸,在陌生魔物的掌心,如犬狗般的温驯。   “琳、琳琅……”   邱谨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黑发的魔物唇角微微掀起,随意地拔出插在邱谨胸口深处的手,优雅而从容地避开对方口中喷出的血雾。   “首先,纠正一下你们对我的称呼。”   话音未落,他带血的手掌,鹰爪般有力,骤然掐紧邱谨的脖子,只轻轻一提便把他高高举起,双脚离地。   “我叫裴焰,但……像你们这样的宵小之辈,不配直呼我的名讳。”   邱谨奋力反抗,回击的灵力却如泥牛入海,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渐渐地,像挤出抹布里的水似的,鼻血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出。   “你这是非不分、忘恩负义的秃驴,枉我费尽心思把你救出来,出家人,你就这么报答自己的恩人?!可笑至极。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不,琳琅,琳琅,我——”   咔嚓一声,胸骨齐齐断裂的声音。   “你也配叫他琳琅?”男子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这个,我最近真的非常卡文,大纲怎么都梳理不好,又要赶榜,只能把之前写了没发的前世记忆发出来当番外用来ORZ,非常抱歉…… 第61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天   近日里皇宫里发生了一件不算小、也不算大的事儿。   五皇子薛焰从养病的耀溪山庄回来了。   说这事不算小吧,是因为薛焰还算个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头上有个皇子的名号。   说这事不算大吧,原因也很简单。一个八年不在皇宫甚至不在京城的皇子,听说心智还有问题,十八岁了,毫无根基,毫无建设,自己的母妃一无宠爱,二无家底,对这前朝还是后宫的局势都无甚影响,就算回宫,也是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再看看胜帝膝下另外三个皇子,大皇子薛灼作为长子,三年前就帮着胜帝处理国事,虽资质平平,却也很少出错。二皇子薛煜任大理寺少卿,上任之后手段雷霆,激浊扬清,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声望,就连最小的三皇子薛烁都在礼部任职,与朝中官员打成一派。   目前大周的局势是大皇子入主东宫呼声最好,二皇子次之,三皇子自知没有机会,早早倒向了大皇子一派。两方正明争暗斗,摩擦不断,哪有闲工夫理一个突然出现的五皇子?   故而薛焰回宫那天,阵势十分简陋,甚至可以说是清冷,天上下着绵绵小雨,他坐着顶软轿就进宫了,胜帝听闻他回来,连面都懒得见一个,就只说怜他心智不全,可以暂居梅香宫内。好在薛焰知道自己一向不讨这辈子他爹的欢心,也并没有过多难过。   时隔多年,又经过两番冷遇,薛焰重回梅香宫时候,心中还算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照这个树倒猢狲散的架势,梅香宫不破败成冷宫就算不错了……还有他母妃……   “母妃,孩儿好想你。”   梅贵妃正坐在美人榻上气定神闲地饮茶,八年过去,她的美貌没有半分减少,只眼神苍老了许多。   “阿焰,你回来了。”   她身着浅白色梅花纹宫装,一张美人面上略施薄粉,宛若清水芙蓉,比起八年前那娇媚艳丽的宠妃姿态,更多了几分气定神闲的韵味,像被溪水不断打磨雕琢的蓝田美玉,在岁月中沉淀下来。   这已经比薛焰想象中的模样好太多了。   至少母妃没有因为他过度哀伤、憔悴衰老。   薛焰不知道的是梅贵妃这八年几乎每天都守着他,日日看着他长大,自然没有八年前那般疯狂的表现。   母子二人血脉连心,相视一笑间并无陌生之感,薛焰了解到梅贵妃与他一同回宫,妃位不变,但宠爱自然是大不如从前的了。   “你二哥最近正为大理寺内部贪墨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故而没有时间来看你,等得了空,他们兄弟二人好好聚一聚,阿焰,你二哥也是极疼爱你的,不要与他生疏了。”   梅贵妃拉着他的手细细叮嘱道,还把他当成小孩子一般,喂了块软软糯糯的栗子糕。   是啊,在其他人眼中沉睡前十岁的薛焰,苏醒后不就还是十岁吗,想想也是可怜。   薛焰乖乖点头,就这母妃的手咬了一口糕点,心想他也惦念着二哥呢。   只是……   小皇子状似不经意地打量四处,竟然还是没有看到裴准的身影。   “母妃,裴仙师呢?”他还是问了口,裴准这次藏得还挺深。   花琴不记得,母妃总记得吧。   哪知梅贵妃也是讶然道:“谁?”   她思考半响,笑道:“阿焰,你莫不是记错了,这宫里从来没有什么裴仙师,想必你是舟车劳顿累坏了,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   薛焰盯着她的神情不似作假,一时间心中又惊又疑,倒也没心思回寝殿休息,而是一路走到御花园附近,从前这里修建着裴准临时的宫殿,现在那湖面碧绿如玉,平静无波,半点亭台水榭的影子也看不到,裴准,裴仙师,他的师父好像真的从未存在过一般。   若不是他两世记忆加起来都有几百岁了,还真被他们这些人骗到……倒也不是骗到,薛焰自认经过前世的挫折,自己对谎言是相当的敏感,不论是花琴还是母妃,都是真心实意这样说的。   花琴还好,她这些年都在皇宫里,而母妃却是时常陪在他的身边,忽然没了裴准那部分记忆,只能说明……   为她封印记忆的人走得并不远,或者根本没有走。   那只能是裴准动的手了。   封印记忆算是大乘期修士的绝活,特别是像这种同时封印多个人记忆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裴准才能做到。   只是裴准为何要抹去这些人的记忆呢?   薛焰站在御花园里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往回走去,却在路上见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男子前呼后拥地走来,长相普通,是那种扔进人群里就找不着的大众脸,脸上的笑倒是十分完美,看起来亲和力十足。   许久不见,薛焰觉得自己的大哥长得发福了些,想来是仕途上一帆风顺,过得很是如意的缘故。   他打量对方的时候,薛灼也看到了他。   薛灼先是在远处疑惑地看了这个陌生少年一眼,在看清楚他的姿容之后,眼中不由自主划过一丝惊艳和赞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生得如此灵秀天成的人物,若只单单论起外表,竟是第一眼就把他那个二弟比了过去。   “他是谁?怎会在这?”薛灼向旁边人问道。   “回殿下,他是刚刚回宫的五皇子。”随行太监殷勤答道。   “薛焰?”薛灼露出惊讶的表情,不敢相信这人能是传闻里心智不全的五皇弟。   薛焰当然错过他眼中的审视和评估,只呆呆答应了一声嗯,像个自闭内向的小孩似的,不再过多言语,表情上甚至还有点忐忑不安,低下头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薛焰?五皇弟?不记得大哥我了吗?你与我从前感情是最好的,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呢。”薛灼试探道。   小殿下听到果然懵懵懂懂地抬头,说实话这副呆愣内向的表情做在一般人脸上就难免木讷不雅,在他那张双腮若雪的脸蛋上,却无由多了几分乖巧的可爱,真真是个木头美人了。   “皇兄?”   薛焰在众人眼中慢慢走了几步,忽然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宫女太监们连忙去扶他起来,而薛灼却退后几步,不想去沾染这个麻烦,神情中流露几分失望和可惜。   看来真是个傻子啊……   其实也不是傻,就是十八岁的身体里装着一个十岁的孩子。   薛灼想到此心中有了打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和薛焰本身并无多深厚的感情,更何况对方于自己没有半点用处,转了转眼珠,便打算先行一步了。   他还有正事要做,可没有耐心和时间哄小孩。   “为国师准备的礼物这些应该就足够了,要不要请母后再过目一下?”   这要事说得简单点,就是给天机阁的国师大人送礼了。如今胜帝最信任的便是这位国师大人,如若能获得他的器重和帮助,没准他今年之内就能入主东宫。   想到这里,薛灼的脚步愈发急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心智不全的弟弟,只一味向前赶路了。   所以他也就没看到,自己几次示好都冷淡依旧的天机阁童子们恭敬地来到满身灰尘的小殿下面前,几乎是用顶礼膜拜的眼神盯着薛焰。   “五皇子殿下,国师大人有请。”   薛焰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轻哼了一声。   裴准啊裴准,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既然你要骗我,那就看谁骗得过谁吧。 第62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天   这两个天机阁来的小童子也算薛焰的熟人了,也不知鹤一和鹤二是什么来历,这么多年过去身量竟也未见长,两个脸蛋柔嫩的小道童穿着宽大的素雅道袍,表情比庙里供奉的神佛还要严肃,看着倒也可爱。   令薛焰感到奇怪的是,八年前他与鹤一鹤二关系甚浅,最深的印象还是这两个小家伙趁他睡觉偷偷捏了自己的脸,如今一见,两人眼中俱是又敬又爱又伤感,恨不得贴到他的身上,却还要假装与他不熟。   薛焰想,还真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裴准,鹤一鹤二到底什么来历了……这两个家伙真的很奇怪,不仅没有失去八年前的记忆,好像还想起了更多。   既然他们从前认识自己,为何他对他们没有半分印象呢?   薛焰微微蹙眉,难道不仅裴准的记忆有缺失,就连他的也少了一部分?裴准记忆缺失或是因为心魔,他又是因为什么?   他这番犹豫不解的模样落在鹤一鹤二眼中就是分明的不情愿了,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都十分忐忑,生怕请不走小殿下。   “五皇子殿下,国师大人有请,若无其他要紧事,就随我们来吧,国师大人专门给殿下准备了最时兴的奶酪糕子和酒酿小汤圆,还有各种玩具……”鹤一仰着小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好似怎么瞧他也瞧不够似的。   薛焰听了脸上不由一哂,这是都把他当小孩子讨好了,明明顶着个少年郎的壳子,还要喂他吃奶味十足的糕点,裴准还是一如既往的闷骚。   “我没什么事,走吧。”   据说那天机阁高处不胜寒,琼楼玉宇都修在京城最高的玉龙雪山上,光是从山麓通往山顶的石梯都有上万之数,绵延不绝,极高又陡峭,不管是权势滔天的贵胄子弟还是富甲天下的商业巨擘,若是有事相求都得一步一步走上去,向国师表明自己虔诚的决心。   薛焰正寻思着怎么去呢,是走着去还是坐车去,只见鹤一鹤二双手合十做印,竟是变换出一顶雪销银罗卷云纹的仙轿,殷勤地撩开轿帘露出里面宽敞无比的空间,甚至还有铺着锦被的软榻可供歇息。   哦,这是让他躺着去。   薛焰一面装出惊奇的神色一面落坐,鹤一鹤二瞧他听话心中松了一口气,施展法术,仙轿后竟生出双雪白翅膀,羽毛丰盈,直上云霄。   按理来说,修真界正儿八经的修真者万万不会到凡间挂名任职。   一是沾染凡尘因缘影响运势,为了凡人那点小恩小惠在突破渡劫的时候多挨几道要命的天雷委实不划算;二是颜面全无,这就好像后世里高中生偏要去小学生的篮球场打篮球,说出去是要被众人戳脊梁骨耻笑的,别说晋升进入上衍仙宫,就是哪门哪派的宴席都进不去。   而肯到凡间插手的要不是心术不正,要不是功夫不到,所以三年前天机国师的出现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得到了大周所有人的拥趸。   玉龙雪山由十三座晶莹剔透的雪峰组成,连绵起伏,宛若游龙,横亘在天地之间,其最高峰位于龙脊骨的关窍,又称为龙脊雪峰。   这龙脊雪峰可真冷啊,薛焰却感受不到,那仙轿飞落于悬天大门之前,两边峡谷险峻巍峨,有如弯月,更衬得中间那扇冰晶雪玉打造的巨门光滑如镜,气势宏伟不可亵渎。   薛焰站在门前正猜想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只听得弦声忽起,行云流水,叮叮铮铮,叩似环佩击玉,响如仙乐奏鸣,那扇似乎可望不可及的鸿图巨门就在他眼前缓缓打开,辉光一片,俱目雪白,那男子着白衣,披墨发,冰天雪地之中,低头抚琴,超然物外、遗世独立的模样。   裴准似有所感,隔着玉龙雪山上的簌簌风雪,隔着八年过去的久远时光,遥遥与薛焰对望。   人生若只如初见。   此时此刻,他们又一次初见了。   “五皇子殿下,你可信缘分一词?”   ——   薛焰自认是挺相信缘分的,也不得不信,但他和裴准之间……更多是纠缠不清的孽缘吧。   不过与刚转世那会儿,他的心境又有所不同。   八年前裴准为他续命的法子定然违背了天道旨意,最后他也因为被天道发现而差点彻底死去。对于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裴准定然比从前更为谨慎,更为小心,所以索性连上衍宫的名头都不要了,以身入凡尘,彻底遵循这凡间的规则,就当陪自己来历这一回劫。   这就很好理解为何所有人关于裴仙师的记忆都消失了,恐怕大周百姓的脑海中连狐妖、魔族、圣佛这些人物的存在都一并被裴准抹去,为的就是将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合理化,瞒天过海天道的眼睛。   消去世人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这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偏偏裴准就做到了。   这么大一通折腾,他很难继续让自己讨厌裴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吧,也佩服裴准的耐心和执着。   “咦,还真有奶酪糕子和酒酿小汤圆?”   薛焰虽不喜甜食,但沉睡了这么久,见了这些东西,也是有些想念的,再加上他心里未将裴准当作外人,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拿。   “殿下,你这样也太过没规矩了,对谁都如此无礼吗?”   结果手被裴准捉住。   这让薛焰莫名其妙生出些偷东西被当场抓获的感觉,他坐在凳上抬眼瞧国师大人那冷若冰霜的神情,真是比殿外百里飘雪更为严寒。   只见那凤眼薄唇的白衣男人冷淡道:“身为大周的皇子,你这样真是给皇室抹黑了。”   其实裴准是想着薛焰心智尚幼,谋取皇位的过程中有诸多不便,四书五经要教,骑射要教,礼仪更要教,要不然以后如何服众?   裴准其人,生得轮廓深沉,眉眼锋利,如今作出呵斥的样子很是唬人,宛若羽覆严霜的白鹤,水墨般的黑白分明,叫旁人看不出深浅。   薛焰瞧他这般对自己,真真是与那八年时间里日夜守护自己的那人全然不同,他当然知晓对方是在装,是在虚张声势,忍不住想看看这人到底能装成什么程度。   要演戏,可以。   要和他装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也可以。   那就看看谁更能演吧。   思及此,小殿下眨眨眼,灵动的杏子眼中划过小狐狸般的狡黠,反客为主拉住男人的衣袖,无惧那冰雕神像似的高冷:“可本殿下就是想吃啊,这东西摆在这里,不就是给人吃的么?”   “殿下与外人相处,吃食酒水不可轻易入口,一是防备他人陷害,二是……”   裴准见小殿下依依不饶,干脆收了糕点,像极了一位不近人情的父亲……或者师父。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裴准管教自己徒弟的性子是改不了,也藏不住的。   薛焰忽道:“既然国师是外人,那我如何称呼你?”   “殿下同旁人一样,称呼我为国师就好,别人都尊我敬我,殿下也要一样,如果做不到,下一次你就不必做轿子来了,一步一步爬梯子上来见我吧。”裴准微微低下头,俯视着少年郎那双漂亮的眼眸。   “谁下次要见你?你这个叔叔好生古怪,净说奇怪的话。”   薛焰心中无由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委屈,裴准现在竟然能和他装得这般生疏。   高不可攀的国师大人见他说话孩子气,蹙眉纠正道:“五皇子殿下,切记言行举止需稳重,不要再这般孩子作态了。现下正有一件要紧的事处理,明日上朝你必须——”   “我今年才十岁,可不就是个小孩。”   十八岁的美少年如是说,气鼓鼓的,若别人也像他这样胡搅蛮缠,定然是惹人生厌的,可他生得长得实在太美好,双腮若雪,眼含桃花,就算再严酷残忍的人,也会对他心软吧。   其实若不是薛焰本来就有前世的记忆,对于这一世的他来说,八年的记忆空缺,远离世人,静静沉睡,带来的印象确实是极大的,也不怪现在人人待他如幼童,甚至,傻子。   “殿下,你今年十八岁了,再者,你昏睡前过了十一岁生辰,再怎么也并非十岁小孩。”裴准头疼道。   说罢,他想和以前一样捏捏小徒弟的脸,却见烛火光焰之下,绝色少年眼尾上翘,黑眸澄澈,唇齿微启,露出一点柔软嫣红的舌尖,竟有无边艳色在那姝丽眉眼间迂回流淌,几乎一眼就要摄去人的心神。   很漂亮。   实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到他的手终究没有和以前一样落在少年的脸上。   裴准倏忽收回手,像是被什么忽然烫到一般,低低道:“的确长大了……”   有些亲昵的举动便不合适了。   裴准走到一处玉色屏风面前,似是在仔细打量上面的花纹,连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半晌后,他说:“大理寺高纵明贪墨一案越查越大,牵扯众多,二皇子殿下正忙得焦头烂额,五皇子殿下,你必须去帮他。”   “嗯?什么?”   说起这大理寺案的确是大周历史上颇有影响的一桩大案,此案的由头也实在出乎意料到有些滑稽,原是京城附近一处小镇的妓/女状告一嫖/客一夜贪欢不仅不给钱,还顺走了她本来用来赎身的家底,竟无意揭发出那嫖/客竟是两年前就该斩首示众的永安侯之子——   这本该命丧黄泉的死刑犯怎的还有命嫖/娼?   查来查去,就牵扯出大理寺一众官员受贿巨大,竟作出以狸猫换太子,以流民换死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还不知永安侯之子这一起,一时间民怨沸反盈天,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此事,胜帝大怒,责令身在大理寺任职的二皇子薛煜彻查大理寺贪墨案。   这案子虽然又棘手又得罪人,但能在民间极快极大地树立威望,打出名声,而且执掌法权的大理寺也必然经历一番大换血,到时候安插起亲信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以说是二皇子薛煜收获民心、巩固势力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裴准绝对不会让他去做无用之事,薛焰立刻与续命想到一起,难不成这一次他们准备抢二哥的气运?   也对,二哥拥有的是金龙祥云,命中注定的帝王之相,没准裴准让他昏睡八年,就是为了等二哥长大成人抢他气运呢。   不得不说,薛焰确实聪慧灵敏,须臾之间,便想通了裴准他们的计划和安排。   裴准计划好一切,在这玉龙雪山上运筹帷幄,片刻须臾改变天下局势,他窥见天机,也改得了天机,更夺得了天机,可那又如何,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薛焰自个儿不愿意。   之前薛琳琅愿意受胜帝和王太后的气运,是因为他们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一个是他这一世的奶奶,结果这两人对他都不好,王太后更是从不让他庆祝生辰,想抢走他的气运,薛琳琅权当补偿了。   可二哥不一样。   那可是二哥啊。   怎么能抢他的气运为自己续命呢?   薛焰正要与裴准对质,忽然想到就算自己反对又如何?   裴准看到自己死后都疯成什么样了,满天神佛来都没用,他现在冒冒失失表明态度,反而适得其反,搞不好还会被限制行动。   倒不如……   薛焰微微一笑。   他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啊,睡了这么久醒来脑子也不大好,笨笨的,傻傻的,做不来这些很正常嘛,会失败也很正常嘛。   薛焰打定主意,装疯卖傻,非得让裴准抢气运的计划落空不可! 第63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天   阴森恐怖的大理寺监狱是任何官员都不想踏足的地方,铁架上各式各样的刑具狰狞锋利,甚至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狱卒此时也皆低头不语,牢房内接连不断传出凄惨的叫声,有如恶鬼哭嚎,叫人不寒而栗。   牢房内黯淡无光,只高处一扇小小铁窗透出些微光亮,森寒的光线打在审讯者那含着冰冷笑意的唇角,衬得他有如冷面阎王一般。   “张大人,念在你平日里对我多有照顾,这铁烙之刑暂且免了,你一日不交出账本,就一日不能睡觉,强撑着还是不好受吧?”   这阎王身穿玄色衣袍,金色云纹尽显天威,四平八稳坐在圈椅上,好整以暇地盯着面前的囚犯。   而地上的囚犯蓬头垢面,虽无明显外伤,面色却憔悴不堪,已有精疲力竭之态,很难相信这个糟老头子前不久还是高坐明堂的大理寺正卿。   “咳咳,我是被冤枉的,望二皇子明鉴啊……我那老妻无法生育,这么多年,我膝下无儿无女,金钱财宝再多也死了也带不走,留也留不住,我何必淌过这浑水呢?”   张大人匍匐在二皇子脚边苦苦申冤。   这冷面阎王正是薛煜,八年过去,他也成长为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只是和薛焰预想的差距颇大——   二皇兄似乎没有变成他期待里那种打马游京华,花香盈满袖的温柔男儿,反而成了个精通十八般拷问之术的“手艺人”。   “无儿无女?不对吧,你在京郊养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外室,那外室还给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把正室弄得不能怀孕,抓在手里拿捏,在外面倒是尽享齐人之美……”   薛煜吹开水面上的茶叶,啜饮一口才说:   “你这倒插门的赘婿,做得不地道啊。”   此话一出,张大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二皇子殿下,我,我,这公私不能混为一谈吧,我是有几个私生子,但这和朝廷的案子没关系——”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水里最后一根稻草那般,跪着去抓薛煜的衣摆。   “啧,放开。”   一记凌厉的鞭子落在张大人的后背,辣椒水迅速浸入血肉模糊的伤口,张大人立刻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二皇子殿下,圣上委派了新特使来督察此案,如今正在来大理寺的路上。”   这时薛煜的亲信侍卫蒋才赶到,对地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囚犯露出鄙夷神色。   薛煜并未回首,话语中犹带血气:“谁?老三的人?”   “不……是前日回宫的五皇子殿下……”   蒋才作为薛煜亲信,怎不知主子心思,如今这案子好不容易有了眉头,忽然派个特使来,不是抢功劳又是什么?   二皇子殿下为这案子没日没夜地操劳,被人莫名其妙不劳而获地分走一杯羹,肯定是要生气的。   冷面阎王的声线微微颤抖:“你说谁?”   “五、五皇子……”   蒋才心中哀叹,看吧看吧,果然生气了,他还是第一次见二皇子殿下这般神态,气到声音发抖啊这是!   “走,去见他。”   薛煜不再看地上的囚犯,从圈椅上蹭地站起,转身就要离开牢房。   蒋才暗道不好,这拎着鞭子迫不及待的模样,怕不是要和新来的特使打起来。   结果,薛煜走了半截又退回来。   蒋才纳闷道:“殿下,怎么又……”   “拿着。”   薛煜随手扔过来什么东西,蒋才接过来一看竟是那脏兮兮不知沾染上多少污血的鞭子。   他甚至抬起胳膊,轻轻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这架势整得比面圣还紧张。   “等等,我要不要去换件衣裳?”   蒋才:“……嗯?!”   薛煜环视一圈宛若炼狱的牢房,沉吟一声又道:“派人来大扫除一下,灯烛弄得暖和些,那些个吓人的劳什都收捡起来,不要让琳琅,不,阿焰看见,还不快去。”   蒋才:“………………”   ————   都说大理寺监狱可怕,薛焰却不这么觉得,这里分明干干净净,空气中也没有预想的血腥味,来往狱卒不似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反而个个含笑,看起来十分和善的样子。   奉旨督办什么的,大概是国师大人在胜帝那里讨了个由头,好让他在此案中借机立功,薛焰本不想来抢这份功劳,但不到这里就见不着阔别已久的二哥,许久不见,他还是想见一见他的。   反正只来露个脸,其余什么活儿都别想他动手——   哼,薛焰就不信,自己甘愿当个扶不起的阿斗,上不了墙的烂泥,众目睽睽之下,裴准还能把这不属于他功劳赖在他头上不成!   薛焰却不知,他的好二哥一听到他要来,怜爱弟弟心智尚幼,还要在个成人的身体里奉旨督察,生怕这监狱里的一切吓到他,自己重新沐浴打扮,更替衣装不说,这监狱里边边角角都迎来了难得一见的大扫除,必然让这里焕然一新,看起来温暖又舒适(张大人:?)。   这个温暖又舒适,于关押在这里的重犯来说,又是另一番含义。   “哎,老赵,还在那里审讯什么,拿着盆子接水,把地上的血迹都冲冲!”   “特意让媳妇送来的香粉,等会洒到过道上,保证一点味儿也没有。”   “这血肉模糊的也不好看啊,要不然随便包扎一下?”   囚犯们被折磨拷问了数十日,如今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便听闻这些狱卒说圣上派了特使云云……来抢功劳云云……   不少人暗暗猜想,以薛煜的雷霆手段,绝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那现在又是给他们打扫牢房又是包扎伤口,难不成是那几位大人终于出手了?   这特使是他们这边的人?   还得再观察观察。   “好你个二哥,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这么久没见,不会忘记我了吧?真是铁石心肠!”   少年笑意盎然的声音传来,让所有原地待命的大理寺官员惊得眼皮一跳,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二皇子殿下如此没规矩,这个特使真是太……   众人忍不住寻声打量去,只见好一个冰雕玉琢似的美少年缓缓而来,双腮若雪,目似点漆,有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令人眼中露出惊艳的眼神。他一进这牢房,整个昏暗的空间都被这明珠雪玉似的光华照得雪亮。   这个特使真是生得太过于好看了……   “二哥!我好想你!二哥!”   而下一刻,这举世无双的美人忽然像个小孩子似的抱住薛煜的腰身,猫儿撒娇似的不放手,言行举止,浑然像个不知世事、用皮毛珍珠宝石等等一切美好事物娇养出来的赤子。   放别人身上就叫弱智,放在他身上却有种诱惑和纯真兼具的美好风情——   弱智美人,笨蛋美人……令世间垂涎不已、以为唾手可得的美人。   正当众人以为素来铁面无情的二皇子会毫不犹豫把这个陌生少年扒拉下来的时候,薛煜冷冰冰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温柔而热情的笑容,他对他十分纵容,伸出提前洗去血污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二哥也想你,只是这案子着实棘手,实在是委屈阿焰了,改日二哥一定带你游遍京都,都听你的。”   薛焰听完这番话,心里暖洋洋的,想着二哥果然如八年前一般可爱可亲,他就说薛煜会变成京城最受欢迎的风流男子,现在的二哥真是比月光还要温柔。   兄弟二人久别重逢,薛煜拉着薛焰单独到了一个房间,又细细聊了一会儿近况,薛焰的稚嫩和孩子气让薛煜在心中止不住的叹息。   怎么能不可惜呢,从前他的弟弟是书院最有天赋最有灵气的学生,现如今却成了这样。   “阿焰,我带你看看关押的囚犯,等会你就在牢房里守着他们问些问题,应该能问出些什么。”   考虑到薛焰的心智,薛煜说的话非常直白,顺手递过来一张纸条。   “上面是提前拟好的问题,你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念便是,你才回朝廷,若无半点功绩傍身,怕是民间到处都要嘲笑你是个傻子。”   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薛焰若是连囚犯的面也没见过,就算薛煜把所有的功劳都拱手相让,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故而他连忙叫人打扫了牢房,把满身狼狈的囚犯弄得干净些——   这都是为了让薛焰审问时能够感到温暖又舒适,不吓着孩子,哪里是为了牢里那些利欲熏心的死刑犯。   谁知薛焰扫了一眼纸,抬起头眨巴眨巴眼:“可我不识字啊,还是二哥来问吧。”   薛煜唇角凝固:“你都忘记了?一个字都不记得?”   “嗯,都忘了。”   薛焰想,自己这个大字不识的草包,二哥你就不必扶贫了吧。   放弃治疗吧。   只见眼睛里素来容不得沙子、连部下公文写错一个字都要罚一月俸禄的二皇子殿下面对懵懂无知又颓废的五弟,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半响又重新露出个灿烂又耐心的笑容。   “我念一句,你跟一句,跟对了,二哥给你糖吃。”   薛焰:“…………”   也不必如此吧!!! 第64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五天   “唉……”   等回过神来,薛焰已然不情不愿地跟着薛煜鹦鹉学舌似的,读完了纸条上的问题。   毕竟被薛煜一板一眼教认字说话实在太好笑了,他当真好怕自己会忍不住露馅,不得不尽快搞定,以求结束。   “此案的交接事宜我都悉数与特使交代清楚了,你若是有什么要自己审问的,就自己去吧。”   “特训”完成之后,薛煜把他牵到牢房前细细叮嘱,在众人面前他的语气虽冷却下来,不似刚才只有他们兄弟二人那般亲昵,却也依旧温柔耐心,简直与平日里的铁面阎王判若两人。   薛焰心中微微叹气。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过家家吗?   见他还呆在原地,薛煜不放心似的,真递给他一包糖:“乖,快去。”   那糖呈现半透明橘色的块状,有棱有角的,像是某种漂亮的矿石,乃是京城里近日时兴的蜂晶糖,用最好的糖枫蜜加上各类酸甜可口的果汁熬制而成,装在纱制的福袋里挂在树枝上,阳光一射过来,五彩斑斓,分外好看。   这样漂亮的糖果,莫说是小孩子,就算京城里的贵女也是喜欢的,薛焰看了,却唇角一抽,脸上的黑线都快实质化了。   还真给糖啊……   罢了罢了,在二哥眼中,让十岁心智的他来审问朝廷重犯,就是过家家吧!真的就是过家家吧!   本来他还担心过了八年之久,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情分会不会随着时间淡化,会不会一觉醒来他和二哥就没有从前那般亲昵,结果二哥竟还如此真心待他,甚至因为他现在的“病情”,比从前更加怜爱、更加有耐心。   所以,他就真的不能因为自己要续命,就害了二哥啊。   他绝不能抢二哥的气运,绝不。   这样在心中下定决心,只见小皇子眼角一垂,膝盖一弯,竟然在众目睽睽面前扑通一声抱住自家二哥的双腿,呜呜呜不争气地哭起来,像只走丢小犬似的一边眼泪汪汪一边死活不撒手。   “呜呜呜呜,我就是不想去嘛,二哥,我害怕,里面的人都好可怕,血肉模糊,我不愿意……二哥行行好,饶过我吧……呜呜呜求你了……”   他边哭边说,还把眼泪水尽数都抹在薛煜的衣摆上,哭了一阵子抬起头可怜兮兮、狗狗祟祟地偷瞧薛煜的反映。知道的,明白他这是要进去审问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去刑场呢。   薛焰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小孩,现如今顶着一张清绝艳丽几乎到勾魂夺魄的美人面,他本就生得雪里精怪般的白,晶莹的泪珠又打湿乌黑浓密的睫羽,眼角一抹湿红乍然看去,竟俏生生带着春睡海棠似的靡丽惊艳。   他这懵懵懂懂的样子,既让人心中横生欲念,恨不得肆意欺凌折辱心智稚嫩的废物美人,又叫人心中怜爱怜惜之情如雨后春草,密密绵绵。   “唉,这五皇子真是太……”   有人感叹到半路,后面的话竟然不知如何说了。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废物草包,又哭又抱,丢人真是丢到家了!可嫌弃归嫌弃,这实在是哭得太好看,太漂亮了,使人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幸好啊,一时间不少人在心中感慨,五皇子生成这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心智又如幼童,如果不是出生在皇家,不知要转辗在多少男人手中呢。   “来人,把他扔进去!”   薛煜却给出了薛焰预想之外的反应,直接抓住薛焰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下来,似乎没有心软的样子。   也是,你会因为弟弟害怕打针哭闹不止就带着他回家吗?   “二哥呜呜呜二哥我怕……二哥不要我了……呜呜呜二哥……”   薛焰就是铁了心不撒手了,哭得愈发凄惨,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放手!”   “我不呜呜呜……”   “我让你放手!”   “二哥呜呜呜……”   “我叫你放手啊!”   “不嘛不嘛呜呜呜……”   众官员:“…………”   这是他们免费就能看到的二皇子的笑话吗?   薛煜怎会忍心看他哭。   一看到弟弟哭,他也心疼啊。   可是他也知道在小孩子面前露出一点心软,这些小家伙就会得寸进尺。故而他此时简直是面沉如水,青筋直跳,忍无可忍地把薛焰的狗爪子扒拉下来,拂袖而去。   “把五皇子殿下扔进去。上锁,审讯不到两个时辰不准放出来。”   薛煜听不下去薛焰那般可怜地哭泣下去了,他害怕自己心软,于是快步离开,只留下眼睛通红的小皇子在原处大喊:“二哥!你好狠的心啊!”   “如果不狠心,你怎能好生地活下去?”   身心疲惫的二皇子到了自个儿的书房,见里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贵客,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懈下来。   那贵客白衣胜雪,姿容谪仙般的俊美非凡,是八年前来到大周收徒的裴仙师,亦是八年后名扬天下的天机国师。   “裴仙师,琳琅醒来后心智当真……”   说到一半,薛煜脑海中划过薛焰那张哭唧唧的脸蛋,唇角忽然一弯,倒是个宠溺的笑了。   “我并非嫌弃他,他这样无忧无虑当个小孩子,再慢慢长大也并无不可,只是现在时间有限,他要夺走我命中的气运续命,就必须做个优秀的皇子,顺理成章登基大宝,对于常人都万分困难凶险,对于他一个孩子,这过程未免太痛苦了些。”   忧思过度的皇子在地面上透出朦朦胧胧的影子,他头顶是有一朵祥瑞无比的金龙气云不错,但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弟弟,薛焰的命。   为了不引起天道注意,重蹈八年前的覆辙,裴准封印了所有人的记忆,却独独没有封印二皇子薛煜的,因为他知道让天道之子铭记与阿焰的兄弟之情,对续命之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裴准静静地端详着这位命中注定的年轻帝王,此时此刻他的眉宇之中弥漫着对自家弟弟的心疼和焦急,其实就连自诩神机妙算的他也没想到,薛煜会爱薛焰到如此地步,竟然甘愿放弃命里的无上皇位,也要救薛焰一命。   “二皇子不必忧虑,我当初留着苏安晏、古锦月与邱谨的命,就是为了今天。待到今日五皇子审讯完之后,这些囚犯必定惶惶不安,噩梦连连,最终良心发现,吐露一切真相。蜀地那边修建长留堰一事,古锦月亦在号召群妖,做好万全的准备。”   裴准倒是比薛煜表现得冷静许多,无情无欲的面容甚至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好似全然的机关算尽、运筹帷幄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可薛煜知道,就是眼中这个男人,上辈子纠缠着薛焰不说,八年前也为了同一个人陷入疯狂,守着一具冰凉的尸体度过漫长时间,而八年之后,他依旧如此执着,如此近乎绝对理智的疯癫。   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和羁绊,值得裴准守着一人、护着一人这样久的时间,这样深的筹谋。薛煜很想问问裴准到底和薛焰的前世是什么关系,说是刻骨铭心的恋人,他也相信。   “裴仙师,你为什么不愿意和琳琅说出你为他所做的一切?”   白衣墨发的仙人站在那里,久久未答,仿佛他与裴焰千年间的种种共同定格成一道沉默的剪影,永恒的雕像。 第65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六天   薛煜说把特使扔进牢房,那也没人敢真这么做,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二皇子这是心疼自个儿这废物弟弟了,说的那是气话,哪能真把一个傻子扔到那乱哄哄的糟心地去?   于是乎,抬桌子的抬桌子,抬板凳的抬板凳,拿坐垫的拿坐垫,端点心的端点心,把各个牢房打扫干净,众位官员才请薛焰舒舒服服地进去审讯。   这里面关押的囚犯可不知道薛焰和薛煜之间的种种,就听到那些根本不在现场的低等狱卒们抱怨道:“没想到二皇子殿下也有今天,竟然被气得拂袖而去了,那特使真是一条美人蛇,好手段,了不得。”   这些做杂活的低等狱卒也就是远远瞧见过薛焰一眼,还是众星拱月、前呼后拥之时,薛焰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啊,只要不说话不装傻还是挺有迷惑性的,他们还以为那是个聪明人,又听到薛煜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立刻把薛焰在脑海中勾勒成一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毒美人。   “才接手这案子就给我们下马威,审讯个案子还要吃要喝要坐垫,啧啧,好大的官威啊!不是来抢功劳的是什么?”另一个狱卒也牢骚道。   牢房里关押的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不同于他们的愁眉苦脸,一听到新来的特使把薛煜气走了,心中好不爽快,好不快活,立刻想到——   难不成这特使真是他们这边的人?是来帮他们的?   大理寺贪墨案审到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账本,那账本上不仅记录着受贿的时间和数量,更重要的还记录着狸猫换太子逃走的犯人们究竟有谁,又逃往了何处,朝廷一是要通过这账本追回堪称天价的赃款充入国库,二是要抓回本该处死现如今还在外过着舒坦日子的死刑犯。   你要说谁最不愿意这账本公之于众的,这些大理寺的官员还不能排在第一,那些死囚的家属们才是真正的心惊胆战,一旦账本被披露,钱财都是小事,把自己的儿子侄子小舅子抓回来问斩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以,这些关押在牢房的囚犯们相信只要账本一日在手,那些当朝权贵一定会出手保他们,审问起来相当棘手。   不过薛煜的手段确实酷烈,连张大人藏了十几年自家糟糠都不知道的阴私事都挖出来摆在明面上说,连番拷问下,这些囚犯不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然到了极限,只盼着贵人们派来的使者赶快出手,所以听到薛焰的种种作为,心里那是蹭蹭蹭蹭燃起了希望。   他们现在对特使的印象就是:美人面,毒蝎心,气走了可恶的薛煜,给了狱卒狠狠的下马威,不是他们这边的人又是什么?   啊,终于等到你,还好没放弃。   眼下檀木桌子、梨木椅子、软缎坐垫已经摆上,瓜果点心、茶水香炉已经放好,这舞台子搭得够好够唬人,囚犯们无比期待着特(救)使(命)大(菩)人(萨)的大驾光临。   “吱呀。”   只听得门开的声响,薛煜的贴身侍卫、眼前红人蒋才殷勤地推门而入,自他身后缓缓走入一位锦衣华服的绝色少年,惊人的美貌有如当空之皎月、深海之明珠似的瞬间照亮了整个牢房。   这些囚犯们在入狱前个个都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有的甚至豢养了不少良妾美姬,竟都没有眼前这个陌生少年万分之一的美,总算是明白了刚才打扫牢房的狱卒口中“蛇蝎美人”“神仙特使”“芙蓉美人面”是多么贴切的描述。   嗯,不错,既然这一张绝无仅有的美人面已经证明是铁上钉钉的真,那对方定然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物,要不然怎么连薛煜都逃之夭夭,甘拜下风?   “特使大人——”   结果张大人正要行礼,那生得一张芙蓉面的美貌少年忽的慌乱扫他们一眼,立刻转身拍打房门。   砰砰砰!砰砰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呜呜呜求求你们快放我出去吧!!”   像个见鬼的小孩那般无助可怜又柔弱。   囚犯们:“…………”   囚犯们:????   嗯?你是囚犯还是我是囚犯?   咱们今天到底谁来审问谁?   蒋才看着这个废物皇子,也是头疼到了极点,连忙把他拦住:“特使大人您清醒一点,您才是来审问犯人的!他们才是囚犯,伤害不到您分毫!”   其实薛焰也不是真要借机出去,毕竟薛煜走前下了死命令,要蒋才这群手下保证他不出牢房,顺利完成审问,他为难几个属下干什么?他现在这番无用的作态,其实是做给这群大人们看的——   快看快看,他是个废物,智障,傻子,所以就不要给他吐露什么真相了,那什么账本的下落要说就和二哥说吧。   他出不去就哼哼唧唧坐到圈椅上,吃了一口红豆糕,感觉这监狱的伙食是不怎么样,小脚一翘,呸呸呸几声,把红豆糕吧唧一下扔到地上。   “真难吃,我饿了,我要吃青龙街的酥饼、长安街的奶酪糕子还有……”草包美人又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真是奇怪,这副小嘴叭叭提要求提个不停的样子,蒋才也是奇了怪了,看在眼中竟生不出半分火气和不耐来,他的视线不自觉就停留在少年丰盈红润的唇瓣,白皙的唇角上沾着一些糕点渣滓,像偷腥的猫儿似的恃宠而骄,举手投足无一不是漩涡般的诱惑。   蒋才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   他甚至想伸出手轻轻将草包美人唇角的点心擦掉,那一定很甜,不知含在嘴中,到底是糕点的滋味香还是五皇子的……   疯了疯了。   蒋才猛然惊醒,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对自家主子的弟弟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可怕的、疯狂的床榻之间的绮念。   就是他生得再美,行事再天真,那也是皇帝的儿子啊。   “青龙街的酥饼、长安街的奶酪糕子……属下都记住了,这就去买。”   这个俊俏深沉的青衣侍卫深呼一口气,自动领命,快步就要离去。   “哎,蒋大人,蒋大人,二皇子殿下可是吩咐你守在这里的啊……”有人以为他是因为受不了薛焰的孩子脾气才离开。   薛焰也大为不解,这就气走了?他二哥身边的人不会这么冲动吧?   下面的囚犯们却喜不自胜!   他们懂了!他们明白了!   这一招,特使是故意装疯刁难薛煜的心腹,那蒋才像条不出声的黑皮子狗似的守在旁边,他们该如何谈判?   果然还是特使大人棋高一招。   在薛焰继续吃点心的同时,几位要犯眼神交换,正欲与特使打开天窗说亮话,张大人却仍旧有些不放心,一个手势阻止了他们,示意再多试探几句。   也不排除他和薛煜联合起来演戏骗情报的可能,需要斟酌。   于是他说:“特殊大人,你的来意我们都清楚,你想要什么,你背后的人想要什么——”   “啊,我什么都不想要啊。”   少年疑惑地挠挠脑壳,像只摸不着头脑的小兔子。   张大人:?   张大人:“你怎么能什么都不想要呢?就那账——”   “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不听!”   薛焰捂着耳朵心想,真他妈见鬼,他都表现成个弱智脑瘫了,怎么还要和他说案子。彼此放过对方可以吗?   张大人:“……”   什么情况,真他妈见鬼了。   张大人开始怀疑。   眼前这个人,真的好像个傻子啊。   这副捂着耳朵琼瑶式甩头的模样,真的就是傻子吧。   可,这么大的案子,朝廷怎么能派个傻子来呢?   薛煜怎么会被个傻子气走呢?   不对,一定另有目的。   他一定是另有目的,他装的!   张大人又想继续开口,薛焰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有什么事,不要和我说,只管和别人说去。”   “可二皇子吩咐了,不能让您离开牢房。”   薛焰寻思着得找个办法混过去:“那你们搬点被子枕头来,我要在这里打地铺。”   囚犯:???   狱卒:???   薛煜吩咐了不准让五皇子跑出去,可有吩咐了其他事要照顾五皇子,这,五皇子有睡眠需求好像是应该满足哈……   于是乎今天更加魔幻的一幕上演了,一边是神情严肃的狱卒,一边是满脸憔悴的囚犯,中间的地板上铺着锦蓝色的被褥和枕头,一个漂亮到不似凡人的少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公款入睡。   装的吧肯定是装的吧,这么多人看着,还是在监牢里,怎么能睡得着?   薛焰翻了个身:“ZZZZZZZZZ……”   他睡得甜美而香沉。   众人:“………………”   张大人彻底傻了。   这咋回事?   这特使不走寻常路啊喂!   这群纵横官场的老油条此时此刻只会把对手想得精明,就算脑子里有这个可能,也不敢猜眼前的人是个傻子,只能细细揣摩他的话语,反反复复地推敲,薛焰的真正用意!   不和他说,只管和别人说……   只管和别人说。   真是挺阴阳怪气的。   这难道是那些权贵不打算管他们了?对他们手上账本的消息无所谓了?   也是,的确有这个可能。   这事闹得这么大,谁来帮都是自身难保,最好的方法不是用他们的命换账本,而是干脆一了百了,杀人灭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么一想,这位特使离奇的举动就说得通了。   他根本不是来交涉账本的。   这波,这波是要杀人灭口啊。   一条路走不通,是不是还有另外一条路?   薛焰睡得很舒服,一觉醒来,对上的是蒋才那张冷冰冰的臭脸。   “您要的点心。”   还别说,这侍卫还挺面冷心热的,表面上不好相处,买回来的点心又多又全,薛焰都没想到他能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这也对他太好了吧,肯定是二哥的关心!   新买的点心和刚才吃剩下的点心,不能浪费了。   薛焰从地上爬起来,把桌上的红豆糕什么的端到张大人的面前,嘿嘿一笑:“张大人,虽有瑕疵,也不要嫌弃了,以后就吃不到了呢……”   毕竟牢房伙食也好不到哪去,他不来怎么会有点心吃。   什么?   瑕疵?   什么瑕疵?   下了毒吧!   是鹤顶红还是□□?   阴恻恻的美人面,笑靥如花,众囚犯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张大人寒毛直立,如此近距离,他分明看见了,这少年眼中灵动聪慧,根本不是傻子,当真是扮猪吃老虎,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局终究是他输了……   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要死在下了毒的糕点上。   “薛焰,你干什么!不要离他们这么近!”   也正是这时,薛煜到了。   “若不是蒋才通知我,我还不知你在这牢里这么荒唐。”   薛煜连忙把他拉了出来,急切道:“你可知那些都是死到临头的囚犯,让你离远点审问就行了,何必离得那么近?他们把你弄脏了可如何是好?”   “二哥……我只是看他们可怜,喂点东西而已啊……”小皇子委屈道。   薛煜叹口气:“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牢门内从“善良孩子”逃出生天的囚犯们终于缓过神来。   “看来,他们是不会帮我们了。”   有人愤怒道:“我看他们甚至还要杀人灭口!可恶,当初我们是怎么帮他们的?”   “别说了,刚才要不是薛煜,哼,他总是要保留证人的……罢了,落到薛煜手上求求情还能流放,若是再执迷不悟,搞不好直接不明不白死在牢里。”   张大人心有余悸道。   他想起方才薛焰的眼神,那是真真切切威胁他什么都不能说出口的眼神,其中的气势和压迫比谢大将军还要可怕。   也是在那一刻,他真的心死了,明白和魏国公交易账本的那条路走不通了。   薛焰回到一开始的大厅,发现裴准也来了。   “今日特使大人审问得如何?”   国师大人在众人面前装得十分客套。   薛焰才想得意地说自己什么都没问出来,旁边忽然出来一群狱卒,喜气洋洋的,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招了!他们都招了!特使真乃神人也!”   薛焰:“……”   薛焰:????   裴准看完了笔录,倒是颇为意外地瞧他一眼:“看来你嘴上说害怕,做事时也是用心的。”   薛焰百口莫辩:“啊,没有……”   裴准:“进度比我想像得快一些,你也不想被人小瞧是不是?”   薛焰:“我真不是……”   裴准沉吟:“甚好,此事如此顺利地了结,过几日我们就能去蜀州了。”   薛焰欲哭无泪:“啊啊为什么这么顺利啊!他们为什么就招了啊!”   都是误会。   都是误会啊!!   他转过身向二哥寻求证明自己无能的帮助:“二哥呜呜呜,人家真的啥也没做啊,他们怎么就招了呢呜呜呜……”   薛煜:“相信自己,就是你做的!”   蒋才:“唔……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五皇子的确厉害。”   众人:“神乎其神!神乎其神!”   薛焰:“呜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哈各位,前阵子在准备公考,过了笔试,面试被刷了,点烟。 第66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七天   这轰动京城的大理寺案,最终竟然被传说中大病初愈、心智不过十一岁的的五皇子给破了,不可谓不是一件奇事,一夜间京城之中处处都在讨论此事,上至朝廷里的达官贵人,下至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对那传说中的五皇子心生好奇。   某些有心人向大理寺里的狱卒打探消息,却没想到那些人统统对审讯细节说不出个一二,倒是全都反反复复强调那五皇子生得如何如何惊若天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神仙似的人物。   这就很奇怪了,按理来说,与审讯有关的细节不应该如此言不透风,难道是五皇子棋先一招,已提前想到他们打探小心,而早早和狱卒们通了气?这哪里是什么弱智皇子,分明是个人精啊——   其实这些老谋深算的大人们完全想错了,狱卒们说不出审讯细节,只是因为确实没什么细节罢了……谁能想到薛焰压根就只在牢房睡了睡觉、吃了吃点心,当然说来说去只能说五皇子长得真好看了。   朝中官员:我们不信,怎么可能,一定另有深意!   而当事人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宫,情绪异常低落,梅贵妃早得了消息在梅香宫门口等候,远远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回来了,喜不自胜地在薛焰额头落了一吻。   “我的好儿子,你这次真是给母妃争气了,你怎么这么聪慧呀?你二哥都办不成的苦差事,竟教你一天就办成了。”   梅贵妃还想再抱抱薛焰,忽然被一道冷冽的男声拦住。   “贵妃娘娘,行事需得注意分寸,五皇子殿下已不是小孩子了,如此行事,难免惹人非议。”   梅贵妃见来人墨发雪衣,高鼻菱唇,一双狭长眸子犹沾霜雪,冷沁沁的,任谁看了都心生怯意,有几分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薛焰夹在他们二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他的理解,梅贵妃已经被裴准封印了记忆,自然是把眼前这位国师大人当作陌生人,忽然被个陌生男子训斥一通,肯定是尴尬的,依照梅贵妃的性子,没准要和国师吵起来。   薛焰忽然发现,他并不希望裴准和梅贵妃起冲突,因为……不对,他肯定是帮着自己的母妃才对,干嘛担心裴准,担心谁,也不必担心裴准不是。   “这位是……”梅贵妃果然疑惑地开口。   “回娘娘,这位是国师大人,这些年您一直在耀溪山庄陪五皇子殿下养病,故而看着眼生。”旁边的奴婢小声告诉她。   梅贵妃竟然对这男子生不起气来,瞥了一眼旁边呆愣愣的儿子,才发现自己唇瓣上朱红的口脂,蹭到了薛焰光洁细腻的脸颊,因他生得雪白,那么一点唇印,分外惹眼,看着确实有些不好。   是啊,虽然心智年幼,儿子表面上看着已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确实长大了,为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名声,确实不该如此越矩的。   “国师教训得是,阿焰不是小孩子了,我这个做母妃,要懂得避嫌。”梅贵妃难得平和地妥协。   后面想来,大抵是因为被封印的那段记忆里,裴准对薛焰不比她少的爱与耐心,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记忆深刻,彻底放下心来,就算没了记忆,潜意识也觉得把薛焰交给这个看起来不好说话的男子,怎么都是放心。   裴准看向薛焰额头上那点鲜红的痕迹,位置蹭得很妙,白中一点红,像是一道有意为之的花钿,他刚想伸出指尖为薛焰擦去,忽然停了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丝帕,侧过身去,交给鹤一来擦。   “国师大人,你怎么来了?”薛焰好奇地问。   “圣上听闻你所作所为,十分惊叹,设了家宴慰劳你。”   薛焰又问:“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你们皇族的家宴,我一个外人如何吃得?我只是受二皇子所托来告知你,你乖乖地去就是了。”   裴准见小皇子并不说话,还以为他胆怯了,声音柔和了些。   “不必怕,没有人敢为难你。”   薛焰当然不怕。   甚至还很兴奋。   没有裴准的家宴啊,又是一个卖蠢的好时机。   只要让胜帝对他足够失望,他还愁坐不上皇位?   ——   这是复活之后,薛焰第一次见到胜帝。   “咳咳,许久未见,你这病养得好了罢?平日里也要按时吃药,多听你二哥和母妃的话。”   不得不说,岁月催人老,胜帝也不例外,座上身着龙袍的男人,一脸疲态,两鬓斑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不少,眉目间死气沉沉的,透露着一股病气。   从一般人的角度来看,胜帝这是气血不足,龙体微恙,薛焰借着灵通眼发现,他那条金龙气云分明病恹恹的,有气无力地趴在头顶,奇怪的黑气缠绕在龙的身上,虽然不致命,但长此以往,气运必定衰弱。   谁能对一国之主的气云动手脚?   薛焰第一个想到就是裴准。   也不怪他把人想得太坏,毕竟八年前裴准疯狂的模样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真的相信把皇帝直接搞死然后扶自己上位这件事,裴准是做得出来的。   可这么做非常容易惊动天道,八年前他暴毙就是因为逆天而为被发现,裴准这次不至于再来一次吧?   “小五坐,不必拘束,我们虽许久未见,兄弟之情却与往日一样深厚,这些菜可都是你喜欢吃的,多吃点。”大皇子薛灼笑眯眯地看着薛焰,一副亲和温柔的好哥哥模样。   “是啊,小五弟弟,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关系特别好,现在你回来了,做皇兄的,真是从心底感到高兴和欣慰。”   这次说话的是位杏眼圆腮的少年郎,眉目矜贵,气质高傲,身着水蓝色云纹锦衣,腰间戴着一枚冰种翡翠雕刻而成的灵芝玉佩。   他也笑意盈盈地盯着薛焰,打量薛焰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记得你从前就喜欢吃这鲍鱼扒鹿唇,这个要趁热吃才好吃,快尝尝。”   于是便熟稔地挑了一块淋满酱汁的鹿唇到薛焰碗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八年前关系好得不得了。   薛焰记得他,这不就是薛烁那家伙吗,他们小时候分明是谁看谁都不顺眼的关系,哪里来的什么兄弟情,他心里肯定盘算着什么坏心思。   而且他八年前重病在身,根本沾不得油腥,更别说这种大荤菜了,薛烁素来心眼多,难道是试探他真傻还是假傻。他是假傻,但想装真傻啊,这么看来,倒也不是不能吃。   薛焰还在犹豫,坐在他身边的薛煜皱着眉,护崽似的把薛烁的筷子拦住,不悦道:“三弟真是说笑了,小五从小体弱,吃不得这些大荤之物,关心自己的兄弟还是要用用心。”   “二哥说的是,是我唐突了,我自罚一杯,向小五弟弟赔罪。”   薛烁当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说二弟,这么多年过去,难免记不清,三弟也是出于好意,关心小五,二弟,就算了吧,何必这么容易置气呢?”薛灼拦住他,摆出兄长的样子看着薛煜。   薛焰一边安安静静吃饭一边观察他们几人,很明显大皇子薛灼和三皇子薛烁已经达成联盟,心里忌惮着才华横溢的薛煜,不停在这阴阳怪气打配合给胜帝上眼药呢。   “你此次协助审问大理寺贪墨一案有功,想让父皇如何赏你?”   胜帝怎会看不出自己几个儿子之间的暗潮涌动,人心都是肉长的,帝王也不例外,与其看着几个儿子斗来斗去,胜帝反而对赤子一般的薛焰上了几分心。   薛焰掰着手指头,懵懂地说:“什么奖励都可以吗?”   “朕为国君,一言九鼎。”   “那我可以要他的玉佩。”   小皇子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让欺负二哥的人付出代价罢了。   薛烁一愣,发现全场的人都看着自己……或者自己的腰间,那枚价值连城的冰种翡翠玉佩,是胜帝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小五真是可爱,像个孩子一样。此玉佩是哥哥的生辰礼物,具有特别的纪念意义,能不能换一个?或许我另外送你一个更好的。”薛烁藏起眼中的不悦,在胜帝面前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薛焰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稚声稚气道:“哥哥说话真奇怪,我今年才十一岁,不就是个小孩吗?如果不舍得给我的话,也不要找这种借口嘛。”   呕,他都快被自己奇怪的腔调恶心吐了。   如果他听得到在场人的心声,肯定会更加奇怪。   胜帝老了,看着他这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的确心软,再加上薛焰生得太像梅贵妃,还有什么比把本来美好的事物破坏起来更让人心疼的?   “既然本来就是朕送给你的,朕再收回也并无不妥。他是你的弟弟,身体不好,你应该让着他点。”   胜帝都这么说了,薛烁就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把自己腰间的玉佩解开送给薛焰,整个人的气焰下去不少。   “谢谢父皇!”薛焰拿着玉佩,笑得格外可爱。   胜帝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忽然想起国师的话来。   “焰儿,蜀州正在修建大水坝,那可是功在千古的好事,我之前已派了魏公去督工,也不知成效如何,蜀州是你母妃的家乡,也是你的家乡,不如你也替朕去看看?”   在胜帝眼中,这不算是件困难的差事。蜀州已有得力干将驻扎,修筑的一切事宜都井井有条,薛焰去不过是博个好名声,做做表面功夫,还能顺道回趟家乡,看望自己的外祖父,甚至说可以是一件好事。   “父皇,这对于小五来说,是不是太困难了,毕竟他……”   薛煜和薛焰关系最好,薛灼自然不希望这件事的功劳落在薛焰身上。   “父皇,儿臣赞成此举,此前大夫也嘱咐儿臣说,小五的病多出去走走,好得更快,一路上我会派精锐护着他,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薛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表示赞同。   “二弟,小五的情况,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离开京城,变数太多,不如派赵家三郎去如何,小五留在京城养病不是更好?”   这个赵家三郎还不是他薛灼的心腹。   薛烁对薛焰简直讨厌到咬牙切齿,表面上还要装作大度的样子:“既然两位皇兄有不同看法,这样如何,近日我正在处理北城门布粥救济一事,我可以带着小五先磨练一段时间,我相信小五弟弟才回京城就破了大案,定然是聪慧过人,能够胜任的。”   他本来以为薛焰听到这个建议,定会生气,没想到薛焰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仿佛他提出了一件大好事。   “愿意愿意,我就喜欢呆在京城。”   反正薛烁也不会真的教他什么,估计还要捣乱让他一事无成,这样的结果还能让那个胜帝对他这扶不上墙的烂泥失望,熬个几天蜀州就不必去了,还有这样的好事,他可是真得谢谢薛烁呢。   薛烁:“……”   莫名不爽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不好意思,太久没写,没手感了,写出来都不是很满意……但肯定不会坑的QUQ,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本章留言都有红包 第67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八天   从小时候起,薛烁就很讨厌薛焰,讨厌他长得比自己可爱,功课比自己出彩,就连病怏怏的模样也能博得不少人的怜爱,不论是傲慢矜贵的谢小侯爷,还是冷淡自持的二哥,都对那家伙方方面面地照顾。薛烁这种感觉,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一种长久而隐秘的嫉妒,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当他知道薛焰重病死去的时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在这皇宫之中,他便是最可爱的小皇子,最受人喜欢的存在,这几年他也表现得特别好,没了薛焰的书院,他就是永远的第一名。   结果呢,薛焰这家伙,竟然只是在皇宫外的耀溪山庄养病罢了——   薛焰怎么不去死?俗话说既生瑜,何生亮,他薛烁就是看不惯薛焰,既然生下来就有病,为什么不早点病死?   所以,当他看到薛焰长大之后竟然成了一个傻子,一个心智只停留在十一岁的低能儿时,那种隐隐的不安随之消散,转而变成一种得意窃喜。   谁能设想到,书院里曾经最有灵气的薛焰,最优秀的薛焰,会变成如今这副痴傻的模样呢?   他真是太快活了,傻子,薛焰变成傻子了。   “小五,这里便是北城门。前些日子景程烟花厂走火发生了大爆炸,连起了一天一夜的大火,数百户人家受到牵连,很多灾民需要安顿,我见他们着实可怜至极,心生不忍,便主动请缨来负责此事,你跟着我看看,总能学到些什么。”   北城门这一带本身就属于京城不算繁华的地方,总有些地痞流氓什么的,而且最近又出了烟花厂爆炸这样的事,到处都是饥饿贫穷的老百姓,就算发生点乱子,这也是难以避免的。   薛烁穿着湖蓝锦袍,唇角弯弯,亲和友善地看着薛焰,还真像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   薛焰有些忐忑地看了周围一会儿,目光闪烁地对上薛烁的视线,忐忑道:“学、学什么啊……这里好脏好乱,我想回去了……”   周围跟着的一众官员不由感叹一声:好废物。   再着重强调一下:好漂亮的废物。   “你是大周的皇子,这里可都是大周的子民,不准走,走了你就是没用的废物。”薛焰越是怯懦,越是没用,薛烁就越高兴。   他拉住薛焰的衣袖,一路往难民最多的粥棚走去。   薛焰哪吃他这套,无比坦然:“我是废物。”   薛烁和他什么关系,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薛烁心里能望着他好?不过这次薛烁在他眼里就是个大助力,希望薛烁赶紧捣乱,让他去不了蜀州。   薛烁,加油啊,不要让人失望!   “你说得对,我就是废物。”他信誓旦旦地强调。   薛烁:“……”   薛烁:“我是你的亲皇兄,我不希望你成为废物。”   “我就是废物唉……连你都不相信我是废物了,还有谁能?不要让我再次失望啊……”薛焰就很无语,感觉他这位三皇兄辜负自己对他的期待。   薛烁:?   薛烁:傻得太奇怪了。   粥棚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有些烧伤的痕迹,大多数人都打着绷带、贴着药膏,还有的躺在远处的角落,像濒死的动物一样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青年壮年还算好的,小孩和老人才最可怜,连块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守在烧毁的废墟旁边,一脸绝望和呆滞。   粥棚里粥也不甚浓稠,也是,薛烁做这件事也不是真心实意为了救济百姓,说起来还是因为这烟花长有他表哥的一份,出了事不得不来兜个底,做个样子罢了,正好让薛焰赶上了。   这场北城门烟花厂爆炸案在大周的历史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大的作用,裴准如果让薛焰来解决这件事,除了一点百姓感恩的产生气运收获甚少,再加上薛烁已经主动来处理,便没有让薛焰主导来做,结果因缘巧合加上人心算计,薛焰还是来了。   “这些粥怎么这么少?而且烟花厂爆炸烧了他们的房子,他们以后住在哪里呀?”   薛焰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心中泛酸,忽然觉得自己这两世投胎投得还不错,至少没吃过风餐露宿的苦。   可这些老百姓就不一样了。   烟花厂的利润就有薛烁的一份,他自然不会让烟花厂赔偿:“烟花厂的老板都被炸死了,怎么赔?这还不是靠朝廷接济,只可惜朝廷也拿不出太多来,还是得靠他们自己努力生活啊。”   他语气中的冷漠让薛焰感到不悦。   那舀粥的侍从也是不紧不慢,每一勺都只舀一点点,难民碗里的白粥就和清水似的,一眼望得到底,薛焰还听到远处还有婴儿饿得哇哇大哭,不停吸吮母亲干瘪的RF,饥饿的母亲却没有一丁点乳汁。   “我觉得这个看起来好有趣,我可以试试吗?”   薛焰忍不住走到大锅前,想着至少自己来舀,这些难民会吃得更多一些吧。   他可是皇子,就算傻了,看起来呆呆的,也没有人敢违背他。   见薛焰开始为难民舀粥,薛烁觉得正好是时机离开,因为捣乱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谢谢小哥哥,你舀的粥好多!可以再给我一碗吗?”   头上扎着两个小髻的小女孩双手递过来碗,仰着脏兮兮的脸,满是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到不像是凡人的小哥哥。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还给他们又浓又多的白粥,他是天上的神仙吗?   其实薛焰觉得很愧疚。   因为一开始他是想来捣乱的,让自己抢不到气运害了自己的二哥,可是这些无辜的百姓,这些可怜的小孩……   他真的想帮一帮。   小姑娘的娘呵斥她:“团团,你看什么啊,没规矩的臭丫头,这是五皇子殿下,还不快磕头道谢?”   “不用磕头,也不用道歉,你们吃饱才是最重要的。”   薛琳琅拿出手帕擦干净小姑娘的脸蛋,还捏了捏她的鼻尖。   “快去吃饭吧。”   “你们这些龟儿子是谁?这附近可是我的地盘,要想在这里行善积德,弄个好名声,得问问我张云天答不答应!”   粗暴的男子声忽然打破和谐,一群来者不善的市井混混不知不觉把粥棚围住。   薛焰看薛烁果然不见了,就知道是他的主意。   “别吃了,没交保护费,吃什么吃!吃死你!”   张云天瞪着在场所有人,他生得虎背熊腰,相当有气势,街头土霸王,容不得别人质疑自己,看到团团还在那里吃饭,勃然大怒,伸出手就要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幸好薛焰冲上去抱开了她,但团团手里的白粥却还是洒了了一地。   “粥呜呜……我的白粥……”团团小姑娘又委屈又害怕,乌黑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薛焰正想着如何处理,这时从人群外围忽然飞来一道白色的影子,正好打在张云天的脖子上,扑通一声,就这身高八尺的壮汉跪倒在薛焰面前。   “五皇子殿下,是在下来迟了,你可有受惊?”   从人群走来一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他走过跪着的张云天时,优雅地附身捡起地上的折扇,温柔又怀念地看向薛焰的方向。   “在下京城安晏君,今日特来北城门救济难民,遇上五皇子殿下,实在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   隔日更哈,让我把手感写回来,谢谢大家,么么。 第68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九天   三生有幸?这怕不是死缠烂打吧……   薛焰看到这张熟悉面孔,心中不由得暗暗嘀咕。   不过他现在的演技不可谓不炉火纯青,漂小脸上露出个头次见生人的害怕表情,就不再理会失落的苏安晏,转过身径直去查看团团小姑娘是否受伤,反倒是周围的人一听到安晏这个名字,眼中纷纷露出惊讶、敬佩来。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安晏君啊,听说现如今京城大半挣钱的商铺都是他开的,安家商铺都开到边疆去了,哪里都可以看到他们的商队。”   “啧啧,瞧这通身的贵气,我还听说啊,安晏君虽然有惊人的财富,可从来不近女色,连个侍妾都没有,坊间都传他爱好龙阳呢……”   连张云天的手下都拉住他:“头儿,这人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撤吧。”   苏安晏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并不放在心上。   他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平静无波,实际上心中已经为再见到重生后的小皇子翻起了惊涛骇浪,只因为天道的束缚、裴准的警告,不敢也不能更加亲密。   他多想抱抱小皇子,捏捏小皇子的脸,告诉他八年前的悲剧不会重演,他在轮回之轮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琳琅的魂魄,心中的悔恨和愧疚,连肉身被化为白骨的痛苦都不能与之相比。   想到此,他冷冷地看了张云天一眼,如若不是忌惮天道,他早就施法让这人当面自杀谢罪,现在却不得不遵循人间的规矩行事,着实烦人。   而被他瞥了一眼的张云天,仅仅是一眼,就感觉自己仿佛是个死人了,浑身冰凉,不敢动弹。   这到底是什么人?身上的威压与气势竟然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怕与恐怖?   张云天以为这个神通广大的安宴君会亲自动手收拾自己,没想到来收拾他的竟然是官府的人。   围观群众看一群蓝衣捕快匆忙赶来,也惊奇道:“咦?竟然是官府的人来了,这张云天简直就是京城这地界的赖皮蛇,从前做什么都没人能管他,今天倒是稀奇。”   这也没什么好惊奇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苏安晏给出的钱更是能让磨推鬼。   张云天等人被捕快带走之后,场面暂时恢复平静,薛焰见这里到处都被刚才那伙捣乱的人弄得又乱又破,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气恼,帮着在场的人把被破坏的粥棚恢复原状。其间苏安晏老是笑盈盈地向上去搭几句话,都被无情地躲开了。   有时,苏安晏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天道在惩罚裴焰让他不得不死,还是失去一切记忆的裴焰在活生生地折磨他们,折磨从前辜负他的每一个人。   “这怎么回事?我才离开一会儿,这里为何就一片狼藉了?”   等着看薛焰笑话的薛烁终于来验收张云天的成果,他看到眼前这些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老百姓,眼底划过不耐和厌恶。要不是爆炸的烟花厂背后的收益有他的一份,他才懒得来这里受苦受累。   他瞧着薛焰倒是和这些难民相亲相爱的模样,不愧是卑贱的出身,梅贵妃出身于蜀州的小门小户,上不来台面,养出来的儿子也和贱民们混在一起,而他的母妃则是堂堂将军之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可相提并论?   薛烁从满地的瓦砾、碎石中寻找落脚的地方,好整以暇道:“不是哥哥不帮你,这差事被你给搞砸了呀……”   “三皇子此言差矣,我此番专程前来,就是为了接济难民。”苏安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薛焰听到这话,眼带好奇地打量过去。   以他这两辈子对苏安晏的了解,他并不是个善良的人,甚至,非常残忍。   “这些粥棚修得简陋,里面的粥也十分寡淡,再加上没有帐篷安置他们,对于受伤和生病的人也要安排大夫来治疗……”   听起来真像个宅心仁厚的大善人。   “你说的这些可要花费不少钱,我听闻京城安宴君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薛烁不悦他打断自己。   苏安晏微微抬高音量,仿佛希望引起某人注意:“我有钱,而且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受苦。”   “……是吗?”   薛烁心想之前可没听过你这般大方做好事。   苏安晏正色:“千真万确。当然,我唯一的请求就是能够亲自督工,尽快落实此事。”   薛焰听了半天这才听明白他是在这里等着他呢,如果答应苏安晏接济难民,这段时间他就不得不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如果不答应……   “哥哥,你真好,他们说你是皇子殿下,可皇子殿下不都应该高高在上的吗?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像皇子的殿下了!”团团小姑娘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   薛焰摸摸她满是灰尘的脑袋:“那你喜欢不像皇子的皇子吗?”   “喜欢!我最喜欢哥哥啦!哥哥就是下凡的神仙!”   薛焰笑了:“我今年才十一岁,比你大不了多少。”   周围的人包括苏安晏都是无比欣慰地看着他们,可听到薛焰说自己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顿时从天上跌倒地下——   五皇子殿下又犯傻了!   薛焰松开团团,走向苏安晏,开口脆生生道:“叔叔,你能让他们都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吗?”   “叔叔……”   苏安晏笑容一僵。   他是不在乎被人如何称呼的,但薛焰是唯一的特例。   “当然了,小殿下,我还愿意捐三万两白银,保证这里每一个难民都能过上和从前一样的日子。”   但还不是只有承受他。   薛焰点点头,认真道:“谢谢叔叔。”   “……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薛焰要得轻松,苏安晏说得轻巧,薛烁在旁边都听眼红了,三万两白银对于他这个皇子都不是笔小数目,竟然用去救济一群命如草芥的难民,这个安晏君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安晏君,我听闻潇湘馆新来了一批歌姬,嗓音婉转如三月黄莺,等会要不要——”   苏安晏义正言辞:“三皇子,我这个人不近女色,也不去那种风花雪月之地,平日里的爱好就是帮助他人,行善积德,请你不要再说了。”   这可是难得的第二次机会,他可不能像第一次那样毁了。   他要在小殿下面前保持品行端庄的好印象。   薛烁:“……”   薛烁:???   这个安晏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自己太鸽了,但不会坑的哈。如果想要退款,本章留言即可,谢谢大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69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天   查了大理寺的案,济了老百姓的难,接连两笔气运入账,薛焰头顶的气云平静不少,整个人的脸色也比往常有气色许多。而且这两笔气运都恰到好处地躲过了天道的眼睛,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起到完全相反的效果了。   在薛焰昏迷的八年时间里,裴准伪装自己,以国师的身份再次入世,苏安晏则是摇身一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商人,也不知其他人又乔装打扮成了什么模样、什么身份,但大抵都是为了薛焰顺利登上皇位在做准备。   苏安晏这次打的主意倒是好,想趁着接济难民之事,和重新醒来的小皇子朝夕相处,吸收气运的同时,顺便培养培养感觉,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裴准以国师的身份直接接管了此事,又像只护宝的龙似的把小皇子圈/禁在自己的安全区。   “小殿下,今晚是例行的身体检查,国师大人让我们来请您。”   为了保险起见,没有特别的事,裴准不会再亲自入皇宫,转而派出手下两个童子带着轿子来请薛焰过去,薛焰坐了几次才发现那轿身上的纹路便是一种极其古老高深的咒语,能够隐藏任何生灵的气息。   身体变得健康,薛焰自己也求之不得,所以在身体检查方面,他倒也不推脱,乖乖地坐进轿子里,从地处京城中心的皇城转眼间到了人烟罕见的玉龙雪山。   但今天的检查有些不同。往常的检查不过是号号脉,用灵气探查他体内的情况,这次因为有了较多的气运入体,薛焰枯竭的灵田开始微微发热,似乎又可以修行了。   也是,他这身体也长到成年了,再说学武有些不合适,修行却还是有可能的。   “嗯,今日看着精神不错,等会入灵髓池的时候,会有些疼,忍着些。”   裴准表现得当真像个出于好意关心小皇子的长辈,他生得龙目凤睛,不怒自威,就连身量也比常人高挑,从前薛焰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常常仰望他,没想到现在成年了,还是得仰着看他……   啊,脖子酸。   薛焰在心里冷不丁地想。   见小皇子不说话,就张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盯着自己,裴准神情未边,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却不由得微微勾起了。   “你不问我灵髓池是什么吗?”   “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我知道国师做的都是为了我的身体好。”   其实薛焰只是随口回答,因为裴准已经用两辈子来证明这件事,裴准是掏心掏肺为了裴焰、琳琳或者说薛焰好的,不过方法嘛……还有待商榷。   “小兔崽子也懂事了。”   裴准挑眉,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愉悦。   他继而解释道:“气运入体之后,我观你灵田复苏,倒是个捡起修行的好机会,不过你白白睡了八年,灵脉阻塞不通,在这灵髓池连续浸泡七日,每日一个时辰,定然大有裨益。”   疏通阻塞的灵脉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强烈的疼痛。   裴准自然舍不得看薛焰受苦,已经在其中放了各种珍贵的灵药,让薛焰在里面的时候能好受些,可灵脉毕竟长在薛焰体内,疼痛虽然减少了,却也不会消失。   他只三言两语说了坐进去会疼,却没想过说说自己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去改善了,留给薛焰的只有一句硬邦邦的“会痛,忍着点”。   薛焰却想的是,裴准果然还是那个裴准,很难改掉身上那种上位者特有的强势思维。他连问都没问过自己想不想修行,直接就把修行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还好,薛焰确实想修行。   相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宫殿里的灵髓池称得上温暖,看上去就跟温泉似的,大致呈现一个弯弯曲曲的椭圆形,周边用上好的玉石雕砌而成,中间的池水透明无杂质,咕咕噜噜冒着热气。   薛焰还注意到那些玉石并非完全和池身贴合,甚至有些装饰掩盖的意味,这也不难理解,他记得灵髓池所在地乃是万里之外的无垠界,那里妖魔鬼混杂,所以很有可能这玩意儿又是裴准抢来的,还在池子上留下了雷劈的痕迹,为了不教坏小孩心虚地藏起来……   这泡温泉,不得脱衣服吗?   薛焰开始解开衣襟,先是外套,再是内里的单衣,忽然他察觉到一股熟悉的视线,转头看去,裴准竟然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国师你这是?不会和我一起泡吧?”   一起泡就得坦诚相见,薛焰有点头大。   裴准正色道:“我担心你中途受不了跑了,在这里看着你。”   若是从前的裴焰,裴准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件事。因为他最爱的好徒儿不仅有极高的天分,也极其的刻苦,他布置下去的练习也好功课也罢,一份也能做出十份来的。   现在不一样了,薛焰还是个孩子,难免受不了这灵髓池的苦,他得在这里盯着他。   薛焰:“……”   这比一起泡,更尴尬好不好。   偏偏他在众人眼中一直致力于保持自己心智十岁的形象,真是有苦说不出。   薛焰背过身,继续当着裴准的脱衣服。   这是最后一件。   若是脱下这一件,他整个后背就都出来了。   薛焰:“……”   这股视线还真是明显呢。   还在看吗。   裴准,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是到底是真心无旁骛,还是在占他便宜呢。   “嗯,国师大人,我母妃说在外人面前要保持庄重,不能越矩。”   他还是停手了,神情讪讪地看向裴准。   美人香肩半露回眸,雪色的脸颊染着淡淡的粉红,雾气朦胧之间,端的是媚眼如丝,说是话本里的妖精也不为过。   裴准喉头一紧,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他不想承认什么。   他在逃避什么。   “我不是你母妃口中的外人,脱,别磨蹭了,知道你怕痛,我今天就在这里守着你。”   他甚至施法变出一个素白的蒲团,就在这衣衫不整的绝色美人面前,就在这烟雾缭绕的浴池前打坐了。   裴准是这种人,越是动了欲念,越要证明自己能挺得过的人。   非常具有自我挑战意识。   薛焰:“……”   他当时害怕极了。   这时鹤一鹤二探头探脑地进来,正好看到裴准对着浴池和浴池旁的美人打坐。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国师大人对、对脱衣服脱到一半的五皇子殿下打坐?”   “磨练意志?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胡言!”   裴准睁开眼冷冷地瞥他们:“我只不过监督他好好疏通经脉罢了,什么磨练意志,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他对十一岁的孩子……有什么情/欲可言?   “既然如此,大人不必亲自来,我们也可以守着,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睛随时盯着他,保证他哪里也去不了。”鹤一提出十分可行的建议。   “出去,把门带上。”裴准一口回绝。   鹤一鹤二:???   就无语。 第70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一天   水雾缭绕,隐隐约约,池水中坐着一冰肌玉骨的美人。   温热的洗髓水从四个白玉雕成的龙头中流淌而出,四周灯烛焰火明明灭灭,在那雪白光洁的背脊氤氲上美好动人的光晕。   “唔……”   此景虽赏心悦目,但美人的表情却不甚舒畅,因着疼痛,他的眼角泛着湿润的水光,轻轻蹙眉,唇齿间不自觉流泻出难耐的低吟——   薛焰低估了这池水带给自己的痛苦,他一坐进这池子,绵绵密密恍若针扎般的刺痛便钻进四肢五骸,无孔不入,锥心刺骨,痛得他当即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是在温暖的泉水中,却如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冰窟。   这就跟川蜀人说微辣一样,裴准口中的微痛,对于其他人来说实在算不得微,偏偏他自己还不那么觉得。   可为了变强,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疼,他也甘之如饴。   说到裴准那边,他似乎确实在心无旁骛地打坐,正襟危坐,连头发丝都未乱,一点也没受薛焰的影响,仿佛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在他心中不过是尊无趣的泥像。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薛焰承受不住这难熬的疼痛,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跌进池子里呛几口水。   “这就撑不住了?”   裴准倏忽睁眼,几乎是瞬间出现在池水的旁边,稳稳地扶住了他。   他见小皇子眉头紧蹙,脸色惨白,也不顾得什么体面,进入水池,溅起阵阵水花,双手捉住薛焰的肩膀,从背面看就好似他紧紧地拥住自己的徒弟。   “国师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薛焰昏昏沉沉地抬头,感受到落到双肩的冰凉,不由将视线落在两人肌肤相亲的地方。   他几缕被打湿的乌发贴在鬓角,更衬得肌肤如玉,唇红齿白,目如点漆,透明的水珠沿着曲线优美的脖颈,消失在惹人遐想的秘处。   裴准冷白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蓦地松开手。   “哗啦!”   薛焰被他这么一托一放,挣得有些不知所措,差点又在水池里跌倒,本来身体就疼痛难受,控制不住地扑倒在裴准怀里,仰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国师大人可是看我不顺眼,我要告诉母妃,你欺负人!”   薛焰的控诉却没有得到裴准的回应,对方怔怔的,只盯着他,冰山似的神情里看不出情绪,喜怒难辨。   虽然从脸上看不出什么,薛焰耳边却响起了莫名的咚咚声,节奏沉稳有力,就是小鹿乱撞得略快了些,这紧张的心跳声属于……   小皇子这才发觉他和裴准离得太近了,可以清晰地看见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底压抑着沉沉一抹晦暗不清的的欲色。   薛焰:?   薛焰:这是生气吗?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吗?   毕竟在薛焰的心中,裴准这样接近于天神的人,和动情啊、忍欲啊,不可能沾边。   薛焰正等着裴准发火,结果却见他淡色的唇瓣上下飞快地张合:“罢了,你说欺负便欺负吧,我也不应逼你太过,若是难受,今日便停了吧,我会另外想些循序渐进、温和好受的法子。”   扔下这些妥协的话,裴准便把小皇子从身上推开,木着脸就要走,薛焰不明所以,但从他慌乱的动作中品出了些紧张局促的味道——   为何?   “哎,等等,国师且慢,我没觉得难受,不必多此一举,我还要接着泡!”   薛焰也没多想什么,他就盘算着今天不能半途而废,就像一头小熊似的抱住裴准的腰身。   他身上并未穿着任何衣物,肌肤光洁如娟,细腻似玉,打湿了裴准的衣衫。   裴准好似察觉了什么,雪白的脸瞬间涨成深红色,声音陡然拔高:“成什么体统!你给我放手!放手!”   裴准从来没这么惊慌失措过,他挣脱的力度太大,薛焰被他推得肩膀隐隐生疼,火气也上来了,死死缠着他就是不放——   “嘶,什么东西戳到我了……”   薛焰讶然地收回手,感觉还被那家伙烫了一下。   裴准骤然变了脸色。   薛焰还在那里回味:“那到底是什么……”   “砰!”   门一下子被人猛然关上。   薛焰满脸疑惑,环顾四周,已经不见裴准的人影,只剩下水面上袅袅的雾气还残留着方才暧昧又奇特的热度。   “刚才那是什么?”   “难道是……难道是他的……”   小皇子坐进池子里,震惊到了极点。   迟钝的薛焰装小孩装习惯了的,忽然一想方才自己顶着成人的模样赤/身抱着裴准纠缠,实在是……不过这辈子他长成了,也是与前世的裴焰相差无几的,裴准竟然会对着自己昔日的孽徒生出那样的欲念吗?   裴准对他,对裴焰,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从前薛焰见裴准为自己疯魔,只以为是师徒之情添上了愧疚和补偿,从未往那种方向想过,可如今,似乎一切不合理都因为这个不合理有了合理的解释。   另一边。   “胡闹,简直……简直胡闹!”   裴准一路杀气腾腾地走回正殿,竟连法术都忘了使用,他分明是情动,看上去却要杀人屠城一般,人见人怕,妖见妖滚。   “哎呀糟糕,看这样子,怕是殿下惹了他不高兴呢……”   鹤一鹤二两个童子远远见了他,都不敢上前。   “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国师会气成这样,脸红得像火烧似的。”   又是砰的一声,裴准关上了寝殿的大门,无人敢进去看他在做什么。   鹤一鹤二对视一眼,苦笑地摇摇头。   “你猜国师盛怒,会在里面做什么?”   “我还真猜不着,甚少见到他如此,我们且在门外侯着听吩咐吧。”   鹤一鹤二小心翼翼地走近门口,他们两个是半妖,五感比常人高出一截,鹤一隐隐约约听到了衣衫解开时的摩擦声,正纳闷国师大人生着气呢怎么就在换衣服了,脚边突然劈落几道惊雷,吓得两人哇哇大叫。   “我们知错了!国师大人!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   殿内冷冷传来一声:“走开,不许任何人过来,特别是……薛焰。”   “是,是!”   两个小孩毕恭毕敬地跑了。   裴准知道他们跑远了,缓缓睁眼,黑紫色的眼眸有如迷雾中两点冰芒,摄人心魄,他倏忽叹息一声。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迁怒。   不是怒薛焰,而是怒自己。   怒这不成器的尘柄,对着心智还是幼童的小皇子,都能……   罢了。   裴准唇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还是个孩子,就算不小心摸到了,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时辰后。   薛焰总算从这要老命的池子里熬出来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疼无比,眼皮子都撑不开,他穿着来的衣物都池水打湿了,鹤一鹤二便提议让他去找裴准要件干净的衣裳穿——   明明用法术就烘得干,他们这是见两人吵架了暗戳戳撮合和解呢。   正好,薛焰也很好奇,裴准在落荒而逃之后,做了什么。   “国师,我的衣服都湿透了,你这有多的吗?”   他在门口站着等了会儿,那门才慢慢打开,裴准仍旧墨发雪衣,风姿绰约,神情平淡,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不知为何,薛焰看到他这样,又有点失望。   “进来换衣服。”   裴准侧身让他们进去。   鹤一性子活泼,为薛焰找衣服:“我记得是有国师换洗的凡间衣物的……”   薛焰也不想和一脸冷淡的裴准你看我我看你,也便跟着鹤一去了。   “嗯,这里怎么藏了件衣服?”   薛焰觉得那欲盖弥彰藏在柜子最下面的衣袍有些眼熟。   他拿到手上,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难闻,但……   “轰!!!”   一道紫色天雷劈落,不偏不倚,没伤着薛焰半点,就是把那衣服劈成灰烬,一吹就永远消失在六界之中。   裴准面上无虞,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天气如此干燥,衣物摩擦竟然也能起这么大的电。”   薛焰:? 第71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二天   “殿下,我们今天晚上之前就能抵达蜀州城。”   蒋才拉紧缰绳,让马匹脚步渐缓,关切地掀开轿帘。周围的侍从们注意到他的动作全都屏气凝神,降低声音,生怕打扰里面的小皇子休息。   薛焰在榻上翻了个身,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终究还是来蜀州监工水坝了。   又是个抢二哥气运的活。   薛焰寻思着,原本的天道安排应该是薛煜来视察,发现确实存在什么问题,便亲自督办修建水利之事,最后受万民敬仰,名垂千古,为登顶皇位加上有力的一个砝码。   现在却换成了他这么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无奈。   二哥还极其不放心他的安全,派了以蒋才为首的亲卫队来护他安全,母妃也把善言善行派了过来,就是为了照顾好他。所以这一路虽然山高路远,他也不至于受太多折腾。   至于裴准,这世间就没有他意念之间不能到访的地方,表面上跟没跟过来无所谓的,没准晚上就出现在他床头。   自从那日的尴尬事件之后,裴准便极少出现在他面前,只有偶尔莫名的视线,让薛焰察觉他在偷看自己。话又说回来了,裴准竟然对他动情还私下纾解……这也让薛焰感觉怪别扭的,不是讨厌,也不是厌恶,就是觉得……   怪异。   如果把裴准喜欢他这个想法代入过去种种回忆,他以为的过于严厉的师徒相处,统统变了味道。   所以,薛焰权当不知。   他不知裴准的心思。   “唉……”   薛焰懒懒地翻了个身,手里掐着一个火焰属性的法诀。那团微弱的火焰愈来愈亮,愈来愈亮,忽然爆出一个火花,像极速跌落的流星,猛地熄灭了。   又失败了。   不过总比以前连个火星都无的好。   其实经历两世他也发现了,他的确是喜欢修行的。   说来也有些好笑,他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句话,有天赋时的喜欢不一定是喜欢,可能是因为擅长所以能从其中得到快乐,没天赋时的喜欢便是真的喜欢了,因着每次练习都是打击,这么多挫败都还念念不忘,他确实如裴准所说,天生是修行的料。   “裴准,你若真心爱慕我,怎的从来不让我知晓……”   薛焰收紧手指,低低道。   ——   城门上的亲信拿着望远镜望了又望,确认是从京城来的车队之后,连忙一路跑到潇湘馆内。   潇湘馆内轻纱曼舞,紫烟袅袅,雅间之中,十二位美貌舞姬腰肢婀娜,舞姿翩跹,桌上摆放的皆是鱼翅、海参、鹿肉之类的美味珍馐,连盛放在碧玉盘里的葡萄都颗颗饱满,汁水甜美,乃是顶有名的美人笑。   位于上座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满脸堆肉,穿着一身鸦青色的常服,眯着细长的眼睛观赏舞蹈,手里还揽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他便是掌管蜀州一带的尹知府,自从这几年朝廷拨款兴修水利,水坝的高度不见长,他的腰围倒是愈来愈凸出了。   那城楼上探听消息的侍从匆匆赶来,也不敢瞧那些妖娆的姬妾,低声说:“不好了,大人,从京城来的五皇子今天就要到了。”   听到此话,尹知府脸色一变,啪地一声把手中酒杯投掷于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流云门那些杀手干什么吃的?废物!全是废物!这么长时间,竟一点机会都没寻到!”   他不敢谋害皇族,可真让薛焰到了蜀州调查出什么也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提前匿名买通江湖上的杀手,下药也好,伤人也好,毁车也好,皇子让他打道回府即可。   没想到竟然全然失败了。   尹知府大怒,连带着怀中的女子都吓得小兔子似的瑟瑟发抖,露出的细白手腕间布满青紫的鞭痕。   “尹大人,不必过分担忧,那五皇子不过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圣上是怜惜他,才给了份视察的工作,做做样子,游山玩水罢了,倒是不用太担心。”   说话的是位慈眉善目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生得有几分秀气,只是面白无须,声音细声细气,不难推断出他是之前朝廷派来巡视的魏公公。   “我怎么听说那五皇子帮二皇子殿下处理了大理寺贪墨案,又把烟花厂爆炸的事办得极好,民间传言他的病被国师治好了,聪慧过人,又得民心,那些老百姓们可是个个都盼着他来主持公道呢。”   魏公公笑着饮酒:“那些都是民间的传言,做不得数。老百姓嘛,总是喜欢传些神乎其神的谣言。咱家宫里的徒弟可是说五皇子病情依旧,小孩子心性,只要我们打点好一切,让他蜀州玩得好好的,还能有什么问题?”   “是是是,还是您说得理,是我多虑了。那我先下去安排着,那些工人的嘴可得堵严实了。”   魏公公微微一笑:“咱家这都是应该的,尹大人分了咱家这么多好处,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春云我瞧着极水灵……”   春云就是尹知府怀里抱着的少女,听到这话,看到魏公公淫/邪而不加掩饰的眼神,当即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大人,奴婢愿意一辈子服侍您、伺候您,请大人不要嫌弃奴婢啊……”   少女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泪水,这魏公公比尹知府手段还要可怕,前面已经有好几个姐妹被他活生生玩死了,那些十六七岁的姑娘进去前还是好好的,一夜过去却是被赤/身/裸/体抬出来!   可是一个奴婢的性命,在尹大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春云,别忘了你的父母。替我好好伺候魏公公。”   “哎呀,小美人,咱家会对你温柔些的。”   两个鱼肉百姓的禽兽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应付完薛焰后的好日子。   他们却没发现暗处里一双金色的狐瞳熠熠生辉。   那道阴影不着痕迹地出了雅间,在潇湘馆内最神秘的思焰阁化为一名姿容绝色的美少年,披墨发,着红衣,配金铃,一如从前,美艳不可方物。   偌大的房间里已然坐了数十位大妖,其中有妖冶妩媚的狐妖,也有凶狠沉得戾狮妖、虎妖等等,一屋子里全是修为高深的妖怪,皆是听着古锦月的召唤而来,为妖皇陛下卖命。   不过这差事,应当很好做,不就是杀几个贪/污的凡夫俗子吗?简单。   “哎呀,都说我们妖怪吃人不吐骨头,这人吃起人来才是骨头渣子都不剩下呢,那尹知府和魏公公可真是把蜀州这片宝地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一位身着红衣、身姿丰腴的女子吐着蛇信笑靥如花道。   “妖皇陛下,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杀了他们?要不然今天晚上我就去一口吞掉他们。”狼妖率先请命。   “直接吃掉多便宜他们,还是用我的蝎毒慢慢折磨到死好了。”   众妖开始就如何处死他们开始热烈讨论。   “好了,安静。”   古锦月出言打断他们。   “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等会一人到下面领一百套工服,发给你们的手下。”   “哈?我们要那个干什么?人类的衣服多丑啊!哪有奴家这身蛇皮变成的纱裙好看?”   古锦月揉了揉太阳穴:“我们行事不可太过嚣张,引来天道窥伺。”   “额……所以?”   众位威风凛凛的妖大王们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此次不可杀生,不论雌雄皆化成凡男,着短打,戴头巾,给我到墨江修水坝去。”   众妖:……   众妖:“别啊!!!陛下不可!陛下三思!!”   作者有话要说:   蜀州这节,小皇子会掉马~修完水坝,就是分焰啦~ 第72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三天   如今到了初夏,天气特别炎热,特别是蜀州城地处西南,更是湿热交加,空气也闷闷的,人人都衣衫汗湿,汗水和头发粘在一块,唯有薛焰因着修为精进不少,免受酷暑侵扰,整个人都清爽自如,现在众星捧月地走在众人中间,一下就叫人移不开眼。   “臣尹贤拜见五皇子殿下。”   “奴才魏金宝请五皇子殿下安。”   薛焰用灵童眼瞥了他们几下,尹知府的气云是头鳄鱼,魏金宝则是乌鸦,都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   “起来吧。”   “谢五皇子殿下。”   尹知府和魏公公沉迷风月、浸/淫欢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顾及到身份有别,眼前的美少年乃是天家之子,真真要称赞薛焰一声尤/物。   早听闻梅贵妃是蜀州第一美人,从薛焰看来,此话当真不假。   “殿下一路远行,舟车劳顿,是先去工地视察,还是会别院休息?”   两个心虚的贪官收起在面前满脸威风的作态,虽说心里不大瞧得上这个无权无势的五皇子,但表面样子还是要装装的。   “我累了,我想休息。”   薛焰若无旁人般的伸了个懒腰,若人生都好看,做这个动作也是赏心悦目的,只是在这接风的正式场合,实在显得不庄重,越发坐实了他心智尚幼的传言。   “殿下,我们还有正事,等会休息也不迟——”蒋才小声劝阻道。   薛焰小手一挥:“你是皇子我是皇子?都说了,我不想去。这么热的天气,本殿下中暑了怎么办?”   “是是是,一切以殿下的身体为重,我们立刻去别院,殿下,可要好好尝尝我们蜀州的特色美食,还有歌舞,虽不比上京城,但也能解一路风尘辛苦……”   尹知府就喜欢草包皇子这副纨绔做派,看上去就很好糊弄,忙不迭请薛焰上轿。   到了别院,果然修葺得黛瓦白墙、花红柳绿、亭台楼阁,无一不美轮美奂,薛焰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修水坝的钱到底花了哪里,反正不在该花的地方。   他注意到蒋才无声无息地带人离开,就知道他领着二皇兄的命令,去调查尹知府和魏公公了,甚好甚好,他这边装傻吸引主谋的注意力,蒋才偷偷溜出去探听消息,做出来的好事怎么也得算在薛煜头上,反正算不到他薛焰头上。   “粉丝慢炖鱼翅、蒜蓉虾球,还有这嫩吃兔和黄辣丁,这可都是方大厨的拿手好菜,五皇子殿下,远道而来,定得尝尝。”   满桌的美味佳肴,看起来确实不错,薛焰像个贪吃的小孩,笑眯眯地拿起筷子,不住地挑菜。   尹知府摸着胡须,给心腹使个眼色:“还不快请姑娘们上来献舞助兴,今天让我们不醉不归。”   “好呀,还有漂亮姐姐跳舞,本殿下开心极了,在宫里处处都管着我,没想到还能边吃饭边看美人跳舞呢……”   薛焰拍手称好,眼神痴痴地看着美人们,直把她们盯得脸颊绯红,连排练许久的舞蹈都乱了拍子。   原因无他,谁也受不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少年用亮闪闪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啊。   说什么没能看美人跳舞,他自己不就是个绝色美人吗。   见五皇子看得入迷,尹知府以出恭为由出了房间,见魏公公阴测测地站在外面,唇角挂着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尹知府知道每当出现这个笑,就说明他心里有害人的鬼主意了。   “今个儿不查,明天也要查,不如趁着这接风宴他酒醉,让他落点把柄在我们手上,到时候也不必多费心思,他自己都不敢查。”   尹知府何尝不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小人呢:“什么把柄?”   “你找些懂事的女奴来,我这有宫里的秘药放进酒菜里,本该来视察水坝修建情况的五皇子强上了无辜的女人,还被我们当场发现,啧啧,他还有胆量找我们的麻烦吗?”   “有道理,我这就去办,他就是个孩子心性,这种人最好拿捏。”   另一边,蒋才出门探查情报,他做事稳重,能力出众,不选那些大街上提前被交代好说词的寻常百姓,专门往赌场、青楼那些地方跑,很快就查出尹知府手脚不干净,还听说在他们来之前,那水坝的工地根本就没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修出来的东西根本抵挡不了洪水。   等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本该守着小皇子的侍从们纷纷被人以各种理由打发出去,不同于他离开时的热闹非凡,此时别院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你们是谁,为何守在五皇子殿下住处的门口?让我进去,若是出了差错,你们可担待不起!”蒋才面色肃冷,长剑出鞘,盯着眼前两个诡异的童子。   这两个童子正是鹤一与鹤二。   “你先不要急嘛,有我们在殿下能有什么事呢,你……”   啪嗒一声,竟是门开了。   “五皇子——国、国师!?”   蒋才曾经在皇宫里远远见过国师一面,超然物外,记忆深刻。只是他没想到国师竟然也在这里,还是在五皇子殿下的卧室。   可就算是国师也拦不住他。   他非要亲眼确定他没事才放心。   “止步。”   男人低声道。   蒋才刚想质问,就见他伸出食指在他眉心上方点了一下,登时动弹不得了。   “你会忘记刚才所看见的事,忘记我的出现,回去吧。”   蒋才微微一呆,眼神混沌,似乎想起什么,转身离开了。   鹤一在一旁崇拜道:“消除记忆之法,也就只有您使得如此炉火纯青。”   其实裴准也刚来不久,于情于理,他国师的这个身份都不该跟着薛焰来蜀州,太容易被天道发现了……可幸好他来了,才能把中了情药的小皇子抱进卧房。   “你可真是会给我找事,就这么不喜欢处理这些政务吗……只可惜这辈子你投身成了皇子,要想活命,必须得做。”   尹知府是真下了血本的,这卧房的寝具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的,那绣满繁复梅花纹路的浅蓝锦被把衣衫散乱、醉眼惺忪的小皇子衬得有如画卷一般美好,呵气如兰,活色生香,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这次还真是薛焰大意了,他想着自己最近又在修行,这凡间的酒应该奈何不了他,谁知情药加上烈酒,害人不浅啊。   “热……好热……放开,别抱着我……热死了呜呜…”   他的脑汁混混沌沌,但熟悉的香味告诉他,眼前的人可以信任,便肆无忌惮像猫儿似的在裴准怀里不停地挣扎,呼出的热气在他的脖子上像羽毛挠心底似的痒。   裴准眼眸一暗,自从他发现自己的欲念后,愈发不敢与薛焰这般亲近地接触了,也许久没有这样像对待小孩子那样的和他搂搂抱抱,他的理智是想放手的,可……   “是你的身体在发热,倒也怪不了天气。把手给我,我给你把药逼出来。”   只是帮他逼出情药而已,这样短暂地抱一抱,也无妨。   “我不,你走开……”   大约是他抓他手的力道太大,薛焰立起身子,揉揉脑袋,眯着眼睛瞧了会儿眼前的男人。   “是你啊……”   说完,他像个醉猫似的朝裴准脸上吹了一口热气。   裴准蹙眉:“是我,你等会酒醒了,再和你算账,你心智可有十一岁了,就是十岁的小孩也没你这么糊涂的——”   “哈,是你,裴准狗贼。”   裴准:“……你再说一遍,我是谁?”   “哼,裴准狗贼,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裴准:????   “你叫我什么?”   “裴准裴准裴准,不是你吗?烦死了……”   薛焰浑然不知自己暴露什么,嘟囔着抱怨着,又去扯自己的衣服。   裴准不由得屏住呼吸,浑身肌肉都绷紧,灯火落到他如玉的面上,明明暗暗,看不分明。   他又问,声线有些颤抖:“你为何知道我是谁,这一次我分明都没和你说过,难道你有记忆,只是在装傻?”   这时反而不记得给薛焰解酒了。毕竟浑浑噩噩时反而说的真心话。   如果只是到这里,薛焰还可以抢救,可惜药效加酒,劲头太大了。   “别吵我,好热啊……烦死了,上辈子你话没这么多,怎么现在就这么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呢?”   上辈子。   听到这三个字,裴准的表情反而愈发的平静,只可惜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裴焰,你原来都记得。” 第73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四天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薛焰定要好生骂醒自己,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竟然就在醉酒的时候说出口了——   亏啊,实在是亏啊!   他甚至连裴准得知真相后震惊到失态的神情都未看到,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你竟然有前世的记忆,我……”   面对眼前不省人事的醉猫,裴准得知真相了,也无可奈何,总不可能把这可怜的醉鬼打一顿教训吧?   裴准想起从前和小皇子相处的种种,不知是恼怒多些,还是欣喜多些,怪不得从一开始薛焰就对他百般排斥,原来这一世他竟是带着记忆转世的。   这不应当。   裴焰死前修为已逼近大乘,按理来说是会带着记忆转世不错,可裴准分明记得,当时因为裴焰生出了一个残暴分魂,他不得不把他们分开,并把分魂杀死——   本魂分魂俱为一体,有所缺失的本体魂魄在轮回转世中格外被动,所以不论是失去记忆也好、身体病弱也好,甚至八年后醒来心智低幼也好,裴准都以为是因为裴焰的分魂已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可如今一看,裴焰带着记忆转世,大抵是因为那残暴的分魂没有消失,而是跟着他一并来到了人世。   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何分魂没有消失,他分明杀了他。   难道与他隐约缺失的记忆有关吗?   那裴焰的分魂又在何处?   当初为了保护濒临崩溃的本魂,没有一人告诉过裴焰,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分焰的存在,所以裴准认为就算是现在,薛焰仍旧不知事情的真相,更不知分焰的下落,他必须亲自找出来彻底抹杀。   不过分焰的账,可以先搁置一会儿,眼前小骗子的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裴焰,薛琳琅,薛焰,你骗得我好惨啊。”裴准色冷。   对方一副晕乎乎的表情盯着裴准看,仿佛听不懂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词,突然想明白什么似的,小猫扑蝶似的扑到他的怀里,眉眼弯弯,酒窝甜甜地笑了。   “好大一个冰块!摸着可真舒服!”   裴准:“……”   他许久没被小皇子这样信任亲热地依靠过,噢,不,或许不是小皇子了,知道他拥有前世记忆后,眼前这个人与他前世的徒弟身影完全的重叠。   “你这个孽徒——”   他的手掌苍白有力,眼看着就照着少年毫无防备的颅顶压过去,让人疑心是不是要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案,结果就跟顺着引线快要爆炸的潮湿火炮似的,在接触到那柔软发顶时,不期然,熄了火。   反而变成轻柔的抚摸。   就好像当初那个血夜,他救下家破人亡的少年,轻轻抚上他的头顶,一捡就是一辈子。   “不过,为师确实对你束手无策。”   罚是罚不了的。   他这么轻轻一摸,倒是把薛焰心里因为中了情药压着的邪火给引出来了。   小皇子痛苦地呜了一声,抬起头来,正好与男人冰冷的唇瓣堪堪擦过,像干燥秋天里的静电,劈里啪啦,燃烧出了干柴烈火。   不知怎的,两个人就吻在一起。   薛焰那方,估摸着是渴了,像只寻求水源的小猫咪,舌尖一点一点地舔着裴准的唇瓣,看起来不像要亲亲,像是要喝水。裴准却被撩/拨得不要不要的,心跳如擂鼓,就算当年一人之力独挑十万妖魔也无此紧张失态——   他瞳孔骤缩,脑海里像有千万束烟花一样绽放,两瓣薄唇绷得死紧,浑身肌肉都在微微发抖。   他不应该这样做。   他不应该亲吻他。   不应该……不应该……再次……   再次什么?   记忆出现了短暂的断片。   以至于裴准回过神时,没喝到水的小皇子已经像个意兴阑珊的食客扭头挣扎要走了,这可怎么行——   “唔!”   薛焰下意识疑惑地推了他一把,妈的,这个水壶好奇怪,刚才他怎么舔也不给他水喝,现在他不喝了到别处去寻水,又气呼呼地不依不饶。   但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疑惑了,裴准生怕人逃跑似的紧紧地桎梏住他,薄唇带着冰雪似的气息压了过来,异常野蛮和固执,好像胜券在握的捕食者,下一刻就要将他侵吞入腹。   “唔?!呜……”   小皇子被亲得晕乎乎的。   裴准本是想粗暴些,或者说他是个严厉的师父,他的吻也应该严厉,可吻着吻着,唇齿交缠间,却渐渐变得温柔,带着风一般的克制与怜惜。   反正、反正薛焰不还醉着吗?   无妨吧,他不会发现的……   然而色令智昏的裴准却忘记了,自己可是大乘期修士,接近天神的存在,一呼一吸之间是丰沛的灵气,与他交/欢能得到精纯的修为,更何况凡间的情药?   于是,薛焰就被他吻醒了。   薛焰:“……”   啊,还有什么比酒醉醒来,发现裴准在偷偷亲自己来得尴尬?   有的。   他还没发现自己醒了,亲得还很投入。   额,我给你留个面子,你亲完自己出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薛焰想。   薛焰:“……”   还在亲。   喂喂喂,差不多得了,亲得够久了!!   不过亲着亲着,薛焰忽然觉得这个吻很是熟悉。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信苏安晏是当年在秘境中救了自己的人,那个人到底是谁?   时隔这么久,靠一个吻的感觉来认一个人实在有些离谱,但奈何裴准这次亲得实在是太久了,太肆无忌惮了,他总忍不住联想起……   那个偷偷在秘境里亲他的人。   会是裴准吗?   他的师父从那么早开始,就对他抱着喜欢的想法吗?   而那边裴准总算觉得自己心里那股奇怪的火没有那么强烈了,停止了亲吻。看着双目微闭、唇瓣嫣红微肿的小皇子,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准备施展个小法术除掉这点暧昧的印记,手伸到一半——   “师父。”   小皇子睁开眼,诈尸都没这个吓人的。   “你以前也这样偷着亲我吗?”   裴准:!!!!!   裴准状似冷静:“……你什么时候清醒的?”   “从你舔我舌尖开始?”   裴准:“…………”   冷静不了了。   薛焰还是很好奇:“以前你跟着我去秘境过是不是?当初在秘境,你也这样亲过我?”   “什么秘境,你不要胡说,就今天一次,都是情药的意外。”他一口否定。   天底下什么样的情药能影响到裴准?   他越这样,薛焰越觉得是他:“不会吧,真是你?我和苏安晏相遇那次,以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想到他竟然是抢你的功劳,实在是、实在是不可思议。”   当年他和苏安晏那段孽缘的开始,便是他以为苏安晏在秘境里为他解除情热的毒,他把他当成救命的恩人,带回了仙宫疗伤,朝夕相处之下,喜欢上了他。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薛焰的话却让裴准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神情中浮现出一种罕见的迷茫,像走在迷雾里回头找不到来时的方向。   “你怎么了,裴准?为什么会这样?”   薛焰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神态,似乎是想回忆起什么,却有什么力量压抑着他。   或许是这样的。   薛焰忽然想到,裴准并非隐瞒在秘境里与他亲热过,而是,他确实忘记了。   “你没事吧?裴准、裴准……师父?师父?你还好吗?”   裴准听到他的呼喊,缓缓抬起头,纵然脑中锥心刺骨的疼痛,心中忽然也升腾起一种欢喜来:“阿焰,你愿意再叫我一声师父吗……”   男人的眉心光点一闪,一道蓝色印记缓缓浮现,通体流光,不说功效的话,倒像是女娇娥眉心一点梨花蓝的花钿。   “绝情印?这不是绝情印吗?裴准你身上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的?”   绝情印,印如其名,用于封印人心中的感情。   裴准闻言唤出一面水镜,蹙眉道:“我对此印并无印象。”   “这是绝情的印记,你对谁有情到这种地步,需要绝情印才能抑制住?”薛焰都没想到裴准身上还有这东西。   裴准看了他一眼。   薛焰:“……”   啊,还是不问了。   原来裴准之前对他说对他只有师徒之情,并非假话,这是爱/欲之情都被封印的缘故。   这也能解释清楚另外一个问题了。   情感与记忆相关,并不独立存在,要做到对一个曾经刻骨铭心的人视为陌路,就必须去掉与之相关的记忆。   裴准只要与情爱相关的记忆都会模糊不清,这也是为什么他大多保留的是小时候裴焰的记忆,如何救他回仙门,如何引他入修行,这些都很清楚,唯独裴焰长大后的记忆寥寥可数——   因为裴焰长大后,师父对待徒弟的怜惜之情,渐渐变了味道。   可抑制也是有限度的,譬如现在,他和薛焰竟然在床榻上借着醉酒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这真是、真是……太刺激了,如此亲密的接触,爱欲翻腾,自然就冲击了封印,让他显形。   还有一件事,也就是转世后,裴准来寻他大多数的情感真是师徒之情,不掺杂一点情爱之意,实在令人目瞪口呆。仅仅是师徒之情,他便能为薛焰做下那么多疯狂的事,若是再加上一份不属于师徒之情的恋慕,裴准对于裴焰,该是多么深刻的情意?   薛焰一时心乱如麻:“谁能封印你的记忆?”   其实他心中有了个答案,裴准是修为最深厚、最厉害的修士,不是人,那只能是天道了。   或许是因为天道不希望自己的话事人爱上一个六道不容的魔头。   薛焰一时苦笑。   “这东西好处理,解除不难。”   裴准施加法力让绝情印暂时消失。其实他眉心一道梨花蓝,还挺好看的。   薛焰问他:“你想要解除吗?从前世来看,爱上我不是件好事。”   “你这话问得太晚了。”   裴准敛眉。   “它既然显形,就说明已经重蹈了覆辙。” 第74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五天   前世与他错过的那个人竟然是裴准,薛焰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不可谓不震惊,更何况自己的师父竟然前生今世都对自己抱有那样一份不可言说的感情。   他现在很难说得清楚对裴准抱有什么样的感觉,是厌恶还是喜欢,朦朦胧胧的,像隔了一层纸,越想越心烦,干脆扔到一边,先处理手边紧急的事。   这时那床底下被裴准电晕的女奴幽幽转醒,抬头见床上二人,都是风姿绰约的仙人姿容,只是表情都十分不愉的模样,登时吓破了胆,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含泪地哭诉起来:   “草民名叫春云,本地人士,还请五皇子殿下饶草民一命啊!我都是被逼的!那尹知府和魏公公拿我的家人做要挟,我才不得不爬床,他们才是蜀州城不能不除的大贪官!”   既然裴准已经知道了他是装失忆,薛焰也就不隐藏他心细眼尖的一面:“我看你手腕上尚有伤痕,在来之前就受过不少折磨,尹知府要想使美人计,为何要找个像你这样受伤的女子?”   春云扬起脸,见那神仙下凡似的五皇子眼含怜惜地看着自己。   裴准忽然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视:“这是因为他们不仅要坏你的名声,还要拿你凌/虐杀人为把柄,春云就算做成了这件事,你们一家也会死在他们手里。”   那衣衫单薄的少女简直吓坏了,脸色苍白,止不住地抽泣,眼神却渐渐从绝望变为仇恨和坚定。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我兔子跳墙反咬一口了。五皇子殿下,我爹爹就在墨江水坝干活,那些狗贪官全是用些劣质的材料、清水似的稀粥应付,那水坝哪里能挡住今年汛期的洪水?我们一家都愿意做证人,把狗官都弄下台!”   裴准望向薛焰,白釉瓷器般的脸上已恢复从前的淡定自如,语气中带着长者的指导。   “这是一件收集气运的好事,你需要抓住这次机会。”   小皇子也不看他,把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春云扶起来。   “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在朝中影响不大,我会连夜修书让我二哥来处理。”   到手的气运就是不要。   裴准蹙眉看了他一会,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原来如此。”   联系起之前薛焰种种幼稚的行为,裴准附耳提醒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此事我已与你二哥协商过,薛煜是心甘情愿将气运拱手相让的,你的命重要些,皇位的事不急,大不了你性命无虞后,做个太上皇,他再做皇帝,照样能君临天下。”   薛焰:?   薛焰:“还能这么玩?你们修真界的人就是这么对凡间跨越性打击的吗?”   春云见薛焰面带犹豫,还以为对方根本就不想管这事,不由绝望道:“殿下,汛期马上就要来了,求求殿下怜惜一下这蜀州城数十万的无辜百姓吧!严惩狗贪官,还我们一个公道!”   说罢,这倔强的姑娘又砰砰砰把自己的额头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顷刻间便是血流满面。   “春云姑娘你先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意了,这件事我定会尽快处理。”   事已至此,还是赶快解决掉蜀州的烂摊子,毕竟薛焰也看不惯那两个为非作歹的大害虫,若是能快些铲除又不威胁到二哥的性命,他自然是愿意的。   当务之急是在汛期来临前修好水坝,要不然暴雨将至,蜀州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再说那尹知府和魏公公两人,见春云进了五皇子房中便再无消息,心中惴惴不安,又想着春云一家人的性命都在他们手中,也没那么害怕了。   “没事,没事,那只是个傻子罢了,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天气燥热,尹知府不由坐在圈椅上端起茶盏,浅尝茶水,这茶叶可是有价无市的顶级碧螺春,他平日自己都心疼不舍得喝,今天特地拿出来招待魏公公。   结果茶还没喝两口,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打开,进来的冷面侍卫正是蒋才。   “两位大人,五皇子召见,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魏公公手一抖,咔嚓一声,那价值千金的顶级茶叶彻底浪费了。   ——   墨江水畔,万里无云,毒辣的太阳自早上便开始了。负责修筑水坝的工人像往常那样懒懒散散干活,上面克扣银两,落到他们手上就三瓜两枣,全是被逼着来的,自然也都敷衍了事。   前几天呢,还发生过一件不大不小的好事,因着五皇子来视察,工头说只要表现好、嘴巴甜,就能多分几两的工钱,而且最近的伙食也好了不少。   这些日复一日辛劳的工人对来视察的五皇子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只认为他是来走走过场的,对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根本的改变。   然而今天工地上却发生了一件奇怪到不可思议的大事。   他们赫然在搬砖队伍中发现了尹知府和魏公公的身影。   “他娘的,我没看错吧?这不是知府大人吗?他怎么和我们穿着一样的短打?”   一个工人震惊地大声嚷嚷,让越来越多人的目光投向这里。   “唉别看了别看了。”   在工地里再没有比尹魏二人更显眼的存在了,他们靠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皮肤白皙和在场晒得黝黑的汉子们完全不一样。   薛焰也来到了这里,昨晚他带人连夜审问了他们两人一通,春云的证词再加上蒋才之前收集到的证据虽然已经足够,但他们二人毕竟是蜀州的地头蛇,要修好水坝还须提防他们捣乱,于是薛焰就想到把他们发配到这里来做苦工,既能好好惩罚他们,也能时刻监视,防止出问题。   在场的工人们这辈子简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神仙人物,纷纷愣在当场,连痛恨无比的狗贪官都没去为难了,生怕给五皇子殿下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尹贤、魏金宝二人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为王法所不容,今日本殿下就罚他们在这里给大家打个下手,什么时候水坝修好了,什么时候回去面圣。”薛焰笑眯眯地说。   听到这句话,尹知府和魏公公的脸瞬间惨白,看到薛焰那张漂亮的美人面也像看到了鬼一样,而周围的老百姓们却发出阵阵欢呼,只道这个神仙少年郎是来拨乱反正的活菩萨。 第75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六天   墨江水坝修好的那一天,载入了大周史册。谁也没有想到这水坝的修建速度会这么快,听说在修建过程中,那些工人像是疯了一般不吃不喝不睡觉怎么也要修好这个水坝。而被薛焰罚做苦役的尹魏两人瘦得成了皮包骨,被曾经瞧不起的下等人各种折磨,最终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连带着蜀州官场的风气都好了不少。人人都赞扬五皇子英明不翻,五皇子爱民如子。   让薛焰本人感到十分震惊的是,从此事中得到的气运超乎意料的多,无数金色的气运从蜀州百姓乃至各地百姓的气云中蜂拥而至,让他头顶那朵可怖的乌云发出阵阵金光,竟焕发出从未有的生机——   他本来就生得万里挑一的好看,现在却比以前更加让人移不开眼了,整个人的气色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病怏怏的,肌白肤润,透露着一种莹莹的粉色,干燥分叉的头发也乌青滑顺,从一株弱柳扶桑变成了倾城牡丹。   丹田也重获生机,薛焰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能使用金丹期的法术了,以后再来几波刺客都不是他的对手。   至此,蜀州水坝一事完美落幕,薛焰本是领了个闲差而来,在偏远的蜀州竟也办成了这么多利民的好事,不论是在民间还是朝廷,威望变得更高了。谁都不相信他是个傻子,街头巷尾都说他已被国师医治好,聪慧灵敏,足智多谋。   薛焰之前来蜀州的时候,百姓们多是看热闹、看稀奇的心态,而到他离开的时候,人山人海,全是舍不得他走,哭哭相送,依依惜别的。   蜀州民风大胆,还有许多活泼勇敢的年轻姑娘们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绝世风华,一见倾心,纷纷投掷丝帕、香囊等物,妄图在五皇子心中留下一点划痕,搞得随行的官员打趣道:“五皇子现在的年纪,是该考虑娶妻了,再不济侍妾还是要填上的。”   此话一处,他无端觉得身上冷了几分,天边竟适时地落了几道惊雷,吓得他胯/下的马差点跑岔路,这个话题也无疾而终了。   可娶妻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回到皇宫,例行领了一堆赏赐后,胜帝还赐了薛焰一座极好的宅邸,顺便也提了提为薛焰娶妻的事情。   胜帝依旧多病,脸色苍白,显得有些虚弱,看向薛焰时眼中却满是欣赏:“朕看赵丞相的独女蕙质兰心,品行相貌都与你相配,不如父皇为你做主,把她许配给你?”   薛焰自然不愿意娶妻,更何况是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父皇,儿臣现在并无娶妻之意。”   胜帝以为他心中有顾虑:“你的痴病不是被国师治好了吗?朕倒是听闻那赵家女儿对你颇有情意,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不可耍小孩子脾气。”   “这……”   薛焰哪里知道自己就回京城过城门露了个脸就被贵女看上了非嫁不可,正思索着如何拒绝,便听胜帝又道:   “看你着不情不愿的样子,想是没见过她才会如此犹豫,正好围猎快到了,她是皇后远亲,朕允她同往,到时候就不要说朕没有给你们培养感情的机会。”   培养感情?   薛焰心想他这两辈子都和男子纠缠不休,还是不要把别人无辜女子牵扯进来吧,反正秋猎还有那么一段长的时间才到,离了皇宫便把此事抛之脑后,钻进自己的宅邸里,打算好好收拾装饰一番。   从此也是个自立门户,有家有院的人了。   不过呢根本不需要他太多费心神,爱子如命的梅贵妃早早就差人送来各类极好的家具陈设,桌椅寝具、屏风镜台、如意花瓶姐件件都是有价无货的珍品,娘亲贴心,薛煜考虑的是薛焰用人安全与否,特地挑了知根知底的管家、丫鬟前来伺候,故而薛焰到了皇子府上,并无什么要安排的,坐了片刻,就干脆起身去找薛煜。   薛煜早就搬出了皇宫,封了裕王的尊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裕王府就在薛煜家几乎只隔了几条街的地方。   薛焰到时,薛煜正在书房批改公文。   “二哥,我来看你了。”   薛煜虽面有倦色,仍勾起一个亲昵的笑容:“如今京城家家户户都在传你办成的大好事,阿焰,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恢复记忆,是在装傻的啊?”薛焰无奈道,一想到自己的小伎俩早就被薛煜看破,就觉得无地自容,也是薛煜娇惯他。   薛煜不在意道:“你真以为堂堂的大理石卿是摆设吗?会被一个傻子糊弄住?”   薛焰听了就知道,他二哥这是在一语双关,既是说那贪墨案中的官员不会被他一个傻子糊弄住,肯定是看破他在装傻才认了罪——原来在大理市寺办案的时候,薛煜就看破了他,这第二重意思嘛,就是说薛焰的演技瞒不过在主管大理寺的他。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让我无端出了这么多的丑。”薛焰叹息道,想到一件事,不得不提的程度。   他接着说:“你故意让气运给我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国师告诉你的?他让我不说,自己的嘴倒是不严。”   薛焰点头,眼圈有些红:“我从未想过……我在皇兄心中的位置,竟比皇位更重要。”   “那你可是小瞧二哥,也小瞧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了,”薛煜微微一笑,眼神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装成个小傻瓜,好玩吗?”   “呃…其实我说真挺好玩的,你会怎么办?”薛焰笑着看他。   薛煜拿书敲了敲他的额角,无奈道:“你呀你啊,也就只有裴准才能治得了你。”   听到裴准的名字,薛焰撇了撇嘴。   “好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这还有公文要处理,你才刚回来,我就不逼着你夙兴夜寐了,不过等过几天,你可跑不了,乖乖给我学治国之道。”   与薛煜告了别,出了书房,薛焰想起来自己还是第一次来二哥的王府,便一个人无忧无虑地逛了起来,因为薛煜的特别吩咐,一路上无人拦着他。   奇怪的是,薛煜在花园附近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躲起来埋伏。   王府里面埋伏,难不成是来行刺二哥的刺客吗?   薛焰还真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江湖高手们本是奉命来刺杀薛煜,因为出身草莽,并不认识薛煜真颜,见薛焰衣着华丽,处处都走得,婢女们也称他为殿下,还以为他就是薛煜,意图行凶。   来得真是时候,薛焰正好想试试自己刚刚因为气运而有点眉目的修行,御火诀他已背得滚瓜烂熟,这辈子却没有个施展的机会。   “咻——”   几道流矢袭来,薛焰刚想使用口诀,却见一矫健身影,速度快到几乎只有残影,耳中听得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片刻之间,那些江湖高手们就被解决了。   “你是……?”   来人是位二十多岁的英俊男子,好一副凌厉锋锐的长相,眉目充斥着久经沙场的戾气与血腥味,身穿红黑劲装,长发扎高,像把出鞘的好刀,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带着一股慑人的煞气。   正是当今的金面侯谢凛。 第76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七天   “琳琅……?你是琳琅?”   谢小侯爷紧盯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从他清绝的眉眼间找到思念多年的故人的影子。   当真是他……果然是他……   薛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凛用尽全身力气似的抱进怀中。   “你竟然还活着,有温度,有呼吸,我是不是在做梦?”   谢凛感受到怀中人的挣扎,连忙减轻了些力道,却仍舍不得完全松开他,生怕眼前的少年下一刻就会变成露水在阳光蒸发,从紧紧的环抱变成虚虚地笼住,就是不舍得放开他。   “你是谢小侯爷?你竟然还记得我……”薛焰感到有些奇怪。   当初裴准为了给自己的徒弟续命,几乎改变了当时所有人的记忆,可偏偏谢凛远走边外,倒成了漏网之鱼,仍旧保留着和五皇子薛琳琅的回忆。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事,因为在所有人都忘记小皇子的时候,只有谢凛一个人记得他,思念他,边塞苦寒,谢凛每每想起在年关之夜病逝的小殿下,心中便升起无限的遗憾与悲伤。八年前薛琳琅的死,似乎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就算他听说有位名叫薛焰的病弱皇子从前养在宫外如今重新返京,对这陌生的皇子并不关心——   直到现在,亲眼看到了他。   亲眼看到了那个他所思所念的故人还活着。   薛焰就算对长大后的谢凛不熟悉,但看到他头顶的气云也就猜到他是谁了,一时间有些感动有些无奈,倒也没急着挣脱他,乖乖让他抱着,那年他死得那么突然,肯定吓坏谢凛了。   纯粹从欣赏的角度来看,这一幕肯定是赏心悦目的,英姿勃发的年少将军将小皇子抱在怀中,素来凛冽的双眼中充满失而复得的狂喜,气氛不可谓不温馨,可落到裴准眼中,这就相当刺眼了。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低沉清冷的嗓音打破了温馨的氛围,裴准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只环在薛焰腰际的手上,薄唇紧抿,脸色不是很好看。   嚯,好大一股醋味。也不知谁家的醋坛子倒了。   “裴仙师……你也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琳琅还活着?”谢凛哑声问。   薛焰简单解释了一下裴仙师的所做所为,听到裴准修改了众人脑中关于薛琳琅的记忆时,谢凛的神色顿时变得不善,可得知这都是为了让被天道不满的薛焰活下去时,他也能理解裴准的心思了。如果他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当初就该把你的记忆也改了,今日也不必阿焰多费唇舌解释。”裴准不动声色地插入到他们中间,把自家徒弟和谢凛分开,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小心眼,就是这么爱吃醋。   薛焰见裴准这副样子,心里还觉得怪好玩的。   他调笑道:“国师,你这也太善妒了吧,若是娶进门,休书上写什么我都想好了。”   裴准皱着眉呵斥:“胡闹。”   想来那些行刺的刺客也是可怜,不仅没找对正主,连失败之后都没得到半点重视。   “我今日心血来潮到访,这些刺客出现在我二哥府中,应该是专门刺杀二哥的。”   薛焰查看那些昏迷的刺客,不愧是长年行军打仗的将军,谢凛的力道非常精准,这些刺客都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   “阿焰,你放心我定会下令让人彻查此事,严惩幕后指使。”谢凛厉声道。   “凡人之间的争权夺利从来如此,皇帝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看来我们得加快谋略的进程才行。”裴准看得更加长远些。   薛焰怎么会看不出这两人在自己眼前明争暗斗地出风头,他这师父吧,看着如芝兰玉树、林中仙鹤,实则又酸又醋,他还能够理解,就是不知道谢凛干嘛也跟着耍小孩子脾气,一定要得他的夸奖和青眼。   处理完刺客,天色也不晚了,薛焰准备打道回府,他很珍惜恢复健康的身体,喜欢走马观花地逛这繁华京都,故而没有乘轿,边走边看,不管结局如何,活在世上一日,便要学会享受这世间的美好。   这京城的风光在谢凛眼中是毫无魅力的,可他也弃了马匹,心甘情愿地跟在小皇子身后,眉目间阴霾似的戾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唇角弯弯很是高兴。而裴准身份不便,本该自行离去,可看到一脸热忱的谢侯爷和毫无知觉的小皇子,实在放不下心,也不甘心,愣是给自己施加了一个隐身咒,非要当这不识情/趣的第三人。   可惜的是,左边有个像大狗狗似的侯爷跟着,右边是一脸寒气的透明人师尊,薛焰夹在中间,这街逛得非常煎熬,而且太过引人注目,走在街上的小姐姑娘们看到两个龙章凤姿、风格迥异的少年郎,皆是频频回顾,他心想这还不如一个人出门,又或者干脆早点回去。   “不是吧,还跟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薛焰叹气道。   没想到都快走到门口了,这两人还在身后跟着。   谢凛抿了抿唇:“阿焰,我就想多看看你,怕你离开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可是我都到家了啊,如果没有意外,明天的宫宴上我们会再见面的,小侯爷。”面对谢凛大狗狗似的可怜兮兮的眼神,薛焰的语气都不自觉放柔和。   “我今晚能……宿在你府上吗?”谢凛察觉到他的心软,黑漆漆的眸子中流露出希冀。   一旁早就有些不耐烦的裴准沉声道:“谢侯爷,你这是在为难小殿下,你才刚刚回京,哪有宿在王爷府的道理?你若真的在乎他,就不要给他添麻烦。”   听到这话,谢凛果然有些松动了,他翘起的唇角落了下去又很快弯起,绽放一个灿烂的笑来:“也好,明日见。”   “嗯,明日见。”薛焰点点头。   其实再次见到谢凛,他亦十分欢喜,谢小侯爷是这一世他作为皇子难得的朋友,他如此惦念他,他很高兴。   “见了他你这么高兴?”裴准瞧他脸上真心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不爽,这不爽不是因为薛焰开心,而是他开心的原因是遇见了谢小侯爷,薛焰从来没有因为他这么快乐过。   难道和他在一起是件不愉快的事吗?   薛焰瞥了他一眼:“国师大人也请回吧。”   “除了你谁也瞧不见我,我为何不能在这里留宿?”裴准说罢就走进了小皇子的府邸。   “为老不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白活这么多岁数了!”薛焰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不过裴准留下来也并非没有好处,自从薛焰拥有前世记忆这件事暴露之后,他向他讨教修行之法也就方便了许多,既然身边有修真界最厉害的人物,薛焰抱着不问白不问的心态,晚上依旧去裴准的客房修炼。   “你的经脉已经打通许多,虽然灵根天资颇低,但继续修炼下去,那些凡夫俗子很难在你手下讨到好,不错。”裴准淡淡地说,视线落到薛焰的脸上微微一顿,又飞速挪开。   修行之后,小皇子雪白的脸上浮现出艳丽的绯红,额角也浮着一层晶莹的汗水,眉眼姝丽,在明明暗暗的烛火下犹如莹莹生辉的美玉,就算没有凡心,也生了凡心。   薛焰本想刺他几句,可一抬头看到男人晦暗不明的眼神,瞬间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在这时有人敲门解除了他们之间的暧昧与尴尬。   “殿下,谢侯爷差人送来了礼物。”   薛焰讶然:“礼物?”   那是一个沉重的木箱,看起来有一定年头了。   裴准虚虚瞥了一眼,他送过薛焰许多礼物,都是修士们求而不得的法宝,与那些流光溢彩的宝物比起来,这木箱显得黯淡又普通。   不具备威胁性。   裴准悠悠然开始在铺好的宣纸上落笔,他在为薛焰写一份量身打造的心经。   “这是……”   薛焰打开箱子,发现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些旧日书籍和画卷。旧书是他和谢凛认识的那一年他送给他的,上面还有他写下的笔记,为的是能让谢凛好好考试,在书籍的底部果真放着当年的试卷……   “还真让他考到头名了,看来我欠他一个愿望。”薛焰忍不住笑了。   裴准笔一顿:“什么愿望?”   “这个就看他提什么啦,当年我明明答应过他的,等到他考好了就答应他一件事,那个时候我走得太匆忙,他竟然都记得,明明在他心里,我应该已经死了八年了。”   薛焰忍不住想,该说谢凛是死脑筋好呢,还是可爱好呢。   “啪!”   裴准手中的玉管笔被捏断了。   白衣墨发的男人沉着脸色,他送了他那么多奇珍异宝,却从来没得到什么承诺,谢凛那小子送了一些旧书,就能得到一个愿望?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不公平的道理。   “你喜欢他吗?”   薛焰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谁?”   “谢凛,也对,前世你们就认识,你救了他。”   薛焰迷茫地睁大眼睛:“前世?谢凛?”   见小皇子一脸疑惑,裴准这才知道他原来不知谢凛的真正身份是鬼王,当初被裴焰以一己之力超度的鬼王,之前薛焰只说自己自己拥有前世记忆,他还以为他知道了一切。   “我还以为……罢了,谢凛就是你前世救下的鬼王,你难道不曾好奇为何他对你这个早已逝去的故人始终念念不忘,又或者从一开始,他对你就有种天然的好感?”   那小子似乎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对薛焰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就和从前的他一样。   薛焰愣了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裴准说了什么。   谢凛竟然是鬼王? 第77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八天   近几日一种名为莲叶帖的东西在京城权贵圈里炒得火热,那莲叶帖由黄金打造,形同盛夏荷塘半缺的一片莲叶,薄薄的金片,本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但只有京城里家世、人品、相貌洋洋都出众的年轻男女才有资格获得。   那这莲叶帖又有何用呢?   那便是参加由谢夫人举办的观莲宴。   谢小将军述职回京,年纪轻轻便已战功无数,未来的前程自然不可限量,所以各家待字闺中的小姐都愿意试上一试,当然了,若是仅仅一个谢凛,这观莲宴的请帖倒也不会炒上天,最重要的是——   探宫里贵人的口风,五皇子薛焰也会出席这次观莲宴。要知道,五皇子薛焰可是现在京城里最有风头的人物,不久前人人瞧不上他,以为他是个傻子,现在观之,他在短短数月所达到的成就,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而且对于那些单纯的女儿家,什么是最吸引人的?容貌啊。谁不知五皇子的姿容是一等一的好,仙人下凡一般,可不跟个香饽饽似的?   没错,其实不止谢凛,按照大周的习俗,薛焰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胜帝的意思,也是尽快为他找个可心的暖床人。   “我的焰儿,这么多年,娘亲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早日成家立业,再给娘亲生个乖巧的孙子,娘亲此生就无憾了。”   说实话,薛焰对自己的性向已经有了颇深的体会,本来是不想去的,可看到梅贵妃那般哭哭啼啼的样子,心不由得软了。   不过……话说母妃,上次你说今生最大的愿望不还是平平安安吗?这愿望还是随时可以更换的。   唉,天下所有的母亲大抵都是如此。   薛焰只得服输:“嗯,孩儿一定去。”   只是去去罢了,他可真没想在观莲宴上找个媳妇。   他本以为谢凛应该是乐意相亲的,没想到对方也愁眉苦脸。   “怎么了?京城的好姑娘数不胜数,就算你眼界再高,也能挑到心仪的。”   虽然知道了谢凛的真实身份是鬼王,但薛焰并不准备告诉他,让他回忆起前世的记忆。谢凛上辈子过得很惨,为将不受君主信任,惨遭奸臣背刺,为鬼不为天地所容,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是九死一生寻来的,他现在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将军就很好。   谢凛深深看他一眼,叹口气:“只可惜,再好的姑娘都已经入不了我的眼了。”   “为何?”   薛焰先是疑惑不解,忽然反应过来。   “啊……你已有心上人了?好啊,竟现在才漏个口风,你快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边关认识的吗?可在京城?”   看着迟钝的小皇子,谢凛笑了笑,眉眼难得晴朗一片,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蛋。   “就在京城。观莲宴上,你就知道我的心上人究竟是何人了。”   ——   京城最大的酒楼,万胜楼。   酒楼老板浸淫商场几十年,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岁数往前数个二十年,还见过北狄乱军攻入京城,兵荒马乱的乱象,人人都以为他是个老实人,其实他是个老实妖,一个本本分分的人参妖。   如今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落下,只现在雅间里坐着的四个人,都是他不敢与之对视的人物……又或者不算是人。   一张四四方方的楸木木桌,其上摆着千金一两的雀舌灵茶,没人动它。   “他真要去那种地方?”   红衣少年神色莫名地嘀咕道,眼神中名为嫉妒的情绪不断翻腾,气得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什么叫那种地方?那可是人家父皇母妃亲手安排的相亲宴,算算年龄,阿焰也该到娶妻的年纪了。”苏安晏轻轻摇动折扇,虽是笑着,但那笑不达眼底。   “你再说风凉话!”   一只毛发蓬松的狐狸尾巴蓦然伸得笔直,尾部尖硬如针,正对着苏安晏毫不眨动的眼瞳,古锦月最听不得他的阿焰有了旁人,妒火如焚,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人。   “你可以动手,掀翻这天,然后我们的所作所为都被天道发现,那个时候,你就为阿焰陪葬吧。”   古锦月冷哼一手,收了尾巴。   他看向坐在正中间的白衣仙尊,勾唇笑道:“国师大人,你有没有发现你很伪善?明明你是最不愿意看他娶妻生子的那个人,告诉我们之后反而做出这种事不关己的做派,借我们的手阻止他的婚事,还想双手清清清白白?”   裴准本来只盯着眼前的杯子,听到他的挖苦,略微抬眼:“苏安晏,你说话很厉害,等到阿焰的事了结,你信不信,第一个被杀的就是你?”   “阿弥陀佛,各位,不要忘记今日聚在此处的目的是什么,切不可争一时之气,”许久不见的邱谨叹气,“我自知欠他太多,已无其他妄想,只愿他今生顺遂安康,阿焰喜欢男子我是知道的,他不愿做的事,就让我们帮他解决吧。”   “有什么办法?把那些觊觎阿焰的女人都杀了?”古锦月眼中浮现血红杀意。   “你再说这么蠢的话,我就先把你杀了,挫骨扬灰,不入轮回。”苏安晏冷冷道。   “你现在还有这本事吗?若真有,就不要总逞口舌之快,马上就动手。”没有谁能忍受自己的仇敌在身边这么久,古锦月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了。   一妖一魔,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够了。”   裴准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慢慢松手,瓷器的碎片一连串哐啷砸到桌面上,顿时没人再敢说话。   若是薛焰在这,定要打趣他这样子简直像个主持大局的正房妻子,下面三个都是让人不省心的小贱人。   “原没想让你们做些什么,叫你们过来,就是想警告你们,不要因为嫉妒,贸然做出损害阿焰之事,为阿焰聚集的气运快要齐了,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掉以轻心。”   裴准皱起眉头:“他若是真看上哪个女子,你们也不能发疯。要大度,要理解,不准捣乱。”   古锦月:“……你做得到?”   苏安晏:“……你不吃醋?”   邱谨:“……阿弥陀佛。”   “我不会,我和从前的我已经大不一样了。”   自从知道薛焰拥有前世的记忆,裴准就告诉自己不能够重蹈覆辙,不能再刚愎自用,以他的想法去勉强薛焰。   其余三人怀疑至极的表情让他有些不悦,裴准该交代的事情也交代了,也不想和这群妖魔同流合污,心念一动,化为一道流光,飞出天外,留下古锦月等人面面相觑。   “你们觉得可能吗?裴准,能忍受阿焰在人间娶妻生子?”古锦月嗤笑一声。   苏安晏挑眉:“搞得我都想和众妖魔赌上一把了,邱谨,你如何看?”   邱谨合掌:“阿弥——”   古锦月、苏安晏:“别阿了!” 第78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十九天   夏日炎炎,艳阳高照,观莲宴设在京城近郊赏心湖湖畔,盛夏时节,湖面上处处都生着亭亭玉立的莲花,有的洁白如新雪,有的淡粉似细娟,莲叶碧青,蜻蜓往来,偶有倜傥的男子撑桨泛舟其间,手执莲花,为的是赠与有缘的心仪人。   谢夫人为了办好这场观莲宴,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媳妇,那可是花了心思的。湖岸上有曲水流觞的竹面宴席,备以各色以莲花为主题的精巧点心,又设下猜诗谜、对对子种种游戏,若是两人互相中意,既可上船泛舟赏莲,一享独处时光。莲花深处提前藏好了各种精美的锦囊,锦囊里装着情真意切的诗词,泛舟的时候可按照自己的心意挑选一个,赠送给对方,也是取个好彩头的意思。   大周虽民风开放,但如此直白的宴会还是头一遭,那些特意装扮一番的女郎们羞红脸的有,觉得有趣跃跃欲试的亦有,而男子那边大多兴致盎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作为东道主,谢凛应谢夫人的要求,来得最早,周围的人也最多。经过母亲一番精心打扮,他今日格外的好看,身着黑领朱红直裰,腰间配以长剑,两边额角垂落乌色发丝,正午太阳一般直逼人眼球的英俊。   “谢小将军,你可还记得我?幼时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我对你……”碧青衣裙的小姐羞答答地低下头,显然是对他仰慕已久。   然而终究是妾有情郎无意,谢凛似乎在寻找某人,连她的出现都未曾察觉,那倾诉衷肠的语句更是半个字都没入耳朵的,半响才道:“……你为何挡在我前面?”   相府小姐:“……”   “嗯?她为何转身又走了?”谢凛看她背影,仍旧不明白为何她会生气。   周围人看了都在心中叹,怪不得谢小将军至今都没什么桃花,原来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啊。也不知怎样的妙人才能将他收服。   谢凛在苦苦寻找的,自然是承诺要赴约的五皇子薛焰了。   不仅他在找小皇子,还有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也在找薛焰。   古姑娘拿出铜镜,满意地看着镜子中那张娇艳可人的脸蛋,眉目间隐约能看出几分他原身的影子,但更多是勾人的媚态。“她”穿着一身桃粉色单纱长裙,肌肤雪白,吹弹可破,媚眼如丝,任谁见了都要暗自赞叹一声天生尤物。   这副模样,哪个男子看了不会心动?   他就要用这副狐媚样子去勾搭勾搭小皇子,就算小皇子看不上他,也要赶走他身边其他的女子。   “姑娘,姑娘看着好生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与古锦月搭话的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子,他远远就见这位佳人身姿窈窕,必定是个惊艳的美人,主动出击与她搭讪,见到真容后果然不假。   这家伙色眯眯的眼神真恶心。   真想当场撕碎了他。   古姑娘染了鲜红丹蔻的指甲闪着锋利的寒光。   可……   他想到裴准的警告。   不能做伤害阿焰的事。   “嗯,我也觉得你好生眼熟。”他顺着他的话说。   听到佳人顺应自己,那尚书公子就更加激动了,眼睛一亮:“既然如此有缘,我们不如到船上赏莲吧?”   真是忍无可忍!   古锦月眼中金光一闪,施展狐族的魅惑之术。   “你……”男子眼神恍惚。   “想划船就自己滚去划,不划到天黑不准停,滚。”古姑娘笑眯眯道。   “是、是!”   领了命令,那男子立刻转身开始了划船大业。   古姑娘人长得好看,脾气又有趣,与她搭讪的男子越来越多,源源不断,可她始终都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看尽了各种各样男子谄媚的笑脸,心情愈加烦躁。   “自个儿去划!”   “滚去划船!”   “划!”   就这样,他回过神时观莲宴上大多数男子都去参加个人划船的比拼了。   古锦月:“……”   拒绝了这么多人,折腾了这么多人,他忽然感觉有些委屈。   阿焰到底去哪了?他只想和他划船赏莲。   另一边,双目含情的白衣男子也极受各家女子的瞩目。经过数年的经营,苏安晏掌握了大周多半的财富,这观莲宴的请柬价格炒得多高,他都是付得起的。他参加观莲宴的目的很简单——   抢走阿焰身边的女人……男人也不是不行。   “苏公子,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温柔风趣的男子,今年的莲花开得格外的好,要不要陪我去看看?”   苏安晏微微一笑,施展幻术:“你先上船等我,我随后就来。”   反正能送走一个就送走一个。   如此这般,古锦月送男子,苏安晏送女子,两边人都心神恍惚,刚好成对,速成了一对又一对的“情侣”,连谢夫人都惊呼怎么大家都这么热情了?   “凛儿,你看,别人家的公子怎么就这么主动,你在这里快站了一上午了,也没见到喜欢的?”谢夫人看着不开窍的儿子简直痛心疾首,“那相府小姐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应该和她去赏一会儿莲花,感情嘛,不是相处出来的吗?”   谢夫人鲜有这么言辞恳切的时候,谢凛看到自己的娘亲满脸担心,而且迟迟没有等到想等的人,暂时松了口:“听娘的安排。”   “真是娘的好儿子,那你和游小姐赶快上船吧。”   岸上的人越来越少,古姑娘和苏公子还是没能找到他们想找的人。   小皇子,你到底去哪里了呢?   苏公子盯着空荡荡的岸边,再看看热闹的湖心,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阿焰一开始就在湖心?”   此话一出,古姑娘脸都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缓慢复健,争取日更…… 第79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天   薛焰还真跑了。   他本无意打扰其他女子,所以提前来到了赏莲宴,偷偷划起自己一个的小船,泊在了最偏僻的地方,连莲花都没有几株,靠在浅水岸边,也不管其他人如何热闹,双手交叠于头下做枕,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睡起了大觉。   他打算把这场观莲宴睡着敷衍过去,最后露个面就行。   睡觉好啊,大太阳底下睡觉没烦恼。   “喵~”   薛焰睡得半梦半醒,耳边忽然传来几声陌生的猫叫,胸口还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石头,睁开眼睛一看,竟是只毛发雪白的紫眼猫咪,尖尖的耳朵,圆圆的杏眼,还有湿润的小鼻头,明明是奶呼呼的甜美长相,却因为它此刻全然盘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眼对眼,多了几分高冷感和霸道。   “这里怎会有猫?”   薛焰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猫吧,来得也正是时候,他正觉得有点无聊了。   “小猫咪,你是不是跟着哪家小姐来的?你是不是走丢了?你主人呢?”   他把软乎乎的小猫咪抱在怀里,那小家伙竟然也不怕生,任由他抱着,还用毛脸蛋蹭了蹭薛焰的衣襟。   “喵~”   小皇子身上的香气好闻极了,淡淡的灵草香味,闻着就觉得舒心,平时不能做的时候,在这种时候就能偷偷做个彻底。   然而薛焰也是这么想的。   “小猫咪,你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他早听闻猫蛋蛋乃是猫中一绝,手感极佳,奈何前世今生都没有机会养猫,好不容易自投罗网了一只,怎能不摸个舒爽?   裴猫猫:“?”   “算了,这个问你做甚,我自己来摸摸便是。”小皇子笑眯眯道。   “喵啊——”   薛焰翻过小家伙的身子,让它仰躺在他怀里,这只小猫果然不凡,唧唧和蛋蛋都是猫中霸主,猫中极品,应该是很名贵的猫吧?   戳戳。   捏捏。   弹弹。   裴猫猫:!!!   小猫咪彻底炸了,忍无可忍地炸了,毛茸茸的猫爪子一巴掌拍开薛焰的禄山之爪,长条的尾巴亦是用横扫千军的气势掠过薛焰的鼻尖,气呼呼地跳出他的怀抱,坐在小船边上,独留一个充满怒意的背影。   “你还生气了?嗯?”   薛焰挪过去用指头戳了戳它的脖子,又被猫尾巴一下子拍开。   这性子真是个不好相与的,倒是有些像那个人了……   “哎呀,这里怎么有人啊?”   一声娇俏的声音传来,薛焰和猫寻声望去,竟是个陌生的姑娘,身着红衣,面容娇艳,正睁大眼睛惊讶又惊喜地看着薛焰,穿着打扮倒不似京城人士,身后划船的也不是哪家的公子,而是青衣的贴身侍女。   “小姐,那人似乎姿容出众,气质不凡,看衣着……应该是宫中的五皇子殿下。”那侍女眼尖。   原来这姑娘是洛将军的二女儿,那洛将军虽比不上谢凛一家战功显赫,但也是在朝中武官中数一数二的。洛小姐也是随着父亲一起回京述职,对京城男子奢华浮夸的做派,有些瞧不上眼,故而和薛焰一样,选择躲避人群,远离热闹,和侍女一起找寻冷清的角落,意图混过去。   她早听闻六皇子相貌不凡,福泽深厚,可总没放在心上,想着大抵是因为人家是皇子,所以大家才都夸大了他的长处,把五分的东西说成了十分。   可如今一看……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在她的人生中,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扑面而来的灵气和美貌眩晕了眼睛和脑袋!   她若是个女贼,定然把他抓回去做自己的压寨相公。   “原来是五皇子殿下,能在这里相遇,看来,我们之间还真是有几分缘分。我叫洛燕婉,是洛将军的……”   薛焰对她有印象:“噢,我知道你,洛姑娘。”   为什么薛焰会知道洛燕婉呢?那还不是因为她在梅贵妃眼中是个不错的儿媳人选,经常听她提起。梅贵妃总觉得自家儿子性格并不强势,以后自立家门了,难免被人欺负,特地想找个剽悍点的王妃呢。   一个是仙人下凡似的深宫皇子,一个是古灵精怪的将军小姐,这不谱写一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来,正是浪费了这般好的良辰美景。   “喵!”   小猫咪倏忽暴怒,两只小爪子抱住薛焰的小腿,似乎是担心他下一刻就要离开自己的这条船,跑到别人的船上去了。   薛焰一把把它捞起来,抱在怀里顺毛抚摸,低头时几缕碎发掉落,勾勒出精致漂亮的下颌线来,好看得教人移不开眼。   “怎么了?一下子这么激动?走丢了还这么不听话,真是不乖。”   洛燕婉看他这么喜欢怀里的猫,又听他说这猫是走丢的,心里一下子大胆地生出一个主意来。   “五皇子殿下,那猫叫环环,是我的,看来您很喜欢他,这真是他的福气。”   薛焰听了抬头看她,笑道:“竟然是姑娘的猫啊。”   也是,附近除了她们没有其他人,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只猫吧?   虽然有些舍不得这小家伙,但毕竟是别人的猫,薛焰就算再喜欢也不能强拿着不放,于是只能把那猫抱着递给洛燕婉。   “喵喵喵!喵!!”   谁知那猫竟暴躁地挣扎起来,它对薛焰竟还称得上温柔的了,对待那贸然认宠的洛姑娘一点情面不留,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怎么写。   “这猫、这猫疯了!快放开!放开我!”   两只猫爪怼着对方的脸一顿乱挠,吓得洛燕婉尖叫得连连后退,竟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洛姑娘!洛姑娘!”   薛焰顿时就反应过来环环根本不是洛姑娘的宠物,但话说……   这猫也太凶悍了吧!   “殿下、殿下,我害怕!快救救我!”   洛燕婉脸色苍白地在水中挣扎。   侍女知道小姐自小在外长大,分明是会泅水的,如此求救,当然是为了……   “奴婢求求殿下,出手救救我们家二小姐!”懂事的侍女扑通跪下。   薛焰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把猫一丢(裴猫猫:?),直接跳入水中,把落水的少女抱在怀里,拉着上船。   “多谢、多谢殿下搭救……”洛燕婉抬起一双盈盈眼眸,湿透的身子在薛焰怀里发抖。就算知道这猫不是她的,瞧她这么可怜,薛焰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薛焰无奈道:“洛姑娘,你要小心啊。”   洛燕婉趁机靠在他的肩膀,红着脸低低嗯了一声。   这凡间的女人好生狡猾!!   原来不止是妖是魔,就算是人都这般有心机!   裴猫猫彻底怒了,浑身上下的猫毛统统炸开,隐有蓝紫色的电光闪烁,眼神愤愤地望着那对落水鸳鸯,嗷呜一声咬住了薛焰的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这几章为什么这么安排,主要是处理一下谢凛的感情线,然后升温一下小皇子和师父的感情。观莲宴完了,就去大草原,和分焰见面鸟~~谢谢大家的包容和支持。 第80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一天   洛燕婉的落水发出了不小的声响,毕竟能来观莲湖宴的客人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一个出了问题都不得了。   “阿焰,你怎么在这?洛燕婉,你也在?”   谢凛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薛焰与洛燕婉贴得极近,两人笑着说话,十分亲近的模样,他与洛燕婉也是认识的,可看到眼前他们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的画面,第一感觉竟不是高兴,亦不是喜悦,而是没由来的一股怒气,怒气涌上心头之后,又是一阵心空荡荡的失落。   他的表情太过失魂落魄,薛焰本不觉得有什么奇怪,都生出一阵莫名的心虚感。   “这位洛姑娘不慎落水,我救她上来,你们来得正好,她的衣裳湿了,快带她去岸上更换吧,免得生病。”   听到他这番解释,谢凛心中忽然又好受许多,本来看洛燕婉面目可憎,现在再一看,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谢凛忽道:“苏姑娘,男女有别,洛姑娘如此跟着我们也不方便,你送她回去如何?”   苏姑娘便是刚才谢夫人硬塞给谢凛的尚书小姐,她脾气好,人也贴心,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谢凛这个心有所属的榆木疙瘩,见那位洛姑娘一身狼狈,心有不忍,点点头,算是答应帮这个忙了。   洛燕婉怎么舍得离开心仪的五皇子,眼巴巴地望着薛焰:“殿下,我……”   “喵!”   裴猫猫猫爪一拍,整个船都在摇晃,大有山摇地动之势,薛焰险些又被颠下去。   “好了不气,好了不气。”   薛焰就是再傻也看出来这猫是谁变化出来的,裴准这人怎么还越来越幼稚了?   竟然变成一只猫……   还别说,人形的样子像个冰雕,做起猫来,实在是很可爱啊。看看这毛茸茸的小脑袋,湿润润的猫眼睛,还有粉嫩嫩的小肉垫。   既然变成猫,就是自己送到他的手上了,不要怪他心狠手辣,辣手摧猫。   薛焰一把将裴猫猫捞进怀中,对着毛茸茸的猫脑壳就是一顿狂搓,揉得裴猫猫几乎睁不开眼,偏生又害怕身份暴露,什么都不敢做,喵喵呜呜地在他手下“受折磨”。   “洛姑娘,你们先走吧,我还要为这猫找寻它的主人。”   薛焰现在是能够使用法术的,一转眼的时间就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烘干了。   听到他说再为小猫寻主,洛燕婉自知刚才为了接近五皇子撒的谎已经被对方发现,五皇子殿下还算给她保留了几分体面,没有直接说破。   “嗯,多谢五皇子殿下搭救。我先和苏姐姐回去了。”洛燕婉感激道。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谢凛和薛焰两个人。   噢,还有一只裴猫猫。   “阿凛,我对那位洛姑娘是无意的,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呢?反正都是一起来的,我看那位苏姑娘秀丽脱俗,体贴入微,与你是良配啊。”   薛焰一边说着,一边还是不肯放过怀里的裴猫猫,废话,平时都是被裴准拿捏,今日有机会折腾折腾他,也真是无趣的观莲宴中一个意外的惊喜了。   揉脸,挠下巴,捏耳朵,扯唧唧。   挑战小猫咪的极限。   看看他什么时候翻脸无情,忍不住变回人身。   “她?我对她全然没有兴趣,都是我娘……盛情相邀,我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要说平日里最讨厌什么,谢凛最讨厌的便是浪费时间,习武、看书和与手底下的将士们比划,总是要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才好。可现在,盯着小皇子在那里笑闹着玩猫,心中竟然如此享受。他从来知道他生得好,小时候看得出未来令女子神魂颠倒的好长相,可没想到的是就连他自己,也会沉沦在这美色当中,不可自拔。   小皇子听到他的话,转过头笑着瞧他,盈盈杏眼,睫毛纤长,鸦羽似的墨发被盛夏阳光镀上层耀眼的金辉,唇边笑意似兰苞初绽,让他不自觉就怔怔看痴了。   “那你也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我看那姑娘是真心喜欢你,不要辜负了别人的美意。”   不要辜负别人的美意?   他就这么不在意他,要把他往别人怀里推?   谢凛不善地眯起眼睛,这一瞬间小皇子原本漂亮又招人的笑变得有些刺眼了。   他终于明白,他于他,怀着什么心思。   不轨的心思。   “阿焰,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那些女子吗?我谁都不想要。”   谢凛眼中暗光一闪,他身形高大,颇有压迫感,活像要吃人的恶狼,还偏生小心翼翼收敛爪牙,害怕吓到了自己的猎物。   薛焰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倏忽生出危险的预感,连怀里的猫都不揉捏了。   “……为何?”他懵懂道。   谢凛伸出手,抚摸上那张他珍藏心尖八年之久的容颜,满腔的爱意犹如汛期的潮水,快要溢出来了。   “因为你。”   薛焰睁大眼睛:“我?”   “喵!”   裴猫猫就要冲上去对谢凛拳打脚踢。   “别闹,听他说完。”   薛焰低声呵斥,拍了拍他的脑壳。   裴猫猫怂了:“喵呜呜。”   “阿焰,我喜欢你,并非是兄弟之间的喜欢,而是你站在我面前,我想亲亲你,抱抱你,也不想要其他人来打扰我们。”   少年郎炽热的爱意一如当空的骄阳,沐浴在这样赤诚的感情之下,薛焰应该觉得温暖而可靠才对。   可问题是……   “我……”   不能接受谢凛的感情。   他知道了谢凛的前世,那些不好的记忆,他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但他身边这么多前世的故人,他如果答应他,谢凛很有可能被迫回想起鬼王的前世,再次失去这幸福的一切。上一世他不为众人所理解,为众人所背叛,这一世就安安稳稳做他的谢小将军,不要再涉足人族以外的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   他早就没有当初裴焰那般热烈的感情去回应别人的喜欢了。   “喵喵!喵喵喵!”   看薛焰竟然犹豫不绝,裴猫猫气得不行,气得抓狂,气得冲过去直接给了谢凛一爪子。谢凛是在战场上杀敌惯了的人,对于杀意本能地还击,反手就把飞过来的白猫扔了出去。   “哗——”   薛焰:“……”   竟然,真的,扔进水里了?   那可是裴准啊!   裴准也能被一个凡人扔进水里?想想都好笑。   谢凛也没料到飞过来刺杀自己的竟然是只猫。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去把它救上来。”他有些慌乱道,生怕自己冲动的行为惹小皇子不喜。   一场好好的表白被折腾成了救猫大戏。   可惜扔猫容易救猫难,谢凛下了水,在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那只猫,那真的是只猫吗?跟只鱼一样,一落水就没影了。   他哪里知道裴猫猫一下了水就蜷成一团沉了底,只要没找到他,谢凛的表白还能继续不成?   薛焰猜到了裴准的打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故意大声说:“算了算了,不就是只猫吗,不要了算了,我们回去。”   “喵!”   实在可恶,他人身是万中无一,猫身也应当是猫中极品,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   于是谢凛就眼睁睁看到一只肚皮向上的猫缓缓从湖底浮上来,两只猫爪护在胸前,表情安详,静静漂往薛焰的方向。   谢凛:“……”   怎么回事,有点诡异啊。   “这猫儿……真是太调皮了,方才它与你玩闹,你不要生气。”薛焰把他从水里捞出来,裴猫猫睁开眼睛,立刻缩在他的怀里,盯着谢凛喵呜喵呜地叫唤,好像在说就是这个坏人欺负他。   谢凛讪讪道:“我怎会生气,只是刚刚我所说全是我的——”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在前面撑船。”薛焰知道他想说什么。   看来今天是不能继续表露心意了。谢凛无不遗憾地想。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还能徐徐图之。   “我开始划船了,你坐稳着些。”   身量高挑的朱服少年郎在船头乘船,白衣的小皇子坐在后面逗弄手中雪白的猫咪,菡萏盛放,粉白交错,倒也如诗如画。   “你呀,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调皮了?”   薛焰双手架着小猫的前肢,把它像玩偶似的拎起来。   “喵……”   打断了谢凛的表白,裴猫猫心情愉悦地摇着尾巴。   “啊——”   船身忽然一抖,出于惯性,薛焰的身体向前倾倒,偏偏他手里又拎着小猫的身体,脸埋在小猫毛茸茸的腹部,来了一次深层的洗面。   “阿焰,刚才那里有块石头,你没事吧?”   薛焰坐正身体:“我没事,只是……”   裴猫猫被薛焰埋了一次之后,整个猫羞涩到爆炸,已然尾巴摔在他的面上,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咦,竟然有些可爱。   薛焰摸摸鼻子,不由得唇角一弯,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能写到分焰了,呼~~ 第81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二天   大周五十四年,秋。   素与大周互市交好的北狄忽然发动战争,十万铁骑挥师南下,打得大周军连连败退,出其不意夺了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通山关,那里储存着大周朝绝大多数的粮草。有了充足的补给,凶悍的北狄军更是如虎添翼,剑指中原。   “荒唐!驻扎在通山关的可都是我大周的精锐,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轻易就让那群北蛮子占了百万粮草?”   金銮殿上,胜帝大发雷霆,一掌大力拍打在龙座扶手上,因着病体又连连咳嗽,脸色苍白如纸,吓得下面的官员个个静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老虎正在气头上,谁敢去触他的霉头?   大皇子薛灼、三皇子薛烁面面相觑,皆不敢上前,唯有二皇子薛煜出列恭敬道:“父皇,据前方将士来报,通山关的张将军奋勇抗敌,宁死不屈,并非是我大周将士抗敌不力,而是那北狄的兽面王以一敌百,着实棘手。”   “兽面王?朕为何从未听过?”胜帝皱起眉头。   “父皇有所不知,那兽面王正是北狄王的独子,前些年因病不肯见人,通山关一战便是他病愈后首次上战场,他行踪神秘,作风古怪,头戴青面獠牙的面具,人人都称他一声兽面王,但其实按照北狄那边的叫法,应当称呼他一声北狄可辛。”   胜帝冷笑:“小小的北狄王子也敢出兵攻打我大周,真当我大周皇室无人了吗?众位皇子中有谁愿意出战,为朕解忧?”   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先不说那兽面王是否如传闻中那般厉害,通山关已经被北狄军占领了,那可是易守难攻的地,大周现在派兵收回,完全处于被动,并不是什么能够轻轻松松过去,博取美名的好差事。   大皇子薛灼素来是个平庸的,所以迟迟没有被立为东宫,而三皇子薛烁虽有心出头,却还没有那个胆子真的去出生入死,薛煜紧皱着眉头,他本想欧举荐谢凛前去与兽面王一战,可听父皇这意思,是要用皇子解决皇子,挽回大周丢失的颜面。   “父皇,儿臣请命,赴通山抗敌出关,为国效力。”   一道明亮清澈的声音乍然响起,无异于在滚水中投入一颗石子,引得满朝哗然。   “阿焰,不可——”   薛焰竟紧张得双手发抖,正欲出言劝阻,已有人快他一步。   “陛下,臣也愿赴通山抗敌出关,把那些无耻的北边蛮子统统赶出我们的领土!”谢凛跪地请命,眼神坚定。   是,此时前往通山关平息战乱,驱逐外敌,无疑会成为百姓眼中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气运、美名和军功都可轻易入手,薛煜也动过心思,是否可让薛焰前往?   但那风险也太大了些,一切成功的前提都是阿焰能平安活下去,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往往一瞬间的倏忽便会死于非命,就算裴准神通广大,却也不能时时刻刻护人周全,更何况在天道的监视下,他又不能动用过于强悍的法术……   薛煜还欲再劝,三皇子薛烁站出队列:“五皇弟多次死里逃生,身有重疾也能好转如常,想来身上是有些福气在的,得上天的庇佑。如若他能出战,定能给我大周将士带去祥瑞。”   这话说得玄妙,但事实的确是如此,薛焰从小到大灾祸不断,却总能神奇地化凶为吉,对于迷信的古代人来说,就算不能打,抓过去当个有福气的吉祥物安抚民心也是不错的。   见胜帝表情松动,大皇子薛灼这才缓缓说出自己的意见:“三皇弟说得对,儿臣也如此以为。”   “那好,既然焰儿主动请缨,朕岂有不允的道理?朕现在封你为二品   骠骑将军,谢凛为副手协助你,率领八万大军前往通山关,可有把握?”胜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强撑着上朝处理政务已是极限,说完话便喝了好几口大太监奉上的养生茶。   薛焰跪地抱拳:“儿臣领命!”   谢凛对自己的能力是极有自信的,他想带着小皇子去属于他的地方,远离京都,也远离那些觊觎阿焰的女人,在战场上展现自身的魅力,俗话说“烈女怕郎缠”,他相信只要他持之以恒,痴心不改,总有一天阿焰的眼里也能看到他。   看着欣然领命的弟弟,薛煜的心情却复杂许多,他不想看到弟弟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可京都形势复杂,薛灼薛烁处心积虑想坐上皇位,父皇龙体日益衰弱,这个时候他和薛焰一个都不在京城,无疑是在冒巨大的风险。   唉,若是裴准在这就好了,至少多一个人劝劝阿焰。   ——   “阿焰,你这样做,兄长当真很生气,今日在朝堂上,你不该如此莽撞。”   下朝之后,薛煜拉着薛焰好一通教诲。   薛焰却表现得意外平静,他对他二哥说:“二哥你还没发现吗?既然对方派出了一位皇子出战,大周也应当派出一位,以免落人口舌,说大周皇室无人。我看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没有离开京都的意思,这一战,去的不是你,便是我。”   “阿焰,你实话告诉我……你还是想把那个位置让给我是不是?”薛煜忽然明白了弟弟的良苦用心。   薛焰耸耸肩,眉眼一弯,露出一个清甜的笑:“谁说的啊,我可没说,都是二皇兄你瞎猜的。等我收回了通山关,平了北狄的叛乱,把那北狄王子打得满地找牙,那万民敬仰的气运不也到手了吗?我说二哥,你也该防备防备我啊。”   “阿焰,你知道的,你我之间,不必。”薛煜低低地说。   薛焰知道二哥是最疼爱他的,长长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话说回来,近日怎未见到国师?”在外面的时候,薛煜一般称呼裴准为国师。   想到那日惊慌逃窜的裴猫猫,薛焰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来:“观莲宴那天……他做了些蠢事,自己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   薛煜并不觉得奇怪,他早看穿了裴准对自家弟弟的感情,他这个做哥哥的听到薛焰相亲心里都会有股不舒服的感觉,更别说裴准了,不做些蠢事出来捣乱,才是奇怪的呢。   有那样一位大能对弟弟用情至深自然是好事,弟弟究竟接不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无论薛焰究竟如何选择,他都表示支持。   “你们怎么还在这,再不走这宫门就快关了。”   谢凛走了过来,比起薛煜的郁郁寡欢,他显得眉宇之间颇有兴奋的神采。   “谢小将军,你可真是……”   后面的话薛煜没说完,但薛焰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薛煜这是在怪罪谢凛,刚才在朝堂那么一搅和,更顺理成章把薛焰推出去收复通山关了。   谢凛性格大大咧咧,并无察觉,笑着看向小皇子,邀请他晚上到谢府做客。   “三日后我们就要出发去通山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你别着急。”薛焰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又有太监低头碎步来到他们身边,附在薛煜耳畔说了些什么。   “竟有这样的事……”薛煜冷笑出声,想起今日朝堂上薛烁阴阳怪气的表情,登时对这事的始作俑者有了数。   “阿焰,谢小将军,大理石暂且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我先行一步了。”   薛煜走后,他们两人并肩向宫外走去,谢凛更好缠在小皇子身边,像条守着肉骨头的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是不是在怪我啊?”英明神武的谢小将军露出委屈的表情。   薛焰摸不着头脑:“什么?”   “怪我……不该冲动,连累你和我一起通山那么危险的地方。”小将军露出狗狗一般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他,只希望阿焰能施舍一个笑容给自己。   “没有,去通山就是我原本的打算,你不必把二哥的话介怀,他就是太担心我了,其实我不应该一直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如果一直躲在他们的身后,裴焰便不是裴焰了。   谢凛听了这话,开心起来,若身后有条尾巴,定然兴奋地左右摇摆了。   “那就好,等我们把那些北蛮子赶出去,把那个兽面王的头颅砍下来,挂在通山关的城墙上,阿焰,你就是大周最得民心的皇子。”   说出来的话……   却不像真的小狗狗那般纯真,甚至还有点野狼的血腥味儿在里头。   薛焰忽然顿住脚步,神色莫名:“这话我只与你一个人说……其实我去通山不仅仅是刚才和二哥说的那些原因,而是……冥冥之中吧,我对那个方向,或者那个方向的某个人有所感应?”   “有所感应?难不成是缘分?阿焰,你除了我,可不能有其他缘分了。”   薛焰笑道:“胡说什么,什么缘分。”   只是……   小皇子神色迷惑地望向天边,遥远的通山关方向。   他真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自己,他非得去一趟通山关。 第82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三天   边关告急,事不宜迟,大周三天内也只集结了五万人马,以谢凛为主帅,薛焰为副帅,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前往通山关,而剩下的三万人马仍在东边的徽州,需要半月之后才能与他们汇合。   等到薛焰一行抵达通山关附近的相思岭时,时节已近初秋,漫山遍野的枫树艳红如血,如若不是因为战事吃紧,想来在这里观赏枫景,饮酒作乐也是极潇洒极快活的一件美事。   “呸!那些茹毛饮血的北蛮子,这里世世代代都是我们的地盘,现在害得我们竟然只能在城外扎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老兵朝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开始扎帐篷。   通山关地处要塞,易守难攻,谢凛的打算是现在附近驻营,了解敌情,等待时机,攻入城内。薛焰本来就没上过战场,自然听他的。   面容青涩的新兵望着最中间的帐篷犹豫道:“那五皇子虽然福泽深厚,但到底没有带兵打过仗,我出来的时候老娘边哭边拉着我的手,唉……那兽面王如此厉害,我军又处于被动的局面,我们怎么打得过?”   “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谢小将军年纪轻轻,便跟着父亲四处征战,依我看是年轻将领里顶有出息的,只是你说得对,那个五皇子,”一提起薛焰,那老兵油子眼中划过不屑,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浓痰,“长得跟个娘们似的,不在京城享福,跑在这里捣乱,无非是想抢军功,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在战场上活下去咯……”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一道沉厉恼怒的声音传来,吓得两个士兵连忙跪在地上,眼睛只看盯着地面,看到一双玄黑的鞋子越走越近。   是谢小将军。   “阿凛,不要生这么大的气。我没事。”比起谢凛的,这一道简直柔和得犹如天籁,春风般洗涤人的心灵。   谢凛两道剑眉紧紧皱起:“他们竟敢背后妄议皇族,真是该死。”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那两人听了,连忙磕头求饶。   薛焰无奈道:“素来听说你爱兵如子,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大?如他们所说,我的确肤白若女,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临危受命,资历不足,将士们有所揣测,也是应当的。”   那两个跪地求饶的将士听到这话,登时热泪盈眶,抬眼偷瞧传说中的五皇子,竟比想象得还要精雕玉琢,活脱脱仙人下凡的长相,此时他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犹如月下清昙般幽静风雅。   明明是他们背后嚼人舌根,被正主抓个正着,没想到这天仙似的人物竟然大度地为他们求情,真真是他们的错啊……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多舌说你坏话,阿焰,我不想让你受一点委屈,”谢凛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你们两个自领军棍二十,如有下次,必定重罚。”   薛焰拉了拉他的衣袖,语气轻轻的,不由得显得十分亲昵:“算了吧,阿凛,就当为了我,不要再生气了。”   就连围观的将士们也心中感叹,五皇子是圣人模样,菩萨心肠,就算领兵打仗不行,对待属下还是足够大度的。   小皇子口中的热气软软的,香香的,吹拂过谢凛的耳根子,不知道他脑子里晃过了什么绮丽的画面,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偏过头,挥了挥手:“算了,还不快多谢五皇子殿下,快走。”   “多谢五皇子殿下!多谢五皇子多谢!”   这个老兵名叫张卓,新兵名叫陈生,可以说各自有各自的交际圈,今天的事通过他们的嘴巴传开,倒也为薛焰提前在军中积累了一些仁爱之名,至少没有从前那么抵制了。   营地修好之后,中间最大最好的帐篷本该分给主帅谢凛,但谢凛就是不肯自己住进去,坚持让给薛焰,他那副倔强的样子,让薛焰有些头疼,不知如何拒绝他的追求美意,为了不浪费时间,只得住了进去。而谢凛的帐篷也就他住处不远的地方。   相思岭的夜晚十分安静,偶尔只听得见几声猫头鹰的咕咕声响,夜色深沉,马上就快到中秋节了,天边的月亮已经大半团圆,分外明亮。   虽说薛焰白天才和几位将军商议过破局之法,但心里仍旧有些不踏实,于是半夜翻身从床上起来,打开地图,拧着眉头继续思索。   裴准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眉眼生动的少年只穿着薄薄的一层白色单衣,精致的锁骨在月光下如同白瓷般氤氲着淡淡清辉,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微颤抖,在眼睑下透露出浓丽的阴影。   月下美人,挑灯夜读,如诗如画。   他的心倏忽跳漏了半拍。   “咳咳。”   裴准清咳一声。   这还是观莲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毕竟裴准也察觉到薛焰知道那只白猫是自己变的了。   何等幼稚,何等羞耻。   更何况他还……不小心亲到了他的那里。   虽然是猫形,但还是让他情不自禁,浮想联翩。   “我道是谁,原来是国师,终于想起露面了?”   薛焰没有放下地图,只是抬头瞧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看了起来。   九天上的仙人眉头一蹙。   自从小皇子身体好转,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但也越来越勾人。   裴准走近他的身边,略有迟疑,还是坐到他的床上,雪白色的华服衣摆层叠,在皎月之下,犹如白孔雀的羽翼,熠熠生辉,是不属于凡尘的宝光。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不要心有侥幸,觉得为师能处处护着你,你自己要当心,前世的心法口诀,要时时温习,若有不懂,记得问我。”裴准语重心长道。   薛焰抬头看他:“你这么晚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你那两位皇兄心思叵测,苏安晏留在了京城,保护你二哥,倒是古锦月是个不安分的,自己偷偷跟来了,他虽不会害你,但你也要防止他……”   裴准的视线落在小皇子淡色的唇瓣上,他似乎刚刚才喝过水,润润的,似有晶莹的水光。   深夜师徒二人共处一室,裴准不由觉得喉头有些发干。   是啊,古锦月是不会害他的小徒弟,但会趁机占他的便宜,就如同他现在所思所想。   薛焰听了这些话,顿时觉得裴准无聊极了,把地图放下,忽然笑道:“我还挺喜欢师父变成猫的样子,你要不要变个猫?”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某个追了两辈子都没追上的仙尊忽然发现恋爱法宝竟然是变成猫! 第83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四天   “我还挺喜欢师父变成猫的样子,你要不要变个猫?”   此话一出,裴准冰雪般的脸上也沾染上了些淡淡红色,一如映雪朝霞,竟有几分绮丽的味道,但那副可以名为“羞涩”的情态瞬间如露水蒸发消失不见,他眉头一拧,状似微怒地说:“放肆,我那日变成猫是为了在观莲宴护你周全,却没成想,你竟拿来打趣我。”   “不是打趣啊,就是喜欢啊,我喜欢变成小猫咪的师父。”小皇子笑眯眯道。   薛焰就是想口舌上刁难一下裴准,看冷冰冰的师尊露出局促难看的模样,这意外地让他心情舒爽。至于裴准到底变不变猫,他都无所谓,想来是不愿意的,仙人之体何等高贵,变成一只凡猫?对于裴准来说,应该是件极其不能接受的事吧。   果然,裴准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地,没有变化,也没有说话。   看来是生气了?   薛焰知他为自己付出许多,也不似以前那样一味地埋怨他了。   “既然您不愿意,那就离开我的帐篷吧。仙人用不着休息,但我还得抓紧时间查看地图,晚了明天可就不好起了。”薛焰不再看裴准,继续低头钻研地图,烛火摇晃,分明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透露出不可思议的温存来。   “谁说……我不愿意的?”裴准咬牙切齿道。   薛焰都没反应过来:“啊?”   下一秒,营帐中白光一闪,那芝兰玉树般的仙尊已经不见,留在原地的是一只毛发雪白、眼瞳水润的小猫咪。   薛焰怔然:“……不是吧,真的啊。”   哒哒哒。   裴猫猫四个小短腿走得极快,很快就来到裴焰的床榻之下,仰着脖子,鼻头湿润,蜡烛的光芒为那张毛茸茸的小猫脸染上漂亮的金辉,显得又委屈又可怜。   “喵~”   裴猫猫伸出前面两只爪子。   这意思是他都豁出面子变成猫了,薛焰怎能不亲自过来把他抱上床?   薛焰:“……”   他错了,变成猫之后,裴准哪里难受、耻辱和愤怒了,他明明也很享受好不好!   “我还得钻研地图,不要打扰我。”薛焰一把把小猫猫抱进怀里,夜里冰凉的手正好窝在那柔软温暖的猫肚皮上——   这猫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是当个暖手炉还是不错的吧。   裴猫猫用裴仙尊清冷凛冽的声线说道:“我不通凡间行军打仗之事,亦不懂列阵兵法,每每魔物来袭,一鞭子下去就全死了,倒也不似这般费时心烦。”   薛焰本来拿着地图和兵书在认真看,一听他这话,表情复杂地低头看他怀里的小猫咪。   “怎么了?看我作甚?”小猫咪的肉垫爪子挨上他的下巴。   薛焰揉了揉猫猫的脸:“你能不能不要顶着这么可爱的样子,用这么清冷的声音,又说这么残忍的话啊!之前那么软绵的喵声,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你自己捏着嗓子说出来的?”   “荒谬!”小猫气呼呼道,声音还是裴准的声音,高冷又禁欲的男声,“变形亦可拟声,我不过是在用自己的神识与你说话。这些基本的法术基础都要问我,我看你上辈子的法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全部还给为师了。”   裴猫猫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于重了,万一薛焰生气把他赶走可如何是好?于是瞧瞧抬眼看小皇子的表情,哪知薛焰的神色如常,仍旧笑眯眯,对他十分宽容的样子,一点也没生气——   哪里是对他裴准宽容,是对小猫咪宽容。   顶着这么一张可可爱爱的皮,说什么狠话,都不够狠了。   薛焰继续看地图,裴猫猫窝在他的怀里,感受到小皇子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竟觉得从未如此安心过,如果可以这样一直守在阿焰身边该多好?   所以说,小皇子估计错了裴准的想法。   别人变成猫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十分享受呢。   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人静,烛心发出啪的一声,薛焰的眼皮越来越垂,脑袋也越来越低,手中书卷不知为何松落下去,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白玉似的小脸,眼睑有些青黑,显出几分憔悴来。   裴准知他疲累,忽化成一缕浅淡白烟,变回人形站在薛焰床前,盯着薛焰的睡颜,清冷精致的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来,唇角一勾,竟然是个清冽好看的笑。他把他的脑袋在枕头上放好,又仔细捏好被子,手掌轻轻落在他的额头,眼神温柔,一如今夜的月光。   他似乎该走了。   却也不想走。   看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有机会变回人的裴仙尊又变成讨小皇子喜欢的裴猫猫,钻进被窝里,闭上一双暗紫色的猫瞳,抓住薛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   第二天,大营之中。   几位穿甲的将军在地图前商议战术。   “通山关易守难攻,如今我们已被那些蛮子抢了先机,倒不如用围困之策,断水断粮,伤他们的元气,我就不信,他们不出来挨打!”张将军愤愤不平。   谢凛皱眉:“此计万万不可行,现如今通山关内还是数万大周子民,赢回了地,却失了人,有何意义?”   “那就夜袭攻城,趁着敌军还没发现我们,速战速决,登云梯,火龙炮,趁他们睡觉轰开城门,在城中那些百姓心必然是向着我们大周的,到时候里应外合,胜算不说八分,也有六分。”另一边,李副将出谋划策。   谢凛仍摇头:“六分?太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谢小将军,您有何高见啊?”张将军资历深,脾气火爆,不免发难了。   谢凛坦诚道:“我虽没有高见,却也知你们的法子不行。”   “你!”张将军气得瞪大双眼。   众人讨论得火热,忽然听到一声猫叫,纷纷看向五皇子的方向。   要说这五皇子吧,坐在主位不假,在他们眼里其实就是个摆设,知他没有上过战场也没带过兵,从来没想过从他那里得到什么靠谱的计策。   “是我这猫打扰大家商讨战事了……”   小皇子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但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他身着银甲,一头青亮墨发以银冠高束,垂在脑后,英姿不俗,不知何时他怀中多了一只白毛紫眼的小猫,紫瞳幽幽,华贵异常,倒不似身处危机四伏的战营里,酒楼风雅的贵公子当是如此矜贵模样。   “五皇子殿下,你若是在这里没什么事儿做,大可以出去看这相思岭红叶漫天,大好的风景,毕竟那才是适合您的地方!”张将军皮笑肉不笑道。   谢凛也蹙眉:“殿下,这是那日观莲宴捣乱的猫?为何要把它带来军营?”   都是这猫,害得他那日没有完全表露心意,他不喜欢这猫。   小皇子抱着他的白猫,慢悠悠地抚摸他的毛皮,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他的身上。   薛焰是故意的,在这场战事议会中,这些老将军们,包括谢凛,都有意无意地撇开了他,无视了他的存在,其他人嘛多是瞧不起他的本领,而谢凛应该是担心他被问了问题回答不上来尴尬。   “猫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计,可取通山。”面对一群并不信人自己的刺头,他气定神闲,眉眼中自带飞扬的炽烈。   “哈哈啊哈哈哈!”   还没等薛焰说完,张将军仰头一阵狂笑。   “五皇子殿下好胆魄,在下洗耳恭听了!”   薛焰并不恼,轻轻道:“擒贼先擒王。”   “这又是合意?”有人露出不解的神色。   “五皇子的意思是先杀兽面王,可那虎狼似的野蛮人哪里是那么好杀得?”   在他们插嘴的时候,薛焰挠了挠小猫咪的下巴,等到众人都吵停了,目光又全落到自己身上,他眉眼一弯笑盈盈道:“假意妥协,签订协约,诱兽面王出现,围杀之。”   他生得雪白晶莹,眼角眉梢一动,本该是琼花碎玉般惹人怜爱,可其眼神中透露的决绝杀意,随意的语气却直点此战命脉,又叫人久久心惊,不敢小瞧。 第84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五天   就算那北狄占领了通山关又如何?他们世世代代都居住在关外草原,那城中的百姓又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外族,通山关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储存了大周多半的粮草,出其不意攻占这个地方,大抵是秋过冬临,为了牧民的口粮做打算。   但无论如何,兽面王这个人不能留,不论将来是他坐在皇位上,还是二哥,戎狄不能拥有如此可怕的杀器,否则后患无穷。   这时被小皇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震撼到的众人也逐渐回神,张将军讪讪道:“听着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强攻不如智取,在下认为此法好。”   谢凛笑着看向薛焰:“我就知殿下虽怀中逗猫,可早就胸有成竹了。”   既然定了主意,薛焰便回到营帐内草拟拜帖。谢凛掀开帘子进来,见他坐于书案前执笔写字,赏心悦目得不像话,搬了个椅子挨在他的身边轻轻坐下,撑着线条分明的下颌,痴痴地盯着他的侧脸。   薛焰写了会儿,感觉旁边那眼神实在太过火热,停笔道:“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看得这么专注。”   “你还别说……别动,你头发上有棉絮……”   谢凛当然是骗他的,哪里有什么脏东西,只是想伸出手摸摸小皇子的头发罢了。   “喵!”   裴猫猫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两只毛绒小爪环抱在谢小将军的手臂上,竟能吊在上面,一双深紫眼瞳流光溢彩,不甘示弱地与谢凛对视。   薛焰:“……”   “哈,怎的又是你这只小猫?真是太喜欢捣乱了。”谢凛在心中抱怨,这猫真邪门,老是坏他的事。   薛焰把猫从谢凛的手臂上摘下来,重新抱在怀中,叹气道:“若是无事,我就继续写了,军情要紧,耽误不得。”   谢凛长嗯一声,和猫老实了一会会。   小皇子提笔继续,遇到不好拿捏的地方,偶尔咬笔思索,皱着小眉头,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他眉间的愁思。   看小皇子如此辛苦,谢凛心中难免心疼,便寻来茶壶,想为他倒杯热茶,润润唇瓣。   “这是给我的?多谢,有心了。”   薛焰和前世一样是个不那么擅长拒绝的人,虽然并不口渴,但看在谢凛的面子上还是接过去喝了。   “喵~”   他喝了,裴猫猫也要。   真是够调皮的。   薛焰无奈摇头,倒在手心一点,喂到裴猫猫嘴边。   他这个师父,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猫,都是顶不好伺候的。   小猫猫伸出粉色的舌头心满意足地舔起来,末了,得意地瞥了一眼谢凛,就差直接开口说:“看吧看吧,小皇子最喜欢的是我。”   谢凛看到那猫的眼神,心想真是妖异。   喝完之后,薛焰用过的杯子随手放在桌子上,谢凛像只忠诚的狼狗似的守在一旁,看看小皇子水润柔软如花瓣诱人的唇,再看了看桌上那半杯热茶,说是拿出去倒掉,实际心猿意马,准备偷偷就着薛焰用过的杯子一解自己的暗恋之苦。   “果然是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谢凛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闪过一双妖魅金瞳,登时神色恍惚,晕倒在地。   “一会儿摸肩膀一会儿撩头发,还敢偷喝阿焰用过的茶,若不是你还有用,我真想杀了你。”   凡人看不见狐妖身形,只看得到谢小将军无故忽然晕倒。   “谢小将军,谢小将军,快醒醒!”   士兵们赶到晕倒的谢凛身边,掐人中都唤不回他一点神智,不由着急极了。   薛焰听到声响走出来:“怎么了?”   “禀告殿下,谢小将军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忽然昏迷不醒了,这可如何是好!”   薛焰扫视一圈,果然看到红衣少年守在不远处。   看来又是一起争风吃醋引出的灾难,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先把他抬进帐篷里传军医。”   古锦月一看到小皇子,眼睛瞬间就亮了,头上两个白色的狐狸耳朵兴奋得一耸一耸,明明刚刚才对情敌做了那么恶毒的事,现在又眼波潋滟,含情脉脉,狐族还真是为了求偶不择手段、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种族。   “阿焰,你第一次上战场,我担心你……所以就跟过来了,那个谢凛,对你的心思真是肮脏,刚才还偷偷喝你用过的杯子,我一时气愤,就迷晕了他。”   薛焰不会给这家伙好脸色,冷笑道:“肮脏心思?再肮脏也没有你肮脏吧,我不想看到你,把谢凛的昏迷咒解开,就给我滚回京城,不要在这里添乱。”   “我、我不要,凭什么他能呆在你身边,我不能?如果你不喜欢我,又这么喜欢他,干脆让谢凛一辈子都醒不来好了。”古锦月眼中闪过嫉恨的光芒,面对小皇子时表情又显得十分委屈和无辜。   薛焰简直要被狐妖的厚脸皮程度气死了。   “古锦月,让你好好呆在京城你不听,现在到这里来捣乱,你可知会是什么下场?”不知何时,裴准已从猫变回了人,站在薛焰身边。   古锦月舔了舔唇瓣,语气中含有嗜血的杀意:“裴准,你也是个伪君子,让我和苏安晏留在京城,自己却变成猫来纠缠阿焰,你以为你和那谢凛有什么区别?都是同样的不怀好心!”   更让他生气的是,当初他也变成过猫来接近小皇子,结果被对方嫌弃到关进笼子里天天喂老鼠吃,而裴准变成的猫不仅安然无恙,还能混上小皇子的床和他一起睡觉,真是比谢凛那个混蛋还让他嫉妒。   没有理会狐妖的话,裴准将薛焰护在身后,白皙的指尖跳动着蓝紫色的雷光。   “我无意在这里与你缠斗,你把谢凛唤醒之后自己滚回京城。”   古锦月着实有些畏惧他的雷光,若是从前是决计不敢与他硬碰硬,可隐忍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只病猫都会有了脾气,更何况他还是堂堂妖王?   “那就要看你斗不斗得过我了。”   扔下这句话,红衣少年化为一道金光向天边飞去。   薛焰对上裴准的视线,点了点头:“去吧,他这发疯的样子,你不去,又要有无辜的人族遭殃了。”   “等我回来。”   裴准伸出手掌,本要落到徒弟头顶上,可想起方才古锦月的话,幽幽一声叹息,正要抽手,却被薛焰抓住了。   小徒弟眉眼一弯:“等师父回来。”   “嗯。”   裴准微微一怔,化作一道雷光飞出天外。   薛焰走回营帐内,坐于书案前,再次提笔,写了几笔就写不下去了,把东西搁在一边,头疼地揉起太阳穴。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看这三个男人也不差,这仗还没打,就能因为争风吃醋惹出这么多是非来,都不知怪谁好。   怪他自己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烂桃花……还都是男人……心眼个个都很小……   “报——”   就在薛焰苦苦思索之际,一个小兵匆匆跑了进来。   他险些站立不住,气喘吁吁道:“殿下,大事不好了,敌军发现了我们的据点,已有一队轻骑兵快马加鞭朝我们的方向赶来。”   “怎会?”   薛焰站起身来,陷入不解。   且不说他们昨日才到,他可是在军营附近贴了匿踪符的,百米之内才能看清这里有军营驻扎,莫不是那敌军之中还有精通仙术的高人?也不对……他们只派了一队轻骑兵,这么点人马,派到敌军的大本营也没什么用啊。   “罢了,我亲自领兵去看看。”   也正好让他瞧瞧,北狄军的本事。   ——   红枫遍岭,层林尽染,放眼望去,萧瑟壮丽的美感油然而生。大周军银甲白马,北狄军玄甲黑马,一黑一白,仿佛棋盘上针锋相对的棋子,在日光之下厮杀起来。   “那、那是兽面王!”   头戴赤金兽面,身披玄色金甲,披头散发,气势可怖,薛焰远远看过去竟生出一种无端熟悉之感,而那北狄可辛似乎也注意到他的存在,竟来去如无人之境,夹紧马身,在千军万马之中向他飞奔而来。   “不好,他冲着我们来了!”   万万没想到仅仅一百来人的轻骑兵,竟是由敌国可辛带队,别说那些小兵了,就算薛焰本人也没想到。   李副将持剑护在薛焰左右:“殿下,那兽面王天生神力,剑法高超,常人是万万敌不过的,我且去引开他,您先走要紧。”   总不可能让堂堂皇子不明不白死在这种地方吧?   话一说完,薛焰还来不及叫住他,李副将便御马冲上前去。   “啊!”   登时一声惨叫,大周朝中的一员力将竟就如此轻易地被那人挑下马去,那可辛竟看也不看李副将一眼,继续向薛焰的位置赶去。   他带头冲锋,所有人都追着薛焰打,几乎是瞬间,薛焰就被黑压压的北狄军队包围了。   小皇子笑了笑,面上看不出一点慌乱:“北狄可辛?你们突然占了我大周的通山,想必是有所求,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坐下来谈谈?”   薛焰暗道不好,没想到对方如此厉害,难不成今天他就要栽在这里了?   深陷重围,他本没想着自己的话能有什么作用,没想到对方听到之后,当真收住缰绳,信马游步,竟是围着自己转起了圈圈。   “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大周的皇子?长得细皮嫩肉的,真跟女人一样水灵!可辛,你要现在杀了他吗?”他身旁一位北狄勇士巴达布仰头笑道。   薛焰警惕地盯着北狄可辛,可惜对方带着面具,看不见他的神情。   终于,北狄可辛用冰凉的剑鞘挑起小皇子的下巴,野兽般的视线在他的脸上逡巡一圈,歪了歪头。   他说:“把他带回我的帐篷,谁也不能伤他。” 第85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六天   完了。   竟然被敌军主帅抓住,还被带到了他的营帐之中……   “进去吧你,在里面好好待着,别想着逃。”   北狄汉子大多身形魁梧、孔武有力,说话嗓门贼大,把薛焰的耳朵都震痛了。   不过因为北狄可辛的命令,他们对薛焰还算客气,既没有捆绑,也没有上锁,甚至过了一会儿还有穿着打扮颇具异域风情的侍女进来为他上茶。   热气腾腾的奶茶,点心是奶酥和奶皮子,看着倒还不错,薛焰却没有享用的心思。   他现在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那兽面王奇怪,方才在敌我交战之中他来不及细想,所有人头上都是有气云的,唯独那兽面王头顶空空如也,还给他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到底是为何?   “喂,这些糕点是可辛特意让人为你准备的,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吃啊!”一位衣饰相比其他侍女要精致许多的女子竖起眉毛责问。   小麦色的皮肤,深邃的眼窝以及脸蛋上两团苹果似的深红,和大周姑娘完全不一样的长相,在薛焰眼中具有独特的美感。   薛焰不知道的是,这位名叫塔娜的女子乃是草原上另一个强大部落的公主,对北狄可辛情根深种,一路骑马追了过来。如果薛焰是个女子,她早就对他动手了。游牧民族素来崇拜力大如牛、身姿矫健的伟岸男子,她倒是第一次看见皮肤这么白,眉眼这么精致的少年。   “我来这北狄军营中做客,总要东道主招待一下吧?”薛焰镇定自若,甚至唇角勾起一个动人的微笑,他笑起来两边脸颊上便浮现一对甜甜的酒窝,美男计对女子亦是有效的,塔娜果然微微一怔,神情没有之前那么刁蛮了。   塔娜哼了一声,叉腰道:“大周男子都像你这么厚脸皮吗?你明明是被可辛抓回来的,哪里是做客,说这话也不脸红。”   薛焰看她那样子,就明白了什么:“这位姑娘,你心里莫不是爱慕着那位北狄可辛?”   能爱慕可辛的女子身份必然高贵,再结合她的穿着打扮,薛焰差不多知道这人是谁了,喀什族的二公主塔娜,他们若是联姻,会对大周造成更大的威胁。   “你、你胡说!来人把他的嘴巴拿东西堵住!”   塔娜被戳破心事,恼羞成怒,旁边的侍女正要动手,被一声高喝止住。   “塔娜,不得无礼。”   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天光明亮,从外面走近来一个带着赤金面具的男子,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帐篷里的人都寂静下来。   塔娜的脸红了又白:“可、可辛,这个大周皇子他出言辱骂我……”   北狄可辛冷冷瞥她一眼,语气几乎可以凝结成冰:“出去。”   “可辛……”塔娜都快哭了。   “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   看到心上人冷冽如冰的样子,无情又残忍,塔娜边抹泪边跑出去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北狄可辛命令道。   “遵命。”   不一会儿,偌大的帐篷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薛焰忽然觉得有点紧张。   他的余光扫视一圈,不太明白这个帐篷是做什么用的,猜是审问犯人吧,又有雪色虎皮铺垫的大床,猜是安置俘虏的囚房吧,又用不着这么大的空间。   他不由得退后一步。   “你怕我?”   北狄可辛的眼神陡然变得幽暗。   薛焰低头,心里估计在这里弄死敌方主帅的可能性:“可辛神勇,我如今身陷囹圄,难道不应该怕吗?”   “天地之大,你最不应该怕的人就是我。”   沉默一会儿,可辛倏忽道。   薛焰觉得奇怪,狐疑地皱了皱眉。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对方的天赋都加到了武力值上,以至于他的脑子不太好。   “可辛这么说话,我倒是不明白……”   薛焰话未说完,北狄可辛伸手揭开了面具,赫然出现一张俊美出尘的脸,那张脸薛焰无比熟悉,深刻入骨,至死都不能忘,因为那正是属于他前世的脸,裴焰的容颜。   “了。”   一个单独的音节显得惊讶又突兀。   薛焰再次察觉到一直以来诡异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北狄可辛对自己是全然没有任何杀意或者敌意的,因为面具的遮挡,他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不好得出判断,但现在对方取下面具,他分明看得见对方眼中的笑意、欢喜以及怜惜。   可辛薄唇微抿,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阿焰……我很想你。碧落黄泉,轮回之后,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但仔细一看,那张脸又和前世的裴焰有明显的不同。前世的裴焰眼神清澈明亮,君子如玉,赤诚似火,唇角总是弯起,一如春风般的温柔和煦,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产生亲近之意,要不然上辈子也不会无缘无故沾惹那么多桃花,而眼前的北狄可辛虽然和裴焰拥有同一张脸,但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眼角狭长,眼下青黑,有很严重的黑眼圈,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眉宇之间充满了暴戾和凛冽。   亦正亦邪,不好对付。   “你、你究竟是谁?”薛焰瞳孔一缩,步步退后。   可辛歪着头,贪婪地注视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你竟然把我给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的分魂,为守护你而生,你怎能忘记我?”   一些痛苦的、熟悉的记忆片段划过薛焰的脑海,那些尘封的记忆像是忽然之间被人用蛮力撬开的匣子,让他感受到尖锐的头疼。   “可我真的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好痛,我的头好痛……分魂…我什么时候有的分魂,我为什么会有分魂……”   小皇子的脸色霎时苍白如雪,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几欲站立不住。   “如果觉得难受,就先不要想了,总之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的我拥有了自己的身体,能够更好地保护你了,阿焰。”可辛趁机将小皇子抱进怀里,当手放在他的肩膀时灵魂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   这些年困扰他的头痛之症不药而愈了。   只因为他终于寻找到了,他的半身。   “你干什么,突然抱住我好奇怪…松手,我让你松手,你听到没有?”   薛焰回过神,发现男人的手竟然如铁箍般紧紧环在他的腰间,两人挨得极近,几乎能听到分魂胸膛里有如擂鼓的心跳声。   被另一个自己抱着的感觉,实在是很奇妙。   “我不要,我这辈子都不会松手。”   在战场上凶名远播的敌军主帅如今却像个孩子似的粘人,狗狗似的抱着他不撒手了。   薛焰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竟然被这野蛮子一把推倒在床。   他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炽热的鼻息喷洒在他脖间,羽毛似的痒。   “分魂?可辛?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快点从我身上起来,”   小皇子双手抵在对方宽厚结实的胸膛,竟如铁板似的,推都推不动。   薛焰真要欲哭无泪了。   “不行,我今天哪里都不去,就要……就要在你身上待着。”   渐渐的,可辛的语速变得缓慢,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浓浓的睡意,他其实很想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薛焰,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奇怪……你身上好香,好温暖……想要……睡……觉。”   可辛脑袋一歪,手劲一松,竟然压倒在薛焰身上睡着了,醒着的时候像无从下手的大魔王,睡着之后紧闭着双眼的模样,睫毛像扇子一般浓密纤长,倒如同孩童般的可爱。   “要睡觉你就好好睡,把我放开再说!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像什么样子!”   薛焰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并非要对他做些出格的事,睡觉?这是把他当安神香了,还是当抱枕了?   很快,他就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老天爷,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牲口吗?力气这么大……”   他竟然挣脱不开!   对方抱着他美美地睡着了,他用尽浑身力气都挣脱不开。   小皇子被俘虏的第一天,遭受的刑罚是:做敌军主帅的专属人形抱枕。 第86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七天   当抱枕的感觉可不太妙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守在外面的北狄人也不知道进来看看,薛焰觉得自己的脖子、手臂和腰没有一处是不发麻的,在战场威风凛凛的兽面王该是雄狮猛虎一般的存在,结果到了他这里,倒成了贪睡不起的大懒猫了,这确实是他之前从未设想过的场面。   浓密纤长的睫毛、高挺精致的鼻梁还有微微上翘的唇角,薛焰盯着北狄可辛那张脸越看越觉得怀念,这是上辈子裴焰的容颜,其实他和他这辈子长得也挺像的,只是他自己长得更像柔和俏丽的狐妖琳琅,而可辛长像没有堕妖时那个器宇轩昂的绝世剑修,再加上在草原风吹日晒,终日与兽群战斗,可辛的肤色也比他深一些,身形也要更健硕,更有伟岸男子的气概。   嗯,他上辈子长得真好看。   面对这样一张脸,薛焰是无论如何也很难生出厌恶的感觉,哪怕现在他们两个人分属不同的国家,敌对的阵营。   如果能够直接说服可辛不与大周为敌就好了,薛焰不想与他发生冲突。   “嗯……”   可辛揉了揉眼睛,终于有了一点醒来的迹象,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完全失了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倒显得有些可爱率性了。   薛焰瞧他总算睡醒了,松了口气:“可辛,我有事与你——”   他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一个有力的拥抱打断,薛焰愣了一下,就被对方铁桶般的双手环住腰间,连人带被子一起在宽敞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滚了几圈,滚得衣衫凌乱,头发也散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像送入狼口的白兔,任凭这捕食者随意折腾。   “停停停,别滚了,头晕。”   薛焰对分焰的感觉很亲昵,再亲昵也不能一直总抱着吧……   “没事吧?这就头晕了?要不要我让人给你看看?”可辛露出关心的神色,连忙来看小皇子的情况。   在敌军营帐中享受这样的待遇,天上地下,也是独一份了。   “我不用,倒是你,多久没睡过好觉了,怎么一下子就睡着了?醒了还要赖在床上不起来。”薛焰没想到他这么幼稚。   准确来说,是赖在他身上不起。   可辛微微挑眉,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嫌弃,反而把怀里的小皇子抱枕搂得更紧了:“也没多久,这一世生下来都没睡成好觉。只有抱住你,我才觉得心思平静,睡意绵绵不断,睡得十分舒爽。”   “竟有这样的事吗?”   薛焰忽然想起之前在北狄商人那里听到的传闻,说那北狄可辛天生神力,只可惜生下来就患有疯病,夜夜头疼难忍,夜夜不能安眠,唯有服用大量安神静息的药物才能勉强一睡,可就算是睡着,在梦中也极不踏实,这样是个人都得疯。   “你们攻占通山关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可辛用来续命,噢,续睡的安神香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安神草独独生长在大周国内,这一世的分焰若想活,就必须每日服用。   “是,也不是。”   可辛在小皇子怀里换了舒服的位置,把脑袋枕靠在对方的大腿上,一只腿在床上伸直,一只腿盘起,不拘一格的动作别人做出来就显得粗鲁,他生得剑眉星目,俊美无比,这样的姿势平添几分霸道与不羁,散乱的衣襟处微微露出精壮的胸膛,醉卧美人枕的霸王似的,不好惹。   薛焰倒是不排斥这样的动作,既然是他的分魂,他们就是一体,自己枕在自己膝盖上,有什么好介意的?只不过,他心中对前世分魂的出现仍有疑虑。   “你介意告诉我原因吗?”他问。   听到这话,可辛猛然挺起身体,额头不可避免地装在薛焰的下巴。   “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你想得到什么,我也会尽全力帮你。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有关。”   薛焰惊讶:“与我有关?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不是昏迷沉睡了八年?”他又赖皮地窝回小皇子的怀里,只要待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心安。   薛焰点头:“是,天道不存我,我现在需要获得尽可能多的气运,取代气运之子的地位,登上皇位,这样他就不能杀我了。”   “我从一生下来就带有前世的记忆,但我不知道你也和我一样转世了,缺失了一半灵魂这件事,让我非常痛苦,每天晚上都头疼难耐,不能入睡,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活下来,明明裴准已经杀了我……”可辛的表情变得十分低落,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回忆起没有找到主人之前颠沛流离的日子,“天地之间,竟再没有我在意的那个人了,我孤独,也很寂寞。”   可辛没说出口的是,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糟糕,锥心刺骨的头疼让他变得异常狂暴,整日在草原上追逐猎物猎杀,也正是如此,北狄可辛的凶名才远扬到了大周,随着往来贸易,让薛焰知晓。   “那后来?”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晕过去了,之后见陷入了长达八年的沉睡,在那期间我的身体都由祭司照管,那个时候我就隐隐有预感,我的昏迷,一定与你有关,我想守护的那个人,我存在的意义竟然没有消失,你也转世了。”如同躺在草地上伸出手触碰天上的星星,可辛捏了捏薛焰的脸蛋。   薛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这次来,你是为了找我啊?”   “没错。”   可辛难得孩子气地笑了:“你在大周醒来的时候,我也随之苏醒了,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付出一切也要找到你,我是你的分魂,我为你而存在,如果没有你,我便没有任何意义。”   薛焰听到这,竟然松了口气,既然对方是因为找他而来的,那他开口让他退兵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吧?   “那你能不能带兵撤出通山关?我们尽量避免无辜百姓的伤亡。”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分魂,这不简直又多了一个亲生兄弟?   北狄可辛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   在前世的时候,他就一直想做这件事,除开阿焰受伤的时候,每次看到他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时,他也十分愤怒和暴戾,起初他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那些场景他会生气和狂暴,明明那种时候阿焰也没有受伤,后来才知道,他那是嫉妒。   身为分魂,他对本体竟然产生了那种妄想。   如果不是共有一个身体,他早就想对阿焰……   幸好,因祸得福,这辈子他终于拥有自己的身体了。   “让我撤兵?当然可以,只要你让我做的,我都愿意。”北狄可辛朗声笑道。   小皇子面露喜悦:“那我们就赶快——”   “但是。”   他打断他。   “你得跟我一起走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子;分魂,我兄弟,比亲的还亲。可辛:本体,我老婆,命中注定。 第87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八天   一起走?这不太能行吧。   薛焰好脾气地跟他解释:“现在时机特殊,如果我没有登上大周皇位,成为气运之子,早晚会被天道发现,到时候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那没关系。”   可辛竟然没有生气。   他直接了当地说:“我跟你走也一样,反正我必须呆在你身边。我终于可以亲手摸到你了,我才不会和你分开。”   薛焰听到这话怔住,一时之间有些感动。   在前世的时候,裴焰就学习过分魂的相关知识,分魂一般在本体受到极度折磨、情绪波动非常大的情况下产生,而且那个本体也必须要有足够高的修为,要不然无法承受一体两魂的负担,他猜想……他的分魂应该是在圣林烧死狐妖琳琅那天产生的。   一般来说,分魂和本体共享寿命和修为,但他们的形势又不一样,毕竟他的分魂在转世之后投胎成人,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体。看样子,分魂虽然分到了裴焰前世强劲的体魄体能,但在睡眠上难得安宁,此为神识缺失,而作为本体的薛焰,睡觉是睡得香,但病体孱弱,此为体魄缺失——   当分魂回到他的体内合二为一,薛焰就能恢复到前世裴焰的实力……不说八成,六成还是有的。   不过薛焰也理解分魂的想法,毕竟拥有的身体是多么自由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如果换做是他,也不想再和本体合二为一,他对分魂抱有兄弟般的独特感情,如果可辛不想融合,他也不会强求。   “好,你让北狄军退兵,再和北狄王商量一下,我带你先回大周觐见我父皇,正好把两国盟约之事商议一二。等到了大周,我带你去看西郊的桃花,去吃金门外的粟子鸡,京城漂亮姑娘也多,保证你看花了眼。” 薛焰莞尔。   北狄可辛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小皇子的笑容,那笑像羽毛似的轻轻在他心底瘙痒,他越看越入迷,竟然忍不住伸出手戳弄那两个漂亮的酒窝。   “对了,我总不能老叫你可辛吧,你这一世的名字是什么?”可辛是北狄对王子称呼。   可辛难得露出犹豫的神色,皱眉支支吾吾的:“我在族内的名字是阿木古楞,这名字是不是很难听?”   怪不得从相遇起到现在都藏着不说。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薛焰现在的心态就好像忽然找到了流落在外的亲哥哥,这哥哥看起来很厉害,面对他时却也会流露出可爱的一面。   “既然现在我都叫薛焰了,那我前世的名字就送给你,如何?从今以后,你就是裴焰,你拥有新的身体,新的人生。”他专注而诚恳地提议。   可辛抱住他的手臂又紧了紧,语气干涩,带了些忐忑:“你不介意吗……从今以后,我叫裴焰。”   分魂也是可以侵占吞噬本体的,把自己原本的名字给他,其实非常危险,无疑是在助长他的祸心,如果他当真有的话。   “有什么好介意的?反正我现在过得也很好,姓薛也不赖啊,不过我觉得裴准可能会生气,毕竟这个裴字是他的。”小皇子坦诚地说。   听到裴准的名字,分魂的身体一僵。   可辛还记得前世裴准发现了他的存在,意图一鞭把他打得魂飞魄散,裴仙尊修为高深,整个修真界都无人能及,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事,却因为当时他对自己的徒弟怀有私欲,心中不忍,那一鞭的威力并没有发挥到极致,他才得以重入轮回。   他对那个男人又怕又恨。   他知道裴准喜欢阿焰。真是可笑,做师父的,竟然对徒弟抱有那样龌龊的心思。   上辈子没成的事,这辈子也不应该成。   这辈子的阿焰只能是他的。   可辛嗯了一声:“这名字是你给的,他没什么资格说不。”   “其实我觉得师父还挺好的,你们应该能和谐相处,对吧?”薛焰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火药味。   改名为裴焰的可辛长眉一挑:“如果他愿意好好待我,我也会乖乖的,不给你添麻烦。”   薛焰希望分魂和裴准能相处融洽,恐怕连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性地把裴准纳入了对未来的规划里。   说起裴准,他也觉得有点奇怪,一个古锦月而已,为什么这么久了裴准还没过来?   “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在里面干什么啊!”   帐篷传来塔娜的责问声,如果不是门口的侍卫拦着,下一秒她就会冲进来似的。   薛焰想起刚才的事,调笑道:“草原上的漂亮姑娘也多,她喜欢你,你知道吗?”   “她?”可辛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记起那个嗓门很大的女人,“塔娜是喀什族的阿巴还。”   担心薛焰没听懂,他又补充道:“阿巴还是他们族内对公主的称呼。他们希望与北狄联姻,痴心妄想罢了。”   生怕小皇子有一丁点误会。   薛焰听他那语气就知道这姑娘彻底没戏了,也不打算强行做媒人。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刁蛮的塔娜还真闯进来了,毕竟门口的北狄勇士也不敢真刀真枪地拦她。   塔娜提着裙子一进来就看到自己的心上人竟然摘下了从来不摘的面具,舒舒服服、全然放松地躺在敌国俘虏的腿上,哪里有半点草原战神该有的气质与模样?   可辛连坐都没坐起来,倒是薛焰不太好意思有点被捉奸在床的感觉,稍微坐正了些,还用手推了推大腿上的脑袋,推不动。   “正如你所见,睡觉。”   塔娜震惊道:“你疯了吗!而且你的面具……”   从她的表情,薛焰看出来了,她似乎第一次看到可辛摘下面具之后的容颜,怪不得一点女追男追到手的希望都没有。   “睡觉?可辛!你能睡觉了?还是在白天!?”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驼背弯腰的老者,那老者穿着藏红色的长袍,头发胡子甚至连眉毛都是白的,手里杵着一根乌木色的拐杖,拐杖的头部是一颗苍白恐怖的骷髅,黑洞洞的眼睛显得十分惊悚。   可辛为他介绍:“这就是一直照顾我的祭司。”   北狄祭司表情兴奋极了,身体颤抖着望向薛焰,眼神发光:“你、你就是……他的命定之人?是了,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们之间有莫大的缘分。”   在很长一段时间,北狄祭司的任务就是为可辛调理身体,让他能够在晚上安然入睡,不至于还没成年就狂躁而死,但那实在是太难了,他费尽千辛万苦才研制出安神香的配方,暂时缓解了可辛的问题,他也知道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可辛睡不着,是因为他的魂魄缺了东西。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他缺少的那一部分。   “不行,我得先为你检查身体,可辛,你先跟我过来。”   可辛坐在原地,不愿意动。   薛焰无奈道:“走吧,一直赖在我身上也不是事啊?而且我也饿了,把我当枕头用,总得给点吃的吧?”   “好,今晚大宴,盛请贵客,”可辛听他的劝告,翻身下床,“你先留在这里,等会儿会有人给你送吃食。”   说罢,他还拉走了不愿意离开的塔娜。 第88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二十九天   要问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了,裴准还没有回到薛焰的身边,倒不是古锦月有多难对付,而是他特意针对裴准寻了个妖界法宝,名为心尘镜,专门对付裴准清心寡欲的修士。   “裴准,你为何处处坏我好事?你知道不管前世今生,我都深爱阿焰,纵使上辈子我的确做了些错事,这辈子已然竭力弥补了,绝不会害他,我真想呆在他身边罢了,你为什么老是跟我作对?”狐耳少年乌发披散,红衣似火,背后一条蓬松的狐狸尾巴张扬恣肆,好好的枫林,妖气冲天。   裴准握着鞭子冷笑:“你也知道你前世对不住阿焰,我看你自己都忘了当年是如何陷害他,今日我便让你回忆回忆。”   他手中雷光大震,古锦月比修为那确实是远远逊色于他,登时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说看到裴准的身形了。   “咻——”   背后蓦地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古锦月被这雷光四射的一鞭打得皮开肉绽,衣衫碎裂。   “这一鞭,是罚你当初辜负了阿焰的真心,他那么喜欢你,却因为别的狐妖,挖了他的灵根,抢了他的法宝,让他变成他最痛恨的妖物。”   古锦月摔在地上,那双金灿灿的眼眸曾经宛若世上最绚丽的琉璃,现在却满是恨意。   “裴准……你以为你没有错吗?当年是你,是你吧阿焰赶出了仙宫!你以为你就完全清白吗!?”   裴准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他,表情无喜无悲,手中再次动作起来,雷云在他的背后生成,一时之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枫林里的飞禽走兽预感到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统统逃跑了。   轰!   天际惊雷响起,大雨如注,一切映照成触目惊心的黑白颜色。   又是一鞭,重重地打在古锦月的脸上,溅起一阵血花,那张绝色倾城的脸顿时毁了一半,满是可怕的焦痕。   “这一鞭,是罚你这辈子仍旧死不悔改,纠缠在阿焰的身边,口口声声说自己知错,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再次蛊惑阿焰,分明是贼心不死,你这样的人,也配和阿焰提重归于好?我看你是活腻了。”   因为天道的监视,裴准才对古锦月这狐妖一忍再忍,否则依他的脾性,早就把这不自量力的狐妖挫骨扬灰,怎能等到今天?他与苏安晏、邱谨的联盟,都不过是为了小皇子能够平安活下去罢了。可这次,他明明下令让古锦月安分守在京城,结果对方还是偷偷跟了过来,实在是个不安定的因素,表面说深爱阿焰,实际上却为了一点点好感,一点点嫉妒,就把阿焰的性命抛之脑后,真真是可恶到极点,恶心到极点。   这次,他非要斩草除根不可。   古锦月抹掉唇角鲜血,慢慢站起来,一边召出心尘镜,一边继续激怒裴准。   裴准说他不在乎阿焰的死活?   心尘镜内是另外一个小天地,裴准若死在里面,也惊动不了天道,这样裴准也能死得安心吧。   “裴仙尊,你为何如此动怒?我当年和阿焰那是你情我愿,他心里眼里都只有我,我们一起结伴,白日游山玩水,晚上则在床榻间享尽无限欢好,啧啧,你见过自己徒弟动情的样子吗?阿焰生得好看,在床笫之间更是艳色无边,他最喜欢我吻他的时候,身子都在颤抖……”   古锦月所说当然都是假话,全是为了引裴准失去理智才说的。若真要说当年,明明是他百般纠缠,有一个雨夜,他使劲浑身解数妄图引裴焰破戒,不料风吹倒了苏安晏的牌位,什么事都没干成,也成为了他的毕生之耻。   但这一招果然对裴准有奇效,他的眉目间带着难以接近的冷然,如同寒玉雕刻的神像一般,连一句话都不屑与古锦月多说,头顶劫云阵阵,电闪雷鸣,狂风吹乱雪白衣袍与如瀑墨发,全速飞向狐妖。   就是这个时候!   古锦月祭出隐藏在身后多时的心尘镜,那妖镜发出阵阵粉红光彩,陡然扩张到巨鼎一般大,裴准就如自投罗网的鱼儿,顷刻间消失在镜子里。   “我就不信了,你当真无敌?”   古锦月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向镜子里。   心染尘埃,身入幻境。   漫山遍野开满桃花,落英缤纷,如烟如雾,白衣仙尊站在其间,雪白的肩头落满了粉色的花瓣。   他姿容清绝,眉眼如画,明昧不清的微光映在脸上,长眉收敛,凤目清然,与方才那个杀伐果断的仙尊,仿佛不是同一人。   “我倒要看看,堂堂的道均师祖,心中所思所想,所欲所念,究竟为何?”   裴准在桃林中缓步向前,忽闻叮咚水声,仿佛银铃,十分悦耳,拨开层层叠叠的桃花枝干,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眼清澈温热的温泉,其上飘着暧暧水雾,似乎连睫毛都沾了些湿意。   有一少年背对着裴准泡在泉水里。   他的背上满是伤口,竟是新添的鞭伤。   裴准对这一幕非常熟悉。   裴焰虽是他捡来的孤儿,但他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希望把他培养成另一个自己,举世举目的强大。可他从来没有带过那么小的少年,裴焰每每犯错,他就用鞭子狠狠鞭笞他,打到他认错,打到他心服口服为止。   他的鞭子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出则重伤的天神鞭。   他……亦十分担心把自己的徒儿伤狠了。   裴准表面不说,却专门在后山造了一处灵通清泉,引天池水,种女娲木,故意用灵鸟吸引裴焰自己找到这里,后面每次裴焰受伤了,他就会到这里来泡温泉恢复身体。一开始他只是出于观察徒弟身体恢复如何的心态,结果不知从何时起心思就变了。   “师父……你来看我了?”   镜妖幻化而成的裴焰惊喜地看向裴准。   哗啦一声,他马上站起来。   裴准的视线移开。   “继续泡吧,你的鞭伤还没好。”   他转身就走。   “不要丢下我啊,师父。”   小徒弟忽然一下子抱住他的腰身。   嫣红的唇瓣呵气如兰,在他的耳畔瘙痒。   “师父,我的身体都是你留下的痕迹,你都不帮我疗伤吗?”   话语飘散在暧暧烟雾里,惹人遐想。   小钩子似的,惹人得很。   这镜妖便是他心中最为渴求、最为旺盛的欲念。   古锦月震惊地看着心尘镜中的景象,大怒道:“好你个裴准,竟然对自己的徒弟怀有这样肮脏的心思,实在令我恶心!”   裴准也好意思叱责他狼子野心,居心不轨吗?   他分明才是居心不轨最久的人!!   贼喊捉贼,令人不齿。 第89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天   心尘镜中的镜妖能够感受人类心中最大的欲望,幻化成裴准最期望看到的画面。   他心想:看来所谓的道均师祖也不过如此……   它见自己化身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望着那白衣仙尊不由轻蔑一笑。   果然,外表越是清心寡欲,内心就越肮脏,它这几千年来也不知杀了多少这样虚伪的修士了。   他唇角勾起,神态越发妩媚可爱起来,伸出手亲昵地去揽裴准的脖子。   水汽氤氲之中,绯红色的桃花花瓣飘落,便是勾魂夺魄的精怪都没有此刻的裴焰诱人。   考验,绝对的考验。   如果裴准对自己的徒弟有其他的心思,一定不能抵抗这样的诱惑。   镜妖有这份自信。   “师父,你难道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吗?阿焰不信。”   它笑盈盈地与裴准亲近的同时,另一手已经变成尖锐锋利的玻璃匕首不知不觉抵在了裴准身上。   “等等,你好好趴着,别动。”   裴准倏忽回过神,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事,害得镜妖呼吸一滞,以为他察觉了什么。   “是,师父,我什么都听你的。”   镜妖眯起眼睛,做出极顺从乖巧的模样。   冰凉的手指在他背后划过,带着隐忍的怜惜。   嗯?他怎么还反客为主了?   镜妖趴在山石上,湿润的墨发放在肩头,很是漂亮,而他的神情却极为不解。   这到底是什么鬼要求,鬼姿势……   看着挺清冷禁欲,原来背地里搞得这么花啊……   连镜子之外的古锦月都啧了一声。   真想让阿焰也看看裴准这副禽兽的模样。   “这些伤疤,一定很疼。”裴准低低道。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慢慢划过可怖的鞭伤,少年肌肤雪白,那些狰狞的伤口显得更加恐怖,可见当时一鞭打下去会有多疼,就算他特意找到灵泉之水为他疗伤,也是亡羊补牢的。   为何从前就不明白呢?   为何从前那样对阿焰呢?   微不可查的叹息从裴准唇角溢出。   盈盈光亮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散发开来,他手指所到之处,那些疤痕都在肉眼可见地飞快好转,本来皮开肉绽的背部,伤口极快结痂脱落,只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等到裴准的手离开镜妖的背部之后,那些痕迹已经完全消失,裴焰的背部什么伤口都没有了,光洁雪白,如玉一般。   “把衣服穿上吧。”裴准收回手。   镜妖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守在镜子外的古锦月都没想到裴准竟真是这样的正人君子,他啧了一声。   镜妖也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这个男人现在最大的欲望不是将自己的徒弟占为己有,而是对过往对他的苛责一一弥补。   这可真是太……无趣了。   镜妖转转眼珠,顶着裴焰那张脸,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还是抱着裴准不撒手,身上的泉水把仙尊的衣服打湿。   “师父……徒儿一直心悦于你,难道这样师父都不肯正眼看我吗?”   他语气气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准眼神晃动,缓缓道:“……怎会不喜欢阿焰。”   他活了这么长的岁月,最最放不下的便是他的徒儿。   裴准慢慢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到小徒弟的头上。   镜妖见他神色恍惚,心中大喜。   这绝对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咔嚓——”   整个“薛焰”都四分五裂,变成了镜子,碎裂一地。   裴准的神色却恢复清明,眼神冷静,手里的鞭子裹挟着噼里啪啦的雷光。   “你、你可恶!你根本就没有上当!”   镜妖被鞭笞得痛不欲生,化作一团暴怒的黑雾消散开去。   与此同时,古锦月手中的镜子也四分五裂,他的心脉也遭受重创,眼前一黑,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差点连人身都维持不住。   百里之外,在军营里昏迷的谢凛也慢慢睁开眼睛。   “你们狐妖,从来都只会这样下作的手段吗?可惜对于绝对的强者,全都是枉费心机。”   裴准从镜中飞出,悬在半空,冷眼看古锦月那副虚弱反噬的模样。   他的长发和衣袍随风而动,冷峻的眉眼像是一副极好的丹青,只可惜眉眼间凛然的杀意,让任何人看了都不敢亲近。   古锦月自知抵挡不过,连唇角鲜血都来不及擦掉,化身为一只白色狐狸匆忙逃窜。   “呼……”   裴准吐出一口浊气,并没有追上去,反而是静息打坐,恢复被镜妖扰乱的心神。   方才桃林景象,他也并未完全无动于衷,否则也不会主动恢复阿焰身上的伤痕。   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乱了,现在去找薛焰,恐怕会做出冲动的举动来。   罢了,那狐妖受了反噬,心脉俱裂,如今连凡人不如,生不了什么事。 第90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一天   没想到不仅没有杀掉裴准,还差点丢了性命,折了一个妖族宝物,古锦月这次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堂堂的妖王在危难之下也不再顾及什么脸面,变成一只普通的白色狐狸逃跑。   幸好裴准并没有追上来,被心尘镜反噬之后,他此时已经是数百年来最虚弱的时刻,就连一个武功稍微高一点的凡人都能伤了他。   身受重伤的古锦月一路逃窜,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顺着那股熟悉的味道,躲过看守的北狄勇士,一路来到了祭司的帐篷外。   “真是太奇怪了。”祭司表情又惊又喜。   此时天色已黑,篝火燃烧,明亮的火光照在可辛英俊的脸上,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旁边的红衣姑娘塔娜焦急道:“可辛的身体到底如何了?你快说啊。”   “大好了,看来那位大周皇子真是可辛的命定之人,仅仅是近距离相处,可辛的先天之疾就得到了有效抑制,真是万幸啊,”祭司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你把他抢来,很好。和他相处的时候,还有其他感受吗?”   想到小皇子,可辛的唇角勾起,眉眼也柔和许多:“嗯,和他睡觉非常舒服。”   “和他睡觉?!你和他睡、睡觉?!”塔娜不可置信地捂住脸蛋,显然误会了什么。   可辛淡淡回答:“嗯,只要靠近他身边就会很想睡觉,以前那些噩梦也统统消散了。”   原来此睡觉,非彼睡觉。   塔娜的心安了下来,原来是她想多了。   祭司用骨杖敲击地面,语重心长道:“大周皇子便是可辛的药,我们得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留下来,只有这样您的寿命才能延长。”   “嗯,我知道,我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可辛唇角噙着一缕势在必得的笑。   祭司露出恭敬的神色,不愧是他们北狄百年来最出色的可辛,如此短暂的时间,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听闻那大周五皇子还是颇为受宠,亦是继承皇位的热门人选,要把他留在草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他现在还束手无策。   “可辛究竟是作何打算?还请赐教。”   可辛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我马上跟着他回大周,这通山关也尽快还给他,这里阿焰的领土,北狄必须退出去。”   祭司:“……”   祭司:????   他没听错吧?   还以为要上演一场令人揪心的强取豪夺,怎能您就上赶着去入赘了呢?还倒贴这么多,一点挣扎都不做?   祭司还以为可辛在和自己开玩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反转。   祭司:“……”   不会吧,来真的啊,他一把年纪了,不要吓人。   “可辛,您所说的……是不是有点?嗯?到手的良药,到手的城池,就这么简单还回去?还要把自己搭上?”他小心翼翼道。   地上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曳,可辛盯着那拥有两只尖耳朵的黑影,平静道:“我先随五皇子回去处理一些事,若不处理,他亦有性命之忧。你放心,我有分寸,等事情告一段落,我自会把他带回草原。”   原来是缓兵之计,他就说嘛……   祭司感觉自己吊起来的心脏落回了肚子里,暂时不想再受什么强烈的刺激了,便带着塔娜一同退下。   “只要可辛您自己有分寸就好,我先带着塔娜公主告退了。”   这时帐篷里只剩下可辛一个人。   他从腰间取出一把漂亮的宝石匕首,缓缓抽开刀鞘,凛冽的冷光照亮他充满戾气的眉目。   半响后,他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前世那么多妖魔鬼怪负了阿焰,我最恨的就是你。”   “古锦月。”   古锦月也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勉强从狐狸变回了人形,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嘴唇也是没有颜色,干燥得起皮,他死死盯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你、你是……阿焰的分魂?你居然还在?!”   古锦月也没想到还能再次看见阿焰的分魂,明明当时被裴准杀了才对。   不过这张属于阿焰的脸还是那么令人怀念。   可辛转身看他,好像在看一个死人,唇角讥笑:“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当年让阿焰堕落成妖的威风,想来在来之前就被我那位师尊好好教训了一顿吧。”   “就凭你,也敢和我动手?你现在也不过是个转世的凡人,还想与我斗?”   古锦月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眼神中已充满嫌恶。   是啊,面前这个人冷酷残忍,根本不是他喜欢的阿焰,只是拥有一张和阿焰相似的脸罢了。   “我怎么不能和你斗?我才是最有资格站在阿焰身边的人,而你,从上辈子背叛阿焰起就失去了拥有阿焰的资格,”可辛原本语气冷如寒霜,可提到阿焰时,语气却倏忽柔软下来,“这一世,我会好好保护他。”   古锦月心中一惊,狐疑地上下打量这个所谓的分魂。   那种神情,分明是对阿焰情根深种,有所求,而未得。   “真是荒谬,你是他的分魂,你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竟然对阿焰怀有那样的心思,你真是比裴准还可恶,还肮脏!!”   原本以为枉顾伦常的裴准已然是疯狂,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更加可怕的想法!   古锦月立刻飞身上前,五指迅速化为尖锐的长爪,攻向可辛。可辛早有准备,快速后退,锋利的匕首划过敌人的脸。   “我要好好提醒你,你若是对阿焰心中还有情,就不能伤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同样会反应到在本体身上。”   可辛笑道:“难道你想再一次害死他么?”   “你!”   古锦月气息不稳,有一瞬间的分神,这短暂的失误被可辛迅速抓住。   “噗呲——”   那匕首深深地扎入了古锦月的胸膛。这样的伤口对于平时的狐妖算不得上,只可惜他刚刚才和裴准大战了一场,惨败之后本就身负重伤,而可辛的实力又远远超过普通凡人。   “看来你对阿焰还是有几分虚伪的情意在。”可   辛抬眼,温热的鲜血溅射到了他白皙的脸上,显得十分可怖。   他的眸中划过残忍的杀意。   “那这辈子我就允许你以死谢罪吧。”   可辛拔出匕首,按照前世的记忆,对准古锦月藏有妖丹的腹部再一次刺入。   失去妖丹,再厉害的妖怪都会沦为没有灵智的普通野兽。   金色的妖丹还带着狐妖的鲜血,此时悬在可辛的掌心。   可辛看着那蕴含强大妖力的妖丹,脸上充满嫌弃。   如果不是为了继续杀掉阿焰身边那些害虫,他才不想吞服这种恶心的东西。   吞噬掉妖丹的可辛缓缓闭眼,再次睁眼后,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丝丝妖异的金光。   而此时,失去妖力的古锦月已经变成了一只毫无抵抗力的小狐狸。   一如当年和裴焰相遇的那副模样。   弱小,可怜,这样才能博取小仙君的同情。   “至于你,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可辛正准备一刀把那奄奄一息的狐狸彻底了结。   这时帐篷外传来薛焰的声音。   “我可以进来吗?”   可辛微微挑眉。   “当然可以。”   “怎么了?我似乎听到这里有打斗的声音。”薛焰不明所以。   可辛笑了笑,把狐狸和刀都递给小皇子:“这只狐狸跑进来偷军粮,我刚抓到,你要不要帮我杀掉他?”   作者有话要说:   分焰:下一个是谁呢?嗯? 第91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二天   薛焰看向可辛手中的白毛狐狸,看起来惨兮兮的,雪白的皮毛上满是血迹,有的地方还带着毛发被烧焦之后的焦黑,半死不活的模样。   不过就算看着半死不活,原本的模样看着倒是可人,如果没受伤,应该是只漂亮的狐狸。有那么一秒钟,他还以为这是古锦月的原身,上辈子他之所以选择救一只狐妖,可能就有点被小狐狸可爱样子迷惑了的原因,但是这只狐狸身上没有一点妖力,头上也没有气云,大概就是只普通的狐狸。而如今的古锦月大概正和裴准缠斗。   “不了吧,我看这狐狸还挺可爱的,要不然……放了?”   薛焰的性子就是如此,就算上辈子他被狐狸害得堕落为妖,接着引发出后面一系列的悲剧,但在他看来,也犯不着仇恨这世界上所有的狐狸,更不要说把狐狸杀掉。   不知为何,他看那狐狸还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似乎有莫大的委屈想要倾诉。   他居然夸狐狸可爱?   上辈子被狐妖害得这么惨,他为什么还能说出狐狸可爱这种话?   可辛眉头一拧,他的本意是让小皇子在没有负担下亲手杀了古锦月,可现在似乎不能继续下去了,而且他吞噬妖丹的事情也不便让他知晓。   见薛焰要把伸过来摸狐狸,可辛侧过身,用手掐住古锦月的脖子轻轻一拧。   “你不想动手,那就我来。”可辛微笑着说话,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杀掉了自己的情敌和仇人。   薛焰蹙着眉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分魂其实没有他想的那般良善。   世间产生分魂的人少之又少,一是分魂的产生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二是拥有如此强大灵力的人甚少会陷入绝望的困境中,故而修真界中很少留下关于分魂可靠的记录,所以薛焰一开始也不清楚分魂的心性会是如何,但他自认绝不是邪恶之人,所以以为自己的分魂也不会走上恶道。   可方才分魂眼底划过的杀意和恶毒,如毒蛇一般,令他胆战心惊。   薛焰倏忽问:“可辛,当年在圣林,你诞生之后,发生了什么?”   薛焰最恨裴准的原因就在于上辈子是他杀了他,裴准竟然不相信自己,认为是他烧了圣林,杀了邱谨的师父,还将他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可如若当时,他的分魂诞生之后,彻底霸占了他的身体与意识,怨念滔天,恶性大发,确实用裴焰的手犯下了那些罪孽呢?所以裴准杀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的分魂,或者说……那分魂当时就是他。   “当时你神魂不支,我为保护你而生,打碎了锁链,才逃出去就被裴准追杀了,他说有大魔出世在圣林大开杀戒,言语中分明是把我们当成了罪魁祸首,若是被他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便与他死斗。”可辛面色平静地回答,仿佛当年情景的确如此。   薛焰脸色苍白道:“当时真有大魔吗?”   他就知道……可辛抿了抿唇。   当年之事,阿焰始终觉得自己没有焚烧圣林,而是被妖魔加害的,如果他知道真是他精神分裂后动的手,肯定会万般自责吧?甚至会觉得裴准当时的决定没有错,裴焰在上一世轮回的时候就该死了。   可辛长眉一扬,语气轻松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提这些做什么?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气运夺过来,在天道的眼皮底子活下去。”   “夺气运吗……”薛焰摇头唇角露出一缕苦笑。   他忽然觉得活下去好累,或许这条命在上辈子就该结束了。何必再处心积虑从天道手中夺过来,从薛煜手中夺过来,裴准也好,可辛也好,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无用功?   可辛见他情绪低落,一直垂着头不说话,便把那狐狸尸体扔给北狄士兵,要了一份奶酥,净了手喂到他的嘴边。   “别想那些过去的事了,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薛焰幽幽叹气:“或许吧。”   而就在这时,丢了皇子的大周军队在谢凛的带领下,趁着夜色来夺人了。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醒了醒了,你们快看,谢小将军的手指在动。”周将军高兴地喊着。   谢凛从梦中慢悠悠转醒,方才他做了一个特别幸福的美梦。在梦里薛焰终于接受了他的心意,愿意嫁给他,薛煜登上了皇位,也同意他们两人的婚事,他正好梦到他们在梦里拜堂成亲,小皇子身穿大红嫁衣,他掀开了盖头,望进那双温柔的眼眸中,薛焰色若春花,面若桃李,他盯着那嫣红的唇瓣,正要亲下去——   然后梦就行了。   一睁开眼,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他。   谢凛一下子翻身坐起来。   他记起来了,他本来在帐篷外站着,不知道为何猛地昏迷过去。   “你们干什么?阿焰……五皇子殿下呢?”   周将军苦着脸说:“谢小将军,大事不好了,我们的营地被北狄人发现,五皇子率兵主动迎击,已经被兽面王抢回大营了!”   “什么?!你们都是废物吗?连五皇子殿下都护不住?”   谢凛的面色铁青,立刻起身穿戴盔甲,将锋利长剑佩戴在腰间,走出军营就要翻身上马。   周将军连忙拦住他:“切不可冲动啊,现在殿下身在敌营,我们一个轻举妄动,他们可能就会拿殿下当人质。”   其实薛焰被俘虏也不能全然算成一件坏事,毕竟之前军中一直有谣传,他就是跟着谢凛蹭个军功,镀个金的,现在带兵主动迎敌,虽是被虏,却也能看得出几分男子汉大丈夫的血性,赢得了许多将士的好感,不再把他看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真真正正的战友。   “周将军说得对……”谢凛飞快冷静下来,“但人我们是一定要救的,正大光明的战不行,那就用突袭队的方式偷偷把人抢回来。”   “末将愿随谢小将军一同解救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殿下是为了我们才出事的,请小将军让末将也出一份力!”   “我们要把殿下从北狄人那里抢回来!”   一时间将士们眼眶通红,皆欲痛快一战,把五皇子抢回来。   谢凛合了合眼,稍微安心了心,眼神遥遥看向北狄大营的方向。   那些北狄人如此野蛮,殿下怎么能受得了?北狄兽面王,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莽夫,不知道会如何折磨殿下,他一定要竭尽所能把殿下抢回来!! 第92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三天   既下定决心,谢凛便马上从军营里挑选出五名得力的将士,换上夜行衣偷偷潜入北狄大营。   其实除开北狄兽面王外,一般的北狄勇士皆不是谢凛的对手,再加上他救人心切,竟然十分顺利地就潜入到了敌营深处,出其不意打晕几个巡逻的士兵,换上北狄人特有的服饰,逐渐靠近兽面王的帐篷。   他收敛呼吸,轻轻附耳于门外,听到帐篷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你为何突然脱衣服?!”薛焰的语气充满惊讶,不知是否是谢凛的心境使然,竟从中品出了委屈、可怜的情绪,心中不由心疼极了,当下攥紧拳头准备冲进去救人。   这时,兽面王理所应当的声音让他动作一顿:“我和你睡觉,怎么能不脱衣服?我劝你也赶快脱了吧。”   什么!?   脱衣服?!   不仅是谢凛,随行来的大周将士们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谁能想到被俘虏之后五皇子殿下会遭遇这样的侮辱?虽然没有酷刑拷问那样带来身体上的苦痛,但那北狄可辛竟然胁迫五皇子殿下与他同房……不过他们反应过来之后倒也不那么奇怪了,毕竟五皇子生得犹如仙人一般,女色可倾国倾城不假,但若是五皇子的话,以男□□惑到敌方主帅垂涎似乎也十分合理。   “谢小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将士问。   谢凛还未来得及回答,又听到里面说:“你还在那里犹豫什么?再不脱,我来帮你脱……”   “刷——”   谢凛立刻拔剑出鞘,众人见势也亮剑迎上。谢凛率先冲了进去,此时薛焰正坐在大床边缘,衣衫有些散乱,仰着雪白纤细的脖子,显得清丽又漂亮,我另有一猿背蜂腰、身姿颀长的男子站在旁边,已然全脱了上衣,露出了沟壑纵深、块垒分明的胸腹肌,在烛光的照映下染上了蜜色的光芒,曲线流畅的肌肉线条犹如雕像般完美而富有力量,如果不想其他旁的什么,这副画面无疑是美的,登对的,可落到谢凛眼中,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一时间的怒火和嫉妒,让他忽略了兽面王那张与薛焰有些相似的脸。   “兽面王,你就受死吧!”   可辛抬眉施施然望向恼怒不已的谢凛,将他眼中的怒火、嫉妒以及对小皇子的担心看得清清楚楚,他既是裴焰的分魂,便拥有上辈子裴焰所有的记忆,一眼就认出这家伙是曾经被裴焰救下的鬼王,没想到竟然同样转世跟来,谢凛前世不曾像古锦月、苏安晏、邱谨那般有负于阿焰,故而他对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   可辛不悦地眯了眯眼。   他眼中对小皇子的爱意和占有欲实在太过碍眼,还打扰了他们休息,他不介意跟他过两招。   “你们干什么?我已和可辛商谈清楚,大家如今是合作关系,不是敌人,你们都住手!”   薛焰没想到谢凛敢深夜带人袭营,并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受伤。   跟着谢凛来的几位将士自然是更遵从皇子的话,听到薛焰的命令后便不再战斗,而是把薛焰团团围住,护他安全。   “谢凛,可辛,我叫你们快停下!”   看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薛焰觉得头疼。   唉,这叫什么事啊……明明可以不打的。   “就算和谈又如何?他不该欺辱你!”   谢凛越说越怒不可遏,使出杀招与可辛缠斗起来。论论起武功,可辛与谢凛不相上下,只可惜他刚刚才吞食了古锦月的妖丹,这一场谢凛打起来非常吃力。他被可辛一脚踢到了心口,仍用剑撑起身体继续与他战斗。可辛见他如此执着,微微挑眉,其实撇开情敌的立场来说,他还挺佩服谢凛的。不过不管他再怎样喜欢阿焰,阿焰与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来谢凛这辈子喜欢小皇子定然喜欢得辛苦,前世那些阴魂不散的妖魔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谢凛夹在其间,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亦没有恢复前世的法力,以凡人之躯恋慕被鬼神环伺的小皇子,无异于夸父逐日,怎么想都不可能斗得过其他人,像个挑梁小丑一般,但如果……他能恢复前世的记忆与力量,重新成为鬼王,可能就要另当别论了。   想恢复鬼王的记忆不难,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濒死绝望的时候,他相信谢凛能重新成为那个暴戾凶狠的鬼王。   问题只在于,他想不想。   是多一个强大的情敌与他争阿焰,还是多一个情敌出手处理裴准?   “砰——”   可辛甚至没有使用武器,仅仅凭借敏捷的身法与悍然的气力便一掌将谢凛打翻在地。   噗的一声,谢凛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可他竟毫不示弱,擦掉唇角鲜血后,眉间戾气如阴云密布,死死盯着可辛,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犹如暴走的狂犬,要战便战到不死不休。   一瞬间,许多从未见过的画面涌入他的脑中,堆积如山的尸体,血流成河的荒山,在血红残阳中苍凉飘动的军旗,冷雨如注,他孤身一人,在同伴的尸海中徘徊不止,手中的血顺着剑柄一路滴到剑尖,化成殷红的珊瑚珠子融于早已被鲜血浸泡得湿软的土壤里。   他在哪?   他是谁?   为何心中有源源不断的怨气,永不停止的憎恶?   他要杀,杀尽一切背叛他的人,为那些无辜枉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白骨如山,血流成海,身着残破盔甲的鬼王站在同伴的尸骸中落寞地淋雨。这时从远方传来一阵凄凉的萧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恍惚间又听到有人浅吟低唱:“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那声音清亮动人,犹如凤凰长鸣,于阴翳层云中拨开迷雾,泄出天光,不知不觉雨停了,鬼王站在原地,似有所感,向声源的方向看去,血雾之中渐渐走近一个男子的身影……   “谢、谢凛?”   薛焰见谢凛打不过可辛,怔在原地,连忙拉住他。   “你们不要再打了!谢凛,听话!”   谢凛猛然回神,短短几秒,竟漫长得有如隔世,就在这一瞬间,尸山也好,血海也罢,都随着迷雾的退散变得模糊不清,那个在血雾之中走来的男子身影逐渐与眼前的薛焰重合。   谢凛望进那双温润清澈的眼瞳,怔了怔,缓缓道:“可、可他欺辱你……”   对着小皇子,别说杀气,声音都小了。   凶狠的狼犬本目眦欲裂地盯着敌人,恨不得同归于尽从他身上撕下血肉,可看到自己的“主人”,又变得温顺委屈。   “他哪里欺辱我了?”薛焰哭笑不得。   谢凛再次对可辛怒目而视:“他方才要脱你的衣服,让你陪他睡觉,不是折辱,是什么?”   像极了知道主人被欺负后汪汪直叫的大狗狗。   薛焰听罢拢了拢衣服才解释道:“我和可辛已经结拜为兄弟,我的体质与他的正好互补,如果我睡在他身边,我的病情也好很多,他的失眠症也得到治疗。这也是两国盟约进展如此顺利的重要原因。”   “只是睡觉?”谢凛不依不饶。   “当然只是睡觉。”薛焰被他炽热的眼神看得都有一点点心虚,明明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好吧,就只是躺着睡觉而已,为什么这么担心?   忽然他脑中灵光闪过,一言难尽道:“哦……谢凛啊谢凛,你一天想什么呢,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可辛那是比亲生兄弟还亲的情分,怎么可能睡那种觉?你想多了,永远不可能。”   可不是比亲生兄弟还亲?   上辈子还共用一个身体,找到分焰,于他来说,就像多了一个如薛煜般维护支持他的哥哥。   而一旁听到小皇子如此笃定地说不可能,虽是打了胜仗,可辛唇角的笑险些维持不住,差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薛焰:“凭什么?凭什么不可能?”   他才是这两辈子都一心一意陪在他身边的男人。   既然不打了,薛焰正好借此机会说正事:“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之前我们的计划就此作废,我留在这里几天等北狄王签了盟约后再回去,这件事处理之后,再回京城向陛下禀告。当然,我孤身一人也不安全,谢小将军既然如此担心我,便与我一同行动,你们剩下的人,就赶快回军营传达消息。”   如果谢凛他们没有突然杀到,他的确是需要回军营一趟报个平安,但现在就不必多走这一趟,盟约事关重大,意味着未来十年大周和北狄的百姓都能过上没有战乱、安居乐业的生活,他必须在这里盯紧了。   “是,末将告退。”众将士抱拳。   可辛这时才穿上衣服,挥了挥手,招进人来:“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守营的?罢了,现在既然决定签订盟约,你们就送大周的几位义士回去吧。”   那些北狄勇士看到军营中的大周将士,登时震惊不已,紧接着又被可辛几句话数落得抬不起头,闷闷地应了声是。 第93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四天   由于可辛太过厉害,一人可抵百人千人,反而让普通士兵心有懈怠,这才让谢凛他们得了手。   有一个北狄勇士见谢凛仍站在原地,不解问道:“他要留在这儿吗?”   谢凛瞥他一眼,冷笑道:“当然,我家殿下和豺狼虎豹共处一室,我不放心。”   “谢小将军,我劝你听话,我派人另外寻一处舒服的住处给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见他如此执着,可辛不由有些恼怒。   也是嘛……本来是小皇子孤男寡男,衣服都脱了,突然杀出个搅局的人,到手的好事泡汤了,谁不糟心?   “可辛自重,我乃大周将军,缘何要听你的话?”谢凛的视线落到薛焰身上,面上露出个不羁的笑来,“我只听我家殿下的话。”   又来了又来了。   薛焰头疼道:“嗯……但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给可辛治疗失眠症,这也是我们签订盟约的筹码,谢凛,我知道你的好意,也谢谢你,可是今晚我确实必须和可辛一起睡觉,所以你先另外找个地方睡吧,放心,北狄人的主帅在我身边,他们不敢亏待你。”   小皇子以为自己所说已经足够体贴妥当,却不知他说话的内容让谢凛不爽,公事公办的态度又让可辛难受。   一碗水端平,永远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们不敢亏待我,殿下就能亏待我吗?”   就在薛焰觉得自己逃过一劫之后,谢凛冷不丁抓住他的手腕。   薛焰一怔,不明所以:“……?”   谢凛忽然扯开自己胸口的衣服,露出紧实胸膛上紫青的淤伤,肌肉表面还有各式各样过去的伤疤,看起来委实有些可怕狰狞。   “他有病,我有伤,阿焰就不怜惜怜惜我吗?”   薛焰:“……”   他有病,我有伤还行。   这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啊,咋说得这么骄傲,还想我表扬你吗?   薛焰心里虽觉得此时此景有几分好笑,却也当真产生心疼的情绪,毕竟谢凛受伤是为了救他,不顾生死带兵深入敌营,只为救他一人,且不管他到底需不需要他救,但这份情意还是令人感动。   见薛焰动摇,可辛沉吟道:“这个好办,我让祭司给你治——”   “闭嘴!!”谢凛恶狠狠道。   可辛:“疗……”   “好好好,我给你治,我给你治。”薛焰抚摸大狗狗头,冲着情敌龇牙咧嘴的大狗登时乖巧下来。   说起来,裴准和谢凛相处的感觉,与谢凛和可辛相处的感觉全然不同。   裴准像只高冷的猫,冷不丁才会给嚣张的大狗一爪子,谢凛如何挑衅也不会理他,平常时候倒远远没有现在这般鸡飞狗跳,而谢凛可辛两个都是不好惹的性格,薛焰感觉自己像带了两条好斗争宠的狗狗,一不留神两人就会汪汪汪地决斗。   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伤药,薛焰看他那样子可怜得很,便命人找来活肤药,为谢凛涂药。   “其他先不说了,我先给你上药,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薛焰把谢凛摁在椅子上,对方卸了盔甲,露出半边胸膛,大大咧咧露出青紫的伤口,不以受伤为耻,反以受伤为辱,如果受伤就能得到小皇子的垂青和照顾,他愿意一辈子都伤着。谢凛瞥了一眼旁边冷脸的可辛,得意之情油然而生,这人再如何狡猾,还是他与小皇子的感情最深厚。   “感觉怎么样?”   冰凉的淡粉药膏涂抹在蜜色胸膛上,带着缕缕清幽的草药香。为了更好地给谢凛上药,薛焰离他离得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沉重的呼吸和炽热的气息,还有砰砰不停的心跳。不愧是行军打仗的人,肩背宽阔有力,肌肉矫健有形,连上面的伤痕都成了过往荣耀的勋章,平添野性狂野的霸道。   薛焰的手生得极为漂亮,纤长匀称,葱白如玉,沾着淡粉色的药膏,指尖仿佛染上了桃花似的胭脂,白中透红,矜贵又娇嫩,与那大片蜜色肌肉映衬着,犹如火与雪,硬铁与软绸,对比鲜然,惹眼得很。   “好、好了,我觉得大好,不用再涂了。”   不知为何,谢凛的面色有些难看,动作也显出几分局促,合并双腿,披上衣袍,说什么也不让小皇子再继续涂药。   薛焰狐疑道:“这么快就好了?不需要再涂一点?”   “不用。”   谢凛言简意赅,看了一眼薛焰那张明晃晃的美人面,又飞速低头。   可辛早已看穿一切,兀自冷笑,并不为薛焰解释。   “药也涂了,伤口也不疼了,夜已深沉,我们还要休息,谢小将军,请便吧。”别逼逼赖赖地不走。   谢凛倏忽站起身,衣服又飞了,倒在大床上。   “不行,放你单独和殿下相处我不放心,我就把话说开吧,今天我必须睡在这。”   可辛眼神一沉,两人对视电光火石,滋滋滋地都在冒火星,看是又要打一场了。   薛焰硬着头皮打圆场:“这,这三个人怎么睡得下?阿凛,你不要闹。”   “我没有闹,你是大周皇子,他是北狄可辛,我作为大周的将军,如何能让你们安然睡在一起?哪怕是为了给他治病。”谢凛开始脱鞋。   可辛怒极反笑:“这人、这人真是够没皮没脸的!”   薛焰连忙劝道:“别别别,以后都是朋友,别这么说。”   “承让承让。”   谢凛抱拳,在床上滚了个圈,拉起被子一蒙,露出颗头,眼睛亮晶晶的。   “阿焰,你睡我右边,我睡中间。”   薛焰转身捂脸:“……真的很没皮没脸哎。”   这般僵持,若无一人妥协,天都快亮了。   “行吧,你要睡就睡,但得先洗漱。”薛焰率先说。   可辛不解地望着他,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你真惯着他?阿焰,我可是你的——”   “是我的什么也不行,”薛焰摆摆手打断他,“反正都一张床,离得不远,我们的魂体还是能相互影响,你肯定睡得着。”   睡得着个屁!可辛脸色狠厉地瞪谢凛一眼,谢凛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右手做成手刀状,咔地一下划拉脖子,用唇语说:“等死你吧。”而薛焰再次转过头时,谢凛又一脸虚弱地摸着胸口的绷带,堪比西子抚心,脸色苍白,可怜到不行。   “好痛,阿焰,我好痛。都是刚才可辛打的,下手真狠。”   可辛:“……无耻。”   偏偏小皇子还真就吃这套,薛焰担心地走过去,对着谢凛又是摸额头又是看伤口,好不关心。   可辛拉住小皇子的衣袖:“好,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是,你也要听听我的要求吧。”   薛焰回头看他:“什么要求?”   “我、睡、中、间。”可辛咬牙切齿道。   谢凛直接扔了个枕头过来:“想得美!阿焰,他肯定想晚上趁机杀了我!”   可辛给他砸回去:“我现在就杀你!”   “来啊,有本事你就来啊,不来是乌龟!”可怜的枕头又被砸回去。   “你以为我不敢?这是我的地盘,败犬一只,我劝你夹起尾巴做人。”可辛反唇相讥,手也没闲着。   薛焰头大:“好了,你们两个别——”   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那藏红色的枕头猛地砸在了小皇子的脸上。   薛焰:“……吵了。”   啪的一声,枕头从他的脸落到了地面。   可辛:“……”   谢凛:“……”   两个人都不敢说话,都小心翼翼地望着薛焰。   薛焰面无表情地捡起枕头,宣告游戏的结束。   “都别争了,我睡中间。”   短短一个半夜,他形容沧桑,憔悴不已,像极了话本里被女鬼吸干精气的可怜书生。   一个字:好累。   睡中间就睡中间吧,反正床有这么大,谢凛睡在薛焰的左边,可辛睡在薛焰的右边,可能是因为方才的乌龙,闹腾的两人老实不少,都乖乖呆在床上,看着床边的小皇子宽衣解带。   正在非常正常地脱衣服但感受到两股炽热到不正常视线的薛焰:“……”   “睡吧。”   薛焰熄了灯烛,房间暗了下来。   他以为一天的乏累总算可以得到休止。   事实证明,他简直太天真了。   “谁摸我?”   “嘶,恶心。”   可辛和谢凛同时出手搂他,希望小皇子能睡得离自己更近一些,没想到互相摸到了对方的手,表情嫌恶到不行。   薛焰:“……”   让他独自美丽好不好。   “殿下,你冷不冷,要不要睡过来点?”谢凛在他耳边轻轻问。   可辛干脆脱了上面的衣服:“我体热,你靠过来。”   正当薛焰一脸黑线的时候,谢凛率先发难:“你好好的在脱什么衣服!?简直,简直荒谬!你们北狄人都是这么粗鲁不堪吗?”   “你还真就说对,我北狄人喜欢裸/睡,要不是你今天在这,我早就……”   薛焰喝住可辛:“够了,怎么越说越过分了,我生气了。”   他肩膀倏忽一沉,原来是可辛把毛茸茸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闷闷不乐道:“你偏心,明明我和你的关系才是世间最最独一无二的,你帮着外人做什么?”   “现在又在装可怜了,好啊,你脱,我也能脱,这样也确实更暖和。”说着,谢凛也是光着个上身睡在被窝了。   被左右夹击的薛焰:“……”   要是裴准在这里就好了,也得有个能制住他们的人啊。 第94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五天   薛焰想着裴准来主持大局,没想到裴准还真就来了。   因为在心尘镜中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愿望,裴准的道心大乱,连古锦月都没去追,寻了个山洞打坐修炼,他不希望自己在小徒弟面前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再睁眼时天光乍泄,映照出草地上的盈盈露水,已然天亮。   他该去找薛焰了。   裴准这样的修为自然不必回大周军营打探消息,发动灵力感受气息便察觉到薛焰此时不在相思岭,正身处于通山关附近的北狄大营中,同时他还察觉到了谢凛的气息,更令他惊讶的是,还有另外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那个方位。   这气息是……   裴准不善地眯起眸子。   没错,这气息是他,裴焰的分魂。   前世裴焰暴走,他曾与那个孽物大战,他当时的确下了死手誓让裴焰的分魂魂飞魄散,但谁也说不清楚分魂与本体之间是否存在命理上的关联,可能就是那一秒的疏忽与心软,让分魂有了九死一生的机会。   可现在看来,也并非是件坏事。   等到薛焰解决完北狄的战事回到京城,不可避免地就要进行最后的登基仪式,抢夺天道之子的气运,其间凶险,难以料断,古锦月和苏安晏都是靠不住的,多个帮手,他也心安一些。   毕竟大家都想薛焰好生活下去。   思考到这里,裴准因为分焰出现而阴沉下去的脸色才些微好转,眼下最大的敌人是天道,若能合作自然是好的。   这么多年,他能忍得了古锦月,忍得了苏安晏,忍得了谢凛,甚至连邱谨都打趣说他是阿焰后宫里的皇夫帮着处理东家拈酸,西家吃醋,还能忍不下一个与阿焰异魂同体的家伙吗?   他从前对阿焰不够有耐心,这辈子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他。   裴准自认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忍耐。   直到……   他站在了北狄可辛军营帐篷里的大床前。   一床凌乱的被褥,掩住了其下的人形,彰显了精彩的一夜。   裴准:“……”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奇怪,我觉得周围有人。”   谢凛扯下被子,上半身从床上立起来,□□的胸膛上满是青紫的痕迹,他打着哈欠,看到脸色阴沉的裴准,打到一半停住了。   裴准气笑了:“谢凛,你在这。”   他就离开了薛焰一会会,他就给这么大的惊喜?   裴准正要去掀开被子,又是一个男人从被子里钻出来。   可辛伸了伸懒腰,也是个上半身没穿衣服的。   “小声点,阿焰还在睡觉。”   两个男子都生得龙章凤姿,一个低眉高鼻,气质不驯,一个凤目菱唇,亦正亦邪,画面倒是赏心悦目,可落到裴准的眼里就刺眼得过分了。   裴准:“……”   谢凛打量裴准的神色,转转眼珠,心想这觉也甭睡了。   这时薛焰也察觉不对,更准确来说,是温暖的被窝里冷了许多,像个冰窖似的冻人。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为什么都起来了……呃,师、师父!?”   薛焰缓缓从两人中间起身,盯着一头稍显凌乱的头发,这一觉睡得眸润唇朱,连眼尾都带着胭脂似的红色。   他身形清瘦,坐在两个高大的男子中间,犹如白鸟般惹人心怜,眼珠子往上看着裴准,无端生出些被人捉奸在场的罪恶感,而且这奸夫还有两个,所以一时之间他的表情有些错愕,亦有些无辜。   “你……要不要听我解释?”薛焰硬着头皮说。   “解释?我看你还真不知天地为何物了。”裴准冷冷道。   不等薛焰回答,便快步上前,拉起他皓白的手腕,这场面一下子就真跟捉奸似的,薛焰蓦地被他拉出被子。   “你弄痛我了,裴准!”   其实薛焰想说的是他们昨天真的什么都没做,很纯洁的啊……   床上两个“奸夫”分别拉住小皇子的手与肩膀。   “我们昨天晚上都没弄疼阿焰,放手!”   “听到没有,你弄痛阿焰了,放开殿下!”   这真是越描越乱,场面也越来越火热,与此同时,裴准气得太阳穴都在突突地疼。   “跟我走。”   字字寒气逼人。   谢凛还在纠缠:“他凭什么跟你走?殿下想和谁睡一张床,就和谁睡一张床!”   裴准脸上乌云密布,眼中杀意惊人,在他们看不到的帐篷之外,天边乌云密布,顷刻间电闪雷鸣,传闻修为高深的尊者仅凭心情便能影响天象,放眼整个修真界中,能做到此事的也只有一个裴准而已。   杀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惩罚薛焰,也并非上辈子没做过。   不知为何,心尘镜中少年满是鞭痕的背部划过裴准脑海,他隐藏内心深处的遗憾与欲念,绝不是强行占有自己的徒弟,而是补偿他前世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   刚才于幻境之中,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年不是裴焰,他却先顺从自己的心意,为镜妖疗伤,怎么到了现实之中……   裴准手上的力度渐渐放松,不至于把薛焰的手都捏碎掉。薛焰以为他要放开自己,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又被抓住。   只是这次的力道要轻柔许多。   一道白色的灵光闪过,薛焰的身体化成无数光点随着裴准离开,谢凛和可辛的手骤然落空,差点摔下床去。   谢凛一拳打在床上:“可恶!”   “你看到了吧,裴准就是那个脾气,有他在,阿焰身边哪里我们的位置?”可辛拉拢情敌的模样像极了后宫里联合其他姐妹抗击正宫皇后的妃子。   谢凛给了他一个白眼,极其清醒道:“得了吧,你要是看到阿焰和裴准睡在一张床上,会比他还冷静?我可不听你的指挥,北狄可辛。”   可辛望着谢凛那副除了阿焰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心中产生几分无语。   他本来想唤起谢凛鬼王的记忆与法力,助他一起铲除裴准,没想到这家伙和他争宠争得厉害,还不听他的挑拨。   “等等,你去哪?”   可辛头也不回:“自然是派人去找阿焰咯。”   这话他当然是骗他的,他吞了古锦月的妖丹,虽没有完全融合,但也有了中阶修士的修为,能够用气息的方式辨别裴准和薛焰现在的位置。   他和裴准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很好奇阿焰在他们中间会选择谁? 第95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六天   一望无际的浅黄色旷野,随着秋风的吹过,泛起海浪似的涟漪,远处是浓浅不一的枫树林,而在这旷野之上,独独只长了一颗极为茂盛的血红枫树,周围的居民都称它为老枫树。据说老枫树从前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妖,自从爱上打着路过的人类后,便化身成人跟着入了凡尘,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枫妖终究是孤身一人地回来了,谁也不知道它身上发生过什么,只知道它既没有做成人,也没有办法继续做妖,渐渐又变回一棵没有灵智没有意识的枫树——   孑然一身,却也繁茂灿烂,生机盎然。   人们都称它为相思树,这也是相思岭名字的来历。   裴准拉着薛焰出现在树下,无端惊飞了在枝头栖息啄食的雀鸟。那些橘红交错的枫叶层层叠叠,红得热烈,落得轻盈,地上铺满了燃烧似的红叶,踩起来会发出清脆的声音。裴仙尊还是雪衣墨发的模样,肌肤洁白,唇色淡淡,若不是一双紫黑的眼瞳中有掩藏不住的怒气,仿佛一尊无情的玉像。   他的手还紧紧地握住薛焰的。   “放手。”   裴准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悦,蹙着眉心,还是一下把五指松开了。   “阿焰,你和他们……”对于清修的仙尊来说,这事还真不好细细开口问,裴准用指尖揉了揉眉心,半响才接着说,“一定要三个人在一张床上睡觉吗?”   其实男子与男子同床共枕即使有几分不合规矩,也还是说得过去的程度,可偏偏裴准知道裴焰不喜欢女子,喜欢男子。   那几个字难以启齿,在他的唇舌间来回斟酌,也不过是他吃醋了他嫉妒了之类的话语,他是何等身份?在辈分和年岁上都是众人的长辈,他不想说,显得和那些后生一样鲁莽青涩。   可事实上,裴准就是吃醋了。   好大的醋。   要小徒弟好生哄才行。   谁知薛焰把手背到身后,眼神中带着些微警惕:“你看那北狄可辛的模样,会不知他是什么人?”   如此严肃的问题,裴准却有点走神,他的视线落在小皇子的肩头,那里落了一片殷红的枫叶。   “我知道,他是你前世产生的分魂。”裴准低低道,“我以为你既然看到了他就应该猜到,上辈子我杀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分魂。当时他趁着你崩溃,占用了你的身体,烧了圣林,屠杀了许多无辜之人,为天道所不容,所以,我出手诛杀他。”   可从薛焰的视角看来,却是师尊不仅不相信他没有犯下那些罪行,还亲手杀了他,就连这辈子都不能释怀当年的事情。   薛焰呆在原地,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裴准所说与可辛所说,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真相。   他回神,脸色已惨白如雪,毫无血色可言:“我、我不相信……他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杀的是分魂,他怎么可能转世,怎么可能还活着?按你所说,当真是我犯下了那滔天的罪过,所以天道要杀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吗?可辛又为什么要骗我?”   裴准也注意到薛焰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他也不知道可辛到底跟他说些什么,但……很明显,那是两个冲突的事实。   薛焰觉得脑子好疼,像是有一刀在里面硬生生地搅动,无数记忆的片段与念头闪现——   如果裴准所说为实,那他岂不是没有任何冤屈,分魂也是他,神智崩溃后的他,圣林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人犯下的,那他本来就应该付出代价,胡搅蛮缠地活在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焰,琳琅,薛焰,他的前世今生都有够可笑的。   恍惚间,圣林里那些面无表情的僧侣、灼目耀眼的火光又出现在眼前,仿佛他又回到了那绝望的一天,他曾每日帮那些僧侣砍柴烧水,帮周围村民看病煎药,村里的孩童们还会赠送家中清甜的时令水果,甜甜地叫他一声狐妖哥哥——   那些看似温馨幸福的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瘟疫狠狠撕碎了。瘟疫来袭,家家户户都有染病的患者,狐妖琳琅一下子从人人喜欢的大哥哥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妖孽,村里的瘟疫是他引的,人命是他害的,圣林的火都是他烧的,一切的错都在于他……   “不…不是我…我没有害人…我从前也是人类…就算变成了狐妖也不会害你们的…你们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   薛焰头疼欲裂,更让他失控的是即使转世为人也遗忘不掉的绝望和苦痛。   是啊,在修真界中哪个修士提起当年的往事,不说是裴焰一张好牌打得稀烂,做什么都是咎由自取?从仙门首徒堕落成游荡散修,再从散修堕落成一个低微的狐妖,后面连妖都算不上了,直接怨气冲天变成了杀人食人的魔头,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他自己犯的错误?   连最后的一点念想,他在圣林是被冤枉的,裴准误杀了他,如今转世重来也算是苍天有眼,都是假的。   “阿焰……”   裴准见薛焰脸色苍白,几乎要马上晕过去,不由心中大乱。   这也是为什么从古锦月到邱谨都不愿意告诉薛焰当年的真相。   他们的阿焰会自责的,甚至会因为这份自责,放弃继续活下去。   只是裴准今日看到可辛与薛焰相谈甚欢的模样,以为仍旧在世的分魂能够化解薛焰的心结,没想到那分魂张口就是谎言,和前世一样狡诈不可留。   “不要再想了,那些都和你没关系,阿焰,是他们负了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裴准心疼地将小徒弟抱在怀中,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注入灵气,意图稳定薛焰波动剧烈的情绪。   “你放开他。”   这时,远远奔跑来两匹黑马,正是可辛与谢凛。   可辛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扶住薛焰:“阿焰,跟我回去好不好,他就是个讨厌鬼,上辈子是个讨厌鬼,这辈子变得更讨厌,他在骗你。” 第96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七天   可辛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皇子便身体一软,向后倒去,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上隐约带着晶莹的泪珠。   “殿下为什么突然晕过去了?你刚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问这话的却不是可辛,而是心急如焚的谢凛。   裴准有如冰霜覆面,审视他们两人:“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呵,裴准,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的话?你以为我是你的徒弟吗?”可辛冷笑。   倒是谢凛回答道:“可辛派了许多士兵出来找的,他们说在这里看到你们了。”   他怀中倏忽一沉,竟是裴准将昏迷的小皇子交到他的手上。   “你先带他回去休息,他受了些刺激,有什么事睡一觉醒了再说。”   裴准本想伸出手再摸一摸小徒弟沉睡的脸蛋,但想到他方才恐惧的眼神又无言地收回了手。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灵姿绰约的仙人面亦染上哀愁。   “走吧。”   谢凛看他那副样子,似乎十分低沉,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抱着小皇子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可辛嗤笑出声,那与薛焰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在天光下显出几分阴冷与诡谲来。   “你告诉了他前世的真相?裴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残忍。”   他靠在树干上,懒洋洋的姿势,眼神中却有杀意,叫人不敢小瞧。   裴准唇角紧抿,宛如一把沉默的剑。   他说:“和前世一样,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是不是什么好东西,碍不着师父您的事啊,阿焰他喜欢我就足够了。”可辛冷笑。   砰的一声,裴准出手掐住他的脖子,骤然把他摁在树干上,扑簌簌落了一地的枫叶。   他的手劲之大,就算可辛有古锦月的妖丹护体,脸色也因为气息不畅变得青紫,脖颈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裴准冰冷地注视着他:“我杀你易如反掌,明白吗?”   处于生命危险的男子唇角却露出一丝疯狂的微笑,他并不挣扎,只是笑着看裴准,比幻境中的梦魇还要鬼魅。   “你……你不敢也不会。”   纵有撼天动地的本事又如何?他与薛焰神魂相连,仅仅是从薛焰身体里独立出去,他便已身体孱弱,若是他消失,薛焰也将不久于世。裴准对他,无可奈何。   所以说,阿焰注定是他的,谁也夺不走,哪怕是裴准。   前世作为裴焰的分魂,自诞生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自己这个师尊对徒弟暗藏的心思。   “师父,你如果再不松手,你的小徒弟就真的要死了……”   薛焰的“师父”带着几分不情愿的依赖,他的一声师父只有挑衅与恶意。   明明是相似的脸,一个让他爱不释手,一个让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裴准心中百转千回,终究收回了手。   他想除掉分魂不假,可也不能伤薛焰一丝一毫。   如今只能看他嚣张。   “咳咳。”   被裴准放开之后,可辛背靠着相思树缓缓落下,咳嗽几声,脖子上登时浮现出狰狞的五指掌印,可见裴准力道之大,是当真动了杀心。   “我和他共享天命,我死了,阿焰也活不了,师父,你舍得吗?”   他嗓音喑哑,一字一顿。   “你舍不得吧,毕竟堂堂的道钧师祖对自己的徒弟可是情根深种,话说回来了,如今已是两世,他仍然这般厌恶你,看来师父您还真是……修行之路畅通,情路万分坎坷,此事终了,干脆去修个无情道算了。”   这话说得刻薄,显然是在故意激怒他。   裴准从衣襟里拿出一张软白的丝帕,似乎是嫌弃刚才碰到过分魂,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   “你难道不也是从前辈子起就开始肖想他了吗?比起我们师徒的身份,你与他……才是更为不可能吧。”   可辛有些恼怒:“我与他可不可能,轮不着你来操心。”   裴准盯着他,沉默半响,忽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可辛:“何事?”   “阿焰与你重逢后身体情况确有好转,我原先以为他这辈子之所以先天不足,命悬一线,皆是天道惩罚他焚烧圣林的缘故,现在看来,情况还不仅仅是那么简单,恐怕还与你这个分魂离体有关系。灵魂一分为二,你拿走了裴焰魂魄中恶意放肆的部分,也带走了他的体魄与法力。”裴焰看着那些枫叶飘落,落叶归根,它们总要回到原本的地方。   “到了生死关头,你既爱他,那愿意成全他吗?”   ——   军营之中。   谢凛把热水浸透的帕子放在薛焰额头上。   “殿下为何还没有醒来?”   一旁的军医回答:“从脉象看,殿下这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不可轻易用药,只能等他慢慢醒来。”   谢凛蹙眉:“有劳先生。”   这时一道白光闪光,原来是裴准回来了。   “你还好意思回来?你到底和殿下说了什么,害得他昏迷不醒。”   谢凛看到他就气不到一处来,偏偏后者还是一副淡然镇定的模样。   他有时候真怀疑这个姓裴的到底有没有心。   被怀疑没有心的裴准将手掌轻轻覆盖在薛焰的额头,阵阵柔和的灵光闪过,若是有高阶的修士在场,定能看得出裴准是在用自己的命魂为他修补魂魄。古书有云,法力高深的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若遭遇不可接受的绝望之境,便会分出一魂代自己接受,但原本就已经分出一魂的薛焰,不可能再次使用那种办法,若不及时修补,恐怖等不到天道的惩罚,就早早地魂飞魄散了。   属于裴准的命魂深深探入薛焰此时的识海,其中正是圣灵景象,风雨交加,大火燃烧,活脱脱人间炼狱之象,可见薛焰此时的状况有多差。他的魂体在林间寻找薛焰的身影,每走一步都会损耗巨大的灵力,对他的魂魄亦有损伤,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抱膝哭泣的小徒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杀掉你们的…也不想放火烧掉这里……我都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火光映照下,裴焰已满脸是泪。   白衣仙人唇角溢出一声叹息:“阿焰……跟我回家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有家吗…我还能回去吗?”少年眼中浮现悲哀。   他的情绪已然低落到极点,整个识海的火愈来愈烈,绽放的红色火焰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瞳中,犹如天空中炸开的花火。   白衣仙尊轻柔地抱住他,:“阿焰,跟我回上衍宫好不好?”   轰然一声,漫天遍野的火覆盖了一切。   好痛。   头特别痛。   像是脑袋快要被炸开了。   薛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立刻有人往他嘴里喂清水喝。   “我怎么在这?唔,头好疼,是不是你们趁着我睡觉打了我?”   他眯了眯眼睛,才把眼前的人看清楚,正是谢凛,旁边站着一个白衣的男人。   “阿焰,你好点了吗?你……”谢凛斟酌了几下,吞吞吐吐说,“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薛焰满脸疑惑,视线从谢凛充满担心的脸移到裴准身上。   “什么事?我不是在睡觉吗?师父,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一觉醒来,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你——”谢凛还欲再说,肩膀被裴准轻轻拍了一下。   裴准神色自若道:“那个北狄可辛为什么和你长得如此相似?还有一股相同的气息?阿焰,你要好好跟我解释。”   接受不了就会忘记,这样也好。 第97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八天   养心殿外,一排神色紧张的宫女们已候了半个多时辰。她们手中捧着铜盆、方帕等洗漱用具,是来伺候胜帝起身上朝的。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最近几年胜帝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就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倒是大皇子薛灼与三皇子薛烁从修真界请来高人长明仙尊,用仙丹护住了胜帝的心脉。   “长明尊者,请问我父皇……眼下身子情况到底如何?”   养心殿内,青铜瑞兽香炉燃着袅袅白烟,大皇子薛灼着紫红长袍,三皇子薛烁着松绿长袍,神色焦急将玄衣仙尊围在中间,希望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说来也是庆幸,他们本是派人去寻桃花谷的神医墨清为胜帝医治,途中却遇见了云游四海的长明尊者,这位长明尊者乃是上衍宫的功法掌教,修为虽在道钧师祖之下,却也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能了,竟也愿意插手凡间的事,襄助于他们。   “陛下如今的身体已然开始好转,殿下们不必太过忧虑,”师子明笑吟吟地回答,倒是十分亲和的样子,“若是国师大人在此,陛下肯定恢复得更快。”   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年岁,眉眼有神,清俊出尘,称得上一位极具风骨的帅大叔。   薛灼听罢无奈道:“我们也知国师神通广大,早些日子就派人去请他,可惜他似乎离开了。”   这些修真界的大能厉害是厉害,但性格倨傲,就算他们是皇亲国戚,也使唤不动。   听到国师不在京城,师子明眼中划过一丝暗光,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没错,这师子明便是为裴准而来的。   道钧师祖长久不在上衍宫中,自然会引人怀疑,师子明很好奇这大周到底有什么宝物,能让裴准迟迟滞留。来到大周之后,他分明感觉到这老皇帝的寿限将近,旧王薨逝,新王登基,难不成仙尊是打算选一个凡人培养成千古帝王,这样的游戏于修真者来说,虽有些小家子气,也时有发生。   可他竟然并没有在大周皇宫发现裴准的踪迹,也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真是奇怪。   难道裴准不是为了大周皇室滞留人间的?   师子明:“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两位殿下保重。”   他转身离开,只剩下薛灼薛烁留在养心殿。   他们倒不是真心孝顺胜帝,皇家之中血脉亲情本就淡薄,以为谁都和薛焰薛煜两个一样讲究什么虚伪肉麻的亲情?只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能彰显他们的孝道,薛煜也好,薛焰也好,风头与人心都远超过他们,如果这点机会都不死死抓住,这皇位还有他们什么份?   “水……渴……给朕水…”   躺在龙床上的胜帝发出痛苦的呻/吟。   被病痛折磨的他当真老了许多,看不出从前英武的模样,原本青黑的头发白了一半。   “父皇,你可是醒了?您要喝水是吧,儿臣马上给你倒……”薛灼连忙回到床边,接过薛烁递过来的水杯,耐心地喂胜帝服下。   薛烁低声道:“父皇您不用担心,我们都在。”   胜帝意识不清,猛地一下抓住薛灼的手,满头汗水道:“朕……自知命不久矣,唯有这身后江山……咳咳…江山……”   “父皇,您龙体好着呢,儿臣一定会治好你。”嘴上的话是这么说,薛灼却忍不住与薛烁对视一眼,他们终究是等到了。   薛焰如今还在通山关傻乎乎地打仗,薛煜也被他们拦在了宫外不得近身服侍,这几日几乎都是他们衣不解带地侍奉病床前,这孝心实在能感动上天啊。   谁知胜帝咳嗽两声,眼睛闭着说:“大皇子稳重,却资质平平;三皇子性子骄纵了些,五皇子年纪还轻,身体也不好……二皇子温恭贤良,天资出众,在民间朝堂有口皆碑,实乃新帝之良选……咳咳……我留了诏书,在、在金銮殿牌匾之后……”   听到他所说的话,大皇子薛灼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简直无法相信,在父皇的眼中他竟然如此平庸,这几日他天天守在床前照顾,而胜帝,却想把皇位传给薛煜!老二啊老二,你若是知道想必很得意吧。   “大哥,父皇怎会如此偏心,明明我们才是最尽心孝顺他的人,他竟然把皇位给薛煜,不给你?”三皇子薛烁早已与薛灼沆瀣一气。   薛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看向龙床上的父亲时,原本忠厚老实的脸闪过一丝恶毒与怨恨。   “也幸好现在守在这里的是我们,若是薛煜,你我兄弟二人还能自保?父皇,你好狠的心。”   薛烁急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薛灼怔了怔,慢慢松开胜帝的手,拿开瓷杯。   等到胜帝睡着,他方站起身来,与薛烁走到角落。   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父皇病了,刚才说的是胡话。你去把诏书取下来烧掉,剩下的交给我。”   “薛煜多疑,恐瞒不过。他一定吵着要见父皇怎么办?”   这位平日里以老好人著称的大皇子勾起唇角,哪里有亲和善良的长兄模样,全然像暗处里蛰伏已久的蛇。   “那就看他们活不活得到那一天了。”   薛灼似乎想起什么,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听说薛焰那傻子,在通山关被北狄的野蛮人给抓走了,让他逞能,估计早就身首异处。”   “如果二弟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很伤心吧?”   薛焰与薛煜感情素来要好,这个消息定然会给薛煜带去沉重的打击。   ——   大周今日下了好大一场雨,雨打芭蕉,华美的亭台楼阁都在雨中朦胧不清。   “为何不让我进去看父皇?”   薛煜被人堵在门口,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憔悴。   就在前几天从通山关传来战报,说五皇子薛焰被北狄可辛俘虏带回了大营,他一下子惊得打碎了手中的茶盏。偏偏胜帝也跟着病倒,他着手派人前去营救薛焰,错过了侍候床前的先机。   眼下京城中局势变化多端,人人自危,他虽不知薛灼与薛烁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但再怎么也想得到与皇位有关。   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京城,等到阿焰回来。   “二皇子殿下恕罪!陛下病重,不愿见人,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都不能放您进去探视啊!”那蓝衣太监见薛煜紧绷着一张脸,隐隐给人上位者的压迫之感,害怕得小腿肚子都在打颤,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二皇子殿下恕罪!”后面又乌泱泱跪了一群太监宫女。   “父皇的旨意?”薛煜不欲折磨无辜的奴婢,毕竟他们也是听令行事,“恐怕是其他人的意思吧。”   “哎,老二,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是怀疑我居心叵测?”   薛灼负手从殿内走出,身后跟着薛烁。   那些奴婢看到薛灼仿佛吃了定心丸,纷纷松了口气,在他们心中,大皇子平易近人,素日里待他们这些奴婢是极好的,自然值得依靠。现在陛下缠绵病榻,如果以后是大皇子薛灼荣登大宝,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薛烁皱着眉头,好像薛煜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二皇兄,你怎么能这么揣测大皇兄?这几日都是大皇兄与我母妃在床前守着父皇,听你这意思,好像认为是我们囚禁了父皇似的。”   “三皇弟,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方才的意思是你们寻来的长明尊者医术过人,想必父皇安心养病,不让任何人进去探望,乃是他开出的良方。”薛煜客客气气道。   薛灼照例像个大哥似的打起圆场:“两位弟弟不必争论,如今小五在外受苦,生死未卜,我们在父皇身边,应当尽心尽力才是。”   果不其然,薛煜听到“小五生死未卜”,脸色一沉。   “既然两位皇兄都出来了,我现在可以进去探望父皇了吧?”   他大步流星就往里面走。   “二皇弟,你怎的如此急躁?”   却被薛灼拦住。   直视薛煜冷面修罗般的目光,薛灼和和气气道:“父皇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你的孝心是好的,可也要以父皇的龙体安康为主。”   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薛煜怎么做,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现在又不能与他们起正面冲突,只能暗自忍下。   “那我便听大皇兄的,”薛煜亦作出兄友弟恭的派头,“明日我还会来。”   说罢,便拂袖而去。   “等等。”   薛灼从身后叫住他,笑吟吟的,看起来脾气好极了。   “我们兄弟几人许久没有一起聚聚了,择日不如撞日,二弟可否赏脸到我府上一聚?” 第98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三十九天   算起来薛灼是他们兄弟几人中最早搬出皇宫的人,府邸修葺得十分俭朴,如同他这个人外表一般,普普通通,不上不下,挑不出什么亮点,也找不出什么差错。其实若是做个守成之君,薛灼这个性子也还能够胜任,可惜现在大周国土附近强悍的少数民族虎视眈眈,光是一个北狄突袭就惊扰得他们措手不及,不进则退,胜帝怎么都会更青睐锋芒大展的薛煜。   要不然怎么说薛煜是天道为大周选择的气运之子呢,头上的金龙气云不是说着玩的。   “来来来,我们兄弟三人好久不聚,我敬两位弟弟一杯。”   薛灼的酒量不错,年纪轻轻,腹部就已微微隆起。这些年来他在前朝里广结善缘,经常与各家大人出入酒楼,人脉和消息都是一流的。   今日聚会这酒也是极好的烈酒,名为君子醉,酒香袭人,度数极高,极易上头,薛灼只喝了一杯,虚胖的脸上便飞出了两抹醉红。他知道薛煜不擅饮酒,可现在就是要摆一摆长兄的谱,压一压这个二弟的锐气。他瞧薛煜身着月白色华服,坐在那里,脊背挺直,身姿翩翩,容颜亦是琼林玉树般的俊美,心中不由生起嫉妒之意。前些年,他有意于张太傅家的幺女,可女人竟声称自己早已心仪二殿下,实在有眼无珠,最后还不是他向父皇强行要来,肆意践踏?   他从小到大都是能忍的,被薛煜抢了心爱的女人,也不动声色,可那些隐忍都在胜帝说出“大皇子稳重,却资质平平;二皇子温恭贤良,天资出众,在民间朝堂有口皆碑,实乃新帝之良选” 之后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这条路,不是他和薛烁死,就是薛煜和薛焰死。   “大皇兄,我先干了,已表诚意。”   薛烁厌恶薛焰,打定主意跟着薛灼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二,你怎么不喝啊?难不成是看小五不在,心里伤心?”薛灼大哥似的拍了拍薛煜的肩膀,“你放心,有谢小将军在,那北狄兽面王又有何惧?小五被人掳去定是意外,没准谢凛现在就已经救下他了呢。”   薛烁在旁边帮腔:“我们都是做弟弟,年岁比大哥小,一切自然是听长兄的安排。”   薛煜不愿饮酒,见薛灼盛情难却,便举起酒杯,以衣袖遮挡,把酒水都洒在了衣服上,再翻过酒杯,显示自己喝完了。   “甚好甚好,看来老二心里还是有大哥的。”   薛灼见他喝完了杯中的酒,竟又倒了一杯,莹白的酒杯中倒满了清凉的酒水。   “第一杯是祝父皇龙体安康,第二杯则是祝咱们之间的兄弟情义,牢比金坚。”薛灼乐呵呵地说。   没想到他还要敬酒,薛煜唇角绷得死紧,闻到薛灼口中喷薄而出的酒气,眉头一蹙。   若是再用刚才的法子,衣袖上的湿痕可就掩不住了。   “大皇兄,你的心意我明白。”薛煜接过薛灼手中的酒杯。   蒋才不忍道:“殿下!”   “无妨。”   薛煜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白皙的脸颊上很快晕开淡淡的红色,甚至于连耳朵尖与脖颈都变成了粉红。生得好看的人连喝醉都是赏心悦目的,他坐在那里,眉眼如画,长眸微睁,打眼的俊美之中既有些呆愣的可爱。   “喝了酒,就吃菜,垫垫肚子,要不然等会身子可就不舒服了,特别是老二,喝不得酒,一定要多吃点。”   薛灼用玉筷夹起芙蓉鸡片,放到薛煜碗中,眉眼舒展:“这芙蓉鸡片是以枸杞、芦笋、山菌以及鸡腿肉小火炖煮而成,是我府中妾室张氏的拿手好菜,滋味鲜美,极为入味,你可千万要尝尝。”   “哦……张氏,大哥你一说我就有印象了,说来也好笑,当年那张氏未出阁时,口口声声说自己心仪之人乃是二皇子,最后还不是嫁给了大哥?伺候起夫君来,也算可人,所以说这女子总是口是心非……”薛烁调笑道,也跟着夹了一片。   薛灼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一般,连忙放下筷子:“竟有这种内情?真是对不住二弟,不小心就抢了你的东西。”   “怎么能说抢呢?长兄为大,莫说是女人,就算是……”薛烁说到一半,转转眼珠便不说了,右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酒杯。   薛煜平静道:“我也不知,想来是京城人多嘴杂传的谣言,她既已嫁入府中,大皇兄就该好好对她,不要辜负了。三弟也不要嚼人口舌,毁人清誉。”   “哼,二哥倒是好人,从来都是好人。”薛烁嗤笑道,明显不服。   薛灼打圆场:“罢了罢了,你二哥最近为小五的事情心烦。”   “心烦?是啊,我可听说前线凶险,谢凛都晕倒了,主帅昏迷不醒,副帅被人俘虏,想来是九死一生啊,”薛烁啧啧道,“我早说上战场可不是过家家闹着玩的,小五弟弟怎的就那么冲动?说好听点叫勇猛,说难听点就叫自不量力,我现在不知在北狄人的手里遭受怎样的折磨,想想都心疼……”   薛煜猛然站起,抓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谢凛竟也?”   薛烁意味深长地笑了:“原来二皇兄还不知啊。”   从战场传回来的消息总有滞后,皇子被俘事大,故而先报,薛灼薛煜也是早上在养心殿截到了谢凛也晕倒的消息。不过算上送信所耗费的时间,距离事情发生也过了三四天了,也不知现在薛焰与谢凛到底如何,估摸着,没死也得脱层皮。   薛焰出事,于薛煜的权势与心态都是极大的打击,薛灼与薛烁两人联手,而薛煜孤立无援。   薛煜颤声:“我不相信,小五肯定没事……”   “二皇兄,不是我多嘴,我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到时候若是真的……你更不好受,你还有我这个弟弟,还有大皇兄这个哥哥。”薛烁柔声安慰道。   而就在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侍从骑马赶来,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从城外驿站得了通山关的消息。   一个能够震惊所有人的消息。   “五皇子他,五皇子……”那侍从已然累得说不连串话。   薛煜恨不得抓着他的肩膀一阵猛摇:“五皇子到底怎么了?快说!”   看好戏的薛灼薛烁虚情假意道:“不要着急,让他慢慢说。”   “五皇子他、他回来了!”侍从激动道。   薛灼薛烁皆是一愣,异口同声:“什么?!”   “还带着北狄可辛一起!他们谈成了盟约!自此十年,绝不开战!” 第99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天   这下薛焰可出名了,出了大名,以前关于他的传言可能就在大周国内打转,现在都传到附近的少数民族部落里去了。   “那五皇子到底是什么人啊?做起事来每每都超乎人们的预料!他之前都没办过案,结果一进大理寺,马上就把二皇子都没办下来的案子了结了!去蜀州修欧水坝,这可是个所有官员都避之不及的苦差事,短短几个月,也修好了。”   京城最大的酒楼中,众位酒客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我都在讨论同一个人——   五皇子薛焰。   “嗨,那些都不算什么,你看看这次,不仅把通山关抢回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把别人家的皇子也拐回来的?若不是他是个男子,我都怀疑那北狄可辛看上他了,用的联姻的法子,才换来边境十年的和平。”   “我看那五皇子就是咱们大周的福星!有他在,还怕国运不昌隆?他肯定是有些福气在身上的,如今……”说罢,那酒客压低声音,“君上病重,东宫未定,五皇子殿下乃天命所归,如果他能登上皇位,我们还怕那些粗鲁的北蛮子?”   一位打扮清雅的公子哥扇动折扇,摇头道:“此言差矣,那五皇子年纪尚小,如何能主持国政,我看他也就是运气比旁人好一些罢了,真才实学还差些。”   本朝民风开放,倒也不禁谈国事,那被反驳的酒客也不气恼,而是问:“那你以为诸位皇子中谁能继位国君?”   “自然是二皇子殿下。”   “对对对,我也觉得是二皇子殿下更为出众。”   又有人反驳:“五皇子殿下乃是福星降世!”   “你们都别吵了,我听闻那二皇子和五皇子感情甚好……平头百姓的命,操心别人皇室有什么意思?”   “二皇子好!”   “五皇子命中带福!”   “二皇子有不世之才!”   酒楼里有薛灼和薛烁的消息探子,他们听来听去愣是没从这些争论中听到自家殿下的名字,大皇子和三皇子殿下竟然被这些老百姓们彻底忽略了,争过来争过去,完全无人在意。   这事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岂不是会活活气死?   “定有人在散布五皇子殿下是福星降世的谣言,现在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讨论这个造势,着实诡异。”探子甲低声道,   这时一个相貌普通、褐色短打的店小二过来给他们上菜。   “两位爷,这是本店的招牌菜,菊花醉蟹、糯米烧鸡还有清泉酒。”   探子等到他走开才继续说话。   “的确,我们必须尽快禀告头儿,找出散布谣言的人。”   探子乙扔了几锭碎银在桌上,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离开。   那平平无奇的店小二收了菜肴与碎银,盯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他望向楼上,一个白衣墨发的公子正从二楼缓缓走下来,在酒楼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竟也有几分惹眼的脱俗清朗。这样出众的姿容,登时让昏暗的酒楼都亮了一下,不少带着面纱的女子都忍不住频频看去。   店小二殷勤跑上楼,随那白衣公子进了一间雅室。   他恭敬道一句:“魔主大人。”   苏安晏抬眼瞧他:“那两个人,留不得,在回去的路上杀掉。”   “是,我这就派人安排,另外……关于五皇子殿下是福星的消息我们已经通过各个酒楼、赌场与商铺在传了,效果甚好。”这店小二名为魔青,原是魔界的一个低等小魔,脑子聪明,法力不高,总是为群魔欺辱,是苏安晏救下了他,还大大提升了他的修为。   虽然不知为何魔主大人要为一个凡人皇子费尽心思,但为五皇子登基造势是他接手的第一个任务,他异常地重视,汇报成果的时候声音甚至有些在发抖。   不过显然,苏安晏此时视线远眺着窗外方向,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   “魔主……魔主……?”魔青不解地问。   苏安晏这才回神,颇无耐性地瞥了他一眼,仿佛与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麻烦。   “继续做就是,不必与我说了。”   他深不可测的修为和杀意让魔青身体一僵。   魔青连忙行礼告退:“属下多言。”   苏安晏心情不太妙。   通山关他没跟着去,反而是古锦月那个死狐妖偷偷去了,他留在京城,没有阿焰,成日处理这些凡间琐碎的事,甚至连裴准都不在了,这日子可真够无聊的。好不容易阿焰回来了,却也不来找他,而是去了皇宫。   他之所以救下魔青,正是因为这段时间活得太过无趣。第一次见到魔青的时候,他正被一群角魔压着啃咬,脸上绝望而痛苦的表情,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恍惚以为看到了曾经的琳琅,失去修为,颠沛流离,是人是妖,皆能欺辱,回过神时,他就已经站在一片血泊之后,魔青抓紧他的衣角,仰望着他,仿佛他是他的一切。   眼睛,或许是眼睛的部分太像琳琅了,才让苏安晏一时心软,把魔青带在身边。   可现在看来,他却有点失望。魔青长得普通,性子也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万事以他为先,没有半点主见——   这样的人如何能与阿焰相提并论?果然是他这段时间在京城过得太寂寞了,随手捡了个替代的玩物回来,他以为是替代品,实则在真物的面前,什么也算不上。甚至有点碍眼,他想亲手销毁这个劣质的替身。   这世上,无人能与阿焰相比。   现在的阿焰在做什么呢?   苏安晏心中一动,从座位上起身,从窗户望向高墙掩映的皇宫,仿佛这样就能一解相思之苦。   能够签下十年的盟约,阿焰相比很高兴吧,那北狄的可辛也算个有眼光的明白人,而宫里那两个跳梁小丑似的皇子,真真是自取其辱。   有时,他想像捏碎蚂蚁一样捏死他们,只可惜京城是天下气运所在,天道之下,他轻举妄动可以,却不能连累阿焰。   还有一点很奇怪的是……   苏安晏蹙了蹙眉头。   这股气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熟悉到有几分古怪。   就如同,此时皇宫里有两个阿焰一般。 第100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一天   薛焰在为可辛整理衣裳,等会他们就要进宫面圣,他换上了大周皇子常穿的月白吉字纹锦袍,腰间涡纹金带,墨色长发用了根金镶玉的发簪挽起,可辛依旧穿着北狄人的传统服饰,赤红色的长袍左衽,圆领窄袖,黑灰色的狼皮坎肩衬托他高大无比。好一个北狄男儿,雄风旺盛,薛焰看了都自惭形秽,他的身体就算好了,也还是纤细白皙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可辛健壮。   “待会在殿上,你可要谨慎着些,这里不比边疆,宫廷里规矩多得很。”薛焰见他头上那青金石编织成的宝石勒子有些歪,伸出手去扯正,然后被这人一下子捉住了手。   “阿焰,我也想穿你们这里的衣服,和你穿一样的。”   毫无节操和风骨的北狄可辛为了心上人,已经把自己原本出生的地方抛之脑后。   薛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几步看他,这身打扮无疑是好看的,颇有异域风情。   “我觉得你这么穿挺好,不需要换成我们这的衣服。”   可辛莞尔:“你觉得我生得英俊吗?”   “当然。” 薛焰自然地肯定。   毕竟是他的一部分,说可辛生得好看,就是夸他自己。   可下一秒,那与他模样相似的男子忽然挑起他的下巴,一双的深色眼眸和他的对上,里面燃烧着炽热的焰火。   气氛忽然有些不对劲。   薛焰皱了皱眉,说不出哪里奇怪。   “若是阿焰觉得好看,那我便不换了。”可辛低笑出声,温柔缱绻。   “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还要进宫。”   不知何时出现的裴准拉开了两人。   “师父,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薛焰忐忑问道。   裴准看向他:“我还有些事要安排,进宫无妨的,他们现在还会对你们下手。”   “谁?”   “你的两个哥哥,他们也想要皇位。”   薛焰微微挑眉:“我以为他们会知难而退,光是我二哥就够不好对付的了。 ”   “凡人的欲望哪有尽头?”   裴准浑不在意地说,将手中的黄金面具扔给可辛。   “把这个给我干嘛?我进宫也要带面具?”可辛并不领情,他才不会听裴准的话。   裴准轻轻道:“若是让旁人看到你和阿焰长相相似,不知会生出多少谣言,于他,于薛煜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一听到对薛煜不利,小皇子一下子就抢过黄金面具,罩在了可辛的脸上。   罩完了还像哄小孩子似的哄他:“对对,这样带着就更好看,威风凛凛,战场上无往不利的战神。”   可辛:“……”   行吧,毕竟被小皇子哄着,谁不心软呢。   看到他们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裴准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他本想叮嘱最好不要在薛灼薛烁面前表现得太过亲昵,可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与防范,不过现在看来,应该说了也不起作用。   ——   目送薛焰与可辛进入皇宫,裴准正要动身去找苏安晏。   “师祖大人,好久不见,你为何在此?”   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裴准蹙眉转头看去,一个玄衣男子正在树上打坐,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   “师子明?你不在上衍宫带徒弟修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裴准面色不变,语气带着上对下的威严。   论起修为来说,师子明的修为远在他之下;论起辈分来说,师子明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手下,只不过上衍宫上下级之间并没有那么等级森严。   师子明笑眯眯地从树上翻身而下,先恭敬地对裴准行了一个礼。   他说:“在下也想问问师祖大人,缘何在这大周盘留如此之久呢?上衍宫近日要举行一次仙门问剑,您久不在修真界露面,掌教们都希望您回去一趟。”   仙门问剑?   裴准的印象里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前几日也有几位掌教与他发送灵讯,催促他尽快回宫,只是当时他忙着与古锦月斗法,并未理会。   仙门这些事可大可小,在薛焰面前全是小事,过不了多久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他更要留在薛焰的身边。   “我暂时不回去,你替我转告一声。”说罢,转身要走。   “师祖大人。”   师子明扬声道,脸上的笑容已全部消失。   “您现在滞留人间,怎么都不肯回去,全是为那个作孽多端、恶行无数的徒弟吧?他转世了?还是说您从未杀他?”   他方才躲在一边,全都看到了。   裴准脚步一顿,半响沉声道:“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您是上衍宫的师祖,这等丑事传出去,您会为全修真界的人嗤笑,上衍宫也会名誉扫地,”师子明简直要被气死了,“我看您、您就是被那个妖孽蛊惑了!怎会做出这等糊涂的事情啊!”   “我就说为什么这么久您都不在上衍宫,原来是来找前世的徒弟,裴焰?那个裴焰!他可是个魔头!十恶不赦!”   师子明现在的心情无异于看明珠暗投,痛心疾首。   “师祖,你糊涂啊!何必再为那个逆徒耗费心神?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请跟我回去,我会当不曾知晓此事,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他步步向前,欲走近裴准。   紫蓝色的电光犹如细线在他脚边游走一圈,画地为牢,他若再往前一步,便会受雷击之痛。   白衣仙尊兀自站在树下,失望地看着他,神情寂寥。   “他不是魔头,也并非十恶不赦。等到此事终了,我会为他澄清一切。” 第101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二天   因着胜帝病重,卧床不起,薛焰带着可辛与谢凛进宫时并未见到他,薛灼代表皇帝临时接见作为外国来使的北狄可辛,承诺等到胜帝康复之后,再举行隆重的接见仪式,以示两国邦交之好。   “北狄可辛,一路辛苦,这些舞姬皆是我大周百里挑一的美人,让她们一舞,为你接风洗尘。”   酒宴之上,薛灼笑容和煦,击打手掌,红衣舞姬鱼贯而出,如火如焰,随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   他见这远道而来的北狄可辛面带黄金面具,气势不凡,自然生出了交好之意,北狄军力强盛,若是能拉好他们唯一的王子,于他争夺皇位也是不小的助力。   谁知面对他这般热情的招待,对方却兴致缺缺的样子,坐在薛焰旁边,既不饮酒也不回话,看起来傲慢得很啊。   薛焰笑着打圆场:“……可辛初到中原,对我们的官话很是陌生,不善言语,皇兄不必介怀。”   “哦?是吗?我看可辛倒是与五皇弟的关系甚好,也不知弟弟有什么绝妙的本事能与可辛感情如此笃深,看起来倒是比你与老二的兄弟之情还要深厚几分。”薛灼意味深长道。   薛煜不卑不亢地答话:“大周与北狄交好乃是两国百姓的幸事,既是两国百姓的幸事,那也就是我这个大周皇子求之不得的好事了。”   “老二这嘴皮子永远这么会说。”薛灼笑了笑,这笑有几分到心里就说不清楚了。   薛焰不欲与他说这么多场面话,直接开门见山道:“父皇的病到底如何了?两国签订盟约这样大的事,都不能让我们见上一面吗?”   “父皇龙体不适,五皇弟也应当多体谅才是。”薛灼抬起下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偏偏可辛这时说话了:“签订盟约这样的大事,你们大周朝的君上都不能出来主持吗?”   “噗——”   薛灼一口气把酒水喷出,指着淡定无比的男子道:   “他原来会说我们这的话?”   可辛隐在面具之下的唇冷笑:“那就要看跟谁说话了。”   “别这么冲动……”薛焰扯了扯他的袖子。   可辛连忙改口:“和大皇子这样的卧龙凤雏说话,我就畅所欲言。”   薛灼:“……”   这北狄可辛怕不是被薛焰灌了什么迷魂汤药吧,要不然怎么好好的草原战神对薛焰唯命是从?   “不管如何,可辛远道而来,是代表了北狄君上,父皇应该见一面,除非……”薛煜沉吟道,看向薛灼的眼神变得深沉,“确实起不来身了。”   被他那般寒冷的眼神盯住,薛灼的唇角忍不住一抖,他想到了昏睡在龙床上的胜帝,能够在病痛中睡得那么香熟,少不了他偷偷加入的安魂香。   薛煜既唱了红脸,薛焰就唱起了白脸:“有大皇兄尽心尽力地照顾在父皇身侧,父皇的龙体自然是日渐安康,这段时日,真是有劳皇兄了。”   “两位弟弟客气,这本就是我们做儿臣的本分,又算得了什么呢?”薛灼拱手道,任谁看都会以为他是个好哥哥和好儿子,“既然你们这样坚持,也并非不可,等到今日父皇服了药,我便禀明此事,定不会让你们和可辛失望。”   “那就多谢皇兄了。”   ——   另一边的薛灼,正在忙着更重要的事。   不在早朝时段,金銮殿内除开扫洒的太监宫女,便没有其他旁的人,薛烁作为皇子,只开这群奴婢易如反掌,沿着梯子爬到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上,果真摸到了一个卷轴般的什物,不由眼前一亮。   “传大统之位于二皇子薛煜……哼,父皇,你当真偏心,若不是你病糊涂了说漏了嘴,这皇位还真就让薛煜抢去了。”薛烁看到黄绸子诏书上的字迹,脸上浮现怨毒和嫉妒的神色。   现在只要毁掉这诏书,天下就没人知道这皇位是属于薛煜的了。   薛烁左右望了望,小心翼翼地将诏书藏进衣襟,再放轻脚步地走了出去。   事关重大,他必须亲手烧了才放心,皇宫里烧也不安心,所以一直到了自己宫外的宅邸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都下去,没有传唤,不许进来。”   他冷声下人们。   “是。”   现在偌大的花园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薛烁甚至快活地哼出了小曲,将诏书扔到炭盆里,任由火舌吞噬烧焦这全天下最尊贵的笔迹。   “出来吧。”   察觉到假山后有人,他唇角勾起,命令出声。   “参见三皇子殿下。”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出现在薛烁面前,再普通不过的长相,放在人群中转眼就会忘记他,可他的眼神却精光四射,充满杀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薛烁扬眉:“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薛灼料理了薛煜与薛焰,便是咱们赤甲军的天下了。”   赤甲军乃是他和母族共同培养多年的死士,虽只有千人,却个个都是勇猛好斗的精锐,为的就是他登基的霸业。   “殿下,今日我见大皇子府中频频有门客出入,想是时机接近了。”   薛烁颔首:“你们暂且隐匿行踪,小心行事,一切听我命令。”   “是!”   说罢,那小厮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炭盆里的诏书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谁也认不出上面到底书写过什么。   “这皇位终究是我的。”   薛烁清俊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有几分扭曲。   算算时间,大哥会见北狄可辛会见得也差不多了,他得进宫拿到一手消息。   可薛烁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离开之后,一名俊美的白衣公子凭空出现了,他的脸上挂着春风般的笑容,不管底子多么肮脏卑劣,看起来却总是温柔和煦的。   苏安晏看着那炭盆里的灰烬摇摇头:“裴准竟指挥我做这般简单的小事,真是杀鸡焉用牛刀。”   话虽然这么说,为了给小皇子彻底续命,他还是将纤纤白手伸入炭盆之中,一道灵光闪过,那诏书便完好无损了。   “这上面怎么写的是薛煜的名字?那皇帝还真是没眼光。”他略微遗憾地说。   明明小皇子才是最出色的。   苏安晏两指合并慢慢盖过诏书上薛煜二字,欲要把小皇子的名字替换上去。   忽然,一阵强光从红色的玉玺印上传出,直接将苏安晏的两指烧得焦黑。   “嘶,天命不可改吗……”苏安晏看着自己烧毁的手指不但不怒,反而勾唇浅笑。   魔花化身的他恢复力惊人,几乎是下一秒那被烧焦的皮肤就恢复成原状,玉色晶莹,骨节分明。   “那就让我看看到底能不能改吧。”   与此同时薛烁也顺利抵达皇宫,他抵达的时候接风宴已经结束,薛煜也好,薛焰也好都已离开。   “那北狄可辛如何?是敌是友?”薛烁忍不住问薛灼。   薛灼负手而立,面色沉沉,眼神寒凉如水:“是敌。”   “这可就难办了……”薛灼拧着眉,似乎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的大哥担心,“又来一个搅局的。薛煜薛焰今日说什么没有?”   薛灼看他一眼:“他们执意要见父皇,听这意思都以为我对父皇做了什么。”   “痴心妄想……父皇龙体不适,哪有时间见他们?”薛烁嗤笑。   “不。”   薛灼打断他。   这位素来仁厚的大皇子笑容阴恻恻的,颇为厚黑:“他们想见就让他们见,薛煜薛焰这两个逆子竟然趁着父皇病危造反,实在是……”   薛烁懂他的意思了:“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第102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三天   今年入冬入得早,晨光熹微,眼见得从天边飘落一场小雪,薛焰着月白长袍,外罩郊狼毛大氅,漂亮的雪缎上绣着栩栩如生的丹顶鹤,甚是好看,他站在长廊之下,望着那飘悠细雪伸出手掌,一点雪花轻盈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你倒是悠闲,你的两位皇兄在太和门设下了千军的埋伏,还在这赏雪呢。”说这话的是裴准,他也望着这漫天的雪,与小皇子并肩赏雪,时间也罢,天地也好,都变得缓慢。   薛焰的视线从雪移到了他的身上,或许是因为冻着了鼻头有些微的红,眉眼含笑道:“师父,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担心他们,薛灼薛烁在大周的权势如何大,也终究是两个凡人,我担心的是……一直悬在上面的那只眼睛。”   天道之眼。   悬于天庭,监视这世间所有的生灵,薛焰的存活是一个例外,但很快这个例外就要被发现了。   手掌心蓦地一暖,原来是裴准将手覆盖在他的手上,薛焰掌心里的雪花渐渐融化了。   “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裴准低声道,他容色湛然,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深浅不一的黑影。   哪怕付出全部的修为与性命。   “你们在干什么?”苏安晏不悦地眯起眸子,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再宽敞的地方,站着三个男人,都显得有些狭窄。   裴准收起方才的好脾气,冷眼盯着自己的情敌:“今天你可得好好护着阿焰。”   苏安晏嗤笑:“我自然会护着他,裴准,我见府外有个上衍宫的修士鬼鬼祟祟的,你确定不去收拾了他?”   裴准目光一顿:“师子明?他还未走?”   “你说他会不会发现你是在逆天道而行,帮着孽徒续命?我劝你还是亲手料理了他为妙,免得他坏了我们的好事。”   裴准虽不会斩杀同门,但师子明的存在确实让他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他得想办法让他昏睡一段时间。   “你们怎么都在这?别把阿焰冻着了。”说这话的是可辛,他面上仍旧带着那个黄金打造的兽形面具,在京城这种地方暴露他与薛焰相似的长相并不是件安全的事。   他的态度最是嚣张,理所应当地推开苏安晏,站在了薛焰的身边。   “你这人真是厚脸皮。”苏安晏不怒反笑,冷冷嘲讽,“你如果不是阿焰的分魂,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从第一眼就到这个所谓的分魂,苏安晏就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厌恶,分魂亦如是,可惜分魂受伤就会牵连到本体,苏安晏就算恨得牙痒痒的,也不能做什么,只在分魂对小皇子动手动脚实在过分的时候打断他们。   好在只要过了今日,就不再担心天道的窥视。   到时候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   ——   太和门位于养心殿以东,是进宫面圣的必经之路,薛煜领头骑在黑马之上,玄袍黑氅,眉目凛冽,薛焰与可辛骑着白马跟在他的右侧。他们似乎都对接下来的事情有预感也做足了准备,皆是沉默不语。苏安晏施展法术,不知隐匿到何处,裴准则是去处理师子明了。   毕竟无论如何都会面临一场厮杀。   “接下来的路,恐怕不好走了。”   薛煜抬头仰望巍然宫门,寒风猎猎,金色琉璃所做的屋檐上已积了些白色的雪,在湛蓝无比的天穹之下,显得华贵壮美。   可辛紧抿着唇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   他想起了昨晚阿焰的话。   听闻大皇子他们意图截杀阿焰,他便在想恢复记忆的谢凛会成为莫大的助力,阿焰却说舍不得让谢凛再想起前世那些悲伤绝望的回忆,保持现状,做一个威风凛凛、无忧无虑的小将军,快活逍遥过一世,难道不好吗?   可辛自然觉得是很浪费的,有这么强大的兵刃不用,着实暴殄天物,他才不管谢凛有多痛苦有多绝望,能杀人不就行了——   但阿焰说不准。   唉……   阿焰说不准就不准吧。   他从来都听他的话。   “停。”   最前方的薛煜牵扯缰绳,骏马扬蹄停了下来。   这冬日里的第一次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进了太和门,离养心殿还有一段距离,四面宫墙合围,仿佛一个方方正正的笼子,正对着的便是太和门的出口,薛煜在渐起的风雪中眯起眼睛,薛灼与薛煜着漆黑乌甲站在不远处,身后是一队精兵。   薛灼先声夺人:“大胆薛煜,竟敢逼宫篡位,拿下他!”   大皇子一声令下,身着乌甲的精兵源源不断冲了出来。薛煜那方不甘示弱,场上顿时剑拔弩张,两军交战,气势汹汹,登时杀得面目狰狞,场面胶着。   “咻——”   薛灼他们是有备而来,不仅准备了剽悍的骑兵,还有躲在后方的弓箭手,流星一般的羽箭齐刷刷向薛煜与薛焰飞去。   “小心!”   可辛拔剑而出,把箭矢斩断。   他的臂力更是惊人,捡起那断落的箭矢,直接长臂一扔,插进了那人的眉心。   殷红的雪水从战甲中流出,很快把雪白的大地染红,显得泥泞又狼藉。   “大哥!他们似乎知道我们的计划!”薛烁见薛焰与北狄可辛骑马直直向自己逼来,忍不住向薛灼求助。   此时薛灼的脸色也难看极了:“该死,老二的侍卫怎会如此之强?”   其实薛煜的手下们也颇为疑惑,他们觉得今日自己动起手来简直有如神助,不管是气力也好还是准度也好,都远远超过常人。   隐在暗处的苏安晏眼中划过一丝得意。   区区凡人,也欲与阿焰相斗?   就算有天道的监视,他不便直接参战,但他可以用魔族之术提高这些凡人的体力,让他们以一敌百。   这皇位注定是阿焰的。   “大哥,你若是迷途知返,今日还有活路。”   不知何时,薛煜已杀至他的身边,滴血的剑尖犹有热气。   胜负已分。   薛灼猛地看向自己的二弟弟,眼神中闪现疯狂,他狂笑道:“还有活路?薛煜!你生下来便天赋异禀,模样好,功课好,长大之后处处压我一头,什么都比我强,明明守在父皇床前日夜照顾的人是我,他为何如此偏心?!真是不公,不公啊!!”   他那副又哭又笑的样子,让薛焰心中些微触动,他不由看向薛煜:“二哥……”   薛煜却忽然抱开他:“小心!”   原来是薛灼趁他分心,竟掏出怀中匕首突袭!   “噗呲——”   吐血的人却不是薛煜和薛焰中的任何一个。   薛灼捂着流血的伤口,不可置信地看向刺杀自己的人。   “薛烁你、你……”   他的好三弟唇角一掀:“大哥,你说得没错,你太蠢了。”   怎能当众说出父皇选择的皇位继承人是薛煜?   他拔出剑,薛灼猛然倒在雪地之上,愤怒地睁着眼睛。   心情甚好的薛灼抬起手,继乌甲军后又涌出一队赤甲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薛煜的手下也好不到哪里去,伤的伤,死的死。   薛煜薛焰逼宫,大哥不幸被杀,唯有他这个三皇子存活下来,这皇位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薛烁,至少大哥待你不薄……”薛焰从没想过薛灼会死在薛烁手上,看向薛烁的眼神十分冰冷。   “我知道,等杀了你们,我会厚葬他的。毕竟你们是乱臣贼子,大哥是护驾的功臣。”薛烁眉梢一挑,看不惯薛焰的伪善。   就在他以为皇位唾手可得的时候,竟从身后又冒出一队人马来。   谢凛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眼沉戾,吹了一声口哨:“三皇子,好久不见。”   一知道薛灼与薛烁的计划,薛焰就安排谢凛花费时间从更远的金安门包抄过来,现在正好围堵住薛烁。   “你、你们!”薛烁脸色难看极了。   可辛幽幽道:“束手就擒吧,你觉得打下去还有意思吗?”   “抓住他!”薛煜下令。   谢凛所带的这一队精兵有如神兵天降,再加上薛烁刚才背刺薛灼的举动,也惹了不少众怒,很快赤甲军就溃败下来,薛烁被两个魁梧的将士狠狠压在地上,朝着薛煜薛焰跪了下去。   “二哥求求你饶了我……我现在什么听你的…求求你饶了我……”死到临头,薛烁显然不是个有骨气的人,跪在地上恨不得扒住薛煜的大腿求饶。   薛煜嫌恶地躲开他,若是薛烁有点气节,他还会高看他一眼。   “二哥,你要如何处置他?”薛焰问。   薛煜淡淡道:“让他给大皇兄守灵吧。”   养心殿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赶快过去。   “里面我作为臣子不便进去了,还望两位殿下保重。”谢凛拱手,守在了养心殿外。   薛煜点了点头,迟疑的眼神看向可辛:“他……”   “他跟我一起进去吧,他的身份特殊。”薛焰答道。   如果没有意外,大周未来皇帝的人选在今日就会确定,难免天道会做出什么反应,分魂还在待在他身边比较好。   可辛也是一副理所应当小皇子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的样子。   薛煜微微怔神,旋即一笑,点头许可道:“好,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进去。” 第103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四天   养心殿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伺候的奴婢都被打发出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什么味道的熏香味,暖乎乎的,让人闻了昏昏欲睡。   可辛摘下面具,动了动鼻尖,把香炉熄灭:“这里面有安神香。”   “看来父皇就是因为这个才迟迟不醒……”薛煜若有所思。   他们走到龙床之前,胜帝穿着明黄色的寝衣,头发里大半都是白丝,消瘦憔悴,他的眼睛紧闭着,仿佛在做噩梦一般,嘴唇嗫嚅着,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什么。   “我们得等一会儿了,等安神香的药效过去。”   可辛是这三人中最不紧张的人,在他眼中床上的老头就是个陌生人,而对于薛煜薛焰来说,再怎么都是他们这辈子的亲生父亲。   “二哥……你真的想好了吗?”薛焰的神情有些忐忑。   薛煜点了点头:“你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薛焰咬了咬唇瓣,四处望了望,此时此刻竟有些想看到裴准的脸,那让他莫名心安,仿佛有裴准在,就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差错。   仿佛是洞悉了他的担心,薛煜轻声安慰弟弟道:“你别担心,裴仙师很快就会过来了。”   听到这话,可辛不乐意,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什么叫裴仙师很快就会过来?   说得好像阿焰很在乎裴准似的……   不过这一世阿焰和裴准的关系确实突飞猛进。   想到这里,他的眉眼戾气更重了。   安神香的作用随着室内通风渐渐消失,胜帝朦朦胧胧睁开眼,便看见两个薛焰站在面前,还以为自己到了鬼门关,吓了一跳。   “咳咳、咳咳……怎、怎会有两个阿焰……两个……”他扶着脑袋幽幽转醒。   “父皇,你醒了?”薛焰两手一推把可辛推到旁边。   胜帝闭了会眼睛再次睁眼就只看到薛煜和一个薛焰了。   他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见鬼了呢。   薛煜递来一杯茶水。   “你们都在……烁儿和灼儿呢……”胜帝大口喘气说。   薛煜和薛焰对视一眼,薛焰斟酌一下回答:“父皇您还不知道吧,通山关拿回来了,北狄王还派自己的可辛,与我大周签订十年不战的盟约,现在大哥他们正在接待外国来使。”   如果告诉胜帝真相,他真怕他出什么意外。   胜帝听罢,叹口气:“这事应该交给煜儿来办……他们两个终究……罢了。”   他又重重咳了两声,竟咳出了触目惊心的鲜血。   “父皇!”薛煜慌道,忙要去请太医。   胜帝却拉住他,摇摇头:“不必了,朕的身体朕还不知道吗……这病拖拖拉拉也好久了,通山关回来了,朕很高兴,就像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现在我要说的话,你们要认真听着。”   “是,父皇。”   薛煜和薛焰对视一眼,同时在地上跪着听令。   “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大周自古以来便是立贤不立长,这皇位就交给你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轻,似乎随时都会离开人世。   薛煜却抬头道:“父皇,儿臣只爱逍遥自在,于皇位无意,还请父皇另外决断!”   胜帝:“……”   胜帝觉得自己又被气活了,甚至想蹦起来打死这个不孝子。   瞧瞧这是什么话,天下人都在争的位置,这个混小子竟然拱手相让!?   “你、你……”胜帝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奈何薛煜心意已决:“倒是五皇弟,才思敏捷,又得民心,他才是最好的人选。”   “你糊涂啊!”   薛焰也看向薛煜:“二哥……”   薛煜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如果父皇愿意把皇位交给小五弟弟,儿臣愿意尽心尽力辅佐他。”   胜帝看看薛煜,又看看薛焰:“你当真是这么想的?这皇位不是摆件,当时候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现在他就算勉强薛煜也无济于事,他寿命已尽,强硬了给他又有何用,到时候他尥蹶子跑路了,大周还不得乱?   薛煜颔首:“无怨无悔。”   胜帝看他如此固执,不由头痛欲裂,闭上眼睛养了好一会神,才又睁开,心中依旧百转千回——要说这小五,资质是不差的,近些年来也很做了些成就,比老二老三还是不错的,又有薛煜辅佐……   “唉,罢了罢了,你取诏书和玉玺来。”   薛煜依言行事,薛焰再次拦住他。   “二哥,你要想好……”   薛焰摸了摸他的鼻尖:“早就想好了,你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死,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父皇,请。”   胜帝的体力有些不支,勉强用笔在丝绢上书写字迹,最后再盖上玉玺。   “这样朕就可以安心了……”胜帝的气息渐渐微弱,胸口也不再起伏。   不可以改变的命运最终还是改变了。   薛焰接过那写着自己名字的诏书,心中竟然没有一丝的轻松。   空气中似乎隐隐有什么异动。   宫殿上方快速汇聚出大片的乌云。   可辛戴上面具,警惕地望向周围。   有什么东西在窥伺他们。   “轰——!!!”   一道紫黑的天雷自苍穹劈落下来。   “阿焰,小心!!!”   可辛抱住薛焰滚到一边,而薛焰刚才站着的地方已经被劈得一片焦黑。   隐匿在暗处的苏安晏也出现了,他的衣袍飞舞,发丝散乱,眼神敌视地望着天上。   “天道!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一只金色巨眼在空中睁开,无情无欲地俯视着大殿中每一个人。   天道没有回答苏安晏的质问,而是继续降下无数惊雷。   大名鼎鼎的魔尊在它眼中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三界之中,值得它费尽心神的,一是它的代言人裴准,二是脱离六界非人非妖非魔非鬼的裴焰。   “二哥快躲开!”   眼看一道杀伤力惊人的雷电就要劈向薛煜,薛焰立刻把他推开,两人滚落在一块。而那道可怕的劫雷没有走空,而是将胜帝的尸首劈成了灰烬。   “天道真的怒了,连自己选定的天命之子都要杀!”   薛焰看得简直头皮发麻。 第104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五天   每一次看到这只巨大的眼睛,薛焰就会脊背发凉地害怕,他还记得八年前的年关之眼,他还什么都没看清,当场就死了。如果不是裴准在地宫里守了他八年,吊着他的命,哪有今天?   “阿焰不要怕,这一次有我,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苏安晏张开手臂释放无尽法力,变成隐隐约约的血红光罩护着在场每一个人。   可惜,那些本该固若金汤的光罩在天雷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六界中所有生灵对于天道的攻击也好防护也好都是无效的。   他们现在,只能躲。   天雷的劈落并非毫无规律,相反,针对性强得很。那些一道比一道狠毒的劫雷几乎只针对薛焰,苏安晏次之,毕竟大魔也是天道拔除的眼中钉,而薛煜可与辛的压力则小了很多,只是偶尔天雷会劈到他的身边,但薛煜和薛焰苏安晏等人又不一样,他毕竟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凡人,不一会儿便体力不支,脸色苍白,再这样下去终究会死。   “轰——!!”   又是一道致命的天雷,薛煜力竭地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劈得魂飞魄散。   “二哥!!”薛焰恨不得自己代为受过。   苏安晏也注意到了薛煜的危险,可是他现在没有精力再去帮其他人,他必须护好薛焰,所以他看到薛煜打算奋不顾身冲过去的时候,还拉了他一把。   “阿焰,过去就是送死。”   “别管我!”   变化发生在一瞬之间,冲天而起的雷光照出一个剪影似的身影,裴准衣袂飘飞,手中执一柄银鞭,容貌俊美,神情冷淡,扬手一鞭,便将天雷打散。   “师父!”薛焰眼睛一亮。   裴准闻声看他一眼,锋利无比的眉眼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来。   “不要怕,有师父在。”   薛煜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多谢……”   面对他,裴准的神情有所收敛,仍旧是白衣仙尊清冷俊美的模样:“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天雷因阿焰而来,你可以离开。”   “他只是凡人,怎么能从这里脱身?”薛焰担心道。   可辛主动说:“我护送他出去,然后我再回来。”   裴准是在场唯一能对天道之眼造成有效攻击的人,苏安晏自私卑劣,除了薛焰谁都不上心,这种时候他不可能离开。   “那麻烦你了,注意安全。”薛焰点点头。   “阿焰你一定要小心,二哥等着你。”薛煜并不想成为弟弟的拖累。   可辛一把将薛煜背在身上,足尖点踩,仿佛于大雨滂沱中飞舞的海燕,身姿轻盈,不一会儿便看不到背影。   天道的劫雷越来越严苛,隐隐有万钧之力,整个宫殿都被轰塌了,他们现在不得不站在废墟之上,继续面临劫雷的挑战。   苏安晏也杀出了血性,他的原身是魔花,双手变幻成肉色的藤蔓,结成网状,抵挡天雷,顿时被劈得焦黑。   不得不说,这种只能被劈,不能打回去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苏安晏的额头上渐渐浸出大颗大颗的汗水。   可他依旧选择挡在薛焰的身前,承受绝大多数的雷击。   裴准沉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斩杀天道之眼须得进入它的内部,我若不在,你得好好守着他。”   斩杀天道,天下之大,也只有裴准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而就在百年之前,他还是天道的代言人。   苏安晏咬牙道:“去!”   裴准踩着他的肩膀,凌空而上,顶着漫天的雷电,飞速冲入了天道之眼里。   那只巨大的眼睛不适地眨了眨,仿佛飞入了什么不干净的灰尘,骤然暴怒起来,雷光大作,这下就不止一道一道的天雷,还有小山一般的闪电球从天上坠落,仿佛天道之眼的眼泪。   “不好,雷劫的威力变得更大了!”   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就算是苏安晏心中也惊异不已,他雪白的脸血色逐渐褪尽,笼罩上凝重的乌云。   其实这个时候可辛已经把薛煜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想进来,却被巨大的雷电围在了外面。可辛看到这铺天盖地的天雷,更是心急如焚。   “苏安晏,这雷不是冲着你来的,你走吧,没必要把性命交代在这里。”薛焰一边躲避劫雷一边吃力道,他中了几道雷,浑身上下到骨子都在痛。   这漫天的雷光,其实只要一个人的性命。   没必要多死一个在这里。   苏安晏却出奇的倔强,他冷心冷情,自私自利,唯独对阿焰不能袖手旁观,说他傻也好,被所谓的情之一字迷昏了头也好,只要想到今日之后世上再无裴焰这个人,他心中的恐慌竟能战胜对天雷的恐惧。   “阿焰,别说了,如果你从重生起就怀疑我的心意,今日我便证明给你看。”   苏安晏见连续数道天雷劈向薛焰,连忙把人抱住怀中,把自己的背部暴露在外。   “你没事吧?苏安晏?苏安晏!”   薛焰被他抱在怀中,虽安然无恙,没有受伤,却感觉到抱着他的男人正在颤抖。   半响后,苏安晏唇角流下一丝鲜血:“无妨……几道雷而已,死不了。”   薛焰松了一口气,忙说:“快放开我,否则——”   他的话语再次被巨大的轰鸣声打断,前所未有的雷光甚至刺伤了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闭上。   苏安晏竟然还是没有放开他,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仿佛能从他汲取力量似的,但实际的情况恰恰相反,他若是一直抱着薛焰,那才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苏安晏?!苏安晏,我让你放开我,我不稀罕你为我这样挡雷,你放开我……”   薛焰明显感觉对方状态不对,可他被他死死压在身上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咳……别、别动。”   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   苏安晏的声音从来清亮透彻的,像个肆意风流的贵公子,朗声大笑,世界上一切烦恼都远离他。   现在听起来却晦涩至极,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了。   薛焰鼻尖一动,他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味。   不行,这样下去,苏安晏当真会死。   他虽恨他,不会原谅他,却也不能看到这样残忍的事,让他为了自己活生生被天雷劈死。   薛焰咬牙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以为这样自我感动地奉献,我们的前尘往事就能一笔勾销吗?我告诉你,苏安晏,做你的春秋大梦!就你前世做的那些混账事,骗我,背叛我,我一辈子都恨你,你死了也活该,你现在不死,以后我也会亲手杀了你!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这些天雷就是该劈醒你!”   天雷忽然的静止让他更加不安,它可能在憋大招。   他骂了这么多,苏安晏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薛焰疑心他已经被痛晕过去了。   结果他却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说完了吗?”苏安晏问。   薛焰冷冷讥讽道:“还没有,我还没说你们这些人里面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若没有你挑拨离间,我根本就不会离开上衍宫,你找替身的习惯,简直让我恶心得想吐。”   他听到苏安晏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薛焰微微一愣。   “对不起,阿焰……也对不起琳琅。”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到了他的脸颊上。   是血水,还是泪水?亦或是,两者都?   “我错了,可我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去弥补了……或许从一开始就弥补不了,从一开始……我们就没可能了……”   薛焰听到了越来越大的轰鸣声,有更加密集的雷云在上空集成,狂风大作,整个大地都为之颤动。   他打断他:“快放开我苏安晏,更大的天雷要来了,你会死的,你抵抗不住——”   苏安晏的唇角已满是鲜血,源源不断的血从他喉头涌出,打湿了胸口的衣裳。   他歪头一笑,眉眼舒展,竟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阿焰,好好活下去。” 第105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六天   天雷的威力足以将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劈得魂飞魄散,在天道之下,万事万物都是顷刻间不复存在的蝼蚁。   雷声轰鸣,不知响了多久,薛焰被苏安晏抱在怀里,或者不能说是抱,因为到后面越来越猛烈的雷击让苏安晏再也不能维持住人形的模样,而是活活被劈回了原形,变成了庞大如山的肉色之花,用触须藤蔓把薛焰紧紧护在根茎之下,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那是植物被烤焦后的气味。   这样漫长的时光就像一辈子那样长,许是裴准在天道之眼中的确重创了它,漫天的雷电终于停了下来。   “苏安晏,苏安晏,你怎么样了?回话啊,你说话……”薛焰从焦黑的藤蔓中爬了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   “阿焰!”   可辛冲到他的身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苏安晏……他死了吗?”   薛焰的语气有些飘忽,面前废墟一般的焦黑魔花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的表情说不上悲伤,更多的是经历生死之后的空白和迷惘。   一个辜负过他的仇人,一个纠缠他两世的故人,终究永远地离开他。   苏安晏欠他的,还清了么?   他也不知道。   “没事,你活下去就好,他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你明白吗?阿焰。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用命抵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辛以为他难过,把他抱进怀里,轻声安慰。   薛焰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听到这话,微微蹙眉。   他忽然觉得……   自己的分魂似乎并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想要利用谢凛也好,对苏安晏的死全然冷漠也好,心冷得让他脊背发凉。   “天雷竟然停了,看来裴准还是有几分本事。”可辛的心绪丝毫没有苏安晏的死而受影响,他抬头看天,见雷云逐渐消散,天光乍破,只有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悬浮空中,似是内部有什么东西掣肘着它。   这下雷劫之中就只剩下薛焰与可辛两人,此时若是离开,无异于让裴准与天道同归于尽,从此他就能阿焰逍遥自在地生活在一起,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过任何他们想要的生活,至于裴准的死,又与他何干?   “阿焰,我们走吧。”可辛拉起薛焰垂落在身侧的右手,脸色露出喜色。   可怎么也拉不动。   薛焰望向巨大的天道之眼,那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山峰,他心中何曾没有犹豫?现在离开,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最安全的做法——   但他不能这么做。   裴准……   薛焰抿了抿唇。   记忆里白衣仙尊在满地血泊里将他抱起,在梅花树上他墨发白衣,低首抚琴,神情有如摘雪般温柔,还有地宫之中他守了他整整八年时间,可记忆最深刻的竟是一双嗔怒的猫瞳,堂堂的道衍师祖为了讨好他竟然甘愿变成吃醋的小猫咪,那一刻他便察觉到裴准对他的情意是多么深重——   他甚至不相信裴准在前世当真会杀了他,从前他总以为他舍得,现在却觉得他舍不得了。   可辛见他迟迟不答话,也等不了那么多了,拉着他立刻就要走。   却没有拉动。   “等等。”   薛焰抬眸,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字一顿坚定说:“裴准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再有人为我去死了,我要救他!”   “阿焰你……你,不恨你裴准了吗?他上辈子可是杀了你,他杀了你!”可辛怔神道,心中忽然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这个问题,在他说出口前,就知道了答案。   薛焰缓缓摇头,反而催促他离去:“师父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了……可辛,不,裴焰,你走吧,你这辈子脱离我的身体,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一个完整的人,也有了新的名字,天道的怒也只在我一人身上,你可以过得好好的,快走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看来他执意要留在这里陪着裴准。   阿焰终究……还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师父。   可辛握紧拳头,声音低哑道:“你都不走,我怎么走?”   他说的话有些小声,仿佛是从喉咙间万分艰难地挤出来,薛焰一时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   “我说……”可辛状似轻松地笑了笑,“你不走,我不走,你要去救裴准,我和你一起去救,别想把我甩开。”   这时天边又传来了风雨欲来的轰鸣声,可辛脸色一变:“该死! 那些天雷又来了!”   真是没完没了。   受了这么久天雷的攻击,他们也并非全无收获,比如劫雷的攻击会在一段猛烈的进攻后稍有衰退,他们可以趁着那个时机联手冲入天道之眼。   “不如我们……”薛焰抬眸询问,眼中精光一闪。   可辛也正有此意:“既然躲不过,那就迎上去,阿焰,我们一起进去!” 第106章 五皇子活下来的第四十七天   穿过电闪雷鸣的云海,便到了天道深处,这里面竟然出乎意料的宽旷,类似一个倒扣的碗盅,到处都长满了金色的眼睛,一个眼睛的尺寸也不过薛焰半只手掌,密密麻麻,铺盖了整个空间,连他们脚踩的地方,都传来密不透风的视线,看得人毛骨悚然。这样的地方,他们才一落脚,可辛就感觉足底传来尖锐的疼痛,立刻拉起薛焰,停留在半空之中。   “这些眼睛也太诡异了……裴准到底在哪里?”薛焰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裴准的身影。   可辛警惕地看着这些随着他们移动而移动的眼睛,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阿焰,你有没有觉得它们的眼睛越来越亮了?”   话音才落,从成千上万的眼睛中射出无数雷箭,划破长空,迎面而来,薛焰和可辛仿佛压在碗中的苍蝇,无处可逃,稍有不慎,便会被射成刺猬。   可辛握住薛焰的手,他发现他们的距离越近,灵力就会强盛,越能对天道造成有效的攻击。   在这种万分危急、千钧一发的关头,他竟忍不住想阿焰的手终究是被他牵到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辈子都牵他的手。   盛大的雷光面前,薛焰甚至睁不开自己的眼睛,只能凭着本能去对抗——   “轰!!!”   天道似乎察觉到了可辛的意图,接下来最致命的一击竟然是冲着他去。   千千万万条紫黑雷电汇聚成一条身形可怖的长龙,高吼如怒,龙尾摇摆,迎着可辛咆哮而去。   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可辛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   这一击下去他避无可避,必死无疑!   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躲开,也不是闭眼,而是把薛焰推开。   他为阿焰而生,这样为阿焰而死的结局,亦是他圆满的归宿。   可想象中的疼痛根本没有来临,万籁俱静之时,他听到了小皇子低低的呻/吟。   可辛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薛焰此时背对着他,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从他颤抖的身体可以猜出,他现在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噗的一声,薛焰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快要摔倒在地,可辛接住了他。   “阿焰!”   薛焰受了那雷龙一击,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在他怀里像一朵快要枯萎凋谢的花。   他的瞳孔有些涣散,反应了一段时间,视线才聚焦到可辛惊慌失措的脸庞上。   可辛的脸从模糊变得清晰,那样俊美的一张脸,现在伤心得像个疯子。   他的唇角扯开一个苦涩的笑,又咳出了不少血。   那些眼睛也终于停了下来,不怀好意地窥伺着他们,诡异恐怖,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仿佛在嘲笑薛焰的不自量力。   “或许真的让它得逞了吧…在这个世间终究没有我一席之地。”   不论是对于薛焰也好,琳琅也好,裴焰也好,活下去,实在是太难了。   “不,阿焰,怎么会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必须活下去,薛焰!你必须活下去!”泪水夺眶而出。   不仅嘴里在流血,薛焰的鼻子、耳朵、眼睛都在流血,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他还是坚持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可辛,听话,你快走吧,不用救我,也不用救裴准……我们、我们不能全部都死在这……”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的语尾飘忽,像风中一吹就散的柳絮,眼皮子沉重得像有石头压着,他好想睡觉啊。   “阿焰,你不能死,你怎么能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救你,我会救你……”   可辛看到他的眼睛慢慢闭合,开始疯狂地摇着他的身体,想要摇醒他,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阿焰就快要死了,裴准也不在这里,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救救阿焰吗?   难道真的要再一次亲眼看着阿焰在眼前死去吗?   可辛咬着嘴唇,眼神中露出不顾一切的疯狂。   不可能!   这辈子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哪怕……   消失的那个人,是他。   心中有了主意,可辛的心情竟非常的轻松。   可辛用带血的双手抚摸他的头发,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想这么做了。   那些血都是薛焰的血,温热,腥甜,和上辈子一样,是他永远的噩梦。   他在他的耳边轻轻呢喃:“你说得对阿焰,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你要活下去。”   可辛的手放在了薛焰的心脏上,他放弃了成为完整之人的机会,他现在只想回到阿焰的体内,与他最爱的人合二为一。   这样薛焰就能成为完整的裴焰,这样他就能活下去了。   随着可辛的消散,薛焰的身体慢慢得到了恢复,他迷茫地睁开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死——   直到他看到了正在消失的分魂,他骤然明白了什么。   “你要干什么……可辛,裴焰,你不要做傻事……不要……”   可辛抬起眼睫,眸子猩红,眉目都有些戾:“阿焰,没有关系的,我是你的分魂,我为你而生,这一世我虽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体,这颗心却从不曾离开你的身边,你明白吗?”   说完,他又笑了,竟然显得很孩子气,安慰他道:“我又没有死……只是回到……你的身边。”   “永永远远。”   说完这句话,男人的身体化为无数金色的光点,仿佛永夜中飞舞的萤火,拥抱他,然后进入了他的身体。   强大的灵力灌入,让薛焰不得不闭上了他的眼睛。与此同时,很多很多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如同海水一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他再次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看清了圣林的一切。   也看到在死之前,裴准抱着他,任由他啃食自己的生肉,却也无论如何不放手。   他看到分焰如何烧毁了圣林,也看到了分焰如何不顾一切爱恋着他。   痛苦的、悲伤的、开心的……无数的回忆。   他终是记起了一切。   他是裴焰,是凛冽,也是薛焰。   遥遥感受到主人的呼唤,隐藏在裴准身边的玄焰陷入了亢奋的狂乱,一道明亮炽热的火焰穿过雷电,正飞速赶往他的身边。   天雷开始疯狂地攻击处于融合状态的薛焰,但已为时已晚,他的周围产生了一层固若金汤的灵气罩,把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外。   薛焰再次睁开眼时,黑色的眼瞳中燃起两簇明亮的火焰。   从不远处传来阵阵炽热的暖意,带着前所未有的熟悉。   那是……   属于他的玄焰。   薛焰抬起头,只见 一条火龙在上空撕开一个狰狞的口子,盘旋而落,亲昵地围绕他旋转一圈,像是确认了什么,兴奋地叫唤两声,最终化为一把浑身带火的宝剑,落到了他的右手之上。   “轰——”   又是一道天雷,薛焰眼睛都未抬,随手一劈,劫雷烟消云散,天道之眼的分/身登时烧成了灰烬。   现在他知道如何找到裴准了,玄焰的来处便是裴准现在的位置,他现在只要穿过火龙刚才撕破的口子,就能找到他了。   离开之前,他的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   薛焰低下头,怔住了。   地上留下一个金色的面具。   他在身上感受到了……属于可辛的一点点微弱的气息。 第107章 大结局(上)   薛焰带着金面具穿过火龙撕破的裂缝,落地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一种诡异的熟悉,雷云消失,闪电不见,周围种满了桃花仙树,碧天白云,与方才对比仿佛两个世界,他边走边看,等走到一处温泉旁才乍然回忆起来……   这里他自然来过的,这里是上衍宫山后的仙姝温泉,他以前受伤的时候,常常来这里浸泡疗养,这里的桃花也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所栽,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充沛的灵气,光是踏入便身心舒畅,更别说那温泉里的泉水,更是疗伤调养的神物。   裴准曾经好奇过为何这里除了自己便无人踏足,难道大家都没发现这么个修炼的风水宝地吗?但在现在这里见到裴准的背影之后,他忽然想通了这个困扰自己两世的疑惑——   这个地方是裴准专门为他准备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就好像……   分焰记忆中的种种。   不久之前,薛焰就知道裴准对他怀着爱恋的心思,却不知从前世到现世,他竟爱他爱得如此隐秘而深沉。   “师父,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薛焰看到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加快脚步,想要确认对方是否安然无恙。   但他心中一时之间也是有疑惑的,天道如此残忍,裴准逆天而为,早已是它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以客待他?天道诡计多端,没准这个师父是假的也不一定,他得留一个心眼……   正是这份疑虑救了薛焰一命,他才走近裴准的身后,裴准蓦地回身,一道致命的鞭打迎面而来,薛焰险险避过,却还是伤了半边手臂。   “裴准?!”   薛焰眯着眼睛观察这个人。   他现在的修为已经今非昔比,因为可辛吞噬了古锦月的妖丹,他的修为甚至比前世还要强大,寻常的障眼法瞒不过他。   他认为这个人就是裴准。   气息、姿势、修为都一模一样。   听到薛焰的声音,裴准还真有反应,他缓缓抬头,薛焰看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中顿时一凉。   裴准那双漂亮的紫黑眼眸如今呈现流金般的色彩。   他被天道控制了……   天道还真是恶毒,天雷干不掉他们,就想到让他们师徒相残这样的手段。   “师父,你快醒醒,我是薛焰。”   银白的鞭身与浴火的长剑紧紧地交缠在一起,裴准步步紧逼,出的尽是杀招,薛焰却不敢真的对他下杀手,只能身姿灵活地在他身边绕着转圈。   但这样消耗体力的方法并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薛焰之前已经与劫云战斗了很长时间。   当被裴准的鞭子击中时,薛焰疼得浑身冒出了冷汗,他倒在地上,又被他拉了起来。   “裴焰。”男人冷冷的声音响起。   这并不是裴准的声音,这声音非男非女,说不出的怪异。   薛焰微微一怔,他不是裴准……这根本就不是裴准……   薛焰所猜测的不错,那根本不是什么低劣的蛊惑之术,眼前的裴准在身负重伤被天道上了身,裴准本就是天生的单雷灵根,对于天道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容器。   “我乃天道。”   天道顶着裴准的脸,冰冷地看着他:“裴焰,一百年前你就早该死了,迟迟拖到今日,你知道是何缘故吗?”   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掐住薛焰的脖颈,轻松地将他提起,薛焰被迫双脚离地,脸色渐渐涨红,眼神中流露出痛苦。   “不、不知……”   天道残酷地注视着他,轻轻道:“那都是因为裴准啊,他是我看中的接班人,却为了你逆天而行,你们一个六界不容,一个罔顾天命,真是一对般配的好师徒呢。”   它的语气虽无比的轻柔,却隐藏着滔天的怒意,眉心出骤然绽开一条发着金光的口子,竟也是一只金色的竖眼,把裴准清冷俊美的容颜衬得愈发神圣尊贵而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气息。   “你可知为何你前世的命运如此悲惨?总是情路不顺,所遇非人?我便是要让裴准养徒入世,杀徒出世,你不过是我给裴准的一个考验罢了,他却没有通过……”   薛焰震惊地看着他,仿佛没反应过来它所说的话。   “为、为什么?!”   薛焰的唇角流出鲜血,眼中的恨意却越来越强烈。   天道并非没有寿命的限制,而是依靠吞噬无数个像裴准那样的顶级大能才得无穷法力,那些传说中踏碎虚空、离开这个世界的大能均是被它所惑,所谓天人合一,不过是让大能们甘愿献身融合与它的骗局罢了。但融合吞噬也并非我没有要求,无情无欲,毫无牵挂,大能们追求的最高境界,都是天道营造出的弥天大谎。   当年它一直蛊惑裴准踏破虚空,修为再进一步,实际上就是献祭于它,而裴准心中却难以放下心爱的徒弟,这使得它操纵命运,让后来发生的不幸恰到好处又顺理成章。   只是谁能猜到……裴准对裴焰的执念竟如此之深。   “不过现在一起都终了了,我马上就会用裴准的身体亲手杀了你,醒来之后,他应该会很绝望吧?”天道的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薛焰盯着那只金色的眼睛,竟然还有心思分神想那非男非女的声音不是从裴准的口中发出的,反而像是从那里产生的,他们与千千万万双天道之眼战斗过,却没想到,真正的本体会出现在裴准的眉心间。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裴准被天道附身了,而他快要被裴准亲手杀掉了。   他已痛苦得两眼发黑。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脖间的压力倏忽一松,天道也睁大眼睛看着不受自己控制的手。   真是不可思议……它竟然不能控制裴准的身体。   男人左眼里的金光渐渐消失,为烟雾似的紫色所替代。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裴准!今天我要让你看看违逆我是什么下场!”   裴准的右边眼睛充满了傲慢的笑意,左边眼眸中却平静地注视着薛焰,平静得有些异常。   难道……   薛焰心中一跳。   “我要用你的本命法宝杀掉你!”   天道冷笑着拿起玄焰,锋利的剑尖冲着薛焰的胸口刺过去。   “噗呲——”   锐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薛焰毫发无损,裴准张大了眼睛,目呲欲裂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紧紧地握住玄焰剑,插进了他的身体。   “咳咳……裴准你疯了吗……这样你也会死……我们两个一起玩完!”   薛焰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师父!!”   属于裴准的那只眼眸看了薛焰一眼。   “阿焰……”   然后他将那剑拔出,猛地刺向眉心的天道之眼。 第108章 大结局(下)   春桃掩映,翠竹如滴,京郊的一处古朴宅邸前,守着门口的小厮鱼悦正抱着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他伺候的主人是个脾气好、长相好的年轻公子,在鱼悦看来,这个神仙一般的公子完全是被那昏睡在床的兄长耽搁了,要不然那般好的相貌气度,学识才情,去京城里挣个前程官名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现在的圣上广纳贤才,一定会重用他的……   “鱼悦,又在做白日梦呢,还不快醒醒。”   一道娇俏微怒的声音响起,鱼悦赶快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柳眉倒竖、樱桃小嘴的漂亮妇人,她容貌娇美,就算怀着身孕看起来也风韵不减。   “是,上官小姐,小人知错了!”鱼悦叫苦不迭,公子是个好脾气,但这位年前才搬进来的小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说来也奇怪,鱼悦还以为自家公子无意成亲,要与那昏睡的哥哥过一辈子呢,谁知去年十月的时候只出去了一趟便带回了一位貌美的女子,放在府中也不给名分,只让他们以上官小姐称呼,最奇怪的是,这上官小姐的肚子竟然一天天大了起来……   鱼悦的视线移到上官菱鼓起的肚子上,心里想,果然还是公子的孩子吧。   “你总是喜欢睡觉,信不信我让阿焰罚你的工钱,鱼悦,我看你就是欺负阿焰的脾气好……”   又来了又来了,上官菱总是爱数落人。   也不知裴公子为何喜欢这样的女人。   鱼悦正盯着自己的脚面,忽然上官菱的声音停了下来,发出一声错愕:“那是谁的轿子?”   远远看到一顶尊贵无比的水蓝色云纹轿子被人抬了过来,为首的人面白无须,看着亲和,但又给人不好亲近之感。轿子旁边骑着马的是一位身着银色盔甲的健壮男子,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腰间宝剑在光下闪着漂亮的光芒,很是引人瞩目——   鱼悦认得他,那是谢将军,大周的英雄,他还在城门边上为谢将军的凯旋欢呼雀跃过,现在竟然能见到真人,这不是做梦吧?   大太监王和笑眯眯上前问道:“两位,请问这是裴公子的住处吗?”   “是、是……”   两人都是薛焰捡回来的,哪里看到过这么大的阵仗,只呆呆地点头。   “那便在这里停轿吧。”   从轿帘后传出的声音好听极了,充满磁性不说,还带着天生的尊贵之感。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一瞬间把鱼悦和上官菱的好奇心提到了最顶点,只见从轿中走下来一个极其俊美的高大男子,凤目龙睛,长眉及鬓,眉宇间带着上位者才有的矜贵,衣着不凡,连从腰间垂落的玉佩都是千金难买的灵脂玉。   鱼悦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与自家的公子长得有些相似。   “她是谁?”   谢凛的视线放到上官菱的肚子微微一顿。   不知为何,鱼悦觉得他的语气并不高兴。   “我还要问你们是谁呢,凭什么问我?”上官菱扬起脖子,并不怕他们。   “大胆,竟敢在圣上面前不敬!”王和怒道。   薛煜摆手。   “无妨。”   他笑了笑:“那劳烦你们帮我们通传一下吧,我们就在这里等。”   圣上……?   鱼悦觉得自己好像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裴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谢将军会来找他,甚至陛下也来了?   “太和门之变”后先皇便将皇位传给了当今圣上,但“太和门之变”却是所有人都避免谈及的话题,只因在那场血腥的变故中,前大皇子薛灼、三皇子薛烁逼宫叛乱,虽皆被圣上制服,但在乱斗之中圣上最爱的弟弟薛焰却被杀死,谥号誉王,以接近太子的礼制葬入皇陵。没有人敢在圣上面前提起他最爱的弟弟。   薛煜进屋的时候,裴焰坐在床边,仍旧在为昏迷不醒的男人输送灵气。   两年前裴准不惜以同归于尽的法子杀死天道,裴焰虽用灵气吊住他的性命,但因为裴准灵田暴走,这两年来一直无法唤醒他,只能日日为他梳理紊乱的灵田,希望有一天他能够醒过来。   望着床上冰雕似的俊美男人,薛煜叹了一口气:“这都多久了,他还是这样么?”   裴焰将手离开裴准冷白的手腕,面色倒是如常:“他的灵田已经慢慢稳定下来了,我相信很快他就会醒过来。”   “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阿焰。”谢凛在旁看不下去了。   裴焰笑着摇了摇头:“我相信他不会留下我一个人。”   “罢了,你不要劝他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   薛煜知道谢凛对自己弟弟的情意,却也不希望看他再继续这么痴痴地等下去。   “不过你得和我解释解释,那位怀孕的上官小姐是怎么回事?”   薛煜心想总不能是裴焰在外面结婚生子了吧。   “她呀……你们要不要猜猜?”裴焰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好玩的事情,微微挑眉,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谢凛蹙眉:“……猜不到。”   “阿焰,在这件事,我没有耐心。”薛煜说。   裴焰笑了笑,凑近他们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   反应了半响,薛煜才有些迷惑道:“……当真?”   “当真,”裴焰眉眼舒展,“我用可辛留下的金面具帮他转了世,寻着气息找到了他这一世的生母,上官姑娘是个苦命人,丈夫战死后一个人守着这个孩子,我便把她带了回来,也好照顾他们母子二人。”   薛煜无奈:“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总好过天天守着他。”   “他会醒的。”薛焰轻笑道。   他相信裴准一定会醒来,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总之他愿意等他醒来。   薛煜还有政务在身,不便久留,三人一起久违地吃了一顿饭,谢凛与薛煜便一起离开了。   裴焰回到房中,看裴准还是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黑暗中兀自坐着,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几分怅然。   这两年他一直帮裴准梳理紊乱的灵田,对于修士来说,灵田是相当私密的地方,也是通过灵田,他无意窥探到了许多裴准的记忆。   原来这世的灵通眼是裴准赠与他的,当年他杀的是他的分魂并非是他,甚至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救下他的性命,所以才有了这一世的薛焰。   原来裴准竟为他付出这么多,他从前竟完全不曾察觉……   或者察觉了,也因为前世的事情刻意忽略了。   “师父,你什么时候才醒呀?”   久久没有回应,裴焰也习惯了裴准的沉默。   他决定继续为裴准梳理灵田,今天几乎是最后一点,他就能将裴准的灵田恢复成原状。   裴焰紧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意识化作一缕赤红色的灵丝流转于裴准的灵田中,与其中强大的雷系灵气交叉缠绵,这是比交欢更为亲密、更为隐秘的亲昵行为,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下来,在这种“灵交”的状态下他能够看到裴准很多的记忆,当然有一些他特别不想被外人看到的会藏在灵田最深处的地方,是作为秘密的存在。   但他有预感今天就能看到那段记忆了。   “这就是你最深处的记忆吗?”   裴焰眼前浮现一个不断变化、类似水波形状的记忆水片,他的手一接触到他,眼前便是一阵白茫茫的光亮。   出现在裴焰眼前的竟是一处开满蓝色花朵的幽静草地。   焰记得那些花,这种花名为幽月花,在修真界中倒是不少见,他前世就见过几次,最印象深刻的一次便是——   他十九岁那年,独自一人前往秘境寻宝,不慎落入迷情阵中,那迷情阵附近便生满了这种幽月花。   也是在这个地方,苏安晏亲吻了他,帮他纾解,他们自此结缘。   只是……   裴准的记忆里怎会有这段记忆?当时他也在场吗?   裴准看到当初的自己因为莫名的情/热倒在了草地上,这时出现的男人竟然不是苏安晏,而是……裴准。   “怎会中这样的招数,真是无用呢。”裴准无奈地抱着怀中的少年,说着责骂的话,语气却很温柔。   看着这样的一幕,裴焰一怔。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当年在迷情阵中救下他的,亲吻他的,不是苏安晏,而是裴准吗?   这时裴准也对着少年念念有词的唇瓣亲吻了下去。   他最开始吻得很青涩,经过几次磨合与尝试,裴准亲他就亲得越来越熟练了,他从来是个天才,既然是天才的话,在这种事情上也不例外,过分的优秀,过分的出众,陷入意识模糊的裴焰很快被自己的师父亲得迷迷糊糊,仿佛星火燎原,又仿佛云天雾海,湿热又朦胧,像做了一场汗津津的长梦……   现在裴焰的意识在裴准的灵田之中,这样的亲吻他亦感同身受,那热情得不像话的舌尖仿佛也在他的口中撩拨,那样热烈的爱意,一腔无法安放的爱火,明明那个时候他们还仅仅是普通的师徒关系而已。   “呜呜……呜…不……”   随着记忆中的少年被亲得发出一声呜咽,裴焰亦觉得现在的状态不对,他从前进入裴准灵田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般强烈的共感,就仿佛有人在故意捉弄他。   怎么可能,裴准现在根本就没有醒。   裴焰的心里冷静下来,迅速抽身而出,意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刚想离开床边,手忽然被人拉住——   “嗯?!师父?你醒了?”   拉住他的正是裴准。   裴准的眼睛还没睁开,但他感觉那个与他亲吻缠绵的小徒弟要离开自己,固执地拉住了。   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   裴焰期待地望着他:“裴准……”   裴准的眼睛睁开了。   竟然是华贵的金色,并非从前的紫色。   裴焰心中一凉,难道留下来的是天道,而非裴准?   “阿焰,呼,我睡了多久?”   裴准捂着脑袋坐了起来,神色如常。   “你……要不要先看看这个?”   裴焰从一旁取来铜镜。   “你的眼睛变成金色了,会是天道留下的后遗症吗?”   裴准看到自己的眼睛蹙了蹙眉,沉息内视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   “无妨,它的意识已经消散,只是法力与我融为一体,对我的形体造成了些微影响。”   裴焰眼睛亮了:“那你岂不是比以前还厉害了?”   “嗯。”裴准看到他,眉眼一弯,竟然是个温柔的笑,他伸出手像从前那样抚摸他的发顶,“阿焰,你辛苦了。”   裴焰唇角绽放一个明亮的笑容:“没事,我也知道了师父你很多秘密,比如,你喜欢我,还偷亲过我……”   他话还未说完,张合不断的唇瓣就又被男人吻上,唇舌交缠吻了好一会儿,他都快喘不过气了,他才肯放过他。   裴准笑道:“怎么办呢,现在亲你不用偷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