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萌幼神成了现世团宠》作者:未悄   简介:   眠礼是个三岁的小小只主神。   别看祂小,祂超——厉害的哦。   呼风唤雨,掌控生死,改规则,创世界,只要礼礼一挥手。   祂是异世是只手遮天的神,却被倒霉蛋人类意外带进了现世。   好气。   礼礼坐在台上晃着小短腿,伸出小胖手准备用神力转移。   没飞起来,还掉下去了QAQ   扑通——落进一个怀抱里。   -   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蛋卓燦,竟然幸运地通关了逃生游戏的全部副本。   回到现世,不小心捎上了年幼的神。   从此成了任劳任怨的奶爸:   神要喝奶,他半夜起来冲;   神要逛街,他扛着娃走一下午;   神要听摇篮曲,他五音不全……被拒绝了。   小神明困了,蜷在他怀里,做梦还在喊他名字,奶音软软糯糯。   “燦、燦……”   卓燦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蛋。   什么神啊,明明就是个可爱的小宝贝嘛。   “是笨蛋。”   卓燦:……我撤回刚才那句。   -   无论在哪个世界,眠礼总能用「可爱」征服万千信徒:   遇到各式各样的人类,都把祂当成宝贝;   操心布偶和高冷狸花,成了祂的好玩伴;   严谨的白衣面具神使,是祂忠诚的仆从;   至高无上的诸神之神,只对祂一人温柔;   狰狞凶残的极恶之鬼,通通为幼神护驾;   别不信,礼礼超~凶哒。   但礼礼有好多、好多爱喔。   【阅读指南】   *团宠小甜饼,礼礼是主角   *前期现世温馨养崽,后期鬼神接力团宠   *眠礼和卓燦纯亲情,各自有CP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萌宠 轻松 团宠 萌娃   搜索关键字:主角:眠礼 ┃ 配角:卓燦 ┃ 其它:父母爱情见预收   一句话简介:是超凶残的小神仙嗷!   立意:有爱的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第1章 不是吧   碰碰车。   摩天轮。   迷宫。   鬼屋。   旋转咖啡杯。   ……   大好时光,大好青年,啥也做不成,不去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反而搁这无所事事,跟在白衣神使后面溜达溜达,逛游乐园。   作孽呀。   其实倒也没那么轻松,他们在这儿兜圈圈,是为了寻找传闻中的「主神」。   然后翻遍整个游乐园,都没看见。   主神,主神,我们去哪里呀?   刚刚通关了全部副本的超超幸运玩家卓燦看着前面白衣人的背影,怀疑这家伙并非神的使者,就是个导游什么的。   他的最终大奖也不是见神,而是随便逛一逛看一看乐园,就能回家了。   白衣神使戴着面具,就算遮住了表情,也能看得出来逐渐失去了耐性,越来越焦躁。   卓燦有些同情。   下属操心老板、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悲剧,社畜小卓想,原来不管哪个世界都在上演。   同情之余,又对这个有点儿调皮的主神有诸多想象:   白发苍苍的长胡子老头?   温文尔雅有点儿腹黑、看不出年龄的青年?   头发乱糟糟不停冒灵感的狂人?   热爱浪漫幻想自己是公主的曼妙少女?   ……   卓燦幻想了很多种,还没来及找白衣人透个底儿,一转身小腿撞上个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还会说话,亲亲热热地:“叭——吓到你了没?”   一双肉乎乎的小胳膊抱住他的大腿,卓燦吓了一大跳,字面意义上,往后跳了两步,才看清不明物体是个小小孩。   皮肤雪白,嘴唇红润,一头亚麻色的小卷毛,甜蜜的焦糖色眼睛,像个小糖豆儿似的。   可爱得要命。   小糖豆可能一岁,或者两岁,要么三岁,反正不超过四岁。卓燦不擅长分辨人类幼崽的年龄。   小糖豆看清了他,也瞪圆了眼睛,发觉自己认错了人,慌张地左右看了看。   直到视线捕捉到白衣人,才哒哒跑过去,拽住他的衣角。   白衣人蹲下来,一改先前面对卓燦时死板的公务员腔调,声线温柔得前所未有:“您怎么不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我?”   小孩子松开拽住他的手,背在身后,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怏怏道:“等了很久你都没有来嘛……”   祂本来就很小一只,现在再低着头,缩成一颗伤心的小豆子。   没想到小糖豆还是软乎乎的棉花糖。   卓燦看着眼前父慈子孝的场景,出于社畜的惯性思维,想的却是上班时间带孩子不会被老板罚吗?   结果白衣人抱起小孩,转向他,温柔嗓音消失不见,再次居高临下:“玩家卓燦,面见主神大人。”   小糖豆抬抬下巴,声线稚嫩,讲出的话倒不怎么客气,还带着点难以置信:“你就是那个幸运儿吗?”   卓燦没回答。   卓燦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神?主神?一个屁大点儿的孩子?   不是吧,就……这?   就这?就这?就这?   *   这件事要从头说起。   卓燦,男,23岁,长相端正,心地善良,无不良嗜好。   偏偏从小到大一直是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体质。   比如高考离重本线只差一分;   比如大学考英语四级第一次考423,第二次424;   比如考研11个人进10个,他就是唯一没进的那个;   比如这辈子也没在微博抽中过奖。   不过今年他倒是中了个头等大奖:被拽进某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非自愿参加逃生游戏,在一轮又一轮变态的关卡中摸爬滚打哭爹喊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卓燦还记得被吸进漩涡中的第一天,那个毫无感情的系统电子音告诉他,恭喜他中了千万分之一的获奖概率。   现在他只想骂人——   这种奖谁想要啊!   欺诈顾客还能不能行?   异世界归消费者协会管么?   能上网曝光这种令人不齿的恶劣行径吗?   他进入游戏三个月,痛不欲生三个月,受尽折磨三个月。   然而人生头一回,好运眷顾了他,卓燦这种从来不进健身房没事就在家追番补剧的弱鸡宅男,竟然在恐怖生存游戏中活了下来。   既不靠体力,也没太靠智力,几乎就是凭着运气活下来的:   大石头砸下来的前一秒他嫌腿蹲麻了站起来往前走;   20种饮料里19个有毒,偏偏他端的是唯一正常的那杯;   队友纷纷出门探索遇上恶鬼一命呜呼,唯独卓燦睡过了头;   八位数密码排列组合千千万万种可能,他随手按出的第一串,就是正确答案;   ……   桩桩件件,骇人听闻,就很离谱。   很快游戏里所有人都听说了有个狗比玩家,幸运程度仿佛开了挂。   哦对了,生存游戏虽然真人参与、以生死为赌注,但和所有普通游戏一样,赢了有积分,积分能兑换道具或者升级技能点。   但宅男卓燦都忙着加体力和生命去了,从来也没想过幸运这种看起来就很没卵用的东西。   人怎么能相信所谓幸运呢?那不是迷信么?   他卓燦可是科学主义无神论教育下成长的新世纪好青年啊!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进游戏这件事早就超现实了。   卓燦运气比的名号传开,众人纷纷赶来围观。   结果一看,这比的幸运值居然是0,还真一点儿没加。   ……果然还是开挂了吧!   问题是,挂得有程序员,而这个游戏至今没人弄明白是谁设计出来的。   问那个干巴巴的系统,只说是主神创造了一切,祂无所不能。   主神?那是什么东西?   玩家们听说过东方的玉帝西方的上帝,听过这个教那个教这个传说那个传说,神明多如牛毛。   可是主神——谁会叫这个名字呢?   卓燦进游戏三个月,有些人已经来了三年、十年、三十年。   从来没人见过主神,不知是死是活是人是狗。   当然也有人问系统,到底怎么才能见到主神?   系统说,等所有关卡全部通关了,作为奖赏,就能见到祂。   「祂会送你回家。」它说。   ……这话说的跟送你见上帝有什么区别吗。   众人悚然。   一方面,每个副本的死亡率都很高,哪怕不想着完美通关,只苟活也很艰苦,许多人进入游戏一两年后攒的积分足够多,也不再奢望离开,做些难度低的挣挣日常花销,反正人生在哪儿过不都是一辈子,这里车贷房贷还没原来的世界高呢;   另一方面,副本是随机的,千变万化,怎么可能有人玩遍全部关卡、个个顺利通关?   于是,玩家们倾向于主神是系统BUG的一种说法。   直到今日,卓燦又靠着爆棚到诡异的运气结束挑战,带着一身伤来到传送口,出来的瞬间浑身洁净如新。   然后,同一时间,游戏内的所有玩家,无论是不是正在进行关卡,都听到了系统毫无起伏的播报。   只有两句话。   【恭喜 玩家卓燦 通关副本·十二生肖守卫者。获得奖励:积分200点,技能点升级次数×1,道具兑换券×1。】   【恭喜 玩家卓燦 通过全部副本。获得奖励:与祂的下午茶×1。】   ……啊?   *   光组成的面板赫然出现在卓燦眼前,第一行,【是否确认参加与祂的下午茶?】   第二行两个按钮:   A. 确认。   B. 我非常荣幸。   卓燦:……   这叫选择题吗?   本着罚酒不吃吃敬酒的苟且想法,卓燦当然选了B。   按下的瞬间四周的景物陡然扭曲起来,世界向心旋转,彻底把他和其他投来各色目光的围观玩家隔开。   卓燦很熟悉这种感觉,每次进入副本都要经历一遍。   不同的是,这回转转乐结束之后,他没有被丢到荒郊野岭或者废弃楼房之类的寻常恐怖场景中,而是个粉粉嫩嫩的……游乐园?看起来还挺正常。   就是所有设备都自由自在飘在天上。   纵使卓燦在游戏里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离奇的事儿了,还是仰着头张大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旁边突然出现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人。   “玩家卓燦,祂已经在等待了。”   乍一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声音,卓燦甚至觉得是不是谁假扮来捉弄自己的,低头一看,这家伙没有脚,小腿以下都藏在雾气里,离地面一截距离。   阿飘嘛。   难怪比自己高一个头,原来是作弊啊。   卓燦心里好受了些:“我要怎么见祂?祂在哪儿呢?”   白衣人语调平平:“跟我来。”   接着,卓燦的双脚也被包裹进雾气里,体会了一把腾云驾雾快活似神仙的感觉。   白衣人带着他飘到旋转木马附近,卓燦仔细一看,这些马虽然不是真的,但一双双大……大眼睛,都在看着自己。   连南瓜车都挣扎着露出一双眼,打量着陌生来客,还会缓缓扭动头部视线黏在他身上。   卓燦一阵恶寒。   他紧紧跟在白衣人后面,绕了几圈也没有碰见所有的主神,倒是出现了第二个白衣人。   “神在哪里?”   “去了碰碰车那儿。”   “……不是说好在旋转木马这里等着吗?”   “你们太慢了,祂等不及了。”   “不会又闹脾气了吧……”   “没错。”   “淦。”   嘶,卓燦想,这些人是不是在背后偷偷吐槽老板呢?   他说“淦”了吧?他刚才是说了“淦”吧!   原来就算给主神打工,也逃不过被压榨的命运啊!   卓燦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些白衣人的身份:游戏中大部分运行都是靠系统AI来完成的,但也有一群神秘组织,负责惩罚违规玩家,阻止恶性竞争,有点儿审判庭的味道。   这群人被那些老玩家称为“神使”,即神的使者。   原本高端大气的职位,现在在卓燦眼里,不过一群非常规现象的社畜罢了。   人类伸个脑袋搁那儿不算偷听地听,白衣人意识到,转过身,再开口时瞬间恢复专业性,没有半点社畜的疲惫。   “玩家卓燦,再跟我来。”   *   ——再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勤勤恳恳起早贪黑日以继夜为神打工,为神创造美丽新世界,好家伙,神其实是这么丁点大的小豆子。   卓燦不懂,但卓燦大为震撼。   之前系统怎么说来着,获得奖励:与祂的下午茶×1。   卓燦想象中和神的下午茶:华美的花园,精致的茶点,高贵的神明,一番睿智、哲理富有深度的谈话。   卓燦现实中和神的下午茶:一群人追着哄着手忙脚乱给三岁的小屁孩喂饭。   主神不爱吃青菜,白衣人们苦口婆心劝诫:   蔬菜好啊,必要啊;   维生素啊,长身体啊;   明眸亮目,哪哪儿都重要;   您还想不想长高高了?   卓燦杵旁边看乐子,没想到哪怕当了神,还是没有挑食的权力。   看来成神也没那么好嘛。   ——不是,等等,都是神了,为什么还要吃饭啊!   带他来的那个白衣人似乎是这群神使的头头,不仅其他人受他指挥调派,就连主神也更听他的话一点。   除了在吃蔬菜这一点上。   小家伙就是不肯吃,说什么都不行。   众人轮番上阵,纷纷败退。   神使头头无奈了,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没试过的,于是转过来。   尽管依旧隔着戴着面具,卓燦仿佛还是看到了对方介于无计可施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玩家卓燦,”白衣人说,“你来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神仙眠礼礼的故事开始啦~   评论区发红包!   燦燦开头通关的“十二生肖守卫者”这个副本,详情见专栏完结文《被巨龙饲养后我成了团宠》最终卷   ☆预收:《小丧尸饲养人鱼幼崽爆红星际》   废弃的星球上承载着整个象限的病毒感染者,俗称「丧尸」。   丧尸们自相残杀,以养蛊的方式选出「丧尸王」,送往母星得到人鱼之力,进而永生。   但这些都和麦汀汀没关系。   弱小的他对别人来说没有丝毫价值,反而意外得安全。   他无忧无虑且快乐,不吃人,不喝血,专爱捡果果。   有一天捡果果的小丧尸脚一滑,啪叽摔到水塘里。   不会游泳的麦汀汀,被会发光的人鱼幼崽救了起来。   幼崽不会说话,含着拇指,眨巴眼睛想喊妈妈,咕噜咕噜吐出一串泡泡:“么~?”   -   人鱼是只会出现在母星上的高贵生物,在蛮荒之地太不安全。   麦汀汀决定收留自己的救命恩崽。   他带上被取名为麦小么的人鱼幼崽,开启了下一段旅程。   弃星上的状况作为节目被直播给全星域的观众。   厮杀见太多,也就没意思了。有眼尖的观众发现了这两个与世无争的小可爱。   小丧尸踮起脚尖努力伸手:“吃不吃果果呀?”   人鱼幼崽甩甩小尾巴:“么~!”   直播间观众因为可爱能量过载而晕倒。   麦汀汀和麦小么从此爆红。   -   这是母星被人鱼王统治的第三年。   有人看见了麦小么,大惊失色:那不是您被绑架的亲儿子吗?   人鱼王捏碎了一颗稀世珍珠,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知足常乐的麦汀汀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有机会来到母星。   虽然是被关进囚牢里。   人鱼王来到牢笼前,视线从「绑架犯」过于苍白的皮肤上一寸寸滑落。   直到挑起麦汀汀的下巴。   王的声音低哑:“是你……抢走了我的孩子吗。”   -   再后来,全星域的观众惊奇地发现,他们天天蹲直播打赏的小丧尸,竟然在母星大典时走在王的身侧,因为发呆差点踩空,被人鱼王拦腰抱住。   观众:就算是王,也不可以独占我们宝贝汀汀啊——QAQ怎么连小么也是你的!!   #我喜欢的崽崽原来都是人鱼王的#   #敬爱的陛下成了全民公敌是怎样的感受#   【阅读指南】   *高冷人鱼王攻x天真小丧尸受   *丧尸崽崽+人鱼崽崽=双份小可爱   *攻的鱼尾在必要时可以化成腿   *甜宠1V1 第2章 哥哥哥哥   神明还是有点儿神明的资本的,比如可以长得特别特别可爱。   肉嘟嘟的小脸蛋,配上那头小卷毛,表情懵懂天真,活娃娃似的。   睫毛卷又密,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叫人恨不得把整个世界的甜蜜都放进他怀里。   和游乐园主题再适配不过,就差把祂的模样作为logo印在各种宣传品上,当成吉祥物。   哪怕是卓燦这种对幼崽不太感兴趣的类型,也不得不承认,小主神实在是太好玩儿了。   他声音不自觉放柔和:“张嘴,哥哥喂你,啊——”   小神明听话地张了嘴。   但不是等着喂饭,而是毫不客气评价:“你是不是笨蛋呀。”   卓燦:???   “不要用那种哄孩叽的语气跟我嗦话!”神皱起眉,“我不是小孩叽了。”   卓燦问:“那你多大了?”难不成鹤发童颜,其实是个千年老妖怪?   神张开小胖手,伸直四根手指,理直气壮:“山岁了!”   白衣人帮祂多余的食指摁下去:“玩家卓燦,不要废话。”   卓燦撇撇嘴,怎么了,他都被押着哄孩子了,多了解了解主神的秘辛还不行?   要是他还能回到塔里,一定跟别人说道说道在这儿的见闻。   比如在塔里对他们呼来喝去趾高气扬的神使们,其实也都是苦逼社畜,私底下还会吐槽老板,甚至会说“淦!”;   比如天天把他们玩儿得比狗还累的主神其实才三岁,平舌翘舌音还不会分辨的那种;   比如当神可没意思了,被一帮人看着不说,还得被逼着吃青菜。   你说那青菜能好吃么——   我去,好像有点香啊。   *   卓燦把碗收回来,闻了闻,是真的有点香。   尝了口,不愧是神的事物,怎么比肉还好吃啊?   本来的任务是喂饭,他反其道而行之,一口接一口大快朵颐,根本停不下来。   把围观群众都看傻眼了。还有这种操作吗?   主神本来对蔬菜敬而远之,看人类吃得那么香,愈来愈好奇:“我也要,我也要尝尝!”   卓燦不理,还站起来,身高直接压制。   主神就围着他蹦来蹦去,小兔子似的,可惜手短腿短,再怎么努力连碗底都够不着。   卓燦不仅不给祂,还故意装作一副很陶醉的样子,时不时“嗯嗯”“太好吃了”“唔怎么会这么香啊?”   看得主神更馋了。   围观群众大惊,没见过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欺负神的,刚要冲过来,领头的那个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静观其变。   小神明绕着转了好几圈,把自己都转晕了,愚蠢的人类还是不听话。   祂眨巴眨巴眼睛,换个进攻方式,双手拽住卓燦的衣角,晃了晃:“哥哥哥哥,给礼礼尝一口嘛~”   卓燦没听清“礼礼”是什么,但听见了哥哥。   这是在撒娇呢?   要知道现在外面世界没点儿眼力见的小孩见到他都喊叔叔了,重新听到哥哥的感觉还不错,重返青春;尤其唤他的还是个神。   不过,卓燦还记着小屁孩刚才说自己是笨蛋的仇,扭过身,还是不理睬。   眼见着都要吃完了,主神急了,干脆一跺脚,云雾从脚边生起,托着他来到和成年人同样的海拔。   轻描淡写挥一挥手,连碗带勺子都乖乖飞到了祂手边。   像是怕卓燦再过来抢似的,小神明哇呜呜呜大口吃饭,一粒米都不能留给笨蛋人类!   猝不及防被夺走饭碗的卓燦:我靠,大意了。   傻了吧,神会飞啊!   *   神不用洗碗,手在碗沿那么轻柔一抹,洁净如新,污渍不残留。   白衣人小弟一号端走了碗,白衣人小弟二号从云雾里揪下一朵棉絮絮,给神擦嘴。   白衣人头头抱起神,冲卓燦点点头:“玩家卓燦,现在您可以和神谈一谈回现世的问题了。请跟我来。”   之前还“你”来“你”去,现在成了“您”不说,还一律加上了敬辞,语调也恭敬多了,从命令变成请求。   就因为他有办法能让神吃青菜,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还真是势利眼的打工人。   卓燦忍不住想,要是能让主神成自己小弟、说什么做什么,那得多风光啊,整个异世界得听他的了吧?   ……算了,还是赶紧回家吧,他莫名旷工这么久,回去估计第一个收到的不是亲朋好友的关心,而是公司的解聘通知书。   想到再找工作他就头大,不知道这里的积分能不能折算成人民币带回去啊?   卓燦在那边打自己的小算盘,身体根本没自主动弹,却不自觉跟在了白衣人后面。   小神明趴在白衣人肩膀上偷偷看他,被抓包后做了个鬼脸,好似在耀武扬威胜利成果:最后的美味是被祂吃掉的。   激将法对小孩子可真好用,卓燦想,以后要是自己有儿子,也一定这么教育。   还儿子,对象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说是要会谈,也没在什么正经地方,去了摩天轮里。   这个摩天轮自然跟外世界正常的游乐设施不一样,不是个规整的圆圈,每个座舱想飘哪儿去飘哪去,没有规律,不听使唤。   与其说是摩天轮,不如说是一个个迷你的飞行器。   轿厢太小,其他白衣人只能去别的,眼巴巴看着头头带着神和人类进了最前面那个。   白衣人头头把神放下来,站在中间,做了个一个开始的手势:“玩家卓燦,您可以问神三个问题,相对的,神也会问您。如果你们的回答都让对方满意,那么,您就可以回家了。”   *   听到“回家”二字,卓燦热血沸腾。   他考虑片刻,第一个问题是:创造这里一切的真的你这个才刚刚三岁的神吗?   这是个狡猾的、由“你是神吗”“你三岁吗”“你创造了这里吗”三合一的问题。   白衣人道:“请对神用敬语。”   卓燦:“……好的,‘您’。”   主神皱皱小鼻子,没分辨出其中的陷阱,但不大喜欢这种弱智问题:“当然是我呀。”   “怎么证明?”   白衣人提醒:“这是第二个了。”   卓燦大方道:“第二个就第二个吧。卡密萨马,证明一下你自己。”   主神似乎没对突然出现的外语有什么反应,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信徒,你想要什么?”   虽然卓燦很想说我没信你,但他识时务,一脸虔诚地反将一军:“这是您的第一个提问吗?”   卡密酱没觉得自己被套路,在白衣人出声阻止前点了点头。白衣人僵硬地垂下了阻拦的手。   卓燦窃笑,清清嗓子:“既然这里都是您的,给我变套衣服不在话下吧?”   他低头拽了拽自己用10积分换来的战损版校服,虽破旧但便宜,虽便宜但耐造,虽耐造但……实在太丑了。   “我想要一套新的、华贵的、最尊崇的衣服,就像……”卓燦灵光一现,“唔,不是有帝国和古代副本吗,就要皇帝那种的。”   “皇帝?”   “对。”   小神明又确认了一遍:“真的要吗?”   卓燦很想把这算作第二个问题,但良心发现,只是点点头。   “奇怪的人类。”主神声音一点儿也不小地自言自语,随手一挥,“好吧,满足你的愿望。”   卓燦激动万分,一缕缕金光包裹身体,他很期待自己将要多么容光焕发——   光消散之后,他的战损版校服果然没了。   问题是,啥新的也没有啊?   他现在,是裸、着、的。   卓燦:“……”   白衣人:“……”   尽管对着一个不要脸的男人和一个小孩,没穿衣服的卓燦还是浑身不自在,把自己缩进小台板下面,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您的神力失效……啊不是,失误了吗?”   “——皇帝的新装呀。”小神明童音脆生生的,摇头晃脑解释,还挺自豪,“我昨天听的童话呐~!”   *   卓燦黑着脸从游戏商城里重新兑换了件衣服,总觉得好像被耍了。   对面的小孩满眼疑惑,甚至有几分委屈,好像不理解为什么他对自己赐予的新装不满意。   卓燦本想说祂两句,想想还是算了,万一把卡密萨马说哭了,他还有命活着出去吗。   白衣人咳了咳,清清嗓子:“玩家卓燦,最后一个问题,请你……您珍惜。”   这家伙绝对在憋笑吧!   反正也没别人看到,算了算了,不能跟小孩计较。   卓燦安慰完自己,郑重其事提出终极问题:“为什么我可以活着离开这里?我的幸运值是0啊。”   主神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跟红外线扫描似的,得出结论:“你不是0。”   我直男!卓燦挤出个微笑:“那是多少?”   主神招招手,白衣人弯腰耳朵凑近祂,听明白后点点头,再起身面向人类:“玩家卓燦,你的幸运值其实是1000000000,面板上0,是因为超过了系统可以显示的上限。”   “???”   白衣人解释:“大部分玩家的初始技能值,是根据本人来评定的。主神会随机抽取一部分幸运儿额外赠送一些点数,你就是那个幸运儿之一。所以,你的幸运值是神亲自设定的。你最初只有1。”   挺起来就很符合他倒霉蛋的一生。   “神其实想把你加到10,不过呢,祂对数字没什么概念,就多摁了几个0。”   “啊??”脸滚键盘是吧!   “神只会数1到9。”白衣人自然地解释道,“——祂还没有学到10以后的数数。”   卓燦:你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他的三个问题问完了,白衣人确认过他对回答都满意(能说不满意么?卓燦不觉得有这个选项)后,又恭敬地问主神:“您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玩家卓燦?”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大家应该都知道,不过还是标注一下~   “卡密萨马(かみさま)”和“卡密酱(かみちゃん)”都是日语里的神的音译,前者是恭敬的“神明大人(神様)”,后者是亲昵的“小神明(神ちゃん)”。   ☆预收:《垂耳兔幼崽的残疾少将》   又名《三岁垂耳兔幼崽带着系统攻略清冷美人上将后就算掉马也成了星际帝国团宠》   1.   帝国第一法则:禁止偷渡、贩卖、饲养垂耳兔。   三岁的小於是迷路进入帝国星舰的兔兔,小小只,雪白雪白的奶团子。   可怜巴巴的幼崽在黑压压的船舱醒来,听见叮咚一声——   【系统:若能成功攻略帝国公民,你将获得美满家庭x1!】   一小时后,星舰被执掌边防的帝国少将岑敛枝依法审查。   小於睁开眼,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生物体,哪怕坐在轮椅上。   他带着哭腔张开双手,软软糯糯:“爸爸抱……”   单身二十五年的少将:“?”   【系统:恭喜!你已锁定目标,进入攻略期!】   2.   帝国不允许领土出现垂耳兔,如何不掉马,成了小於目前最大的难题。   兔兔的小耳朵毛绒绒,受到惊吓就控制不住立起来。   小於到哪里都得戴着兜帽。   另一个难题是,他的新爸爸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岑敛枝推着轮椅,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幼崽啪叽摔了一跤。   小於不敢哭,站起来追上去:“爸、爸爸……”   糟糕,兜帽掉下来了!   “——少将,这里有只垂耳兔!”   被强行扒马的兔兔幼崽:怎……怎么办QAQ!!   3.   帝国人尽皆知,少将岑敛枝人美心狠,冷艳无情。   他是帝国最锋利的刃,差点折在战场上,从来不会被软弱的感情拖后腿。   直到帝国庆典,岑敛枝怀里抱着戴兜帽的小幼崽。   众人吃惊地看见少将柔声道:“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家?”   幼崽搂着他的脖子,“爸爸抱~”   众人:“呔!少将还未婚配,哪来的娃!”   垂耳兔幼崽乖巧地倚在爸爸怀里咬着手指,眨巴眨巴大眼睛。   从今以后,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岑小於啦~!   *团宠养崽文,小於是主角   *CP是还没出场的攻x高岭之花狠辣大美人少将   *少将的双腿会被崽崽治好 第3章 真想给祂   卓燦忐忑不安等待着。   主神会问什么呢?   哥德巴赫猜想?   全球变暖的根治措施?   地/缘/政/治/与潜在局势/构想?   遇事不决量子力……啊不对。   如果他答不出来会怎样?之前的通关会前功尽弃吗?会不会就回不了家了?   “唔……”小男孩用食指在自个儿脸颊上点了点,思索片刻,“没有啦!”   白衣人弯腰:“您不想问他问题吗?”   小孩摇摇头,很惋惜的样子:“他太笨了。让他回去吧。”   卓燦:“……”   一个连10以后都不会数的小屁孩,到底哪来的底气一次又一次说他笨啊?神仙给的勇气吗?   还真是。   不管怎么样,听到可以回家,卓燦还是两眼放光,生怕自己谄媚迟了祂会改变想法:“谢谢卡密萨马,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他的狗腿发言还没结束,就被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打断了。   【警告!玩家王二正在侵袭中枢系统!】   【警告!玩家王二立即停止你的行为!】   【警告!玩家王二严重违反游戏规则!】   不仅是警报声响彻云霄,世界的光也成了红色,云蒸霞蔚闪闪烁烁溢满了整座游乐场,轻松愉快的氛围顿时被打断了。   卓燦一怔,王二他当然听说过,塔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bug贩子。   此人在原来的世界中,是个大佬级别的程序员,做的就是游戏这行,某种程度上算在继续干本职工作。   王二把自己发现的系统盲点编纂成通关技巧,再高额卖给其他玩家,尤其是那些刚进塔、还没多少积蓄的,往往为了能活一次倾家荡产。   进塔也就半年时间,已是富甲一方的名人。   *   再厉害的程序都会有漏洞,更何况这个世界还是由一个小屁孩编出来的。   平时玩家们找点儿错漏、投机取巧其实不少见,可胆大到用这个堂而皇之成立商会帮派的,王二是头一个。   主神是很忙的,忙着吃好吃的,忙着玩,忙着睡觉觉长高高,没时间一个个地盯着数以万计的玩家。   以前神使们对找系统bug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王二实在太嚣张了,蹬鼻子上脸,连中枢都敢碰。   再这么放任下去,还怎么管理其他玩家?   卡密萨马决定亲自出手整治不良风气。   摩天轮停了下来,离地面还有一截距离,神使头头走出轿厢,再接住小主神。   卓燦欲哭无泪,离回家就差临门一脚了,偏偏吃了个这么坎坷的闭门羹。   要不说他是倒霉蛋呢。   眼见着祂就要走远了,他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喊出声:“哎,卡密萨马,那我……”   从其他轿厢出来的众神使纷纷看向他,尽管都是惨白的面具,卓燦还是看懂了“再瞎哔哔耽误神,你可能会死”的暗示。   他缩了缩脖子。   主神摆摆小胖手,施以允诺:“你等一下嘛,一下就好,一下下喔。”   就跟公司领导说下面我简单讲两句一样。   卓燦心里默默流泪。   *   一眨眼的功夫,千里之外的王二就被两个白衣神使架着提溜到了祂面前。   在大多数人都灰头土脸的逃生游戏中,王二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一直过得顺风顺水。   然而玩家终究只是玩家,再怎么风光无两,在游戏规则的制定者面前也只是一枚棋。   前几天甚至不会用正眼看别人的王二,现在丢了魂儿似的披头散发,泣不成声。   在卓燦之前,从没人见过主神,所以王二也不知道这个姗姗来迟的孩子就是即将主宰自己命运的存在。   但他凭直觉分辨出白衣人头头和其他白衣人不同的气场,跪着挪过来:“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求求神使大人放过我……”   哪怕没被碰到,小主神皱了皱鼻子,很嫌恶的样子。   祂抬起手,虚空中做出一个掸灰的动作,下一秒王二向后跌了几个跟头,狼狈又可笑。   抱着主神的白衣人平淡开口:“玩家王二,系统已经向你的违规行为发送了共计56次警告,你一概不回应,还想方设法逃避系统惩罚,让他人顶替,严重破坏秩序,行为极其恶劣。”   “我……对不起……放过我……”   神使不理他,请示上级:“主神大人,如何裁决?”   小男孩凶巴巴地看向他:“你叽道错了没?”   王二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主神大人’就是眼前这个小屁孩。想笑之余审时度势,立马求饶:“知道,知道错了,主神大人。”   “你不听话。”祂的小鼻子小嘴巴都绷得紧紧的,怎么看都是在偷学大人模样,“不听话的孩叽要被惩罚!”   王二抖了抖。   一旁的卓燦也很想知道,卡密酱对于这样违反规则的玩家会做出怎样的判定?   *   “罚你……罚你……”主神郑重地思考完毕,“一年不许吃小饼干!”   卓燦:……   王二:……   神使头头好心提醒:“主神大人,他可能不爱吃小饼干,这个措施对他没有用。”   小孩儿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震惊于竟然会有人不吃小饼干。   祂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没想出来,奶声奶气地问:“那怎么办呀?”   神使还没来得及说话,男孩改变主意,小手一指:“你嗦。”   卓燦左看看右看看,指了指自己,张大嘴巴:“我啊?”   男孩点点头。   突然就从吃瓜群众被拉上舞台了,卓燦无言以对。   他不得不站到主神旁边,看着涕泗横流的王二,想着这人的行径也挺可恨的,连敲诈带勒索,搞得附近区域玩家不安生。   但也帮助了很多人保住性命。   “卡密萨马,这样吧,就让他一年不吃肉,怎么样?”王二好荤也挺出名,有人想巴结他,都送各种美食,“凡是沾点儿荤的,一概不给他吃。什么烧烤啊,火锅啊,串串啊,黄焖鸡米饭,炸鸡,牛排,烤羊腿……”   说得他自己都饿了。   小神明其实没吃过这些东西,听着有点儿馋。卓燦描述得如此津津有味头头是道,这些好吃的对人类来说一定很重要。   惩罚嘛,就是夺走他人宝贵的东西咯。   于是主神大人一锤定音:“那就这样,你以后都不许吃肉肉啦!”   祂伸出手,细细的手腕周围逐渐显现出一圈又像光又像水波的环,以超出卓燦人类所能及的成像速度,将方才还扭动不止的王二箍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等光环回到主神手腕上后,王二能够兑换的游戏商城中,所有带点儿荤的美食栏都上了锁。   王二如遭晴天霹雳,连这些好吃的都不能吃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简直是酷刑!忒残忍了!   “神明大人,不要啊——”   “不听不听不听。”卡密酱头摇得像拨浪鼓,“来人,把他带走!”   王二被白衣人拖走的过程中仍哭喊不止。   祂鼓起腮帮,目露“凶光”,嗷呜嗷呜,像只龇牙咧嘴的幼兽。   自以为骇人,在他人——比如卓燦——眼里只剩下奶凶奶凶的可爱。   这炸毛炸的,跟没剥壳的板栗似的,卓燦想。   真想给祂一计脑瓜崩儿啊,神明大人这么可爱,cei一下会哭很久吧?   *   忙完王二的插曲,神使将主神放在地上。   小神仙不放心地扬起脸问:“我刚才很凶吧?”   神使头头认真地回答:“当然。您非常威风。”   “真的——真的很凶喔?”   “真的、真的很凶。”   “真的、真的、真的很凶对吧?”   “真的,真的,真的。”   卡密酱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想起还有件事儿没处理,大发慈悲,冲卓燦招招手:“你,来。”   刚刚见识过祂“杀伐”一面的卓燦不敢造次,忍着笑,乖顺地来到祂面前,得蹲很低才能勉强平齐视线。   祂小大人似的,语重心长地嘱托:“以后,要变聪明。”   “好好好。”   “不要那么倒霉了。”   “行行行。”   “你太笨。”   “您说的都对。”   “嗯……”主神想了想,好像没话要说了,挺认真地告别,“拜拜~”   神明张开小胖手,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点,金光再次覆盖了卓燦的视野。   周遭景物扭曲时,卓燦的脑海快速过了遍方才的插曲。   尽管看起来潦草又可笑,然而这仍是场一言堂审判。   统领这一切的,是个只有两三岁大的幼儿。   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在做什么呢?   如果正常世界里,应该还在学讲话,牙刚长齐全,跑快了会摔跤,走哪里要牵着抱着,是全家人的心肝小宝贝。   在这里,已是坐在长满荆棘的孤高王座中发号施令了,全世界俯首称臣。   祂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会有如此能力?   这个世界被创造出来是为了什么?   他们又是如何被选召进来的?   无数的谜团塞满了卓燦的脑海,却没人可以回答。   *   扭曲的时空穿梭结束,等卓燦再次睁开眼,周遭既没有漂浮的游乐园和面具白衣人,也没有鬼怪厮杀的炼狱,而是熟悉的、仨月没见的卧室。   真让人难以置信,他居然真的去了一趟异世界,在生死游戏中熬过这么久,个个通关,见了神明,还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不会其实都是场梦吧?   要是梦,可真够复杂离奇的。   他想起那个又可爱又可怕的小神仙,仍心有余悸。   卓燦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伸伸胳膊腿儿,确认不是幻境、自己真的回到家里以后,把自己往阔别的床上一摔。   哇呼——他终于回来了!   啪嗒。   好像有哪里不对。   客厅传来异动,家里……有别人。   他毕业后就搬出来独居了,爸妈远在异乡,难道是小偷?   卓燦立刻从床上弹起来,顺手抄起放在床头的某动漫棒球棍一比一周边防身,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往客厅刚走了一步,就听见头顶传来的呼啸风声,仰起头,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他身上。   卓燦猝不及防受到冲击,一个趔趄摔下去,幸好后脑勺磕在柔软的沙发腿上。   他揉着脑袋看清是什么之后,傻眼了。   亚麻色卷毛的小糖豆骑在他脖子上,也正一脸震惊地望过来。   ……完蛋。   出大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震撼卓燦一整年   慢热,前期偏甜甜养崽日常,后面各路萌怪鬼神就都出来啦 第4章 欢迎来到现世   一般来说,三岁的孩子得有二三十斤。   卓燦的朋友养了两只大胖猫,一只布偶,一只狸花,加起来差不多也这个体重。   他去朋友家玩儿的时候被它们临./幸过,蹦身上五脏六腑都好像会被挤出来,直接压脖子上那是一命呜呼的程度。   小糖豆明显比两只大胖猫要轻得多。   或许神的身高体重年龄都不能按照人类的规矩计算,不然也飞不起来。   祂坐那儿,轻飘飘的一点重量,掐指一算,不超过两位数。   然而,几分钟前还主宰着整个世界的运行、掌控着成千上万人生死的神明,现在卡着你脖子,这种压迫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好在卓燦也不是一般人,他的大脑正飞速运转思考,就算因为僭越而死,死前也得弄明白:   自己回来就算了,怎么还……还把这尊大佛也捎回来了?   异世界里再怎么纵横捭阖只手遮天,小糖豆也没遇见过自个儿被带到别的世界的突发情况,愣愣地盯着他:“凡人,这是哪里?”   “我家。”   “你家在哪里?”   “在我原来的世界。”   卓燦撑起自己,把脖子上的主神挪到旁边去,好不容易坐起来:“神明大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神明大人闭上眼,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深呼吸,用力到卓燦都能看见祂的小胸.//脯很剧烈地起起伏伏。   可能那不是个深呼吸,而是神探索世界的方式。   卓燦静静等待,直到忧心神会不会憋得晕过去了,小孩才睁开眼,用一种惶惶然的声音颤抖道:“我真的……在你的世界。”   麻烦大了。   既然主神能把他初始为1的幸运值设定成1000000000,而且1000000000在面板上还只能显示成0,就说明神的世界也没那么完美无缺(毕竟祂才三岁,能考虑得多全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BUG。   八成,大概,估计,他刚才回来的时候意外触发了某种BUG,把离得最近的小糖豆也卷了进来,双双把家还。   *   也太倒霉了。   什么叫做喝凉水都塞牙啊,人的体质真是天注定。果然在副本里的超高幸运值都是虚假的,离开系统的刹那,立刻现原型。   卓燦跪在地上,望着被自己抱上沙发的小糖豆,太阳穴突突直跳,充满希望地问:“那您还回得去吧?”   男孩又做了一次刚才那种自虐式深呼吸。   等祂再睁开眼,眼圈都红了。   祂皮肤雪白,眼眶稍微泛红一点儿就衬得格外委屈,卓燦顿时觉得自己真是个坏叔叔,啊不,坏哥哥,抢了小朋友的糖。   神哭起来什么样子?   外面会不会立刻打雷?   该不会直接世界末日了吧?   异世界的神也能主宰他们这儿么?   跨辖./区联合执./法是可以的么?   “我、我回不去……”   主神瘪瘪嘴,眼看着泪珠就要滚落下来,卓燦为了阻止末日发生,瞥见茶几上有袋没拆的焦糖夹心饼干,眼疾手快抓起撕开,双手奉上:“要不先尝尝这个?”   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拒绝糖果、饼干、甜食的诱惑,就算是神也不例外。   见主神认真品尝的小模样,也不哭泣了,姑且算是逃过一劫。   刚刚拯救了世界的英雄卓燦松了口气,分心想着三个月前的饼干应该没问题吧?神应该不会吃坏肚子吧?   男孩三两下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还想要。   卓燦问:“好吃吗?”   小孩点点头。   神脱离了无所不能的世界,看样子也没那个能力立刻回去,那么在这儿,人类的地盘就得听他的。   卓燦安下心来,又拆了袋,一人(神)一半,焦糖香甜的味道盈满舌尖,恐怕是异世界不曾有的美味。   就算有,那群白衣人也会以“会蛀牙”“长不高”“容易挑食”等各种理由不让主神吃吧?   他看着祂喀嚓喀嚓满足的小表情,脸上还沾了点饼干屑。   就算是神仙,也是个只有三岁的小孩子呀。   *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注意力很容易就被分散了。   神也不管自己还能不能回得去,吃完饼干后,要求这位信徒把家里其他好吃的统统拿出来供奉。   卓燦:这走向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样。   谁让是他把祂带来的呢。   卓燦认命地站起来,正准备去看看厨房,衣角被扯住了。   他低下头,小男孩垫着脚,期待地朝他伸出双臂。   卓·单身直男·燦一脸莫名:“啊?”   “抱抱我呀~”   童音软糯糯地像在撒娇,就是接下来的话和撒娇没什么关系。   “我要检查一下本大人接下来的住所合不合格。”   卓燦:您已经接受这个设定了吗。   还“本大人”,大人?就是个小小人儿嘛。   行吧,神说什么就是什么。   卓燦弯腰把祂捞起来,非常轻,哪怕对不锻炼的宅男来说单手抱也没问题,于是卓燦就让祂直接坐在自己一边胳膊上,雄赳赳气昂昂出发了。   客厅,check。   卧室,check。   厨房、浴室、阳台……   通通验收完毕,卓燦耐心道:“怎么样,您还满意吗?”   “勉勉强强吧。”神心思也根本没在那儿,“信徒,我还要吃那个。”   “哪个?”   “刚才那个。”小家伙食指支着脸,努力描述,“外面脆脆哒,里面甜甜哒。”   应该是说最开始那袋饼干,夹心的焦糖,和祂的眼眸一样甜蜜。   “好好好,带你去找。”   看来,祂已经找到第一样喜欢的东西了。   欢迎来到现世,神明大人。   *   焦糖饼干是卓燦之前网购时送的新品尝鲜,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了,满屋子翻箱倒柜。   卓燦从柜子最底下发现意外之喜,刚想叫主神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祂的名字。   神有名字吗?   他转头,问满眼期待的小家伙:“您叫什么?”   先前主神眼馋他碗里青菜时曾经说过“Lily也想尝尝”之类的话,他试着回忆。   “丽丽?莉莉?这不是小女孩名儿吗?你是小女孩吗?”   “是礼礼!”小神仙气呼呼飞到柜子上,故技重施,挥挥手,饼干袋直接飞到祂手里。   祂一边拆一边强调:“我是神,不是小女孩儿。”   有什么差别嘛。   神见他一脸不相信,也懒得解释,嘎吱咬着饼干,干脆直接把名字的信息塞进他的大脑。   眠、礼。   明明没有任何图像、声音、文字,卓燦却接收到了这一讯息。   这就是卡密萨马的力量吗?   所以主神的大名叫眠礼,自称是礼礼,那就是小名儿了,喊起来滴哩哩哩哩,唱歌似的,还挺可爱。   卓燦问:“你认识字吗?”   眠礼在柜子上坐下来,晃了晃腿:“不认识呀。”   “……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错的!”   男孩儿皱起小鼻头:“我就是叽道。”   “行,你叽道,你叽道。”卓燦模仿祂的小奶音,逗祂,“那你叽不叽道我叫什么呀?”   先前会面时白衣人提过很多次自己的名字,但卓燦不觉得神会分心记住这么个小细节。   再说了,他名字那么复杂,记住了发音也不可能知道怎么写吧。   眠礼招招手:“来。”   卓燦过去。   眠礼把饼干放在旁边,像之前欢送他一样,张开五指点在他的额头上,手指头上还留有焦糖的香。   按照以前看仙侠剧的经验,卓燦这回没闭眼,想着,应当是拢住整张脸的穴位之类的,不过眠礼的手太小,只够罩住额头。   绝对不是因为他脸大。   眠礼每次“发功”的时候,无形的力量都会渗出些有形的媒介来,   比如散发出介于祂发色和瞳色之间的淡淡金光,比如卓燦能感觉到祂触碰自己额头的部分微微发热。   此种情形会让卓燦格外鲜明地意识到,眼前也就自己腿那么高、小手还没自己手掌大的孩子,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神。   “凡人的名字是叫卓燦。”眠礼收回手,理所应当地强调,“我当然是神。”   幸好祂是神,不然三岁小孩儿哪能认识“燦”。   别说三岁了,就连卓燦本人,小学三年级前也不会写自己名字,一直用“灿”作简化版替代。   ……咦?   “我没说你不是——哎等等,你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卓燦震惊。   眠礼看着他,不说话。不仅不说话,还不太高兴。   卑微小卓在线修正:“……‘您’。”   “神会聆听子民的心声,适时地给予教诲。”   眠礼还挺一本正经,如果忽略掉脸上的饼干屑。   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卓燦不是没听过类似的传教箴言。   但当它是从一个三岁小孩口中说出时,还一板一眼的,就格外得违和,好似在背课文。   卓燦甚至怀疑祂到底知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那大家都向你……啊不,向您祷告什么?”   “好多好多。”眠礼蹙眉,用神明的超强记忆力一字不落复原,“有人说,‘神啊,求求你,让我活下去’;有人说,‘老天爷,你是真的恨我’;有人说,‘上帝啊,这真是太棒了,亲爱的,快——’”   卓燦大惊失色,赶紧捂住祂的嘴:“诶小孩子不可以说这种话!” 第5章 神现在还   再不刹车就是犯罪了。   卓燦确信祂真的能听到全民的心声,不然那些老古板的白衣人怎么可能放任愚蠢的人类这么误导他们尊贵的主神大人?   妈耶,那些愚蠢的人类要是知道自己的祷告、求救、咒骂、乃至那啥,通通被一个只有三岁的孩子听去了,会不会惭愧到以头抢地?   稍微想象一下,卓燦替人尴尬的老毛病都要犯了。   说起来,他成天出生入死,活着都成难事儿,就算侥幸通关也疲惫得要命,生怕自己积分不够换道具和升级,担心受怕下一关就没这样的好运傍身——这些人怎么还有闲心想别的乱七八糟的啊?   对象都哪里找的?他怎么没遇……   呃,不对,跑题了。   卓燦晃晃脑袋,把脑袋里跑题的水晃出去。   至于眠礼,祂并不理解自己刚才复述的最后一句话的含义,但不喜欢人类的僭越举动,掰开卓燦的手,再一次很不高兴地强调:“我不是小孩叽!”   卓燦唰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抱歉抱歉,卡密萨马,我再也不敢了。”   卡密酱扬扬小下巴:“信了吗?”   “信了信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泰山是什么?”   “泰山是……哎,那个不重要。”卓燦明白了,解释是解释不完的,初来乍到的小神明比十万个为什么还为什么,最好的办法是立刻转移话题,“卡密萨马,我能否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看在这个信徒提供了非常美味的贡品的份上,眠礼大度地同意了。   卓燦弱弱举手:“您能不能不要听我在说什么?”   眠礼还没听过这样的请求,眼睛瞪得像铜铃;如果祂有兔子耳朵的话,应该都竖得笔直笔直了:“为什么?”   “因为,呃,因为……”卓燦不觉得在三岁的小孩子面前可以讨论隐私权,哪怕对方是神;大义凛然,“因为我是笨蛋。您不想听见笨蛋的想法吧?会把您也变笨的,万万使不得啊。”   眠礼想了想,他说得有道理。   祂可是睿智的神明,决不能被人类拖累了。   祂屏息凝神,片刻后睁眼:“好啦。”   “这就完啦?”卓燦将信将疑,“您现在听不见我在想什么了?”   “我关闭了通道。”眠礼不喜欢被质疑,“神不骗人。”   为了测试可信度,卓燦在心里很大声地想,眠礼是小笨蛋,眠礼是小笨蛋,眠礼是小笨蛋。   想了三遍。   那个小笨蛋陶醉于饼干的美味,完全没有被冒犯的征兆.   果然如祂所说,神不骗人,且说到做到。   卓燦放下心来。   *   身为神,理论上不会有蛀牙、肥胖、三高之类乱七八糟的、脆弱的人类身体才会有的毛病,所以卓燦就把所有零食摆到眠礼面前让祂慢慢挑,还拿iPad播放万能的哄孩子利器《小X佩X》。   小糖豆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边吃边看,卓燦安心地去打扫自己几个月没收拾的房子。   书桌一抹厚厚一层灰,卓燦后知后觉意识到,小神仙现在坐的地方岂不是都是灰?   他匆匆折回客厅,之前面对面没留意,这会儿离远了才发现,眠礼屁./股都没完全挨着沙发,半漂浮状,而且身周有一层浅金色的光,保护罩似的将祂与肮脏的尘世隔绝开。   ……简直是作弊啊。   卓燦突发奇想,既然卡密酱有这么多神力,能不能帮自己一键扫除啊?   他想起之前祂赐予的皇帝的新装,还是算了吧,可别一键回收道具,自己从此就睡大马路吧。   那就亏大了,房租都已经交到明年了,这儿地段好,不便宜,过去三个月空着他都嫌肉疼。   卓燦戴上耳机放摇滚,左手扫帚右手抹布一起来。   他不讨厌做家务,反而觉得是社畜很好的发泄方式。   每次扫除他都全情投入,专心致志,与世隔绝。   今天也不例外,很快就把什么异世界什么主神全都抛之脑后,尽情挥洒劳动的汗水。   “……?”   “……!”   “!!”   好像有什么声音。   卓燦暂停音乐,安静几秒,隐约听见客厅传来的《小X佩X》的哼哧哼哧。   看来是听错了。   他重新播放,正要转身,差点撞上飘在半空中的……小娃娃。   “妈呀——!!!”   见鬼是假的,见的不是人,是真的。   眠礼飞到他面前,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人类怎么能这么笨,讲了那么多次还记不住。   祂叉着腰,小表情凶巴巴:“我是神,不是妈呀。”   卓燦惊魂甫定:“您怎么亲自大驾光临了?”   眠礼不满意:“我刚才叫你好几遍。”   “好几遍是几遍?”   小孩儿掰着手指数:“一、二、三……三……”   卡壳。   “三……就是好多遍嘛!”   怎么连三后面是几都不知道啊……算了。   所以刚才的声音并不是幻听,卓燦真诚道歉:“对不起,卡密萨马,我没听见。您有什么事儿?”   卡密酱还维持着那个叉着腰的动作:“饼干吃完鸟。”   “不还有那么多吗!”   “可是那个,脆脆哒,甜甜哒,吃完鸟。”   脆脆又甜甜,不用说,肯定是饼干了。   卓燦扶额,小糖豆最爱的那种焦糖夹心饼干本来就是赠品,的确存货不多,经不起祂竹筒倒豆子的吃法。   偏偏眠礼还就认定了这种口味,牛奶、巧克力、各种水果味儿的,一律不能替代,通通被打回来。   卓燦没办法:“我去超市给你、您买,好不好?”   每次改敬称都改得他舌头直打结。   这涉及到了小神仙的知识盲区:“什么是超市?”   “超市就是……”他都快成‘十万个是什么了’,卓燦脑静急转弯,“就是现世里的游戏商城。什么都有卖。”   “加./农/炮也有吗?”   “……没有。”这玩意可不兴进货啊。   “旋风激/光手/雷呢?”   “也没有。”   “一次性驱鬼符咒?”   “也没……”   小神仙问了一圈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在卓燦一一告知缺货后,定下最终结论,撇撇嘴:“比礼礼的差远啦。”   “是是是,当然比不上您的。”卓燦忧心道,“那我现在去买,你能乖乖在家吗?”   说完就后悔了。   光是会飞来飞去其实还好,主要是,这小东西还有毁天灭地的能力。让这么个小神明独自一人待在他的小房子,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他还没来得及改变主意,倒是眠礼先疑惑:“为什么要在家?”   “啊?”   祂见人类傻怔着,以完全不符合外表年纪的无奈叹了口气,用了点儿神力将他手中的扫把和抹布移到一旁。   后者大脑没转过来弯呢,依然保持着举着胳膊的姿势,小神仙飞过去,非常自然地跳进他怀里,兴奋地宣布:“礼礼也要去耶。”   成了代步工具的卓燦:???   *   带眠礼出门不是问题,祂身周的浅浅金光并不明显,看起来和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孩儿没多少差别。   问题是,眠礼没有衣服。   对,俩人刚刚才意识到,神没穿衣服。   祂在原本的世界里,和人类想象中的小天使差不多,一身没有任何瑕疵的白袍,宽宽大大的。幸好不用走路,否则影响行动。   头顶还有圆润的、金灿灿的光圈。   可惜没长翅膀。   穿越到现世以后,白袍没了。   包括卓燦自己积分换来的衣服,也在回归通道打开时被回收,到家后自动替换成三个月前他被抓走时穿的那套。   综上所述,小神仙现在还光着屁屁呢。   他俩之前都完全忽略了这件事,好像神不穿衣服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主神被意外拽进现世本身就已经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的命题了,谁还管那些细枝末节啊。   卓燦一单身男青年家里怎么可能有童装,找了半天翻出件小了的白色T恤,自觉效果跟主神的白袍差不多。   然而神很嫌弃。   “寄人篱下就不要挑剔那么多啦。待会儿上街重新给你买一套,好不好?”   卓燦做了件想做很久的事情:揉了揉眠礼稻草色的小卷毛。   然后他的手被啪的一声打开了。   “不要随便碰礼礼!”小孩气鼓鼓地,像个河豚,“真是没礼貌的人类。”   那力道比一个孩子该有的要大些,卓燦都感觉到痛了。   他心里也不舒坦,虽说把祂带到人生地不熟的这里是他的责任(真的是他的错吗?他也不确定),可到现在自己哄孩子也算是任劳任怨了,怎么还得——诶?   余光瞥见自己被拍开的手背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痕。   那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摁出来的,更像绳子之类的细且有力的东西勒出的印记。   小孩儿脱离了他的怀抱,盘腿飘在半空,正抱胸发着脾气呢,双手空空,哪来的绳子?   难道是隐形的?   卓燦蓦地听见空气爆裂的微弱声响,伸头一看,眠礼的背后,有什么正一上一下地甩着,随着恼怒的心情起伏,类似于人的以掌击案。   他瞪大了眼睛,那是条……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头上有光环~我身后有尾巴~   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第6章 凡人怎么可以   真的是尾巴,连着神明光溜溜的小屁屁,动起来相当灵活,绝不是装饰或者cos道具。   活物似的,上上下下甩动,光是看它也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情不佳。   人类睁大了眼睛,大为震撼:“尾巴?你竟然有尾巴!这是你的尾巴吗?你怎么会有尾巴!”   他们相识也好几个小时了,怎么之前从来没发现?   还是说因为异常太多、看见啥都不稀奇,长尾巴根本排不上号以至于被忽略?   整整齐齐俩问号俩感叹号的气势排山倒海,差点砸晕了眠礼。   祂没计较卓燦忘了用“您”的失礼,尾巴顺时针绕了两圈来保持平衡,抱住自己的小尾巴摇了摇,反问道:“你们人类没有尾巴吗?”   “这个真没有。”   卓燦小时候也幻想过,要是自己有尾巴,就可以替代张口来和人打招呼。而且可以像动物世界里的猴子一样在树上荡来荡去,多威风、多悠哉啊。   妈妈听了想揍人。   卓燦渴望地盯着,双眼放光:“我能摸摸吗?”   “不能。”小神仙瞪他,“凡人怎么可以摸礼礼的尾巴?”   卓燦讨价还价:“那凑近看看总行吧?”   “那,只能看喔。”眠礼思索再三,勉强同意,还叮嘱,“不可以摸!”   卓燦头点得如小鸡啄米,绕到眠礼身后,仔仔细细观察。   那根小尾巴不是兔子或者小狗那样圆圆雪球,也不像猫咪的毛茸茸,细细长长,非常光滑,可以打卷儿。   颜色会随着光线、以及主人的心情变化。   最重要的是,尾尖儿,竟然是三角箭头形状。   卓燦觉得哪里不对。   在人类多年积攒的艺术形象中的固有认知里,这样的箭头尾巴,是属于恶魔的象征吧?   难道说顶着一张天使面容的眠礼,实际上是个小恶魔?   啧啧,性格倒是挺像的。   但他直觉没那么简单。   毕竟,祂同时拥有人类外表,天使光晕和恶魔尾巴;来自异世界,自称主神,掌管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死;能设计出最精密、最险恶的重重关卡,好似无所不能。   实际上是个挑食不吃青菜、爱吃焦糖夹心饼干、只会数到三的小屁孩。   说什么有能力掌控一整个世界的运行,现在却连家都回不去。   小恶魔自豪地问:“礼礼的尾巴是不是很漂酿!”   “是是是,那肯定啊!”   “哼哼,如果你乖乖哒,礼礼可以奖励你一条尾巴。”   “……这就不用了吧。”卓燦说,“我觉着我现在这样没尾巴也挺好。”   眠礼的眼神充满怀疑,这个人类刚才还一脸羡慕呢,怎么转头就不想要了?   卓燦没法解释,自己要是突然长出个尾巴,那以后也别出门了,否则等着上新闻吧。   小孩没等到出手相助的机会也无所谓,悠哉地摇着尾巴,也不生气了。   如此反差,如此矛盾,如此不符逻辑——这一切真的合理吗?   然而再怎么不合理,都发生了,还偏偏发生在他身上。   卓燦看着尾巴摇晃幅度逐渐清浅、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天使面孔魔鬼心卡密酱,总觉得事情好像比想象中复杂。   *   卓燦振振有词,人类是不接受光着屁屁出现在大街上的,要是想去“超市”就得穿衣服云云。   即便卡密酱很嫌弃卓燦的T恤,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神在屋檐下,不得不穿衣。   卓燦千叮咛万嘱咐,尾巴一定要藏好,绝对、绝对、绝对不能露出来或者晃来晃去被人发现。   眠礼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人类自觉地抬起胳膊,小神仙飘上来坐进自己的专属怀抱,再次雄赳赳气昂昂。   都打算出门了,卓燦习惯性地瞥了眼穿衣镜,顿觉不妙:   神头顶上的光环怎么这么明显了?   之前不还就淡淡一圈金光么?   他赶紧打住,找自己的鸭舌帽;可惜成年人的头尾跟幼儿不是一个量级,祂那小脸蛋就巴掌大,帽子戴上去直接遮没了。   眠礼掀掉帽子,气咻咻地:“干嘛呀?”   “因为……因为……”卓燦灵机一动,“卡密萨马,您的光环和尾巴一样,只有您有,凡人却没有,他们会很嫉妒的。人类善妒,您不会不知道吧?”   小朋友是受不起激将法的,哪怕卡密酱根本不知道,也必须表态:“礼礼当然知道!”   卓燦还在那儿折腾鸭舌帽的扣子看能不能缩小些,小神仙冷不丁出声:“可以关掉的。”   “啥?”   眠礼拍了拍头顶的光环,像在拍某宝买的那种触控小夜灯。神圣的天使光环,就那么‘啪叽’灭掉了。   ……原来这玩意儿是触控的吗!   小神仙一遍又一遍刷新卓燦的认知,震撼也快变得麻木,逐渐成了各种各样不能讲出的腹诽,甚至有一部分转化成隐隐的、对下一次惊奇的期待。   无论如何,能遮住就好。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抱着头顶光环的小孩儿出门,跟人家解释这是某种支棱在背后的道具么?   眠礼的小手自然地搂上他的脖子,催促道:“走呀走呀。”   卓燦顺便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原本只是还算清秀干净的一张脸,都因为漂亮得跟假人(虽然也不是真的人)似的小神明在旁,仿佛耀眼了不少。   这就是蓬荜生辉吧?虽然说不好谁是谁的挂件。   万事俱备,出发——   *   三件的促销童装,配得上小神明,阔气地揣上银行卡,要带祂去市里最好的商场。   可惜阔气的卓先生没有车,不得不带主神大人挤地铁。   眠礼当然是没见过地铁的,新奇得很,眼睛都不够看了:“仆人,这是你的坐骑吗?”   卓燦嘴角抽了抽,随机应变:“是的,造价几个亿,专门为您而打造,只有这样才配得上您尊贵的身份,卡密萨马。”   卡密酱抱着他的脖子:“几个亿是多少?”   “就是1后面好多好多0。”卓燦贴心地提醒,“像您给我设定的幸运值。”   眠礼懂了,但没完全懂,反正大概懂了。   “专门给我的,”男孩小手一指,“为什么还有很多人?”   现在正是高峰期,这条线还不算是人多的,卓燦想,待会儿换乘去市中心的那条线才是噩梦。   他随口胡扯:“因为大家都想瞻仰您尊贵的面容。”   “礼礼可不是什么凡人都能见的。”要不是说这话的是个三岁小孩,实在有点儿欠扁。不过祂接下来的话更惊悚,“让他们消失吧。”   眠礼举起祂万能的小手,正要挥挥,卓燦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小神仙这一挥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真把一地铁的人都变没了,不敢想象到站之后的世界是不是乱了套。   拯救世界的勇士卓燦赶紧阻止:“诶诶诶,别别别,神明大人,别呀,和谐共处不好么?”   眠礼还没说什么,旁边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忽然站起来:“叔叔,你坐吧。”   卓燦一愣,没反应过来这声“叔叔”叫的是自己。   长这么大从来没被让过座,他在恼怒于这孩子眼力见儿不行的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你坐你坐。”   男生摇摇头,旁边的老太太也劝:“你抱着孩子,站着不安全,快坐下,别把孩子摔了。”   害,原来不是为了自己。   这才哪到哪儿啊,就开始沾神仙的光啦?   *   眠礼四舍五入也是金发碧眼,再加上那头小卷毛,长得又可爱,在一群国人中间太显眼。   周围都看过来,甚至有人举着手机拍。   可能也就几斤重的小神仙抱起来并不吃力,卓燦单手抓吊环也站得稳,不过本着有座不坐是傻子的原则,他道了谢坐下,把小神仙放在腿上。   老太太一看就是喜欢抱孙子和催周围所有人抱孙子的类型,立马热络聊起来:“这小囝囝长得忒俊了,外国小孩儿?会说中国话吗?多大了?”   “三岁,会说。”   她笑出慈祥的皱纹,凑过来逗眠礼:“乖仔,这是你的谁?”   眠礼和卓燦面面相觑,他俩……这算是什么关系呢?   眠礼灵光乍现:“是我的仆——”   卓燦一把捂住祂的嘴。   旁边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心想现在年轻人都怎么教育孩子的。   眠礼瞪着他:“干嘛呀?”   小家伙每次质问这句话的语气,都让卓燦联想到柯尔鸭“干嘛鸭”的表情包,气鼓鼓圆滚滚毛茸茸,要不今天就给祂挑一身小鸭子打扮的——   不对,跑题了。   卓燦压低声音:“卡密萨马,您可不能在外面叫我仆人。”   “为什么?”   卓燦故技重施:“只有您有仆人,别人没有,人类会嫉妒嘛。”   眠礼嘟着嘴:“人类为什么这么麻烦?”   这副委屈的小表情太好玩儿了,卓燦很想揉揉祂的头发,想起上次的教训还是没动手:“人类不是您捏出的生物么?怎么还嫌我们麻烦啦。”   眠礼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想对这句话做出反驳,但最终没说出来。 第7章 千金难买   老太太在下一站下了车,新坐下的是个戴着耳机很冷酷的小姐姐,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绝不会和小屁孩搭话。   卓燦松了口气,以为这话题就过去了。   没想到沉默半天的眠礼重新发问:“那,礼礼要叫你什么?”   还真难倒卓燦了。   从相识开始,俩人都互相明里暗里地起了不少称呼:   他叫祂小糖豆,小神仙,卡密萨马,卡密酱,主神大人;   祂叫他信徒,人类,笨蛋,凡人,仆人,哥哥。   ……耶?   卓燦一脸认真:“要不,就叫我哥哥吧,好不好?”   眠礼皱起小眉头:“不好。”   卓燦也皱成苦瓜脸:“为什么啊?”   “因为,只有撒娇的时候才能叫哥哥。”   “什么时候撒娇啊?”   “就是……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呐。”   喂喂小孩子不可以这么功利啊。   看来眠礼经常用撒娇这一招换取想要的东西以及逃避不想要的东西(.吃青菜)。   卓燦严重怀疑主神身边那些个白衣人,尤其是白衣人头头,都是被祂这一招收买的。   也不是不能理解。   试想一下,有这么一个雪白可爱的小天使,围着你脚边飞来飞去,柔柔牵住你衣服的一小角,轻轻左摇右晃,甜甜地叫你“哥哥”,一脸无辜天真,焦糖色的大眼睛盛满了期待和渴望——   能不答应吗?哪怕是任何要求?   你会想整个世界给祂的好嘛。   但聪明如卓燦,必然不能被这个天使外表的小恶魔给骗了。   “就叫我哥哥嘛,你想吃什么好吃的,我都会答应哦。”   思来想去三岁孩子也不会有多少要求,卓燦哄骗道:“包括那个,呃,‘脆脆哒甜甜哒’。”   听见焦糖饼干,眠礼的眼睛亮了亮。   不过神毕竟是神,坚守底线,不被轻易腐化,小手拨浪鼓似的直摆:“不要不要。”   “为什么嘛……”   卓燦很挫败。他是独生子女,小时候父母朋友家的孩子又都比他大,他一直想要个弟弟妹妹,体验一回被喊哥哥的感觉。   好不容易从天而降个萌化了的小糖豆,除了脾气稍微坏了点儿,完美符合他对弟弟的设想。   结果小糖豆不愿意叫哥哥。   卓燦啊卓燦,你也太倒霉了吧?   头顶蓦地没声儿了,眠礼仰起头,看向卓燦。   短短数小时的相处时间里,人类留给祂的印象就是话挺多,脾气很好,也爱笑,虽然笨了点,但祂并不讨厌和他待在一块儿。   突如其来的安静反倒怪怪的。   小孩还记得卓燦说过在外面不能飞也不能飘,扭了扭,悄摸摸用了丁点神力,把自己扭成正面,跪在卓燦的腿上看他。   卓燦眼角耷拉,嘴角也向下,一看就是不开心的表情。   小神仙歪着头甄别人类的情绪。   卓燦一脸受伤,连嗓音都弱了下来:“为什么不叫哥哥?”   小神仙伸出胖手,捏住人类的脸颊扯出一个怪脸来,自己也冲他吐吐舌头:“因为燦燦是笨蛋!”   “说谁笨——‘燦燦’?”卓燦瞬间满血疯复活,惊喜道,“嗳,你刚才是不是叫我‘燦燦’啦?这是你想好的新称呼吗?”   小孩却不肯承认刚才那个称呼是自己喊的了,傲娇地转过头,尾巴在衣服里悄悄摆了摆。   哼。   人类果然都是笨蛋。   *   有两种说法,一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另一种是好看的人穿麻袋都好看。   以前卓燦不知道哪句话更对些,毕竟他既不是天生好看到发光的类型,也没有强大的后天化妆变装的能力。   直到今天带眠礼去试衣服,小神仙不管是穿酷炫风,还是走乖巧路线,搞怪cosplay,软萌小动物装,天使恶魔无缝切换,件件都好看。   这个小衣服不错。   那双鞋子也好。   要不那边那顶帽子也顺带一下?   诶这条围巾很衬祂的发色……   可算明白网上成天晒娃的妈妈们、以及给玩具换装的小姑娘们的心理了:当你拥有这么个精致好看的洋娃娃,最重要的是还是个活的,真的很难忍住不给祂打扮啊!   卓先生左边胳膊夹着厚厚一堆购物袋,右手拿着长长的账单,心里直滴血。   卓燦其实是个挺节俭的人,宅男一枚,略微社恐,几乎没有社交花销。工作之余最大的消遣也就偶尔买买端游,氪氪手游。   尽管没对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身活在大城市并不容易,能省就省。上大学后勤工俭学不找父母伸手要钱,工作快两年,好歹有了点儿薄薄的家底。   过去仨月被小屁孩卷进异世界里,工资一毛没有,虽然公司宽容地没解雇他,但得倒贴误工费。   他当牛做马给人打工两年攒的积蓄,小神仙一句话,让他哗啦啦花了这么多,实在是钱来如抽丝,钱去如山倒——   卡密萨马,我的大恩大德你可不要忘记啊!   *   作为一个三岁的小朋友,眠礼非常有主见,不要套装,也不要店里搭好的,统统自己挑选。   不得不承认,神的审美的确更胜一筹,本来就足够精致的小脸蛋,被新衣服一衬托简直闪闪发光。   卓燦那件临时给祂套上的老头衫似的T恤,早就不知遗忘在哪个试衣间的犄角旮旯里。   说到试衣间,一开始卓燦还有点儿担心小神明会不会自己穿衣服,如果不会,他要怎么帮祂?   孩子的胳膊那么软,哪怕是个神,他也生怕自己力道大点儿就弄折了。   好在,眠礼完全没让他操心。   并不是因为祂像懂事的小朋友一样会自己穿衣服,而是祂可以用神力操控它们,身周金光环绕,规律地向同一个方向旋转流动,等到消散后,从头到脚的新装束已是整齐又服帖。   别的小孩连哭带闹十来分钟才能折腾好,祂几秒钟就能完成。   每次抱眠礼出来,外面的店员都会投来“真是教育有方啊”的赞赏眼神。   ……卓燦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神力这么好用,您老人家为啥不自己变出来一身,随心一键秒换装,还要我付账干嘛?   腹诽也只能放心里,钱都付了标签也摘了,没法退。   现在的童装可真贵,就那么一点点儿布料还敢标那么多零,眠礼随随便便一件都抵得上他半个衣柜的价格。   卓燦觉得自己实在是脑子发热,且不说单价,他买了这么多件,万一主神大人哪天突然回自己的世界里,他要怎么处理这么多童装啊,拿去批发还是做慈善?都亏大了。   可他望见眠礼看着新衣服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又忍不住软绵绵的。   算了算了,人生难得冲动消费一回,千金难买神高兴。   希望白衣人们来接主神、看到祂被自己照顾得这么好的份上,报销之余能再多打赏他一点儿。   至于眠礼会不会走、什么时候走,他不愿细想。   *   买完衣服,肚子空落落的,卓燦带眠礼去顶楼餐厅吃饭。   鉴于小孩儿身份特殊,他不想去人太多的地方,可惜今天周六,哪哪儿都爆满,门口排起长龙。卓燦只能挑了个看起来速度最快的。   他坐在店门口,尊贵的小神明脚不愿意沾地,就窝在他怀里玩自己的手指。   旁边座位上坐了些年轻妈妈,有的孩子在哭闹,有的孩子在疯跑,还有几个抱着手机平板不撒手。   她们见眠礼如此听话,不免羡慕:“这孩子是怎么教的呀?”   “哦哟,爸爸也好年轻的。”   “帮老婆分忧,真是好丈夫,不像我家那个……”   “了不起,真了不起。”   “娃娃也太可爱了吧,混血吗?”   卓燦标标准准理工男,大学校园走几里地见不到一个异性。此刻被姐姐们包围,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   倒是眠礼,面对团团围上的阿姨们,既不恼也不怒,反而更往卓燦怀里躲了躲,露出一双分明的大眼睛,好奇之余还带着点儿羞涩,简直让人怜爱得要命。   其中一个把椅子搬得近了些,摸了摸祂的小手:“宝贝啊,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主神大人可是不能随便碰的,卓燦冷汗都要下来了,大气也不敢出,随时准备在眠礼出手前抱着祂逃跑。   出乎意料的是,祂软软地回答:“姨姨,礼礼山岁啦~”   天使,这一定是天使。   姨姨捂嘴感动落泪。   在一群几乎要被可爱到昏过去的年轻妈妈中间,卓燦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神仙。   这么礼貌,这么乖巧,还是他那叱咤风云纵横四海的卡密萨马吗?!   眠礼感受到了他质疑的视线,抬起头,鼓起腮帮皱着鼻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然后面对阿姨们再次恢复了那副天真无邪的神情   ……这个小朋友怎么还看碟下菜啊!   等餐厅叫到他们的号,眠礼已经收获了一堆糖果小玩具。本就负重前行的卓燦这下行李更多了,待会儿可怎么回去才好。   阿姨们恋恋不舍送走卓燦和眠礼,主要是眠礼。   她们目送一大一小进了门,在视线被阻隔的前一秒,被抱着的小孩转过头,冲她们挥了挥手,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   与此同时,孩子头顶上似乎有一圈光环亮了亮,只短短一瞬,快得像错觉。   姨姨们再次被可爱冲击波狙中。   啊,真的是天使下凡——(心)   作者有话要说:   接礼礼的小心心~ 第8章 他就是   吃过饭走出商场,卓燦跟眠礼打商量:您能不能下来自己走?   去的时候只抱着小孩儿,还受的来,回去提了这么多东西,有些撑不住了。   眠礼头摇得像拨浪鼓:神怎么能亲自走路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不锻炼的宅男真的走不动了。   眠礼见他好像真的挺疲惫的,小手贴上他的胳膊,温热的金光顺着肌理、经络流动,仿佛注入一剂药,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还能再爬六层楼。   善良的神明买一赠一,又分出几缕金光游荡到购物袋处,盘旋一圈贴在底部,立刻轻了许多,几乎感知不到重量。   卓燦瞪大眼睛:“哇塞,还有这种操作?这也太好用了吧?”   眠礼“哼” 了一声,却又忍不住笑了。   小孩儿或许还没意识到,祂非常喜欢看见卓燦因为自己展露神力后吃惊又佩服的表情,也因此更想在人类面前表现一番——而那些对祂来说明明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买了这么多东西,就算不重,挤地铁也不方便。反正今天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了,再多个几十块打车也不在话下。   卓燦抱着眠礼在路边等车,想着这娃小小年纪就这么傲娇,长大还得了?   “我发现你有酒窝诶。”   “酒窝是什么?”   “就是……”卓燦记起之前的教训,先打报告申请,“我能否摸一下您尊贵的小脸蛋?”   “为什么?”   “因为要告诉您什么是酒窝。”他慢慢找出点顺毛摸的规律,“很遗憾,我没有酒窝,只有您有。我实在是太羡慕了。”   这一招果然受用,眠礼点点头:“好的吧。”   卓燦伸出食指,很轻很轻地戳了下祂的脸颊。   又软又细滑,比布丁还果冻,像块最最上好的慕斯奶糕。   这就是小孩子的胶原蛋白吗,太让人羡慕了。哪怕糙如直男,也不得不感叹。   “卡密萨马,您受累笑一下?”   眠礼意外给面子地配合。   牵起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满载着年幼而无邪的甜蜜。   卓燦噗嗤一笑:“笑起来完全是个小天使嘛。”   眠礼立刻敛了嘴角:“不笑呢?”   卓燦用额头顶了顶祂的:“小、恶、魔。”   *   眠礼嫌弃躲开了亲昵的动作,并未惩戒他的逾矩。   不是错觉,卓燦想,他们的关系的确在短短数小时内突飞猛进。   从一开始摸都不给摸,到现在能碰碰额头捏捏脸,不用敬称也没关系,还有那个“燦燦”的亲昵称呼——要知道,连爸妈都很久没有这么喊过自己了。   小孩子嘛,真的很容易轻信买糖的人哦。   卓燦庆幸眠礼遇上的是自己,不是坏人;   不过祂会怕坏人吗?   眠礼可是神啊,要是谁敢对神大不敬,恐怕连近身都不能就直接被撕碎了吧?   卓燦又想起那个违规的王二。   除了王二,还有许多许多人。   他是从逃生游戏走出来的,见识过太多种副本里的死法。上一秒还勾肩搭背要誓要共同通关的队友,下一秒彻底堕入死亡深渊,景象之惨烈,之血腥,历历在目。   如今他回家了,回到熟悉又安稳的现世,再也不怕被血盆大口的怪物追杀。   而他们再也没有机会。   一想到那些关卡,想到那个支离残酷的世界都是由眠礼设计和掌控的,卓燦心情复杂了起来。   那一切真的是眠礼做的吗?   三岁的孩子有那么大本领吗?   还是说,其实背后另有其人?   惩罚王二是一回事,毕竟那是王二自找的,那人既图财又害命,神算是主持公道。   况且不能吃肉虽然难熬,也算是不痛不痒。   关卡里其他被淘汰的人,可没那么幸运。   卓燦不愿相信,怀里温热柔软、会撒娇会甜甜叫他“燦燦”的小东西,能眼都不眨地夺取他人性命,或者以观看人类自相残杀为乐。   可如果不是眠礼,又会是谁呢?   卓燦叹了口气,不管是那个世界的运行构架,还是眠礼本人都有太多太多秘密,他连冰山一角都没窥见。   “燦燦……”   “燦燦?”   “仆、人!”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脸上拍了拍,卓燦回过神,意识到是眠礼在叫他。   至于那个拍在脸上的……   “不是说了尾巴不能在外面露出来吗!”他手忙脚乱把小尾巴给主神塞回去,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生怕惊悚一幕被逮个正着。   眠礼没计较尾巴的事儿:“你在想什么?”   “想……”他对上祂浅褐色的双眸,磕巴了一下,怎么可能真的和盘托出,赶紧找借口,“想怎么去超市给你买焦糖饼干。”   “焦糖饼干?”   “就是‘脆脆哒,甜甜哒’的名字。”   “喔……”眠礼低着头,认真琢磨,又读了一遍,“焦、桃、饼、干。”   “是焦糖,特—昂—糖。”   “特-敖-桃。”   “……行行焦桃就焦桃吧。”   无论如何,神正乖巧地倚在他怀里。   他就是神在现世唯一的依靠,他还是会选择保护祂。   *   左手托着几岁的小孩儿,右手起码六七个购物袋,每个都塞得满满当当,扛着他们的则是瞅着挺瘦弱一宅男。   从地铁,到商场,再到超市,最后回到小区,每个见识到这副场景的人,都冲卓燦投来讶异钦佩半掺的目光,仿佛他一百二三的单薄身躯扛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只有当事人清楚,要不是小神仙给他注入大力金刚buff,又减轻了几十斤的重量,他可能早就累瘫在路边了。   回家后卓燦专门清理出一个柜子,把今天血拼的童装都塞进去,零食拆了一地,眠礼接着看《小X佩X》,卓燦继续打扫房间顺便做饭。   有了上次没听见眠礼呼唤的教训,这回卓燦不再把BGM放得震天响,也换了更轻柔的音乐。   他拖着地,大脑也没有停止运转:衣服买回来了,吃也有的吃,那接下来呢?   小神明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肯定是不能长留于此的。可祂自己没有能力回去,他区区□□凡胎更没办法。   难道就等着白衣人们扒开空间缝隙,把他们的主神大人带回去?   嘶,怎么听着跟外星人入侵地球似的。   若那些神使真循着味儿找过来,不会天下大乱吧?照他这个衰神体质,十有八九开场就阵亡的命。   常年倒霉的人,要是没有开解自己的能力,很容易抑郁;所以目前心理还算健康的卓燦熟练地安慰自己,明日愁来明日忧,还没发生的事儿,就别分出精心去担心了。   毕竟眼前有更迫切的事情:明天周日最后一天休息,后天周一,就该上班了。   他去上班,眠礼怎么办?   扔家里肯定是不放心的,哪怕不是个异能小神仙,就算是普通三岁小孩,也不能让他单独在家;   带去公司就更离谱了,万一眠礼发个脾气显出真身,岂不是空降热搜预定头条?   他的工作不能再旷,这年头被炒了找下家可不容易。只能找个人暂时托管一下,等他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有谁值得信任?   他能把眠礼的秘密告诉谁?   *   卓燦暂时放下烦恼,忙活完过来叫眠礼吃晚饭。   动画片还在孜孜不倦地播,至于观看的小家伙?早就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零食摆了一圈,把自己围在中间,焦糖饼干盒子已经空了。   撅着屁屁,双手背在身后,脸贴在地毯上,姿势扭曲楠又怪异。   就这么趴着,睡得还挺香。   不愧是小孩子,什么情况下都睡得着。常年被失眠和熬夜困扰的青年社畜不免艳羡。   男孩一边睡还一边喃喃说梦话。   “礼礼……礼礼是主神大人……是神仙……”   好好好,行行行,小神仙。   卓燦弯腰小心地抱起孩子,动作极尽轻柔,生怕吵醒祂。   眠礼在他臂弯里扭动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怀抱很安心,砸吧砸吧嘴又睡了过去。   现在的眠礼真是天使一样纯洁安恬的面容。他忍不住弯起嘴角,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就像个初为人父的傻爸爸。   “燦、燦燦……”   咦,梦见自己了吗?   小奶音咿咿呀呀的,醒着是蹦跶蹦跶的小糖豆,现在就是块软棉花糖。   “燦燦大笨蛋。”   刚刚满心感动的卓燦:“……”   天使什么的都是假象,果然恶魔才是本质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面孔魔鬼心的小神仙(确信   推一下基友北柒一的可爱文文:《小机器人在逃计划[末世]》   文案:   南安是个没什么志向的小机器人。   一次意外事故,让他有了自主意识,从开普勒186F基地逃出升天,却误打误撞跌入新纪元时期的人类社会。   迷路许久,他来到人类的居住区。   奔波一天的小机器人在此时卸了力,又渴又饿,他眼巴巴盯着橱窗里贩卖的营养剂和充电泵,思索几秒后踮起脚,惴惴不安地敲开了门……   就见里面是滴滴作响的仪器,宽大的数据屏,长长的操控台。   一切是那么的令人害怕。   除此以外,还有个带眼镜的年轻科学家,正倚在门口,用一种想要拆解他的冰冷眼神看着他。   南安:……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   2370年的新纪元,后启示录时代。   这是南安看不懂的世界。   不会消失的阴霾雨天,处处打满的霓虹灯光,是一个发展和耗竭并存的深渊。在这里,人类被AI侵入却依赖,失控又深陷其中,自相矛盾。   不过对南安来说,这些并不重要。   随遇而安是他的小机器人哲学。   但是扬帆起航,浪迹于亘古荒漠,远眺星辰大海,不仅是众人类,也是他梦想中的归宿之地。   ——直到遇见那一个人类科学家。   他突然就不想离开了。   *   之后某天。   这个小机器人在他的在逃计划里,添加了人类世界大冒险的经历,并在最后一行画了一个大大的五角星。   #有了吃不完的曲奇饼干和营养液。   #被整个实验室团宠。   #和机械小花一起跳了扭扭舞。   以及。   ☆拥有了一个凶巴巴的大坏蛋科学家。   高冷人类科学家攻x间歇性炸毛小机器人受(林泽x南安) 第9章 就是他   卓燦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作为神,眠礼其实是不需要睡眠的,祂睡觉只因为祂想睡;本来小孩子作息就紊乱,于是昨天小家伙大半夜的还在兴奋,绕着房间飞来飞去,卓燦跟在后面边哄边收拾,苦不堪言。   这就导致悲惨的人类凌晨三点才躺下,倒头就睡,格外香甜。   现在又被个没眼力见儿的吵醒了。   换成别人,可能就暴躁拒接,或者干脆静音了。但卓燦还没修炼到那地步。   卑微小卓看都没看就接起来,也不管是谁:“喂你好……”   “好,好你个头啊!”那边声音挺暴躁,跟机关枪似的一连串排过来,“你小子终于接电话了!这几个月上哪去啦?我都快报./警了!”   卓燦还迷迷糊糊的呢,大脑条件反射调整到相对应的频道:“哦,是齐瑞啊。”   齐瑞是他小学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脾气风风火火的,不过是个又善良又仗义的好人。   卓燦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抱歉啊,之前有点儿事……”   齐瑞听他这个声音就知道还没睡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算了,反正人回来就好。今天有空没有,来我家吃饭呗?我女朋友刚学会道新菜。”   齐瑞的女朋友手艺很好,鉴于卓燦的向来堪忧,以前他很喜欢去齐瑞家蹭饭。   遗憾的是今天不行。   卓燦把自己蜷起来,半梦半醒:“没时间,带孩子呢……”   “啊??”那边声音登时激动起来,“你有孩子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孩子妈是谁?这几个月你是去领他回来了么?”   又是一连梭机/关/枪/扫/射过来,总算把卓燦震清醒了。   他懊恼得要命,怎么就一不留神说漏嘴了?他还没打算把这事儿往外说呢。   ——说失踪的这几个月其实是去了异时空,现在不小心带个神回来,别人能信么?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信了。   卓燦哗地坐起来,更改自己的说辞:“没、没什么,我刚刚睡迷糊了。”   齐瑞没那么好糊弄:“中午十一点,到我家。我给你把车叫好。”   卓燦苦着脸:“必须来吗?”   “必、须。”   齐瑞是那种对朋友大包大揽照顾的性格,而作为一个倒霉蛋,很多事情上卓燦都会选择那个出奇离谱的错误项。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事上他总会听听齐瑞的意见。   好吧,他也的确需要有个人商量商量。   *   脑子差不多醒了,眼睛还没睡好。卓燦耷拉着眼皮要下床换衣服,起身撞到什么漂浮物,被吓得跌回床上。   再一看,还能是哪位。   眠礼小朋友盘着腿坐在一团朦胧的云雾上,抱着胳膊,看起来睥睨万物。   卓燦就是那个“物”。   这个姿势让祂看起来非常像观音莲座旁的小童子,虽然卓燦清楚祂本人才是真正的菩萨级别。   小菩萨嘟着嘴,不大高兴。   卓燦好脾气地问:“早上好,主神大人,今天这个糟糕的世界又哪里惹你不高兴啦?”   小菩萨说:“你怎么睡那么久呀?”   “没有很久吧?”卓燦低头看了眼时间,“才五个多小时。”   “五个多小时是多久?”   “是——哎,就不是很久。”   眠礼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想来也是,神和神的使者都无须睡眠,那群任劳任怨的白衣人一定是7*24守在祂身边。而且白衣人数量众多,这个玩累了还有下一个,总之,神身边永远都是有守卫者的。   结果他把小家伙从熟悉的地方带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不说,还让祂孤单了,真是大罪。   眠礼晃晃悠悠飘下来,靠在他的膝盖旁边,小手试探地靠上他的裤子。   “你不陪我。”男孩声音低低的,“没有人和礼礼玩。”   卓燦立刻心软了:“抱歉啊,我现在就起来陪你玩,好不好?”   “真哒?”   “当然是真的。”   眠礼扬起精致的小脸蛋看他,焦糖色的双眸水汪汪的,好像刚被欺负似的:“那,拉钩钩?”   卓燦不疑有他,伸出小指。   在人类的手指碰到神的皮肤的刹那,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神的指腹流淌进人类的身体,霎时间打通他的五脏六腑任督二脉!   再然后,卓燦的头发全炸开了。   根根冲天直立,活像被雷劈了,比爆炸头还爆炸头。   眠礼计谋得逞,委屈样也没了,翻脸比翻书都快,飞起来哈哈大笑,尾巴在身后甩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像鸟儿抖落羽粉那样掉下浅金色的光的碎片。   事实上这副画面非常有趣,一个会飞的小天使,一条恶魔尾巴,还有许许多多炫目的光点,不和谐的元素搭配在一起反而变得和谐而梦幻,极具观赏价值。   ——如果不是唯一的观众正是受害者本人。   原来之前都是装的……这个小坏蛋。   卓燦哀叹着自己的疏忽,对着镜子试图压倒不听话的头发。   梳子,发胶,夹板,通通无果。   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卑微小卓想。   疼倒不疼,就是今天的发型算是全毁了。   如何饲养人类幼崽?他没有经验。   要是问,如何饲养幼年形态的神仙,那么卓燦一定会回答,得做好持久斗智斗勇的准备。   *   “哎妈我燦儿啊,你这是咋的啦?”   齐瑞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卓燦连戴帽子都压不下去的潮流发型。   “待会儿再解释。”卓燦说,“先让我们进去吧?”   齐瑞这才视线偏移,看向卓燦怀里的小朋友。   他是个挺喜欢孩子的人,大学期间去各种辅导机构打过工,也去福利院做过义工,逢年过节回家都是孩子王,见过各种各样的幼儿。   但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子。   软乎乎的亚麻色卷发,水盈盈的焦糖色眼睛,即便这么小也看得出五官的优越;皮肤雪白细腻,脸蛋像红苹果。   穿了件嫩黄色的连帽卫衣,一左一右印着小熊和蜂蜜罐的花纹,袖口有一圈不规则的花边。   这不就活的洋娃娃么。   小小孩抱着卓燦的脖子,看看卓燦,又看看齐瑞,脆生生地开口:“你是谁呀?”   若是一般的孩子,怎么都算不上礼貌;不过对于小神仙而言,已经是放下架子的一种了。   齐瑞什么脾性的孩子都见识过,不觉得被冒犯:“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   眠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倒没做出什么评价,而是否定了另一件事:“他不是我爸爸。”   齐瑞:“啊?”   卓燦讪笑:“确实,我不是。大哥你就先让我们进去吧,好吗?”   大概是见他们杵门口太久,齐瑞女朋友小慧戴着围裙走过来:“怎么还不进来——哇塞!!”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慧也喜欢孩子。   女孩子表达喜好的方式更直接,惊喜到尖叫:“这也太——太太太可爱了吧!”   *   小慧伸手过来,想抱眠礼,卓燦赶紧躲开:“喜欢孩子你俩自己抓紧生一个,别折腾我家的。”   眠礼没生他们的气,反而生他的气:“礼礼不是你的!”   “好好好,不是不是不是。”卓燦顺毛越来越熟练,“这个世界是您的,我也是您的,好不好?”   等量代换的逻辑对于三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复杂,眠礼没弄明白,不过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勉强同意了。   卓燦松了口气。   他感觉得到,眠礼藏在衣服里的尾巴正不安分地晃来晃去,像猫儿一样,有时候表达的是悠闲,有时候则是不耐烦。   既然眠礼可以在那个世界里没收别人的吃肉权,在这儿,会不会也能做什么?   他生怕卡密萨马一个不高兴,分分钟把整栋房子给轰了。   卓燦坐单人沙发,眠礼在他腿上。   小夫妻俩则在他们对面,一番审视。   齐瑞左看右看,小娃娃这样的发色瞳色,怎么也不像卓燦能生出来的。   他跟小慧嘀嘀咕咕:“混血能混出这样的么?”   “应该不能吧?亚洲人的基因很强大的。”   “那……”   俩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燦儿啊,你老实交代,这孩子是不是你拐来的?”   小慧补充:“我们陪你送他去警/察/局,你就说是捡到的,还来得及。”   卓燦:……啊?   眠礼问:“什么是拐?”   小慧有些不忍心地解释:“没经你或者你爸爸妈妈同意,就把你带走。”   听起来跟自己的经历差不多,眠礼小手一指:“他拐我呐。”   “我不是,我没有啊!”   小家伙的声音又软又甜的,配上这张顶顶可爱的小脸蛋,极具迷惑性。   卓燦听得出祂的小奶音里轻微的颤抖,是见到新鲜人类的兴奋;在不熟悉的人听来,则非常像恐惧和控诉。   齐瑞果然被诓进去了,一脸痛心疾首:“燦儿,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以前不是这种人的。”   小惠沉重地摇头叹气:“一步错,步步错啊,小卓。”   卓燦: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吧?   这下是有口也说不清了,卓燦无奈极了。   没法用语言为自己辩护,只好直接让事实说话:“baby,来show一个给他们看看。” 第10章 这是什么   卓燦站起身,准确来说是站到沙发上,高高举起小孩儿,在友人惊恐的目光和阻止声中,往地上一扔——   生物自我保护的本能是下意识的,无须经过大脑思考准备。   类似猫在被扔下来总会四脚落地,小主神离开人类的刹那,如影随形的云雾随即显现,在离地面还有好一截距离时稳稳地托举住祂。   不仅如此,可以“拍拍乐”的天使光环与被要求藏起来的恶魔尾巴,纷纷跑了出来,三位一体地构建平衡。   眠礼用小尾巴抽打了卓燦的胳膊几下,柯尔鸭表情再现:“干嘛鸭?”   卓燦自知有愧,赶紧解释:“这不是让你给哥哥姐姐们展示一下嘛。”   “展示?”   “他们可从来没见过神明大人,多威风。”   这边一大一小还在围绕着神的威严问题打转,那边观众俩已经傻掉了。   想象过超自然力量,也不带这么离谱的啊?   齐瑞往沙发后面缩了缩,护住女朋友,声音直打颤:“燦……燦啊,你你你……他……”   卓燦挠了挠头发:“哎,前几个月,我就是被这事情给绊住了。”   小慧稍微冷静些,推开齐瑞横在面前的胳膊,吞了口口水,好歹把话说完整了:“他……他是什么?”   卓燦抬头看着恢复自由身、满屋子飞来飞去打量的礼礼,压低声音:“是神仙。”   “——神、神仙?!”   *   尽管亲眼看见一个孩子长着尾巴、头顶光圈、在天上飞,长期以来被科学世界观洗礼的二位还是无法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卓燦清楚得让他们看到更多的证据,清了清嗓子:“卡密酱?”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个房间传来细细的回答:“干嘛鸭?”   “来一下好不好?”   “为什么?”   小孩问题还挺多。卓燦连哄带骗:“您现在来,回家就买新鲜的焦糖……焦桃饼干。”   昨天去超市买了那么多,一晚上就被消灭光了。到后面小孩儿已经不是一块块塞,而是直接一大把倒进嘴里。   卓燦幸好眠礼是神不是人,否则早就闹肚子进医院了。   那么小的一个身体,怎么能盛下这么多零食?卓燦非常怀疑其实小神仙的胃连着无底洞。   眠礼听见焦桃饼干就像猫听见开罐头的声音,上一秒还不见踪影,下一秒就已经等在旁边。   哪怕是努力习惯祂神出鬼没的卓燦都还是被吓了一跳,更别提至今没反应过来的齐瑞他们。   “卡密萨马,把您的名字告诉哥哥姐姐,好不好?”   “凡人怎么可以随便知道礼礼的名字呢?”   ……这样他们都已经听见你叫礼礼啦。卓燦腹诽之余不忘堆着笑安抚:“因为人类很仰慕您嘛。”   “真哒?”   “当然是真的。”卓燦给他俩使眼色,“对吧?”   俩人赶紧附和,点头如捣蒜。   卓燦说:“您就像之前对我那样——直接把您的名字送到他们的大脑中,好不好?”   眠礼在神的尊严和饼干中犹豫片刻,选择后者。   这回卓燦作为旁观者,可算看清了全部:一如既往,小主神在“发功”时浑身会浮现出淡金的光芒来,不过这一次很淡很淡,或许光亮的强弱与调动力量的多少成正相关。   那团光晕从眠礼周围分出两缕,互相缠绕着向外飞去,直到接触两个人类的前额。   齐瑞和小慧惊得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再睁开,嘴巴张得可以放进一个灯泡。   “眠……礼?”   他们怎么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明明没听见任何声音或者看到什么图像,怎么就接收到全新的讯息呢?   难道,是那孩子直接把信息塞进大脑里的?   这是怎么做到的?   卓燦捏了捏飘在自己旁边的小孩儿的后颈,有种自家孩子被夸了的骄傲感:“神明大人还可以读心哦。你俩现在在想什么,祂都一清二楚。”   眠礼没有对此做出评价,被人类揉得很舒服,眯起眼睛哼了哼,小奶猫似的。   齐瑞一副回不来神的震惊模样,表情很是纠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燦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   接下来,他尽量长话短说,还是花了一两个小时,才把从意外掉进异世界开始,参与各种逃生游戏,最终幸运地通关、面见主神,再后来不小心把小神明带回现世,全过程巨细靡遗讲了一遍。   怕朋友们不信,还用动画片的播放权交换眠礼再次施法,将一些和异世界有关的影像信息输送进他们的脑海。   小孩子嘛,听故事就很容易听睡着。这期间,眠礼意外很乖地趴在他膝盖上,听了没一会儿竟然睡着了,发出小小的鼾声,恶魔尾巴裹着身体。   卓燦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祂的后颈,想着卡密酱怎么从性格到行为习惯,都像只小猫咪。   友人们听完久久无法言语,直到小慧率先接受了事实,捂着心口:“也太坎坷了。那怎么办,接下来你要把眠……把这位神仙,怎么办才好?”   “我来找你们,为的就是这个。”卓燦低头望着睡颜安恬如天使的男孩,皱起眉,“我肯定是做不到送祂回去的,祂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只能等着了。”   “那你上班了,祂呢?你带着一起?”   “怎么可能,老板不得炒了我……我还没想好呢。”   “送幼儿园?”   “呃……不合适吧。”   三人同时想象了一下眠礼在幼儿园的场景:   飞到吊顶上坐着不肯下来;   用尾巴卷走其他小朋友的零食;   调皮变走老师的手机;   更糟糕的,统领着孩子们组建自己的“战队”。   ……反正就是大闹天宫。   卓燦冷汗都要下来了:“还是算了吧。”   “对对对,确实不行,确实不行。”   “再想别的法子。”   小慧俯身轻轻碰了碰男孩白嫩的脸蛋,手指被什么立刻卷住了。她仔细一看,是男孩的尾巴。   没用力,柔柔地卷着她,如同婴儿条件反射的抓握。   她顿时母爱泛滥:“小卓要是信得过我,上班的时候把小家伙放我这儿来,怎么样?”   她是自由设计师,大部分时间都居家工作,生活方式灵活。   卓燦没想到还有这个选项:“啊,太麻烦你了吧?”   “没事呀,我还挺会带小孩的。”小慧笑,“就当为自己提前预演了吧。”   卓燦感谢得不知怎么办好了:“等祂醒了问问看,祂要是同意,以后就麻烦你了。”   小神仙睡得正香,对自己就这么被定下来的命运无知无觉。   *   眠礼在沙发上盖着小毯子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对上俩湛蓝通透的玻璃珠,像个活物转了转,近在咫尺端详着自己。   小孩儿吓了一跳,自我防御机制即刻开启,金光如保护罩笼罩全身。   与光同时乍现的还有一声惊叫:“哇啊啊啊——这是什么啊喵!”   是只猫。   准确来说,只是很大很大的布偶猫,刚才那对蓝色的“玻璃珠”就是它的眼睛。   它的眼眸娴静,皮毛柔韧,体态修长,往那儿一坐双爪直直并立,尾巴环绕住前爪,看起来无比高贵,宛若清灵的女神,象征着美丽的化身。   结果一出声是个公鸭嗓,咋咋呼呼的,活像见一个就抓住一个唠嗑的看门大爷,把还没来及建立好的第一印象打破得粉碎。   在神的世界里,也是有猫的。   和花花草草、废弃的医院大楼、偏远的村庄的古井、封闭的鬼屋没多少差别,只是场景道具的一种。   白衣人们担心动物会伤到主神大人,安置得距离眠礼日常待着的游乐园很远,因此祂对这种古灵精怪的生物并不熟悉。   眠礼想起卓燦的千叮咛万嘱咐,敛起惹眼的金光,尾巴垂下来,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还想问你是谁呢喵。”布偶舔了舔爪子,“你为什么会发光?把我吓了一跳喵。”   小神仙不太高兴它轻慢的态度:“不可以对礼礼不敬。”   “礼礼是什么啊喵?”布偶晃了晃大尾巴,“是你的名字吗?我要不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呢。你到底是谁呐,为什么也有尾巴?你好像和我家铲屎官不一样。哎你要不要吃冻干啊喵?”   一大堆问题把眠礼绕晕了,祂本来身量就不大,这只话痨布偶又胖得超乎寻常,往面前那么一杵挺吓人。   眠礼有些害怕,眼神飘忽到处瞄想找到唯一熟悉的人类,总算在隔着玻璃门的餐桌那里看见和朋友们吃饭的卓燦。   祂正要飞过去,却再次被猫咪堵住了去路。   布偶见男孩流露出年幼的慌张,伸出毛茸茸的肉爪,打算摸摸祂:“哎,小孩,你……”   爪子是藏在肉垫里的,可神的视觉系统不同于人类,眠礼看得见猫尖利的爪子,从来没有直面伤害的祂恐惧到了临界点,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睛尖叫:“不许碰礼礼——”   祂身周已然熄灭的金光再次大亮,霎时到了超出肉眼接纳范围的程度,惊恐的哭泣声波海水一样外扩。顷刻间,客厅的吊灯、落地灯应声爆裂,墙壁粉刷的碎片雪一样坠下来。   罪魁祸首没见过这阵仗,被吓得喵嗷乱嚎,满屋子逃窜,猫毛与碎屑齐飞。   角落里一个低沉的嗓音悠悠响起:“早说了让你别招惹人类幼崽,哈,这下玩脱了吧。” 第11章 眠礼小声问   餐厅那边的大人们听见动静吓地一激灵,扭头看更是心脏快蹦出嗓子眼儿了。   卓燦看见暴风骤雨中间飘摇的小神仙,和祂身上不受控制的光芒,猜测估计是受什么刺激神力暴走了。   就这还送什么幼儿园啊,上午送下午就得去警/察/局报道。   不知道眠礼的能量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以限制在一小块区域,客厅天摇地动成那样,餐厅丝毫没受到影响,除了声音传递过来以外,没有任何震颤。   卓燦看过电视,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得有个什么英雄角色呼唤大魔头的名字,感化他/她,继而恢复心智。   现在就是他闪亮登场的时间。   没有时间思前顾后了,他在友人再一次的阻止声中果断拉开玻璃门,冲向眠礼。   一墙之隔,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客厅如同地震,灯、花瓶、装饰物洒了一地,天花板的碎片还在不停簌簌掉落,卓燦抱着头,向着正中央的孩子大声喊:“眠礼——眠礼!!”   男孩并未回应他的呼唤,仍旧沉浸在自我的惊惧之中,金光不要命地溢出来。卓燦甚至怕这东西是不是祂本源的能量——万一流失太多岂不是出大问题?   光在神力的加持下有了实体,窄窄一方客厅刮起了小型风暴。卓燦如同顶风冒雪的苦旅者,一步步艰难险阻向着中心靠近。   “礼礼别怕,别怕。”   “我来了,我现在就过来。”   “你现在很安全的。”   他不确定说的这些小神明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可若是再不让祂停下来,客厅就要毁了,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楼上楼下。   不能再拖下去,卓燦咬咬牙,脱掉外套扑过去,将小孩用衣服裹住,从空中拽到自己怀里。那光芒隔着衣料依旧能穿透,而且有侵袭性的,灼痛立刻布满了人类的皮肤。   但卓燦没有松开,仍然紧紧拥住孩子。   “我抱住你了,小眠礼……别怕,我抱住你了……”   不知是衣服上熟悉的气味,还是声音,又或只是怀抱构成了临时的避难所,小主神意外得安静了些许。金光逐渐黯淡的同时,客厅也总算停止了惨烈的摇晃。   卓燦被光烧灼得哪哪儿都痛,却不敢松懈,依旧用衣服裹着小孩。   靠着他的小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卓燦从衣服的缝隙中看得见小孩子满脸泪痕,抽噎不止。   算算看,他们才认识不到三天。   从第一次被押着去面见主神开始,眠礼一直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是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神明;耍小脾气时奶凶奶凶的,让卓燦又好气又好笑,常常忘记祂才三岁的事实。   忘记祂是会哭、会害怕、会感到无助的小朋友。   卓燦没多少照顾孩子的经验,凭着电视剧里的稀薄记忆轻轻抖着腿,晃着眠礼,有节奏地拍着祂的背部,口中念念有词:“好好好,小乖乖,摸摸毛,吓不着……”   齐瑞和小慧小心翼翼踏进灾难现场,没对一地的家具做出评价,先关心眠礼的状态:“小朋友怎么样?”   卓燦后知后觉小孩儿这一折腾可算是把朋友家的客厅全毁了,很是歉疚:“对不起。”   “害,这不重要。”齐瑞说,“所以小朋友是被什么吓着了?”   颤栗似乎又微弱了不少,卓燦把衣服扒开一条缝,小孩露出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来。   卓燦柔声问:“礼礼刚才看到什么了?”   “大大的。毛毛。”祂的声音仍然因为刚才的哭泣而一抽一抽的,努力地回想,“蓝玻璃球……”   ……这啥呀这是?   卓燦听得满脑袋问号,齐瑞拍了下巴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等着。”   几分钟后他揪着只大胖猫折回来:“小宝贝儿,是不是这家伙把你吓着了?”   眠礼像被电到似的猛地哆嗦了一下,再次把脸埋进卓燦的衣服里。   那只胖乎乎的布偶在饲主手中扭来扭去:“不是我的错啊喵!”   可惜饲主听不懂。   猫咪还在挣扎:“谁知道小孩子那么胆小啊喵,我也是好心的喵!”   旁边刚才还畏惧的小孩子听到这句话不干了,裹着衣服爬起来,很不高兴,大声道:“你故意的!”   成年人们听得一愣,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猫咪觉得很委屈:“我哪有啊喵?”   眠礼说:“你要抓礼礼。”   “我没有!我看你抖啊抖,想摸摸你的头啊喵。”   “为什么?”   “铲屎官也总会摸摸我的脑袋,很舒服啊喵。”   眠礼将信将疑:“……真哒?”   “当然啊喵!”   那边一娃一猫进行着还算有效的沟通,这边的大人们算是看明白了:眠礼是和猫说话呢。   小孩子天真无邪,和动物讲话是常有的;但眠礼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祂不是单方面输出,说完一句会停下来,有问有答的,好像真的在对话。   卓燦奇道:“猫的心你也能读?”   “读?”眠礼看看猫,看看人,“没有呀,它在跟礼礼嗦话呐。”   齐瑞和小慧呆了呆:“啊?”   眠礼歪过头,很是不解:“你们听不见它说话嘛?”   小主神不仅能飞,能读心,能一闪一闪亮晶晶,居然还能跟动物交谈。简直童话书里小公主的模板嘛。   齐瑞还是不大相信:“那你问问看,猫叫什么名字?”   之前可没人跟祂提过。   消除误会后,眠礼稍稍放心了些,不过也没完全解除戒备,还是把自己缩在衣服里:“凡猫,呈上你的名字。”   “凡猫是什么啊喵?”   “就是……就是……”祂也说不出来,“你到底叫什么?”   布偶大发慈悲放过这个问题:“是芝芝啊喵。”   眠礼抬起头:“它叫芝芝啊喵。”   最后那声喵念得又轻又快,尾音打了个旋儿,好玩极了。   尽管有那么一点点差别,但齐瑞还是信了,冲卓燦竖起拇指:“老弟,你家这个真了不起啊!”   *   布偶猫芝芝趁饲主不注意,扭身逃窜进角落里,谁也逮不到。   卓燦重新穿上外套,拉链敞开包裹住惊魂甫定的小神仙。眠礼在他怀里安静得像个假娃娃。   小慧差点踩到碎掉的灯泡,幸好被齐瑞眼疾手快拉回来。   卓燦赶紧道歉:“真是太对不起了,这……”   小慧连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你好好安慰他,我们这儿随便收拾一下就行。”   齐瑞也附和:“对,正好我们也打算重新装修来着。”   卓燦又感动又愧疚。他带眠礼来这儿,是想寻求友人们的帮助,本来小慧答应帮忙照看就已经够麻烦人家了,现在还添了这么大乱子。   朋友们非但不怪罪于他,还反过来安慰。他实在无以为报。   齐瑞惊道:“哎,燦儿,你的手……”   卓燦低头一看,自己手掌又红又肿,像刚煮熟的虾子。   都是刚才被眠礼的神力所灼伤的,不知寻常治烫伤的药膏有没有用;万一无效,这可上哪儿治去?   跟烧伤科医生说这是神力所致,可能马上就要被转去精神科了吧。   噫。   “燦燦……”   小孩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神的眼泪也和凡人不一样,不是流体,而是固体,晶莹剔透的,比他自认为的猫眼睛更像玻璃球,小小颗,滚落下来消融进空气里。   有点儿童话里小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的意味。   卓燦柔声道:“嗯,怎么啦?”   “你的爪……”   “卡密萨马,这是手,不叫爪。”   卡密酱很固执:“爪爪。”   “行行行,爪就爪吧。”   眠礼小声问:“爪爪疼?”   “没事儿,明天就好了。”   祂没说话,焦糖色的眼睛里清晰地写出‘这是我做的吗’的担忧与不安。   卓燦捋了捋祂的小卷毛,微笑:“不是你的错。”   手掌下的孩子眨了眨眼,拨开衣服,伸出莲藕似的小胳膊,   卓燦:“……?”   眠礼:“爪。”   卓燦把爪子交给祂,男孩两只小手掌抓住他的手,合起来。卓燦下意识地想要躲开,结果非但没感到疼痛,反而丝丝缕缕清凉浸润了手心和手背。   金光再次浮现,这一次浅淡许多,只在他的手部附近流动。每一缕似乎都输进他的血管、脉络。   没一会儿,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卓燦惊奇地望着自己肤色复原的双手,转来转去,不仅红肿没了,好像比之前还白嫩了点儿。   “哇哦。”卓燦惊叹道,“卡密萨马,这是你的魔法吗?”   眠礼问:“什么是魔法?”   “魔法就是你的神力。”   “喔。”小孩点点头,也觉得挺新奇,“礼礼有魔法耶。”   小慧笑:“有魔法可就不是神仙啦。”   “那是什么?”   “是——巫师。”   眠礼再次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又没完全明白。   卓燦忍俊不禁。   巫师可没有这么可爱的哦?   *   齐瑞让卓燦先带小孩回家休息,他们小俩口来打扫,不必有顾虑。   卓燦又道歉好几次,走到门口,礼礼忽然抱住他的脖子,让他把耳朵凑过来,叽里咕噜讲悄悄话。   卓燦震惊。   卓燦恍然大悟。   卓燦惊喜。   卓燦比了个拇指。   友人们看得很莫名:“怎么了?”   卓燦说:“你们等一下,就在这里等着,别进屋,行么?”   齐瑞和小慧面面相觑,尽管有一分对房子会不会再惨遭蹂/lin的忧心,不过想着反正已经一地狼藉了,也不可能更惨,再加上出于对朋友的信任,还是应允。   卓燦同样没动作,和他们待在门口,倒是怀里的小眠礼身周聚集出云雾,托着祂飞向屋里。   齐瑞家玄关到客厅有一个转角,以人类们现在待的角度是看不清里面情况的,唯有无边无际的光芒蔓延出来。   和先前爆发出毁坏力量时的刺目所不同,这一回,金光不仅温和很多,而且仅是看着就能感到春风般的和煦。源源不断的,仿佛有治愈的力量。   这是在干嘛呢?   人类心中有了不同的猜想。   片刻后,光芒消散了。   犹疑着回到客厅的齐瑞和小慧则诧异地望着眼前的场景:不仅先前仿佛被龙卷风摧毁过的房间悉数恢复原貌,就连那些打碎的家具也焕然一新,甚至家具上的裂缝、墙纸的褪色和剥落、茶几坏掉的桌腿……通通修复。   崭新、洁净,连一粒尘埃都没有。   这是神明自有方式的致歉与答谢,看得屋主赞叹不已。   至于小神明本人,正因神力消耗过度呼呼大睡呢,靠在芝芝的肚皮上,恶魔尾巴与猫尾巴节奏一致地交错摆动,似乎已经同猫咪成了好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礼礼牌全自动家居清洁装置,还附赠以旧换新功能哟   顺便一说存稿已经写到攻出场啦,会在V章跟大家见面,敬请期待XDD 第12章 举头望明日   卓燦勉勉强强算是个朝九晚五的打工人,不管晚上是不是五点钟能下班,早上九点上班倒是没变过。算进早饭和四五十分钟的通勤,一般七点多就得起。   他不怎么熬夜,原本睡眠时间还算充足,自从把小主神意外从异世界带回来,卓燦就成了起床困难户——小眠礼根本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实在太太太闹腾了。   神不需要睡眠,也没有规律作息的概念,想什么时候玩儿就什么时候玩儿。   卓燦大半夜的胸口一沉,噩梦里痛苦挣扎,仿佛又回到逃生游戏;都快断气了猛然醒来,发现罪魁祸首骑在自己脖子上。   昏暗中的眠礼在光环的映照下眼睛亮晶晶的:“燦燦,起来玩!”   卓燦抬起软绵绵的双手把祂挪到一旁,有气无力:“主神大人,您让我睡个好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什么是上班?”   “上班就是……”一来眠礼是小孩子,二来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卓燦得用点儿贴近祂生活的例子,“就是神使们每天都要陪您做游戏。”   他解释完,小臂缠上恶魔尾巴,勒得挺紧。   卡密酱又不高兴了,卓燦小心翼翼:“怎么啦?”   眠礼噘着嘴,很失落:“那你也要去陪别人玩嘛?”   卓燦想象了一下,和同事、主管、领导以及顶头上司团团围坐在一块玩丢手绢的场景。   救命啊。   卓燦得心应手地顺毛:“不会的,我不会陪别人玩;但我要去挣钱呀,不然怎么给你买小饼干?”   再次涉及知识盲区:“钱?”   “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游戏点数。可以在这里的商场兑换道具。”   眠礼恍然大悟。   作为游戏的制定者,祂非常慷慨:“那礼礼给你加点数。”   卓燦失笑:“那可不行啊,这里不是你的世界啦。”   从呼风唤雨的主神,到参与生活的普通人,想必这样的落差一定很大。   好在,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不懂得悲伤和一落千丈,小孩子只要甜甜的饼干与依赖感。   *   从一个怀抱被移交到另一个怀抱,眠礼感受着海拔低下来一茬和更加细腻、芬芳的差别,扭了扭身体,看向卓燦。   人类似乎是更加不舍的那个:“要听姐姐的话哦,我晚上下班了就来接你。”   眠礼问:“下班是什么时候?”   “就是晚上。”   “晚上?”   “太阳落山了,天黑了,就是晚上。”   神的世界昼夜随着心情变化,没有固定时间点。眠礼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夜晚究竟如何组成。   然而这是他们两人间的第一个约定。   太阳落山后,他就会来接祂回家。   眠礼还没经历过分离焦虑,高高兴兴挥手再见,握住小胖手又张开,白白嫩嫩一朵花。   倒是那边卓燦一步三回头,脸上写满了舍不得。   比起哥哥,实在更像个傻爸爸。   小慧笑着摇摇头,抱着孩子进了屋。   姑娘还有工作要做,而且体力也不够一直抱着眠礼,先把祂放在沙发上。   对,就是之前祂在上面睡了一觉、然后被猫吓到毁了整个客厅、最后又复原的那个沙发。   沙发:你不要过来啊——!   神可是不能亲自走路的哦。   但燦燦也说过,不可以随便在别人面前使用“魔法”,不能亮光环,也不能把尾巴露出来。   然而这个姐姐已经知道了祂的身份,燦燦也没有让祂藏起尾巴。   于是眠礼很礼貌地问:“我可以用飞的吗?”   还真是个懂礼貌的小朋友。小慧拿来零食,抿嘴一笑:“当然可以呀,你想做什么都行的。”   “猫猫?”眠礼张开双臂比划,“想要猫猫。”   “哎呀,没想到你还挺喜欢芝芝的嘛。”小慧调好了动画频道,“你等着,我去把它给你抱过来。”   *   上次在这里被布偶猫芝芝的爪子吓到,幸好最后达成了和解。现在芝芝成了眠礼的小伙伴,祂靠在它毛乎乎的身体上看动画片,偶尔还喂它一点零食。   “不要喂太多,芝芝已经够胖啦。”小慧满意地看着这副和谐的场景,“姐姐先回房间工作,你有什么就叫我。”   小孩子点点头,而猫咪嗲嗲地喵了一声回应,都很乖巧的样子。   小慧回到书房后,芝芝立刻不干了:“好气啊,她居然说我胖啊喵!”   眠礼揉了揉它的肚肚,不置可否。   芝芝抗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胖啊喵?我告诉你,本喵这可是正正好、最健美的身材呐喵!”   眠礼喀嚓喀嚓吃着巧克力棒,并不搭理。   男孩比想象中要轻得多,就算被靠着,也没觉得多沉重。   芝芝睡了一觉,醒来后爪子痒痒的,需要找个地方抓一抓:“小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喵。”   眠礼像抱玩具熊一样抱住它的脖子,埋进它厚而软的毛发里:“礼礼不是小孩叽,礼礼是神仙。”   “神仙?什么是神仙啊喵?”   “会飞高高。”   “飞?”猫咪的眼睛亮了,“像麻雀一样吗?”   小神明大发慈悲,决定演示一遍给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猫咪看看。   祂爬起来,微微的金光通体流动,须臾间身周腾起云雾,架着祂飘了起来。   芝芝眼都看直了:“你好厉害啊喵!”   眠礼在原来的世界受过千万人顶礼膜拜,然而没人(包括神)会讨厌别人对自己的崇拜,很得意:“那当然,礼礼是坠棒哒!”   芝芝问:“能不能也带我飞啊喵?”   “你要飞去哪里?”   “飞……飞到有麻雀的地方。”芝芝动了动耳朵,换了个想法,“不,先去阳台。”   云雾扩大了一些,猫咪轻巧一跳,落在了眠礼旁边。   坐在这上面,和坐在铲屎官的扫地机器人感觉很像,只不过离地面好几十厘米,更加逍遥,更加威风。   “走吧,神仙。”芝芝很兴奋,“给它看看去!”   “它?它是谁呀?”   “到了就知道啦!”   *   小慧家的阳台有两面淡绿色绣着枝丫花纹的窗帘,风一吹,仿佛柳叶拂动。   眠礼和布偶猫就在这里停了下来。   芝芝从云雾上跳了下来,仰头对着飘忽的窗帘咋呼道:“喂,我刚才飞起来了喵!”   它在跟谁说话?眠礼也看着那大块的窗帘布,神力隐约感到其后掩藏着什么生命体。   小神明的自保意识再次苏醒,浅浅的光晕包裹住全身,警惕着怪物骤现。   没有应答。   芝芝不甘心地用爪子扒拉了下窗帘,眠礼注意到帘布,尤其是底端的帘布,都已经磨损成一缕一缕的了,八成全是猫的功劳。   芝芝又喊了一遍。   外面的风不大,勉强把窗帘掀起一点儿,也没完全吹起来。   眠礼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又不敢亲自掀开看,便离得更远了些,看着还在那儿喵啊喵挠帘子的布偶,伸出手,手腕上缓缓浮现出水波一样的能量环。   那是祂能量的本源。   腾云驾雾也好,天使光环恶魔尾巴也罢,包括使用神力时涌出的金光,都是被这个“手镯”所赋予。   片刻后,淡绿色的帘子就被全部拉开了,露出躲在后面的真凶——   一只膘肥体壮的狸花猫。   正坐在窗台上,举头望明日,无语问青天。   *   藏身之处被暴露了,它也不惶恐,尾巴扫了几下,评断不出是悠然还是不耐烦。   瞥向扰人清梦来客的猫瞳碧绿如翡翠,睥睨众生。   如果说先前布偶猫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是高贵端庄,那么这位,就是高傲。   比眠礼这个真正的神更像神,眼中容不下任何人。   布偶猫芝芝倒是和它很熟的样子:“哎,老弟,我可把祂带来啦喵。”   “谁是老弟?”狸花猫翠绿的眼瞳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缝,直勾勾地盯着人时实在有些可怖,“带来给我吃吗?”   ‘吃’?   眠礼的警戒心立刻上升一个等级。可还没有什么大胆的生物,胆敢伤害神明呢。   芝芝跳到狸花旁边:“你就别吓唬小孩了,再弄哭了怎么办啊喵?”   狸花冷笑:“上次是谁把祂吓哭的?”   芝芝抬起后爪挠了挠耳朵:“我哪里想到祂胆子那么小啊喵。”   “礼礼才不胆小,是你对礼礼不好!”小主神皱起眉,终于发话,抬抬下巴,“你是谁?”   狸花瞄他一眼,哼了声,并不回答,扭头继续看窗外。   眠礼还没被如此怠慢过,气得脸蛋通红,觉得有必要警告一下这只不守规矩的坏猫咪。   布偶是见识过这个人类幼崽——或者不是人类,反正是幼崽——的破坏力的,赶紧打圆场:“它和我是好兄弟,是我的好老弟喵。”   狸花很嫌弃:“谁跟你是好兄弟。”   芝芝用大爪子搭在它身上:“当然是你啦!你想想看,我们一起共患难的那些年,我还叫暴富你还叫发财——”   狸花一巴掌拍在它脑袋上,恶狠狠:“不许提那个名字!”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分散,眠礼立刻不生气了:“名字?”   芝芝被挠下来一撮毛,嗷的一声:“对、我、我们以前不叫这个……!”   狸花怎么也不肯让它暴露过去,眠礼干脆也不等它自己回答,闭上眼睛让金光如同钩子一样探出去。   祂触碰过很多人类的大脑,比如塔里的玩家,比如卓燦,比如齐瑞和小慧。   这是祂第一次探知猫咪的大脑。   ‘猫粮真难吃。’   ‘今天开的牛肉罐头还不错,是不是搁冰箱里了?’   ‘想吃咕噜酱了。’   ‘哎那边那鸟给老子站住!’   ‘好吵啊,愚蠢的人类。’   ‘再睡一觉吧。’   尽是些没营养的东西。   当然,人类的大脑也没高级到哪里去。   小神明很快探知出了想要的信息:和高冷的外表不符,这只绿眼睛狸花猫有一个软萌软萌的名字,叫桃桃。   布偶叫芝芝,狸花叫桃桃。   芝芝是齐瑞买的,狸花则是后来收养的。在小慧来之前,它们分别叫做暴富和发财;后来女孩子把它们都改成了更秀气点儿的名字。   在狸花的记忆中,眠礼还看见了小慧跟齐瑞说,下班了带一杯芝芝桃桃回来。   明明两只猫咪都在家,为什么要装在杯子里带回来呢?   小神仙搞不明白。   眠礼不大喜欢桃桃,鉴于后者曾说过“吃小孩”这么可怕的话。   祂心中还残存丁点不愿承认的畏怯,嚷嚷道:“礼礼要回去看动画片耶。”   边说还边晃了晃小恶魔尾巴,箭头那段朝下,晃悠的同时还有光的碎屑旋转着洒落。   方才还爱答不理的狸花猫桃桃,看见祂的尾巴后瞳孔猛然扩大,响起了兴奋的哼哧声,随即摆出进攻的架势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一只小猫咪可以逃得过逗猫棒! 第13章 它不乖   上回因芝芝神力暴走,是看见了藏在肉垫里的爪;   这回不一样,眠礼早就对桃桃有所戒备,没有撤掉身周的光圈,而它们先祂一步感知到猫咪进攻时改变的风向与空气流速,同时增加了云雾的体积并且使其受热膨胀上升——   简单来说,就是眠礼及时地闪开了。   有了和芝芝交流的经验,眠礼不再害怕猫这种生物本身,仅是对桃桃有些提防。   至于桃桃,扑了个空后没有恼怒,反倒更加兴奋,绿玻璃珠似的眼瞳直直盯着某处。   眠礼低头瞅了瞅自己。   眠礼摇摇尾巴。   眠礼抬头看猫。   桃桃矮xia/身体,缩进爪子,扭了扭屁屁,将自己压缩成一个紧实的球,准备——上膛——发射——!   狸花猫明显是冲着祂的尾巴去的,眠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轻松地将尾巴从左边摆向右。   桃桃再次扑了个空,依旧没有放弃。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它锲而不舍,屡败屡战,发誓不达目的不罢休。   布偶猫在旁边看得直打呵欠。这位小老弟对捕捉猎物拥有着孜孜不倦的热爱,是让它始终感到疑惑的一点之一。   在家里有吃有喝有人铲屎梳毛不好吗?为什么总想着要自力更生?被人伺候的生活多幸福呀。   狸花笑它太浅薄,它笑狸花假清高;   狸花嫌它没志气,它嫌狸花不知足。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这也并不影响它们给彼此舔毛。   小主神虽然年幼,却也很有手段,知道分门别类,掌握对症下药。   在征服类人和人类时,前者比如白衣神使们,后者比如卓燦、齐瑞、小慧,使用的是可爱无敌的卖萌。   征服布偶猫芝芝呢,则是用它羡慕已久的、和鸟儿一样会飞的能力。   现在到了狸花猫桃桃这儿,也很简单:没有一只小猫咪(哪怕看起来高冷又凶狠)能够拒绝会动来动去的目标物体。   眠礼依旧用尾巴钓着桃桃,时不时让金粉悬浮,增加点炫目的效果。   桃桃玩得不亦乐乎,小神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抱着跳到云上的芝芝,打算再睡一觉。   这波属于是小鱼钓猫。   从书房出来的小慧正巧碰上这一场景,当机立断拿起手机抓拍,发送给卓燦。   【瞧,你家小朋友的尾巴,成了逗猫棒了。】   *   有白衣人在的时候,眠礼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吃饭要人追着哄着喂。   等到了小慧家,祂反而不要被喂饭了,系上鸭子图案的小围兜,拿着新买的同款碗勺,自己扒拉。   神使们若是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激动得涕泗横流。   吃饭时两只猫咪也都守在旁边,尽管小慧不让它们吃人类的食物,闻一闻香气总是好的嘛。   布偶芝芝乖顺地蹲在椅子上,而狸花桃桃则大摇大摆躺在桌面上。   桃桃的尾巴挡住了眠礼的碗,小主神按住它的尾巴,嘟囔道:“别动呀。”   桃桃对于收起了尾巴暨恶魔牌逗猫棒的眠礼不再感兴趣:“这是朕的桌子。朕想放哪里就放哪里。”   眠礼的眉毛皱成小疙瘩:“朕是什么?”   芝芝舔舔爪子:“就是它给自己的代称喵。它觉得自己最厉害了喵。”   小神仙不服气:“你乱说,礼礼才是最腻害的,礼礼是神仙!”   桃桃因这胡言乱语眯起眼睛:“哦?你的意思是要比试比试了?”   眠礼以前哪里被挑衅过,当即就要开战,小慧见这边一人一猫情形不对,就算听不懂桃桃在喵什么,也能听见眠礼在讲什么,赶忙拦住:“怎么了呀?”   小神仙浅棕色的眸子目露凶光:“它不乖,我要吃掉它。”   要是个普通的三岁小孩,童言无忌,小慧根本不会当回事儿;   可眠礼毕竟是有神力、而且也亲眼见证过失控状态的异界来客,她还没有分辨玩笑话与真心的能力。   祂如果说想吃掉一只猫,或许……或许是真的。   哄孩子第一要则:转移注意力。   小慧把桃桃赶下桌去,抱起脾气更好、似乎也和小孩儿相处得更好的那一个,提议:“礼礼要不要去给猫猫喂饭?”   芝芝对这种桃桃惹哭了小孩子、然后被抱来“顶罪”的戏码很熟识,在铲屎官的禁锢下很无奈:“为什么每次老弟惹了麻烦都得我收拾烂摊子啊喵?”   远处的桃桃冷哼一声。   不过有罐头吃还是好事情。   芝芝坐在地上,爪子搭着眠礼,等小孩喂自己,砸吧砸吧嘴:“这个好像是芝士三文鱼。其实我还是喜欢小牛肉喵。”   前些天还在被别人喂饭的小孩子,现在也能喂猫了。眠礼又挖了一勺,看它吃得这么香,眼巴巴地问:“好吃吗?”   “天下第一美味喵!”芝芝的胡子上沾了点肉末,拍拍祂,“再来,再来一口啊喵!”   眠礼努力闻了闻,有点腥,不过好像真的很香。   在猫咪期待的目光下,祂又挖了颤颤巍巍的一大勺——然后突然调转方向,往自己的口中送去。   小慧吓了一跳,眼疾手快一把抄起小孩儿,好笑道:“小宝贝儿,这是猫吃的东西呀!”   桃桃不愧曾经混过野猫圈子见过世面,灵活又轻巧,纵身一跃,从毫无防备的眠礼手中叼走了盛满香气扑鼻的罐头的勺。   小孩一愣,接着气恼道:“那是礼礼的!”   祂挣开成年人的怀抱,飞向猫咪,旋即扭打成一团,猫毛漫天飞舞。   好家伙,这下结仇Level up了。   *   饭后,小慧再次见证了奇迹,神明的小手拂过碗碟,顷刻间洁净如新。   她对这个孩子的喜爱节节攀升,抱着眠礼,听祂和芝芝聊天。   至于桃桃,在阳台关“禁闭”呢。   芝芝率先发问:“你和卓燦是什么关系喵?”   卓燦以前也会来这儿吃饭,芝芝对他有印象。那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就是有时候有点儿丧,看起来挺倒霉的。   眠礼说:“他是我的仆人。”   芝芝说:“巧了,小瑞和小慧也是我们的仆人。”   “那他们会买焦桃饼干给你们吗?”   “那是什么啊喵?有我的罐头好吗?”   “全世界坠——坠坠好!”   小慧问:“你们在聊什么?”   “燦燦。”   实际上是燦燦买的饼干。   女孩子看着眠礼开心的小表情,笑眯眯地:“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呀?”   小孩用力点点头。   祂最——最最喜欢焦桃饼干啦。   和自己年纪一样,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卓燦,却比他俩先有了“孩子”,实在是桩奇妙的体验。   本来以为作为神的眠礼会很冷漠甚至凶残,没想到也是个可爱小孩。   孩子付出信任的成本很低,相反的是,给予的程度却非常之高。   然而小慧不觉得这是个好现象。   如果卓燦的转述都是真的,那么作为异世界的神明,眠礼迟早还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无论是祂有能力找回,还是被带走。   到那时候,年幼的孩子将品尝到人生的第一次分离。   *   下午小慧继续工作,留眠礼在客厅和芝芝玩。   小孩子零食吃腻了,动画片也看厌了,想找点新乐趣。   祂在自己的世界里,可以凭自己喜好随手捏出全新的空间,随机挑一些人类玩家放进去,甚至还能自个儿化成NPC侧面参与一下,每天的生活都新鲜。   相比之下,来到人类的世界后,周遭一成不变的一切便显得太过枯燥。   还没有哪个生物不臣服于主神大人的脚下,眠礼想来想去,决定目标定为征服狸花猫桃桃。   祂轻松地让阳台沉重的玻璃推拉门自己敞开,在浅绿色的窗帘后面再一次发现了桃桃。   桃桃漠然地看看祂,又傲气地扭过头去。   比起惩治它的不敬之罪,眠礼现在更好奇它在看窗外的什么,于是让云落在同一高度,也朝外面看去。   小慧家在二楼,现在是早春,外面有几棵樱花树,开得正好,粉粉嫩嫩,风吹拂过花瓣舒展着舞动,美轮美奂。   虽然很美,但再怎么美,在原来的世界里,眠礼随手一挥都能变出一个山头的景来,不足为奇。   不过猫咪看的并不是树,也不是花,而是围着花儿蹁跹的蝴蝶。   桃桃看向外面世界的眼神充满了向往,志在凌霄,仿佛和芝芝这种只知道在家睡大觉醒来吃吃吃求摸摸的家猫不是同一物种。   它看了看蝴蝶,又看了看透明的、锁死的窗户,最后看向旁边的眠礼:“喂,小孩儿。”   眠礼不怎么想搭理它,脸贴在玻璃上,压成小猪鼻子。   猫咪倒也不在意,舔爪子给自己洗脸的空隙发言:“你要是能把窗户打开,我就承认你才是最厉害的。”   底下的芝芝一听这话急了,它笨拙了些,跳了两次才跳上来:“老弟,你要干嘛啊喵?”   桃桃说:“出去溜达溜达咯,还会回来的。”   “那也不行啊!铲屎官会着急的喵!”   “很快回来,他们不会知道的。小慧会忙到五点才出房间,小瑞到家都七点了。”   芝芝崇拜道:“老弟,原来你还会看时间啊喵!”   桃桃:“……”   桃桃又问了一遍:“小孩,你会不会开窗户?该不会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吧?”   小神仙受不起激将法:“礼礼当然会!”   祂站在窗台上也够不着锁,还好有神力,金光顺着祂努力到颤抖的指尖向上攀爬,覆盖住锁头后,窗户如同自动门一样打开了。   桃桃心头一喜,正要往下跳,被芝芝吼住了:“老弟,你不是真的要跑吧喵!”   “那不然呢?”   “你想想小慧,想想小瑞啊!”   “他们不会知道的——说起这个,小孩,”它转身看向眠礼,“再帮我一个忙,把小慧的房间门锁上,这样她一时半会都不会出来了——如果你能做到这个,我就叫你一声神仙。”   神仙本人远没有意识到做这一切的危险性,无论是对猫还是对自己;现在祂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将狸花收为自己忠诚的子民。   锁门不是难事儿,屋里的小惠根本没注意到屋外的动静。   打开窗,关住监护人,一系列流程完毕,眼见着桃桃就要跑了,芝芝急得上蹿下跳:“这可怎么办啊喵?小孩儿你倒是说句话啊喵!”   是啊,卡密酱,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第14章 礼礼果然   卓燦说不上是最爱岗敬业的员工,不过毕业工作一年,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   他在茶水间一边发呆一边接水,接到满溢出去还没挪开,旁边同事忍不住打趣他:“怎么了小卓,魂儿丢家里忘记带了?”   魂带了,脑子忘了。   卓燦回过神,狼狈地把多余的水倒进废水池里,讪笑道:“幸好没接开水。”   同事问:“怎么这么心不在焉?家里还好吧?”   卓燦本想敷衍过去,想起同事家有一个在上幼儿园的孩子,又改了主意:“亲戚家弟弟来我家住一段时间,我没带过孩子,不知道怎么相处。”   “男孩女孩?多大?”   “男孩,三岁了。”   “哦哟,那可是最精力无穷的年纪。”   精力无穷是个非常婉转的说法,卓燦记得同事跟别人抱怨自家儿子时,用的是“狗都嫌”。   同事问:“这么小,你白天上班他怎么办?”   “送到朋友那里,下班了再去接回来。”   送亲戚家,又送亲戚的朋友家,这孩子过得还挺曲折。   “其实这么大孩子也没那么难带,有时间多陪陪他。小孩儿、尤其是男孩子,成长过程中父兄的引导还是很重要的。”   两人回到工位后又继续有的没的交流了一会儿。   通过前辈的指导,卓燦明白了一些小性子、娇纵、自我中心,都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始探索世界的本能反应。   只要好好教育,都不是问题。   问题就是不好教育。   他家这个和别的小孩都不一样——那可是能呼风唤雨的神仙啊,自己真的能教育眠礼吗?   今天是送到小慧那儿“日托”的第一天,暂时风平浪静,小慧还发来眠礼和两只猫咪和睦相处的照片。   卓燦也就看见照片后的十分钟感到安心,其余时间都在漫无边际地担忧:   小主神会不会不习惯又换到一个全新的环境?   会不会不听话、任性,给小慧惹麻烦?   会不会跟猫咪们打起来?   会不会再次暴走拆家?   还有……会不会想自己呢?   其实他跟小眠礼也才认识了几天,可把神带来现世的负罪感、以及照顾幼儿的责任感,让卓燦肩上的胆子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沉重了起来。   往小了说,捡来的小孩,在还回去前总是要照顾好的;   往大了说,那可是个异时空的神——万一他哪里不周到,岂不是给自己的世界招来灭顶之灾?   这么算,自己还是个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卡密萨马,一定要乖乖听话别给搞出什么岔子啊。   卓燦胡思乱想着,努力把注意力放回到工作上,顺便瞥了眼显示器上的倒计时。   距离下班还有四个小时零十七分钟三十三秒。   三十二了!   *   你向往自由吗?   你向往自由吗?   你向往自由吗?   此刻没有人或猫开口,眠礼却清清楚楚听见了这样的质问,回荡在耳边,掷地有声。   说实话,眠礼并不向往自由。   毕竟作为一个三岁的小朋友,祂对“自由”根本没有概念;然而祂能明白的是,现在猫咪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从窗子跳出去,奔向外面的灿烂世界。   狸花猫桃桃曾经是只流浪猫,受了点伤,被好心的齐瑞送去宠物医院,再然后收养,和布偶猫芝芝作伴。   桃桃不是不喜欢现在吃了睡睡了吃、百分百安全的生活方式,只不过它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中仍然在被野外和大自然所呼唤,做不到像芝芝那样无忧无虑,俗称喃躺平。   好不容易有个小孩儿能帮自己打开窗户、控制住铲屎官,它当然要抓紧机会出去看看。   至于还回不回来……到时候再说吧。   眠礼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不算感兴趣,但祂很想见卓燦。   小慧无可挑剔,和卓燦一样细心、耐心,甚至比卓燦更温柔,但她终究不是卓燦。   祂还是更喜欢那个念念叨叨、力气不咋大、总是宠着自己的人类。   眠礼不知道的是,这份对卓燦的依赖,就叫做雏鸟情节。   毕竟,从某种角度而言,是卓燦把祂带来这个世界。   ……蛮怪的。   卓燦说要去上班,晚上再来接祂。   眠礼等啊等,睡了好几觉,吃了很多小零食,也看了一集又一集动画片,没等到晚上,更没等到卓燦。   所以祂决定自己去找他。   没错,作为一个神,找人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   哪怕来到这个世界后各方面力量都被屏障削弱了一些,祂还是能大致感应到卓燦的方向,好似一张黑白地图上有一个荧光芭比粉的标记,祂可以在芸芸众生中发现自己的仆人。   如果出门,如果顺着感应的指引,就能找到燦燦了吧?   眠礼这么想着,对芝芝招招手:“你来。”   芝芝焦躁地垂下尾巴:“你能劝住我的小老弟吗喵?”   眠礼不说能也不说不能,抓住芝芝厚厚的毛,费劲巴拉地爬上去,骑在猫咪身上。   芝芝:“你干嘛啊喵?”   眠礼:“嘚~驾!”   芝芝:???   *   结果就成了两只猫护着一个小孩儿在街上大摇大摆的奇怪组合。   芝芝本来还有点害怕外面的世界,倒不是怕陌生人、陌生猫猫狗狗,而是担心自己不够帅气,没法吸引美喵的目光。   现在有眠礼骑着它,所有人啊猫啊狗啊鸟啊蝴蝶的,全都盯着它们看。   芝芝确信了,它是宇宙中心顶流之王,绝对hold全场。   眠礼不仅减轻了自身的重量,还买一赠一赋予芝芝与桃桃更加强壮和轻巧的四肢,限时强化的那种,过期作废。   小猫咪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它们只觉得自己更帅了。   桃桃也就想看看蝴蝶,倒是眠礼出来之后有了详细的目标:穿过这个楼,那个花坛,再那个喷泉,一路向西,去找祂的燦燦。   祂毕竟是神,有天生的领导力,引着芝芝和桃桃朝着感应到的卓燦所在的方向前去。   被投来太多各色目光,芝芝高高竖起尾巴:“哎,老弟,你看见没,他们都在看我喵!一定觉得我如此俊美,真是造物主的奇迹。”   桃桃:你还奇迹呢,你就是个坐骑。   芝芝这个新坐骑虽然毛烘烘软绵绵,可海拔太低了,视野不怎么样。   还有那个大尾巴动来动去,搔得祂背后痒痒的。   眠礼还是更怀念卓燦的臂弯,那里高高的,看得更多。   春风温暖又缠//绵,下午阳光正好,最适合散步。一朵粉色的桃花飘落下来,正好坠在小孩子的鼻尖。   眠礼握住那片花瓣,略施小计,让它别在了桃桃的耳朵旁。   这下可是真·桃桃了。   小神仙弯腰去拍了拍狸花猫:“你还没有叫礼礼。”   它可是答应了,要是带它出来,它就承认祂是坠腻害的小神仙。   桃桃时刻接受着外界的消息,处于警戒状态,冷不丁被拍得浑身一震,扭头冲祂龇牙恐吓。   一般来说,人类被这么大一只猫哈过之后,都会适可而止地住手,这是桃桃长期以来掌握的自保方式。   偏偏小主神不是人类,不能用人类的习惯去评定,祂在被吼了之后,非但没有后腿,还变本加厉,屈起手指,双手放在脸颊旁,张牙舞爪反击:“啊嗷呜——!!”   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咬猫一口了。   能认怂者为俊杰,桃桃不敢赌这个可能性,趴下了耳朵。   拿下一局的小神仙骑在芝芝身上,趾高气昂,春风得意,摇头晃脑。   礼礼果然是坠坠腻害的小神仙呐!   *   距离下班还有两小时零十九分钟零五十六秒。   五十五秒。   五十……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小慧打来的,卓燦看见来电显示,心里一紧。   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通常倾向于选择文字消息沟通,一般没事是不会直接打电话的。   换言之,要是打电话,说明有事。   他揣上手机跑去茶水间,刚接通那边女孩子的哭腔就钻了出来:“小卓,礼礼不见了!”   卓燦恍惚有烟花在耳边炸开。   那边小慧还在抽泣:“我画完图想出来看看祂,结果发现门被反锁了,怎么都打不开,还是让物业带着锁匠才把我救出来。我一看,礼礼不见了,芝芝和桃桃也都不在……”   小慧还在说什么,但卓燦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大脑从“礼礼不见了”开始就已经停止了常规运转。   距离下班还有两小时零十分钟零十四秒。   十三秒。   十二。   如果现在早退,不仅扣今天的工资,这个月的全勤绩效奖金都会泡汤。   可他不在乎。   *   另一边无知无觉的眠礼勇敢冒险小分队,则在花园的灌木丛前停了下来。   一只瞎了一边眼睛的白猫凶狠地盯着他们。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不止一只,陆陆续续七八只野猫都从草丛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这群猫显然组织性纪律性极强,而且身经百战,没有贸然扑上来,而是逐渐缩小包围圈。   桃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心里却直打鼓。   要是只有它一个,别的不行,逃跑它可拿手了,转身就溜;   但现在还有拖后腿的小孩子,和那只娇生惯养、多走两步都哼哼唧唧累的笨蛋布偶。   鉴于那两个都如此可怜弱小又贪吃,桃桃想,自己就是唯一的家长。   家长的使命就是保护家族中的幼……幼不幼的,反正崽就行。   领头的盲眼白猫谨慎地和他们保持距离,它能感觉到这个骑在猫身上的小孩子,身上散发出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气场。   如何对付,有待商榷。   然而它旁边的小弟就没那么聪明了,已经做好进攻姿态,亮出磨得极其锋利的爪子。   这爪子点燃了眠礼心中的恐惧。   祂知道那是猫,那是猫的武器,那是会伤害祂的东西。   降世至今,要不是有卓燦这个笨蛋人类,祂本来一直安安全全生活在游乐园里。   祂自己的世界是绝对安全的,不管有什么需求,神使都会立刻出现。   然而这里,谁也不会来救祂。   芝芝的毛被拽得生疼,它也很紧张,紧张于就算没跟野猫打起来,自己也得被眠礼扯秃了:“哎,小孩儿,你可别像上次一样再弄出那么些光来啊喵!”   简直噩梦。   桃桃的耳朵背了起来,也警告祂:“不要轻举妄动。”   领头白猫还没有做出指示,旁边小弟却已经按捺不住,亮起爪子向目标最明显、也是闻起来最不一样的眠礼扑来!   小孩子惊恐地闭上了眼睛,眼看着尖爪就要钉进祂柔嫩的皮肤里,仅仅毫厘之差,下一秒,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几乎超出视网膜承受能力的光建立起与世隔绝的一道幕墙。   那光……是银色的。 第15章 幼崽一看就   那银白的光好似一道咒语,令所有生物非生物全都进入凝滞状态,唯独眠礼仍能自由活动,如同静止画卷中独一份的“动”。   小孩子先前用手捂住了眼睛,现在偷偷从指缝往外看,惊讶地发现方才饿虎扑食的猫小弟定格在半空中,芝芝和桃桃也都不动了。   是谁?   谁做的?   祂感应到了什么,一转身,对上再熟悉不过的纯白面具与衣衫。   周遭的世界逐渐褪色成虚影,只留下中间地带还是清晰的。   神使单膝点地:“终于找到您了,主神大人。”   在他身后,数十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人纷纷行礼。   眠礼的表情从震惊到空白,再到欣喜,跳进神使早就准备好的怀抱里:“奥利利!”   神使第1950418次纠正:“主神大人,我的名字是奥利尔,不是奥利利。”   “奥利利,奥利利。”小孩嘟起嘴,不肯改称呼,执拗道,“奥利利……”   神使宠溺地摸了摸祂软软的卷发,无奈地妥协:“好,您说我叫什么,我就是什么。”   当初卓燦敏锐地判定出奥利尔是这群白衣人的头头,实际上也差不多。   神使是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连眠礼都不清楚究竟一共有多少人;大部分的祂也不认识。   但奥利尔和芸芸众生不同,他在眠礼诞生之前已经知晓了自己的使命。   简单来说,奥利尔的一生就是被准备来守护和服侍主神的。   主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脾气,会耍无赖,会撒泼打滚,任性,还有着孩童特有的、天真的残忍。   祂有小孩子有的所有缺点,这些缺点也不能磨灭那些可爱、撒娇、和全心全意交付信任的无邪眼神,给他人带来的极大满足感。   无论神做什么,奥利尔一直是祂忠诚的仆人、保姆和骑士,满足祂所有的要求。   付出总有回报,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去照顾主神,神也的确对他最为依赖。   平时别的神使有什么搞不定的,比如主神挑食时,都会找他;神一般来说还是挺听他的话。   不,是最听他的话。   ——直到那个名叫卓燦的人类玩家想出了连他都做不到的、让主神吃青菜的方法。   还不算完,那家伙竟然阴差阳错把神带去了外面的世界。   要知道,神可从来没有离开过本时空,甚至不怎么去游乐场以外的副本世界,有点养在深闺的意思。   结果,卓燦把祂掠走了,一消失就是好几个杳无音讯的日夜。   时空通道并非由神使或者神来打开,严格遵照塔的运行规则,当玩家通关全部副本、完成所有任务、得到主神的首肯后,就会自动开启。   因此,在第二个如此幸运的玩家出现之前,他们根本不可能离开。   这又出现了一个矛盾的地方:不得到主神的首肯,是不会有人能完成全部流程的;然而只有当有人走完流程,才能打开通道去营救主神。   耽搁的那几天,奥利尔就在和同事们想办法,加班加点搞方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个被神惩罚过的违规玩家王二,散播主神失踪的消息,引起玩家的大规模恐慌和骚/.乱,神使们不得不分出人手去解决。   最后如何解决的暂且不提,向来沉稳冷静的奥利尔,想起这个可归结为万恶之源的人类就恨得牙痒痒。   这几年朝夕相处,除了主仆以外,奥利尔还对年幼的神生出父兄之情来。   尽管他知道这是极其逾越的,可若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被半路杀出的小子抢了去,搁谁谁能忍啊?   反正奥利尔忍不了。   “非常抱歉,主神大人,我们花了几天处理塔内事务,耽误了来解救您的时间。我现在就护送您回去,同时处刑那个私自带走您的人类。”   “处刑?”眠礼从他怀里直起身,严肃地皱起小眉头,“为什么?”   作为神明,祂在制定游戏规则时自然是要有赏罚制度的,就算年龄的客观因素限制了他对具体措施的理解,祂还是明白了奥利尔的意思。   “——玩家卓燦挟./持您,将您带走,这是无法忍受的恶劣行径。他会遭受最严厉的惩罚。”   奥利尔在说这话时,对着神向来温和的嗓音有了一丝喑哑。   出乎意料的是,以前对罚谁、怎么罚都不太在乎的小神明,蓦地变了脸色:“不要伤害燦燦!”   祂甚至推了推他,不要抱,要自己站在地上。   ……神以前从来脚不沾地。   奥利尔一怔,没料到短短几天,主神与那个人类的关系已突飞猛进至此。   卓燦,幸运到异常的卓燦,到底有什么特异功能,把主神大人骗得团团转?   就算奥利尔跪着,眠礼站着,小孩子还是得抬头仰视大人:“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   “这里很有意思。”男孩说,“我想在这里玩。”   “……您可以复刻一个同样的世界,按照您的想法来运行,会更安全。”   眠礼问:“燦燦呢?”   “他通关后已经解除了游戏契约,不能再回到塔里。”   也就是说,要是祂回去,燦燦是不能跟祂一起的。   眠礼等量代换了最简单的事实,果断拒绝:“不要不要。”   “您希望由他来照顾的您生活起居?”   小神仙一脸骄傲:“燦燦已经是我的仆人啦!”   奥利尔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卓燦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每个月的薪水不高,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无法给您提供优越的条件。您留在这里,会有很多困难。”   祂回塔里,会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祂留在这里,则有焦桃饼干、有猫咪们、有齐瑞和小慧。   最重要的,是有卓燦。   小孩头摇得像拨浪鼓:“礼礼不跟你们走。”   奥利尔还想再说什么,有白衣人伏在他耳旁轻声道:“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作为异世界的来客,他们和这里的力量是相斥的,若没有合适的媒介,比如眠礼手腕上的那个水纹光圈,他们没法在这儿停留太久。   否则,回去的通道关闭,或被这个时空的力量撕碎,哪种后果都无法承受。   本来以为到这儿了,主神就会立刻跟他们回去,谁能想到区区人类成了拦路虎。   奥利尔知道今天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再次确认:“您真的不走?”   眠礼很坚定,甚至主动告别:“拜拜,奥利利~”   当祂说出道别,以及做出不怎么标准的飞吻动作时,就意味着祂不想再说下去了。   神的逐客令是不能被违背的。   奥利尔的目光沉了沉:“希望您好好考虑,我们会再来的。”   神使们深深朝祂行礼:“再会,主神大人。”   *   银光重新出现又消失,世界再次被按下继续键。   静态的画面鲜活地动了起来,其他生物对方才神使与神的对话是没有记忆的,猫小弟的行动限制得到解除后靠着惯性落下,眼见着就要伤到孩子了,桃桃忽然离弦之箭般跃起,撞开了它!   两只猫翻滚、扭打到一块,猫毛漫天飞舞。   桃桃虽然已经被圈养了一段时间,每天盯着麻雀时却没有放松过锻炼牙齿,挠窗帘和猫抓板以外的任何家具时也勤练爪子,再加上天生高傲,气势汹汹,竟然让猫小弟受了不少伤。   野猫的同伴一看自家人快输了,那怎么能行,纷纷加入混战。   桃桃再怎么勇猛,以一当十也不大行,很快落了下风。   芝芝急得喵喵叫,作为一只从小饭来张口、唯一需要学习的就是貌美如花的宠物猫,它从来没跟人,啊不,是跟猫打过架。   就算它英勇地冲过去,眠礼怎么办?幼崽看起来就很弱……   哎不对,那天这小屁孩不是把它家客厅都毁了吗?   芝芝已经忘记眠礼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背上下来的:“小孩,要不你还是用那个光……光来攻击吧喵!”   男孩有点后悔,要是刚才奥利尔走之前让他们帮忙清除一下威胁就好了;其实对祂自己来说也就是打个响指的事儿,可燦燦讲过不能在外面用“魔力”的。   那只瞎眼白猫没有参与小弟们的群架,而是一步一步优雅又危险地冲这边孤立无援的一人一猫走来。   “怎么,不去救你们的朋友吗?”   它一开口,跟凶神恶煞的恶霸气质不符,竟然是个挺动听的女声。   芝芝几乎是瞬间放松了下来:“哎,大姐,能不能……”   “叫谁大姐呢?”   “那……那……小姐姐?”   “少跟我套近乎。”   白猫的声音简直算得上猫届女歌星了,芝芝有些犹豫,本来还能甩开膀子放手一搏,可好公不跟母斗啊,这还怎么让它出击嘛?   好在,眠礼不需要计较猫中的老弱妇孺,祂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安全被威胁了,这对神来说简直是无法原谅的。   眠礼咧咧嘴放狠话:“你等着!”   然后,男孩以一个潇洒利索的姿势,翻身再次跨上了芝芝。   芝芝:“……”   白猫:“……”   男孩回忆着构建过的古代副本世界中的兵器,高高举起手,凭空化出会发光的儿童玩具剑,双腿一夹猫肚子:“嘿呀——”   作者有话要说:   在看的小天使可以评论冒个泡吗~OwO 第16章 祂不能   常见的布偶猫:温驯又粘人,优雅如公主。   不常见的布偶:操心老大爷,成天叨逼叨。   芝芝明显属于后一种。   然而不管是常见还是不常见,布偶终究属于观赏型品种,而非战斗型。   偏偏小神仙有极强的号召力,祂一骑上去,芝芝顿时油然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好似它生来就是为了与恶势力作斗争的。   芝芝前爪在地上蹬了蹬,稍稍矮身,鼻孔喷气,喉咙里发出摩托车发动机般的呼噜声,载着眠礼向前冲去!   小神仙的剑刃光亮范围逐渐扩大,空气陡然形成漩涡,眼看着把周围什么蝴蝶花瓣都吸进来,下一个目标便是白猫。   可惜出师未捷,祂忽然被人提溜起来,直接从猫背擒到半空。   真·老大爷出现了,像对洋娃娃似的轻松地架起眠礼,到处看:“介是谁家孩子嘛,咋一个人跑这来了捏?”   有人类,而且是成年人类出场,白猫带着一众小弟作鸟兽散。   跑慢了容易被绑架,被绑架会失去自由和OO,这是刻在它们骨子里的恐惧。   一个个落荒而逃,生怕自己是被留下的那个。   %的芝芝傻住了,自己还没发功呢,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对手们怎么全被打败了?   转进如风啊这是。   被卡在胳肢窝举着并不舒服,眠礼在空中蹬着腿:“愚蠢的人类!放开礼礼!”   老大爷有点儿耳背,听不清祂在叽里咕噜什么,就把男孩翻转过来:“嗬,害是一外国孩子!”   他虽然耳背,嗓门倒是很大,这么一嚷嚷,很快附近人都聚集过来,七嘴八舌讨论:   “长得真好看,跟娃娃似的。”   “是混血吧?”   “谁家大人这么不上心啊,让点点儿大孩子自己一个人出来。”   “幸好是跑到公园来,要是马路上,哦哟,啧啧啧……”   “得亏没遇见人拐子。”   “这世道还是好人多。”   “是啊是啊。”   要是只有大爷一个人,眠礼还对付得了;忽然一群人围过来,就算是小神明也被这阵势吓住了,从会动的洋娃娃变成不会动的木偶。   祂大睁着眼睛,畏怯地望着一双双带着各色心思的眼睛。   他们要做什么?   想对礼礼做什么?   会吃掉礼礼吗?   如果他们想吃祂,眠礼想,那自己可以先吃掉他们吗?   不行不行。   祂不能做个吃人的小怪物。   否则,「那个人」会觉得自己不是乖孩子的。   *   大爷对有可能遭受的灭顶之灾毫无察觉,采纳了别人的建议,决定先把小孩儿送公园的警卫处去。   这是个露天公园,广播喇叭不一定好用,不过还是得试试看。   他抬脚要走,却觉得裤腿很沉重。   低头一看,只是猫。   漂亮的、蓬松的、 蓝眼睛猫。   大爷对于猫的认知还停留在狸花大橘那样身形娇小却矫健的类型,没见过这样的:“这是猫还是狗啊?”   围观群众也注意到了它:“哎哟,这不是布偶猫吗?”   “真漂亮。”   “我家也有一只,诚聘对象!不知道这只什么性别。”   “小孩儿走丢我不能带回家,漂亮喵喵还是可以的!”   “要不还是问问谁家丢的吧?”   芝芝或许对人类的语言没那么精通,可从这些两脚兽的眼中,它察觉出了令猫心生恐惧的欲。   好兄弟桃桃刚才趁乱不知躲哪儿去了,眼下只有眠礼一个熟悉的存在,它可怜巴巴地仰起头:“小孩儿,别丢下我啊喵,我还要回去见小瑞和小慧呢喵。”   布偶一开口,粗犷的嗓音实在与外表不符。   试想一下,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纤细而精致的少女,脸庞沉静,身披纯白锦裘,弱柳扶风,一颦一笑娇滴滴极了。   好家伙,锦裘一甩上来咣咣三两酒下肚,手背一抹嘴笑眯了眼睛:“哎哟我天呐,好久不见啊小老妹儿,zhei酒是zen够劲儿!”   周围群众就是以上如遭雷劈的感觉。   好在,眠礼已经习惯了芝芝的反差,祂也想和更熟悉的猫咪待在一块,于是从大爷的怀里伸出手向下够。   差点没大头朝下翻过去。   大爷及时卡住男孩:“哎哎哎你这娃,小心着点儿!”   眠礼着急地挥舞着小手:“叽叽,叽叽!”   芝芝:“……”   基基是谁啊?   大爷好像看出点意思:“娃儿,这是你的猫吗?”   他把小孩子放下来,看见一人一猫如劫后余生般紧紧相拥,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眠礼搂着芝芝的脖子:“礼礼的猫。”   芝芝像是为祂佐证,用脑袋拱了拱祂。   围观群众中,想收留流落在外的苦命蓝眼小美人的,悻悻走开。   大爷高兴地一拍手:“这好办了,打包送去警卫处啊。”   人赃并……啊不,是一石二鸟。   *   “哎哟,还是个洋娃娃。会说国话吗?”   “什么是国话呀?”   “还真会,讲得挺标准。小朋友,你叫什么呀?”   “礼礼怎么能随便告诉你名字呢?”   “是叫礼礼啊。哪个礼?”   “哼!”   “这么小估计也不认字呢。那你多大啦?”   “礼礼山岁了!”   小孩坐在沙发上,像抱玩具似的紧紧搂着猫咪。   那其实是个有点儿令猫难受的姿势,但布偶猫毕竟是布偶猫,不会挣扎不会反抗,躺平享受。   四五个警察蜀黍围着,享受VVVIP级别的笔录待遇。   小孩晃着腿,说不上配合,也说不上不配合。   祂是全知全能的神,别人问的问题,祂当然都知道啦!   只不过是挑想回答的说。   警察蜀黍们早就见惯了广场走丢的小朋友,很有耐心地进行例行询问。   “那小朋友,你知道家住在哪里吗?”   “礼礼不是小朋友。”   警察蜀黍安抚:“好好好,你是大孩子了。”   眠礼认真地纠正:“礼礼是小神仙呐。”   蜀黍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思维天马行空,说自己是啥玩意的都有,比如公主啦超人啦奥○曼啦,甚至还有说自己是小猪○奇的。他们见怪不怪。   但说自个儿是神仙的,还是头一个。   也不知道家长啥样,平时都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点都不科学主义。   不过和孩子说话,就是得顺着他们的话头。   蜀黍接着问:“那小神仙,你知道爸爸妈妈叫什么吗?”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小家伙,听见“爸爸妈妈”这个再寻常不过的称谓,表情忽然滞住了。   那双好看的、如同蘸满蜜糖的浅褐色眼睛,黯淡了下去。   男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把猫咪抱得更紧了些。   猫猫真的想喊救命。   一个蜀黍撞了撞另一个的胳膊,悄声道:“哎,单亲家庭。”   另一个蜀黍摇摇头:“没想到这么小,就已经懂得这些了。”   “可怜哟。”   提问的蜀黍心生怜悯,打算换个话题岔开。   眠礼松开芝芝,抬起头:“礼礼没有妈妈。”   所以是妈妈走了。   “——也没有爸爸。”   啊,小孤儿啊?   人类都在为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失去双亲感到惋惜。   唯有近在咫尺的猫咪,在听到“也没有爸爸”后抬起头,用那双宝石一样的蓝眼睛静静地看着男孩。   祂在说这句话时,原本天真无邪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古怪,有种说不上来的冷漠,宛若一直涌动的温泉突然间结了冰。   不仅如此,在那冷漠之下,还堆积着层层叠叠、深不见底的,属于年幼的伤心。   *   蜀黍们想办法安慰这个孤单的小朋友,电话响了起来。   “喂您好,这里是花园广场警务室。”   蜀黍边接电话边看眠礼。   “对对,我们这里是有一个,刚送过来的。”   “啊对对对,卷发,棕眼,三四岁。”   “好的,您现在过来就行。”   蜀黍挂了电话,眉开眼笑:“小朋——啊不,小神仙,你家里人来接你啦。”   眠礼还沉浸在刚才关于父母的提问当中,对“家人一词”一时没反应过来,张着嘴呆愣愣地看着他。   蜀黍也有点儿疑惑:“听起来挺年轻,是你哥哥吗?你有没有哥哥?”   可不能让人冒领孩子。   哥……哥?   眠礼对这个称呼倍感陌生,低头问芝芝:“礼礼有哥哥吗?”   芝芝:“……你问我我问谁啊喵!”   祂托着下巴想啊想。   芝芝动了动耳朵:“诶,我知道了喵!是不是说小燦呐喵?”   蜀黍看着小孩儿和猫咪喵喵喵地对话,一头雾水。   不过在猫喵完了之后,男孩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燦燦!”   蜀黍虽然没明白人和猫对话的玄机,但看起来小朋友确实有个哥哥。   布偶猫率先跳下沙发,乖乖地侧身等着。   沙发有点高,男孩先是退到边缘,撅着屁屁探出腿,一点点试探能不能够着,直到碰上猫背,抓住后颈跨上去。   猫咪稳稳地驮住小孩,翘起大尾巴走了两步,又扭头看着那边的人类,喵了两声,意为,你们怎么还不走?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围观蜀黍目瞪口呆。   总算有一个反应过来:“哦……哦对对,该走了该走了!”   边走还边嘀咕:“这娃儿不会真能跟猫沟通吧?神了还!”   四五个穿制服的蜀黍左右开道,护着中间气质高贵的大猫咪,而猫背上还有个漂亮的小娃娃。   刚走出岗亭没几步,就迎来了围观。   眠礼目不斜视,祂已经感应到了卓燦就在附近。那个荧光点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且有逐渐开启高速移动模式的迹象。   很快,祂超乎人类的视力就已经捕捉到了卓燦的动态。   男孩扬起手,之前的烦恼顷刻间全忘光了:“燦燦!”   蜀黍们也隐约看着那边有人过来了,还在笑离这么远,小朋友喊,大人也听不见啊。   说时迟那时快,大猫猫猝不及防架起小娃娃狂奔起来!   要知道,猫科动物的奔跑速度是非常快的,更何况有小主神的力量加持,一猫一人如离弦之箭,眨眼已经窜出去几十米。   这猫不参加奥运会可惜了。   “燦燦——!!”   那边的卓燦总算看见小孩子,长舒一口气。   他接到小慧的电话后立刻报警找人、看监控,费了一番功夫锁定了小孩子的去向,赶来花园广场。   还好没有白忙。   在把眠礼小小暖暖的身体重新拥入怀里,卓燦恍惚了大半天的心终于重新落回肚子里。   他算是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孩子走丢的家长心态。   卓燦一手拍着祂的后背,另一手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声音里带了点儿颤栗:“还好找到你了……”   他不哽咽还好,一有了哭腔,刚才冲过来还盈盈笑脸的小孩子,眼圈唰地红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礼礼、礼礼想找你,找不到……”   小孩埋在他怀里哇哇大哭,委屈极了。   祂从来没有一下子面对过如此多的陌生人,这会儿缓过劲来,一万种恐惧的阴云袭上心头。   卓燦听明白了祂偷偷溜出门是要找自己的意思,心里愧疚得很:“对不起啊,以后不会再有了……”   卓燦向警察们道了谢,带着孩子和猫离开。   眠礼不声不响乖乖趴在他肩头,望着逐渐远去的花园,想起奥利尔的话。   ‘跟我们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他私自带走您,会遭受最严厉的刑罚。’   ‘我们会再来的。’   ……不要。   祂已经想好了。   祂不要离开燦燦。   作者有话要说:   桃桃:好好好,你们父慈子孝,没人管我了是吧   另外超级感谢昨天大家的评论T-T 从来从来没有一下子收到这么多条,我我我我好开心T-T(←真的是开心的表情) 第17章 要不说他   【寄宿生眠小礼的日常(3)】   桃桃妈   [图片]   又跟芝芝一起睡觉了,他俩感情真好。[]   芝芝爸   芝芝幸好是公的,这要是母的,我都以为它把小礼当自家崽儿了。   我们桃儿呢?   桃桃妈   [图片]   老地方,霸占着打印机。我想印个东西它都不让。   卑微小卓在线搬砖   啊?找着桃桃啦,什么时候回去的?   芝芝爸   害,我们那天找了一晚上一无所踪,各个社区群发消息,就差电线杆上发小广告了。   好家伙人家第二天早上自己回来了,饿得哟,平常总嫌弃粮,大吃一整碗。   从那以后乖得像换了一只猫,不打我了,黏人得不行。   现在就算窗户开着,它也一点儿想出去的意思都没了。   桃桃妈   见识过外面世界的险恶,还是家里好啊。   卑微小卓在线搬砖   笑死,经历了社会的毒打。   礼礼今天怎么样,还听话吧?   桃桃妈   乖得很乖得很,你放心吧。   晚上一起吃饭吧?阿瑞请。   芝芝爸   就上次你老说想吃没时间的鱼火锅。   我下班了先回家接小慧和小礼,然后去你公司接你。   卑微小卓在线搬砖   []   好好好,平淡无奇的社畜日突然就有了动力!   不说了,传闻公司要裁员,我赶紧好好干活好好表现争取一下,不然倒霉的肯定是我。[]   桃桃妈   怜爱了,加油啊,为了你儿子的奶粉钱![]   芝芝爸   怎么就成儿子了?   卑微小卓在线搬砖   别乱说,那可是我功德无量出神入化上蹿下跳横行霸道的卡密萨马啊[]   芝芝爸   ……这些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   卓燦还真不是在耸人听闻。   指的是说公司要裁员的那部分。   从他复工的第二天开始,公司上上下下就流传着可能快破产、要么割掉一部分员工、要么大家一起倒闭的传闻。   卓燦就职的是个小型互联网公司,给的钱不多,但活也不累,在这个全社会互联网人996、007的年代,他们公司运气好点儿还能朝九晚五,实属不易。   卓燦自知一直是个没有运气的人,也不指望升官发财,就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   以前他的目标是养活自己,吃得饱穿得暖付得起房租还能攒点儿首付,逢年过节给父母买买东西。   卓燦没想过恋爱结婚生子一类遥远而奢侈的事情,一个人过,偶尔会感到孤单,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自在的。   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莫名卷进逃生游戏,出生入死、摸爬滚打回到现世,天上又掉下个小神仙来。   无论眠礼能在这里待多久,他总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短期就算了,万一时间长了,不能总在小慧那儿麻烦,还得有一笔托儿所甚至幼儿园的额外支出。   小慧说得没错,这不是照顾弟弟的方式,这是养儿子的路线。   他才24,没房没车没存款也没对象,跳过一大堆前摇直接进行到养娃,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奇怪的是,他从没想过放弃眠礼。   是个小累赘没错,但他不打算摆脱祂。   公司群里通知一小时后开会,而且没说内容,所有员工的心都拎了起来:之前的种种谣言估计是要成真了,到底会是哪个倒霉蛋被扫地出门?   人人自危。   空气中仿佛都布满阴云,卓燦压抑得难受,站起来去隔壁办公室复印东西。   走一路,手上的材料越来越多,都是让他捎带一下的。   卓燦虽然心理吐槽活动挺多,可其实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性子,在公司又是资历最浅的小年轻,不知不觉习惯了被使唤。   也没什么不好,他安慰自己,社畜的必经之路罢了。等他熬到有实习生来的年纪,就能解放。   离开工位时只有薄薄几张纸,回来却是一大摞。   卓燦的视线被挡住,小心翼翼在走道上挪,边挪还要边给王哥李姐发回他们的材料。   转身时一不小心,衣服扫到同事的杯子,位置岌岌可危,眼看那漂亮的玻璃杯就要从桌上跳楼粉身碎骨,千钧一发之时,卓燦以一个常人难以达到的扭曲姿势接住了杯子!   他接住了!   速度10,姿势10,亮相10——综合评分满分!   四周登时响起崇拜的掌声。   要是放在往常,以卓燦的衰运程度,这杯子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但今天,他竟然接住了,简直是办公室奇观。   同事们和卓燦本人都惊呆了,倒霉蛋难道要转运了吗?   从未有过的狂喜从胃底升腾而起,卓燦觉得自己不仅是接住了一个杯子,他的手中已经抓住了未来。   他是不是要转运了?是不是?是不是!   卓燦把杯子放回桌上,心潮澎湃,伴随着同事们经久不息的掌声,继续发放复印纸。   快乐总是短暂的。   很不幸的,刚才杯子滴下来的水无人问津,视线有障碍的卓燦一脚踩上去,带着文件摔了个人仰马翻,纸片纷纷扬扬如雪。   卓燦:“……”   同事:“……”   要不说他纯纯一倒霉蛋呢。   什么时来运转,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   开会嘛,都是又臭又长的,绕一大圈讲不到点子上,反正领导开心就好。   卓燦坐在角落里,偷偷打瞌睡。   把眠礼带回来开始,他就没有哪天晚上能睡个整觉的。卓燦深深体会到了齐瑞以前说一到夜里两只猫开始集体跑酷是种什么体验。   猫还能一狠心关门外纠正作息,小神仙能关么?关了也没有用啊!   弄不好祂一不高兴把门变没了家拆了,得不偿失。   裁员就裁员吧,怕也没用,还不如多睡会儿,晚上有精神去吃火锅。   卓燦这么宽慰着自己,居然真的胆大包天到在会上睡着了。   他是被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吵醒的。   “好帅啊!”   “看着好年轻诶。”   “据说是刚在国外读完博回来,两个学位呢。”   “这是按照梦中情人模板长大的吧?能不能工厂流水线批量生产点?”   “不是我对咱们公司有什么意见,但他过来管实在有点屈才了。”   ……   卓燦朦朦胧胧睁开眼,偷偷抹掉眼角的泪花:“讲到哪里了,开始裁员了么?有没有我?”   “醒醒醒醒,不裁员了!”   卓燦睡眼惺忪:“啊……啊?”   “咱们不是要缩小规模,而是要扩张啦!”   “不对不对,是我们被吞并了。”   “吞并多难听啊,收购,是收购啦。”   卓燦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我们被新岳集团吞——啊不,是收购了!”   再怎么不关注行情,也不可能有人不知道新岳这个互联网公司巨头。   那是无数高材生梦寐以求的去处,挤破头踏破门槛也要进,新岳的offer仿佛代表着出人头地的通行证。   他们这家小到不起眼的公司竟然被兼并,一夜之间从默默无闻的小作坊员工到新岳的一员,无异于麻雀变凤凰。   卓燦的大脑还在缓慢处理睡醒后接收到的颠覆世界观的信息,抬起头瞄了眼台上正在讲话的新领导。   姓卢名颂,一看就是个高富帅,和他这种……呃,说不上矮穷矬但也就是大千世界的无名小卒,一点儿都不一样。   卓燦的世界都是和他差不多的普通人,齐瑞家底厚,小慧自己能挣钱,他俩已经是他接触到的圈子里最好的条件。   而这个往那儿一站就闪闪发亮的卢总,则是他连想都不会想、完全不同次元的人。   在上司说下一句话之前,卓燦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上司说,有个部门要拆分,其中一部分直接归卢总管。   卓燦还是觉得,跟他没什么关系。   上司接着说了什么,他也没没往耳朵里去。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位的卢总,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卓燦摸了摸后脑勺,摸不着头脑:“……咋啦?”   *   “结果啊、唔、好辣好辣,一个鱼火锅要那么辣干啥嘛……”   “不是你自己要鸳鸯锅的么?要不要给你弄点儿饮料来?”   “不用了,我喝水就行,还有冰块么?”   “有,我给你点儿。”   “所以结果呢,结果是啥?”   卓燦嘴唇通红一片,辣得直吸气,百忙之中给他们讲解一下至今自己也没能理解的突发事件:“我就……成新老总下面直属的新部门主管了。”   齐瑞的嘴张成了一个○型:“我去,燦儿,这也太幸运了吧,这是平地起飞了啊!”   卓燦猛灌一口冰水:“幸运得我到现在还缓不过来神。仿佛拿了什么人生赢家的剧本。”   小慧哈哈笑,举起杯子:“恭喜恭喜,快来干一杯!升职加薪,下一步就是走上人生巅峰!”   齐瑞补充:“还要迎娶白富美。”   旁边还没有桌子高的小朋友吃不了辣火锅,系了个小兔子图案的粉色围兜,在宝宝椅上扒着勺子喝南瓜粥。   这时候抬起头来,嘴边沾了一圈奶黄,提问:“什么是白富美?”   小慧拍了下齐瑞:“别在小孩子面前乱说话。”   “这也算误人子弟啊?”齐瑞觉得冤枉,向眠礼解释,“就是有漂亮姐姐或者漂亮姨姨跟你的燦燦在一起啦。”   他说完,自觉语气有点儿像在问单亲家庭的孩子,想不想要新妈妈。   好在眠礼没那么敏感,也不太懂字里行间的差别:“然后呢?”   “然后?然后……这个姐姐也会住在你们家。”   “为什么?”   “呃,因为她要和燦儿成为家人。”   小男孩终于察觉到了危机,深深皱起眉,很困惑、又有点儿惶恐的样子:“那燦燦会不会不要我了?”   卓燦一口毛肚呛在嗓子眼,咳嗽了半天。   小慧瞪了眼齐瑞:“叫你瞎说。”   卓燦、喝掉半杯水,才勉强抑制住口腔里的烧灼感,转过来用纸擦掉祂嘴边的汤渍:“不会的,不会不要你的,你可是万能的卡密酱啊。”   “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卓燦举起右手,“我对天……不,是对你发誓,绝对不会不要你。”   尽管有些许潦草,却也是他在神面前立下的誓言。   三个大人连哄带骗,总算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本因升职而雀跃的卓燦,心情却复杂了起来。   事实上当日眠礼并未把奥利尔和其他神使的出现告诉卓燦。   但此刻,卓燦望着重新低头喝着香喷喷汤汁的小孩子,心底涌起难以言说的惆怅。   远在他有可能组建自己的家庭之前,小神明才是会抛下他、先回到异世界的那一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神仙:你不要礼礼了QmQ   卑微人类: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容易被您抛弃吧=皿= 第18章 您不万能   “芝芝,那是什么?”   小孩趴在窗边,好奇地望着外面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   不停歇坠下,带着笼罩住天地的嘈杂,落至半空氤氲起大片潮湿的雾。   猫咪瞄了眼外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是雨啊喵。你的世界不下雨吗?”   “雨?”   异世界别说是天气,就是精准到每一分钟的温度,都能够被主神控制。所以眠礼无须费心去搞懂每一种现象。   “就是一种……天气状况。和出太阳一样,都是很正常的喵。”芝芝想了想,强调,“我还是比较喜欢晴天,晒太阳最幸福了喵。”   桃桃对他们的对话不感兴趣。自从那次短暂地出逃,它再也没有离家出走的想法,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与它何干。   眠礼双手托着脸颊,歪着头研究雨。   天色越来越暗,燦燦跟他约定过,太阳落山了,就会来接祂回家。   可是下雨天的时候没有太阳,燦燦什么时候来呢?   芝芝和桃桃回答不上来,小神明就去问唯一的人类。   小慧把祂抱到腿上,播放语音消息。   电脑发出了燦燦的声音,说,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到啊。   燦燦为什么会藏进电脑里?   眠礼大受震撼,围着方块前前后后飞了一圈,甚至用上神力透视,也没找到躲在里面的人类。   小慧笑弯了腰,拿手机拍下这一幕,发送给临时监护人。   卓燦:……   随即加了行无奈的文字:总算知道为啥小时候问我妈问题,她总跟我说,等我长大就明白了了——对小屁孩真是解释不通啊。   *   雨没有持续太久,等到卓燦下班早就停了。   卓燦骑着新买的小电驴去接孩子,齐瑞刚好到家,拿起车钥匙:“我送你们回去吧,别一会儿下雨了。你车等天晴过来拿。”   卓燦拒绝了他的好意:“没事儿,这会没雨,我们骑快点,能到家的。”   不是他不想蹭车,主要小神仙更想骑小毛驴兜风。   卓燦看了看天气预报,三个小时内没雨,都够他走回家了,肯定来得及。   小慧不放心:“雨披带了吧?”   卓燦拍拍车篓子:“里面呢。”   车篓被改造过,下面一层放点儿东西,上面那层放小神仙。   说眠礼眠礼到,小孩腾云驾雾飞过来,拍了拍头上把光环熄灭,坐上专属VIP座位。   卓燦也跨上去:“跟哥哥姐姐再见。”   眠礼向他们挥挥手。   一大一小开开心心出发了。   再往前几年,尤其刚考上大学那会儿,卓燦和每一个适龄少男一样,拥有着在校园里骑着自行车,车前杠上载着心爱的姑娘兜兜风,这样美妙而清纯的幻想。   如果车前杠违反交通规定,那车后座也行。   要是带人也违反,两辆自行车也行。   现在车是有了,心爱的姑娘连影子都没见着,却载了个小麻烦精。   别说打不得骂不得了,就算是成天放手心里捧着,还怕祂会飞走。   卓燦迅速经历了突如其来为人父的震惊、到接受生活中多出一个小生命、学习如何当好监护人、再到嫁女儿万般不舍,整段历程别人需要十几二十年,他只花了十来天。   岁月催人老啊。   春天的傍晚或许是一个城市最美好的时光,尤其卓燦选择了没有机动车的小路。   两边是出摊的小商贩,卖草莓的,卖棉花糖的,卖鲜花的,吆喝声混杂进行人的私语,柔和的夕阳挂在街角尽头。   小孩又轻又有神力,就算装在车前篓里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卓燦特意改造过,铺得软绵绵,眠礼靠在里面扒着筐朝外面看。   对于一个常年生活在塔里的小神明来说,真正的烟火人间哪哪儿都有趣。   别人家的小孩要么站在踏板上,要么坐后座,只有眠礼在筐里,明显对其他小朋友投来的艳羡眼神感到自豪。   又骑了一会儿,遇见几个带小狗出门的,这些倒是跟眠礼同样位置了。   狗子们歪头看着这个小孩,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狂吠起来。   卓燦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抓住车把手。   眠礼并不怵,眼睛瞪得像铜铃,张牙舞爪“哇呜——!”回去,足够凶神恶煞。   那边龇牙咧嘴的狗子耳朵立刻耷拉下来,发出怂怂的呜咽。   眠礼仰起头,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礼礼腻害吧!”   卓燦从相反的视角看着男孩的脸,觉得好笑,跟小狗子斗气,倒也很符合小孩子心性。   “对对对,卡密萨马最棒啦。”   眠礼得到满意的答案,安分了没一会儿又问:“燦燦,你是我的饲养员吗?”   卓燦失笑:“为什么这么问?”   “电视上说的。”   “什么电视?”   “动物世界。”   “呃……那就算吧。我可以是您的饲养员。”   “是仆人好,还是饲养员好?”   “——饲养员,当然是饲养员。”   “喔。那你就是礼礼的饲养员啦。”   卓燦看着前面摇头晃脑的眠礼,窃笑着,小孩儿真好骗啊。   扳回一局。   他们逐渐驶离嘈杂的商业区。   *   众所周知,天气预报是不准的。   距离家还有十分钟路程时,毫无征兆落下了滂沱大雨。   卓燦有备而来,停车、夹起小孩、翻车篓、找雨衣的动作一气呵成。   但先前看见的塑料片片并不是雨衣,就是普通的塑料袋。他随手一塞,没有多想,导致出门前还跟小慧信心满满说带了雨衣。   靠,大意了。   卓燦解开外套把孩子塞衣服底下,能挡一点儿是一点儿。然而眠礼第一次直观地触碰到雨,新奇得不得了,根本不想躲,扭动着身体想探出头来再接一点。   卓燦一个头两个大:“卡密萨马,你停……不,你能让雨停吗?”   在眠礼的世界里,呼风唤雨不过挥挥手的事儿,轻轻松松,控制天气并不是个难题。   祂抬起手,过了会儿皱皱眉:“它不听礼礼的。”   好吧,看来神也是不能跨辖区执./fa的。   卓燦叹气:“原来您也不是万能的啊。”   “嗯?”   “——但离开您是万万不能的。”卓燦立刻狗腿地补充。   卓燦有点后悔,刚才要是再骑快点,就能到家了;如果骑慢点还在商业区,好歹能进店家避一避。   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两边只剩光秃秃的树和高杆灯,根本无处可逃。   卓燦自己淋点雨没问题,以他的倒霉程度,从小到大遇上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大不了冲回家洗个热水澡再喝点姜汤。   可眠礼还是小朋友,就算是神仙,免疫力也没那么强,感冒发烧就不好了。   (神会生病吗?卓燦不是很确定。)   他再一次把小孩倔强伸出的胳膊塞回衣服底下,把小卷毛裹了个严严实实,抱在怀里,尽可能少让眠礼淋到雨。   可衣服毕竟不防水,迟早两个人都会浇成落汤鸡,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雨幕中模模糊糊看见个公交站台,卓燦赶紧骑过去。   站台不大,遮雨的挡板也很窄,宽度甚至不够容纳两个并排的成年人,后面的广告牌也不是密闭的,两块两块中间隔着空隙,风雨呼啸着涌进来。   卓燦面朝广告牌,把小孩裹在衣服里,尽量让祂少受一些侵袭。   人类早就浑身湿透,春天的晚上本来气温就低,再加上冰冷的雨水,他冻得直哆嗦。   好在卡密酱不愧是卡密酱,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竟然身体还是暖和的。   实在叫人类羡慕不已   卓燦四面锥心刺骨,唯有怀里这一点是热的。   眠礼自己不觉得多冷,但潮唧唧的很不舒服。祂伸出小手摸了摸卓燦的脸,被那冰凉吓了一跳:“燦燦,很冷吗?”   卓燦上下牙齿打架:“还、还好。”   眠礼好像明白了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思考了一会儿,眼睛一亮。   小神仙扭来扭去从衣服的包裹中钻出来,手腕上的光圈显现,接着拍了拍自己的头顶。   力量过渡,小小一圈天使光环随即啪嗒亮了起来,照亮了一小块晦暗。   卓燦一眨不眨地看着祂,等着卡密萨马制造奇迹。   浅金色的光点环绕着手腕,似乎形成了一道屏障,风雨立刻被隔绝,怎么也穿不透。   眠礼努力张开小小的手掌,覆在卓燦的脸上,那屏障就移交到了他附近,先前怎么擦都擦不完的雨水,彻底关在光亮的外面。   哪怕小神仙的手太小、起效的区域实在有限,却也能顺畅地呼吸了。   “哇塞,卡密酱,这也太……”   卓燦赞叹到失语。   眠礼得意地晃了晃头顶的光圈:“礼礼就是万能哒!”   小孩儿还耿耿于怀方才调解不了天气的事情呢,就因为他说了句“您也不是万能的”。   卓燦捏了捏祂的脸蛋,心都要化了。   这也太可爱了吧。   最近的卓燦实在很坎坷。   先是生活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升职加薪,幸运得不像他;   然后今天又好巧不巧地遇上大雨;   现在有一个节能牌小太阳在为他烘干。   一切都源于眠礼的到来。   从小神仙光临开始,便给他原本平平无奇的生活带来了截然不同的色彩。   以前我以为我的人生中只有霉运,现在看来其实也是有好运的。   卓燦想。   从单调的不幸变成了衰完又幸运,幸运完了接着倒霉。看起来仍是惨兮兮的,但我不这么觉得。   因为有你,我才有了这份运气。   *   他们多雨的路两边是废弃的工厂,平时人迹罕至,几乎只有一小时一班的公交车会经过。   然后卓燦在只剩5%电量的手机上看见了“抱歉地通知您,因天气恶劣,本段公交线路临时取消,望广大市民予以谅解”的推送。   另一边打车的app,还在45/60的排队,卓燦很确信手机会在排上队之前撑不住而关机。   似乎还是倒霉多一点。   卓燦刚这么想完,一辆看不太清、却直觉很贵的私家车开了过来。   他被刺得睁不开眼,直到那车关闭了远光灯,缓缓驶进公交停泊港。   卓燦第一反应是不是齐瑞来救自己了,随即看见哪怕是小富的好友也买不起的车身。   那来这里干什么?   卓燦一个激灵,难道是看见了眠礼的光环?大雨天的视力不能这么好吧?   除了对最信任的齐瑞和小慧,眠礼身份还是个秘密,尤其不能随便暴/露给陌生人。   他赶紧重新用衣服裹住眠礼,轻声嘱咐祂“关灯”。   眠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得乖顺,关掉力量屏障,在衣服下面睁着眼睛打量。   车停在了他们旁边,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有点儿熟悉又没那么熟悉的俊美面孔。   “卓……燦,卓主管……是你吗?”   那人有些不确定地问。   卓燦大脑宕机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他们公司新来的那个小总裁吗?   卢……卢……卢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神仙就是燦燦的金手指呀 第19章 高富帅   被困在雨夜飘摇的公交站台,卓燦想了很多种脱身之法,无外乎关机前打到车,借路人的手机给齐瑞打电话求救,或者最方便、可能性也最大的,雨很快停。   反正没有一种是被公司的新老板开着七位数价格的车送回家。   怕身上的水渍弄坏老板这不知道多少个零的座椅,卓燦局促地只坐前半个p/股,想搭上前座靠背抬起的手又收回,在雨幕中分辨着方向:“对,就是前面那个路口左转,开进去到底就是。”   卢总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他的嗓音并非传统印象中霸道总裁的低沉华丽,听着干干净净的,更像个读书人。   毕竟是在国外拿了两个博士学位的高知人群,卓燦想,难怪那天开会听他说话就犯困,和以前上学教授的念叨最催眠一个道理。   怕眠礼再弄湿一个座位,卓燦把祂抱在腿上,直滴水的外套放在脚边。   小孩被靠背挡住,拍拍头顶的光环想把自己和燦燦烘干,后者吓得赶紧捉住祂的小手,压低声音:“现在不行。”   眠礼学着他的样子也小小声:“为什么?”   “因为……不能给别人看到。”   “为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卓燦叹气,用老办法,“人类会嫉妒您的。”   往常他说完这句话,小主神就会得意洋洋地放弃“炫耀”了。   可今天男孩实在湿湿冷冷的不舒服,不肯听话,哼哧哼哧挪开他阻止自己的胳膊,还很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卢总听见了,看向后视镜温声道:“是不是觉得冷?座位底下有两个按钮,左边加热,右边烘干。打开会舒服些。”   卓燦道谢后摸索着摁下开关,座位底下果然吹出了热风。   怀里扭来扭去的小孩立刻不动了,张着嘴,“啊啊啊啊”地接着暖风玩儿。成年人冻僵的四肢百骸重获新生,从黏黏糊糊的惨状中被解救出来。   原来座椅还能有这种功能,有钱真好啊。   社畜落泪。   等开进小区停车场,双手和衣服外缘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卓燦抱着小孩子下了车,诚惶诚恐,连声道谢:“谢谢卢总,真是太麻烦您了。”   “没事,举手之劳。”   “要不上来喝杯茶再走吧?”   他说了句惯常的客套话,理论上老板这样的大忙人应当拒绝然后各回各家。   结果老板根本不风按套路出牌,点点头:“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卓燦:“……”   我跟您客气客气,您还真是不客气啊。   *   卓燦进门第一件事,把空调开到最大。   第二件事,快速把小朋友放进浴室里涮了一下,吹干头发,再用浴巾裹得严严实实放在沙发上。   眠礼以前在自己的世界里,向来穿着“天使制服”(听起来高端,其实就是个从头套到脚的简易袍子),跟浴巾的质感还挺像。   卓燦买的童装好看是好看,穿上身箍着手脚毕竟不舒服,眠礼还是最喜欢浴巾。   软软糯糯的小朋友包裹在雪白雪白的浴巾中,像个焦糖夹心味的糯米糍,露出前额一撮小卷毛和圆嘟嘟的脸蛋,睁着大眼睛望向陌生来客。   “报上你的名字,凡人。”   顶着一张软萌的脸,声音一如既往不客气。   卢总也不生气,蹲下来和祂平齐视线:“卢颂。你呢?”   眠礼不明白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后,每个被询问者都要反过来问祂的。人类真是没有礼貌。   祂撅起嘴:“礼礼才不告诉你捏。”   获得了半个答案的卢颂不置可否,换了另一个问题:“他叫卓燦,对吧?”   眠礼很有保密意识:“不告诉你。”   卢颂笑笑:“行,不说就不说。”   眠礼觉得这人很不一样。   祂目前见过的人类大致能分为两种,要么,是像王二那样恐惧得大气都不敢出的游戏内玩家,要么是齐瑞、小慧这样见了祂就被俘获芳心、爱不释手的。   卓燦介于这两种人之间,而这个叫卢颂的,则不属于任何一种。   对自己说不上热情,也不能讲冷漠,反正很有距离感。   齐瑞上次说,有一天,燦燦会找到漂亮姐姐或者姨姨,组建自己的新家庭,然后就不要祂了。   (其实齐瑞只说了前半句,后面都是祂自己脑补出来的。)   现在的情况,漂亮和帅气是差不多的意思,一个新的人,燦燦带他回了家。   除了性别以外,这个很——高的男人完美符合“敌情”。   小孩子察觉到危机感,祂可没有什么委婉表达的意思,直截了当严肃地问:“你要抢走燦燦吗?”   卢颂没回答,端着水进来的卓燦惊得差点摔了一跤。   “卢……卢总您喝水。”他把杯子递给卢颂。   卢颂起身接过:“谢谢。”   卓燦讪笑,转头笑容消失,掰着眠礼的小肩膀瞪着祂,紧张兮兮地:“瞎说什么呢。”   在新上司面前讲这样大不敬的话,还要不要职业生涯了。   眠礼并不听从,“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卓燦尴尬地向卢颂道歉:“抱歉,卢总,小孩子不懂事……”   “没关系,童言无忌。”卢颂倒是表现得很坦然,微微笑,颇有耐心地问男孩,“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卓燦拼命挤眉弄眼示意眠礼不要乱说话,可小主神哪儿会听他的呢?   眠礼掰着手指一条条数:“你长得好看。礼礼不认识你。燦燦带你到我们家。”   小小年纪,讲话居然这么逻辑在线,反而叫卢颂另眼相看了。   卢颂问:“那他是你的什么人?”   眠礼看看卓燦,卓燦的视线忐忑地在一大一小之间游弋,生怕小孩儿说个什么‘他是我的仆人’一类惊世骇俗的话。   好在眠礼很有分寸,拍拍胸/脯:“是礼礼的饲养员喔~!”   很骄傲的样子。   卓燦:“……”   感觉还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卢颂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卓燦很想捂脸:“不是的,祂是我……呃,远方表弟。我暂时照顾一段时间。”   “是嘛。”卢颂波澜不惊,“我想你也应该没到婚育的年纪。”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巡逻了一圈卓燦家客厅的摆设,看起来的确是单身汉住的地方。   卓燦对此番审视无知无觉,下意识瞥了眼卢颂的手指,空空荡荡,没有戒圈。   看来就算是高富帅,也还是跟自己一样打光棍嘛。   卓燦不知为何舒了口气。   *   小神仙和陌生人视线对峙了一会儿,尽管海拔有天壤之别,气场倒是势均力敌,谁也不怵谁。   第三人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完全不知道空气中爆裂的火花有何意味。   两位祖宗,谁他都不敢出声打断。   直到卓燦的喷嚏打破了微妙的平静。   刚才时间紧急,只涮了小神仙,还没轮到他洗澡。他进门到现在就换掉了湿衣服,身体还没焐热。   刚才忙忘了,现在静下来,指尖都是凉的。   卢颂对他的异状微微皱起眉,放下杯子:“我就不打扰了,你忙你的吧,别冻着了。”   卓燦摸了摸鼻子,生怕自己把上司传染感冒了,点头哈腰,送走这尊大佛。   他想送卢颂到楼下,被后者在电梯口婉拒。卓燦实在没多少和大老板打交道的经验,在客套和顺从中间选择了后者,脸都快笑僵了,看着卢颂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间。   再回到家后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头一回跟大领导这么近接触,真紧张啊……”   卓燦注意到沙发上的小孩子正歪着头看自己,冲祂笑笑:“嘿,还没想到大领导是这么好的人。”   眠礼没有对此发表高见,若有所思。   小神明在想事情时,焦糖色的眸子总是水汪汪的,漾着一捧星光。看起来无辜又甜美。   虽然卓燦深知这天使的皮囊下藏着多少恶魔小心思。   他弯腰捏了捏眠礼的鼻子:“好咯,我先去洗个澡,你乖乖待着啊,别摔……唉算了,反正你会飞。”   小神明目送他进了浴室,拍亮头顶光环继续烘干自己,背后的尾巴从浴巾底下溜出来,不快活地甩了甩。   祂觉得哪里不对劲。   尽管过于年幼和还未发育完全的表达力让祂清晰描述,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可神的直觉总是准确的。   如同祂可以在千万个灰白网格中一眼看见唯一荧荧亮着的卓燦,祂同样能将不祥的预感具象化成空气中涌动的怪异气流。   想来想去,还是同卢颂有关。   是因为那个人,看燦燦的眼神与别人不同吗?   从前的奥利尔也好,现在的燦燦、齐瑞、小慧也罢,他们看向祂的眼神都是对幼崽的疼惜。   芝芝和桃桃对自己呢,是显性和隐形的崇拜。(无论猫猫们怎么样,反正小神仙是这么认为的。)   燦燦和齐瑞、小慧他们交换的都是信任。   齐瑞和小慧之间,那就是一种眠礼不太懂的目光了。   来到这个新世界以后,小神明的社交圈就这么点儿,取样也只能这么多。   卢颂是祂认识的第一、二、三……三后面是几来着?   浴巾从脑袋上滑落下去,卓燦擦着头发走出来看见的就是亚麻色的小团子举着双手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卡密酱,你在干啥?”   小孩抬起头:“燦燦,三后面是几?”   “噗。”   “为什么笑?”   “没什么。三后面是四。怎么了?”   拨浪鼓摇了摇头,不肯说。   孩子还没长大呢,就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年轻的老父亲骤然感到一阵失落。   他解决失落的方法,就是扑上去轻轻一推,让毫无防备的小朋友晃了晃、向后倒在沙发上,再去咯吱祂肉肉的小肚子。   小家伙被他挠得咯咯直笑,每笑一次头顶的光环都会跟着亮一下,闪闪烁烁跟迪厅灯球似的,晃到近在咫尺的卓燦睁不开眼,率先甘拜下风。   小神仙逮住机会,灵活地往旁边一滚,抱起靠垫挡住自己,顺便伸出尾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无论是询问者还是被询问者,都彻底把刚才数到四要干嘛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到正文完结我们三岁的小神仙都不会数到十以外加减法了( 第20章 可礼礼也   按照卓燦的认知,雨夜的这场萍水相逢只是插曲,回到公司大家各做各的事情,没必要把私下的交情带到工作中。   况且助人一臂之力,也算不上什么交情,只能证明老板是个善人。   没想到,当他路过透明的总裁办公室、看见正在里面和几个人讲话的卢颂,本想就此溜过去,却被卢颂截下来大方地打了招呼。   并且没有叫他卓主管,而是叫他小卓。   后辈喊前辈、上司叫下属以“小”和“姓氏”的组合,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称呼,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当这个上司喊别人都是姓氏加上职位的组合,单单喊他小卓,好像就不太一样了。   接下来的对话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昨天没感冒吧?”   “啊……啊?没、没有……”   “那就好。”   “谢谢卢总,昨天真是麻烦您了。”   “没事。”   这番对话说暧昧也不暧昧,说正常吧,多多少少又没那么公私分明,若是有心人稍稍曲解一番,不出半天必定全公司都是风雨。   弄得周围人都在看他们。   卓燦顶着他人五花八门的目光,好似成了什么趋炎附势的小人似的,简直有嘴说不清。   还好卢颂微微笑着帮他解释:“昨天下大雨,顺路捎了卓主管一程。”   老板都这么说了,员工自然没有意见,阿谀奉承两句,该干嘛干嘛。   表面功夫捋平了,管不了别人心里怎么想、背后怎么说。   搅得卓燦焦虑了一整天。   先是把最年轻的他提拔成新部门主管,又在无助的雨夜让他搭了便车,现在还他有超乎寻常的亲近。   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已经想办法再攀一层关系了。   但卓燦和别人脑回路不同,他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卢总想除掉他?   呃,不是违法的那种。准确来说是把他从公司除名。   且不说他俩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卢总看他不顺眼想炒了他,老板嘛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迂回。   卓燦百思不得其解,惴惴不安。   齐瑞听完来龙去脉,二话不说给他一个脑瓜崩儿。   卓燦捂着脑门,愤怒且茫然:“咋啦?”   齐瑞恨铁不成钢:“燦儿啊,你咋这么傻捏?摆明了老板看中你的才华想带飞你啊!还不赶紧上!”   卓燦还是云里雾里的:“上?上啥啊?我哪里来的才华?”   齐瑞长叹一口气:“你总说自己倒霉倒霉的,确实境遇稍稍有些不那么匹配。可你还是有底子的啊,不然早睡大马路去了。你看,你年轻、聪明又肯干,要我是老板,也会优先提拔你。干嘛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啊?好了好了,别考虑那么多了,你啊,就好好工作,趁着新老板带你的这段时间尽量往上走,以后就前程不愁了。”   “……是嘛。”   卓燦犹疑着的空当,小慧抱着眠礼走过来:“为了你家的小朋友,奋斗吧。”   眠礼从她怀里倾过身,张开胳膊要卓燦抱。   卓燦心脏在不上不下的半空悬了一天,随着小身体的重量回到臂弯,重新落了地。   芝芝依依不舍地跟在脚边,似乎很有想同眠礼一起走的意思。   向来高冷懒得见人的桃桃,居然也跟了过来。   卓燦问眠礼:“什么时候和它俩关系都这么好了?”   眠礼低头看着一个蹭卓燦裤脚、一个想扑自己垂下来尾巴的猫咪们,学电视上的人摸摸下巴,做出老气横秋的表情:“因为礼礼是主神大人嘛。”   大人们都被逗笑了。   *   有了上回突遭大雨的经历,这几天还没放晴,卓燦不敢再赌那个几率,带小孩儿坐公共交通回去。   坐了几次地铁,眠礼抱怨看不见外面、全是人,就换成公交。   卓燦以前不喜欢公交,同样没地方坐,年轻人身先士卒从上车站到下,地铁可比公交车稳当多了。   现在带一个小小孩子,好像世界看待他的方式都不同了,突然就变成重点受照顾群体,每次都有人让座。   卓燦诚惶诚恐,也不好自己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儿占位子,就只让眠礼坐。   小神仙腿太短,够不着地,双脚晃啊晃,把颠簸的公交车享受成游乐项目。   有时候背对着窗户觉得无聊,还要转过来跪在椅子上看外面,看到并行的小汽车也好,头盔上长竹蜻蜓和小鸭子的骑行者也罢,又或者风刮过哗啦啦的广告牌,一边看一边“哇——”,倒退着的风景似乎是这世界上最稀奇的事儿。   这种举动被隔壁座的老太太呵斥过不为孩子安全着想后,卓燦再也不敢放任。   风险提示:好孩子可不要模仿哟。   公交到站后离小区还有十分钟的路程,以往单身汉时期,卓燦刷刷手机听听歌,或者干脆骑个共享单车,很快就到家了。   现在成了奶爸(卓燦觉得要纠正一下,他单身,顶多算奶“哥”)之后,这段路七耽误八耽误能硬生生走半个小时。   高贵的主神大人是不愿意亲自用脚走路的,到哪儿都得抱着。   祂要看蝴蝶,好,停下来,把人举到花丛上;   要看小猫咪,行,卓燦就蹲在灌木旁边等;   要走几公里外的桥,成,那就绕路呗;   哪怕说要追逐夕阳下的青春,那卓燦也得扛着祂奔跑起来。   幸好小神仙用了点儿魔法把自己变得很轻很轻,又把卓燦变成限定大力士,不然人类早就累得腰间盘突出。   当家长可真不容易,卓燦决定晚上就给父母打个电话关心关心再买点礼物。   卓燦这样付出,既开心又难过。   开心的是,眠礼的确给他寡淡无奇的日常带来很多不一样,古灵精怪、时而稚嫩时而深沉得像个小大人似的男孩,在他朝九晚五两点一线的直行道里跳跃出完全不同的音符。   因为眠礼,他和朋友们见得更频繁,细心观察世界更多,工作也更有劲头和目标,与陌生的外界有了不一样的联系。   更何况,小神明似乎是他倒霉人生的幸运转折点。   大到被老板看中升职加薪,小到没有再误过地铁,平凡日子里一点一滴的闪光缀连成了不起的奇迹。   可以说,在没有遇见眠礼之前,卓燦的世界一直是连绵雨天,阴沉沉的看不见尽头。   眠礼到来之后,才有了第一缕放晴的阳光,而且愈发有拨云见日的趋势。   难过也很简单,就好似他捡来一颗举世无双的夜明珠,买了明明负担不起的拭尘布防尘罩甚至花大钱安了24小时的监控,没日没夜精心呵护着,不仅花了财力更多的是心力。   比起怕贼惦记,更多的是心知肚明总有一天失主会回来要。   ——而他除了双手奉上外别无选择。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告诉他短暂的相处会让他对一个小朋友产生难以割舍的亲情与依赖,他肯定是不信的。   现在成了当事人,不信也得信。   卓燦坐在花园里的长凳上,托着腮百无聊赖,望着那边半飘在空中、轻而易举同野猫建立起沟通与领导关系的眠礼。   他不仅是保姆,还得是放哨的保镖。既防普通人,也防那些神使:有轻微风吹草动,他都觉得好像是白衣人现世、要从他手里抢走小神仙。   不晓得这算不算一种杞人忧天。   上刑场还提前通知日期呢。   卓燦深深叹了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来,给个准信儿啊,   *   经过卓燦坚持不懈地调整,眠礼晚上的作息总算和他差不多同步,能睡个整觉。   不过有条件:睡前要喝奶,还要听睡前故事。   喝奶这事儿纯属卓燦自找的。   为了教育眠礼人类、尤其是人类幼崽晚上都会好好睡觉,他特意找了不少婴幼儿宣传片,跟眠礼一起学习怎么把娃(自己)哄睡着。   看完一堆后,卓燦问:“您看懂了吗?”   眠礼严肃地点点头。   卓燦松了口气:“那今晚能好好睡觉了吧?”   眠礼说:“可以。”   卓燦心想千万别有但是。   “但是——”   好吧还是有但是。   眠礼指着屏幕里的婴儿:“礼礼也要那个!”   卓燦仔细一看,婴儿抱着奶瓶。   他失笑:“那是几个月的小小小宝宝才用的东西。”   眠礼眨眨眼,立刻躺下,拽上被子一直盖到鼻子底下,露出双眼,装作婴儿哭嚎几声。   卓燦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操作?   眠礼用“你怎么那么笨”的眼神嫌弃地看着他,唉声叹气,竖起拇指吮吸,然后让自己看起来既无辜又义正辞严:“礼礼也是小宝宝。”   卓燦:“……”   还有这种操作啊。   好吧,老父亲甘拜下风,老老实实买高端材质的奶瓶奶粉。   现在三岁的新晋小宝宝正躺在松软的被窝里,抱着奶瓶,圆溜溜的眼睛一直跟着卓燦的动作转来转去。   收拾东西的成年人捕捉到祂的视线:“怎么啦?”   眠礼的声音很欢快:“讲故事~!”   卓燦听见这三个字头都大了。   作为一个无趣的母胎单身理工男,卓燦的使命是和数字打交道,而不是文字。   他长这么大也没发生过什么浪漫情节,更没有哪个脑细胞去编造梦幻的童话故事。让他给一个小朋友讲故事,也太折磨人了。   一开始卓燦是打算照着绘本念的,偏偏小神仙不愿意听现成的:“这些,礼礼的世界都有。”   卓燦回忆了下,自己当初好像确实进过那种黑暗惊悚童话副本的,类似于白雪公主和七个小杀手、海的魔鬼之类毁童年的东西。   卓燦一时语塞,可怜滴娃,过的是啥童年啊。   没办法,神明满足了他的愿望,作为回报,神明的愿望他也得满足。   卓燦绞尽脑汁,换头原典试过了,魔改身边人身边事也试过,眠礼还是不满意。   卓燦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听着旁边小孩子用手指啪嗒啪嗒拍奶瓶外缘的声音,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忽然有了灵感。   卓燦侧过身,满脸写着恳求:“要不,卡密酱,今天来说说您的故事吧?”   ——他是真的很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这两周收藏涨得很慢,所以稍微改了一下文名和文案QWQ   在看的小可爱们不要认不出礼礼啦~   谢谢你们追文! 第21章 神的“创世”   在人类看来,一个可以操控无数真实逃生游戏副本、掌握着数以万计玩家生死的主神,一个异世界的最高统治者,必然是有许许多多故事的。   这些故事背后,应当藏着许多疑问的钥匙。   比如,是什么让祂成为了神?   祂从何而来,有没有家人?   祂为什么要创造这样残酷的世界?   祂如何调动和部署塔里的每一个细节?   祂的神力能做到什么地步?   那些输了游戏、被吞噬的玩家,遭受了祂怎样的处置?   还有最重要的,祂怎么就赖在自己这儿不走了——不想家吗?   (当然,没有要赶人的意思。)   卓燦在见到眠礼之前,的确对这个遥远又可怖的神明保有许许多多的幻想。   只不过,在见到神的真面目后,倍感失望。   三岁的小屁孩也能一手操控整个世界的运行,太过儿戏了吧?   然而,在意外把神带进现实世界后,连日来的相处再一次让卓燦改观。   在他身边、会撒娇、会哭闹、喜欢吃零食看动画片、讨厌吃蔬菜、总是缠着他等他来接自己的小眠礼,完完全全就是个符合幼稚年纪的小朋友。   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个小朋友不仅能飞,而且有尾巴。不仅有尾巴,而且还能发功。   抱着奶瓶津津有味的眠礼在听到这么个突兀且大不敬的要求时,并未“动怒”,而是嘬着奶嘴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   卓燦颇为忐忑,不知卡密萨马都在预谋什么。   过了一会儿,卡密萨马大发慈悲:“礼礼可以说。”   不要有但是啊。   “可是……”   可是也不行啊!   “礼礼不会讲故事。”——by抱着奶瓶的无辜小神仙。   卓燦:“……”   面对眠礼不同于常人的逻辑,卓燦时常感到惨败。   不过从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把主动权交给自己了。   卓燦说:“那我提问,您来回答,好不好?”   眠礼慷慨应允。   好不容易有机会反客为主,卓燦快速在脑海中筛选了一遍最近涌现过的疑问,挑出最好奇的那个:“您真的只有三岁吗?”   外表是小小朋友没错,行为举止、说话风格也很幼稚没错,可鉴于祂创造了“塔”这么个复杂但完整的异世界,卓燦实在很难相信祂的生理和心智年龄都是真实的三岁。   眠礼听到这个问题,竟然放下奶瓶,一骨碌爬起来,盘着腿抱着胳膊,高高昂起下巴:“礼礼当然是山岁嘛!”   连三和山的平翘舌都分不清,很好,果然是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   卓燦抢救性地抄起差点漏出来的奶瓶,双手奉上塞回小神仙的怀里:“那您是怎么制定出那些游戏规则的呢?”   这个提问对眠礼来说也是个难题,祂两只手抓着奶瓶晃了晃,仍然被达不到的表达能力所挫败。   于是祂决定换个办法。   小神仙招了招手:“你来。”   卓燦对于这个动作和这个指令的搭配有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但神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得不从。   当初找房子时他一眼看中了这儿自带的大床和投影,本来想着兴许以后有个对象什么的,一起躺在上面腻腻歪歪边吃东西边看电影;哪料到跳过对象这一步,先有了娃,电影也没看成,放的全是动画片。   零食倒是不少,焦糖饼干估计又吃完了,还得再买。   ……跑题了。   他俩本来各睡床的一边,刚才小神仙爬起来,干脆占据了床的最中央。   卓燦也不用多挪动,歪歪头就进入眠礼的触碰领域。   小神明故技重施,张开手,尽力地覆盖在他全脸。   (每次眠礼手指抻得直皱眉,都会让卓燦怀疑自己的脸是不是太大了。)   通、道、开、启。   *   以前是传递一些破碎的信息,大多是文字,比如名字,比如常识性问题;   也有声音片段,比如“燦燦是笨蛋”;   要类比的话,更像是把社交媒体的沟通工具,换成了神明的手掌。   可这次不同,卓燦的意识直接脱离了周遭环境,进入到完全不同的时空停泊。   他自我感觉越飘越高,直到停在一个足以看清所有人头顶的位置,才固定下来高度。   卓燦:这就是监控探头的视角吗。   ——或者,准确来说,这就是神俯瞰世间的感觉吗?   高楼大厦,不过渺如蝼蚁;   万丈红尘,也化作绕指柔。   卓燦从最初的新奇缓过来,仔细辨认了下这个世界,粉嫩而柔软,看起来……好像就是前些日子他第一次见到眠礼时后者所在的那个游乐园。   长着大眼睛的马和马车,不管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他们的眼神黏住;   到处漂浮的摩天轮,完全没有任何规律,他还记得自己和眠礼就是在这里谈判的;   一会儿分裂一会儿又自顾自复原的鬼屋,看起来屋主很有狂躁症;   会走路会说话的各种装饰物,时不时高歌一曲;   ……   乍一看颜色粉粉嫩嫩,细到里面各种物品,却已经超脱了“可爱”的范畴,有些“可怕”了。   在卓燦的记忆中,游乐园应当是童话和浪漫的代名词,的确应当富有想象力,但还不至于此般……光怪陆离。   和他猜得差不多,这座怪异的游乐园,就是主神的“基地”,相当于其他教义中神的天堂后花园的存在。   很有可能,眠礼诞生、成长于此。   接着,不需要他自己调整角度或者范围,视野自动降低和缩小,直至精准到某个飞在天上的碰碰车中。   他在那儿看见了眠礼。   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年幼一些、可能只有两岁的小眠礼坐在正中央的碰碰车里,左右则围着神使,后面还有一群。   凭直觉,卓燦可以判定离得最近的那个,就是当时抱着眠礼的白衣人头头。   白衣人头头在面对玩家时向来强硬冷漠,但对着眠礼时总是温柔如慈父。   他柔声道:“请您选一个吧。”   选?选什么?他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啊?   卓燦摸不着头脑,想看得更清楚些,视角也就随着他的好奇更加聚焦。   看来这个沉浸式的监控探头还挺智能,要能弄一个回家就好了。   两岁的小眠礼只想继续玩空中碰碰车,并不想处理创生的大事件,被打断了玩乐心情很不好,噘着嘴谁也不理睬。   这个表情卓燦太熟悉了,祂想要什么、而没有被满足时,都会这样,有时候还会愤怒地甩着尾巴啪啪拍在空气中,伸出手指奶凶奶凶地控诉“你是不是笨蛋呀!”   八成这群精英范儿的白衣人也会被骂笨蛋。   人类抱着看戏的心态,乐在其中。   出乎意料的是,小主神并未倔强太久,撇撇嘴,在周围神使们崇敬的目光中,伸出手。   又像水、又像光,有着粼粼的纹路,成形后又像绵绵的云絮似的手镯,慢慢显现在小孩子的手腕上。   卓燦知道这玩意儿是祂能量的来源,它想拍亮头顶的光环也好,使什么大招也罢,都得先调动它出来才行。   卓燦不知道的是,它还兼具投影功能,全息的那种。   镯子的金光范围愈来愈大,直至飘荡到眠礼面前,从光中浮现出一个立体的小方块。   大小和祂的手掌适配,有点像mini版魔方,只不过是水晶材质,而且没有颜色区分,全是透明的。   卓燦很好奇,难道这个魔方就是神创世的工具吗?   果不其然,眠礼伸出比现在还要小的小手指,在莹亮的小方块上这儿戳一下,那儿戳一下,直到把每个面都戳进去一个凹陷,才算完。   方块脱离了祂的手,疯狂转动起来,越转越快,到后来只剩下球状残影。   与此同时,稍微远处一点的地方凭空出现了光墙,如同电影最后的字幕,依次滚动出几行字来:   【...新世界正在创建中...】   【副本代号:178】   【副本名称:十二生肖守卫者】   【时长:七日】   【BOSS设置:[加密]】   【难度:★★★☆☆】   【预计奖励:[加密]】   【——新世界创建完成——】   卓燦目瞪口呆。   这些字幕是什么,卓燦再熟悉不过。   每次进塔通知、全站播报谁谁谁胜利、谁谁谁失败、谁谁谁领到怎样的奖励或惩罚,以及最基础的讲解世界观和规则,全都是这样的字幕。   换言之,小方块里折射出的,就是系统的一部分。   新世界他就更有印象了,正是不久前最后一个经历的副本。   12个玩家被丢进偏僻的古老村庄,去寻找并守护12个生肖石像。通关条件很简单,撑过一周,七天后谁还活着、并且守护的石像完好,就能赢。   说起来轻松,实际上死亡率很高,据他所知,有不少小队都是全军覆没。   游戏过程暂且不提,反正现世的倒霉蛋卓燦,在游戏里有着人神共愤的超高幸运值,有惊无险躺赢每一个关卡。   从这儿出来后,系统便宣布他全部通关。   再然后?   白衣人头头就提溜着他面圣,有了和小神明的相遇。   *   原来,那个想法奇妙、设置精巧、,实际上随机点点选选,然后一个就被捏出来了?   ……这和模拟人生模拟城市有什么差别吗?   游戏app还得没日没夜监工换材料甚至氪金,到眠礼这儿,好像人工成本还没那个高啊!   塔里那几十上百个即将被扔进去的倒霉蛋们,能猜到自己的命运是被如此随意地定下的吗?   卓燦此刻并没有真正的实体,可他还是觉得额头、手心渗出虚汗。   他想知道眠礼对此是什么反应,镜头心领神会,切给了神明大人。   两岁的小眠礼对怎么创世并不了解,对自己捏出了个什么玩意儿也不好奇,祂唯一要做的只是点选不同的候选项,然后将它们糅合起来,像是在完成任务。   幼儿的耐心和注意力都有限,眠礼收起小方块和手镯后,奶声奶气地问:“好了没呀?”   神使头头带着两三个神使围在字幕旁边窃窃私语,半晌验收完,很满意:“可以了,您继续玩儿吧。”   小孩子百无聊赖,开着空中碰碰车飞远了,后面跟上一串保驾护航的白衣人。   神的“创世”也……太随意了。   随意到就算同时兼具上帝视角和玩家当事人,卓燦也倍感难以评价的程度。   看着画面中转头就把这些事儿忘了、玩得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稚嫩男孩,卓燦不免生出一个不同寻常、但符合逻辑的想法。   如果眠礼所谓的“创世”,需要做的只是将已经提供好元素组合随机排列,那么造出这些元素、简单来说、造出这个“水晶魔方”的,是谁?   或者,是什么?   在眠礼之后,是否还有一只无形的手的存在?   不仅如此,哪怕眠礼身边总是团团围绕着很多人,小孩子看起来还是很寂寞。   祂在自己这儿也好,送去齐瑞和小慧家也罢,是经常笑的,也很容易就被逗笑了,眼睛弯弯,童音清脆又欢快。   而在属于祂自己的世界里,祂却如此孤独。   这合理吗?   天使光环,恶魔尾巴。   卓燦再一次想起当初对这对奇怪组合的猜测。   是什么赋予了祂如此截然相反的象征?   卓燦还没研究明白,监控画面已经消失了,他从中被剥离出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卓燦睁开眼,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和舒服的床上。   男孩还坐在旁边低头俯视他,眼眸里一派干干净净的信任,仿佛并不因他窥见自己的秘密而有何波动。   眠礼喝了口奶:“现在知道了嘛?”   “……知道了。”成年人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诚恳些,“感谢您为我解惑,我懂了。”   懂了,又没完全懂。   或者说完全没懂。   小主神的确解答了他一个问题——如何创世。   同时埋下了无数个之前想都没想过的新问题。   更难办了。   不用说,眠礼给他展现的只是作为主神很小很小一部分拼图。   更多的、更深的秘密,只有等日后小孩儿更信任自己时,才能挖掘。   显然,今时今日不适宜继续挖掘下去,卓燦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想法,起身拿开祂的奶瓶,抓住小孩的脚腕一把抗在肩上。   又到了眠礼最讨厌的环节(之一)。   “睡前故事讲完了,现在该去刷牙咯~”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就是《被巨龙饲养后我成了团宠》里的那个副本   明天的更新,新的一周,新一卷=w= 第二卷 你呀你呀 第22章 最浪漫的梦   虽然明天才是周末,不过齐瑞今天调休,小两口都在家,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卓燦把眠礼送过去,被拦在门口,不让进。   认识十几年,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卓燦伸脖子往里看:“咋么啦?”   小慧把孩子接过来,齐瑞则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哎……家里乱得很,还没收拾呢。”   “啊?还说这个,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今天不一样。”齐瑞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推,“你快上班去,一会儿别迟到了啊。”   遮遮掩掩的,一看就不正常。   不过成年人之间总是有界限的,再亲密的关系也不能跨过那条线。卓燦摊摊手:“好啦好啦,我不看我不看。”   小慧噗嗤笑出来:“你怎么现在跟我们讲话也是一副哄孩子的语气。”   卓燦捏了捏眠礼的鼻子:“还不是因为这个小笨蛋。”   恶魔尾巴缠上他的手腕,准确来说,是吊着他的手腕拽开。   眠礼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燦燦才是大笨蛋!”   类似的对话进行过无数次,若不及时打住,就会进入无休止的循环。   齐瑞把眠礼从女朋友怀里接过来,握住男孩的小手晃了晃:“好了,和你的笨蛋再见吧。”   也不知道这话是跟谁说的。   卓燦离开后,他们进了屋。   眠礼张着嘴,对客厅的满地狼藉颇为惊讶。   小慧作为设计师,对房子的布置很有讲究,什么东西概摆哪儿都是有规矩的。别说眠礼来的这段时间,就算卓燦跟她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们家房子什么时候乱过。   但现在木地板上摆了一大堆刚拆开和还没拆开的包装,东一个西一个的。   狸花猫桃桃谨慎地走在杂物堆中,对直觉不太对劲的东西进行排查。   也就是闻来闻去。   至于布偶猫芝芝,正抱着一个塑料球后脚直蹬,玩得开心的不得了。   齐瑞左手抱眠礼,右手拎起桃桃,小慧抱起芝芝跟在后面,一娃俩猫都被放到卧室里,还关上了门。   桃桃显然对被闲置自由十分不满,坚持不懈地挠门。   爱掉毛的芝芝平时是不能上主人床的,今天得了大赦,立刻在软绵绵的被子上踩起奶。   眠礼听着外面叮叮咚咚噼里啪啦,问:“他们在干嘛呀?”   桃桃摇了摇尾巴:“明天是小燦的生日,你不知道?”   小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疑惑地问:“什么是生日?”   这下可把猫咪噎住了。连生日都不知道是啥,要怎么跟他解释啊。   芝芝从床上跳到飘窗,绕着碗形猫抓板走了一圈,躺进去。   先是把自己抻成一张饼,又团成一个圆,眯着眼睛:“就是庆祝诞生的日子喵。”   眠礼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庆祝呀?”   “因为……有很多人期盼你出生?尤其是父母喵?”芝芝也不太确定,毕竟它只是一只吃了睡睡了吃的胖猫猫,“反正,小瑞和小慧每次生日都会收到很多礼物喵。”   狸花挠门无果,遂放弃,转身跳到猫爬架的最高点:“你没过过生日吗?”   男孩回想,摇摇头。   在被带到这个世界之前,祂每一天每一天的日子都是一样的。   吃饭,准确来说是被追着喂饭,玩已经玩过无数次的游乐项目,以及到哪里都被一群白衣人跟着。   顶多有时候用水晶魔方随机捏出个新副本世界,但自己也没享受到乐趣。   从来没有一个特殊的日子,无论是被称作生日还是其他。   “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捡来的,所以不知道自己哪天生的也很正常。”桃桃居高临下睨着祂,“铲屎的给我定的生日,就是我到家那天。也许你也可以这样。”   眠礼一愣,继而怒目而视:“礼礼才不是被捡的!”   桃桃哼笑:“你不是被捡来的,那你家人呢?你爸妈呢?怎么没接你回去?”   小孩子听完这一连串质问,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肩膀垮下来,眼睛里浮出一层闪动的晶亮。   祂什么都没说。   祂很少会有如此安静的时刻。   芝芝听他们讲话语调越来越生硬,眼看要吵起来了,赶忙离开自己舒坦的猫抓板,横在一人一猫中间:“行了行了,我们来想想,明天要送什么给小燦呢喵?”   “我才不送,要送你们送。”桃桃一甩尾巴,扭脸睡觉去,把气哭小孩的烂摊子留给同伴。   眠礼还坐在床上,浅棕色的眼睛黯淡无光,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缩成小小一团。   平时是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神,都快忘记了,祂原本就是小小的。   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惹人怜爱,甚至让绝育的公布偶不自觉产生出母性。   芝芝的大爪子搭在祂肩膀上:“我老弟就是那样的性格喵,对你有戒备的时候讲话不好听。可能是觉得你分走了小慧的注意力,吃醋了。你不要往心里去喵,等你俩熟起来就好了喵。”   桃桃很想对此发表一些否定看法,不过和芝芝成天嘚啵嘚啵的技能相比,它的口才实在比不过。   眠礼还是没有说话,芝芝用脑袋蹭了蹭祂,这是平时对主人撒娇的方式。   不过它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眠礼比成年人小了很多,也更轻,重心不稳,被它这么顶,直接倒在了床上。   芝芝绕到祂旁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祂的脸。   小孩嫩嫩的皮肤冷不丁被细小的倒刺刮到,一个激灵。   芝芝的蓝眼睛像玻璃珠:“疼?”   眠礼翻身坐起来,静默了几秒,猝不及防一口咬在它的后颈上,吃了一嘴毛。   芝芝吓得喵嗷一声,一蹦三尺高。   小朋友的注意力向来很快就转移,和大猫咪嬉闹起来,忘记了刚才的纷争与低落。   *   等到布偶的毛飘得满屋子都是,连桃桃都被刺激得打了个喷嚏,芝芝终于停下来,耷拉下尾巴:“哎呀,小慧又要花大力气收拾屋子了喵。”   眠礼先是趴在床边“呸呸呸”吐掉口中的毛,继而站起来抖了抖,浑身上下难缠的、烦人的毛毛,几乎瞬间消失不见。   芝芝震惊地瞪着祂:“这是怎么做到的喵?”   眠礼说得理所当然:“因为礼礼是神仙呀。”   芝芝竖起耳朵,央求道:“那你能不能把其他的毛也变不见呐喵?”   小慧每次收拾屋子都可辛苦了,小瑞喜欢的黑色衣服也因为它俩的存在不能穿。芝芝心怀愧疚。   猫咪没有见识过当日卓燦“皇帝的新装”事故,对眠礼充满信任。   小神仙转了转眼睛,伸出手,亮出水和光交织的镯子,淡金色的光逐渐从那里渗出来,笼罩全屋,柔和地覆盖在猫咪们的身上。   芝芝好奇地伸出爪子碰了碰光,而桃桃的瞳仁缩成细细一条线,充满警惕。   云雾随即出现,托着眠礼漂浮到屋子的正中央。   小神仙左手搭上手镯,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咻——啪!”   一瞬间光芒大盛!不再是温柔的淡金色,而是最灿烂的耀金。   等到金光消弭后,屋子里的猫毛的确不见了。   不仅是满屋乱飞的那些,还有俩猫身上的,顿时从毛茸茸变成了光滑滑的怪异生物。   桃桃:“……”   芝芝:“……”   布偶惊恐地嘶叫:“快快快还回来!救命!那可是我的毛,不能变没有啊喵!!”   狸花显然被自己的模样吓到了,成了飞机耳。   至于始作俑者,看着它俩滑稽的模样,咯咯笑起来,笑到肚子痛,抱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祂做这一切并不是无心之举,显然是故意的。   主要是为了报复刚才桃桃的口不择言,芝芝只是不幸地被捎带进去。   过了一会儿,在爱美的芝芝快要急哭出来、惊恐万分的桃桃打算跳窗时,眠礼总算笑够了,轻描淡写一挥手,它们的毛又回到了身上,一根也没少。   屋子里其他地方,却还是干干净净。   桃桃狼狈万分把自己蜷到角落里。   ……这小东西也太记仇了吧!   芝芝长舒一口气,有了毛,它就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大帅哥。   芝芝的情绪调整相当之快:“你想给小燦惊喜吗?我们现在一起去帮忙吧喵?”   眠礼的云雾缓缓降落,摸了摸它的尾巴:“要做什么?”   “也许你可以画个画喵。或者做点手工,小慧就很会做那些东西喵。”   对可以构建出复杂世界的小主神而言,捏个小玩意儿不在话下。   芝芝率先跳下床竖起尾巴,回头看眠礼。   眠礼爬到床边,这张床对祂来说实在太高了,小孩子犹疑地望着地面。   芝芝自觉返回,紧贴着床沿。   眠礼转过身,以倒车的方式往床边挪,试探地伸出小脚在空中晃了晃,一次,两次,直到接触到毛乎乎的背,才放心地爬下来。   芝芝稳妥地驮住祂,无限包容地任祂搂着自己的脖子。   最佳搭档,默契配合,100分!   一人一猫到了房间门口,又有了新问题。   哪怕眠礼颤颤巍巍站在芝芝身上,也够不着门把手。   眠礼下来,芝芝跳啊跳,一身肉跟着晃荡。   也不行。   怎么才能打开门呢?   如果挠门就能让外面人听见,有猫已经试过了,结局不太好。   那边躲进窗帘布后的的桃桃,凉凉地来了一句:“你不是有神力吗?”   眠礼:“……”   芝芝:“……”   对哦,差点忘了自己是个神仙。   *   齐瑞在往墙上一个个粘气球,他们定做了HAPPY BIRTHDAY TO ZHUOCAN的异形气球,排版起来有点儿难度。   小慧作为设计师,又有很高的审美要求,齐瑞贴了好几次她都不满意,嫌歪七扭八。   这么直接凭感觉往上粘也不是事儿,得换个方法。   齐瑞正打算从椅子上下来,一扭头看见背后飘着的、盘着腿聚精会神打量着墙壁的小娃娃,心脏再好也受不住这么吓,脚一滑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我靠,摔地上肯定要疼死了。   谁想的主意搁客厅铺大理石啊?   ……好像是我自己。   早知道就应该听小慧的买块地毯。   这么大尺寸估计挺贵的吧,上个月奖金要全贡献出来了。   本月啥时候发工资啊,怎么感觉老板要拖欠呢?   要不还是辞职算了?   唉,上学时候要好好学习就好了,能找个好点儿的工作。   实在不行躺平收租吧。   倒下的千分之一秒,齐瑞忏悔了许多。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团比小时候睡过的被子内芯里的棉絮还要柔软、轻薄顺滑如丝绸的东西接住了他。   齐瑞难以置信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云里面。   小神仙的同款坐骑云。   小慧弯腰看着他,准确来说是看着他周围,很羡慕的样子:“哇,我也想体验一下这么梦幻的感觉诶。”   芝芝跳到他身上,而眠礼在旁边双手撑着他的肚子。   同时容纳两个重量,真是沉甸甸的爱。   齐瑞笑了:“小宝贝儿,是你帮了我吗——诶,你是怎么出来的?”   小慧笑:“还用说吗,礼礼无所无能。”   眠礼被表扬了,很开心。   低头看看齐瑞,抬头看看小慧:“你也想?”   “嗯?”   祂指了指正在把齐瑞放到地上、功能跟升降机差不多的云。   小慧惊讶:“我也可以吗?”   眠礼没吱声,用行动代替回答。   金光从祂身上渡到小慧那儿,宛若一只无形、力道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手将她放平,云雾骤起,形成了船型,在屋子里慢慢飘荡。   小慧舒展四肢,从手边的云雾中掬起一捧,它们的触感不是真的棉絮,更像雪,一碰就散,凉冰冰的,回落下来还闪烁着浅浅的金光。   一个女孩儿从小到大做过最浪漫的梦,也不过如此了。   接下来,眠礼又给芝芝也做了团云雾飞行器,两个大人和一只猫快活地在客厅飞来飞去,比真正的小孩子还要高兴。   他们的嬉闹声引得装作不感兴趣的桃桃都来了,趴在门口偷看。   一团云球球咕噜咕噜滚到爪边,桃桃眼睛一亮,饿虎扑食。   眠礼坐在地上托着腮望向他们。   这种感觉很奇妙,自己习以为常、以至于平时都忽略的技能,竟然能给他人带来如此高的幸福感。   原来自己也可以让某个人、某些人快乐。   祂也可以是别人的小宝贝——祂并非累赘。   作者有话要说:   礼礼当然是我们最疼的小宝贝啦!   在看的小可爱们可以在这章按个爪爪咩;w; 第23章 怎么听着   翌日。   卓燦的公司被卢颂的新岳“吞并”之后,制度大改,工资翻倍,还有了各种评比评级和奖金。   只要钱多,员工自然积极性显著提升,效益朝着良性循环的方向发展。   唯一不好的是,加班也变多了。   要知道,他们以前的小公司从老板到保洁阿姨都是能整点下班绝不多留一分钟的,在互联网的行当,绝对是罕见的全员朝九晚五+双休。   现在成了新岳的一部分,以周六上午为试点开始“自愿”加班。   大家都知道什么叫自愿。   也知道一个试点,就意味着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卓燦升了主管之后到手的钱和手上的工作量都翻了一番,或许小员工还能摸摸鱼,他这半天忙得晕头转向,别说休息休息看看手机了,一上午连坐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加班加出了与世隔绝的效果,也不容易。   想从老板那儿多掏出一分钱,就得奉上十分力,亘古不变的道理。   昨晚去接眠礼的时候小慧就说了今天中午她做饭,下午还有别的活动,让他今天中午下班之后务必直接去他们家。   疲惫的社畜小卓虽然不大想动弹,可他也真的很想吃小慧做的饭,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好好好,一定去。”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卓燦脑子里还在想事情,看哪里电梯人少直接走进去,低着头掏出手机。   屏幕上一排未读消息。他心里一紧,不会是小神仙出啥事儿了吧?   不可能,那可是神啊,能出什么事?   ……祂要是嚯嚯别人也算事吧。   卓燦试了几次还没解锁,电梯已经开始下降。   “嗨。”   旁边突如其来的招呼吓得卓燦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摔了。   他战战兢兢抬起头:“卢……卢总,早啊。”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两下,早个屁啊都中午了!   诶不对,总经理不跟他们乘同一部电梯啊,今天怎么纡尊降贵……   握草!   卓燦惶恐地左瞧瞧右看看。   ——不是卢总微服私访,是他自己走错电梯了。   难怪刚才旁边等电梯的人满为患,而他进来的这个空空荡荡。   难怪进来时听见同事的欲言又止。   难怪……   下次走路真的不要再看手机了啊!   卓燦一系列风云变幻全写在脸上,慌慌张张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卢颂嘴角噙着笑:“不早了。”   “……”卓燦挺想糊俩表情包在自己脸上。   代表着楼层的数字一个个往低处跳跃,卢颂冷不丁又开口:“生日快乐,小卓。”   卓燦大惊。   首先,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吗?   他忘得一干二净,刚才那些未读消息兴许都是祝福。   那眠礼应该没事儿。   其次,卢颂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生日?!   联想到之前这位新BOSS对自己种种过于熟稔的表现,再结合他们刚刚认识没多久的事实,卓燦实在无法信服齐瑞关于“老板看中他的才华要带他飞”的说法。   他只觉得说不上来的毛骨悚然。   “谢、谢谢卢总。”   卓燦尽力挤出一个颤颤巍巍的笑。   他把自己往角落里缩,很想降低存在感。   电梯就这么大,一共就俩人,他再跑又能往哪儿跑呢?   这时候不禁又羡慕起了眠小礼,祂肯定有办法的吧?   隐身、起飞、时空暂停什么的。   或者小神仙根本谁也不怕啊。   哪怕内心活动一字未言,卢颂还是看得出他的翻涌。   他的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笑,然后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是我让人事做的新推送,收集每个员工的生日。希望能让大家感受到公司的关怀。”   啊,是这样吗。   卓燦的嘴巴张成“o”形。   他说得好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卓燦将信将疑卸下点防备,顺便拍个马匹:“卢总太贴心了。”   大串楼层的数字中,亮着“1”和“-2”。   眼见着就要到一楼了,卓燦想着终于能解放,毕竟尊贵的老板肯定是去车库开车的,不会和小员工一样出门挤地铁公交。   然而就在“叮”的救赎之声后电梯门即将打开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卓燦的去路。   卢颂按下了关门的键,双眼在昏暗的电梯间竟然灼灼亮着。   他的声音干净好听,叫人沉醉。   “作为礼物,请你吃个饭吧,嗯?”   *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卓燦想不通。   短短几天,他再次坐上了老板这辆数不清几个零的车。   而且这回,并非很卑微地欠身坐在后排。   是非常十分以及特别卑微地坐在副驾驶。   卓燦内心抓狂,怎么就拒绝不了老板的邀请呢?   话说真的有人可以在老板说“请你吃饭过生日”的时候说出拒绝吗?   也许有,反正不是他。   他被安全带绑得不敢动弹,手指来回划着手机屏幕,却只敢斜眼瞄。   小慧问他什么时候到,饭已经煮上了。   齐瑞说眠礼给他准备了礼物。   (是什么呢?好期待哦。)   还有家人和一些朋友的祝福。   他只敢看,不敢回复,毕竟卢颂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老板眼皮子底下玩手机,无论公司内公司外,都很恐怖啊。   卢颂看向后视镜,打着方向盘,拐出公司的路:“想好吃什么了吗?”   卓燦盯着【寄宿生眠小礼的日常】群的聊天背景,是他抓拍的一张眠礼。   小神仙盘腿坐在地上,额头、脸蛋、身上全是白色泡沫,仰脸把手上的吹出去,鼻尖上也沾了一点儿,棕色的大眼睛满是纯真的好奇。   眠礼为他准备了礼物。   他答应了要一起吃饭,可不能失约。   卓燦犹豫再三,咬了咬牙,争当反/抗/强/权的勇士,攥紧安全带:“抱歉卢总,我中午和家里人约好了。”   卢颂在路口停了下来。   有一瞬间卓燦感觉到了车内空间怪异的压迫感,他的紧张顿时翻了十倍。   卢颂没有看向他,扶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轮流敲打一圈,侧脸的线条精致得如同天赐。   光是这张脸,卓燦想,光用上这张脸,但凡自己是个女孩儿,或者换成公司里任何一个小姑娘在这里,恐怕都不要命得坠入爱河了。   但他满脑子却是如何不被开除。   过了一会儿,直到车内的静默快要压垮卓燦,卢颂终于舒了口气:“在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卓燦结结巴巴:“不、不用了,您把我放下来,我自己……”   “没关系。地址给我。”   尽管声音依旧温和,可卓燦听出了命令的意味。   这样的天之骄子肯定没尝过被拒绝的滋味儿,所以动怒于他的不识好歹。   噫,怎么听着跟古早灰姑娘偶像剧似的。   好在卢总虽然是总裁但不霸道,很快调解过来自己的情绪,按照他给的导航重新选择了另一条路。   卓燦想来想去,自己这事儿做得确实不妥,忐忑地问:“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请您吃顿饭吧?谢谢您上次雨天……送我们回去。”   虽然想想看卢总吃的一顿饭可能抵他半月工资。   不过要是能把欠的人情还清了,割肉就割肉吧。   嘶,为什么说出来好像他俩很纠缠不清的样子啊。   卢颂沉默了几秒,微微笑:“行啊。”   卓燦这才有心情低下头快速捣捣手机,时间也只够回齐瑞和小慧的消息:【马上就到。】   齐瑞家住得离这儿不远,不堵车的话二十几分钟就能到。   春光明媚,外面景色无限好,就是风有点儿大,卓燦被这边开的半扇窗吹得整个人风中凌乱。   卢颂注意到,很贴心地关上了窗户,还在红绿灯时倾身过来帮他打开前面的风口。   他的上半身几乎压在他身上。   卓燦大气都不敢出,只闻见浅淡的香气。   完美男人当然会伴随着须后水和古龙水,这很正常。   出风口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卡住了,卢颂调试了半天才弄好。   等卢颂坐回去,卓燦差点没憋过去。   他脸都红了(憋的,不是羞的,严正声明),咳嗽几声,紧张得视线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磕巴了一句:“这个小飞机……还挺可爱的。”   他说的是出风口那个香薰摆件,明黄色还画着笑脸的卡通飞机头,运行起来前面的扇叶会转起来。   这样一辆典雅酷炫的车,配上一个小可爱挂件,非常显眼。   卢颂笑了笑,没说话。   卓燦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大着胆子问了句:“是女朋友送的吗?”   虽然上次有留意过卢颂没戴婚戒,但这样一个梦中情人的配置没有对象也太浪费了。   卢颂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我单身。”   “哦……哦。”卓燦恨不得把几秒钟前发问的自己打晕过去。卢总明显看起来非常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别人都是老板爱聊什么聊什么,他倒好,哪里踩雷问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打开后香薰开始挥发,卓燦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头晕。   就这样小小的变化也被细心的卢颂发现了:“不舒服?”   “可能有点儿晕车吧……”   “要我把车窗打开么?”   “不用了不用了。”   老板刚才特意为他关的窗户开的空调,现在再要求撤回,就算他是个不太会奉承的社畜,也不至于这么不会察言观色。   “那你闭上眼休息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唔……”   卢颂的声音已经有些渺远了。   卓燦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开始模糊。   他隐约记得有谁碰了碰他的眉骨,然后是鼻梁。   有点儿像眠礼的恶作剧。   但那个小家伙可没这么轻柔。   “安心睡吧。”   那是他完全沉入深海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小飞机还在转圈圈。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的感情线并非单独支线,都是为了主线剧情做的重要铺垫哦_(:з」∠)_   快入V啦,周四到周日的更新时间有调整~ 具体明晚的作话会说   可以期待一波V后礼礼的CP闪亮登场 第24章 祂拿着勺控诉   主神是不需要摄取人类的食物来饱腹和补充能量的。   事实上祂根本不用吃东西,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祂自身,凝结于那个光和水交织的镯子,是个完整的、运行顺畅的独立体系。   不过自从眠礼来到现世,规律地跟着人类一日三餐吃好吃的,时不时还有下午茶和夜宵,把本来就挺馋的嘴养得更贪吃。   订做的双层冰淇淋蛋糕放在玻璃罩里摆在正中央,桃桃几次跳上去扒拉漂亮的丝带都被小慧赶下去。   周围是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眠礼坐在儿童座椅上使劲闻,希望能把香气化成实体吸进肚子里。   等啊等,热气都快没了,还没开饭。   男孩今天戴了小兔子花纹的粉色围兜,罩衫也是同样嫩嫩的、很春天的粉色。   祂左右手各拿一个勺,不安分地晃了晃腿,对自己的卡通餐盘上至今空荡荡很不满,提出控诉:“肚肚饿扁扁!”   背景墙上HAPPY的“A”装饰气球掉了下来,齐瑞想办法把它重新黏上去,这回安全地跳下来,拍了拍手:“不急啊宝宝,等你的燦燦来。”   他跟卓燦认识这么多年,一直跟卓家父母一样叫他小名燦儿,女朋友则和大部分人一样叫他小卓。   唯有眠礼,只有这个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叫燦燦。   喊得多了,他们也有样学样,同时能逗到眠礼和卓燦两个人(以及不是人),一举两得。   眠礼眼巴巴看着蛋糕:“燦燦什么时候来呀?”   “快了,马上就来。”   说是这么说,齐瑞心里也犯嘀咕。   小孩子没有时间概念,可是他有。   一个半小时前卓燦就发了位置,理论上二十分钟就能到,哪怕是堵车,四十分钟也绰绰有余。   就算是走路也该到了。   然而现在卓燦不仅见不着人影,也不回消息,打电话都不接。   上回这么闹失踪,还是卓燦自述被眠礼选成幸运观众抓进那什么逃生游戏的怪世界。   现在世界之神都在这儿,卓燦总不能自己又栽进去吧?   小慧端了几盘菜回厨房打算过会儿再热一下,这时候走回来:“还没来?”   齐瑞摇摇头。   “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小慧看着群聊的记录,“你看,之前发的消息,马上就‘到’的‘到’写成了马上就‘倒’。急匆匆的。”   “也许只是手癌呢?”女朋友焦虑他不能跟着一起焦虑,“这样,你在家陪小娃娃,我出去看看。他从公司过来也就那条路。”   “好。”   小慧把眠礼从儿童座椅里抱出来,打算带祂去看会绘本。   齐瑞简单收拾了一下,在玄关换好鞋,拿起车钥匙。   “瑞瑞。”   眠礼喊他。   “嗯,怎么啦?”   男孩看着他,眼神静静的:“你要去找燦燦吗?”   那目光太安静了。没有怀疑,没有茫然,也没有害怕。   就好像只是在问一个普普通通的、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问题。   齐瑞和小慧对视一眼,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齐瑞笑:“不是啊,他马上就来了,我去买点饮料。你乖乖在家等他哦。”   他关上门,胸口郁结,好像一团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眠礼太小了,他时常把祂当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告诉祂。   却忘记了,这个三岁的孩子是神。   神什么都知晓。   *   小慧本来在陪眠礼读故事书,客户临时来了电话,便走到香卧室去接。   小孩的目光追着她直到关上房门。   布偶猫躺在眠礼旁边肚皮朝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猝不及防被小孩摇醒。   “怎么了是不是地震了喵——”   它惊魂甫定,对上一双焦糖色的眼睛。   眠礼很坚定:“去找燦燦。”   “为什么啊喵?不是说马上就来了吗?”芝芝重新坐下来,后爪挠挠耳朵,再梳理梳理自己胸口的毛发。   男孩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喵?”   眠礼还没出声,倒是桃桃抢先回答:“过了太久了。”   “什么意思喵?”   “铲屎的说,那个人类一会儿就来。但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一个多小时是什么喵?”   “……你个笨蛋。你不会看钟吗?”   “喵喵喵?你会看那个圆盘盘?!”   “……”   桃桃不想跟它说话了。   同猫不同智,苍天啊。   眠礼听完猫咪的争执,撇撇嘴:“我感觉不到燦燦呢。”   小神明并非用时间去测量事件的异常,毕竟时间这个东西对于有永恒生命的神来说,过于虚无缥缈。   但有一些测量方法却是实打实的。   尽管这并非眠礼管辖的时空区域,祂的神力倒也没有完全消失,起码在一定范围内还是好用的。   世界好比一个灰白立体的地图,而祂需要寻找的人——比如现在是卓燦——则是一个荧光的亮点。   离得再远,周围再嘈杂,只有那个光点是亮着的,祂一眼就能看到。   之前去找燦燦,确定方位,都是靠这种办法。   不过这个光点的亮度,是和卓燦本人的活动能量相关的。   换言之,运动得越激烈,“小灯泡”越亮;相反,卓燦睡着时就会变得清浅而黯淡。   所谓动力发电。   按照平时的习惯,卓燦的白天除了中午午休那会儿,一般都是明亮的。   今天卓燦不加班,直接回来,理论上会一直亮着。   可现在,在眠礼的地图中,属于卓燦的小灯泡黯了下来。   “燦燦在睡觉。”眠礼说,“他为什么会睡着?”   “也许,也许在车上睡一会儿喵。”芝芝说,“我也坐过车,很晕,很难受,想睡觉。”   “睡太久了。”眠礼皱起小眉毛,“燦燦在车上,不睡这么久。”   虽然卓燦自己没有车,不过无论是打车也好、坐齐瑞家的也罢,卓燦在车上都是很精神的,憧憬着自己将来攒够钱了买一辆什么样的幸好。   倒是眠礼自己很容易困,尤其是听成年人絮絮叨叨之后。   小男孩做不出太多的分析,直觉告诉祂这很反常。   猫咪的大脑容量有限,还在思索有没有别的可能性,但眠礼已经做出决定了:“礼礼要去找他。”   芝芝大惊:“啊,又来啊?”   旁边的桃桃立刻撇清关系:“这次可与我无关。”   眠礼去意已决。   祂趴在沙发上,抬头望向自从上回自己“逃逸”后加密加固的防盗窗。   旁门左道是行不通了。   祂转过头。   那就,正大光明从门走呗。   眠礼站在沙发上,居高临下招招手:“来。”   芝芝不情不愿:“我觉得这样不好喵……”   眠礼站着不动,非常执拗。   小神仙决定的事情,可没有人能改变喔。   猫咪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妥协。   芝芝忧郁地走过去:“人类,出了什么问题,可千万不能怪我喵。”   男孩眼睛一瞪:“礼礼不是人类!”   “好好好,是神仙,我知道喵。”   芝芝驮着祂走到大门,看着小孩子熟练地打开锁。   究竟为什么在自己家里溜门撬锁这么熟练了啊喵!   一人一猫光记得开门,也不关,大摇大摆走了。   狸花猫在角落里观察了好一会儿,纠结再三,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跟了上去。   它真的不是自愿当保姆的,但是……唉。   愚蠢的人类和同类,没了它可怎么办啊。   *   那是个人迹罕至、但非常漂亮的小公园。   中间挖出一口湖,明净如鉴,旁边修建了简易的人行跑道,灯红酒绿的都市中能有一块与世隔绝的桃源,让投身于工作的人们还有去处停下来歇口气。   这儿除了湖就是树,植被覆盖率极高。   正是春好处,一树一树开满潋滟的花,远看如同红粉的画卷。   树下孤零零地停着辆车,看起来价格不菲,偶尔有人从旁边经过,投过去好奇的眼神,也没有多研究。   如果有人靠近,会听见车里放着歌,女声悠扬,又带着淡淡的、挥洒不去的哀伤。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如果车窗没有贴着防窥膜,便能看见里面有两个男人。   副驾驶的清秀白净,倚着车窗睡着了,哪怕看起来姿势很不舒服,但他睡得很沉、很沉。   驾驶座的英俊儒雅,叼着一支烟,大概是顾忌到副驾驶的同伴并没有点燃,然而眉宇间有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那首歌已经被循环了五六遍,从卓燦睡着开始,直到停在这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小公园。   卢颂烦躁地抹了把头发。在公司时向来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现在垂下来些,褪去精英范儿,有几分不羁,眼神也从温文尔雅变得危险,如同捕猎者。   卢颂也不想这样的。   如果卓燦认出了小飞机,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卓燦答应和他共进午餐,那么也许会有别的后续“方法”;   但卓燦都没有。他拒绝了。   实际上通过出风口来挥发药效有些冒险,弄不好他自己也会过量摄入。   卢颂为此做了许多准备,包括自我的耐受训练,包括用别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包括调试出风口的最佳位置,确保无论哪种走向都能够万无一失。   然而他的计谋也仅仅止步于此。   卓燦在他身边了,接下来呢?还要做什么?   他又能对他做什么呢?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歌词唱到这一句,卢颂心念一动,解开安全带,俯身凑近副驾驶,拨开卓燦垂落的发丝,手指离他的睡颜近在咫尺。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醒沉睡之人,宛若耳语。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小燦。”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歌词引用自王菲《流年》   明天入V,三个小时后的零点万字奉上~   从明天开始到周日,每天眠小礼都会来给大家发小红包,还有抽奖哦Ow<   希望能看到大家的评论!   这周更新时间微调,周四、周五、周六都是零点后更新,周日晚11:30更新   下周一恢复正常(晚九点)   ☆最后放个预收:   《帝国团宠凤凰奶啾》   1.   纪攸是全帝国唯一一只凤凰。   他生活在母星边缘,天真无邪,生活得简单且快乐。   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捡东西。   直到有一天,捡回来一个浑身受了重伤的人类。   纪攸善良又心软,决定饲养他。   结果自己才是被「饲养」的那个QAQ   2.   帝国狠辣的铁腕皇帝被暗算,失踪数月,竟毫发无损归来。   敬他也畏他的百姓发现,皇帝的肩上竟然站着一只小奶啾。   皇帝发表讲话,全帝国的观众眼睛都看着奶啾,尾羽流光溢彩,如稀世珍宝。   奶啾困得差点摔下去,幸好及时被皇帝捧进手心里。   哎呀。   德高望重的国师:纪攸是我帝国的精神象征。   手握大权的元帅:纪攸有利于增强士气,稳定军心。   享誉盛名的导演:请纪攸务必做我的男主角。   帝国第一机甲师:我想用纪攸命名下一艘星舰。   皇帝忍无可忍:是谁在觊觎我的凤凰?   3.   后来异族入侵,人类节节败退。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绝望时,只活在传说中的九天神物凤凰现世,战局顿时逆转,万物顶礼膜拜——   垂死的皇帝抬眼:“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纪攸歪着头:“来救你呀。”   皇帝抹掉嘴角的血:“为什么?”   小凤凰用喙啾了啾他的脸颊:“我最爱你啦。”   对外高冷·对受宠妻狂魔·皇帝攻x软萌直球·不知道自己超牛逼·小凤凰受   *1v1甜宠+万人迷团宠   *纪攸=ji you连读=啾 第25章 大人们   过完今天的生日, 卓燦就24岁了。   而卢颂28岁。   卓燦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几个星期前的公司会议上,新老板意外相中他这么个哪哪儿都不突出的倒霉蛋。   事实上, 他们初次相遇的时间,还要再往前数个十三年,那一年卓燦11岁,卢颂15岁。   如果卓燦是个八卦的人,他应该已经听说了公司里关于“这个年轻的卢总其实是新岳的太子爷”一类的传闻。   尽管卢颂没有承认过,很多人捕风捉影三人成虎,已经将谣言锤成事实。   巧的是,事实的确如此。他就是新岳集团一把手唯一的儿子。   新岳作为行业龙头,董事长的适龄子女当然很受瞩目。   卢颂无论是外形还是学历、能力都挑不出毛病, 好似生来就是在人群中闪闪发亮的那一类。   至于为什么从没有媒体报道新岳“家务事”,那是因为卢颂也是这几年才认祖归宗。   在这之前他并不是锦衣玉食的小少爷, 只是个跟着单亲妈妈相依为命的普通孩子。   或许“普通”还不是一个准确的词。   他妈妈身体不好,上初中开始他不得不每天起早贪黑打工挣钱,比寻常人家的小孩子还要辛苦。   二十几岁的卢颂开着七位数的豪车,风度翩翩,是无数人心中的完美情人。   谁能想到, 十几岁的卢颂连辆一百块的自行车都买不起, 黝黑瘦弱, 扔进人群里就被埋没, 不会多看一眼。   随着手机的普及,纸媒行业掀起地震,上到出版社书商倒闭, 下到送报纸的孩子没了工作。   初三那年, 卢颂又失去了一份生活来源, 不得不另觅出路。   他成绩很好,同学给他介绍了份为邻居家的孩子补习的差事,他就是这样认识了当时还在上小学的卓燦。   和日后走到哪儿都有鲜花掌声的二十几岁不同,彼时的卢颂人和日子一样黯淡,不受待见。   只有卓燦,十一岁、对这个世界依旧懵懂天真、小太阳一样的卓燦,会用崇拜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用脆生生的童音毫不掺假地赞叹:“哇,哥哥好棒~!”“你也太聪明了吧!”“我要能像哥哥一样就好了。”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丢三落四、走路总被自己绊摔跤,小学都快毕业了名字还会写错的男孩,是卢颂灰暗人生里的第一缕光。   好景不长,卢颂和卓家的雇佣关系随着卓爸爸的工作调动中止,卓燦在搬往别的城市前一天,抱着他哭嚎了一晚上,拽都拽不开。   没办法,卢颂那天晚上只能睡在他房间,陪着这个小了好几岁的男孩,轻柔地哄着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云云,直到抽泣声越来越小,坠入年幼时无忧无虑的梦乡。   卢颂幻想过很多次,能有个活泼可爱、毫无保留依赖着自己的弟弟。   而卓燦就是那个梦想。   「懂事之前   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   卓燦走后,卢颂回到自己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步入高中,学业紧张,没有打工的时间。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家里的钱根本不够用,有好几次他都想过辍学。   教导主任找到家里来,跟卧床的母亲说他这样的成绩辍学太可惜了,如果考上好的大学,未来光辉无限,治病也不是问题。   妈妈笑着安慰他说没问题,自己是小病,让他一定好好学习。   没几天,他收到医院那边的消息,妈妈签字自愿放弃治疗。   后来的十年不过一眨眼,妈妈重病去世,他被生父寻回,一夜之间,从泥巴地登上云梯,狗血又琐碎。   再遇见卓燦是个意外。   新岳收购这个小公司,的确就是为了让刚博士毕业的他练练手,好以后接班母公司。   锻炼一支团队、以后带成自己的班底,也是早就考虑过的事情。   翻到卓燦的资料时,卢颂难以置信,仔仔细细核对了他的身份背景,确定这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就是十年来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那个小少年。   一切都是缘分,一切都是天意。   然而重逢并不如想象中顺利,卓燦不记得他了。   会上的第一面,提拔后的谈话,公司里有意无意的招呼,直到那个有预谋的雨夜偶遇。   卢颂试探过很多次,结果都是一致的:卓燦真的没有想起来他是谁。   当年做家教,卓燦一直喊他哥哥,并不记得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和现在公司的总经理卢颂是同一个人,很正常。   那时候他灰扑扑穷兮兮,和现在的天之骄子有天壤之别,卓燦没认出来他,也很正常。   但卓燦走之前送了他一个玩具小飞机,就是镶在出门口、改装后用来扩香的那个。   曾经是卓燦最爱的玩具,连写作业时都要拿着,被卓妈妈说过好多次。   离开之际,男孩把最为心爱、最珍贵的玩具送给了他。   卢颂后来最孤苦伶仃的日子里,都是靠它旋转起来的翅膀撑过去的。   现在卓燦不记得了。   无论是小飞机,还是他。   那个长在回忆里的男孩是卢颂的救赎,时过境迁,大家都长大了,不能像以前一样亲近,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卓燦将他遗忘在时间长河里,就好像他和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没有差别。   反倒叫卢颂生出扭曲的占有欲来。   也才会有铤而走险的今日。   「那一年   让一生   改变」   *   现在。   最近的气温似乎在给出行创造条件,工作日偶尔会有阴雨,一到周末就放晴,连风都很柔,万里无云,出门抬头就叫人心情大好。   眠礼把线图路灌输到芝芝的大脑里,他们完成了对接,无须男孩再指挥方向。   俩猫一娃高调地走在路上,并不在意(某些则是很享受)路人惊诧的目光。   路边的花坛里栽着郁金香,姹紫嫣红,好看极了。   行人停下来拍照,眠礼也好奇地扒拉芝芝:“礼礼也要看。”   芝芝对郁金香有天生的抗拒,直往后退:“我害怕喵……”   眠礼的眼睛像猫一样圆:“为什么?”   桃桃:“郁金香会害死猫。”   芝芝:“我好像只听说过好奇心会害死猫。所以郁金香是好奇心的另一种吗喵?”   桃桃:“你到底知不知道郁金香是啥?”   芝芝:“不知道喵。”   桃桃:“那你还怕个屁啊?”   芝芝:“天性喵(⊙o⊙)…”   眠礼抬起头,看见(对祂而言)高高的樱花树,花瓣像粉色的雪一样被风吹落。   有一片落在祂的小手里。   眠礼拿起来,在芝芝眼前晃了晃:“那这个呢?”   芝芝掀动鼻翼:“介个……好像不怕呐喵。”   眠礼稍稍施了点魔力,地上的那些花瓣随即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小型的粉色龙卷风。   芝芝兴奋地抖了抖耳朵:“我可以去玩吗?我可以去玩吗喵?让我去玩吧喵!”   眠礼犹豫了下,从它身上下来。   猫咪激动地跳进龙卷风里,和花瓣们一起晕头转向。   眠礼的指尖流淌着淡淡的金光,小小地动作一下手指,风便听话地改变了方向,而被卷在中间的花瓣则让风有了形状。   一娃一猫自得其乐。   狸花沉默了一会儿:“还有人记得吗,我们不是来郊游的。”   芝芝:“……”   眠礼:“……”   哦对哦,他们是来营救卓燦的。   芝芝重新成为坐骑,并在眠礼帮它抚掉头顶上最后一片花瓣时打了个喷嚏。   桃桃百无聊赖甩了甩尾巴:“到底还找不找了?不找回去吧。”   且不说它肚子有点饿了,再在外面待一会儿,家里铲屎的又得慌慌张张出门找,兴师动众。   上回闹成什么样儿,历历在目。   说不定还会怪罪于它教/唆芝芝和眠礼出逃。   天晓得,它是怕这两个笨蛋受伤才放弃睡眠跟出来好嘛。   面对质疑,芝芝第一个反驳:“当然找啊喵!”   布偶猫从小到大都是关在家里娇养的,还从来没参与过如此大事件。   它依旧没从方才的樱花龙卷风的亢奋状态中抽离,尾巴上上下下甩动:“你看,小燦像不像高塔上等着我们去营救的公主喵?”   桃桃:“……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芝芝不理它的吐槽,继续讲得头头是道:“小礼是王子,我们是祂的骑士喵。”   “礼礼可不是王子。”小神明做出凶狠的表情,露出尖尖的小牙,“礼礼要做恶龙——嗷嗷呜!”   *   药效还会持续两个小时,卢颂看了眼手表。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往。在这两个小时里,他可以对卓燦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任何。   他俯身靠近副驾驶,余光瞥见有什么一亮。   是卓燦的手机屏。   或许出于工作考虑,卓燦并没有把眠礼或他同眠礼的合照设成壁纸,而是个猫咪毛茸茸的脑袋,和搭在脑袋上的小手。   这张照片是小慧拍的,眠礼跟芝芝勾肩搭背靠在一块看电视,出乎意料得和谐,相当哥俩好。   卢颂不知道猫咪是芝芝,也不能确定那只小手是眠礼。   但他看见幼儿,自然而然想起雨天卓燦家和自己对峙的小东西。   幸好那个小小的、金发碧眼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像亲生的,幸好卓燦也说了是单身。   否则卢颂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卢颂几度挣扎,终究只是用手背碰了碰熟睡之人的红润的嘴唇。   他突然暴躁地锤了下方向盘,然后如同被扎破的气球般泄了气,绝望地靠在椅背上。   半晌,认命地打开所有车窗透气。   忘记了他、背叛了他们的回忆的卓燦就在旁边,狰狞的情绪在心底发疯了一样生长。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惩罚他,占有他,让他成为你一个人的。   可到头来,他哪里舍得伤害他。   过会儿等卓燦醒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是在这里再等一会儿,还是干脆往那个叫什么齐瑞的家里开?   算了,万一到了卓燦还没醒,不好跟人解释。   车体晃荡了一下,卢颂满腹心事,没在意。   手指还夹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烟,卢颂平时没有烟瘾,只有压力特别大坚持不住的时候才会来一根解解压。   现在就是那个心烦意乱到了极点的时刻。   他打算到外面抽根烟冷静一下,刚打开车门,却愣住了。   就算脑子坏了,他也能记得自己是把车停在树下,地面上,花瓣散落进土壤。   而此刻他视线平行的却是树枝,离地面有四五米的距离。   ……他和他和他的车,飞起来了。   ——————————   二十分钟前。   小主神的“荧光点”导航就跟人类的手机app差不多,能大致确定方位,但不够精确。   一娃俩猫来到那个精致小巧的湖畔公园后,停下步伐。   眠礼闭上眼再睁开,咬着手指,惶惶然:“在这里。可是礼礼不知道在哪里。”   这时候,祂的左右护法就起了作用。   猫咪的嗅觉是人类的数十万倍,只要它们想,能比警犬更轻易分辨出目标物的气味。   (它们做不了警犬,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号令喵喵大王。)   眠礼成天和卓燦待在一块儿,身上肯定掺着后者的味道。   男孩蹲下来,芝芝的爪子搭上祂的腿,立起身用粉色的鼻头去闻祂的耳后根。   布偶的大脸盘搔得祂痒痒的,直往后缩,可旁边的桃桃也蹭过来嗅祂的手腕。   小朋友一时间被毛绒绒淹没,不知所措。   猫咪们记下了祂的味道后,眠礼的小手一左一右轻轻按在它们的鼻子上,浅浅的光清凉凉地输送进鼻腔中。   桃桃打了个大——喷嚏,然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嗅觉再次得到提升。   它惊讶地扭头看向芝芝,同伴的眼中流露出同样的诧异,接着,它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望向湖对面的树林:卓燦就在那里!   喵喵救援队冲刺向目的地,在树下看见一辆车。   小神仙眨眨眼:“礼礼见过。”   芝芝说:“大街上车都这样子喵。”   小猫咪可不认识什么是便宜车,什么是豪车。   小神仙摇摇脑袋,修正说法:“礼礼坐过。”   芝芝掀动鼻翼:“小燦就在里面喵。”   可车窗贴了防窥膜,它们在这儿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样子,除非绕到车头。   不过那样会暴露目标。   眠礼和芝芝还在想办法,桃桃扭头看向旁边高高的树,垂下尾巴,目光如炬。   不愧是曾经叱咤小区的狸花一霸,三两步窜上树干,眨眼间隐匿在茂密的枝叶中。   从来没爬过树的家养布偶猫投去钦羡的目光:“我的小老弟真是太厉害了喵!”   很快,侦察兵桃桃归队:“就是小燦。但他睡着了。”   一娃俩猫躲在灌木丛后面,叽叽喳喳。   “他在做什么喵?”   “不知道。”   “为什么在这里睡着喵?”   “不知道呀。”   “好奇怪。”   “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睡觉?小瑞和小慧还等着给他过生日呢喵。”   “不是一个人。”桃桃竖起耳朵,“旁边还有一个男人。”   眠礼焦糖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琥珀般的光泽,水汪汪的,若不仔细看,好像在哭。   芝芝吓了一跳:“别哭呀喵!他只是在这里歇一歇,又不是不要你了!”   眠礼扁扁嘴:“礼礼才没有哭。那个人是谁?”   桃桃描述人类样貌的能力有限,好在眠礼也没打算做画像师。   祂抬起手腕,手镯的光环逐渐扩大。   眠礼捂住桃桃的双眼,再闭上自己的,将猫咪方才看见的图像渡进脑海中。   前窗玻璃很干净,卓燦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睡得人事不知。   在他旁边,伏在方向盘上的那个,眠礼一眼就认出来了,回忆涌现。   雨夜,公交车站,不速之客。   ——送卓燦和祂回家的卢颂。   *   眠礼当然记得卢颂。   事实上,神明身为很多个世界的主宰,想要管辖好自己的地盘,需要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也要对占有富含充分的敏感性。   自然界的老虎、狮子、或者任何一种猛兽,都不会允许有外来者入侵,更不会允许有别的雄性觊觎自己的雌兽与幼崽。   对于眠礼来说,卓燦这样的笨蛋人类,就是祂领地中需要庇佑的“幼崽”。   作为仆人,他对祂好,服侍祂的日常起居,买焦桃饼干,抱祂,讲睡前故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反之,作为领袖,祂要保护他,也是必然条件。   雨夜光线暗淡,世间嘈杂,可眠礼还是分辨出卢颂对卓燦不同寻常的视线。   就像是想把卓燦从祂身边带走。   妄图侵入神的领域的人,眠礼都不会忘记。   ——卢颂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要抢走燦燦吗?   燦燦会因为这个人离开自己吗?   不。   不行。   不要!   祂在燦燦这里感受到了被珍爱,体会到了被当成宝贝一样呵护是什么样的滋味。   祂不能和燦燦分开。   小神明对于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一而再再而三想掠夺自己的“幼崽”非常不满,非常愤怒,非常%*…¥#…@!   怒火已经突破了幼年神明的语言表达能力,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表示。   芝芝和桃桃还从来没见过小神仙发飙的样子,不过它们仍对眠礼第一次去齐瑞家因为惊恐而炸裂客厅的举动心有余悸。   看见男孩身上的金光乍起,俩猫潜意识里自我保护比思考更快,条件反射跳到旁边去。   眠礼的手镯迅速变大了好几圈,带着粼粼的水光晃悠着,直径超出了祂的身高,光几乎吞没了祂。   男孩稳稳地站在剧烈动荡的光芒中,咬牙尖叫:“不准你伤害燦燦——!!”   然后,猫咪们眼睁睁看着面前这辆重达一两吨的轿车……被光托了起来。   桃桃:“……握草。”   芝芝:“!!比我的小老弟还牛啊喵!!”   小孩子的情绪敏感,把控能力脆弱,祂现在进入到“有可能失去卓燦”这一假象的恐惧之中,不知不觉牵动起更多生畏的回忆。   空荡荡的大厅。   模糊的背影。   转身离开。   将祂独自丢在原地。   比现在更幼小的眠礼连走路都不稳当,踉踉跄跄想要跟上脚步,努力伸出小手,却连衣角都够不着,无助地哭泣着呼唤。   “————!”   眠礼猛地从噩梦中回到现实。   祂不要。   祂绝对不要从温情的糖浆,再回到孤独的深渊里——   金灿灿的光还在继续燃烧,而主神的音调伴随着情绪激增逐渐走高,直到声波频高超出了人耳接受范围。   芝芝和桃桃庆幸自己是猫,还能禁得住这样的分贝,但耳膜也不大舒服。   照这个趋势下去,神进入暴走状态,音波攻击没有上限,它们的承受能力却是有的。   头顶上的枝叶都跟着颤抖,再远一点的湖水波纹都有了异常。   它们意识到,这样下去很快会对人类造成伤害,不仅仅是车里的这两位,甚至不仅是人类。   桃桃忍受着轰隆隆的尖锐耳鸣,试图靠近那团光,又畏惧被灼伤,保持着摇摇欲坠的距离:“你这样会伤到卓燦!”   处于失控边缘小孩子一怔。   伤到……卓燦?   燦燦……   祂会伤害燦燦么?   监护人向来无奈又温和的笑脸浮现在脑海中。   祂伸出小手,想如往常一样触碰人类温暖的脸庞,卓燦的笑容却如水中幻影,恍惚着消逝不见。   金光失去了力量的源头,慢慢熄灭了。   像水又像光的镯子也蔫了法力,回到祂细细的手腕上。   小小的孩子钉在原地,愣愣地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   桃桃果断但冷酷,芝芝犹豫却温情,俩猫红脸白脸配合得很好,前者打断吟唱后,后者赶紧接替安抚。   芝芝用粉鼻子碰了碰小孩子的脸:“小家伙,还好吧?”   冰凉湿润的触感激得眠礼一个激灵。   “燦燦……燦燦呢?”   祂的眼神重又清明。   神在施展能量时总是将世界按下暂停键,方才过于极端的动荡似乎将车内甩入了隔绝的真空状态,反而没受多大影响。   这时候,车门竟然后知后觉地打开了。   一娃俩猫对视一眼,桃桃故技重施上了树,躲进枝叶的隐蔽,作为后盾。   眠礼还记得卓燦的嘱咐,看了看附近,确定没有行人之后,云雾升起,芝芝生怕被落下,也跳了上去,陪同眠礼来到车门正前方。   人类手里还夹着烟,维持着探身准备下车的姿势,僵在原处。   继发现自己的车飘到空中后,又看见了会飞的小娃娃和猫,接二连三的超现实打击让他失去了言语能力。   神啊。   他想。   这个世界怎么跟原本认知的完全不一样?   殊不知被祈求的神明正垂眸凝望着他,幼小的身体披满熊熊怒火。   *   现在。   尽管心惊胆战,卢颂毕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并未把恐惧表现在脸上,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眠礼反问:“你要对燦燦做什么?”   祂在说这句话时,身周涌现出浅淡的金光,时刻戒备着给予“偷盗者”致命一击。   卢颂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眼前的孩子,横看竖看都只是一个小小的、过于可爱的男孩。   姜色的小卷毛,棕色的眼睛,脸颊带着稚气的婴儿肥,像个糯叽叽的小糖豆。   身体里却藏着如此惊人的、不符合常识的能量。   他蹙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眠礼回答之前,芝芝在祂旁边抖擞竖起尾巴:“小礼可是万——能的神仙呐喵~”   骄傲得好像自个儿也是。   眠礼听了,一扬下巴:“对,礼礼是神仙!”   卢颂:“……”   且不说后半句,前面那个“对”字从何而来啊?   他看着云朵上那只漂亮的布偶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和男孩一唱一和的,虽然听到的都是喵喵喵,却默契得好似搭档。   难道这孩子能听懂猫在说什么?   联想到男孩已经做出的行径,比如会飞,比如发光,比如能举起一辆车。   相比之下,通晓动物的语言,反倒不是最反常的一项。   ……自己竟然如此快速地接受了世界线更改,卢颂大为震撼。   “我不会伤害他。”成功的商人头脑一定要灵活,一定要能屈能伸。卢颂柔声道,“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个中详情很难去解释,成年人尚无法透露,更别提对这么小的孩子。   芝芝的耳朵背成飞机耳:“我觉得他在骗人喵。”   眠礼拧着小眉头:“为什么?”   “如果他们很重要,为什么不让小燦去过生日喵?”芝芝说,“还是问小燦吧喵。”   平时看起来总是嘚啵嘚啵不太聪明的芝芝,此刻却有了大智慧。   小神仙觉得它说得很有道理,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卢颂:“燦燦呢?”   “他还没醒。”   “他为什么在睡觉?”   “因为……有点儿累,歇一会。”   在卢颂看来,眠礼就算有点奇奇怪怪的能力,毕竟是个小孩子,很好哄骗,随便编两句就行。   没想到小神明自有当神明的资本,并不信他,像往常发号施令时一样招了招手:“你来。”   卢颂:“……”   他挺想过去的,问题是现在还在半空,踏出一步轻则召唤担架,重则直接散架。   芝芝也注意到这件事,蹭了蹭眠礼:“他过不来喵。”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在天上喵。”芝芝也对过于松软、好像随时会踩空的云团心有余悸,“要不咱们回地面吧喵。”   眠礼觉得参谋说得有道理,大发慈悲地挥挥手,连车带猫一起平稳下落。   重新接触到坚实的土壤后,布偶猫和成年人同时在心里舒了口气。   卢颂顺从地走到眠礼面前,弯下腰,等待着小神明发配指示。   眠礼伸手想摸他的额头,却发现这人太高了,碰不到。   踮踮脚,还是差好大一截。   被无声质疑了身高的小神仙:“……”   小孩气得鼓起脸颊:“干嘛呀?”   卢颂还是头一回看见祂这副柯尔鸭表情包,有些好笑地问:“怎么了?”   “你蹲下来嘛。”男孩说,“礼礼碰不到。”   卢颂抿嘴笑了笑,双手穿过祂的腋下,一把捞起小孩子。   然后被小神仙过于轻的体重惊了惊。   不愧是神仙,身体都是由柔软的云朵和缥缈的雾气组成的吗?   卢颂对着太阳的方向,来了个《狮子王》里举起辛巴的经典造型。   眠礼吓了一跳,受惊的尾巴差一点就要勒上人类的脖子,近在咫尺刹住了车。   小慧给祂亲亲,齐瑞给抱抱,卓燦既亲亲也抱抱。   还是头一回有人类把祂举高高。   小神明低头看向这个大不敬的人类,望见他带着淡淡微笑、却又没有太多波澜的面孔。   光将卢颂的五官镀上一层柔柔的轮廓。   眠礼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幅清冷冷的面容,将祂当成珍宝一样揽在怀中,献于最纯净圣洁的阳光下,笑意藏也藏不住。   太朦胧了。   真的……曾有过如此温馨的一幕吗?   ——————————   卢颂屈起右臂,让眠礼坐在上面。   小孩敲了敲他坚实的肌肉,评价道:“和燦燦不一样。”   卢颂问:“哪里不一样?”   “燦燦软软的。”眠礼说,“你硬。”   还真是个不得了的评价。   卢颂对着小孩子很有分寸:“因为我有在健身。你也可以让小燦去,这样他就也有肌肉了。”   “鸡肉?”   “对。”   “好吃?”   “……不是那个鸡肉。”卢颂用了点儿力,“这里,你摸摸。”   眠礼戳了戳小山包一样隆起的上臂:“哇!”   卢颂说:“这就是健身的效果了。”   底下的芝芝绕着他们走了几圈:“小礼,跑题了喵!”   眠礼瞅瞅它,好像是哦。   祂又抬头看向卢颂:“你,闭上眼。”   人类照做。   先是软乎乎的小手张开,虚虚地贴在自己的前额,接着闭上眼睛也感觉到淡淡的金光呈现。   这就是神仙在发功吗?   卢颂觉得很有意思。   一分钟之后,小神仙说,可以睁开眼了。   卢颂再次照做,看见小孩儿抱着双臂用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目光上上下下审视着自己。   “你真的认识燦燦。”眠礼这么说。   并非疑问句,而是陈述。   卢颂想,祂八成是通过刚才的光和什么魔法,复制了自己的记忆。   电视上都这么演。   卢颂从贫民窟一跃进驻金殿堂,学了一身虚与委蛇的本事。   但在小孩子面前,他没有掩饰的必要。   “我认识小燦很多年了。”他在提到卓燦时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柔,“他对我非常重要,所以我绝不会伤害他。现在你相信了吗?”   三岁的小男孩表情过分严肃了,还掺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大概无法理解两个成年人对彼此的感情。   祂歪着头看了卢颂很久,似乎在衡量这个人类回忆的真实性,也在估算是否真如他所说,对卓燦做出的这些,都不是加害。   半晌,眠礼垂下胳膊:“燦燦不记得你。”   尽管卢颂早就清楚,此刻被小小孩戳破,还是有点儿难过。   卢颂轻声说:“我知道。我不指望他立刻想起童年……但我想重新和他成为,唔,‘好朋友’。”   他的“朋友”是加了引号的,不过眠礼并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   小神明只是摇摇头,下结论:“你们,不像朋友。”   朋友是什么样子的?   芝芝和桃桃那样,成天拌嘴,谁也离不开谁。   齐瑞、小慧对卓燦那样,真的甘愿两肋插刀,彼此如同家人。   年幼的神明或许对感情的认知还很模糊,可祂的直觉却胜过千万种语言。   卢颂在心里叹息,是啊,下药、带去郊野,还叫什么朋友。   幸好他刹住车,没有酿下无法挽回的错。   人类思索片刻:“神明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他垂下眼睛,说,能不能抹去小燦关于这段的记忆——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男孩望向他,甜蜜的双眸里出人意料得寂静。   “他本来不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祂说。   卢颂一愣,继而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就当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一个有始无终的美梦。   *   卓燦还没醒,卢颂把他抱到后排躺着,眠礼和猫猫们守护着他。   说是守护,其实一只坐在脚上,一只坐在头旁,还有一个骑在肚子上。   “小燦什么时候能醒啊喵?”   “他该剪头发了。”   “肚肚饿……”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要到家了喵!”   “吃蛋糕?”   “回去估计饭菜都凉透了。”   吧啦吧啦吧啦。   卢颂平稳启动,从后视镜里看着小孩和猫咪们嘀嘀咕咕。   他这一辈子都与孤单同行,幼年被排挤,少年独自徘徊,如今青年事业有成,又坐在高不可攀的王座之上。   卓燦多么幸运,以前有家人爱,后来又有这样热闹的伙伴。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身上的温暖,都不曾变过。   那对生活在寒流的卢颂来说,是多么可望不可即的宝贵。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齐瑞家小区。   药效还没完全过去,眠礼用了点小方法,让“受害人”从沉眠中醒来。   卓燦揉着眼睛,脑袋昏昏沉沉,嘟哝道:“……咦,我怎么……卡密酱你是不是又大、大半夜找我……”   他睡得浑身疼,也没多想,看见坐在自己身上的小神仙,就以为眠礼和以前一样不分时间段要自己陪玩。   说着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呵欠打到一半,卓燦僵住了。   他的新晋顶头上司正坐在前排,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好特么恐怖……   卓燦条件反射唰地坐起身,“嘭”地撞到车顶不说,还把肚子上的小孩甩了下去。   他顾不上自己头顶的钝痛,手忙脚乱把眠礼抱起来察看:“你没事吧?”   眠礼的“保护罩”是随时随地7*24全天候开启的,疼倒不疼,但发型乱了。   祂气呼呼地扑上来扯卓燦脸颊:“燦燦大笨蛋!”   卓燦哎哟哟哟地想向后退,躲避毫无章法攻击的小手,结果挤到了背后的桃桃。   狸花喵啊一声炸了毛,踩着他的脑袋跳到前排去,空中与想过来帮忙的布偶撞了个满怀。   俩人俩猫扭打作一团,一时间车厢乱成一锅粥。   脸上粘了好几根猫毛的卢颂:“……”   热闹是挺好,但这也过于热闹了。   最终局面还是由卓燦控制住的。   他一手揽过眠礼,另一手捞起芝芝,双腿夹住极力想要乱窜的桃桃,大喝一声:“休战休战休战!”   此等混乱场面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有处理经验。   只不过上一回的应对不是很成功,被眠礼咬了一口,桃桃挠了一抓,芝芝糊了满脸毛。   要不说是他卓燦是天下第一等的倒霉蛋呢。   好在这回,崽们还是很给面子的,说暂停就暂停。   卓燦甚至不敢仔细看这个光车内饰就有六位数的灾后现场,内心泪流成河。   把他卖了也赔不起啊。   卑微小卓唯唯诺诺:“抱歉卢总……”   他有好多想解释的,比如为什么上司送他回家路上能睡着,比如怎么就把人家的车糟蹋成这样。   可卓燦不管哪一句都难以启齿,恨不得把自己捶晕过去,就不用面对现实了。   卢颂好笑地从鼻梁上捻起一根长长的猫毛:“没事,快去吧。”   他想起什么,从旁边拿起一个小盒子:“生日快乐。”   卓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如果说先前卢颂讲什么公司关怀、新增员工生日提醒系统,还说得过去,那公司老总给名不见经传的小员工特意准备礼物,就太离谱了点。   卓燦虽然情商算不上多么精湛,但起码智商没有缺陷。   只要不傻,都看得出来卢颂对自己好得超过了普通上下级。   ……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地方呢。   卓燦脑子里一团浆糊,有什么堵住了思绪,却又无论如何找不到出口。   他慌里慌张道了谢,逃跑般抱起小神仙下车。   猫咪们比他认路,熟门熟路往家里的方向撒开蹄子奔行。   卓燦被他们带得不自觉跑起来。   跑着跑着,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哎不对楠啊。   卢总不是从公司送自己去齐瑞家么。   ……那这仨熊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救援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歌词依旧是引用自王菲的《流年》   今天开始V,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礼礼宝贝带着小红包来啦,每个评论都有喔! 第26章 小神明撅起嘴   门铃响起时齐瑞和小慧正急得团团转。   半小时前他们发现眠礼不见了, 连同着家里两只猫。   又、一、次、不、见、了。   有了上一回崽子们离家出走的经验,加之这回背景条件相同——卓燦缺席——小俩口猜测,眠礼还是带着芝芝桃桃去找人了。   小慧去小区物业找监控, 果不其然,男孩又是骑着猫雄赳赳气昂昂出发的。   齐瑞给卓燦打了一串电话,都没接。   就在他们给业主群发了照片、想着要不要报警时,卓燦终于回来了。   带着三个小尾巴。   小俩口长舒一口气,小慧眼泪都要下来了。   齐瑞揽着女友的肩,哀叹:“孩子可真是太难带了。”   本来照顾小朋友就很耗精力,尤其是三岁的孩子,能跑能跳不听使唤,到处惹是生非, 家长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更别提这是个能飞、能自己开门、还能把别人锁起来、能指挥猫猫救援队,充满了倔强且新奇自我想法的小神仙。   他们仨都还没孩子, 第一个上手的就是地狱级难度,的确难以交出好答卷。   卓燦很内疚,这些本来不该是朋友们来承担的,却因为他无法自己一个人照顾好孩子,连累小慧他们跟着折腾。   尤其是在看见HAPPY BIRTHDAY TO ZHUOCAN的横幅后, 想到朋友们这两天神神秘秘、花费这么多心血只为给自己过生日, 更是愧疚难当。   眠礼是自己带来现世的“小麻烦”, 不是他们的啊。   他的心揪了一下:“对不起……”   小慧看到他的表情, 吸了吸鼻子,赶忙道:“是我喜欢小礼啊,你千万不要自责, 我还觉得没看好他、对不起你呢……”   “不还是我的错。”   “不不不, 是我……”   两个人相对着道歉, 齐瑞及时出来打断循环:“好了好了,反正他们都回来了嘛。”他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表情肃穆,“下次咱们严防死守,警钟长鸣,绝不让犯罪分子有可趁之机!”   小“犯罪分子”眨巴着大眼睛望向情绪激动的成年人,这个看看那个瞅瞅,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从卓燦怀里探出身,伸手要小慧抱。   “姐姐不哭。”祂举起小手给她擦擦眼睛,然后头一歪靠在她肩膀上,像小猫一样蹭了蹭,奶声奶气地撒娇,“礼礼最喜欢姐姐啦~”   女孩子破涕为笑。   卓燦看着这个随时随地卖萌的罪魁祸首,叫人又气又爱,也不可能真的苛责。   他摇摇头,半真半假抱怨道:“你上次还说最喜欢我呢。”   齐瑞也跟着凑热闹:“那我呢?宝贝儿什么时候轮到最喜欢我?”   连芝芝都在脚边喵喵叫。   方才严阵以待的氛围缓和不少,齐瑞一拍手:“行啦行啦,没事就好,来过生日吧,我们的寿星~”   小慧抱着眠礼去拿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墨镜,给他们都卡上,齐瑞点好蜡烛,把卓燦拉到中间来。   “先不整那些虚的,来许愿吧燦儿!一夜暴富,还是喜得良缘?”   大家热热闹闹挤在一块儿,连人带猫一大堆,各个不是头顶纸皇冠就是戴着过于酷炫的墨镜。   齐瑞把手机设定了自动拍照倒计时,匆匆跑回原位,等着记录下最快乐的一刻。   卓燦被围在最中间,满心感动,都不知道看哪儿好了。   齐瑞又一次提醒他:“许愿啊!”   许什么愿,还要祈求什么愿望呢?   他刚升职加薪,生活如意,父母安康,三五好友真心相待,人生的顺遂占了一大半。   没有什么财富比这更好。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了眠礼。   调皮捣蛋的、古灵精怪的、爱惹事也爱黏人、珍贵的、最稀有宝石一样的小神明。   一万个愿望也不能交换。   “看镜头看镜头!”   “喵喵喵?”   “桃桃别蹬我!”   “小礼挡住我啦,往旁边去一点。”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五、四、三、二、一!”   “生日快——”   门铃像按下了切歌键一样。   三人,不,准确来说三人、一神、俩猫同时看向声源处。   然后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这种时候,会有谁来呢?   *   齐瑞把五角星形状的墨镜推上脑门,狐疑地打开门。   外面站着的男人西装革履,长相俊朗,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但看着就很贵的蛋糕。   齐瑞确信自己不认识他:“你是……”   男人很礼貌:“请问,卓燦在这里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鼻尖上被眠礼抹了一小团奶油的卓燦连忙走过来,大吃一惊:“卢总,你怎么……”   卢颂笑笑:“本来订了个蛋糕来着,现在看来,有些多余了。”   卓燦一愣,下意识看向友人们,小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再指指他的,后者后知后觉,手忙脚乱揉得鼻子都红了。   三个男人一台戏,都在门口傻站着。   还是唯一的女孩子最先反应过来,拨开男友和朋友:“您就是小卓的老板吧?我们都听他提起过您,快请进。”   怎么看都很怪。   上司主动送自己回家、送生日礼物、现在还拿了特别定做的蛋糕。   卓燦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卢颂坐在沙发上,布偶猫颇为自来熟的竖起尾巴过来闻了闻他。   嗯,没错,还是刚才那个人类。   卢颂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好哇。”   芝芝对人向来热情,误会解除后就判定这是个好人,蹭了蹭他的掌心,和好如初。   眠礼乘着云雾,自己从儿童座椅上飘了下来,飘到卢颂面前。   尽管已经知道这个孩子有超能力,冷不丁瞅见有个小娃娃在飞,卢颂心脏还是猛地一跳。   眠礼比猫还要自来熟,直接坐在卢颂腿上。   盘腿而坐,前倾打量,很有大佬的架势。   如果忽略身体只是个小豆丁。   祂已经把卢颂划定进“侵//犯自己领地”“惦记自家‘幼崽’”的范围,很戒备:“你来干嘛呀?”   卢颂以前都不知道三岁孩子的眼神也能让人心生畏惧,拿起那个小蛋糕,柔声道:“来给他过生日。”   他眨眨眼,好似在暗示什么。   关于卢颂和卓燦的过去,他们已经互通有无了,祂清楚他在说什么。   小神明撅起嘴:“礼礼不相信你。”   “相信我吧。”卢颂悄声道,“我会对他很好的,嗯?”   他俩窃窃私语,不仅近旁的卓燦听不见,远一点儿的屋主们更是茫然。   齐瑞很惊讶:“小礼你认识这个叔叔?”   眠礼小手一指:“他是燦燦的——”   眼看就要暴露,卢颂轻咳一声,截断话头:“朋友。”   见小家伙因为被打断不满的目光,卢颂低头附在祂耳边:“就让‘那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眠礼问:“为什么?”   卢颂轻声说:“因为我们,还不是‘朋友’。”   另一边的卓燦:“……”   突然被老总划分进亲密范围,吓得一抖。   他一生积德行善,小时候扶老奶奶过马路,长大后哪里有灾情都会从可怜巴巴的工资中抠出一点捐献,现在更是起早贪黑照料卡密萨马,来偿还在逃生游戏世界中干掉的鬼怪。   总而言之,怎么看都是个好人。   到底老天爷为什么要惩罚他,被顶头上司说是“朋友”啊!   他何德何能——万万担待不起如此厚望啊!   *   卢颂是卓燦的上司。   卢颂说卓燦是朋友。   卓燦明显看起来只把卢颂当老板而不是朋友。   眠礼和卢颂很熟的样子。   但眠礼并不是很喜欢卢颂。   卓燦也不知道眠礼和卢颂是怎么认识的。   ……   眼看客厅三人的关系越来越乱,小慧起身:“你们聊,我去厨房再拿副碗筷。”   顺便拽走了男朋友。   厨房。   齐瑞凑到女朋友身边:“到底咋回事儿啊,我也看不懂了嘿。”   小慧瞪他一眼:“人家还在这儿呢,你小点声。”   齐瑞摸了摸后脑勺:“这个卢总,是不是对燦儿太好了?”   小慧从橱柜里拿出新的碗碟:“不知道,但对他好总比对他坏强。”   “也是啊。”齐瑞叹了口气,“希望燦儿能机灵点,被赏识的机会多难得,可得好好把握。”   那能是“赏识”么。   小慧摇摇头。   这俩不愧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情商溜号,傻直男。   客厅。   唯二能解救他的人居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卓燦叫苦不迭,只好战战兢兢陪聊:“卢总今天不忙么?”   “嗯,还好。我送你的礼物看了吗?”   是条领带,价格不菲。   卓燦用力点点头:“谢谢卢总,您太破费了。”   左一个“卢总”右一个“卢总”,听得卢颂浑身别扭。   他多么希望卓燦能像小时候一样叫自己哥哥。   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能靠家教少得可怜的时薪养活自己的穷学生,卓燦也不是对自己满心崇拜的小少年。   时过境迁,哥哥的称呼又从何而来呢。   卓燦甚至还对他们的过往一无所知——就像小眠礼说的,他们还不是朋友,不能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礼礼小可爱也会给评论区的大可爱们发红包哟~ 第27章 神明   眠礼趴在卓燦怀里, 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   大人们的感情总是很复杂。   神明不喜欢晦暗的隐喻,更喜欢直白的爱意。   比如齐瑞和小慧,比如齐瑞、小慧对卓燦, 又比如卓燦对自己。   他们爱着谁、喜欢着谁,全世界都知晓,这样才是神能给予许可的爱。   小主神是能听见他人的心声的,只不过之前卓燦希望祂别听了,祂就暂时关闭了这个功能。   卡密酱也不是多想去听别人在想什么,人类这种生物欲/求太多,太嘈杂。   然而就算祂不主动去探听,若人类心底的渴望太过强烈,他也会被迫接收。   比如现在卢颂一遍又一遍在心底无声祈求, 希望卓燦能换个不那么有距离的称呼。   眠礼还坐在卢颂腿上,瞅瞅卓燦, 又抬头看看他。   小神仙拍了拍他松松箍着自己腰以防祂掉下去的手,语重心长:“卢卢。”   卢颂:“……”   这突然出现的诡异称呼是怎么回事?   眠礼一副嫌他很笨的神情:“你以后就叫卢卢啦。”   “……嗯?”   眠礼睁大眼睛:“不喜欢嘛?”   祂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眶一红,顿时浮现出泪意。   卢颂心头大震,自己若是说出一个“不”字, 下一秒就得把小东西惹哭了吧?   神明落泪, 会不会天降灾祸?   他连忙摇头:“不, 我很喜欢。”   眠礼吸了吸鼻子, 委委屈屈地:“那你就是卢卢了喔。”   尾音黏黏的,就好像刚哭过。   幸好卓燦全程都在场,否则, 卢颂想, 怎么看都是自己把小小孩欺负哭了——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倒是方才一直紧张兮兮的卓燦, 竟然被逗笑了。   他把眠礼从卢颂怀里抱过来:“卢总别介意,这家伙可会演戏了——我和我朋友都被骗到过。”   装哭,假哭,甚至真哭。   其实根本不想流泪,存粹用撒娇卖萌的办法达到目的,卡密酱这一手用得相当溜。   “哼!”被戳穿的小神仙扭过头去。   成年人又把祂掰过来,低头跟祂碰了碰鼻子:“你呀你,真是个小坏蛋。”   卢颂在一旁看着卓燦难得在自己眼前露出放松的微笑,偷偷松了口气。   也算是因祸得福。   长这么大,以前是没人愿意亲近,后来是他人高攀不起,反正卢总从来没被人这样喊过。   以后的卢颂会知道,卡密萨马因为年龄限制能力有限,记人名只能记叠字。   燦燦、瑞瑞、慧慧,还有本就叠字的猫咪们。   小奶音喊起来嗲嗲糯糯的,被称呼者不自觉语气都跟着放软。   但此时的卢颂只是想,这小屁孩……倒是真不客气啊。   *   小型的生日派对结束后,理所应当卢颂送卓燦和眠礼回家。   卓燦试图拒绝,失败。   小孩子的喜爱和讨厌都很单纯,来得快去得快,等到他们要离开时,已经从卓燦的小尾巴变成了卢颂的挂件。   不仅因为用神自己的方法确认了这个人类对燦燦没有异心,更重要的……   更重要的是,卢颂总让祂……想起别的谁。   冷漠、清寂,像冬天冰封的湖水。   但怀抱却是暖的。   卓燦和卢颂不一样,卓燦一直是温柔的、温暖的,如同春日旭阳。   眠礼当然喜欢卓燦,在笨蛋人类这里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爱和快乐,那种被人当做小宝贝一样的呵护。   可卢颂身上,有祂更深层次依恋的东西在。   祂从来抓不住,像风一样。   穿严肃西装的卢颂,抱着穿可爱玩偶装的眠礼,旁边是手里提着礼物、穿着休闲服的卓燦,站在电梯间和齐瑞小慧挥手告别。   三个风格迥然的人,现在挨在一块儿,竟然出人意料得和谐。   电梯门关闭后,齐瑞跟女友嘀咕:“这个卢总,以后也算是我们朋友了么?”   小慧察觉到了一些,又不觉得男友能开窍,干脆不答。   齐瑞跟在她后面回家,一路还在琢磨:“他们为啥看起来跟一家三口似的,好怪啊。这个卢总还挺平易近人的,燦儿在他手里做事我也放心……哎哎哎你别关门啊我还没进去呢!”   另一边。   眠礼睡着了,卓燦抱着祂坐在副驾驶,卢颂尽量低速匀速,避免颠簸。   卢颂怕吵醒到小孩子,放低音量:“我买了儿童座椅,明天就能送到。下次你不用这样抱着他,也更安全一点。”   卓燦已经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受到惊吓了,以至于神经有些麻木。   老板……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吧?   “卢总,你……”   他想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可总觉很难说出口。   前面是红灯,卢颂停了下来。   他没有看向卓燦,声音低如自言自语:“我之前在你朋友家里说过的话,是真心的。”   卓燦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他讲的是哪一句。   卢颂低头笑笑:“唔,就是小家伙讲的那句。”   卓燦又仔细回想了一番,还是没想起来。   卢颂也不为难他,直截了当:“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他眨眨眼,“可以吗?”   卓燦想起来了,在齐瑞问眠礼跟卢颂是不是认识之后,眠礼的确讲了一句被卢颂打断的话。   可他更糊涂了,才认识短短几周,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卢颂主动结交?   “想知道为什么?”卢颂看出了他的心思。   卓燦摇摇头,又点点头。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告诉你。”卢颂弯弯嘴角,“我没有坏心思在,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卓燦觉得脸颊有点儿发烧:“我没那么想。”   卢颂视线下移:“你不这么想,可有人防我防得紧呢。”   卓燦轻而易举被他带跑了话题,不再纠结那个「以后」是什么时候。   他顺着卢颂的视线,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小孩儿。   这样柔软的一个小东西,竟然会如此为自己出头。   “祂以为我要对你不好,张牙舞爪的,像护食的小奶猫。”卢颂说   卓燦戳了戳祂张开的小手,眠礼条件反射,将他的手指攥进掌心。   神仙也跟人类幼崽一样嘛。   卢颂笑:“祂真的很喜欢你。”   卓燦想,是啊,我也真的、真的很爱祂。   就算才认识这么短时间。   就算既是个小坏蛋,也是个小笨蛋。   *   一周后。   卓燦一早上唉声叹气的,很不对劲。   卢颂注意到他好几次,午休时找他一块出去吃饭。   卓燦最近成了总经理身边的大红人,公司所有人都看得见。   蜚短流长没少过,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小卓是外地人,卢总又是从国外才回来的,怎么看也不像以前相识的样子。   更何况,两个大男人在一块儿,又能有什么事呢?   再加上卓燦一直为人热忱,工作能力也不错,跟老板的来往坦坦荡荡,除了一起吃个午餐以外全是工作上的事情,很快,先前的议论声也都变小了。   阻止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事实击破。   尽管当事人心里还是直犯嘀咕——两个人都是。   他们去了个日料店,卓燦要了叉烧拉面,卢颂的是鳗鱼饭。   他已经尽力让自己在公司外面对卢颂时能够以朋友的身份,而非卑微的打工人下属,乍一抬眼看见对面人刀刻般线条优美的鼻梁,小心脏还是一抖。   卢颂注意到他偷看自己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问:“有心事?”   卓燦咯吱咯吱咬着海苔:“算是吧。”   卢颂回忆了下工作上没出什么岔子,那就只有生活上的;生活上八成绕不开最大的问题:“跟眠礼有关么?”   也不知是他不会掩藏,还是老板太过聪明,卓燦老老实实点头。   齐瑞和小慧多年爱情长跑,终于要修成正果,挑在下周举办婚礼。   备婚的流程很早以前就开始,只不过越是临近越是复杂,再加上工作不能断,两边都得兼顾工作,忙得飞起。   从眠礼被带进他们的世界起,卓燦工作的时间都是小慧在帮忙照顾孩子。   朋友之间的帮忙是情分不是本分,遇到这种别人特别忙的特殊时期,他总不可能再把眠礼送过去打搅。   那么问题来了,的打工人,要怎么分出身来带娃呢?   卢颂放下餐具:“可以把祂带到公司来。”   卓燦大惊:“那怎么行?”   “人事那边不用担心,我去说一下。”   卓燦赶紧摆手:“别别别,可千万别。”   卢总不食人间烟火,哪里懂小员工的苦——他若是真开创先河,还要不要在公司混了啊。   卢颂蹙眉,他给卓燦提过不少类似开后门的办法,都被拒绝了。   员工公公正正是挺好,但老板偶尔会觉得有一点挫败。   卓燦见他垂下眼,情绪黯淡几分,心说这位老板怎么心理还挺脆弱的,被自己拒绝了就如此神伤。   他赶忙另起话题:“我想过送到其他朋友那儿。”   “然后?”   “要不然和我一样要996,要不然就不靠谱,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对小孩子。”   卢颂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看得卓燦心里发毛,还以为他要讲什么批判的话。   卢颂缓缓道:“我们公司没有996。”   卓燦:“……”   大哥这是重点吗。   卓燦再一次岔开:“还想要不要问我父母……但上了年纪的人,也没法接收这种颠覆世界观的事儿吧。”   卢颂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至今仍记得那日打开车门发现自己飘在空中、小孩和大猫飞过来的震撼人心。   “请个保姆?”   “我有看过,太贵了。”   “我来出钱。”   “——不行。”   卓燦斩钉截铁拒绝,末了再次看见卢总受伤的神情。   卓燦很惆怅。   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脆弱心的好上司啊!   卢颂低头吃了一口,又抬起头:“送托儿所呢?让祂……不要用法力。”   卓燦的脸皱成苦瓜:“风险太大了,而且卡密酱也没和同龄人相处过,我担心祂会跟别的小朋友打起来。”   “如果你需要嘴严的,我这里倒是能介绍。”卢颂说,“至于祂能不能相处得好,我觉得祂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你要相信自己的教育。”   卓燦呆呆地看着他。   教育?   自己对主神大人,那能叫教育么?   可不敢这么以下犯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担心祂会跟别的小朋友打起来》   周日要上夹子啦,好紧张QWQ   明晚十一点半两章连更~   礼礼的cp要出场了,可以期待一下XDD 第28章 绝对绝对   没想到的是, 眠礼在听了几个方案之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去托儿所。   蹲在浴缸旁帮卡密萨马洗澡的卓燦大为震撼:“您知道什么是托儿所吗?”   “知道呀。”小孩玩着会叽叽叫的橡皮鸭子,“礼礼的世界里也有耶。”   卓燦一愣, 放下手中的沐浴液,回想那个快要被平淡生活冲刷到淡忘的游戏世界。   鉴于卓燦是第一个通关全副本、有资格面见主神大人、可以回到现实的玩家,反过来说,成千上万的倒霉蛋玩家,在塔里一困就是三五年、甚至十多年。   系统挑中的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嘛,总是有需求,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   不少玩家放弃回到现世的想法后,就在塔里苟且偷生过起安稳日子, 恋爱结婚的不在少数。   于是,新生命随之诞生。   进入副本既可以主动选择, 有时候也会被系统随机挑中。   若父母双方都不得不进入打怪,必然出现孩子没人照顾的窘境,托儿所的出现就很有必要了。   同时,每次进副本都是拿命来挑战,不是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 久而久之, 也就有了孤儿。   卓燦孤家寡人一个, 没关注过这些, 现在回忆起来,好像还真的听说过塔里这些设施,只不过那时候没往心里去。   主神大人的考虑还是周全的(虽然很难说这些是出自祂的想法), 塔里就是一个密封的小型社会, 功能完全, 运转顺畅。   尽管眠礼很多时候表现得根本不像普通同龄人,但祂内心还是个小孩子,渴望跟小朋友接触和来往。   祂会说话会走路起就生活在空荡荡的游乐园,只有没意思的、木偶似的神使们,没有人真的跟祂玩。   神是可以看到每个小世界的情况的,祂心底一直很羡慕那些能一起玩耍的孩子。   连卡密萨马都这么讲了,卓燦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重新给小孩儿抹泡泡,碎碎念叮嘱:“去可以,要和别的小朋友好好玩,知道吗?”   “什么是好好玩?”   “就是不能吵架,也不能动手。”   男孩捏了捏鸭子,思索着他的话。   卓燦欣慰,以为小神仙听进去了。   结果过了一会儿眠礼扬起脸,一派天真无邪:“那,能不能吃掉他们?”   “——当然不可以!”   卓燦无语。   心动不如行动,成年人们的效率非常高,第二天卢颂的车就在楼下等着了。   眠礼抱着小慧亲手做的熊熊玩偶,背上齐瑞送的小书包,穿了一身卓燦才买的新衣服,天蓝色的罩衫,领口绣着洁白的小云朵,比碧空还要晴朗。   一看就是全村人的希望啊。   卓燦把小孩儿放进儿童座椅里,眠礼也不要他帮忙,自己手一挥,安全带乖乖地系上。   卢颂转过头轻笑:“真是方便。”   眠礼心情很好,摇头晃脑对着“司机”打招呼:“卢卢~”   卢颂已经对这个称呼免疫了:“你好啊。”   卓燦一路上都在念叨。   卡密萨马,千万不要用魔法。   绝对不能发光!   尾巴也要藏起来。   光环不可以亮!   也不能飞。   绝对、绝对不能用魔法哦!   眠礼刚开始还有耐心敷衍两句,最后干脆把头扭向一边,说什么也不答了。   卓燦欲哭无泪。   这小东西,万一搞出个大新闻来,怎么办啊。   卢颂安慰他:“没事的,老师是我亲自选的,很有分寸。”   卓燦哭丧着脸:“那其他小朋友呢?”   卢颂微微笑:“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小孩子异想天开,想什么、看见什么的都有。”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毕竟卓燦自己小时候也说过长大要变成怪兽之类的傻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卢颂说的话,他都信服。   就好像这个人天生叫他安心。   卓燦脑海深处有一盏警报哔哔作响:无条件的信任是好事情吗?   他瞥了眼卢颂的侧脸,伸手把警报关了。   *   卢总介绍的就是不一样,托儿所的院长和老师亲自到门口来接待。   卓燦不想让眠礼有太多特殊对待,而且他自个儿也承受不起,直接去了小朋友的活动室。   托儿所是分不同年龄段的,2-4岁班级负责的老师姓闵,是个一看就很温柔细心的年轻姑娘。   闵老师看见茶色小卷毛的眠礼,眼睛亮了亮:“哇,是外国小朋友吗?”   卓燦已经被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了,何止哪国,卡密酱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也不是人类啊。   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嗯……会说中文的。”   闵老师伸手想抱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呀?”   卓燦点紧张,按照小神明对生人高贵冷艳的性子,要是祂直接回绝,从一开始就把情况搞得尴尬。   结果眠礼向来对女性很友好,主动探过身去,嗲嗲地回答:“叫礼礼~”   这一下可算是完全俘获了闵老师的心。   卢颂由领导陪同,全方位介绍托儿所的情况,卓燦则是观察教室的具体情况。   二人都很满意,交代完琐事之后,还得回去上班,该和眠礼道别了。   卓燦以前看网上那些送娃上学第一天比孩子哭得还稀里哗啦的父母,都觉得不能理解。   真到了自己,那种揪心的感觉又是如此鲜活。   担心眠礼能不能和小朋友好好相处;   担心这里做的饭菜合不合口味;   担心祂会不会想家、想自己、甚至想齐瑞家的猫猫们;   还有和普通家长不太一样的“”得提防主神大人会不会大闹天宫——字面意义。   他在这儿伤春悲秋,眠礼倒是已经看中了玩具箱里五颜六色的积木,小熊放在地上,垫着脚翻找,恨不得整个人塞进去。   要不是卓燦千叮咛万嘱咐,祂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所有小玩具浮上来,清楚规整地排成一行,任君挑选。   “糖豆儿,”卓燦在后面喊祂,用上最开始最开始的称呼,“哥哥要走啦。”   “好~”   “真的、真的要走了哦。”   “知道啦。”   “下班就来接你,如果有什么,记得跟闵老师说,给我打电话。”   “嗯嗯嗯。”   小糖豆全心全意在玩具箱,头都不回,举起胳膊敷衍地挥了挥,很急切的样子:“再见再见!”   被嫌弃的老父亲:“……”   卢颂于心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孩子总要长大的。”   心里嘤嘤嘤的卓燦被卢颂半扶半拖拽走了。   总算清净下来的眠礼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用了一丁点小魔法,让埋在最底下的一个小熊形状积木飘了上来。   祂心满意足把积木抓在手里,准备跟小慧做的那个玩偶放在一块儿玩。   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小熊玩偶……不见了。   祂仰脸,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背对着自己,逆着光,只有模糊的轮廓。   小神明焦糖琥珀色的瞳孔倏然静了下来。   *   神明没有「分享」这一概念。   在眠礼创造的世界中,不同等级的神使、系统、NPC负责不同的功能区域,上传下达,层层运转,严密如同金字塔。   而祂本人,就是金字塔独一无二、睥睨众生的塔尖。   主神大人不需要跟别人分享,因为祂本身就拥有一切。   反过来说,一切也为祂所有。   人类的普通世界和祂的那个“祂”生存规则是不同的,从跟着卓燦生活的这段时间眠礼已经能察觉出来一些。   但这些不涉及到要把自己所占据的东西让给别人。   在送来托儿所之前,忧心忡忡的老父亲卓燦嘱托了太多东西,比如要跟小朋友好好玩,比如和谐友爱,比如比如比如。   这些嘚啵嘚啵全被因为要“上学”而兴奋不已的眠礼左耳进右耳出了。   眠礼身周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如果此刻有人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气温下降了好几度。   祂原本坐在地上摆弄总算海底捞针找出的积木,现在站起来,一眨不眨望着眼前胆大包天的家伙——竟敢拿走主神大人的玩具!   那是一个很小的小女孩。   比眠礼还要年幼,穿着粉粉的婴儿连体服,头顶扎着的小揪揪还没有发圈上的花花大。   她不会走路,只会爬,双手把眠礼的小熊抱在怀里,因为眠礼骤然降下的气温打了个喷嚏,把自己冲击得左摇右摆,不倒翁似的。   婴儿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以及即将会发生什么,重新把自己摆稳当后,拿起熊高高兴兴冲失主挥了挥,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神明既没有「分享」的概念,更无「尊老爱幼」的想法。   祂唯独记得卓燦讲了最多遍的:不可以用魔法;以及,不可以吃人。   眠礼面色阴沉沉的,走向没心没肺的小偷,一把从她手里抽走了小熊,紧紧抱在怀里,觉得她需要一点教训:“不可以拿礼礼的东西!”   婴儿的平衡性本来就一般,被祂这么猛地拿走了借力点,晃了晃,一跟头摔倒在地上。   好在托儿所的地板都是软绵绵的,并没有受伤,可婴儿因为受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尔后张了张嘴,哇哇大哭起来。   眠礼也被她吓了一跳。   祂三岁的生命里和小孩子交往的经验几乎为零,更别说如何对待一个比自己还小、平衡能力和泪腺都没长好的婴儿。   普通孩子听见这样的哭声,第一反应是惧怕被大人惩罚,做些什么掩盖自己的过错。   小神仙不同,祂只想让她赶紧停下来。   眠礼凶巴巴道:“不要哭啦!”   无论是在塔里,还是在卓燦家,只要祂发怒,所有人都会听从于祂。   可婴儿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逻辑、最不讲道理的生物,小女孩被这么一吼,哭得更厉害了。   眠礼被高亢的啼哭搅得心烦意乱,小熊夹在臂弯里,双手举起堵住耳朵,气得想吃人。   可是不行,燦燦说了不可以吃人,吃别的也不行。   怎么办?   好吵。   礼礼不喜欢这里。   想回家……   今天来的孩子有点儿多,彼时闵老师还在教室的另一头哄一个因为生病、从早上来就哭闹不止的男孩,没有注意到这边角落发生的事情。   眠礼把脸埋在小熊软软的毛里,还是阻止不了噪音的穿透力。   祂打算用点办法让婴儿停止哭泣,比如造出个泡泡把她关进去。   正当小神明手上的镯子逐渐显现出金色的轮廓,身后另一个不悦的嗓音响起:“你是谁?为什么欺负我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要出场了呢?是谁要出场了呢!是谁要出场了呢——   ——————   推基友北柒一的超可爱预收《小玫瑰和他的人类上校》id6644615   文案:   小玫瑰是人类军方养的一朵小花。   印象中,他还是一颗小花籽的时候,就被某位人类上校捡回去养了起来。   每天小玫瑰都乖乖趴在窗台上,眼巴巴瞅着外面,等上校回家,然后心安理得扑过去,哼唧哼唧钻他怀里,听他讲述人类世界的故事。   直到某一天,在出行任务时,小玫瑰和他的人类上校走散了。   循着记忆,小玫瑰走了很久,走过沼泽和深渊,旷野和崖壁,只是想找到那个每天给他浇水,盼他快快长大的那个人类长官。   最终,在一处长满藤蔓的山洞里,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俊朗眉眼。   于是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懵懂抬手,抚着对方身上被怪物撕咬的伤痕,就像之前听雷声害怕时,对方安慰他一样。   “别怕别怕。”   “我们回家好不好?”   *   上校从深渊中救下了一朵畸变小玫瑰。   身处于这个万物畸变的末世年代,这一朵永生的小玫瑰是他的全部。   当人类基地沦陷,下达清剿一切畸形生物的命令时,为了保护他,上校悄悄把这朵小玫瑰安置在了野外。   作为人类最强战斗力的代表,之后就算人类沦陷,濒临灭绝,他也从未害怕过。   直到。   那个漂亮的少年出现在眼前,小声安慰着他,身后则是想要吞噬这朵玫瑰的巨型生物时,上校才知道,原来恐惧,能瞬间淹没所有的理智。   *   之后某天。   在人类基地的塔楼上,他们靠在一起——身后是旷野长风,面前是星辰大海,就像无数个夜晚那样。   结束今日份浇水的小玫瑰湿漉漉扑到上校怀里,卷着叶片贴在对方胸口,哼哼唧唧,缠着他讲睡前故事。   上校的呼吸沉了一瞬,抓住戳他腰线不安分的小叶片:“……别乱动。”   小玫瑰撒娇道:“就是想抱着你嘛。”   上校低声:“确定要继续?”   “嗯呐!”小玫瑰看着这位传言中冷厉的最强上校,撩人不自知,搂住脖子就吧唧亲了一口,“我最喜欢上校啦!”   软萌温柔钓系小玫瑰受x宠妻狂魔人类最强长官攻   甜宠带救赎元素,克苏鲁。 第29章 洋娃娃   卢颂联系的这个托儿所算得上高端和专业。   内设不同班级, 根据不同年龄划分的,从不满周岁的小婴儿,到能跑会跳的小捣蛋, 再到更大一些的学龄前,应有尽有。   闵老师这个班级是由2-4岁的孩子组成的,大多和眠礼差不多大。   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就是正躺在地上哭嚎的小陶绵。   小陶绵刚满一周岁,还不会走路,只会爬。   她之所以混在这个“中班”,是因为父母不希望把她和哥哥分开。   与最年幼的她相反,四岁半的陶映嘉小朋友,是这个班级年龄最大的孩子。   陶映嘉很懂事, 主动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   他自诩成熟,不屑于和小朋友做一样的游戏, 每天来到托儿所之后,就坐在积木搭成的小木桌旁看插画书,有时候还会帮闵老师照顾其他的孩子。   刚才他缺席的这段时间,是去帮那个生病的小朋友倒水。   结果一回来,自己妹妹竟然被欺负哭了!   方圆几里没别人, 只有那个今天早上才来的金发碧眼的“洋娃娃”——他之前在心里这么叫祂来着。   洋娃娃长得太好看, 比妹妹还好看, 嘉嘉心生好感, 想和祂做朋友。   哪想到洋娃娃只是表面看起来可爱,实际上一点也不好,嘉嘉对祂的好感烟消云散。   他冲过去, 把妹妹抱起来。   尽管四岁孩子的力气也不大, 身为哥哥必须得保护好妹妹。   小陶绵见到熟悉的人, 更是肆无忌惮,哭得直打嗝。   眠礼距离他们几步之遥,护着自己的小熊,对着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小子虎视眈眈。   真烦人。   陶映嘉瞪祂:“你是不是抢了我妹妹的玩具?”   眠礼皱起眉:“这是礼礼的!”   陶映嘉问:“那你为什么要推她?”   眠礼一听,更不高兴了:“礼礼没有!”   没有人愿意被污蔑,神也一样。   陶映嘉不相信,毕竟小妹妹在这儿哇哇哭,旁边只有洋娃娃,前因后果一联系,怎么看都是祂的错。   眠礼急急地要为自己辩驳,上前一步,结果陶映嘉以为祂又要来欺负妹妹,赶忙站起身:“你、你别过来!”   来不及了。   眠礼没刹住车,跟他撞到一块儿,把持不住摔在地上,谁的牙嗑在了谁的脑门上,咚一声发出闷响。   俩最闹心年纪的小男孩,什么也顾不上了,瞬间扑到一块扭打成一团。   边打还边念念有词:   “坏蛋!!”   “你才是坏蛋!”   “你是最坏最坏的蛋!”   “大笨蛋——”   “我才不笨呢!”   哥哥向来是斯斯文文的小绅士,还是头一回跟别人打架,让本就受惊的小陶绵更加深了恐惧,哭得声嘶力竭。   这边连哭带闹仨人闹成一锅粥,旁边围观的小朋友赶紧叫来了闵老师。   闵老师恨不得晕过去——送到托班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有身家背景的,尤其今天这个卷毛洋娃娃,挂名的监护人小卢总可是幼托班上属教育集团的股东,万一伤到,何止她,就怕校长都……   她先把婴儿交给闻讯赶来的其他班的老师,自己发挥去幼儿园老师力大无穷的特质,一手一个,拎小鸡一样分开两个男孩。   “怎么可以和小朋友打架呢?”她把他们塞进搭好的独立围栏里,“你们两个,都在这反省一下!谁先认错了,才可以出来!”   被放进临时小监狱,陶映嘉低眉顺眼,看起来很懊恼;而眠礼也瞬间收敛起方才的气焰,不反抗不挣扎,睁着大眼睛委委屈屈的,叫人于心不忍。   闵老师低头一看,祂雪白雪白的小脸上有几道红彤彤的印子,八成是刚才打架划下来的。   重点对象、重点照顾,好家伙,刚来半天,就出了重点事件。   闵老师小心脏禁不起摧残,让照顾陶绵的老师帮着看下班级,匆匆去联系上级领导。   大人走后,男孩儿们立刻抛弃了伪装,恢复张牙舞爪的原样。   眠礼和陶映嘉一个气成河豚,一个像刺猬,各自气鼓鼓的,围栏相隔不远,却像两个同极的磁极,只要再靠近一步,就会摩擦升级到爆炸。   俩小孩同时偷偷看了对方一眼,被抓包,又同时呼哧呼哧别开脸。   “哼╭(╯^╰)╮!”   *   对峙了一二十分钟后,陶映嘉因为担心围着自己爬来爬去的陶绵,率先主动向老师认了错,刑满释放。   徒留另一边的眠礼眼睁睁看着方才自己的对手投降——祂究竟算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闵老师蹲在小神仙面前:“想出来吗?”   眠礼点点头。   老师说:“那,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眠礼其实不知道。   祂捍卫自己的小熊,捍卫自己的领地,捍卫自己的灵魂——错在哪里啦?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小神明用上熟练的撒娇技巧,眼眶微微泛着可怜巴巴的红,软下声音:“错了,原谅礼礼嘛。”   祂这一招无论是以前对神使,还是现在对卓燦,都好用的不得了。   在闵老师这儿也一样。   长得可爱就是有特权,闵老师已经在心里原谅祂一百遍了。   只不过,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以后不会再和小朋友打架了吧?”   小拨浪鼓摇头:“不会!”   闵老师伸出小指:“跟老师拉钩钩——诶,等一下。”   她想到什么,起身去把陶映嘉喊过来。   眠礼在围栏里,陶映嘉在外面,这么一隔,隔出许多愁。   闵老师把眠礼的小手包在自己左手手心里,右手拉着陶映嘉,将他们的手叠在一块儿:“好啦,现在你们要和好哦。”   除了被认可的,凡人是不能随随便便碰神明大人的。   眠礼感受到陶映嘉温暖的皮肤碰触到自己,竟然有过电般诡异的心悸。   祂才不要跟这个坏蛋牵手呢!   眠礼试图甩掉陶映嘉的手,可后者竟然更用力捏了捏祂,还使眼色。   小神仙听得见他的心声:在老师面前装装样子,不然还得回去关禁闭。   ……好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神也一样。   俩孩子面对着老师乖乖巧巧保证“一定好好玩儿”,转眼又试图用眼神打败对方。   人在屋檐下低头——等出了屋檐,咬死你!   *   班级就那么大,眠礼和陶映嘉试图离彼此越远越好,待在对角线的两个顶点角落各玩各的。   有这么次失败的交际,眠礼也不想和其他小朋友玩了,专心致志摆弄积木,趁人不注意偷偷施点儿魔法,搭得严密又好看。   还把小熊玩偶放在椅子上,一个人玩得津津有味。   自己当燦燦,小熊当自己,过家家。   以前能挥挥手创造一整个真正的、鲜活的复杂世界时,眠礼对当造物主没什么兴趣。   现在回归小朋友最纯真最简单的幻想,却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城堡的顶上还缺一个红球球,眠礼试着放了好几次,都会滚落下来。   祂歪着头想解决办法(办法就是用点儿魔力),准备再去拿球,结果球骨碌碌滚远了。   眠礼一转身,又看见长着花的小揪揪。   小陶绵爬到祂旁边,就地一坐,牙没长齐,指着小木椅上的熊熊咿咿呀呀。   明明刚才都被吓到哭成那个样子,竟然还如此执着地穿越教室漫长的对角线爬过来。   究竟是喜欢熊,还是对自己感兴趣,眠礼也搞不懂了。   婴儿——这世间竟然有比鬼神更难懂的生物。   “绵绵……”   眠礼听见熟悉的音,以为在喊自己,扭头看见急匆匆跟在后头赶过来的陶映嘉,瞧见这个冤家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许这么叫我!”   祂还没原谅他呢,凭什么喊得这么亲昵呀?   连燦燦都没有叫过祂眠眠呢。   速度还跟不上婴儿的陶映嘉愣了愣,随即脸涨得通红:“我叫我妹妹呢,才没有喊你!”   陶绵的绵是mian,眠礼的眠也是mian。   明白自己弄混了的眠礼:“……哦。”   小神明没有发/育出羞愧这种情绪,也不觉得尴尬,转过头继续玩自己的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凶巴巴地补充:“也不准叫礼礼!”   陶映嘉:“……”   真是自作多情的洋娃娃。   谁、谁要喊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现在这个被眠小礼怼得还不上嘴,傲娇又容易脸红的四岁半++小朋友,以后是小神仙的命中注定呢   明天开始恢复晚九点更新   五月起每天双更(日九),周末三更(日万+)   谢谢大家的订阅!   各种养崽文预收排排队:   ☆《人类幼崽攻略虫族少将》:三岁软糯人类幼崽捂好小马甲,攻略高岭之花美人少将爸爸的心,成为全虫族宠爱的小宝贝   ☆《帝国团宠凤凰奶啾》:对外高冷·对受宠妻狂魔·皇帝攻x软萌直球·不知道自己超牛逼·小凤凰受   ☆《小云朵精他又哭着下雨啦》:软萌哭包嗲精小云朵不小心掉进人间,四个人类大佬争着宠   ☆《小丧尸饲养人鱼幼崽爆红星际》:剧情如题,总之就是叠buff。CP高冷人鱼王x天真小丧尸   ☆《好想做你的崽》:邪神重生成团宠幼崽,快穿寻找父亲们。CP横扫四方骚话多桀骜痞攻x战力天花板清冷美人受 第30章 您在这里   眠礼和陶映嘉相看两厌, 小朋友们的相处法则很简单,不喜欢这个人,那就不跟他玩儿。   他们能离多远离多远, 既不在同一片区域玩耍,也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然而午睡时间出了问题。   幼托班每天睡觉的床铺并不固定,先来后到,早的睡里面,晚来的就只有外面。   小陶绵和他们这些大孩子不一样,要睡单独的婴儿床。在眠礼来之前,陶映嘉每天要哄着妹妹睡着了,再回到自己的床上。   这是他的惯例,自然不会为洋娃娃改变。   至于小神仙呢, 在家当然是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在小慧家则有了猫的作息——其实也就是随心所欲地选择睡觉时间地点。   现在闵老师让所有孩子都一起入睡, 对于从来没睡过大通铺的小神明来说实在是个挑战。   祂怎么也不肯立刻就去睡,闵老师没办法,让别的老师带祂出去溜达溜达,先撑过午睡时间再说。   没想到小孩儿刚刚出去没多久,就困了, 老师只得再把祂抱回来。   搭班老师无奈:“要是每个小朋友睡前都得这么出去转悠一圈, 那我们下午也没别活动了, 一个个排队哄吧, 还真是体力活。”   闵老师把小心翼翼把眠礼接过来:“哎呀。”   小孩子脸颊上晕着粉,睫毛随着呼吸安稳又甜蜜地颤动,小卷毛耷拉下来一缕, 又软又糯。   睡着时真的像个洋娃娃。   能怎么办呢?   这么可爱, 当然是选择原谅祂。   小朋友的床只剩下最外面的位置, 还没睡着的陶映嘉睁着眼睛,看着老师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   难道……难道他今天中午要和洋娃娃一起睡觉么?   陶映嘉装睡,眼睛眯成一条缝,从缝里紧张地盯着闵老师的一举一动,直到旁边的位置轻微下陷,洋娃娃像叶子一样落在身边。   “嘉嘉。”   “嘉嘉……”   闵老师在叫他。   陶映嘉装作刚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小小声:“怎么啦老师?”   闵老师有些为难:“能不能和这个小朋友一起盖被子?”   本来托班应该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被子,但今天眠礼来得匆忙,还没准备。   别的小朋友都是单人小被子,只有陶映嘉的不同,考虑到有时候得带妹妹一起睡。   陶映嘉睁大眼睛——他才不要和这个坏脾气的洋娃娃一起盖被子呢!   可他又是班上最懂事的小哥哥,是老师最喜欢的小助手,从来不会拒绝老师。   陶映嘉咬着嘴唇,把被子掀开一点,大义凛然:“……来吧!”   洋娃娃睡得很沉,直到被放下也没有醒。   生物天生有追逐热源的特性,眠礼一进入被窝,就本能地靠向更温暖的陶映嘉。   四岁半的男孩呼吸都快停止了,僵在原处动都不敢动。   不管是跟卓燦一起,又或者枕着芝芝和桃桃,他们总是会敞开怀抱把小神仙容纳其中。   那种被紧紧环抱着的安全感,是眠礼从小到大既缺失又极其渴望的。   结果现在这个人居然不抱着自己!   睡梦中的小神仙很不高兴,鼻音哼哼唧唧的,非要钻进臂弯里才行。   陶映嘉被祂小猫咪一样拱来拱去弄得更紧张了,照这架势,得自己抱着祂才能消停吧?   那、那就勉强牺牲一下吧!   陶映嘉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张开胳膊。   眠礼甚至无须睁开眼睛,准确无误地钻进他怀里,还搂住陶映嘉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满足而舒服地砸吧砸吧嘴,睡着了。   陶映嘉:“……”   抱着洋娃娃的感觉和妹妹好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呢?   陶映嘉也没想明白。   要不……还是先、(_ _)( - . - )(~O~)……( - . - )、睡一觉吧……   男孩抱着更小的那一个,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阖上眼。   唔,好温暖、好温暖。   *   眠礼在睡梦中有点儿热,还有点被箍着的感觉。   祂不知道原因,不安地扭了扭,却又被更庞杂的梦境摄住。   神仙也是会做梦的。   祂梦见了空荡荡的殿堂,大到无边无际,几乎将小小的神明吞没。   祂站在台阶下方,抬头望去,它仿佛没有尽头,恍若天梯。   台阶之下左右各立十二圣柱,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整个大殿都是白色的——白到炫目。   殿堂上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声响,唯有风吹起圣柱之间的帷幔。   轻柔,素净,肃静,连成片遮住殿堂之上孤寂的王座。   眠礼想走近,想走进去看一看帷幔之下的秘密,但那些天梯对幼小的祂而言实在太高了,祂才爬了几阶就已经累到走不动。   眠礼一屁./股坐在原地,沮丧地托着腮。   祂只有那么一点儿大,于浩瀚无垠的圣殿之中,显得如此渺小。   王座上坐着的是谁?   祂想。   要如何才能见到真面目?   就在此时,盛大的银光倏然充盈视野,逐渐覆盖更加真实的圣殿景象。   眠礼并不害怕,这幅景象出现,就意味着祂的神使们找来了。   若祂正在现世,那么周遭的世界都会被按下暂停键;这回则是直接侵入了祂的梦境。   天梯消失了,祂召唤出云团,盘腿坐在上面,等待着白衣人们的出现。   然而和预料中有些差异的是,这次只有领头人独自前来。   眠礼还在纠结刚才置身的圣殿,打招呼的嗓音都不再如同往日般欢快:“奥利利。”   “——是奥利尔,主神大人。”白衣人像以前一样,弯腰将祂抱起,声音柔和,“您最近还好吗?”   奥利尔从小主神诞生起,就一直在身边服侍。他是祂最初的、也是最忠实的陪伴者。   “想你,奥利利。”眠礼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撒着娇。   奥利尔轻轻拍着祂的后背,如同在祂更年幼时经常做的那样。   “您和玩家……和卓燦,相处得如何?”   “很好呀。”提到这个名字,眠礼来了精神,“最喜欢燦燦啦!”   奥利尔心里酸酸的,好似打翻了醋瓶。可他毕竟是铁面无私、么得感情的神使,只能接下去例行询问。   奥利尔等待了一会儿,都没等到眠礼主动讲出新认识的那个孩子。   “陶映嘉呢?”身为神使,他洞察一切,尤其是与主神大人安全有关的,“他对您不轨,需要我帮您除掉他吗?”   眠礼听到这个名字,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那个最近同自己总有矛盾的幼托班男孩。   祂皱着小眉头:“不。礼礼要亲自教训他。”   奥利尔在心里叹息,主神大人当真是长大了,都有能力亲自去处理人际关系——自己在祂那儿的作用可越来越不明显了。   侵入梦境和进入现实一样不能太久,奥利尔还没忘记今日前来最主要的目的:“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眠礼望着他,没说话。   奥利尔问:“您不想离开,这里,是吗?”   小孩垂下眼睛。   祂的确不想。   这里有祂最最喜欢的燦燦,有第二喜欢的慧慧和瑞瑞,有陪祂玩的猫猫们,有新认识的卢卢和闵老师。   哪怕是陶映嘉和陶绵,他们都给予了不同的陪伴。   小神明太寂寞了。祂不想再回到那种孤独里。   奥利尔轻叹一声,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话还是要讲:“您在这里已经逗留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他放低音量,恐惊天上人,“「那位」会不高兴的。”   眠礼听闻这个久违的称呼,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   殿堂。   天梯。   圣柱。   王座。   祂咬了咬嘴唇,嗓音如同雏鸟般幼嫩而细弱:“……我知道了。”   *   卓燦婉拒了卢颂接眠礼回家的好意,亲自开车——电瓶车。   这里离家并不远,晃晃悠悠二十分钟就能到的距离。   他好久没有载着小神仙吹吹风,那是他们春天时最固定的活动,最近工作和生活上事儿多耽搁了很久,没想到再把电瓶车推出来,竟然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光景了。   眠礼趴在车篓里,今天没心思看街两边的景了,反而是转过来面对着卓燦。   人类敏/感地发现小神仙的情绪不太对,难道是幼托班发生了什么?   “怎么啦?今天玩得不开心?”他问。   奥利尔前前后后也出现过不少次了,每次都是来劝祂回自己的世界,也每次都无功而返。   出于某种主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私心,几乎对卓燦无话不谈的祂,从未透露过神使的到来。   不过别的烦心事也是有的。   眠礼气呼呼地撅起嘴:“有个坏蛋!”   “啊?”卓燦吃了一惊。   眠礼便把大陶加小陶的事情说了一遍,以幼儿独特的叙述方式,颠三倒四地讲婴儿是怎么觊觎祂的小熊、大一点儿的男孩又是怎么三番四次挑战祂的权威。   但隐去了午睡一睁眼发现自己和陶映嘉抱在一块的部分。   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小伙伴之间搂搂抱抱,或者一起睡觉,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眠礼不觉得祂和陶映嘉是好朋友。   神明在睡着这样脆弱的时刻被敌人入侵了领地——简直是种屈辱嘛!   祂才不要把这种丢人的事情告诉燦燦呢。   都是……都是因为陶映嘉这个笨蛋!   眠礼话题跑到天际外,又一句扯回来。   末了总结六个字:“嘉嘉是大坏蛋!”   作者有话要说:   卓燦:怎么有种嫁女儿的错觉ToT   这几天更新压字数会有点短,进入五月后,每天都是日九打底的肥章啦~ 第31章 婚礼上   试图跟上小孩子的思维是很困难的, 卓燦听得都累,最终对于结论哭笑不得。   孩子们初入社会,总是要与别人家的小朋友打交道的。   或许有和谐, 但更多的一定是摩擦,然后在摩擦中学会忍让、包容与和解,作为日后进入社会运转的前提。   这是眠礼迈出的第一步。   好在,还没打到受伤,否则也是他和别人家孩子的父母交往的第一步了。   眠礼口中的嘉嘉,卓燦并非一概不知——鉴于他下午收到了闵老师发来的消息。   是张照片,他们家麦色卷发的小神仙,很黑头发的陶映嘉搂在一块儿,被子被蹬到旁边去。   两个小朋友睡得香甜得不得了, 脸贴着脸,“拥抱”很和谐。   哪有眠礼口中针锋对麦芒的样子嘛。   街道已经有了夏的征兆。   商店门口的冷饮冰柜多了起来, 放学的学生们拿着冰淇淋,骑着自行车讨论考试排名和喜欢的人。   不怕冷的女孩儿们穿上了裙子,男孩子也换成短袖。   上一波樱啊桃啊的粉色花儿谢了,行道树的绿色愈发浓郁。   傍晚的空气中还残余着热意,直到将天边的晚霞蒸出迷幻的烟紫色来。   电瓶车一路兜风一路往家里行驶。   眠礼还扒在车筐上, 依旧左一个嘉嘉长又一个嘉嘉短。   讲到情绪激动时, 甚至要站起来, 又被提心吊胆的卓燦按回去。   越来越浓的夏的气息里, 老父亲开心又伤感地想,他们家小神仙啊,也有了第一个同龄朋友呢。   *   齐瑞和小慧的婚期很快到来。   他们没有选择嘈杂且疲惫的大众流水席, 而是租了幢小洋楼, 在前院举办别致的草坪婚礼。请的人也不多, 全是至亲与挚友。   当天两位新人自然忙得不可开交,眠礼和卓燦也没落下:他俩被委以重任,一个是最闪耀的花童,另一个则是唯一的伴郎,都得一大早开始化妆打扮,全程忙活。   为了不耽误时间,前一天晚上卓燦就带着小朋友住到楼里的客房。   第二天清晨,眠礼睡得正香,被残忍的成年人摇醒。   小神仙被意外拽进现世也有几个月了,经过卓燦坚持不懈地校准,总算把祂的作息和自己的调到差不多。   晚上十点十一点睡,早上七点醒,非常健康。   现在天蒙蒙亮,还不到五点。   眠礼正处于睡得最香的阶段,喊肯定是喊不醒的。   卓燦想了想,直接把祂抱起来。   哪怕已经从“横”摆成“竖”,也还没睁开眼。   要是在以前,卓燦若是想悄悄接近,可能还没有碰到祂,就已经被身上自保的金光弹出去了。   主神大人自带的警戒,百分百高效。   然而现在,眠礼同样交付的信任也同样是百分之百。   这个人类对祂来说是安全的。   碰触也好,怀抱也罢,都不会再被拒绝。   ——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小家伙被三个大人同时上手换衣服,还能闭着眼睛打瞌睡。   齐瑞小慧的婚礼不搞排场,就连来宾也精简过:伴郎伴娘各一个,无须小朋友跟在新娘后面捧裙摆,只要有一个小花童在前面撒撒花瓣就行了。   小神仙就是那个花童。   伴郎伴娘服好解决,和新人的搭配起来就行。   到了眠礼,还真是费了一番脑筋。   之前大人们讨论过,要不要按照大多数模板那样给眠礼定制一套小西装;衬托祂柔和的眼眸,领结应当选择同款色系的浅棕色。   不过小慧身为设计师,有自己的审美和坚持,否决了这一方案。   她亲自联系了业内的朋友,配合卡密酱本人的特性,为祂量身定做了一套小天使的服装。   毕竟,眠礼本来就是长着恶魔尾巴的天使嘛。   这套小天使衣服是材质柔软的白袍,绣着小花的泡泡袖,长过膝盖的蓬蓬裙,背后还粘着两个可爱的小翅膀。   眠礼第一次看到成品后,眼睛都亮了:祂在自己的世界中,穿的一直是这种衣服耶。   祂抱着软软的衣服。   有种怀念的感觉。   倒不是想念在乐园里呼风唤雨,反正祂在这儿也一样。   祂最想念的,是可以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以及露出小尾巴来。   草坪都是定期修建和清理的,征求了卡密酱的意见之后,决定让祂光着脚。   脚腕和手腕各系一圈仿真的花环,都是最逼真的小铃兰花。   至于头顶,小神明提出用自己原生的光圈——一拍就亮的那种——被成年人们惊恐地否决,用了荧光塑料作为替代。   这都是之前已经定好的事情,今天只要穿好就行。   等大人们帮祂装扮好,眠礼总算清醒了一些。   祂坐在枕头的包围中揉揉眼睛,声音满是刚睡醒软乎乎的奶音:“怎么了呀……”   来帮忙的小姐姐捂住嘴防止自己被可爱到尖叫——   天使下凡,这是真正的纯洁小天使降临人间了啊(心)。   卓燦弯腰把祂抱起来,主神大人习惯性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头一歪靠在他颈窝里,哼哼唧唧着不想起床,又闭上眼睛。   他对着小姐姐们狂拍的镜头想,那是你们没见到卡密萨马的恶魔行径啊!   *   仪式定在上午十点十分举行,代表着“十全十美”。   九点刚过,受邀其中的卢颂也来了。   他把礼物交给新人、献上恭喜之后,在人群间寻找卓燦。   尽管来宾的座位早就摆好,但在仪式开始之前,大家无须就坐,围着甜点台吃一吃聊聊天。   卢颂本来以为走来走去的人群中卓燦会很难找,没想到一眼就望见了:哪里人多,哪里就有卓燦。   这话说得太模糊。   准确来说,哪儿人聚集得最多,就意味着金发碧眼天使装扮的主神大人,又一次引/爆了可爱能量冲击波。   而老父亲卓燦无论是作为陪衬还是保镖又或者保姆,总是要伴随左右的。   卢颂走过去时,小眠礼正在人墙中心抱着布偶猫芝芝,接受众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拍照,以及排队等待的合照。   一会儿并排站着,一会儿侧身靠着,还有一起趴在地上。   绝对百变。   一般来说这么大的孩子和猫咪,都是很怕生的。   卢颂见过一些,看到外人只想躲在大人后面,连出来打声招呼都费劲。   好在眠礼和芝芝都不一般。   崽崽也好,猫猫也罢,各自领域都是社交达人。   不仅能淡定地面对亲亲抱抱举高高,甚至还很有镜头感,配合着做出不同的造型。   天生的模特,天生的小明星。   至于卓燦,杵在旁边。   挤不进去就算了,身上挂了不少衣服包包,跟移动衣架似的。   不用问也知道,都是帮旁边人临时拿一下——被当成场地的服务员。   卢颂摇摇头。   卓燦这种心眼儿太好、嘴又软不会拒绝别人的类型,很容易吃亏啊。   他说他自己从小到大都倒霉,或许正是和这样的性格有关呢。   他正准备走过去帮忙拿东西,没想到小神仙终于从密不透风的人墙外,看见自家监护人被“欺负”成这样。   祂立刻不干了,不肯再拍照也不配合,一秒都不愿多停留,“挟/持”卓燦扭头就走。   旁观了全城的卢颂觉得自己需要补充一下:卓燦的性格,真的很需要搭配一下眠礼。   毕竟卓燦也说过,小神明是他这辈子头一次、也是唯一的幸运星。   一大一小带着猫往外走,忽略人群遗憾的眼神。   卢颂跟了上去:“小燦。”   卓燦扭头,看见他眼神里有欣喜:“诶,你终于来啦。”   那样纯粹愉悦的目光,让卢颂很是适用。   他们走到凉棚下面歇息。   卓燦道歉:“刚才太忙了,都没看到你。”   卢颂摇摇头,微笑道:“你今天很好看。”   向来不在意外表、随便套个休闲装就出门的卓燦,破天荒从头到脚打扮了一回。   西装是量体裁身的,发型特意做过,小慧甚至坚持在他的眼皮上抹了点亮晶晶的眼影,突出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   他五官本就不错,身材也不差,这一装点更是突出了他清澈干净的气质。   可惜小眠礼过于耀眼,他跟在后头就像站在太阳旁边的月亮,被隐去了光芒。   但卢颂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月亮,都快移不开眼了。   他真想……   可惜他不能。   卓燦难得被夸奖,有点儿不好意思:“哎……是嘛。忙到现在都没空看看自己呢。”   他扯了扯领带,脸有点儿发热,不知是系得太紧,还是天气太热。   又或者都有吧。   眠礼本来蹲着给芝芝挠下巴,这时候抬头看看卢颂,忖度着他们刚才的对话。   男孩站起来,小手勾着监护人的手指晃了晃:“燦燦最漂酿啦!”   卓燦哈哈大笑,弯腰捞起祂,纠正“漂亮”这个词一般是形容女性的,抱在怀里帮祂整理花环。   眠礼趁卓燦不注意,冲卢颂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被示威的卢颂:“……”   这小家伙。   三岁的孩子好像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   可祂毕竟是神——全知且全能。   祂明明什么都懂。   作者有话要说:   想当礼礼的后妈(误)可没那么容易哦╭(╯^╰)╮   正在为了下个月的日九日万努力存稿中!   希望大家能多多多多和我互动,评论营养液摩多摩多,就能转化成为超能爆肝动力哟^w^! 第32章 什么叫   十点十分, 十全十美,仪式准时开始。   来宾就坐,管弦奏乐, 新人入场。   在悠扬浪漫的乐声中,小慧的父亲挽着她的手,穿过布满白色玫瑰花的走廊,将女儿交到等待在尽头的齐瑞手里。   尽管早已相爱多年,齐瑞依旧表现出了毛头小子般的生涩与紧张。   倒是小慧一如既往落落大方,还在他有些磕巴时自然而然接下话头。   然后,万众瞩目的穿着天使装的小眠礼,牵着系了湛蓝领结的芝芝上台,为新人送去戒指。   今天的眠礼不是呼风唤雨的主神, 而是代表着喜结良缘的爱神。   走廊两边的白玫瑰花墙背后适时吹出泡泡,底下则用干冰做出云雾缭绕的效果。   眠礼从中间走, 仗着泡泡和雾气的视线干扰,偷偷用了点儿神力。   让自己飘起来的同时,打开了真正的天使光环。   小孩儿身周逸散出浅浅的金,与泡泡折射的阳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来宾们惊呼出声, 一度以为自己在看电影特效。   芝芝走在近旁, 看得见“特效”都是真的。   猫咪不安道:“你不怕被别人看见吗喵?”   “什么?”   “你飞起来啦。”   小孩正轻盈又快乐, 笃定道:“他们不会知道哒。”   祂好久没能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做真正的自己, 当然要好好享受。   再说啦,愚蠢的凡人怎么能看穿礼礼的伪装呢?   短短一小节路,走出了国际T台的效果。   好不容易走到台边, 台上的齐瑞、小慧, 台下的卓燦、卢颂, 同时松了口气。   眠礼从芝芝的领结下拿出装戒指的小盒子,望着漂亮的新娘子,踮起脚:“给你,给你!”   齐瑞弯腰,拿过盒子,顺便抱起眠礼。小慧也把芝芝捞起来。   现场气氛已经热起来,司仪帮着更上一层楼:“哎呀,这两个小可爱是谁?”   齐瑞低头看向眠礼,抱起祂往上颠了一颠:“这个是我们的干儿子。”他又看向小慧怀里的芝芝,“这个,是我们的毛孩子。”   司仪问:“是怎么训练猫咪送戒指的呢?”   齐瑞说:“有我们干儿子在嘛。”   眠礼一点儿也不怯场,晃晃脑袋:“因为礼礼超棒哒!”   台下笑了。   卓燦摇摇头,这小家伙,还真是够自信。   小慧也笑:“今天就让他们代替未来的弟弟或妹妹,为我们做个见证。”   司仪问眠礼:“对干爹干妈有什么要说的吗?”   眠礼平时既不喊干爹干妈,也不喊哥哥姐姐,都是直呼其名。   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干爹干妈是什么?”   司仪说:“就是新郎新娘。”   眠礼问:“新郎新娘是什么?”   司仪窘迫:“这……”   齐瑞赶紧解围:“就是我和慧慧。”   眠礼恍然大悟,用力点点头,学着卓燦教他的话:“百年合好!”   已经教过好多遍了,结果还是讲错了词,卓燦听得都一愣。   还好司仪经验丰富,临场反应极快,立刻接上:“新人们听到了吧,以后吵架了,都要按照小可爱的话和好哦!”   司仪又问:“想让他们生弟弟还是妹妹?”   每一对新人都要接受这样的考验。   然而小神仙不按人类的套路出牌,伸手摸了摸旁边芝芝毛茸茸的脑袋,脆生生地答道:“生猫猫!”   台下再次发出善意的笑声。   这一环节大人们有诸多担忧,没想到崽崽和猫猫都顺利完成了任务,表现超乎寻常,成功做了回爱的使者。   接下来,卓燦作为伴郎和见证人上去简单致辞,再然后就是新郎新娘的宣誓、交换戒指。   仪式顺畅地进行着。   卓燦带着眠礼回到最前排观众席坐下。   他望着新人们完成最后一个接吻的步骤,骤起的泡泡淹没了俩人幸福的身影,竟然鼻头一阵发酸。   他们俩是他最好的朋友。   同齐瑞是从小到大不曾变过的友谊,小慧于他而言也像个知心姐姐。   他们一路走来,经历过坎坷,好在从今往后都是坦途。   如今见证有情人终成眷属,卓燦充满了嫁女儿般的心酸、激动、不舍——还是双份的。   种种情绪混合成巨大的气泡,一戳就变成无数份细小的回忆。   卢颂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他,打趣道:“现在看同龄的朋友结婚,你就这样了,以后小礼可怎么办?”   卓燦顺着他的话头一想。   就算主神大人不回去异世界、留在他身边平平安安长大,二十年后,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眠礼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活泼的,温柔的,乖巧的,火辣的?   他撸一撸现在这个只顾吃焦糖布丁的小屁孩的小卷毛,实在想不出来。   等到那一天,他也要这样见证着小神仙从此和别人共度一生吗?   想想就要落泪了。   卓燦唉声叹气:“那可是真·嫁女儿了。”   *   说曹操曹操到,他一低头,发现刚才还专心致志吃甜品的主神大人,忽然抬起头来盯着某处,小身体僵硬,装备上满满的警戒。   卓燦顺着祂的目光看去,那边仪式结束的小慧提着裙子走下台,正在跟一家人说话。   英俊绅士的父亲,美丽贤淑的母亲。   父亲怀抱着可爱的婴儿,母亲手里牵着大一点儿的男孩子。   往那儿一站,就是模范家庭的标配。   至于眠礼直直盯着的,以这么个视线海拔高度……   也就只有那个男孩儿了。   卓燦好奇地降低自己海拔凑过去:“卡密萨马,看谁呢?那边有你认识的吗?”   小神仙的尾巴藏在宽松的天使袍里躁动地甩来甩去,噘着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坏!嘉!嘉!”   陶映嘉小朋友对眠礼来说,是不速之客。   实际上,他的父母是小慧的客户,今天同样受邀在列,是正式的客人。   只不过方才一直坐在最后排,没有被看见。   陶映嘉并非今天的主角,配角都不算。   但他是个仪式感很强的小男生。   为了出席如此隆重的场合,他特意装点一番自己,穿一身雪白的西装,系着明黄色的领结,连头发都认认真真梳好。   一切都是亲自挑选的哦。   男孩胸口别着束和领结同色的郁金香,还沾着晶莹的露珠,这时候正把它摘下,送到小慧手里。   陶映嘉脸蛋红扑扑的:“祝哥哥姐姐新婚快乐!”   小慧将这只色调和种属都不算和谐的郁金香插到自己的手捧花中,弯下腰,摸摸他的脸微笑:“嘉嘉真是个小绅士。”   新娘子今天格外美丽,层层叠叠的纱裙,香香的,像仙女下凡。   小男孩被漂亮姐姐夸奖,脸又粉了一层。   他转身想介绍一下自己的妹妹,结果小陶绵没看着,倒是瞅见金发碧眼的洋娃娃。   (此时的陶映嘉还不知道,仙女下没下凡不一定,但恶魔心的天使早已光临人间)   好嘛。   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   自从那天中午在幼儿园“意外”一块儿睡午觉后,或许是闵老师觉得小娃娃们实在可爱,又或许真的和缘分啊天意啊有关系,接下来好几天,一到午睡时间,他俩总能捞到连在隔壁的床位。   俩小孩一开始气鼓鼓地背对背,有多远离多远,恨不得躲到别人床上去。   要不了十分钟,都睡着了之后,就自动黏一块儿去了。   天渐渐热起来,抱在一起睡觉,额头上都渗出汗,竟然还分不开。   等到下午起床,谁都不肯承认中午那一幕,继续针锋相对,谁都不让谁。   小主神是天生的领导者,来幼托班短短一周,已经吸纳了好几个手下。   祂甚至无须动用特殊本领,就能让他们信服,让比祂还大的孩子们乐颠颠服务这儿服务那儿。   若是卓燦见了,得感叹一句,他们家卡密萨马,生来就是被供奉在高位之上的。   至于陶映嘉呢,他是班里最大的孩子,耐心体贴,还是老师的小助手,又有个全班的吉祥物妹妹,同样人气不低。   于是,礼礼派和嘉嘉派“割/据”成型。   他俩不再动手,也不怎么吵架,而且和其他孩子相处得都很好,老师也无法介入。   闵老师能做的只有把他们的午休被子换薄,无奈摇摇头,小朋友之间的感情,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陶映嘉没料到在这里会遇见眠礼,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走,可是脚下好像生了根。   今天的洋娃娃……和平时不太一样。   眠礼的袍子雪白绵软,让人看了就很想摸一摸,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舒服;   背后的小翅膀是假的,可随着动作也一扇一扇;   头顶的光圈虽然一看就是潦草的塑料道具,但配在祂身上意外得有种圣洁感;   手腕和脚腕上的用真正的小花朵编成的花环,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经过这么久折腾,早就枯萎了,可在祂这儿依旧焕发光泽。   祂从头到脚,熠熠生辉。   仿佛从画上走出来的小天使。   和妈妈读过的睡前绘本一模一样。   陶映嘉呆呆地看着。   他想,自己为什么一开始要在心里叫祂洋娃娃呢。   因为,因为祂真的很漂亮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误事啊宝贝( 第33章 他不想这么早   眠礼一动不动地在原定盯防陶映嘉。   卓燦就在旁边陪着祂守望。   卢颂自然也只能留守。   依旧人来人往的草坪, 只有他们仨静止不动,跟装饰雕塑似的。   没想到是齐瑞先打破了沉默,冲他们招招手:“哎, 燦儿,陶先生说他儿子跟小礼在同一个幼托班?”   卓燦不得不走过去:“诶……是的,是的,您好。”   陶先生跟他握手:“我听小嘉说过好几回了。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成年人的社交自有一套法则在,对上司,对下属,对平级同事。   和孩子的朋友家长相处,又是另一重境界。   这种事情本该从孩子小的时候开始培养,但卓燦“接手”小神仙纯属意外, 这会儿猝不及防来个双方家长见面,十分无措。   还好卢颂及时插话进来:“小礼也是头一回去幼托班, 要是太调皮了,还请多包涵。”   “哪里哪里,我们才是要多多请教才是,怎么能培养出这么乖巧的孩子?对了,您是小礼的……”   “哦, 我是监护人的朋友。敝姓卢。”   “卢先生, 您好您好。”   ……   卢颂在商场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种场合最是得心应手。   反观这边的卓燦, 还没调整好状态。   陶太太笑:“我们小嘉啊,平时不太爱和同龄人玩儿。送去托班,回来跟我们说的要么是他妹妹的事, 要么是他帮老师做了什么。小礼还是他头一回提到的朋友呢。”   “呃, 哈哈, 我们家的也是一样。”   “还没问,您贵姓?”   “卓,叫我小卓就行。”   “卓先生这么年轻,是孩子的……”   “哥哥。”卓燦当然说不出是临时奶爸这种占卡密萨马便宜的话,“远房的,暂时照顾一段时间。”   怎么面对别人家孩子的家长,比跟上级汇报还紧张呢。   既然是幼托班的同学,又是字面意义上睡过同一个被窝的关系,陶家夫妇高兴地邀请眠礼和卓燦去聊一聊,顺便捎上了卢颂。   还真是奇妙的两家会面。   凉棚下铺了干净的毯子,小陶绵被放下来,在他们脚边爬来爬去。   婴儿对世界的好奇,装得下所有印刷书本上的问号。   陶映嘉装作目不转睛照看妹妹,其实偷偷注意眠礼的每一个动作。   小神仙倚在卓燦身边,百无聊赖用脚在地上画圈,并不看他。   陶映嘉蹲下来,小小声对妹妹说:“去找祂,好不好?”   婴儿还没到能听懂话的地步,伸出小手去抓哥哥的耳朵,咯咯直笑。   陶映嘉用力把她抱起来,走到眠礼对面,握住陶绵的手晃了晃:“……她要找你。”   眠礼抬眼看他,虎视眈眈。   卓燦从成年人的会谈间隙中抽空低头,拍了拍眠礼:“去呀,去跟小朋友玩儿。”   眠礼哼了一声扭过头:“礼礼才不要跟他玩!”   陶映嘉因为这样直白的拒绝耳根通红,但并未退缩,杵在那儿嘴硬:“是、是绵绵要跟你玩儿,不是我。”   眠礼说:“我也是眠眠。”   “那你跟她玩吧。”   “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眠眠,是礼礼。”   小朋友讲话颠三倒四根本没有逻辑,倒是陶太太看出儿子伪装后的真面目,把婴儿从他怀里抱过来:“好啦,别折腾妹妹,自己去跟朋友玩吧。”   她冲陶映嘉眨眨眼,悄声道:“想让别人喜欢你,就得拿出点真心来哦。”   陶映嘉耳朵上的酡红逐渐蔓延到脸颊,整个人成了熟透的苹果。   他咬咬牙,突然牵起眠礼的手:“……是、是我想跟你玩!”   眠礼被他如此大胆僭越的举动吓了一跳,怒道:“礼礼才不要跟你玩呢!坏嘉嘉!”   祂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想到大了一岁多的男孩儿力气也大很多,拉着祂转身就跑:“去那边!我我我给你吹气球!”   眠礼的矜持完全没能持续,被气球二字所俘虏。   两个小孩子在人流间穿梭,其中一个背后的翅膀忽扇忽扇的,好似要融进春风里。   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就这么被拐跑的卓燦:“……”   苍天啊,他不想这么早就体验嫁女儿的辛酸啊!   *   婚礼散场前还有最后一个重大步骤:新娘抛捧花。   小慧站回到仪式的台子上,背对着台下,下面站了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有的是情侣成双成对,都想接这样一份爱情的好运。   齐瑞戳戳卓燦:“快去啊!”   他自己的人生大事尘埃落定,担心依旧缥缈的好友。   卓燦连连后退:“我连女朋友都没,就不参与这个了吧。”   齐瑞说:“说不定接到了就能转角遇到爱呢。”   “不了不了不了……”   然而卢颂毫不迟疑地拉起他:“沾点运气总是好的。”   卓燦跌跌撞撞跟在后头,总觉得这种一个拽另一个奔跑的架势,好像刚刚才在哪儿见过。   小慧几次扭头确认,确定姗姗来迟的卓燦就位后,才转过身去。   司仪清清嗓子:“要开始了哦,我数三二一!”   台下闹哄哄的:“给我给我!”   “一定要抛给我啊!我拿这个跟女朋友求婚!”   “醒醒,你没有女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   “三——”   “二——”   “一——!!”   淡雅的、夹着一束突兀的亮色郁金香的花束,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   下面人一哄而上。   最终,稳稳的落在了——卢颂手里。   司仪请他上台:“这位帅哥,这么一表人才,一定有女朋友了吧?”   卢颂淡笑:“没有,还是单身。”   司仪问:“哦?姑娘们,听见了吗,帅哥还是单身哦!”   台下适时给予笑声。   司仪又问:“那有没有意中人呢?”   卢颂看了眼离自己不远的卓燦。   后者同样望着自己,眼神充满期待——那是单纯八卦的期待。   而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卢颂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   下台之后,卢颂把捧花送给卓燦。   卓燦推拒:“哎呀我孤家寡人的要这个干嘛?送给别的女孩子吧。”   “就当好运气了。”卢颂找了个借口,“新婚的捧花,不只是爱情,还是全方位的好运气。”   卓燦不疑有他:“既然是好运,你自己留着嘛。”   “不了。”卢颂深吸一口气,“我刚才在台上说谎了。我有……喜欢的人,可惜就算我拿到了捧花,他也不会知道我的心意。”   卓燦吃了一惊:“什么妹子要求这么高,连你都看不上?”   卢颂苦笑。   卓燦终于也能反过来打趣卢颂:“谁会不喜欢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卢总呢?”   卢颂笑着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知晓我的心意,是还会觉得我人见人爱,又或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另一边,新娘正和新郎嘀嘀咕咕。   小慧:“你有没有觉得……”   齐瑞:“啊?”   小慧:“卢总,对小卓是不是太好了。”   齐瑞:“因为燦儿人好嘛。”   小慧:“我不是那个意……算了。”   齐瑞:“咋了嘛?”   小慧:“没什么。”   傻直男没看见,但小慧注意到了。   刚才司仪请卢颂上去,后者在被问到“有没有心仪的人”时眼睛看着谁,她都看见了。   先前她看了婚礼录像的回放,在自己和齐瑞交换“相伴一生、不离不弃”的誓言时,卢颂一直望着谁,她也注意到了。   至于被注视者,光顾着感动到泪流满面,还拿眠礼衣服上柔软的小翅膀擦眼泪。   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小神仙不满地用翅膀拍开。   她几乎能够确信,那个卢总,一定对小卓有什么。   但她更笃定的是,迟钝的小卓什么也没感觉到。   *   从早,或者严格来说从昨晚忙到现在,这一桩重大事件总算结束。   不仅对于新婚夫妇俩重要,今天对于卓燦也是个大日子:除了目送自己的两位至交步入婚姻殿堂,还破天荒开启了娃的社交圈。   眠礼扎了一堆气球,想全部带回家,卓燦好说歹说,才劝祂舍弃一部分。   他们往停车场走,老样子由卢颂送回家。   临走前陶映嘉又跑过来,往眠礼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这个送给你!”   不等眠礼有任何反应,匆匆向成年人们留下一句“哥哥再见”,又跑远了。   眠礼低头张开手心,是几颗糖。   前几天在幼托班,祂想吃,却被别的小朋友吃完的那种奶糖。   没想到陶映嘉竟然随身携带着,还特意来送给祂。   小神明觉得有些奇怪。   尽管都可以用“伙伴”来概括,但陶映嘉对祂来说,和别人都不太一样。   和忠诚的奥利尔不同。   和温柔的卓燦不同。   和细心的小慧不同。   和大大咧咧的齐瑞不同。   和唠唠叨叨的芝芝不同。   和高冷的桃桃不同。   和会举高高的卢颂也不同。   和幼托班的闵老师、陶绵、其他的孩子……都不同。   陶映嘉不一样,和谁都不同。   祂把奶糖攥在掌心里,看向陶映嘉离去的方向,在空气中嗅到了甜意。   尚不知晓要如何去定义年幼的感情,但“特别”这一感知,已经在心中埋下了小小的种子。   作者有话要说:   爱是从特殊开始的 第34章 小尾巴   眠礼拥有了第一南辆自己的车。   严格来说, 是儿童推车。   儿童推车也足够让小神明爱不释手,就算在家里,去哪儿祂都要坐在童车里, 也不用人推,反正略施小计就能驱动,全自动无排放,相当方便。   现在祂再一次坐在推车里,左等右等等不来,耐心耗尽,扭头去找:“燦燦!”   卓燦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哎,来啦来啦。”   眠礼问:“你在干什么呀?”   卓燦屈起胳膊:“总觉得我有肌肉了。”   尊贵的卡密萨马是不愿意脚沾地的,没有必要时, 那是一步都不肯走,比婴儿抱得还频繁。   养了小孩多久, 卓燦就走哪儿抱哪儿多久。   虽然小神仙有魔力加持,比同龄孩子轻许多,可就算只有一只胖猫咪的重量,天天扛着,对于卓燦这种从来不健身的宅男而言, 也是种负担。   试想一下, 几个月不间断举哑铃, 确实对塑形大有益处。   可是只增胳膊上的肌肉, 这不迟早变金刚芭比么。   他没有觉得自己是芭比的意思。   带孩子可真是辛苦啊。   短短几个月,卓燦深有体会,发誓一定要对妈妈更好。   还有未来的妻子……呃, 如果能找到的话。   卢颂送了这辆一点都不想知道价格的儿童车后, 对他来说无异于解放。   老板无论从哪个角度, 都是他的大恩人。   所以他勤勤恳恳干活,大好的周末毫无怨言跟着老板出差去。   好在老板人帅心善,不仅补贴给得多,还允许员工带娃。   他把行李整理整理,推车一拎,就当带眠礼旅行。   小神仙用一种完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和他的“肌肉”。   卓燦感到自尊心受伤。   他从玄关旁边的衣架拿下一顶崭新的向日葵形状遮阳帽,卡在男孩儿头上,再给祂架上一副同款向日葵墨镜。   “出发咯——”   *   卢颂和他们在高铁站碰头。   眠礼头一回见高铁,非常新奇。   卢颂模模糊糊了解祂管辖着完全不同的异世界,弯腰问:“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眠礼撑起墨镜,小手一指:“火cece!”   卢颂挑挑眉,没想到祂竟然知道。   卓燦习以为常纠正读音:“是火—车—”   眠礼并不想听他的,撅起嘴不大高兴地重复:“火ce,火ce!”   卓燦投降:“好好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眠礼认识火车并不奇特,塔里多的是。   卓燦自己就进过一个火车副本。   所有玩家在同一时间被投放到一列老旧火车上的不同车厢,这列车的驾驶员已经死去,控制器被摧毁,车门车窗也全部锁死。   三小时后,火车将错误地行驶进错误道路。   若不想办法让车停下来,所有的旅客都将跟着一起坠入悬崖。   至于卓燦那次是怎么成功逃脱的,依旧是凭借着离谱的运气。   前面一个玩家瞎捣鼓时导致一节车厢爆炸,前后脱轨,而卓燦就在后面那节稳稳当当停在草坪的车厢上。   他在那个草坪上百无聊赖等了仨小时,直到倒计时结束,他依旧好好活着,系统判定通关。   火车上的生死时速,明明是个非常刺激的关卡。   也不知道眠礼是怎么想的,能允许如此漏洞的运行。   但也幸好有这样毫不严谨的判定方法,幸运的倒霉蛋卓燦才能一次又一次苟且偷生。   无论如何,起码能证明主神大人的确认识火车。   扯远了。   卓燦的东西一个背包就放得下,卢颂的也很精简,唯独眠礼的需要用行李箱来装。   卢颂也是第一次跟小孩子出行,感叹道:“祂的东西比我们俩的加起来还多。”   卓燦笑:“是啊,昨天一整晚我都在收拾祂的。我自己的,今天早上起来半小时就整理完了。”   他边说边麻溜地把小朋友在车上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拿出来,一个个铺好。   包括但不限于水杯、iPad、各种零食、湿巾和小毯子,甚至有小慧做的那个小熊玩偶。   眠礼也拥有自己的座位,抱着小熊嘎吱嘎吱咬着最爱的焦桃饼干,看起了动画片。   卢颂若有所思:“你对当奶爸也太……得心应手了,总不能以前干过吧?”   卓燦夸张地叹了口气:“我长这么大,连次恋爱都没谈过呢。”   卢颂面对这句话,有种古怪的安心感。   卓燦见他没接茬,主动问:“你呢?应该有很多经历吧?”   卢颂托着腮望向窗边,避而不答,笑微微的:“有吗?”   没有的。   很久以前,他的心就被困住了。   *   说是来出差,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尤其还带上了小眠礼,本质就跟短期旅行差不多。   任务轻,补贴多,上司人还好。这样的梦中情工作可上哪儿找去啊?   卓燦隐约知道,如此美差落在自己头上,有很大一部分归咎于卢颂的私人原因。   他并非人情世故高手,也不傻,看得出来卢颂对他有多好。   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可终日,到现在坦然接受,其实也没用多长时间——卓燦早就想通了,反正是对他好,又不是处处刁难,管他是为什么呢。   谁不喜欢被人亲近?   卓燦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   周五晚上出发,周日晚上回程,听起来是两天半的行程,实际上只有周六的上午半天去见了合作方,简短地开了个会,顺利敲定下周签合同,然后就没事了。   食宿和车辆都是合作方提供的,卢颂看起来对这个城市很熟悉,周六下午带初来乍到的卓燦和眠礼到处玩玩逛逛,晚上还有大餐。   眠礼和每一个出来玩的小朋友一样,兴奋得不得了。   可惜好多地方推车不方便,卡密萨马又不可能愿意长时间下来走路,还是得抱着。   神明过分垂怜于他,只要他,不要卢颂,给予孱弱的饲养员充分的锻炼机会。   卓燦:……还真是大恩大德永世难忘啊。   宅男卓燦本就不是旅游爱好者,更别说全程举重。   但看到小神仙这么开心,再累也值得。   吃过晚餐,超负荷运转了一天的小神明也困了,嚷嚷着要回去睡觉。   在人间虽然比自己的世界有趣一些,不过还是有许多无聊的时候,祂学会了用睡眠来填补空白。   然而当他们回到临近酒店的地方,却发现整片街区黑漆漆的。   摸黑进了酒店一问,才知道电路故障了。   请了人来抢修,可这里太复杂,怎么也得好几个小时,一时半会都不会来电。   卢颂考虑换一家酒店住,但他们住在三十层,总不可能走上去。   就算有那个力气爬上去,也不可能再把几个大行李箱扛下来。   箱子里装着公司重要的文件,也不能丢在监控失灵的这里。   卢颂和卓燦不约而同看向眠礼,又各自否定了心里的想法。   ——无论是让眠礼用神力恢复街区供电,还是把行李传送下来,都不太现实。   前台围了不少客人,各有各的抱怨,有几个甚至要吵起来了。   酒店的应急灯也坏了,正在叫人重新送一个过来,现在只能拿出蜡烛先应付一下。   烛光这么古老的方式照明方式太久没人用过,烛芯受潮,点起来的火焰颤颤巍巍的,还没手机手电筒亮。   卓燦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着卢颂和酒店方交涉。   眠礼靠在他怀里,有点儿没精神。   祂仗着黑漆漆的没人能看见,小尾巴偷偷跑出来,不安地摆来摆去。   人类已经对小神明情绪的变化十分敏/感了,他感觉得到眠礼现在蔫蔫的,像棵没有水分的小苗儿。   而且,还和普通的困倦不同。   他摸了摸祂柔软的小卷毛,柔声问:“还好吗?”   眠礼没回答,小尾巴窸窸窣窣在他手臂上绕了一圈。   这时候卓燦会很希望自己能拥有眠礼的读心能力——小神仙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反过来却无能为力。   然而卓燦福至心灵,抬头顺着祂的视线方向望去。   周围很暗,却并不安静,窃窃私语与烦躁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于暗夜中无限放大。   有人开着手电筒,光线晃得眼花缭乱。   另一些人则在这些光源前面走来走去,扭曲、怪异的影子投在墙上,好似无数张牙舞爪的怪物,随时会扑过来吞噬小小的孩子。   ……原来如此。   成年人尚会有幽闭恐惧症,会怕鬼怪,更别说这么小的孩子。   虽然,严格来说,眠礼自己也是鬼神的一部分。   所以也不是生病(神会生病吗?),小家伙就是害怕了嘛。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主神大人,竟然怕黑。   原来就算是神,也有害怕的东西。   那在祂来到现世之前,在祂孤零零长大的那三年,当祂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害怕、无助的时候,有没有人抱住祂?   有没有人会拍着祂的背,说别害怕,有我在?   说祂独自长大也不严谨。   眠礼并不是完全隔绝,起码在自己的游乐园里,还有那些跟在祂身后一串又一串戴面具的白衣人们。   神使严苛如机器人,做什么不做什么仿佛都有员工守则。   他们对眠礼是尊崇,是仰望,是信徒与神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别说这些不用想也知道绝不会做的事,他们隔着面具,恐怕连眼神和笑容都不能与小家伙共享吧?   万人之上,独占王座。   这样的孤独,或许更加沉甸甸。   卓燦又一次想起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在神成为神之前,神首先是个孩子。   那么,孩子成长过程中最不能缺失的关怀与爱——孩子的父母,在哪里?   卓燦又怜又爱,把祂掉了个个儿,让祂趴在自己怀里。   脸贴在自己胸口,就可以不用去看那些可怖的影子。   他轻轻拍着祂的后背:“摸摸毛,吓不着,吓不着。”   怀中的小孩传来细弱的抗议:“……礼礼才没害怕呢。”   “好好好。”卓燦哄得得心应手,“是我怕,你保护我,好不好?”   眠礼不吱声了。   卓燦把祂抱得更紧一些,试图让体温成为孩子安全感的堡垒。   眠礼委委屈屈地呆了一会儿,用自己独特的方法回应。   小尾巴悄悄地,悄悄地也缠紧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怕,需要抱抱QmQ 第35章 新老板   等到卢颂回来, 小孩子陷入了并不安稳的浅眠。   卢颂轻声问:“睡着了。”   卓燦点点头。   他们一站一坐,看着对方烛光下半明半暗的轮廓,皆是心悸。   怪他过分美丽。   卓燦被自己吓了一跳, 三番四次觉得一个男人长得好看,不太对劲啊。   他连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协商出结果了吗?”   “嗯,免费给我们换到别的酒店。”   “那文件怎么办?”   “花了点钱,雇了人上去拿。”卢颂看到他惊讶的表情,解释道,“不只是我,还有一些客人也需要。我让他们把我的公事包还有眠礼的一些东西拿下来。”   “按重量计费的吧?”   “对。”   文件自然没多少重量,但眠礼的东西可就难说了。   三十楼,那可是三十楼啊。   卓燦不打算问究竟花了多少钱。   社畜小卓感慨, 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一小时后, 他们需要的东西都拿了下来,甚至有人扛着眠礼的小推车。   上上下下六十楼,竟然看起来不是很累。   员工的熟练程度让人很难相信这是第一次发生停电的意外。   卓燦和卢颂拿上东西,准备离开。   临出门前,前台的蜡烛又一次颤巍巍地熄灭了。   那些就不是他们能操心的事情了。   酒店的大门外有清幽的月光, 驱散了沉闷的黑暗。   趴在卓燦肩上的眠礼忽然睁开眼。   眼神之清明, 让旁边的卢颂怀疑祂刚才根本没睡, 都是装的。   卓燦并没有发现, 卢颂也没提醒,想瞧瞧眠礼要做什么。   小孩伸出手,冲着酒店大堂的方向张开五指。   卢颂清晰地看见, 祂的手腕上浮现出水波一样的镯子, 微弱的、萤火一样的光从镯子飘散出几缕, 如同乐谱一样交缠摆动着飞进酒店里。   卢颂回过头,看见每一缕光落在不同的蜡烛上,受潮的烛芯奇迹般地亮起来。   服务员惊喜道:“点上了!点上了!”   不仅能重新点燃,还比之前明亮很多,甚至盖过了手电筒的亮度。   尽管在偌大的黑暗中杯水车薪,可就是这样渺小的烛光,也叫焦虑等待的人们安心了些。   卓燦回过头见卢颂还在原地:“怎么了——诶,他们的蜡烛好啦,”   卢颂刚想解释,眠礼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噤声动作。   成年人挑挑眉,闭上嘴。   眠礼露出一个小小的、狡黠的笑,在卓燦发现之前,重新阖上眼。   卢颂望了眼那边摇摆的烛火,跟了上去。   明明是做好事,还不让人知晓。   真是奇怪的小家伙。   也罢,神的想法,可是不能用凡人的思维来衡量的哦。   *   到了新的酒店放好东西,眠礼却不愿意睡觉了,甚至不愿意待在房间里。   卓燦估计祂是怕刚才的停电事件重演,提议道:“要不然在出去走走吧,反正时间还早。”   卢颂看了眼时间:“行。正好附近有个江心公园,去那儿散散步。”   他们到江边时已经九点了,没什么人,只听得见波涛击碎礁石的声响。   三人顺着江堤慢慢走,卓燦和卢颂一左一右拉着眠礼荡秋千。   小孩从来没玩过这个,每次荡起来都咯咯直笑,格外喜欢这种玩法。   要不是两个男的,卓燦想,现在的场景也太像温馨的一家三口了吧。   他们坐在草坡旁的台阶上,卓燦撑着下巴:“我爸妈小时候也总这么带我出来玩儿。”   卢颂记得他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才能教出卓燦这么好的孩子。   他这趟带卓燦出来,本就存了点儿私心,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没有比此刻最合适的氛围。   他顺势问:“叔叔阿姨身体怎么样?”   “都挺好的。我爸退休早,天天跟一帮叔伯们早起钓鱼。我妈还在上班,回家就养养花,画画什么的,生活都挺充实——说实话,比我充实。上次回去看他们还是过年,然后我就……”他顿了顿,“被这个小家伙弄进另一个世界去了。”   眠礼本来蹲在草丛边看蚂蚁,听见指责,抬起头,反驳道:“才不是礼礼做的呢。”   卓燦捏捏祂的鼻子:“不是你是谁啊?”   眠礼用尾巴将他逾越的手拽下来,讲也讲不明白:“就不是礼礼!”   不是祂做的,还能是谁呢。   卓燦没多在意,接着讲:“好不容易从那里回来,一直照顾祂,也没时间。”他瞄了眼卢颂,补充道,“我可不是在抱怨假期少啊。”   卢颂被逗笑了:“那特批你多放个年假。”   “哎,可别。”卓燦连连拒绝。   大老板不懂人间疾苦,这样区别对待会害他无法在办公室生存的。   “而且……”卓燦的表情垮下来,“我至今不敢告诉他们眠礼的事。”   要怎么开口,能怎么开口?   父母年纪大了,又一辈子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像齐瑞、卢颂这样的年轻人好接受超出常识范围的事情。   「主神」的存在,是他们万万不能接受的。   若把眠礼当做单纯的人类小孩,又讲不清金发碧眼一看就是外国血统的来龙去脉,恐怕更难以信服。   最最好的结果,父母平淡地接受了,顺手催他找对象结婚生个自己的娃安定下来——这一连串听起来也不太妙。   好在父母离得远,平时也不会经常联系,能瞒就瞒了。   卢颂安静地在旁边听他抱怨。   重逢最初,卓燦因为上下级的关系总是对他恭敬又谨慎。现在熟起来之后,又恢复了话多的本性。   和小时候没有差别,   眼下抱怨父母催婚的样子,就跟小时候偷偷讲父母不让他出去玩儿,一模一样。   晚风清浅,月光醉人,回忆渐渐拉长。   卢颂听他讲完,装作不经意地问:“叔叔还像以前一样,每天晚上都要看农业节目下饭吗?”   “是啊,几十年如一日——”卓燦下意识回答完,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个。   别说刚认识不久的卢颂了,就连小慧都不知道,只有小时候经常去他家玩儿的齐瑞才晓得他爸的这个习惯。   卢颂笑着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等你想起来,不过看来,你确实是忘了。”   *   卓燦听完,久久回不过来神。   当年那个做家教的小老师他当然记得,又聪明又帅气,是小时候的他第一个偶像。   小老师一周来三次,那三天就成了他最期待的日子。   在小老师旁边,连写数学题都能静下心来。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搬家了,和小老师的联系到此结束。   后来重新找过好几次家教,每个都不满意。   他爸妈不止一次感叹,再也找不到这么负责的。   再往后,记忆丢进时间长河里,逐渐洗刷冲淡了颜色,只留下一段温存模糊的影。   谁能料到,十几年之后,竟然在全然不同的地方重逢。   小时候的卢颂是他偶像,长大后的卢颂,更是万人迷。   卓燦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无论是因为自己的健忘,还是这段奇妙的缘分。   可他还是有疑虑,印象中的卢颂可不是富家小少爷的样子啊。   卓燦有千言万语,最终问出来的倒很简单:“那时候,你为什么出来当家教?为了体验生活么?”   卢颂笑:“那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卓燦还有一肚子的问号,只不过故人相认的震撼暂时盖过了多余的疑惑。   但这样一来,卢颂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也就解释得通了。   原来是因为老朋友啊。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小推车里睡着的眠礼却不安地翻身。   眠礼在做梦。   一会儿紧紧皱着眉头,一会儿愤怒地攥着小拳头,一会儿甚至眼角泛起泪花。   更像是噩梦。   说话的思路也被打断了,卓燦把小孩从车里抱出来,也没把浅眠的神明惊醒。   卓燦戳戳祂软软的小脸蛋:“这是做了多少连环梦啊。”   尾巴是独立于本体生存的,哪怕眠礼还沉沉睡着,祂的恶魔尾巴并未一同休憩,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这次是卢颂。   祂裹得非常紧,叫人类隐隐有了痛意。   卢颂把小孩接过去,没想到交换怀抱后,睡梦中的男孩竟然哽咽了。   祂的眼球不停颤动,张开嘴,轻声呢喃。   好像在呼救,更像在恳求。   卢颂蹙眉,低头侧耳聆听。   “F……”   卓燦紧张地问:“祂说什么?”   卢颂又听了听,犹豫地重复:“好像是F。”   “F?字母F?”   “不太清楚。”卢颂说,“祂以前没有提过吗?”   卓燦摇摇头:“虽然怎么看怎么是个洋娃娃,但我确定祂没讲过英语。”   F是什么?   是某种代号吗?   成年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是不是和眠礼自己的世界有关?   卓燦刚刚得知“新老板竟是我旧相识”,冲击不小,不免有了怀疑和截然不同的认知。   眠礼的那个世界,哪怕他满打满算待过仨月,好像也变得陌生了。   卢颂抱着眠礼站起来:“先回去吧,别吹冻着了。”   来日方长,有什么问题,以后再问。   起码对他来说,今天已经解决了一件大事。   至于未来的卓燦和他又会走向何方,交给时间吧。   卓燦同意。   他现在脑子乱乱的,需要时间消化,在这儿吹风不是什么好方法。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不知是不是江边的晚风越来越大,卓燦总觉得怪怪的,和来时的安逸完全不一样。   似乎未知处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   好像……就好像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直在被监视着。   那种几乎化作实体的视线令他如芒在背,甚至毛骨悚然。   卢颂看他脸色怪异,问:“怎么了?”   卓燦欲言又止,终究摇摇头:“猛地站起来有点儿眼花。”   直到离开江心公园,那种诡异的感觉都没有消失。   明明即将入夏,那找不到来源的视线,却有如冬日冰封的湖水。   是错觉吧。   他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是错觉……吗?   五月起每天12:00,21:00双更   工作日日九,周末日万   别养肥啦,追更礼礼更可爱Ow<   明天一号周日,万字肥章哟 第36章 神从王座走下   异世界塔内, 玩家休息大厅。   这里的名字叫做“大厅”,是个俗称,倒不真的只有一个厅。   严格说起来, 这儿更像个广场,一眼望上去恢弘阔气,修建得精细极了。   若放在现世,能是个名景点。   东西南北、以及对角线的两端,加在一起一共有八个传送点,玩家可以选择从任何端口进入。   广场分割成不同区域,最热闹的当然是各种交易区。   每个玩家的游戏商城都不完全一样,每天零点会刷出隐藏物品。有些东西是独一无二的。   再加上副本掉落的绝版珍稀道具,非常值得交换。   只要不是恶意哄抬物价, 系统并不会阻拦正常的交易。   于是,有些人干脆专门做起了这方面的生意, 以此谋生。   交易区外,还有休闲区,包含了所有现世有的活动与服务。   什么唱K,按摩,茶道, 只要有需求, 就会有服务。   玩家们在副本里都是九死一生, 每一次通关都是新生, 当然要好好享受一番。   甚至有专门的健身区域。   比如常见的集体广场舞势力、轮滑势力、滑板势力、交谊舞势力。   每天都在为了地盘斗争,比公会帮派还要激烈。   尽管交易区最热闹,但最引人瞩目的, 则是广场正中央的舞台,   这儿平时用来播报各种系统通知, 有时候也会被玩家征用来办活动。   大到大佬争霸赛,小到纳凉晚会,应有尽有。   毕竟许多人早就放弃了离开这里的希望,把这儿当真正的世界。   无论在哪里,都要好好生活。   眼下,舞台正在举办经验交流会。   主办人也不陌生,正是远近闻名的bug贩子王二。   自从那次被神使带走、受到违规惩罚以后,王二的声誉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因为他见过主神真面目,更加受欢迎。   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卓燦才是那个第一个面见主神的人,可这个幸运的倒霉蛋已经离开游戏世界,谁也不可能采访到他。   唯二见过祂的王二,便成了唯一的天选之子。   主神年幼,卷发褐瞳,软萌可爱。   别人要是问卓燦,卓燦会如实回答。   也极有可能,戴着奶爸滤镜着重描述一下怎么可爱。   但王二不同。   他对主神并无感情,神只是他用来增加威望的工具。   若他死里逃生,回去告诉别人,说掌控众生的神明之主竟是个奶娃娃,根本不会有人信服。   王二仗着没有第二个人见过主神,将祂描述得玄之又玄。   有三个头。   八只脚。   比恐龙还粗的尾巴,全是倒刺。   对,就是人脸兽身。   可吓人了,真的,不骗你。   一张嘴,能喷火!   吧啦吧啦吧啦。   既然各个副本里的怪物都诡谲之极,那么捏出它们的造物主凶神恶煞,好像也很符合常理。   再说了,王二从那日被带去受罚后,神说了,不能吃美食,他就真的一口荤腥都吃不了。   自己游戏商城的美食栏全锁,别人进贡的也无法触碰。   除了主神,还有谁能做到?   因此,没有人质疑王二口中关于主神种种的真实性。   白衣人们虽然是真正的神使,但没有必要时,他们并不会随意和普通玩家打交道,仅在系统指挥到具体任务时出现。   换句话说,见到神使的概率虽然比面见主神要大,总体而言依旧是小几率事件。   很多人、尤其是新人都不知道神使的存在。   王二熟识营销、炒作、掌握话语权,利用着信息差,胆大包天,把自己包装成了「神之子」。   当然,真相绝不外泄。   ……若是让人知道他认一个三岁孩子当爹,他这一世英名也算是下地狱了。   王二「神子」名号传开后,人气更是水涨船高。   一时间八方膜拜,风光无两。   现在他正在舞台上受着众人崇敬的目光,讲得眉飞色舞。   直到小弟匆匆跑上台。   小弟一般不会这么没眼色,一定有重要事情。   王二用眼神问怎么了。   小弟附耳:“王哥,刚刚有人在私密频道联系我,说想出120000点积分买你「诸神黄昏」的终极解谜。”   王二挑了挑眉。   「诸神黄昏」是副本中难度最顶级的那一列,有不少厉害的大佬都折在了这一关。   就算侥幸活下来,终极解谜,可不是随随便便能遇上的。   他能通关,自然是利用了bug。   但这个bug并不好找,就算是他也日以继夜研究了近半年。   120000点积分可不是小数目。   低级副本奖励少,高级副本太困难,而且随着玩家升级,兑换道具也会越来越贵。   就算在副本里拿到不少奖励,转头就在商城花得干净。   多少普通玩家到死也攒不到半数。   这个买家必然来头不小,家底雄厚,且搜刮压榨了许多平民的分数。   有点儿意思。   其实王二最近不怎么卖bug了。   他发现当神棍传教比当二道贩子轻松得多,也不愁赚钱,何必以身试法。   上次被主神惩罚不能吃肉,眼见着积分商城里的山珍海味全都上了灰锁,连其他人供奉的美食都打上马赛克,强制禁止食用。   真的很痛苦。   经此一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主神有罪必罚,说一不二,且说到做到。   可这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王二拿走麦克风,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低语道:“那个谜底我至今没跟别人说过呢。跟别的关卡不太一样,有一个人解开,下次刷新就得一年后了。这位大佬若是想独占,不是不行,只不过这个价格嘛……”   小弟心领神会:“我让他再出多一点。”   王二满意于他的滑溜:“嗯,去吧。”   台下观众肉眼可见,神之子听完汇报后,气色更好了。   是吉祥之兆啊。   王二重新拿起麦克风,清清嗓子,正准备开口。   同一时间,广场骤然响起尖锐的警报。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他的麦克风出了问题,直到闪烁刺眼的红光布满了游戏大厅的每个角落,再也无法用某一方出事来掩饰。   老玩家的脸色都变了。   一般来说,每个玩家的惩罚都只会在自己的频道内通知。   稍微麻烦一点呢,会区域内通报,但不会影响其他玩家的正常活动。   只有严重到一定等级,才会有如此大阵仗。   ——简单来说,这是罕见的系统全服惩罚通报。   【警告!玩家王二严重违反游戏规则!】   【警告!玩家王二立即停止你的行为!】   【警告!警告!警告!】   被点名者脸色唰地变了。   这样的警告罕见是罕见,短短半年内,他经历了两次。   上回的惩罚已经足够苦痛,这回是什么——能是什么?   他扔掉话筒,拔腿就想跑。   话筒滚落在地,发出同样刺耳的声响。   通过音响放大无数倍,混合着360°环绕的系统警报,对舞台附近的观众来说是种可怕的摧残。   但他的逃跑并不成功。   就算用了巨额的点数升级速度,人类依旧是人类,不可能快得过AI。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王二,就那么消失了。   王二不是第一次被带走,但上一次是出现了两名神使,将他拷走。   这一回,他整个身体像素化,马赛克从脚蔓延向上,卡在原地。   脸上定格在惊恐的表情,仿佛自身也遭遇了bug。   而这种bug的后果意味着什么,不堪设想。   所有人一阵恶寒。   *   游乐园。   几个月不见,这里看起来好像颓废了些。   尽管配色依旧粉嫩,每个怪异的游乐项目也还保持运转,但不知为何有种荒凉之感。   上一次王二被押到这里,恐惧之余还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   毕竟,可从没人见过主神,更不知主神的刑罚会和系统有什么差别。   这一次,二进宫只剩下了恐惧——对未知的、深深的恐惧。   没有神使出现,没有系统多余的通报,他是直接被传送过来的。   正常情况下,传送只适用于两种情况:   要么,主动选择去往某个副本或地点。   要么,成功后被关卡“吐”回休息大厅。   如果有人需要被带走,一般都是白衣神使出现,强制押走。   他再次创造了“史无前例”,尽管这一回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向别人夸耀。   重新化形后,王二抬眼看见小主神。   主神看起来还是那么点儿大,没长高,没长胖,小脸精致如娃娃。   祂穿着素白的袍子,坐在旋转木马的南瓜车里,头顶的天使光圈明明灭灭,看起来有种怪异的和谐。   人类感到无形的力量驱使膝盖一软,跪在了祂面前。   王二大着胆子偷偷瞥了祂一眼。   和印象中天真懵懂、连惩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上回不太一样,这次的祂变得很漠然。   尽管是小孩子才会玩的造型萌萌的南瓜马车,祂却如同坐在庄严神殿的王座上。   神俯瞰众生。   万物生灵,于祂而言不过蝼蚁。   年幼的主神低头望着他。   原本甜蜜的焦糖色眸子里没有波澜,居高临下的视线更是毫无温度。   戴着面具的白衣神使语调恭谦:“您要如何处置他?”   王二记得这个家伙。是这群面具人的头领。   那次来,这人还是抱着主神的。   今天,却好像很怕碰触神的样子。   祂略一思忖:“不是初犯吧。”   短短几个字,语调无起伏,声音冷漠得不像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子,   上次那个语带撒娇的小糖豆,早就找不到半点影子。   王二打了个哆嗦。   塔里这几个月表面看起来依旧运转,实际上,已经有些混乱。   副本判定机制频频出错,该胜的负,该负的胜,该生的死,该死的生,似乎完全凭随机运气。   系统无人修复,偶尔能见到的神使都比往日脚步匆忙。   有传言说,主神失踪了。   王二自诩神之子,是唯一见过神的人。   连他都不确定神的行踪,总不可能放任其他人编料抢风头。   出于私心,他为神多次辟谣。   然而流言蜚语最为刁钻,怎么也按不下去。   再加上近期他都没有再被神召见,也无从证明。   现在,他匍匐在神的脚下,谣言不攻自破。   看来主神大人不仅没失踪,还成了“升级版”。   像大多数人刻板印象中的那样冷酷无情。   王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一回冷漠的神的处罚,或许远远不同于上次简单的没收美食。   闯荡惊悚游戏他尚能利用bug横扫,但是在游戏的缔造者面前——他能吗?   神有bug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二以头抢地,率先求饶:“对、对不起,主神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私自违反游戏规则已是错,倒卖bug、哄抬物价扰乱运行秩序,更是重罪。   如今,他竟敢利用□□头为自己挣名声,罪无可赦。   小小的男孩垂眸如圣像,轻声开口:“那就,永久没收吧。”   祂的童音依旧甜软,讲出的话却让王二不寒而栗。   永久他是明白的,可什么是没收?   游戏账号能够被系统回收,一个活人……要怎么没收?   王二瞬间血色全无,口齿不清:“我错了,放过我,求求你……”   耳边传来嘎吱嘎吱的沉闷声响,他僵硬地扭过头,看见所有的木马和南瓜马车都转向了自己。   它们巨大的眼睛阴沉沉毫无生气,蓦地张开了嘴。   里面一片虚无。   未知才是最深的恐惧。   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不仅是王二,甚至是一众沉默的白衣神使。   在此之前,神明从未用过这种方法惩罚过任何人。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法令的畏惧,王二浑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无形的束缚,慌不择路推开身后站着的神使想要逃跑。   主神抬起小手,手腕上浮现一圈发亮水纹的桌子。   手镯逐渐放大,并离开祂身周,直至将逃跑的王二桎梏其中。   王二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光牢脱到旋转木马旁。   然后,离他最近的粉色独角兽歪出扭曲的微笑,缓缓张开血盆大口。   那样一个强大的人类,在其他玩家眼中骄傲的、无所不能的人类,顷刻间泯灭于世,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光环回到主神的手腕上,摇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连后面的白衣人都吓到了,咽了口口水:“玩家他……”   领头的神使打断他:“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对不起。”   副本里的死伤率很高,死亡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但被游戏中的机关、怪兽、鬼魂吞噬,和被游戏外审判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玩家们在每一个世界那么努力、那么辛苦才能活下来,在审判者的手中轻飘飘的像一张纸。   什么颜色,什么形状,都是祂说了算。   撕碎也不过一念之间。   就算是神使,也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   他们中的很多人,也算是看着幼神长大的。   从一个只会躺着蹬蹬手脚吐泡泡的婴儿,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再到现在满地乱跑的小捣蛋。   凝视着生命的渐变,如同观赏一次漫长的花开。   祂天真无邪,尽管有些喜怒无常,但那都属于一个孩子可以拥有的情绪变化范畴,是被宠坏的孩子常见的任性。   尽管讲起来不敬,但祂的确是他们宠爱的、唯一的小宝贝。   玩家中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主神真的消失了一段时间。   在祂面前唯一通关全部副本的玩家卓燦,在那次幸运的下午茶之后,祂同那个人类一起消失了。   神使首领处理这件事,其他人没有权限过问,能做的唯有等待。   就在前些日子,主神重新出现。   回来之后,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种幼儿独有的稚气不见了,不再围着他们撒娇卖萌、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突然从小孩子和成年玩伴,到了子民与神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留下的,仅有属于神的无喜、无怒、无慈悲。   很多神使都觉得不对劲,可他们没有胆量、也没有权限去探知发生了什么。   领头的神使奥利尔从南瓜车里抱出主神,吩咐其他人:“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不要跟过来。”   “是。”   其他的神使止步原地,目送他们的背景消失,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出现一尊神殿。   空空荡荡,人迹罕至。   奥利尔穿过圣洁的白色风幡,走过威严的圣柱和漫长的天梯,将年幼的主神放在孤绝的王座之上。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神明。   神使们都是看着幼神长大的,他们之中,以奥利尔为之最。   他在其他神使和玩家面前无比严肃,有冷面修罗之称。   可对着幼神,向来温柔如兄长。   幼神也同样喜爱、并且依赖着他。   以前他们之间交谈并无多少距离感,今日却完全不同了。   神不再是“孩子”,神的身份只有“神”。   神从王座走下,云雾适时出现在祂脚下,祂走上虚空。   「眠礼」摇身一变,从三岁的幼儿变成了大人模样。   踏破金光,步步生莲。   和幼神一样的天使光圈,却无幼神调皮的恶魔尾巴。   同幼神相似的亚麻发色,瞳色却是冷冷寂寂的蓝。   祂淡漠垂眸。   “你做得很好。”   声音清冷矜贵,如同最严寒的隆冬,冻结已久的泉。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是山寨礼礼=口=   祝大家假期愉快,吃好玩好休息好!也不要忘了来看望礼礼哦~ 第37章 冷灵灵的   台下掌声雷动, 卓燦鞠了一躬,关掉PPT揣起电脑走下去。   总算结束了,他长舒一口气。   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卓燦悄摸摸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好困。好想睡觉。   啊……好想回家。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升职加薪,尤其是从平平无奇小员工一跃成为大部门主管,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对于卓燦来说并非如此。   以前是普通小员工时,每次开会,他都坐在后排角落溜号打瞌睡摸鱼,反正也没人在意他。   自从升了主管,不仅不能走神, 还得认真准备一番作报告。   在被新岳集团收购之前,他们公司自由散漫惯了, 会是领导想到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有可能一连几周都想不起来。   卢颂来了之后,每周一的早晨都是例会,大大小小领导分级上台作报告。   卓燦已经好几个周日晚上突然想起这茬,通宵赶ddl。   今天的这份也是一样。   昨天带着小神仙去室内游乐园疯玩儿, 六岁以下的孩子要有家长陪同, 卓燦本来不想去的, 迫于规定无奈地跟着。   然后比谁玩得都开心。   晚上回家后, 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的眠礼倒头呼呼大睡,卓燦瘫在一旁也想着要不要睡过去就算了。   突然蹦起来。   ——明天开会,他还没做报告啊啊啊啊!!!   好在, 他虽然性子柔软看起来没什么上进心, 其实是很有工作能力的。   就算是昨晚匆匆赶出来的东西, 竟然还不错,受到几个公司老领导的表扬:“小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卢总眼光真好,挖掘的都是人才。”   一句话把俩人夸了个遍。   放在以前,这些领导恐怕连卓燦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卑微小卓连连卖笑,瞅见主位的卢颂冲自己眨眨眼。   看来下月评级有望再晋升一层。   总之,又是有惊无险的一天。   自从把眠礼从异世界拐带回来之后,他倒霉蛋的人生好似改写了方向。   遇上贵人,贵人竟是故人,一路顺畅飞升。   从喜剧丑配,变成了爽文男主。   这些好运怎么看都不像他自己有的,一定都是眠礼的buff。   小神仙就是他的金手指,他的幸运星。   先是部门小领导,接下来小boss。   等到所有小boss也都发表完报告之后,大BOSS上台。   卢总今天穿得依旧帅气逼人,玉树临风。   之前有人笑谈过,让公司全体女员工(以及一部分男员工)每天心旷神怡,也是当老板应该做的。   他对上周的运营情况做了个简单陈词,但并未就此散会。   “接下来宣布一件事情。”卢颂微微笑,“从今天开始,会有一位新成员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他点头示意,助理打开门。   包括卓燦在内的台下目光全都聚焦过去。   陌生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很年轻,和卢颂差不多,一看就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   个高腿长,皮肤白皙,眉目如画。   与温雅的卢颂不同的是,有种冷灵灵的、可望而不可及的气质。   如果说卢颂是标准的英俊帅哥,那么这位,几乎算得上超越性别的美了。   卓燦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前段时间他们公司花大价钱请了当下最火的两个明星,一男一女,号称国民一美。   当时卓燦见到他们时,想着,明星的确和普通人千差万别,那皮肤,那五官,那身材,哎呀。   可现在山外有山,这两人和这位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的。   来人目不斜视,走到卢颂身旁。   风格截然不同,却各有各的好看。   两个人在一块儿,就是一道风景。   好多人眼睛都看直了。   卢颂微微笑:“这位是姜宵,姜副总,主要负责财务。小陈,小章,小王,以后你们的部门都归他管。”   被点到名的几位经理虽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反正先点头再说。   底下员工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我去,这个也好帅啊。”   “什么冰山大美人,爱了爱了。”   “五官精致得我自愧不如……”   “姜副总完全是我的梦中情人类型——”   “我还是喜欢咱卢总这一款。”   “我也是,天边月不如眼前人。”   “不是,你们喜欢他,人喜欢你嘛。”   “一个一个梦飞出了窗外。”   卓燦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一是因为这个人确实太好看,在他的认知中,男人不应该用美来形容,但他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字;   二呢,卢颂成天和他一起,也经常讨论公司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姜总的事。   不仅是他,公司的其他领导,包括原来的老板,看样子都没接到通知。   卢颂是新岳的太子爷,来这儿当CEO也就罢了,突然又搞这么一个小年轻空降CFO,什么不说,直接压在他们头上,谁能乐意。   几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率先开口,语带不满:“卢总,这是……您自己决定的吗?”   言下之意,若你这个小孩子办事情太草率,我们可是会找家长的。   卢颂笑意不变:“今天早上,新岳董事会的决定。”   他也有言下之意——姜总的去留调任,可不是单单凭我能决断的。   这话一出,几人哑口无言。   不仅是空降,还是背景深厚的空降,看样子不比太子爷小。   这个新的姜副总,究竟什么来头?   至于漩涡中的姜宵,垂下眼睛看着荧幕上的数字,研读着公司的财务状况,仿佛旁人因他而起的争执都与他无关。   不闻不问,与世隔绝。   直到散会,他都未发一言。   *   小慧端着洗好的草莓,弯腰放在茶几上。   原本在阳台玩的小孩儿和猫咪们争先恐后跑过来,三只一块儿轻盈地跳上去。   茶几上有点残留的水渍,芝芝一个爪底打滑,呲溜撞向眠礼,把正准备伸手拿草莓的后者差点挤下茶几。   还好被眼疾手快的小慧接住。   她提溜起小捣蛋,塞到坐在沙发上的卓燦怀里。   卓燦刚才一直在发呆,此刻一个激灵:“怎、怎么了?”   小慧指指桌上:“刚洗的草莓。   “哦、哦好。”   沁香入鼻。   草莓这种罪恶的水果,一旦入口,根本停不下来。   眠礼一连吃了好多,把小肚皮撑得圆滚滚的,还拍了拍:“肚肚饱啦!”   或许是神力加持,祂拍肚子竟然能够改变真实音效,Q弹Q弹的,很像动画片。   小慧笑着给祂擦掉手指上残留的果汁。   桃桃把掉在桌上的一颗草莓用爪子扒拉扒拉,扒拉到地上去。   两只猫像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一齐冲向草莓,推冰壶似的从客厅滑向厨房。   眠礼不甘落后,立刻跟上。   崽崽们重新开发出了新游戏。   反正他们在一块儿,从来不无聊。   草莓这样如此容易挤出汁水的水果,竟然在地板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当然要感谢万能的小主神。   卓燦心不在焉地把草莓往嘴里送,估计根本没品出味儿。   小慧眼见着他又一次把草莓蒂也吃掉了,拨开盘子,坐到他身边。   知心姐姐上线:“你看你,心神不宁的。说说吧,怎么了?”   卓燦唉声叹气:“就……还是因为新来的领导呗。”   姜宵是财务总监,而他是技术部的。   从最大的分支开始就是两个方向了,理论上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因为他同卢颂超越上下级的关系,以及卢颂和姜宵之间比普通股东多一点的‘什么’,又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在卢颂告诉卓燦他们是童年旧识之前,二人已经保持了很久一起吃午餐的关系,是可以被认证为朋友的程度。   得知旧情以后,亲上加亲,更是经常出双入对。   然而自从这周姜副总空降公司,为了帮助他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快上手公司各方面状况,卢颂每天省出用餐时间,与对方留在办公室“补习”,好像有说不完的公事。   卓燦很难不觉得被冷落。   小慧听完噗嗤一笑:“就因为这个呀?怎么跟十几岁的小女生吃醋一样。”   卓燦听着怪怪的:“噫,都是男的,什么吃不吃醋。”   “朋友之前也会争风吃醋啊。你想想,我刚和阿瑞在一起那会儿,他因为要陪我约会不能和你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你没介意过嘛?”   卓燦回忆了下陈年往事,好像是这个道理。   “唉……但也不完全是这个。”卓燦说,“我总觉得,姜总有点儿针对我。”   小慧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此话当真很难讲。   姜宵这个人,性格淡漠,话非常少。   据派去给他当助理的女同事说,要是没必要,一天都听不见姜总说两句话。   他除了自己的工作,绝不会多管闲事,也不太和其他人打交道,独来独往。   除了卢颂以外,还没见过有人能跟他攀谈两句。   理论上,这样一位高冷的大领导,跟小员工卓燦不会有任何交际。   可偏偏卓燦总能遇到这人。   文印室,走廊,电梯口,停车场。   简直跟姜总守株待兔静候他出现似的。   邪了门儿了。   更重要的是,姜宵看他的眼神,也让卓燦倍感焦虑。   姜总生为天之骄子,除了唯一的上司卢颂,向来目中无人。   不是不能理解。   但他每次看向卓燦时,仿佛后者是眼中钉、肉中刺。   深恶痛绝,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可又因有着上位者的矜持,放下不身段去使绊子,也并不是真的把这样的嫌恶表现出来。   简而言之,“针对”或许分量太重,但看他不顺眼肯定是真的。   卓燦危机感爆表。   他不确定这些针对与敌意是不是自己的臆想,反正就是……哪哪儿都不对劲。   这种诡异的不安就像刚和卢颂认识时,后者对他没来由的青睐一样。   不同的是,卢总抛来的是好感,姜总的,明显是恶意。   总不能这位姜总也是他的旧识吧?   不对啊,他小时候还挺好一孩子,应该没跟人结仇过啊?   小慧听完来龙去脉,思索:“这位姜总,是不是和卢先生关系很好?”   卢颂对他是帮助有加,但是是为了公司与公事。   反过来,姜总对卢颂,也不能算……吧?   毕竟姜宵看起来就没有人类的感情,可不大像会和谁很亲密的样子。   卓燦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慧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有没有想过,姜总对你不是因为工作上的偏见,而是……呃,类似情敌之间的看不顺眼?”   卓燦不理解。   小慧索性破罐子破摔:“卢总想追你。如果姜总对他有意思,看你不爽,也很正常了。”   卓燦大为震撼:“啊?怎么可能?我们都是男的啊!”   小慧:“……”   女孩子还想再说点什么,看卓燦那副信誓旦旦“我们真的只是朋友”的样子,还是放弃。   算了。   感情这回事,外人是讲不通的。作为旁观者,她只能点到即止。   傻直男,就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   墨菲定律有种更通俗的说法:怕什么来什么。   卓燦奶茶也送过,客也请过,发了各种誓绝没有不轨想法,历经千难万险才总算从姜宵的秘书那儿套来副总每天上下班和其他作息时间。   能避开就避开,这是他天真的想法。   可惜天不遂人愿。   磨磨蹭蹭到最后一个才离开办公室,卓燦等电梯的空当,正低头盘算着待会儿从托班接上小眠礼去哪玩。   要不还去上次那个室内游乐园?蹦床还挺好玩的。   结果电梯门打开,他抬头一看,里面站着姜宵。   只有姜宵。   卓燦:“……”   好好一光鲜亮丽大总裁,加什么班啊!   是否太把自己奉献给事业了?要不要这么卷啊!   卓燦心里叫苦不迭,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他尴尬地笑了笑:“您先请,我、我等下一辆。”   姜宵看都没看他。   卓燦反而松了口气。   等到电梯门快要阖上,副总冷淡的声音又传过来:“一起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声如其人,冷冽得像一块冰。   卓燦在心里呐喊,救命啊。   什么叫悬顶之剑,这就是。   卓燦进了电梯,恨不得把自己贴在厢壁上。   但电梯三面都是镜子,门那边也明亮得反光。   从哪里都看得见副总,压迫感360°环绕。   有话对自己说——能说什么?   他和姜副总连正常的眼神交流都没有过,怎么就突然对自己有话讲了?   电梯上的数字慢慢往下跳,卓燦的心脏也仿佛在坐跳楼机。   姜宵并未看他,低头慢条斯理整理着袖口。   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冷丝丝的香气,闻起来渺远而苍茫。   卓燦的鼻子还挺灵的,每天上班下班能闻见许多同事的香水味儿,男男女女,须后水古龙水,都挺好闻。   唯有姜宵,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   空灵寂静……仿佛不是人类。   他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什么乱七八糟的。   总不能因为自家饲养了个小神仙,就看谁都不对经吧。   说到小神仙,眠礼今天在托班不知道有没有好好表现?   有挑食么?   跟那个嘉嘉没吵架吧?   还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卓燦的思绪不知不觉飘走,直到听见姜宵冷峻的声线。   ——离开他。   他说。   不是请求,而是语气平淡的命令。   卓燦一愣。   离开“他”?   “他”是谁?卢颂吗?   难道小慧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是真的?   可,可是他们都是男人啊?   卓燦根本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乱说话。   姜宵和卢颂完全不同,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而且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叫人无法忤逆。   前几天还觉得自己因为卡密酱转运了,今天又跌回倒霉蛋的谷底。   要是没坐这趟电梯就好了。   公司那么多人,怎么姜总偏偏盯上自己了呢。   其实他和卢颂也没多亲密,就一起吃个饭而已……吧。   他哪里知道新来的姜总和卢颂是什么关系啊!   卓燦胡乱答应着,眼也不知该往哪儿瞟了。   他完全无意识地瞥了眼电梯的镜子,僵在原地。   姜宵的那双眼睛,并不是他肉眼看见的黑色。   是……冰蓝色。   不是海的深邃,不是天的澄澈,而是冰的清冷。   可当他再偷看姜宵本人时,后者的双眼依旧是最普通的介于黑和棕的深色。   并且锐利地扫了他一眼,叫他不敢再对视。   好在电梯到达一楼,卓燦逃也似的离开,半秒不耽搁。   直到上了地铁以后,他才缓过神,回想方才的场景。   想那双冷肃的蓝眼睛。   哪怕从一个直男的角度,也必须承认这双眼睛非常漂亮。   不仅漂亮,还很熟悉。   卓燦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并且绝不是梦里或者电视上。   是……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新岳的CEO卢颂和CFO姜宵竟是那种关系!》   辟谣:假的,纯属捏造,已交给律师处理。   -   卢颂:听说你对我有意思?   姜宵:我不是,我没有,   卓燦:听说你对我有意思?   卢颂:我不……好吧我是。   -   w新角色出场不是狗血三角恋,本文无论大的小的都只有1V1。(是重要剧情铺垫哦 第38章 礼礼当爸爸   眠礼非常喜欢穿衣镜。   或者说得再准确一些, 祂很喜欢对着镜子换各种衣服。   在原来的世界里,祂需要维持着神明的圣洁形象,一袭白袍从未更换过。   到了现世, 无论是卓燦还是其他人都爱给祂买各种衣服,从头搭配到脚。   眠礼有足够的资本,穿什么都可爱,童星出街,闪耀全场。   祂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可爱,对穿搭还挺有讲究。   现在,小神仙拿了套浅蓝牛仔背带裤,飞到镜子前。   祂学着大人的样子搓搓拇指和中指,想打个响指。   并没成功。   不过金光听话地于祂身周流动环绕, 片刻后,背带裤已经整齐地穿在身上。   但高要求的小神仙不怎么满意, 皱着眉,歪着头,打量镜子里那个不开心的小孩。   祂又打了个不响的指,衣服自动剥落。   小孩飞到衣柜旁,重新挑了一件, 这回是拼色的衬衫。   祂飞回镜子前, 如法炮制, 又放弃。   再一次回到衣柜前——   反反复复好几遍, 都没能看中心仪的。   卓燦百无聊赖倚在旁边玩手机。   本来以为只有交女朋友才会在出门前等这么久,没想到养孩子也一样。   就算是卡密萨马,也摆脱不掉人类的本质——选择恐惧症。   眼见着一套又一套衣服换下来, 衣柜都快搬空了, 小孩儿还是无法决定, 卓燦放下手机,出来主持大局。   烟灰色鸭舌帽,草绿色的T恤上面有一只奶白的小熊,同样草绿色鞋带的帆布鞋,还有个斜背的小包,缀着毛绒玩偶。   他手动挑完衣服,手动给小孩儿穿上,然后按着眠礼的肩膀让祂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俏皮又明朗,小酷哥一个。   卓燦弯下腰,大脑袋贴着小脑袋:“卡密萨马,您意下如何?”   按照祂往常的性格,多半会傲娇地哼一声,说些什么还不错吧之类潦草的话。   卓燦没料到的是,眠礼竟然转过身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印下一个亲亲。   人类受宠若惊。   尽管小神明‘不愧是礼礼的仆人,眼光过得去’这样夸他主要夸自己的想法,都快溢出来了。   看来,自己也掌握了读心术,卓燦想。   眠礼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大概也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可爱。   “好了好了,别臭美啦,你就是天下第一小帅哥。”卓燦捞起祂,抗在肩上,这是他们最近新开发出的出行姿势,“走喽——”   小家伙骑在他脖子上,高高举起手如同挥剑:“出发出花花~!”   *   小慧是设计师,业务范围非常广。大到礼堂,小到客厅,只要钱管够,都请得动她出山。   有时候还会顺带着让身边人一起享受福利。   之前设计的某个儿童主题商店开业做营销,她拿到内部VIP票,给了卓燦。   卓燦升了职之后事务繁忙,陪眠礼的时间随之变少。   他心中有愧疚,周末全都空出来陪祂。   体验日的时间表从早排到晚,有各种活动,基本都由着家长带孩子一起。   来的家庭组成各不同,有单亲的,有隔代的,也有看着和卓燦差不多、更像哥哥姐姐的年龄。   不过组成最多的,还是标准的一夫一妻一家三口。   做陶土这一项,家长负责和泥,孩子来捏最后的形状。   卓燦准备好原材料,就坐在那儿观察其他人家。   好巧不巧的是,这个活动室里除了他俩,全都是父母带着的。   别的小朋友累了对爸爸撒娇,手脏了有妈妈帮忙。   看得卓燦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家;同时还有些担心,生怕勾起小眠礼什么不好的伤心事。   且不说他这个冒名顶替的单亲奶爸,就算在自己出现之前,眠礼怎么看也不大像是严父慈母、其乐融融的家庭环境中长出来的。   没想到,小神明对这样处处合家欢的场面无动于衷。   祂白白嫩嫩的小手毫不顾忌地插在脏兮兮的泥里,尽管穿了围裙,衣服上还是沾上泥点(这套衣服价格不菲,卓燦的心在滴血),连脸上都有。   祂抓着泥巴,神情严肃,好像在做世间最伟大的创造。   不过从某种程度而言,祂的确是某个世界的造物主。   那么做点女娲造人的工作,也不算戗行。   眠礼左捏一捏,又戳一戳,有模有样。   虽然卓燦目前为止完全看不出祂要做什么东西。   眠礼玩着玩着,突然抬起头,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卢卢在哪里?”   卓燦怔了怔,反应过来是说卢颂。   他想了想,回答:“最近有点忙,过一段时间会来看你的。”   何止是眠礼,就连卓燦自己也挺久没在总裁办公室以外的地方见过他了。   自从那个姜宵姜副总来了以后,卢颂肉眼可见得越来越忙碌,连带着不少部门都开始跟着加班。   所以说内卷要不得啊。   听听打工人的心声吧。   “喔。”   眠礼闻言,低头继续玩自己的。   听上去没有开心,也没有难过。   卓燦坐在祂对面,托着腮看祂玩,第一千零一次问那个问题:“卡密酱,你的爸爸妈妈呢?”   “什么是爸爸妈妈?”   “就是……恩爱的夫妻,然后生了一个可爱的宝宝。”卓燦举例,“比如阿瑞和小慧他们,等以后有了孩子,他俩就是爸爸妈妈。”   眠礼这回头都不抬:“卢卢就是爸爸。”   卓燦:“……”   啥玩意儿?   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秘辛?   卢颂的真实面目难道——   好在眠礼及时补充:“你是妈妈。”   卓燦:“……”   好像更不对了吧!   心思单纯的卓燦并未多想自己和卢颂在小孩子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样扭曲的关系,他注意到的是,眠礼又一次、又一次回避了关于父母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眠礼终于从泥浆里上岸,拿着一对小人。   卓燦敢肯定小神仙一定用了神力,不然三岁孩子怎么可能把泥人捏得像手办一样精细。   左边那个一看就是卓燦,右边那个,既有点儿像卢颂,又更像别的什么人。   卓燦指指左边这个:“我?”   眠礼点点头。   又指指右边那个:“是……卢颂吗?”   眠礼点点头,又摇摇头。   “F。”   祂轻声说。   “F是什么?”   任他如何追问,祂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   关于爸爸妈妈的话题,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了眠礼的心中。   等到下周去托班时,祂有了新玩法。   眠礼、陶映嘉和陶绵坐在围栏里的泡沫毯上,面前是一堆崭新的小餐具,还有做得以假乱真的各种塑料食材。   简单来说,就是过家家的装备。   没错,从某个仨人都不确定的时刻(一个不会说,两个不想说)开始,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小孩们竟然感情突飞猛进,做什么都黏在一块,再没有他人“插足”的余地。   礼礼派和嘉嘉派就此解散,摇身一变成了嘉礼组合。   以前陶映嘉坚定地认为过家家是女孩儿才玩的游戏,可眠礼心血来潮想玩,他只能陪着。   眠礼自己吃饭都还系着小恐龙围兜呢,这会儿有模有样帮小陶绵系上她的,然后安排角色:“她当宝宝。”   陶映嘉觉得哪里不对:“她是妹妹。”   眠礼坚持:“宝宝。”   陶映嘉驳回:“妹妹。”   眠礼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点点不高兴了:“宝宝!”   陶映嘉:“妹……算了。”   能怎么办,面对坏脾凤气、又会惹哭的洋娃娃,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眠礼满意于自己一如既往占据着支配地位,继续分配任务:“礼礼当爸爸。嗯。你是妈妈。”   陶映嘉不能接受:“为什么我是妈妈?不要,你当妈妈,我当爸爸。”   “不。”小神明站起来,叉着腰,居高临下,话讲得理所当然,“都听礼礼的。”   陶映嘉张着嘴,不知如何反驳。   ……也太独/裁了吧!   男孩儿们不像小姑娘天生知道怎么玩过家家,眠礼的兴趣很快就消失了。   祂跳过了身为“爸爸”挣钱工作做家务的一天,直接跳到睡前哄孩子睡觉。   眠礼躺在地毯上,学记忆中卓燦唱的走掉的摇篮曲,哄小陶绵睡觉。   “宝宝睡,乖乖睡……”   的确很催眠,祂还没哼两句,就被哈欠(_ _)( - . - )(~O~)……( - . - )打断了。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给祂唱过。   不一样的旋律,不一样的声线。   又或者是祂的臆想。   等卓燦来接的时候,眠礼居然先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本该被哄睡的小婴儿清醒地坐在祂身旁,竟然学着大人的样子一下一下拍着祂,还含糊不清地“哦~哦!”   努力想讲话的样子。   至于陶映嘉则靠坐在另一边,让眠礼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手还搂着妹妹。   三个孩子互相依偎着,像一窝困倦的、毛茸茸的雏鸟。   哪怕卓燦已经看过无数个小神仙软萌的镜头,也实在很难不觉得这样的场景可爱浓度爆表。   遇事不决,先拍照。   喀嚓。   快门声吵醒了陶映嘉,小孩揉揉眼睛,看清卓燦,打招呼的声音:“哥哥好。”   “你好啊。”他柔声问,“是你哄礼礼睡觉的吗?”   陶映嘉低头看了看还躺在自己腿上的、更小一点的男孩,点点头。   卓燦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谢谢你。”   卓燦小心地把眠礼抱到怀里,幼儿在熟悉的气息中安心地翻了个身,咕哝:“笨蛋嘉嘉……”   哦呀,评级已经从大坏蛋变成笨蛋了嘛。   上一个被小神仙说是笨蛋的……呃,卓燦想,好像是自己来着。   嗨呀,原来他在祂心中,和四五岁小孩一个等级。   老父亲神伤。   他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停下来。   陶映嘉的目光果然仍追着他。   卓燦冲男孩眨眨眼:“别看礼礼从来不说——祂其实很喜欢你哦。”   陶映嘉听了,脸红红。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   卓燦、齐瑞和小慧的生日很密集,都集中在春夏之交。   中间还穿插着了两只猫咪的生日,芝芝作为从专业繁育人那里接下来的宠物猫,自然是有记录确切出生日期的;桃桃呢,就以当初齐瑞收养它的那天作为纪念。   尽管每个人过生日风格不太同,但基本都囊括了礼物、蛋糕、生日歌和各种祝福,热热闹闹,齐聚一堂。   眠礼看啊看啊,也想过生日。   身为神明,祂并无严格意义上的生日可言。   现在说自己是三岁,可卓燦总觉得或许异世界的计算法则跟这儿不太同,老话不是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么,主神大人已经三百岁、三千岁了也说不定。   (他想象了一下眠礼小小的身体挂着长长的白胡子的模样,有点儿好笑。)   眠礼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其他人更帮不上忙。   卓燦原本打算,要么好好给祂过人生第一次的六一儿童节,但小神仙有自己的想法。   某天晚上睡觉前,眠礼抱着奶瓶,听卓燦讲睡前故事。   准确来说,祂并没有用双手抱着,而是用神力让奶瓶跟着自己,开启伴随模式。   (这个技能真方便,卓燦艳羡已久)   无论是朝九晚七疲惫工作的社畜,还是长时间与饲养员分离的幼崽,对于他们来说,睡前故事是一天之间最安宁的时光,两个人都很享受。   听着听着,小孩儿忽然一骨碌翻身坐起来。   卓燦看向祂的奶瓶:“喝完啦?”   眠礼摇摇头:“礼礼也想过生日。”   卓燦狐疑地低头看了看绘本,明明讲的是小人鱼的故事,跟生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所以说“也”字从何而来啊?   眠礼已经不是一两回提起这个了。   卓燦在哪里看过,不要回避孩子的诉求。   他放下书:“唔,那你想什么时候过呢?”   眠礼松开奶瓶,让它自由自在地漂浮。   有几滴牛奶漏了出来,并没洒到床上,而是被奇妙的、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重力团成一个个奶白的小球。   眠礼眼巴巴地看着他:“明天?”   卓燦眼睁睁看着小球球排着队在眠礼身边转来转去,仿佛环绕恒星的小行星带:“啊……可是明天我要上班啊。”   眠礼瘪瘪嘴,很失落。   卓燦手动牵起祂的嘴角,摆成怪笑的样子:“——这样吧,后天,后天是周六,让阿瑞小慧那边都来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这招欲扬先抑用得好,成效显著。   小神仙开心地在床上咕噜咕噜滚来滚去,头顶的光环也跟着一会儿亮一会儿灭。   不好的是,祂忘乎所以,神力失去控制,一串串奶白色的小球球同样失去了牵引。   然后牛奶全洒在了床上。   卓燦:“……”   作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礼礼爱你哟~(心 第39章 一场   家里地方不够大, 卓燦特意租了专门给孩子开派对的那种别墅。   卢颂提议用他家里的空房子,卓燦谢绝了。   虽然他远没到钱多得花不了的地步,可第一次给小神仙过生日, 他希望全程都能亲力亲为。   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   周六上午,依旧由审美最好的小慧带眠礼去买衣服。   卓燦、齐瑞还有请来的朋友在别墅布置场地,边吹气球边聊天,从今年的年假打算去哪儿玩,一路聊到齐瑞什么时候生个孩子来玩玩。   孩子们的聚会,大人也算是找个借口休息。   比眠礼更早到的是陶映嘉。   天气渐热,男孩儿今天没穿西装,板板正正的白衬衫,系着浅蓝的小领带, 头发精心打理过,皮鞋锃亮, 手里捧着精心包装的礼物。   人们都说三岁看大,这孩子未来肯定是个受欢迎的小绅士。   也不知眠礼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卓燦胡乱伤感起来,自己还能看见吗——难道要和神仙比命长?   陶映嘉皱着眉,看着那边成堆的礼物角,又低头瞅瞅自己手上的。   且不说里面的东西, 光是包装, 就花了他三天才学会, 还失败了无数次。   为了眠礼他真的很用心准备了, 要是被扔在那儿……恐怕眠礼都不会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吧。   小孩惆怅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把心血当浪费,被卓燦叫住了。   大人从他手上拿起礼物:“不介意的话, 就暂时交给我保管, 怎么样?等结束以后, 我会把你的第一个给小礼。”   陶映嘉眼睛一亮:“好!谢谢哥哥!”   那东西不大,能塞进背包里。卓燦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卡片的位置,以免摺坏。   齐瑞凑过来瞄了一眼,卡片用蜡笔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还未开始正式学习写字、只能当画画一样照葫芦画瓢的笔触青涩,却也工整。   齐瑞问:“我小时候过生日你有这么精心准备么?”   卓燦笑:“我应该都在盘算怎么多吃两块蛋糕吧。”   齐瑞说:“这个小嘉嘉倒是真的喜欢小礼。”   卓燦说:“是啊,刚开始他俩在托班打架,我还担心以后相处不来呢。”   齐瑞笑:“这就是小朋友的相处法则吧——诶,你看这里。”   卡片的落款处是“++”,很好理解,作为嘉嘉的谐音代替。   收件人没写名字,画了一个小翅膀。   天使的翅膀。   齐瑞指着还挺形象的简笔画:“嘉嘉知道眠礼是……吗?”   卓燦拿起卡片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蹙眉。   首先,严格来说眠礼并不是天使,没有天使会长着恶魔的箭头尾巴。   其次,他叮嘱过眠礼不下一百遍,在幼托班绝对不可以用魔法,不能让老师和小朋友知道祂的真身。   再次,就算嘉嘉知道了——可眠礼并没有天使翅膀啊?   卓燦犹豫:“我也不确定,应该没有吧?”   齐瑞说:“那就别担心那么多了,或许只是因为小礼在这娃娃心中像小天使一样可爱呢。”   “也是。”   齐瑞拍了拍担忧的老父亲的肩膀:“幸好不是个女儿,否则,你就得有危机感咯!”   卓燦看了看那边半坐在沙发上,腰板挺得直直的陶映嘉。   尽管有些闷热,小孩也并没有解开领带,时不时望向门口,搅动着手指,很紧张的样子。   是那种盛装出席,满心欢喜又忐忑,只为见一个人的样子。   是男孩儿就不用担心了……吗?   *   今天的小主角姗姗来迟,出现的刹那,别说卓燦或者陶映嘉,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上回在小慧的婚礼上,祂素白长袍,花瓣手腕,像个纯洁可爱的小天使。   今天在自己的“生日”,祂被打扮成了小恶魔。   红色打底衫,黑色带亮片的背心,南瓜裤,还有自带小灯串、跑起来会发光的鞋。   白白净净的小脸上还抹了几道黑红交错的油彩,亮晶晶的,像猫咪的胡须。   头上的天使光圈自然是收起来的,取而代之的,则是黑底红纹的荧光恶魔角角。   整个人从圣洁的白,摇身一变成了黑与红堆出来的热烈。   活脱脱一只混世小魔王。   齐瑞记得老婆讲过一句话:黑红配色,永远流行,永远抢眼,永远经典。   本来需要藏起来的恶魔尾巴,现在在背后肆无忌惮地放出来甩啊甩,和祂的心情一样欢快。   反正别人只会以为是衣服上的装扮或者道具。   或许有些家长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给孩子这样“不详”的隐喻,或者更迷信一点,怕给孩子招来怎样的凶兆。   但放在卓燦这儿,根本不会有这种担忧。   ——毕竟,眠礼就是「神秘」本身啊。   眠礼的登场堪称惊艳四射。   从进门开始,就有人帮祂戴上生日的皇冠。   接下来,各种气球、彩带登场,还有伺机而动的泡泡机,折射着缤纷的光点,满天飘洒而下,欢天喜地地为祂庆祝起“生日”。   然而小神明目不斜视,对庆贺一概不理,绷着小脸在人群中寻找着饲养员。   直到看见卓燦,才露出今天第一个笑。   卓燦将祂从小慧怀里抱过来,举得高高的,将可爱的小恶魔举到粘着“HAPPY BIRTHDAY TO MIANLI”气球的背景墙上。   所有手机、相机、摄像机对准,定格这一刻。   卓燦在欢腾声中悄悄问:“喜欢吗?你的生日。”   “喜欢!”小孩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小声,如同耳语,“礼礼第一次过生日——谢谢燦燦。”   卓燦惊讶地看了祂一眼。   印象中,卡密萨马可不是这么懂礼貌的孩子啊。   难道说和嘉嘉在一块儿呆久了,近朱者赤?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种说法,孩子会在某个节点,毫无征兆地、突兀地「长大」。   ……但三岁是不是太早了。   如果眠礼变成了陶映嘉那样温柔懂事讲礼貌的绅士型好孩子,卓燦有点儿难以想象,会是什么光景。   就好像为非作歹、邪恶人间的小恶魔,收起尾巴、戴上光环,变成了圣洁无瑕真正的小天使一样。   “燦儿,快点,来个贴贴!”   齐瑞打断了他的思绪,在对面喊道,摆着手指挥他们的造型。   卓燦把祂抱坐在自己的胳膊上,额头对额头,像大动物和小动物表达亲昵一样蹭了蹭。   希望不要把油彩蹭到脸上。   “燦燦。”   眠礼在人声鼎沸中喊他的名字。   “嗯?”   “爱你。”   小孩声音轻轻的,像在讲一个秘密。   或许有一天,祂长大了,开始学会伪装,需要在其他人面前成为乖巧的小天使。   他想。   不过在我这儿,仍旧可以做翻天覆地的小恶魔。   ——只做我一人的小恶魔。   *   对于生日聚会,小神仙最期待的既不是蛋糕,也不是收礼物,也不是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场地,更不是和小伙伴做游戏。   卓燦为祂准备的这些,通通被无视。   比如现在。   订的双层蛋糕被分发给所有小朋友,除了主角。   来客送的礼物已经堆成山,眠礼看都没看,更别说拆开。   叔叔哥哥们花了大力气装饰的墙,用来给小姑娘们当自拍背景用。   倒是有小朋友在玩游戏,只不过其中并没有小寿星的身影。   小寿星在哪里呢?   ——在别墅被忽略、并没打扫的阁楼里。   眠礼最喜欢的,是在闹哄哄的人群之外,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做自己的事情。   也不知是神体验人间的角度新奇,还是幼崽本就是无法用寻常逻辑衡量的生物。   十分钟前。   眠礼坐在地上,不吃花了大价钱定做的生日蛋糕,拆了盒最爱的焦糖饼干。   卓燦和其他的大人都忙着招待来客,只有陶映嘉陪在祂旁边。   陶映嘉心不在焉,一会儿看看那边越垒越高的礼物山,一会儿看看另一边卓燦的背包。   他给眠礼准备的礼物被卓燦放进了自己的包,也被卓燦允诺会“第一个给礼礼看”。   现在不仅卓燦不知所踪,眠礼也完全没有要去看看礼物们的意思。   小孩儿有点失落。   他回过头,眠礼已经风卷残云又解决了一盒饼干。   神不会长胖不会蛀牙不会营养不良,所以就算这样不健康地摄入零食也无所谓,实在叫人艳羡。   爸爸总说幸福要自己争取。   陶映嘉咬了咬牙:“你要不要……”   眠礼抬起头,眼神纯真:“?”   陶映嘉面对这样干净的目光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看看,就是,那个……”   眠礼的嘴角还有饼干屑:“什么呀?”   陶映嘉抿抿嘴:“就是,我想问你……”   嘉嘉好不容易攒起勇气,却被眠礼打断了。   小的那一个放下饼干盒:“刚才,礼礼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喔!”   陶映嘉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口,吞了吞口水:“啊……?”   祂唰地站起来,一把拉住陶映嘉的手就跑:“快来快来!”   俩小孩在人群中小炮/弹似的左冲右突,到处乱窜。   陶映嘉怕祂被大人碰着:“你、你慢点儿!”   眠礼头也不回:“你笨呀!”   陶映嘉不服气:“受伤怎么办?”   “礼礼才不会。只有笨蛋才会受伤。”   “……你才笨呢!”   完全没意义的拌嘴并没有停住他们的脚步,很快,眠礼避开了大人们的视线在,找到通往藏宝处的楼梯。   小朋友们手拉着手,抬头看向幽深的、不知尽头的阶梯。   上面没开灯,又有一股腐朽陈旧的气味,看起来有点儿可怖。   这时候倒都不争谁是那个笨蛋了。   谁先上去呢?   俩小孩瞅瞅对方,又看看上面。   眠礼拽了拽陶映嘉的袖子:“嘉嘉……”   祂声音小小的,糯糯的,还有一点软绵绵的鼻音。   那双焦糖色的大眼睛目不转睛望着他,满是依赖和期待。   陶映嘉本来也挺怕,可被眠礼这么一喊,又这么一望,顿时油然而生身为小哥哥的责任感。   他鼓起勇气,踏上第一阶。   开启这场横冲直撞的、年幼的“私奔”。   *   现在。   崽崽们提心吊胆走完了楼梯,毫发无损,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灵异事件。   卡密酱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就是鬼神中的一员。   陶映嘉刚打开阁楼的门,就被满屋子灰呛得连打几个喷嚏。   他撑着门,准备告诉眠礼别进来,没想到个头更小的那个一猫腰,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陶映嘉:“……”   首先,洋娃娃年纪小。   其次,洋娃娃长得漂亮。   再次,他是一个有妹妹的好哥哥。   综上所述,陶映嘉总下意识把眠礼当做另一个妹妹……啊不,弟弟来照顾。   但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洋娃娃根本不能用普通对小弟弟小妹妹的方法来相处。   说委婉点,眠礼就是眠礼,独一无二。   说直白点:祂根本不听别人的。   眠礼的畏怯早就消散,先他一步进入房间,灰尘同样不分尊卑扑面而来。   然而它们没能侵袭小神仙的呼吸系统——统统被淡金色的光罩挡在了外面。   这是陶映嘉第一次看见祂用魔法。   难道不是只有奥○曼才会发光吗?为什么洋娃娃也可以?   男孩惊呆了。   眠礼难得听卓燦的话,在幼托班本本分分微小谨慎,几乎没有在外人面前用过神力。   几乎。   小神仙瞥见旁边人呆滞的神情,动作一顿,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暴/露了。   ……哎呀。   算了,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将错就错,索性来个大的。   “看好啦。”祂拉着陶映嘉的胳膊,得意洋洋,“只演示一遍喔~!”   接下来,在科学与无神论教导下长到四岁半的陶映嘉小朋友,世界观被完全颠覆了。   眠礼戴着的纸皇冠和塑料恶魔角发卡都掉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凭空出现的、只有电视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天使光圈。   它没有任何支撑,却能完全漂浮在眠礼的头顶上,散发着柔和莹润的光。   眠礼的脚边生起几团雾气,越聚越多,聚成一朵云,托着祂飞到半空中。   哪怕是特效,都得是最顶级的班底制作才行。   更别说这是真的。   小孩子抬起手,手腕上浮现出水波一样的光环,淡淡的、亮晶晶的光圈从手镯上逐步散开,直到溢满整个房间。   金色的光芒大盛,天上地上两个孩子沐浴在光的海洋之中,披上荧荧的轮廓。   几秒钟后,手镯将金光收回,而先前年久失修的破烂阁楼已经焕然一新,纤尘不染。   陶映嘉仰着脸观看全程,一次又一次被刷新稚嫩的认知。   他大张着嘴,直到眠礼回落人间,还惊得还没闭上。   小小的神明手握无穷无尽的力量,改规则,定生死,呼风唤雨。   创世与陨灭,都只在弹指间。   却是第一次因为在别人面前展示而感到如此骄傲。   回到地面后,祂小脸红扑扑的,主动拉起陶映嘉的手:“嘘——不要告诉别人喔。”   陶映嘉傻傻地低头看他俩牵着的手,又傻傻抬头,傻傻点头。   小神仙笑弯了眼睛:“这是礼礼和你的秘密呐。”   能与洋娃娃共享秘密,陶映嘉激动得小脸通红。   哪里会晓得自己在“得知眠礼是神”这件事的顺序排行榜上,早就十名开外了。   *   另一边的客厅。   卓燦招待完客人,累得瘫坐在沙发上。   宅男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社恐,他以前最怕派对之类的场合,如今却能为了小眠礼主动承办,不仅不怯场,还挺井井有条。   为父则刚啊。   余光里看见自己的背包和被礼物盒撑开的拉链,卓燦想起之前和陶映嘉的对话。   他把礼物盒从包里拿出来,翻来覆去看,好奇陶映嘉送了什么礼物。   不过,就算是小朋友的隐/私,也是隐/私。   卓燦遗憾地放回去,挖了一口蛋糕上的香橙味冰淇淋。   给卢颂留的最后一块冰淇淋蛋糕都快化了,人还是没来。   发消息同样石沉大海,不知道在做什么。   幸好眠礼比他还忙,没发现卢卢的缺席,否则小孩儿要是伤心了,可怎么哄。   卓燦叹了口气,正纠结着要把那块放进冷冻室还是冷藏室,姗姗来迟的人总算出现在门口。   卢颂大步流星走来,一叠声抱歉:“失策了,没想到会堵成这样,我们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停车然后坐地铁过来,结果还坐反了方向。”   卓燦在听清楚那个“们”字之前,先看到他后面的人。   严格来说,比看清楚长相更先一步的,是在满屋子甜腻蛋糕味儿里,嗅见不和谐的清灵灵的冷香。   ——卢颂的身后,走进来并未出现在受邀名单的姜宵。   作者有话要说:   礼礼伤没伤心还不知道,但燦燦反正是伤心了QAQ 第40章 神的爱   先前究竟一直在期待卢颂到来的是眠礼, 还是自己,卓燦搞不清楚。   但他确信现在不想看到卢颂的一定是自己。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客人在那儿站着,主人总不能傻坐着什么也不做。   卓燦的笑意僵了一僵:“……姜总也来了啊。”   姜宵微微颔首, 仿佛不是来参加小朋友的生日聚会,而是下来视察工作。   像卢颂这样人生经历过大落又大起的人,比谁都擅长察言观色,比谁都玲珑。   然而今天他仿佛完全没察觉气氛微妙似的,笑着解释道:“抱歉,来之前和姜总去见了一趟S.O.T的许总,谈下个月一个游乐园项目的合作,许总太热情了,就耽误了点时间。结束之后姜总听说我的干儿子过生日, 特地过来的。”   什么时候成你干儿子了。   卓燦腹诽。   但显然这并不是重点。   这两人的关系,卓燦想,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好到可以共享朋友家孩子的生日宴会了?   他们一起去谈生意,去与别人谈天说地,还有空聊些杂七杂八的。   这一切都建立在卢颂最近忙到完全没有时间和自己约会的基础上。   ……尽管严格意义上也不能叫约会。   卓燦还是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落了下去。   卢颂带了什么礼物来, 卓燦已经不在意了, 随手堆到礼物山的尖顶上, 和其他重要的不重要的人一起, 没有例外。   并未受到特别邀请的姜宵倒也拿出一个小盒子,没什么表情:“生日快乐。”   “谢谢姜总。”卓燦接过来,神色黯淡的同时, 心底又有暗暗的惊诧。   若是在平日, 姜宵向来眼高于顶。   别说下属和同级, 就连再上一层的董事会,也不把这些愚蠢的凡人放在眼里。   今天罕见地抬眼看他,曾被他误看成冰蓝的深色眸子无波无澜。   “听说,今天是小孩子自己定的生日?”   姜宵问。   卓燦瞥了眼卢颂,没想到连这样的细节都被分享了。   他支吾着:“唔,小朋友嘛,其实也就是想找个借口玩儿……”   他没多说,怕姜宵再问出诸如“真正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之类的问题。   那就不好回答了。   眠礼的金发褐眼本就和别的小朋友很不一样,卓燦又不太会编故事,外人稍稍多问两句身世,就容易出岔子。   次数多了,他干脆直接转移话题。   只是,在姜总面前,好像不太有效。   说真的,除了微妙的介意以外,他其实有点儿怕姜宵。   不仅仅是下属对上级,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对力量面前、完全无法抵抗的威压。   明明姜宵既不是这个公司最大的领导,也没有仗着权力做什么。   可卓燦依旧摆脱不了那种被捏在掌心中的窒息感。   姜副总和卢颂耳语什么,后者点点头,问卓燦:“小礼呢?”   两人一齐看过来。   他们都比卓燦高出一截,腰细腿长,外形各有各的优越。   一个笑意温和,净如秋光。   一个眼眸清冷,寂如冬雪。   很般配,卓燦想。   或许是那日小慧的调侃让他看待人与人之间关系有了截然不同的视角,让他知道,原来两个男人站在一块儿,也同样可以赏心悦目。   “在哪儿玩呢吧,我去叫祂过来。”   卓燦下意识后退一步,打心底生出古怪的逃跑的冲动。   他是这副美妙画面里唯一的不协和音——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   卓燦转身踉跄了一步,卢颂下意识想上前扶他,没来得及,让他溜了。   孩子重要的生日,本来不该是开心的事儿么?   人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卓燦出乎寻常的低落让卢颂心尖也颤了颤。   他搓了搓指尖,问那边杵着的小夫妻:“他……身体不舒服么?”   齐瑞是卓燦在职场道路上的导师与坚定的支持者,从后者求职面试开始,就提供了无数意见与建议。   他听说过关于姜宵的种种后,简单粗暴地认定这就是空降高层与老板青睐有加的新星之间的矛盾。   尽管没见过姜宵本人,这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的冷冰冰,在一众戴着微笑面具的成年人间过于扎眼,足以判定来人的身份。   不过,就算能对卓燦讲千万次公司制度的不好、安慰他,也不可能在好友上司面前乱讲话。   齐瑞挠了挠头发:“嘿嘿,没有没有,就是忙得有点儿累了吧。等会儿小礼来了你可以问问祂。”   小孩子能知道什么,他这是明目张胆的敷衍。   至于小慧,女孩子的认知则更深上几层——很有可能比当事人还要透彻。   她就更不能说什么了,随机应变:“卢先生,姜先生,你们坐,我去拿蛋糕来。小卓特意订的冰淇淋口味,甜橙的,再不吃要化了。”   随手拽走傻直男火速逃离修罗场。   卢颂还是有些困惑,但所有人都溜了,也无从问出口。   他走到沙发那边,打算坐下,看见姜宵还站在原地不动。   他试探地问:“姜总?”   被呼唤者依旧没有回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在发呆,又好像思索什么。   卢颂认识姜宵也不久。   他那天在会议上讲的都是实话,的确是前一晚才临时接到董事会的紧急通知,把这人空降安排到财务。   一定要算的话,他也就比大部分员工早那么半天得知消息。   原本以卢颂的性格,是不会甘愿被董事会插手自己的公司的。   毕竟他不去新岳,而是接盘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可以独立胜任。   可他见到姜宵,就好像被施以魔咒,说什么、做什么,完完全全被牵着走,没有半点反抗余地。   理智深处有一道闸门被封锁,卢颂怎么也敲不开,理不出头绪。   好在姜宵的能力完全能胜任CFO,他便不再多想。   除了言语上的交流以外,姜宵同样鲜少与他人有目光接触。   一个公司就是小型社会缩影,员工的性格多种多样,卢颂见过不少跟自己讲话不敢抬头的。   社恐也好,腼腆也罢,不服气他这个年轻总裁的,各有各的原因。   然而姜宵和别人不同,他并非羞怯,而是……不屑。   是的,不屑看别人。   就好似庸碌世人入不了他的眼疯,跟谁讲话都是纡尊降贵。   厉害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自己的古怪,卢颂从贫民窟摸爬滚打到金銮殿,怪人见得多了,不缺姜宵一个。   除了过分冷漠的性格以外,卢颂注意到的另一桩有关姜宵的异常,是他的眼睛。   通常来说,大多数亚洲人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而是深棕,像琥珀。   至于眠礼这样的浅棕色,那就是与祂的身份更匹配的西式。   但姜宵不是,他的眼睛是很沉的黑色,非常漂亮,让人联想到曜石、碧玺一类的珍宝。   瞳孔黑得发蓝——尤其在阳光下,会有一闪而过的、钻蓝色的错觉。   卢颂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看错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要真是蓝眼睛岂不成外国人了。   更何况,怎么可能有人的眼睛一会儿黑、一会儿蓝,随心所欲的,又不是动画片。   他又喊了一声姜宵,后者恍然回过神,看向他。   抬眸的霎那,他再一次看见了蓝。   没有边际的、岑寂荒芜的蓝。   ……卢颂觉得自己该去查查视力了。   *   俩小孩趴在阁楼的地板上,聚精会神地研究。   面前搁了几个小玻璃球,可能是以前租这里的孩子留下的玩具,被这俩小家伙当做挖掘出来的宝藏。   眠礼先是用指尖引导着几个小球朝着中心点聚集,明明没有碰到它们,小球却好像有引力似的被吸在一起。   啪嗒,合成一个大的。   没有丝毫拼接的痕迹,宛若天生。   然后,祂又隔空用手一抹,玻璃球上厚厚的灰尘不见了,不仅立刻洁净如新,还熠熠生辉。   普通孩子玩玻璃球,要么当做放大镜,要么打弹珠。   小主神的玻璃球就不一样了,里面竟然下着雪。   无论摆弄到哪个方向,都不受重力影响,摇身一变成了有魔法的水晶球。   这还不算完。   小手隔空那么指指点点再捏捏,里面竟然出现几个小雪人,而且惟妙惟肖。   陶映嘉指着里面最小的一个:“这是你吗?”   眠礼点点头。   “这是谁?”   “燦燦。”   “那这个呢?”   “闵老师。”   水晶球在他们眼前有规律地转动。   陶映嘉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这个?”   其他的雪人都亲亲密密站在一块儿,都咧着嘴,很高兴。   唯有那个雪人站得远远的,也没有笑模样。   仔细看,还飘在天上。   眠礼的小手一顿。   “F。”   “F是谁?”   眠礼垂着眼睛:“……F就是F。”   再怎么问,祂都不答了。   僵持片刻,陶映嘉认输。   “那好吧。这个呢?”   “瑞瑞。”   “这个?”   “芝芝呀。”   “谁是芝芝?”   “瑞瑞家的猫猫。”   总之,眠礼挨个说了一圈,就是没有陶映嘉。   陶映嘉忍啊忍,拼命忍。   忍不住了:“能不能……把我加进去?”   眠礼撅起嘴抱怨:“好麻烦呀。”   陶映嘉小朋友也是会用可爱冲击波攻击的:“求你了?”   卡密酱没受过这种攻击,竟然败下阵来。   祂托着腮,翘着脚,想了一想。   片刻后,一小只雪人嘉嘉出现在水晶球里。   陶映嘉得寸进尺:“要站在你旁边。”   “哼。”小神仙用自己的脑门在陶映嘉额头上一磕,“笨嘉嘉!”   不过还是照做了。   完工后的水晶球飘在孩子们面前,下着雪,还挤了一堆人。   后排五个人,左边齐瑞和小慧,右边闵老师,中间是卓燦和卢颂。姑娘们的头发都更长。   齐瑞小慧脚下有两个小小团,布偶猫芝芝,狸花猫桃桃。   最前排的,当然是礼礼和嘉嘉啦。   以及,离得最远的,神神秘秘的“F”。   小小的水晶球里,装着神明的全世界。   *   卓燦把别墅翻了个底朝天,才在阁楼里找到眠礼。   还顺便发现了陶映嘉。   两个小脑袋亲密无间地靠在一块儿,嘀嘀咕咕。   卓燦走进来,打量着阁楼。   印象中这里又脏又破,完全没考虑纳入今日派对的范围,怎么突然变得比新装修的还整洁?   肯定是小神仙又用了魔法吧。   对于眠礼已经把陶映嘉囊括入自己人的范围,老父亲表示并不意外。   眠礼见他进来,招招手:“燦燦,看!”   卓燦拍了拍脸颊,把自己从方才古怪的情绪中拯救出来,俯身看向无知无觉的小孩儿:“你们在做什么呢?”   眠礼献宝似的让水晶球飘到他面前,一一讲解。   卓燦笑着夸奖祂的造物手艺,然后说:“小糖豆,你想见的人来啦,还不过去看看?”   眠礼眨了眨眼:“是卢卢吗?”   祂的脸色从惊讶,到欣喜,再到微妙的、好似同情一般的神情,只用了短短一秒。   卓燦怀疑祂读了自己的心,但没有证据。   眠礼一骨碌爬起来,揣起玻璃球,小玩伴也不要了,一阵风似的跑走。   小神仙最近不仅愿意落地走路,好像还喜欢上了这种用双脚去探索世界的感觉。   不再说些什么要吃人、吃猫猫之类惊世骇俗的言论。   甚至没必要的时候,也不怎么用神力。   穿人类的衣服,吃人类的食物,过人类的作息,体会人类的感情。   简而言之,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孩。   祂开始爱上这个没有神力、没有鬼怪、没有失控法则的平淡世界,爱着身边每一个不能呼风唤雨、也没有丝毫神通的笨蛋人类。   不再是神爱世人那遥不可及的垂怜,而是真真正正的融入与依赖。   可惜神的爱不能永远面面俱到。   被毫不犹豫丢下的陶映嘉爬起来,颇为无措地望着眠礼离去的方向。   卓燦摸摸他的头发:“我很遗憾。”   陶映嘉收回目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朋友总是会有更好的朋友吗?”   这是个很哲学的问题。   三四岁,十三四岁,二十三四岁,很多人都在追求友谊那个「唯一」,也在追求的道路上受挫。   卓燦不免想起刚才卢颂和姜宵站在一块儿的模样。   他跟着叹了口气:“是啊,也许他们都会有更好的朋友。”   成年人自然有成年人无法言说的苦恼,在关于复杂情感间的试探与退让中,存在着数不清道不明千丝万缕的牵绊。   有介怀,有芥蒂,有隐忍,有权衡。   年幼的孩子想法却很单纯:陶映嘉非常、非常喜欢眠礼,希望眠礼也喜欢自己。   怎样才能分到更多一点爱呢?   *   眠礼和陶映嘉在阁楼待了太久,下楼时许多客人已经离开。   反正剩下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祂懒得走楼梯,不再顾忌,几乎脚不沾地飞了下来。   有人在附近飞很难被忽略,卢颂应声抬头,笑起来:“嗨。”   “卢卢!”小孩欢天喜地地飞过来。   “生日快乐呀,小家伙。”   男孩张开双臂,像只鸟儿一样展翅,打算停靠于成年人臂弯里的巢穴。   却在看清卢颂旁边的人时,恍若被折断双翼。   男孩钉在原地。   手中下着雪的玻璃球啪地摔落在地板上,碎成无数片。   小雪人们在接触到空气的刹那,全部消融,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卓燦带着陶映嘉跟在后面走下楼梯,正巧遇上这一幕。   眠礼如同翅膀受了伤的幼鸟,歪歪斜斜,缓缓从天上坠落。   从人类的角度,能看见小神明似惊又恐地瞪大了眼睛。   祂的瞳孔色泽浅浅的,像焦糖,也像巧克力,看起来总是很甜蜜。   那双眼睛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撒娇卖萌,嗲嗲地喊他燦燦。   问,什么时候出去玩儿?   说,礼礼不想现在就睡觉耶。   问,能不能再吃一盒小饼干?   说,燦燦,爱你爱你。   那是他最熟悉的一双眼眸。   在猝不及防出现的盛大金光淹没了视野之前,卓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总觉得姜副总的眼睛看起来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因为他的确见过。   ——姜宵的眼睛,和眠礼的,太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表面上:卓燦、卢颂、姜宵的三角恋。   实际上:养父、后爸、亲爹为礼礼的修罗场 第41章 空荡荡的神殿   每个时空为了保证自己的相对完整与安全, 都有各自独立的运行法则。   异世界与现世的力量构成相悖,若想穿过相连的通道,必须有媒介才行, 否则会被保护机制撕得粉碎。   眠礼的水纹光圈,就是珍稀媒介的一种。   正因如此,祂被卓燦意外携带到这个世界后,才没有被完全不同的力量所伤害,平平安安到现在,还挺自在。   当一方异世界的生命体已经处于现世时,若再有人想从异世界过来,需要征得媒介宿主的同意,比如频频与祂见面的神使奥利尔。   但想要穿越时空不仅如此, 暂停时间、入侵空间是相当消耗神力的,哪怕是最优秀的奥利尔, 也仅能维持短短数分钟。   换句话说,如果既没有合适的媒介,又未能得到应允,访客想要贸然闯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当然, 规则永远只适用于守规矩的人, 或者被管辖之人。   规则从来不适用于创造者——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的诸神之神。   眠礼的光是淡淡的浅金, 姜宵的则是亮到超出人类视觉接受范围、甚至连眠礼都觉得刺目的金, 张狂明艳,和本人的冰冷大相径庭。   金光散去后,男孩发现, 自己已经不在别墅里了。   身边没有燦燦、嘉嘉。   什么人都没有。   姜宵轻而易举地将眠礼从现实空间带走, 不过并没直接带回祂们的世界, 选择停在中转的无人之境。   纯白帷幔。   十二圣柱。   无尽天梯。   眠礼曾梦见过的那个空荡荡的神殿,此刻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姜宵将祂带走后,并没说什么。在绝对的力量之下,语言是苍白的。   成年人走在前面,不用任何措施,眠礼只会乖乖跟在身后,绝不会离开三米之外。   漫长的天梯对于小孩子来说太高、太长,别说三岁,就算十三岁、二十三岁,也非易事。   然而眠礼吭哧吭哧爬着楼梯,连神力都不敢用,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却不敢有一个字抱怨。   要是卓燦在这儿,看见他平时千疼万宠的小孩子受罪,肯定心疼坏了。   小神仙平时走两步就嫌累、到哪儿都撒娇要抱着,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可惜卓燦不在。   卓燦,卢颂,或者别的什么人——不会有任何人来救祂于深渊——因祂原本就诞生于深渊,是它的一部分。   眠礼小脸蛋涨得通红,很少走路、柔嫩的脚底疼得钻心,累得眼泪在眼眶直打转,仍死死咬着牙,一点儿抽泣声都不敢有。   姜宵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处俯视着祂,淡淡地问:“累吗。”   孩子仰着小脸,用力摇摇头:“不累,礼礼不累。”   “真的吗。”   眠礼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幼儿连伪装都没学会,姜宵并不揭穿,又问:“那为什么乱跑呢。”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句号,语调平平无奇,音量也不大,几乎不像是责骂。   却让小孩子止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祂的眼泪越攒越多,依旧畏于坠落哪怕一滴,片刻后恭敬地加上称呼,“……父神。”   在现世的几个月,卓燦每次带眠礼出去时,都会有人问:“这是你儿子吗?”   卓燦就想啊,我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当爸爸;再说了,这洋娃娃金发碧眼小卷毛的,怎么看我都生不出来吧。   问他,那是随口一说。   问眠礼,就是处心积虑了。   大人们爱逗祂:“他是不是你爸爸呀?”   眠礼在逐渐学会和人类相处之后,愿意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年龄。   但从来不回答这个问题。   细心的卓燦很快意识到,眠礼对“爸爸”这个称呼非常敏/感,回避几乎根植在潜意识里。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以后他会知道,爸爸也好,父亲也罢,或是属于祂的、最恭谨的“父神”这一称呼,都是眠礼不轻易对外人道出的秘密。   对于普通孩子来说,父亲是堡垒,是温暖,是嬉闹玩耍,是血脉亲情的代名词。   可对于小眠礼而言,它象征着最高权势,象征着遥不可及。   *   如果说眠礼是那个逃生游戏世界里独霸一方的小主神,那么,祂的父神姜宵,则是不设限的,真正的神明。   眠礼曾展示给卓燦看的随机组合便能创造出新世界的水晶魔方,便是姜宵给予的玩具。   神随手造出时空,用来给儿子打发时间。   卓燦和卢颂曾经看到的蓝眼睛都不是错觉,姜宵真实的眼瞳就是浅蓝色,如同冰封的冬日湖泊。   发色则和眠礼一样,是亚麻色,也同样打卷,却比小眠礼长得多,瀑布一样披散在背后,在某些角度折射得流光溢彩。   神垂眸时,光从身后扑来,为祂镀上一层轮廓,璀璨夺目,又岑寂得惊心动魄。人间再精细的圣像也比不上分毫。   美得不可方物。   为了便于在人间行动,祂伪装成普通的黑发黑眼,轻松进入新岳,接近卢颂,直至观察卓燦。   现在回到无人之境,自然又恢复真身。   姜宵的视线在祂泫然欲泣的小脸停留片刻,又望向祂身上。   猫咪胡须的油彩。   劣质荧光头饰上的角。   因为不安低垂着的箭头小尾巴。   红与黑。   ……通通都是恶魔元素。   扎眼得很。   他——不,该用「祂」来称呼了——蹙眉:“胡闹。”   姜宵无须像小神仙那样需要光镯才能凝聚起力量,仅仅轻描淡写瞥了眠礼一眼,后者被小慧精心打扮的小衣服烟消云散,顷刻间回到原本在塔内的白袍。   素白的,高贵的,纯洁的天使。   恢复身份的眠礼,怎么也找不回平日里趾高气昂横行霸道的小神仙模样。   祂只是一个幼小的、恐惧于父权的孩子,因为做错事而颤栗。   眠礼恍惚之际,瞧见熟悉的身影。   神使欣喜地抬起头:“小殿下!”   奥利尔习惯性地想要过来抱起眠礼,却在看见姜宵之后生生刹住车,恭敬地做了个礼:“……陛下。”   姜宵没有回应,浅蓝的眸子里静静的,好似无云的天际,看不出一丝情绪。   显然不是晴天。   眠礼在父神旁边,抬眼瞅瞅他,又小心地看了眼父神,低下头去,难得显出畏缩的神情。   男孩三岁,本就是稚嫩的年纪,现在这样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团,看起来更加柔弱。   祂实在太小了。   奥利尔照顾祂这么久,与其将祂当做神来供奉,更多的,还是像幼儿一样悉心照料。   此刻祂站在茫茫圣殿中,渺小如沧海一粟,实在叫人心疼。   奥利尔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   他早就、也不止一次偷偷来找过眠礼,告诉祂此地不宜久留,不要被神发现。   到最后已经是警告了。   然而眠礼把他的话抛之脑后,流连人间不提,还持续生活在几个小小的、不值一提的人类身边,乃至产生神不该有的依恋与喜爱。   幼神是神唯一的子嗣,祂娇纵,祂任性,祂完全没有丁点儿造物主的样子,成天吃喝玩乐,这些神都可以不计较。   可眠礼为了几个人类,放弃整个管辖的世界,就犯了神的大忌讳。   神是不能存在私有之「爱」的。   虽然幼神在异世界不怎么管事儿,日常事务全靠神使与系统,但祂是支撑这个世界运行下去的力量本源,祂长时间的离开,必然会造成塔内动荡。   投机取巧、后被取决的玩家王二,只是冰山一角。   奥利尔无权强行带回幼神,能做的就是同其他白衣神使尽力维持秩序。   却还是被神察觉。   神在询问幼神行踪之前,先雷厉风行整肃世界。   然后召他前来,声音不咸不淡地问,祂人呢。   当初奥利尔便是被神挑中,派来护佑幼神的,比起眠礼的守卫,更多的,隶属于姜宵手下。   他不敢、也不能对神说谎,如实回答。   神听完,若有所思。   祂既没有动怒,也没惩罚失职的神使,做出一个决定。   祂将御临人间,亲自去找祂的孩子。   *   奥利尔觉得自己该为小主神争取点儿什么,或许劝一劝也好,张了张嘴:“陛下……”   姜宵抬起手,奥利尔立刻噤声,不敢造次。   “你不愿意回来,对吗。”姜宵说,不铺垫,很直白。   眠礼低着头,不自觉抖了一下。   奥利尔以为幼神一定会否认,会乖乖认错,请求父神的原谅。   出乎意料的是,尽管受制于无边的恐惧,眠礼竟然还是小幅度点了点头。   ……这是在做什么啊。   人也好,神也罢,在父母动怒的时候顶嘴,不是火上浇油吗。   奥利尔在旁边干着急,姜宵看起来却并不觉得被冒犯,神情反倒带上了点感兴趣,对于向来寡淡的祂来说实属难得。   神问:“为什么?”   这回是个实实在在的问号。   祂想了想:“是因为卓燦吗?”   眠礼听见这个名字,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急急地申辩:“不、不要怪燦燦……!”   那个话很多、很倒霉、会抱怨却总是温柔待祂的人类,若父神动怒,他将会成为最直接也是最悲惨的受害者。   可他明明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姜宵对是否会怪罪于卓燦不置可否,见孩子如此慌乱,慢条斯理地问:“可是,他好像看出你和我的关系了。”祂的语气重新恢复成了句号,“怎么办呢。”   眠礼有读心的技能,姜宵想要知道一个人类的想法,更是易如反掌。   在公司和卓燦接触的这些日子,后者每次心里嘀咕什么,祂都清清楚楚。   直至今日卓燦看出了父子俩眼瞳的相似性,就算无从考证,怀疑的种子也已经埋下。   神不会放任一个人类对自己的猜测。   祂声音清淡,有一点点苦恼,好像真的在为这件事发愁,又好像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逗儿子玩。   “让他们……”男孩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忘记。”   如果有的选,祂真的不想离开热热闹闹的人类世界,在那儿祂体会到了从未拥有过的炙热的关怀与爱。   但祂更不能让父神伤害燦燦,或者别的朋友们。   神满意于这个回答,俯身将祂的小手轻柔地放进自己的左手掌心,右手虚虚地蒙住孩子的眼睛。   神的手掌凉如冰雪,眠礼茫然地眨了眨眼。   尽管看不见,还是感觉到一缕金色光缓缓注入自己的身体里。   在祂看不到的地方,水光的手镯违背主人意志被强行召唤出来,慢吞吞地亮了亮。   “眠礼。”神唤出这个自己赐予的名字,近乎叹息,“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眠礼更加迷惘,不知为何父神突然提起这茬。   神可没有父慈子孝一类的说法。   每个父亲都乐于看见孩子交朋友,可惜祂所识非良人。   神明与蝼蚁般的人类,怎么可能真的交好。   姜宵说:“我不会立刻清洗他们所有的记忆,只会让他们忘记今天我来过。”   洗掉所有人关于祂今日到场的的记忆,尤其是卓燦的疑虑。   “我会给你时间,好好告别。”姜宵松开手,“我封印了你一部分力量,并且会随着时间逐步增多。”   眠礼刚才感受到的光,便是父神的禁锢之力。   “如果你没有遵守承诺,”姜宵说,“失去的,就会越来越多。”   一语双关。   除了神力,还会失去什么,眠礼不敢想。   小孩颤栗着:“……是,父神。”   “去吧。”   姜宵转身向天梯尽头的王座走去,不再看祂。   长长的淡金鬈发散落在身后,天梯自上而下溢出大片白茫茫的光点,将祂的影子掩映得愈来愈朦胧。   小孩努力踮起脚,想看清父神的背影。   祂其实很怕父神的背影,那意味着拒绝和冷漠,意味着又一次被抛弃。   然而现在,连背影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   眠礼觉得委屈,觉得无助,还有一点点想哭。   但在父神这儿,眼泪丝毫任何作用。   祂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金光乍现,吞没万物。   一切归于平静后,眠礼被送回了现世。   祂睁开眼。   别墅,蛋糕,气球,礼物,还有最重要的人类们,都在原地等待。   依旧是欢天喜地为祂过生日的场面,没人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周遭世界按下重启键,卓燦最先迎上来,蹲下来握住祂冰凉的小手:“刚才干嘛去啦,都没看见你。哎,怎么这个摔坏了。”   男孩还没完全回过神,木偶似的任他摆弄,僵硬地低头一看,是祂和嘉嘉一起做的水晶球。   先前看见姜宵时,祂手一抖,摔碎了它,做的所有小雪人也都随之消失不见。   现在,大大小小的雪人们都还在,可怜兮兮地躺在玻璃碎片里。   除了“F”。   因为“F”,是祂对父神的代称。   小慧拿着扫把过来清理;   齐瑞和嘉嘉小心地捡起小雪人;   卢颂以为祂冷,去调中央空调的温度;   卓燦抱起祂,耐心地哄。   他们都爱祂。   人类爱着祂。   神爱世人,作为小主神,祂的确爱着许许多多的人类。   燦燦,嘉嘉,还有其他人。   可父神不同,父神不爱任何人。   父神当然也从来不爱祂。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不会真的有失忆情节,也不会有人受伤☆   毕竟这可是甜宠文!   这章看起来有一丢丢虐,是剧情需要,请默念礼礼是团宠礼礼是团宠礼礼是团宠,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合十)。   保证很快就会甜起来哒,礼礼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爱祂QmQ   没有人比父神更爱小神明。 第三卷 侬本多情 第42章 不是超人   生日派对之后, 眠礼像变了个人似的。   白天经常发呆,不再向大人们撒娇,最喜欢的亲亲抱抱不再管用。   吃饭也不香了, 就连最爱的焦糖饼干的吸引力都大打折扣。   卓燦见祂闷闷不乐,想了各种办法逗小家伙开心,收效甚微。   白天还能找方法转移注意力,晚上就更难熬了。   眠礼睡觉一定要睡在他怀里,原本一夜能360度旋转的睡姿,现在变得异常乖巧,像个假娃娃。   不仅睡着的时候一动不动,丁点声音就能吵醒。   有好几次在噩梦中大哭,极度恐惧地尖叫着“不要”“不走”“不……!”。   卓燦喊不醒祂, 急得满头是汗,唯有把小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他轻轻拍着祂的后背,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不怕不怕啊,礼礼在家呢,没有人敢伤害你。”   「家」这个字像是触动了小孩某根敏/感的神经,叫祂哭泣得更加伤心。   卓燦担心的不得了,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过了好久, 眠礼终于颤颤巍巍睁开眼, 像是不敢确认他的存在似的呢喃:“燦燦……?”   卓燦松了口气:“嗯, 我在。”   眠礼抽噎着, 小手攥住他的衣领,执拗地一遍又一遍:“燦燦不走……燦燦不走……”   卓燦把祂搂得更紧:“好好,我不走, 我不走, 别怕。”   眠礼学着他的话:“我不走、我不走……”   指代都有些紊乱, 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讲给他。   可把老父亲心疼坏了。   这一切都是从生日派对开始的。   卓燦不停地回想,当日究竟漏掉了什么细节。   他印象中还挺完美,吃蛋糕顺顺畅畅,做游戏也没什么岔子。   难道,在他没看见的角落,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才会导致小眠礼有这种近乎于创伤应激后遗症的反应。   卓燦紧锁眉头,一个个打电话过去挨个问:“那天有没有别人来过?有没有那种……呃,就是我们都不认识、或者不熟悉的那种人?有没有哪里奇怪的地方?”   一直和眠礼待在阁楼上的陶映嘉摇摇头:“玩得很开心,礼礼和我捏了好多小雪人。”   齐瑞全程在场:“没印象。小家伙吃过蛋糕就和嘉嘉去玩儿了,直到卢总来了才下楼,中间应该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才对。”   卢颂说:“当天我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走了。”   卢颂记得,那天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到场之后看见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家,还觉得有些冷清。   于是所有人都找不出哪里出了差错。   老父亲的直觉告诉卓燦,所有人看似完整的记忆中一定有某一环出现断片。   缺少的这部分,必定与眠礼的异常有关。   正因为过于完美,反而显得古怪。   只是眠礼不说,神仙的事儿,凭他一己之力,很难找出问题所在。   平时开朗爱笑的小小孩变得心事重重,连幼托班的老师都看出来了。   闵老师在卓燦来接眠礼时,悄悄问小家伙怎么了。   卓燦苦笑:“我也想知道。”   他要是能知道导致小家伙不开心的罪魁祸首何许人也,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报仇”。   *   让卓燦感到欣慰的是,眠礼仍保留着某些能像以前一样开心的时刻:跟陶映嘉玩儿。   俩小孩时有拌嘴,没怎么再打过架,大多数相处和谐。   过去的礼礼派和嘉嘉派早就废除,他们两个不再同别的孩子玩,挤在自己的小角落。   有时候带上小陶绵,更多时候嫌一岁的婴儿太幼稚,就只有四岁和三岁的他们两个。   唯有在陶映嘉面前,眠礼依旧是那个任□□闹腾的小屁孩,可以暂时忘记背负在稚嫩小身体上的枷锁。   祂是棵需要用很多很多爱浇灌的小苗苗,陶映嘉是祂最后的甘泉。   在齐瑞和小慧的婚礼上见过陶家父母后,每每来托班接娃,卓燦都会遇到陶父,还能聊上两句。   分别的时候,卓燦骑上自己两三千块的小电驴,陶父开着大几十上百万的好车。   卓燦心态好,并不觉得失衡。   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若没有眠礼,就算以后他结婚有孩子,也不会送来这么高端的托班。   因为眠礼的出现,才让人生轨迹有了一点点转折。   钱嘛,身外之物,够花就行。   但与小神明的相遇,千载难逢。   眠礼坐在车篓里,陶映嘉降下车窗。   两个孩子在托班形影不离黏了一整个白天,分别时依旧恋恋不舍。   眠礼挥着手:“拜拜~”   陶映嘉也努力冲祂挥手:“再见!”   “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成年人听来毫无意义的废话,足足讲了十分钟。   见小朋友马拉松式的告别总算告一段落,卓燦和陶父同时松了口气。   卓燦冲陶父笑笑,先往前骑。   骑了一截,眠礼不放心,又站起来拼命挥手:“说好了,明天、明天也一定要见喔!”   祂这么猛地一站起来,连带车都不稳了,晃了好几下。   卓燦吓了一跳,连忙把祂摁回去:“明天得给你买个儿童座椅拴起来才行。”   要是以前,眠礼一定会拒绝的,说自己是厉害的小神仙,才不需要那种幼稚的东西。   但今天眠礼竟然真的乖乖坐了回去,面向前方,又恢复了惆怅。   年纪一只手都够数的孩子,什么风什么雨没经历过的,在惆怅什么呀。   卓燦问祂,祂也不讲,重重叹口气。   也就一米高的背影,竟然看起来那么深沉。   入了夏,傍晚的风热烘烘的,卓燦连短袖都觉得热,小神仙能调节自身体温,并不在乎有没有三十几度。   凡人感到羡慕。   能有什么办法获得一丝清凉呢?   卓燦想哄祂开心,问,吃不吃冰淇淋?   眠礼点点头。   卓燦去小店买冰淇淋,电瓶车停在路边。   他要了两支巧克力脆皮的,一个树莓薄荷口味,另一个海盐芝士味。   包装很好看,味道听起来也新奇,可以一试。   卓燦付了钱,拿着冰淇淋往回走。   一看,眠礼趴在车篓上,小手托着腮,望着红红绿绿的地砖发呆。   沉沉满满的,装着年幼的心事。   原来神也会如此哀伤。   *   好在,小孩子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   卓燦都做好长久战线、开导小朋友的心理问题的准备,几天之后,眠礼却恢复了。   还是同往日一样,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眠小礼全世界最棒棒。   卓燦觉得自己就像动画片里的搞笑人物,刚想松口气,又被下一口提起来的噎住。   担忧并未到此为止,他察觉到了另一件事。   ——眠礼的神力,好像衰退了。   之所以用“衰退”这个词,是因为它们并没有完全消失,还是残留着部分的。   只不过就算是这一部分,也很不稳定。   祂原本的能力哪些还在、哪些没了,谁也搞不清楚。   比如祂今天用了某种办法爬上衣柜,下来的时候想也没想直接跳。   要知道,原本祂是可以飞的。   异世界也好,这里也罢,只要祂有降落的需求,云雾就会自动自发地出现,安全地裹着祂,绝无半秒钟延迟。   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过差池。   然而今天,它们都不见了。   眠礼像一个普通的人类那样,从高顶直直坠落下来。   卓燦刚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副恐怖片画面,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比守门员还守门员,及时地、精准地接住了小神仙。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再爬那么高了!!”   他不再年轻了,心脏脆弱,经不起这么恐吓。   眠礼不仅不反思自己,还倒打一耙:“礼礼不是祖宗,礼礼是神仙!”   好像正名自己是天大的事儿,远比刚才差点摔着要重要得多。   “……这是重点吗!”   眠礼气鼓鼓。   卓燦投降:“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   本以为这茬就算过去,眠礼又问:“什么是祖宗?”   卓燦:“呃,就……就是很重要的人。”   “那好吧。”眠礼完全明白了,大方地点点头,“礼礼可以当你的祖宗。”   卓燦:“……”   好像完全没懂吧!   不过眠礼倒也没说错,就现在的情形而言,祂真的是他的小祖宗。   比祖宗还精贵。   很明显,小神明的力量在消退。   同样明显,小神明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习惯没有任何改变。   这就是问题所在。   必须有人一直看着祂、帮助祂校正各种普通人类会做的事情,才能防止祂误伤自己。   为了能给予更好的保护,帮助小神仙适应失去神力的阶段,卓燦咬咬牙,放弃绩效奖金,向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全天候盯防。   托班老师是很负责,但那么多孩子,老师不可能面面俱到,难免有疏漏。   特殊情况,必须得特殊对待。   卓燦朝九晚七上班时,被一会儿送去齐瑞家一会儿送去幼托班的眠礼想他。   这会儿天天陪着,眠礼又觉得成天待在家无聊。   总之就是怎么都不满意。   老父亲能做的都做,先是让齐瑞把芝芝和桃桃都送来。   最近小神仙去幼托班,很久没和猫咪们一块儿玩耍。   猫猫们一就位,三人大战立刻爆发,追得满屋子飘的全是毛。   可怜的卓燦,喷嚏一个接一个,鼻子都红了。   这还不够,又麻烦小慧联系陶映嘉的父母,让嘉嘉也来住两天。   卓燦没提前跟眠礼讲,想给祂一个惊喜。   小神仙忙着把猫咪们追得上蹿下跳时,有人敲门。   一娃俩猫都停下来,看向卓燦,眼神里写着,你怎么不开门?   卓燦说:“卡密萨马,我手疼,能麻烦您帮我开门吗?”   原本小神仙只要一挥手,门就能自己开,现在却要亲力亲为。   眠礼骑着芝芝,站在大布偶的背上,颤悠悠拧开把手。   门打开了,陶映嘉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站在外面。   大一点儿的男孩很绅士地鞠了一躬:“小卓哥哥好,礼礼好。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眠礼又惊又喜,“哇——”的一声扑向他。   俩孩子差点没都摔到地上去。   卓燦看着两个小朋友打打闹闹的模样,开心之余,又有点点失落。   孩子总要长大嘛。   他安慰自己。   *   陶映嘉的妈妈特意买了两件新的连体睡衣,礼礼是粉白色的小兔子,嘉嘉是橘黄色的小熊。   戴上帽子后,兔耳朵和熊耳朵竟然可以晃动。   两只小动物并排躺在一块儿,盖好小被子,齐齐跟成年人说晚安。   可爱得要命。   他们在幼儿园午睡时总是搂一块儿,现在也不例外。   就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再这么黏着,挺热的。   半夜眠礼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呢,从嘉嘉熊的熊抱中挣脱开,要起来开窗户。   小神仙身手敏捷,没睡醒也不影响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窗台。   然后啪叽踩上睡得正熟的桃桃。   狸花猫嗷呜一声炸了毛,刚要给予回击,就看见眠礼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   初夏夜晚的风轻盈温驯,眠礼还没从睡梦中的燥热清醒过来,只觉得风吹得好舒服,好想再感受多一点。   祂又往前倾身,桃桃咬住祂的衣角,哇哇呜呜:“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这一嗓子把陶映嘉吵醒了,后者揉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好在男孩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快,在眠礼掉下去之间死死抓住祂:“礼礼——!!”   眠礼这下清醒了,眼神涣散又无助:“嘉嘉……”   陶映嘉半趴在飘窗上,双手抓着祂,自己也岌岌可危。   “我不放开!你要撑住哦!”   说是这么说,可他胳膊好酸好酸,手也痛了。   眠礼的体重比正常孩子要轻很多,只有一只猫的重量。   可就算是一只猫,如此紧急的情形下,让一个四岁多的孩子抱着,也没那么容易。   桃桃在这里帮不上忙,赶忙窜去找卓燦。   陶映嘉急得满头大汗。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从这样楼层的高度,眠礼掉下去、眠礼和自己一起掉下去会发生什么。   他只知道,绝对不能掉下去。   眠礼想像以前一样召唤出云雾,可它们怎么都喊不出来。   父神……   父神封印了祂可以飞翔的能力。   小孩脸都憋红了,还是发不了力。   浅色的金光在身周明明灭灭,幽暗如萤火。   陶映嘉比祂先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你不、不……可以松手哦!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迫切地希望能长成大人。   如果是大人的话,就不会什么都做不到了。   就在隔壁房间的卓燦被桃桃一爪子拍醒,费劲领会猫咪焦躁的意图时,陶映嘉撑到了极限,不仅没拽上眠礼,自己也被重力带着坠落向窗外。   要死了吗……会死吗?   死了的话,爸爸妈妈会不会伤心?   以后谁来保护妹妹呢?   男孩想不到答案,能做的只有把更小的那一个死死抱在怀里。   他们迅速向楼下掉落,静静的夜里没有人看见这一幕,没人发现两个小孩儿叶子一样轻飘飘地掉下去。   生物的求生本能会盖过一切。   千钧一发之际,小神明的金光冲破封印,强行激活。   但它们并没有聚集出云雾,反倒是将楼下的花儿召唤出来。   卓燦脸色煞白、心脏骤停扒着窗台往下看到的一幕,就是楼下花园里数不清的植物全部长了几米高,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交//缠在一块儿,叠出没有破绽的网。   两个小孩子稳稳地被花海托住。   见到他们奇迹般生还,楼上的成年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一秒钟后跳起来,拔腿往楼下跑。   花香……   浓郁的、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花香兜头淹没了两个孩子。   藤蔓温柔地矮身,锦簇花团的海平面逐渐退潮,举着孩子们回到地面。   眠礼和嘉嘉躺在月色下,躺在花中,晕晕乎乎的。   陶映嘉眨了眨眼,不敢置信:“我们……活着?”   他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眠礼咯咯笑起来。   小神仙双手枕在脑后,好似根本没把差点发生惨剧当成一回事儿,还挺自豪:“还是礼礼厉害吧~?”   陶映嘉搂住祂,叹气:“刚才要吓死我了。”   这是陶映嘉小朋友四岁那年的,一个普通又不平凡的夏夜历险。   同龄孩子,尤其是男孩儿们,问起梦想时,总是讲要当超人,当奥○曼。   问为什么,就说这样可以打败怪兽,拯救世界。   陶映嘉一直觉得他们幼稚。   他是个挺务实的小朋友,早就知道超人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他想当厉害的科学家,最好能是宇航员,探索太空的奥妙。   直到这个夜晚,在晴朗乌云的夜空,和无数俯瞰向他们的花朵之下,陶映嘉也想当超人了。   这样,就可以保护眠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自魏晨《分//SHEN情人》 第43章 24k纯直男   卓燦为眠礼的神力衰弱愁得不得了。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人没力气,那是生病;神没魔力,难道卡密酱也生病了?   人类幼崽生病, 有专门的儿童医院,专门的儿科。   神明幼崽生病——这可上哪儿去看啊?   他在这边愁得睡不着觉,小孩子却没有觉得自己失去大部分能力,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祂微弱的、残留的神力,致力于开发出各种各样的用途和玩法。   今天晚上,卓燦选了非著名增进亲子感情的手工活动:一起做吃的。   他手艺普普通通,教程是从小慧那儿弄来的;后者大到顶级菜色,小到路边小吃,只要看过或者尝过的, 没有复刻不出来的。   齐瑞常常说老婆哪天你不想做乙方了,就去开店吧, 一样爆红。   卓燦跟他俩认识这么久,经常去蹭饭;现在眠礼也一样。   尤其是他们现在要做的红宝石蛋糕。   是道挺简单的小甜品,蛋糕胚,麦片,淡奶油, 再加上充当红宝石的樱桃和草莓。   卓燦负责烤蛋糕胚, 眠礼负责搅奶油。   一般来说打奶油都是用电动搅打器的, 不过以前从来没做过甜点的卓燦家里根本没这种设备。   没办法, 手动一圈圈绕吧。   眠礼站在小板凳上,费劲地捧着比祂的小脸还要大出一圈的碗,喘着气:“嘿!咻!嘿!咻!”   搅个奶油, 生生摆出和水泥的架势。   还没做上五分钟, 祂就嫌累了。   碗往桌上一搁楠, 小手指点一点,搅拌器就自动工作了起来。   卓燦拿着麦片过来时,看见的就是各种材料各司其职,在空中晃悠着,仿佛集体在跳交际舞。   卓燦对家里任何东西飘在空中,或者自动工作,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看来卡密酱还是有点儿剩余神力的。   第二个念头:怎么没早没想到这一招呢。   让眠礼来搅奶油的好处很明显,坏处同样明显。   小朋友一边搅,一边偷吃。   奶油打好之后,少了三分之一。   幸好祂的小肚子也只能盛下三分之一,否则恶性循环下去,得到哪一天才能吃上,   分开的每一项材料都准备好之后,就是组装了。   标准的红宝石蛋糕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圆柱体,卓燦刀工不大行,勉勉强强做出长方体。   眠礼是见过厉害的小慧将蛋糕胚削成球体的,对卓燦歪七扭八的成品不大满意。   卓燦说:“我没办法了啊,弱小的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眠礼哼了一声:“还是要靠礼礼嘛。”   祂故技重施,淡淡的金光像五线谱一样围绕着小蛋糕们。   然后,它们挨个变成了小兔子形状、小熊、小猫小狗……   红宝石蛋糕,摇身一变,成了动物园蛋糕。   小神明撅着屁屁趴在桌上,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在奶油顶上放水果。   说是放水果,实际上是水果自觉地跳上去。   小蛋糕们如同坐上传送带,一个个转到祂面前,祂一挥手,草莓和樱桃一字排开,跳高运动员似的挨个蹦上去。   祂双手托腮,翘着脚晃啊晃,愉快地哼着歌。   比动画片还动画片。   卓燦以为自己已经能对卡密萨马的能力见怪不怪了,却还是发出惊叹,这也太……   也太可爱了吧。   *   第二天卓燦把打包好的蛋糕带去公司,分给同事。   办公室氛围很好,经常这个人买奶茶,那个人带炸鸡,所谓有福同享。   大家都没把自个当外人,况且他带来的这些看起来真的很好吃,满满两盒很快就被抢光了。   同事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挺好吃。”   “里面还有麦片,好香啊。”   “这是红宝石蛋糕?”   “我要减肥,不吃了不吃了。”   “不吃你会后悔的。”   “哎哟,这个形状好可爱啊。”   “哪家店买的,快给我地址!”   卓燦等的就是这个问题,自豪地回答:“——我家小孩做的。”   他“临时”帮忙照看远方亲戚家的孩子这件事,在办公室早就不是秘密。   毕竟一个未婚单身男青年,手机壁纸电脑桌边都变成同一个小朋友,很难不让人怀疑。   同事就说:“什么时候把宝宝带来给我们看看呀?”   他嘿嘿笑着应付:“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十分钟的茶歇,小蛋糕被瓜分得干干净净。   卓燦一度怀疑,眠礼是不是在其中添加了什么神仙调味料,才能让吃惯山珍海味的美食家同事们如痴如醉。   午休时他拿了最后一份,去了总裁办公室。   这一份他存了点儿私心,全是自己做的那些不大好看、但心血满满的长方体。   并不说卢总不值得可爱什么的。   他想象着卢颂看见奇形怪状的蛋糕们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低头笑,敲了敲门。   “请进。”   他拿着盒子推门而入:“我给你带了——”   “好吃的”三个字卡在喉咙,在他发现办公室不仅卢颂一个人以后。   姜副总当然也在里面。   卓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当然。   他并不记得眠礼生日派对上发生的一些事,对于姜宵的认知依旧停留在「空降副总」和「同卢颂关系显然很不错」这两点上。   姜副总来了公司以后,卢颂就没空跟他一起吃午餐了。   今天也是一样,不然他也不会找过来。   卢颂在自己办公室没穿西装外套,白衬衫半挽起袖子。   他今天没有抹发胶,额发松散地垂下来,占了整面墙的落地窗将最明净的那一部分光线均匀地涂抹在他的脸上。   比起大公司的总裁,此刻的卢颂看起来,更像学生时代那种班级、图书馆里最受欢迎的学长,会成为很多人的梦那种。   至于姜宵,没对他的进入有什么反应,靠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明明挺随意的姿势,竟有种坐在王座上的架势。   冷淡而矜持,天生的、无可比拟的贵气。   卓燦低头看着自己垂在胸口已经磨损的工作卡,还有早上来得太急不小心沾了点儿泥点的运动鞋,再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格格不入。   卢颂没料到来的是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卓主管?”   事实上卢总对他的提携和青睐人尽皆知,不过有时候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在同级高官和公司以前的老领导面前,还是会客客气气地叫他“卓主管”。   私底下,都是喊的小燦。   公私分明是应该的,也是卓燦所期盼的。   他很久以前就习惯如此,可今日,当卢颂在姜宵面前这么疏远地叫他时,胃里却泛起古怪的酸涩。   又一次。   卓燦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胃病。   卓燦把蛋糕搁在桌上,期待早就烟消云散,语气平淡:“昨晚和礼礼一起做的,拿了一点给你。”   顺便隐瞒了自己。   卢颂凝视了他几秒钟,像看透了什么似的了然笑笑:“哎,小礼做的吗,那我可要尝尝。”   放了这么久形状其实已经不太好看了,不过卢颂仍旧很珍惜地从盒子里拿出来,顺便递了一个给姜宵:“姜总,尝尝看,我干儿子做的。”   ……怎么就是你干儿子了啊。   卓燦想。   继而微妙地觉得,这种类似的吐槽好像不久之前才发生过一次。   是什么时候呢。   讲了是干儿子还不够,卢颂继续介绍:“我干儿子才三岁,就能做得这么好,厉害吧。说不定真的有这方面天赋”   那副炫耀的口吻,跟任何一个傻爸爸都没什么不同,比刚才卓燦对着同事还过分。   卓燦心想我自己都没敢把自己当卡密酱的爹,你倒是真不客气啊。   不过另一个纬度,他好像听说过这些大老板之间夸奖自家孩子,是某种社交潜规则。   卢颂自己没孩子,先借别人家的用一用,输人不输阵。   好像也可以原谅。   卓燦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再加上满腹心事,干脆不讲话,以发呆应万变。   卢颂置身事外,是心情最好的那个,吃完一个樱桃的又拿起一个草莓的。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姜宵在听见“这是眠礼亲手做的蛋糕”后,眼神里微不可循的变化。   姜宵看着那碟甜品。   蓬松绵软的蛋糕胚,香甜清淡的奶油,放在阳光下有通透之感的樱桃,好似真正的红色宝石。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眠礼,竟然已经学会了自己做东西……吗。   人间有一种说法,孩子离开父母身边,都会成长得格外快。   小孩子跌倒时,若是父母在旁,就算没摔痛也要惊天动地地哭一场;   若是只有自己,立刻就能一骨碌爬起来,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比谁都独立。   在听过这种说法之前,神已经感受到了。   和酷爱甜食的小眠礼相反,姜宵并不爱吃甜食,甚至有一丝嫌恶。   但祂拿起精致的小勺子,尝了一口。   卢颂问:“味道怎么样?”   卓燦也忐忑地抬起头。   做给同事,是分享,反正大家总会给面子说好吃;   做给卢颂,那是期待好朋友的反应;   可姜宵的评判,就好似老师在改卷子。   卓燦心跳都加快了。   两人的目光都直直望着姜宵,神其实不太喜欢这样无礼地被盯着。   祂轻轻蹙眉,略微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   这实在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卓燦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的意思。   他也没空去分辨。   “有照片吗。”姜宵抬眼看向卓燦,淡淡道,“你的孩子。”   *   眠礼的生日派对那日,姜宵抹掉了自己来过的痕迹,尤其是卓燦关于祂和眠礼相似性的疑虑。   于是,除了眠礼以外,所有人都不知众生之神曾降临过。   卓燦和卢颂也不会知道CFO姜副总的真实身份。   卓燦在公司里依旧能看见卢颂和姜宵出双入对,尤其是午餐时。   好几次他试图自我安慰那不过是上级领导之间必要的社交,到后来发现,这样的说法根本抚不平内心此起彼伏的惆怅。   唯一不同的是,在卓燦给他们送过红宝石蛋糕后,卢颂也会把他叫上。   ……更奇怪了好吗。   卓燦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卢颂被直白地拒绝,也不介意,探究般看了他一会儿,在卓燦浑身都不自在之前,眨了眨眼:“这周六有空吗?”   周六就是明天。   卓燦谨慎地说:“我可能有安排。”   其实他没有。   打了五天工的社畜只想在家躺着。   非得有安排,那就是带眠礼去齐瑞家玩儿。   小俩口最近抱怨好多次,说把小神仙送幼托班,他们都没空见祂了。   以前周末没事的时候卢颂也会找他,聊聊天吃吃饭,好朋友都这样。   然而今天卓燦面对他,莫名很想逃避。   卢颂用那种仿佛能看穿他的眼神望着他,又问了一遍:“真没空?”   卓燦深吸一口气:“真的。我去接我干·儿·子放学了,先走一步。”   他把那个归属权咬得很重。   卓燦没等卢颂反应,逃也似的离开了。   边骑车边想,自己刚才是不是有点儿刻薄了?   扯什么你干儿子我干儿子的,根本不是重点。   卢颂根本也没在跟他抢眠礼,   不对。   跟他抢眠礼的抚养权的并不是卢颂。   ……好像也不对。   他在红灯路口停下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   单身二十四年的卓燦想不通。   也不是没再去找过知心姐姐小慧,可小慧每次都明里暗里说这是吃醋。   讲他这是什么,嫉妒姜宵插在他和卢颂的感情中之类的。   24k纯直男卓燦更想不通了。   四十分钟后,卓燦载着眠礼骑在回家路上。   上周郁郁寡欢的是小眠礼,这周变成卓燦唉声叹气。   反正一大一小就不能同时开开心心的。   平时唠唠叨叨讲东讲西的奶爸,今天话少得出奇。   眠礼吧啦吧啦半天今天在幼托班和嘉嘉玩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闵老师又教他们唱了什么歌,卓燦嗯嗯啊啊,敷衍得很。   小神仙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仰脸问:“燦燦?”   “……嗯?”   “燦燦不开心?”   小孩子很关切的样子。   这些乱七八糟的、成年人的感情问题,不应该跟一个三岁的孩子讨论。   道理卓燦都懂,可他实在没人说了。   就算要告诉眠礼,总不能对小朋友直接说‘我似乎陷入了一桩不伦的三角恋中’吧。   卓燦精挑细选,找了一个自认为最稳妥的话题开头。   “卡密萨马,你知不知道你的可爱已经征服全宇宙了。”他说,“连我们姜副总都听说了,前几天吃了你做的小蛋糕,还找我要了你的照片看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申一下,没有狗血三角恋~ 燦燦误会啦   高贵冷艳的父神怎么可能凡人的情情爱爱有兴趣呢(。)   还有就是之前也说过哒,副CP的感情线并非支线,都是接下来礼礼中心主剧情的重要铺垫哦_(:з」∠)_ 第44章 我能不能   卓燦讲到兴头上, 还拿出手机找到相册里的员工合照,给眠礼指哪一个是姜副总。   说完自己也瞅了瞅照片,明明那么多人乌泱泱站一块儿, 好看的人就是比别人更显眼。   且不说放大精细到五官,光姜总比别人白了不止一个色号的皮肤,就总被办公室的小姑娘们羡慕。   他又看了看坐在姜宵旁边的卢颂,也是一表人才。   再在芸芸众生中找到自己……呃,其实也不错,对吧。   美貌果真是稀缺财富。   卓燦感叹着,没注意到小男孩的神色一变。   眠礼的心中翻江倒海。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小孩子比起成年人更能保持快乐的秘诀,在于他们可以轻松地控制自己不去想烦心事儿,专注于快乐。   说深奥点叫做活在当下, 直白来讲就是注意力很容易分散。   眠礼为父神设下的告别烦忧了几日之后,觉得光这样心烦也不是办法。   被迫别离的神明幼崽, 和所有被父母罚着收拾玩具人类幼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拖。   反正父神也没有讲期限,那就先继续开开心心呗。   眠礼以为父神在露面后会回到神殿,怎么也没料到,后者竟然继续留在人间。   不仅留在人间,而且埋伏在祂身边。   不仅在身边, 还和燦燦如此接近。   最最重要的:   ——还吃了自己做的小蛋糕!   更小的时候, 眠礼在奥利尔的帮助下也做过小礼物。   有吃的, 有玩具, 做什么都好,反正要送去给父神。   那时候懵懂的祂尚不知父神与普通父亲的差别,满心欢喜, 蹒跚学步穿过圣柱与天梯。   祂远没有王座高, 扒在旁边尽力踮着脚, 想要平时几乎见不着面的父神看一看祂充满爱的礼物,看一看祂幼小的思念。   父神望着祂,蓝眼睛像一汪冰海。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怎么都称不上“好”。   小神明不想回忆。   卓燦还在那儿夸奖祂做的小蛋糕怎么怎么在办公室受欢迎,眠礼打断了他。   “燦燦,”眠礼说,“我能不能,看一看?”   祂讲这话时清澈的褐色瞳孔静静的,不像一个小孩子。   卓燦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的问得一懵,随即反应过来,小神仙是想读他的心。   他们刚认识时,卓燦就见识过眠礼有这个能力,作为幼儿真的是神的又一大有力佐证。   那时候他们对彼此既没有了解,更没有信任,幼神于他而言全然陌生,可神只要那么随便指指点点,他对祂来说就是完全透明的。   被普通人窥探隐私尚且觉得冒犯,更别说把自己放在一个天然的探测器底下。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卓燦犹豫了一会儿,考量的也只是要不要把这么深奥的成年人的感情展现给小孩子看。   可小神明脸上的表情,更让他在意。   好似需要从他的回忆中……找一根救命稻草。   卓燦把车停在路边,张开双臂,压下心中莫名的紧张,闭上眼大义凛然:“——来吧!”   眠礼失去了很多能力,其中不包括读心。   祂伸出小手覆在卓燦的脸上,浅金色的光裹挟着流水一样的回忆,簌簌流淌,冲刷着两颗各自有着不同郁闷的心。   *   在眠礼的印象中,父神总是冷冰冰的。   父神很忙,忙着掌控世界,忙着普度众生,忙着造物、创世。   祂的时间总是排得密密的,很忙,忙到没空当一个孩子的父亲。   眠礼记忆中最多的,就是父神的背影。   神无波无澜地望着祂,讲,现在不行。   挥手让奥利尔或者别的使者带祂回去,然后自己回到王座。   小孩子最初总是哭闹不止,尽管根本没有力气挣脱成年人的臂弯,却连踢带咬想从神使怀里逃开,想回到父神身边。   对祂撕心裂肺的哭声,父神连头都不会抬。   再后来眠礼长大了一些,也学乖了。   在父神这里,撒娇和撒泼,都是行不通的。   祂能做的,唯有珍惜同父神能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仰脸看一看父神,多多记住祂的模样。   明明是举世无双的美,却永远是无机质的冰冷。   创世神从来不拥有「感情」。   但在卓燦的记忆里,姜宵不是这个样子的。   尽管依旧没有笑模样,可祂穿着西装而不是圣袍,被称作“姜总”而非“陛下”,签的是财务报表而不是新物种的审批。   做什么呀,跟别人讲话呀,都好像在学着成为一个人类,从神坛上走下来。   又或者不是「好像」。   父神是真的离开了神殿,从云端来到人间。   尤其是卓燦这段记忆的终点,父神拿着卓燦的手机翻看着无数张眠礼的照片。   有小孩子睡着的;   有和猫咪们疯玩滚作一团的;   有被卢颂在阳光下高高举起的;   有齐瑞小慧婚礼那天的软萌小天使装扮的;   有跟嘉嘉手牵手拍照的;   ……   每一张每一张都生动极了,隔着手机也看得出溢于言表的快乐,和异世界中孤独的幼神完全不同。   神没有说话,从卓燦的视角看见祂长长的眼睫覆盖了所有情绪。   卓燦没有留意,所以此刻的眠礼也不会发现,姜宵看完所有照片后,回到某一张停留了好几秒种。   神用食指指腹很轻很轻地摩挲了下屏幕上幼儿睡着的面庞。   像雪落下来那么轻巧。   小神明自以为看完了一切,有些困惑地想,父神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吗?   为了,把自己从现世带走……吗。   眠礼不明白。   这里不好吗?   父神明明看起来,在这里也有不一样的轻松。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   眠礼看完了卓燦的心路历程,满心想着父神的事情,根本没注意卓燦和卢颂的问题。   卓燦提心吊胆地等待了一会儿卡密萨马发表评论,又坦然。   也罢,难道指望这么小的孩子能给出怎样的人生意见。   况且,他在播放完回忆以后,就仿佛跟人讲了一遍心事,轻松了许多。   他重新骑车,在有些郁燥的夏日晚风里问:“晚上想吃什么?香蕉奶酪松饼,还是辣炒腰花面?”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眠礼肯定选前面的,后一个就是他给自己定的晚餐。   可惜卓燦的这种轻松没有持续太久。   他在楼下停好小电驴,抱起小神仙进电梯,尔后一开门,看见不久前才分别的面孔。   卢颂抬起头,脸颊因为楼道里的闷热微微泛着红,看见他却立刻展现出笑靥:“回来啦。”   猝不及防的卓燦:“……”   倒是眠礼看见他眼睛亮了亮:“卢卢!”   卢颂当然不会晓得,为什么董事会把姜副总空降过来之后,自己就像陀螺一样忙了起来。   不过他确实很久没见过眠小礼了,抱过来举高高转了一圈。   小孩子马上就把父神的烦恼忘到一边去。   卓燦很想叹气:“怎么突然过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现在心里乱七八糟的,不适合接待卢颂——这个麻烦之源。   卢颂把眠礼放到地上:“小礼,先回家好吗?你的燦燦借我用一下。”   他又看向卓燦:“我有话跟你说。”   眠礼习惯性地过来拉卓燦的手,这会儿一左一右,联结着两个心思各异的成年人。   男孩抬头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大度道:“好吧。那要快点喔。”   卢颂摸了摸小卷毛。   卓燦开了门,让小孩先进去。   等确认眠礼回房间以后,他虚掩着门,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装作没事人似的:“今晚怎么有空?”   “因为觉得,需要来找你。”   “找、找我做什么……”   “你确定要在这里吗?”卢颂眼里有揶揄的笑意,“好像有点儿太潦草了。”   卓燦因他开玩笑的口吻,反而神经紧绷起来,眼神躲避:“我家不挺好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卢颂语气软下来,“我只是,更希望能去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哪怕车里都行。在这儿不太好。”   他眼神示意还在里面的小家伙。   提到眠礼,卓燦反而有了底气。   “你先回去吧。”他摇摇头,“不早了,礼礼过会儿要睡觉了。祂睡前要喝奶的,我得回去给祂冲。”   其实连晚饭时间都没到。   卢颂不在意他胡编乱造的借口:“我可以等你。”   “今天晚上不适合。”卓燦终于愿意抬头看他,轻柔地、但坚定地摇了摇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卢颂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好。那我先走了。”   “……嗯。”   “可你要明白,”卢颂说,“就算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也是总有一天。”   卓燦胡乱点点头。   他一定是明白了什么,卓燦想。   可卓燦自己都不清楚,该明白些什么。   *   目送卓燦乘坐的电梯到了一楼后,卓燦回到家,脱力地靠着门板滑下来。   不对劲。   全都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跟他预计的背道而驰,在脱轨的方向狂奔。   他敢迈出去吗?   迈出去的后果是什么?   有没有后悔的余地?   谁来告诉他?   他抱住头,遗憾自己没能生得再聪明点儿,不然就不用在这里混乱了。   就在他懊恼地敲着脑袋时,客厅的灯下投出一个小小的影子。   眠礼躲在墙后面偷看他,虽然尽量弓着身体,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还是早就露马脚了。   这就是躲猫猫吗?   卓燦本来心烦意乱的,又忍不住笑了:“卡密萨马,我看见你啦。”   窸窸窣窣一阵,小身影磨磨蹭蹭地走到光下面。   眠礼歪着脑袋,背着小手,很严肃地看着他。   卓燦伸出手,轻柔地唤祂:“礼礼,来。”   眠礼慢慢地,像古早动画片里卡帧一样,慢慢接近他。   小木偶似的。   就在成年人的胳膊接触到祂的一瞬,又成了棉花糖,黏黏糊糊地自动分解在他怀里。   “你看,我们怎么今天都不开心呀。”卓燦撸撸祂的小卷毛,轻声说。   他自说自话,也不盼望回答。   眠礼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小小的一团,很温暖。   或许感情就是这样古怪的、不讲道理的东西。   就像他遇见眠礼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份爱却早就超出普普通通的亲情。   眠礼趴在他怀里,听着人类的心跳。   咚咚。   咚咚。   那是神不曾拥有的、仅有现世的生物才会拥有的心跳。   祂扬起小脸,悄声问:“是不是倒霉?”   「倒霉」这个词,眠礼听过卓燦抱怨过很多回。   很多时候没做好的工作,跨不过的难题,突发的坏事情,若是能通通归结为运气不好,而不是怀疑自己的能力,这样的心态反而更有利于续航。   卓燦低头贴贴祂软软的脸颊:“是呀,也许就是倒霉呢。”   但也有幸运。   我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你啦。   *   周六卓燦预约而至,带着眠礼去齐瑞那儿。   中午在外面吃了顿大餐,回来之后卓燦和齐瑞就窝在沙发上打新买的游戏。   小慧下午带眠礼和猫咪们去公园玩儿,傍晚回来开始烤小点心做晚饭。   晚饭后,一家人共同扫除。   说是扫除,其实基本是两位男士的体力活。   齐瑞拖地、晾衣服,卓燦洗碗、擦窗户,小慧只要负责当监工。   眠礼呢?   眠礼骑着扫帚满屋子飞。   祂自己虽然飞不起来了,但还可以让别的东西浮空——这是最近才发现的漏洞。   只不过这种飞行很耗体力,小神仙娇气,平时走都懒得走,更别说飞。   没一会儿就飞不动了,要找地点着陆。   哪里合适?眠礼边兜圈边寻找。   卓燦跪在沙发上粘猫毛,神从天而降,差点没把底下的人砸晕过去。   小慧福至心灵记录下这一幕,齐瑞在旁边很不道德地哈哈大笑。   齐瑞是卓燦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他一直觉得庆幸,对方无论是有了女朋友、还是现在结了婚,自己无论是单身还是有了“娃”,好像都没有差别,他们的友情不曾更改。   和朋友在一块儿,是他最放松的方式。   他倒在沙发上休息,依旧觉得从吊灯到天花板,满眼满屋子都在旋转。   他晕乎乎地想,为什么,卢颂就不一样呢。   学生时代齐瑞每次告诉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儿,或者后来真心实意跟小慧在一起,卓燦从来都为他高兴,给予最诚挚的祝福。   那为什么卢颂身边出现姜宵,自己却不能平常心对待?   卢颂和齐瑞对他而言,有什么不一样?   脑海里持不同派别意见的小人正打架呢,腰下忽然一阵酥酥麻麻的震动。   摸出来一看,是手机在响。   ……怕什么来什么。   是卢颂发来的消息:   【今天晚上有空吗?如果你有事,晚一点也行。   我可以等。   但我不想再等了。】   还附了地址。   这段话像绕口令似的,外人看了绝对摸不着头脑。   可卓燦看着看着,心脏狂跳起来。   他猛地坐起,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小慧问:“还好吧?”   卓燦摇摇头又点点头:“现在几点了?”   齐瑞说:“九点半,咋啦燦儿?”   卓燦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崽呢?”   齐瑞疑惑地瞅瞅他,不过还是连娃带猫一起提溜过来:“你崽搁这儿呢。”   眠礼搂着芝芝,晃了晃小短腿,学齐瑞的口音:“咋的了燦儿?”   卓燦:“……这个大可不必学。”   卓燦蹲在眠礼面前,把祂的小脸挤成一团:“卡密萨马,我有一个请求。”   嘟嘟脸的卡密萨马在夹缝中艰难道:“泥、泥嗦。”   卓燦很认真:“今晚你在瑞瑞家睡,好不好?我明天来接你。”   眠礼眨巴眨巴眼睛。   祂其实很喜欢在齐瑞家留宿,也喜欢跟猫猫们睡一起。   但为什么突然改变行程了捏?   卓燦被那不谙世事的纯洁目光看得无处遁形,诚惶诚恐捂住祂的眼。   “……这种时候请不要读我的心,主神大人。”   因为啊,现在连我自己,都已经看不懂我的心啦。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也不可以不要礼礼了哦;_; 第45章 告诉我   卓燦借了齐瑞的车, 在城市快速路的夜色里奔行。   某种从未出现过的念头在大脑里疯狂旋转,他想,卢颂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对于社畜加宅男的卓燦来说,这是疲惫工作一天、总算能躺在床上刷刷手机放空自己的黄金时间。   换一个人,比如同样被定义为好朋友的齐瑞,突然发消息来说要见一面——要是急事他肯定也会去;可要是这么一段模棱两可、指代不清的话,去了也不过见一见聊聊天这样不大重要的行程——懒得动弹的卓燦肯定会拒绝。   还有谁能在夜里提出他无法拒绝的邀约?   或许眠礼可以,但他对小神仙一定全是担心,怕祂出了什么事儿。   卢颂不同。   卓燦清楚地知道,此刻他的忐忑,他的期待, 早已盖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卓燦问自己, 这个人和别人变得不再一样。   是因为一出现就对自己青睐有加吗?   是因为作为大领导却特意给他这样的小员工过生日吗?   是某次载自己回家、为他系安全带时嗅见近在咫尺的香吗?   是公司午休一同用餐时逗得自己前仰后合的笑话吗?   是那次带着眠礼出差、江边仿佛一家三口的谈天说地吗?   是因为童年的经历让他们更加亲密无间吗?   还是因为现实附着了全新的回忆?   究竟有没有哪里,可以算作清晰的起点呢。   「不同」是所有特殊感情的开始。   在意识到之前,卓燦已经先付诸行动了。   卢颂给的地址他没见过,地图上搜了下,好像在某个滨湖公园附近。   卓燦自己没车, 驾照拿了几年, 基本都是开开齐瑞的。   路上行驶还行, 停车就不大顺畅了。   车位上反反复复几次, 越是心急,越是停得歪七扭八,还差点儿刮到邻车。   重要时刻掉链子, 卓燦恼火得不得了, 不知是对车还是对自己。   他下来绕着车位转了好几圈, 加强方位感,再回去试,依旧失败。   卓燦无奈极了,当场拿手机搜索科目二的倒车入库视频教程学习。   车窗忽然被谁敲了敲。   他扭头一看,卢颂在外面弯着腰,笑微微地:“我说怎么有人傻到在车位画圈圈。”   卓燦:“……”   是第几次了。   好像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回,他挫败又落魄的时刻,被这家伙撞个正着。   卢颂上车帮他,单手打方向盘,一次性停到正中央,前后左右不偏不倚。   那叫一个纵享丝滑。   卢颂侧头瞥见卓燦艳羡不已的神情,噗嗤笑了:“下周你午饭吃快点儿,吃过了带你去公司停车场练练。”   “……这就不了吧。”卓燦吞了口口水。   话虽如此,谁不想摸一摸百万豪车的方向盘呢。   ——又是第几次,将他从挫败和落魄之中,解救出来。   卢颂熄了火,柔声道:“我很高兴你来赴约。”   卓燦有点儿窘迫,多方面的:“我……你……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卢颂却执意下车。   “不是这里。”   他说。   *   这个滨湖公园卓燦带小眠礼来玩儿过。   他还记得当时小家伙走累了,要自己扛着,手里拿着棉花糖,自己吃几口,再低头给他也塞一点。   那时候天气转热,棉花糖化得很快,到他嘴里已经成了糖浆。   但甜丝丝的。   就像现在一样。   卓燦以前都不知道,公园里还有个小木屋。   虽然木头的纹路是旧的,但整体看起来很新。   卢颂带着他在这儿停了下来。   卓燦打量着不算多气派、但看起来很精致的木屋:“你租了这里吗?”   “可以算租。”卢颂说,“不过严格来说,是我买的。”   卓燦:“……”   所以说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卢老板不仅买下了这幢小木屋,还顺便把周围圈起来。   本来时间也不早了,没有其他人路过。   卢颂推开木门,做了个绅士的邀请动作:“来吧。”   里面比看起来要大,光走廊就弯弯曲曲走了好久。   拐弯之后,别有洞天。   卓燦感谢卢颂没玩蒙眼惊喜那一套——不需要任何铺垫或者欲扬先抑,当他看见眼前的一切时,已经足够惊到下巴掉下来。   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这个小小的木屋,竟然有三层之高。   卓燦并不是多么优质的读书的料,可他从小就许愿,以后要生活在巨大的图书馆里,最好有三层。   放什么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多,排得规规整整,这样心里也满满当当。   不上学的时候,就躺在书堆里,对着满墙的书发呆,或者做梦。   那是小男孩儿长成要加班要还贷的成年人之前、干净又纯粹的梦想   这些话,他跟父母讲,父母说你有空不如去写作业。   他跟同学讲,同学问,那你要去哪儿买漫画书啊?诶你上次买的能借我看看么?   他更不可能跟老师说。   他有一个很甜、很好的梦。   没人理解他,更没有人想和他一起做梦。   直到后来,卓燦认识了当家教的小老师,他说什么罗里吧嗦的废话,哥哥都会认真听。   当然也包括这个图书馆的梦。   十来年前小孩子随口讲的空想,竟然能被另一个人,惦记到现在。   不仅是惦记,还帮他实现——这已经不只是单单感动、惊喜一类的词汇可以形容的了。   卓燦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卢颂对他的好,早就超出了朋友。   扪心自问,卓燦和齐瑞十几二十年的铁哥们儿,绝对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   但他们无论谁对谁,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上一次见到齐瑞花大心思去做某件事,还是为了向小慧求婚。   卓燦自己,应该是给小主神过生日。   小慧那是齐瑞一生一世的命定之人;眠礼呢,让小孩子开心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自己对卢颂,难道也已经重要到了这种程度吗?   “你……”一开口,发现嗓子都哑了。   卢颂还是笑着:“好看吗?”   卓燦欲盖弥彰揉了揉眼睛,假装自己没有感动到有流泪的冲动。   他刚想说什么,二楼却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卓燦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一直站在那儿,倚着栏杆眺望着他们的,竟然是姜宵。   为什么——卓燦不明白——平时总跟卢颂形影不离就算了,为什么连这种时候,姜宵也在?   *   卓燦收到卢颂短信时,刚从扫除中结束,还穿着居家服,头发乱蓬蓬的。   交代好眠礼的留宿后就慌慌张张赶过来,也没想着收拾一下。   相比之下,姜宵穿戴整齐,不是平时的西装革履,而是一袭素色长袍,腕上还有一圈流光的镯子。   如果不是已经心烦意乱到了一定程度,卓燦本应当发现,那个镯子和小眠礼的非常相像。   可惜眼下他只能注意到,姜宵的穿着虽然罕见到走到大街上复古得宛若coser,却很衬他清贵疏离的气质,也明显与古朴的书屋更搭。   他二人,谁才更像来赴一场精致的约会,一看便知。   某种可怕的念头侵/袭了卓燦。   难道刚才都是自一厢情愿的臆想?   其实这里,是卢颂准备给姜宵的?   卢颂邀请他来,是为了让他做个见证人……吗?   卓燦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头疼欲裂。   姜宵表情淡淡的,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甚至吝啬于让视线多停留几秒。   “我该走了吗。”   一如既往,用句号结尾的提问。   很显然,问的是卢颂。   “不、不不!”在卢颂回答之前,卓燦抢白道,“姜总您留步,该走的人是我。”   他扭头就跑,慌不择路,根本不管卢颂在身后的挽留。   卓燦一口气跑到湖的另一边,直到把小木屋远远甩在身后,才慢慢停下来。   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呼着气,平时不运动,猛地快跑,心肺疼得快要炸开。   简直莫名其妙。   突然出现在公司的姜宵莫名其妙。   说要约他出来、又把姜宵带来的卢颂也莫名其妙。   在这儿叽叽歪歪的自己更是莫名其妙。   他、他、他、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卓燦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回家。   他想立刻见到眠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回家抱一抱小神仙,跟祂玩玩闹闹,给祂讲睡前故事,看见祂喝完奶满足又安恬的睡颜,这些成了卓燦最喜欢、也最习惯的解压方式。   也同样是现在唯一能让他安定下来的方法。   小孩子多好啊,喜欢谁、不喜欢谁,直白讲出来,大家都轻松。   为什么成年人,一定要有那么多权衡、试探、拉锯,要有拆招又见招的弯弯绕呢。   卓燦魂不守舍往停车场走去。   两边树影婆娑,风吹过飒飒声响,似乎都在嘲笑他今晚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如此像一场笑话。   他刚刚按响车钥匙,准备拉开门,有谁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小燦!”   卢颂也粗喘着气,看样子经历了一场不亚于他的奔跑。   他紧紧握着卓燦的胳膊把他压在车门上,本意防止再逃避,却用上不合时宜的力道,大到发痛的地步。   卓燦被他攥得生疼,却讲不出话来。   卢颂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张皇失措的影子。   “——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吃醋?”   *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吃醋,那得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吧?   他们又不是恋人的关系,还是两个男人,谈何吃醋?   卓燦下意识就要反驳。   卢颂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深深望进他眼底:“跟我说实话。”   天色本就昏暗,路灯也没多少作用,卢颂黑沉沉的眸子有风暴盘旋。   现在的卢颂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是那个对他温柔、又一直与童年记忆相吻合的、处处照顾他的学长。   更像一个大型传媒集团未来的接班人,那种并不刻意却能释放出的威压,叫人不自觉想要臣服的气势。   他们离得太近,仿佛下一秒就叫将他拆吃入腹。   卓燦心底结结攀升出怯意,不自觉抖了一下:“我……”   年长的那个察觉到他的瑟缩,刚回过神似的,发现自己如此不礼貌的姿态,松开手后退到安全距离。   他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撩了下额发:“……抱歉,我刚才有点儿冲动了。”   卓燦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胳膊,倒抽了一口气。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人手劲这么大呢,明天恐怕要有青印子了。   腰硌在曲线的车身上也同样酸痛。   方才一路有一路的曲折,直到此刻卓燦才注意到,卢颂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穿了休闲款的白西装,配了一条颜色柔和的领带,头发用发胶打理了一下,但并不刻板,反而有几分随性的性/感。   哪怕放进所有人盛装出席的社交舞会,都是全场的焦点。   如果,他想,卢颂今日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姜宵,哪个人会扔下自己的约会伴侣、去追另一个人呢?   反之,卢颂来找的是他,是不是说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邀约对象?   他的心好像被撞钟狠狠地震了一震。   物极必反。   几分钟前,卓燦对仿佛变了样儿的卢颂攒出的畏惧,陡然迸发成胆量。   “那你呢?”他站直,几乎算是咄咄逼人了,“你叫我说实话——那好,我们就都讲实话。我先问你,:今天叫我来,是什么目的?你想对我说什么?还有,为什么姜总也在?”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卢颂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好脾气的弟弟如此强硬的时刻。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   尔后化作微笑。   “果然吧。”   “?”   卓燦一通壮志豪情的发言被一个笑轻松化解,有种百炼钢竟被绕指柔打败了的挫败感。   更多的,还是惊愕。   卢颂笑了:“我就说你是吃醋了。”   卓燦:“……我……”   他想说我没有。   可他真的没有吗?   卢颂看破不说破,或者说直接绕过边缘戳向正中心:“是因为姜总吗?”   卓燦:“……”   淦啊。   人前进退有度的卢总,人后怎么就不知道给他留点面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卢颂的笑意淡去,“你刚才问了我三个问题。为什么叫你来,想对你说什么,以及,为什么姜总在。对吧?”   卓燦抿着嘴。   确实都是他自己讲的话,可被别人复述一遍,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听着怎么有点儿无理取闹啊。   卢颂的眼神变得很认真:“那我就从最后一个回答起吧。”   卓燦被他情绪带动,不自觉挺直身体。   “姜总为什么也在这儿——这个木屋,是我买的没错。是姜总卖给我的。”   卓燦:“……”   “我的确有找他当过参谋,最近因为公司事情交接,聊得比较多,他又是那种很适合倾听的人,我就顺便跟他讲了。他听说我要……唔,约你出来之后,”卢颂欲言又止,“就说,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帮忙。”   卓燦又一次跑题地想:有钱真好啊。   卢颂问:“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卓燦谨慎地点点头。   卢颂在看起来松了口气后,又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至于前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件事。”   卓燦眨巴眨巴眼睛,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卢颂没有开口,而是忽然倾身向前,在他的嘴角印下一个吻。   轻柔又皎洁,像是月光下初生的、毛绒绒的蒲公英。   始作俑者站回去,表情竟然带上点儿情窦初开少年般的羞涩。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父神看似很忙,却又到处串场》   恭喜成年组率先通关! 第46章 用冰雪   卢颂的瞳仁总是亮亮的, 看着人时,总有种深情的错觉。   此夜,深情并非错觉。   他又做了次深呼吸, 从头开始,慢慢讲。   “小燦,我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年了。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给你当家教……当然,那时候跟现在的感情不太一样。   “其实我这些年,过得还挺曲折的,你也知道,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泥巴地飞上云霄,其实并不完全是愉快。也有很多不习惯的苦恼。   “以前每次不太好的时候, 我都会想想你。想啊,要是小燦在这儿就好了, 他肯定能让我重新笑起来。”   还是小学生的卓燦,胖乎乎的,每天除了学习没有烦恼。   卢颂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一直觉得这小孩儿天天傻乐傻乐的。   可后来待久了,阴郁的高中生也很难不被他的快乐感染。   去卓燦家里, 成了少年时代的卢颂唯一开心的事情。   “后来长大了, 我也试过去找你, 可看你过得很好, 又觉得贸然打搅不是什么好方法。直到我过来新岳,在员工名单里看见你。”   卢颂永远不会忘记与卓燦重逢的那一天。   他本觉得缘分稀薄,命运又不允许他放弃。   他抱着对儿时珍贵的回忆想办法把卓燦调来自己身边。   起初发现对方并不记得自己, 很是沮丧。   后来发现, 互相吸引的人并不在乎是否有前尘往事, 就算是当做两个陌生人重新相识,也一样能重蹈覆辙,渐行渐近。   也是在这样的朝夕相处中,卢颂发现卓燦仍和小时候一样体贴又乐观,且比那时候又多了一份温和而执拗的坚韧。   这个人,是他重要的、童年里为数不多阳光的一部分。   更是被现在的他喜爱着。   “我本来没想直接……亲你的。”卢颂讲到这儿,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如果你感到被冒犯,那么我道歉——”他语调一转,“但你吃醋了,所以我觉得,你对我也不是没有感觉。”他顿了顿,又犹豫地加了句,“对吧?”   卓燦没有回答。   猝不及防被吻袭击、又被一大段情真意切的表白轰/炸的卓燦,已经被吓得完全呆住了。   那不仅是他的初吻(那可是他的初吻!!),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喜欢。   做出这一切的人,竟然是卢颂。   哪哪儿都好、被他当做人生目标和模范的卢颂。   卢颂好笑地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还好吗?傻住啦。”   卓燦猛然回过神,差点没把自己呛着:“我……你……我……”   “有这么诧异嘛。”卢颂问,“难道你从来没感觉到?”   说没有,那肯定是假的。   从最初被快速提拔成主管起,卓燦就能感觉到卢颂和别人不一样。   到后来特意为自己庆生,再到后来频频约着吃饭,卢颂对眠礼的好……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觉察到。   只是,他根深蒂固地认知着爱情总发生于异性之间,从来没敢往那种方面想。   此夜,当一切猝不及防摊开在面前,当直白又大胆的卢颂风水轮流转成了咄咄逼人的那个,反倒叫遇事擅长逃避的卓燦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反应愈是慌张,卢颂反而愈是有把握。   他并不急躁:“你不用立刻就给我答复,好好考虑。我不希望你的答应是出自感动和措手不及,更不希望你的拒绝是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课考虑。”   卓燦傻傻地看着他。   卢颂像对眠礼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现在,先让我提前行使一下男朋友的权利,送你回家吧。”   卓燦晕晕乎乎被带上车,卢颂又像往常俯身过来帮他系安全带。   他闻见他古龙水的淡香,并未停歇的眩晕更加强烈。   ……不对啊。   卓燦后知后觉。   什么叫‘行使一下男朋友的权利’?   这家伙不是从很早之前,就成天送他回家了吗!   *   冷清清的树影深处,如雪的月色下,姜宵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启动,渐渐驶离视野。   夜色里的爱情故事,落下一个休止符。   神漫长的、无边无际的生命里,为凡人做过很多事情。   创生,造世,拯救,陨灭。   但还是头一回,纯粹为他们的爱情出力。   要是这两个正沉溺于欣喜中的人类,知晓方才的见证者并非普通同事,而是掌管万物的诸神之神,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点路灯早就熄灭,花园里昏暗,万籁俱寂,湖面上氤氲着纱一样的雾气。   画布朦胧,神却看得透彻。   祂汐蓝色的眼眸里盛着无人能参透的情绪。   “他也有了归宿。这下你放心了吗?”   罕见的,在讲一个问句时,用上了相应问号的语气。   起初并没有人回应,好似自问自答。   半晌,灌木丛窸窸窣窣,有什么拨开沉睡的花叶,向神走来。   小小的身影从暗处显现。   眠礼缓缓走到父神身后。   其实祂和父神长得挺像,五官精致,眉目如画,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只不过尚年幼,没完全长开,轮廓要比成年人柔和得多,还是个软乎乎的小团子。   唯独那双眼眸。   除了瞳色以外,从眉梢到眼角,已然能看出同父神极为相似。   这也是为什么,卓燦在初见姜宵时,就觉得后者的眼睛很熟悉。   如果说姜宵是用冰雪刻出的蔚蓝圣像,那眠礼就是冰淇淋做出的焦糖夹心糯米糍。   男孩望着父神高高的背影,下意识想要去拉祂的手,就像对燦燦和其他成年人一样。   尽管刚开始认识卓燦时,拒绝被愚蠢的凡人触碰,事实上幼神是个非常、非常喜爱肢体接触的小朋友。   亲亲抱抱举高高,什么都好。   但父神不是他们,当然不会应允「牵手」如此逾越的亲近。   更别提拥抱与亲吻了。   从某种程度而言,正是神在生长期吝啬于给予必要的亲昵,才会叫幼神如此渴望。   姜宵低头看了祂一眼。   “你不在这么久,照顾你的那两个人类没有发现吗。”   又回到了句号。   眠礼知道父神所言“那两个人类”,指的是并不是刚刚离开的卓燦和卢颂,而是原本应当照顾祂的齐瑞小慧。   祂在他们家借宿,对于神来说并不是一个秘密。   或者说祂做的所有事,都在神的知晓范围之内。   之前为了找燦燦偷跑出来过几次,每次都搞得惊天动地,甚至到了报/警的地步。   现在眠礼学会了新的小伎俩,留下自己的影fen/身假装睡觉。   反正没人会去打搅睡着的小孩子。   姜宵听了,声音如同叹息。   “神力,不是用来蒙骗大人的。”   这话讲得很玄妙。   这个「大人」,指的既有可能是那些人类,也可能是神自己。   神讲话,从不说破。   眠礼咬着嘴唇,以为父神还要再说教。   神却回到了初始话题:“那个人类会过得很好,你无须担心。”   神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临走前,祂说,去告别吧。   *   被送回家以后,没搞什么你侬我侬的俗套戏码,在楼下告了别,各回各家。   可卓燦回家以后,在床上翻来覆去,反而睡不着觉。   他现在很想见到眠礼,和小家伙分享这个好消息。   ……呃,鉴于他还没完全答应,就算半个好消息吧。   他在床上滚了一圈,坐起来,翻到wx群。   【寄宿生眠小礼的日常(3)】   他看着这个末尾示意人数的“3”,想着,会不会很快变成“4”呢。   想象了一下卢颂也加入群聊的画面,竟然脸一热。   齐瑞和小慧两口子都是夜猫子,这个点八成还在谁比谁命长地熬夜。   卓燦敲下一行字。   卑微小卓在线搬砖   歪歪歪,睡了吗?   芝芝爸   ?你怎么回来了?   你是问我俩,还是问小礼啊。   桃桃妈   小礼已经睡了,出什么事了吗?   卑微小卓在线搬砖   啊没有,就是问问,想说祂要还没睡我现在过去接来着。   芝芝爸   [坏笑]你今晚咋样啊?说说看?   卑微小卓在线搬砖   ……   桃桃妈   我也很好奇~   卑微小卓在线搬砖   怎么你也……   算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我明天过去接礼礼。   芝芝爸   哎哎哎等等!   怎么这么巧,祂醒啦。你别过来了,我送你家去。   芝芝爸   不对啊,我车不你开走了么?   卑微小卓在线搬砖   ?????   屏幕里的卓燦一连串问号,屏幕外的卓燦更是一脸懵。   刚才是卢颂送他回来的啊。   ……靠,出大问题。   齐瑞的车还停在公园停车场呢!   那边停车场是不能过夜的,否则第二天会被处理成违停,必须现在去开回来。   卓燦一跃而起,庆幸夏天不用里三层外三层换衣服,抓起车钥匙穿上鞋就往楼下跑。   电梯下降时他才在想,这会儿公共交通早停了,网约出租估计也不太好叫。   早知道让卢颂迟点儿……   电梯门开了。   卓燦被自己刚才自然而然的想法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究竟是单单想让卢颂载他一程,还是,才分开短短几十分钟,又想见面了?   他有那么……想见卢颂?   卓燦敲了敲脑袋以及脑袋里少女怀//春般的想法,刚走出楼道,却怔住了。   卢颂的车,还停在楼下。   卢颂靠在车边等待,晚风悠悠吹乱了他的额发。   以及卓燦惊惶的心。   卢颂见他出现也不惊讶,反倒微微一笑。   “我有预感,你会再来见我。所以我一直等着。”   “看来,我等到了。”   卓燦在这一瞬间想起很多事。   想起童年时代两个孩子围着一张桌子一盏台灯,度过一个又一个枯燥的夜晚。   想起某个午后吃完饭回公司路上恰巧掉落的叶子。   想起那次江边的风与停电后的蜡烛。   想起不久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   想起上一秒,自己突如其来的思念。   此生从未有过的勇气须臾间灌满全身的力气。   他跑向他。   奔向那个人已经张开的怀抱,奔向全新的、将甜美的过去带向未来的新旅程。   “我愿意——我也不知道我在愿意什么,但是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二位男嘉宾牵手成功——   父神也是心软的神呀。   下章回主线啦~ 第47章 糯米糍礼礼   卓燦曾经是个信仰世界建筑于物质之上的坚定的无神论者。   然后就被卷进了异世界。   然后还带回个小神仙。   现在他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都是虚假意志构筑出的蜉蝣。   随时可能坍塌,也随时可以重构。   鉴于一夜之间,单身24年的24k纯直男卓燦, 成了有夫之夫。   转变之快叫他自己都适应不了。   他、竟、然、有、男、朋、友、了。   卓燦每天早上七点的闹钟,迷迷糊糊醒来,拿手机关闹钟的通知看见一条推送消息。   是卢颂发来的,只有“早安”两个字,后面跟了个用小眠礼live照片做的[]表情。   卓燦刚醒来时大脑是不怎么转的,还一团浆糊呢,尊敬地回了两个字:【收到。】   洗漱,换衣服,吃早餐, 送眠礼去托班,再换地铁去公司。   当了奶爸之后忙得没时间看手机, 卓燦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到了公司,见了卢颂,打招呼竟然有点儿难以言喻的羞涩。   然而卢颂并未报以同等的不好意思,反而望着他一直在笑,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那已经超出了普通招呼意义的笑容。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卓燦特意去盥洗室打量自己, 看着挺正常, 既没沾米饭, 头发也没翘起来, 更不至于衣服后摆不小心塞进裤腰里。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摸不着头脑的卓燦重新回看了遍消息。   【早安[]】   【收到。】   卓燦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个什么惊天大傻事儿。   他好悲伤,社畜对领导的卑微早已深深刻进DNA, 就算把领导搞到手也没能改善。   ……这两个字绝对够卢颂笑一年份的。   插曲过后, 就剩下无尽的、不为人知的甜蜜。   卓燦刚到工位没一会儿, 就听到旁边的同事在八卦:   “哎,你们有没有觉得卢总今天心情特别好啊?”   “是哦,我也感觉到了。虽然平时也会笑着跟我们打招呼,但今天,哎哟,那叫一个——”   “春风得意。”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卢颂也快三十了,是该谈婚论嫁了。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肯定很好看吧。”   “啊怎么这样,卢总可是我的梦中情人呜呜呜呜……”   卓燦看似在认真工作,实际上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好看吗?他瞅瞅屏幕反光里的自己,就……还不错吧。   希望能配得上一表人才的CEO才好。   有个同事不知怎么的瞥见他,话题一转:“哎哎哎姐妹们,别光顾着大BOSS啊,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卓主管今天看起来也是满面春风嘛。”   “我早就想说来着,一早上心神不宁的总看手机,等谁消息呢?”   “哦嚯,这个可以近距离八卦!”   “卓sir是不是谈恋爱了?”   “快快快,老实交代!”   ……   卓燦被起哄得没有办法,发誓自己真的没有女朋友——卢颂也的确不是——还被迫答应,等谈女朋友了,第一个带给她们过目。   可惜,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了。   同事们其实猜得挺准,无论是卢总还是卓主管,的确露出的都是恋爱中人的傻笑。   可他们就算想破头,也不可能把刚才事件中的两个主角联想到一块儿去。   现在,卓燦的嘴角也压不下去了。   偏偏还不能跟任何人讲,只有在路过总裁办公室时与对方心心相印一笑,又在下一秒有人过来时装作无事发生移开眼神,慌乱又甜蜜。   这大概就是办公室恋情的刺/激之处。   同事肯定是不能说的,离开公司,他就克制不住宣告全世界的冲动了。   卓燦本以为自己跟卢颂在一起的消息,会让朋友们倍感震惊,但事实完全相反。   齐瑞听他忸怩支吾半天后,只是平淡地“啊”了一声。   卓燦:“就这?”   齐瑞点点头:“终于”。   卓燦:“没啦?”   小慧抿嘴一笑:“我说吧。”   卓燦:“???”   都在打什么哑谜——不是,为什么你们看起来比我还要清楚情况的样子啊?   这种别人比他抢先一步看到点映的微妙让卓燦很是受挫。   他愈挫愈勇,怀抱着最后的希望找到眠礼。   他蹲在祂面前,双手抱着膝盖,神神秘秘。   “卡密萨马,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眠礼坐在地上,摆弄着小慧给祂做的小熊玩偶。   男孩抓起小熊的爪子摇了摇,示意他讲。   卓燦压低声音,仿佛透露什么大秘密:“我和卢卢,在一起了哦。”   他平时要么喊卢总,要么直呼其名,“卢卢”是眠礼起的亲昵称呼。   ……怎么用小朋友起的昵称还有点儿害羞呢。   预料中吃惊的小神仙没有出现。   平静的小神仙又晃了晃熊爪子:“喔。”   然后低下头继续玩玩具。   卓燦觉得小朋友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在一起”,所以反应才如此平淡。   他噼里啪啦解释一通。   眠礼摆摆小手:“就是你们‘谈恋爱’了嘛。礼礼知道!”   卓燦:“……喂。”   小小年纪,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啊。   “燦燦和卢卢,”眠礼左手抱着小熊,右手比比划划,指指自己,又指指成年人,“就是礼礼和嘉嘉嘛。”   卓燦点点头。   然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你跟陶映嘉那小屁孩的关系,能这么类比吗!   *   和陶映嘉关系越来越好之后,去托班成了眠礼每天最盼望的事儿。   好几次卓燦看着下了车飞奔进班级的小男孩,一阵说不上来的伤心。   眠礼也背着新买的小书包兴高采烈上学了。   虽然根本用不到书,不过哪有小孩子不喜欢书包呢,祂要把这个给嘉嘉看。   等啊等啊,却没有等来陶映嘉。   不仅陶映嘉,陶绵也没有来。   祂不好意思直接问闵老师,就尾巴似的跟在老师身后。   背着小手低着头,小脚在地上画着圈。   很多心事的样子。   闵老师回头,差点撞上祂。   她注意到这个全班最可爱的小朋友闷闷不乐,长长的睫毛遮住忧伤的目光,嘴角也垮下去,看得成年人心都揪在一起。   闵老师弯腰摸摸小孩子软软的脸颊:“礼礼怎么了呀?”   眠礼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嘉嘉呢?”   祂又补充:“小妹也不在。”   小妹是陶映嘉对陶绵的称呼,现在也被眠礼“借”来用。   闵老师恍然大悟,原来是担心自己的小玩伴。   “嘉嘉今天生病了,在家休息呢,妹妹也是。”她安慰道,“你耐心等一等,嘉嘉病好之后,他们就会回来啦。”   眠礼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不过还是打不起精神。   傍晚卓燦来接时,闵老师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他。   卓燦骑车骑到往家里拐的岔路,忽然停下来。   车篓里的崽崽依旧是伤心崽崽,抬头看他。   既然眠礼说过,嘉嘉对祂来说,就像卢颂对自己一样重要(不,卓燦想,完全不一样!),那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卢颂生病一整天没上班、也没发个消息什么的,自己也一样会担心。   眠礼现在的心情,很好理解。   卓燦捏捏祂的脸:“我们家小糖豆,想不想去看嘉嘉?”   小糖豆的眼睛亮了亮。   一个小时后,拎着牛奶和其他礼物的卓燦,带着抱着花的眠礼来到了陶家。   门铃刚响了一声,等待已久的陶妈妈热情地开了门:“欢迎欢迎——哎哟,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一番推拒客套之后,陶妈妈笑着收下。   陶爸爸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卓先生和小礼来了啊,快请坐,晚饭一会儿就好。”   陶绵在婴儿围栏里爬过来,看见熟悉的小哥哥,挥舞着小胖胳膊,咿咿呀呀试图引起眠礼的注意。   但眠礼现在哪有心思看她呢。   卓燦解围,跟着陶爸爸去逗小婴儿。   陶妈妈带着眠礼去了陶映嘉房间:“嘉嘉,醒着吗?”   在妈妈敲门之前,胃不舒服的小嘉嘉正靠在床上用iPad看动画片。   手里抱着有吸管的杯子,慢吞吞喝牛奶。   妹妹是用奶瓶的,他小口小口嘬着吸管,竟然有一种自己也在当婴儿的错觉。   平时当哥哥当惯了,偶尔当一次小宝宝也不错嘛。   妈妈敲门时,平时总是懂事得像个小大人一样的男孩儿,难得也想要对妈妈撒娇:“醒啦,妈妈。”   推门进来的妈妈微微笑:“你看,谁来啦?”   她侧身,让某个雪白软糯的小团子走进来。   陶映嘉张开双臂要想一个抱抱的动作僵在原地。   “哎——礼礼?”   他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刚才还在想着的洋娃娃,怎么会突然来到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边,把插满了巧克力球和奶糖的花束递过来,扑到他准备好的怀里。   还小声说,嘉嘉,好想你呀。   *   晚些时候,卢颂开车过来接他俩。   眠礼在上车前就睡着了,卢颂弯腰小心翼翼把祂放进后排的儿童座椅里,系好安全带,生怕搅扰到神明的美梦。   卢颂放低声音问:“那家的小孩儿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能跟礼礼玩这么累?”   “哪儿是玩的呀。”卓燦摇摇头,“祂用自己的‘魔法’给嘉嘉治病呢。”   卢颂诧异:“还有这种功效?”   要是放在以前,治愈小小的胃痛,对于眠礼来说就是随便一挥手的事儿。   可现在祂的神力减弱——如果卓燦观察得不错,是那个水光纹路的手镯被封印了——想要再去驱赶小伙伴的病痛,就变得费力许多。   简单来说,以前不受封锁时,使用的都是光镯提供的、源源不断的力量。   现在消耗的,都是祂自身。   小神明在生日派对后有过几日短暂的失落,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活泼。   卓燦直觉,有什么肯定改变了——多半与消失的神力有关——而且眠礼对此前因后果是清楚的。   但祂并不肯对他说。   孩子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隐私、不想说出口的话,他可以尊重。他也是从那个年纪长大的。   只是卓燦也真的希望祂能快乐,每天吃喝玩乐就够了,不受伤害。   ……可会有谁,胆敢伤害神明呢?   卓燦侧身关了后排的空调风口,坐回去,瞄见卢颂眼底有淡淡的青。   尽管夜色昏暗,却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卓燦想起他是从公司赶过来的,心疼地问:“过来之前还在忙?”   卢颂点点头:“嗯,刚才在开会。”   基层小员工每天走得迟,高层也一样要加班,比赛似的比谁办公室最晚熄灯。   让大老板亲自跑一趟,就算大老板是男朋友,卓燦还是多少有点儿愧疚:“结束了?”   “没,让姜总帮我看着呢。”卢颂发动车,“他本来不需要跟着加班的,会上有财务的小杨在就行。不过他听说我要过来接你们,特意留下来。下次得买点东西谢谢人家。”   卓燦说是。   尽管说到姜宵,他心里一跳。   其实从那晚木屋外的表白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之前觉得姜宵对自己有敌意,都是因为潜意识里太过在乎卢颂的癔症。   简称,吃醋。   卓燦为之前误会姜宵和卢颂的关系感到不好意思,没找到时间道歉。   他摸了摸鼻子:“那个,就是,之前吧,我还以为你和姜总……反正……”   实在难以启齿。   然而卢颂并未让他继续说下去,轻声打断他的磕磕碰碰:“我知道。”   卓燦:“??”   卢颂笑得深藏功与名:“我就是利用了这一点。算是,嗯,激将法吧?那天你要不是生气了,我还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呢。很感谢你的‘小气’。”   卓燦:“……”   卓燦扬起眉:“没有十成,那你有几成?”   卢颂得意一笑:“九成。我有信心,你肯定也是对我有感觉的。”   行吧,谈恋爱,就是千层套路。   车载着匆忙重装、却又无比和谐的、新生的一家三口,无声地驶入幽静的月色。   卓燦也觉得有点儿困了,声音越来越小:“那个木屋呢?”   他上次临阵脱逃,后来又忙,还没有好好看一看。   “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买下来就是送给你的礼物。”   卓燦连连摆手:“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那你从我这儿买下来呗。”   “啊?得多少钱啊?”   “一个吻就够了。”   ……   他们没再说话,伴随着轻柔的乐声,陷入令人舒适的沉默里。   路灯一盏又一盏接着亮起,澄黄的灯光时不时划过车厢的昏暗。   后排儿童座椅里本该早就睡着的眠礼,在明明灭灭中睁开眼,安静地望着成年人的背影。   *   第二天,陶父陶母礼尚往来,把病好的陶映嘉送来陪眠礼玩儿。   除了两个小朋友,齐瑞也把猫咪们放在这里。   眠礼叽里咕噜和猫猫们说话,陶映嘉在旁边只能听明白一方发言,很着急。   “你真的能听懂喵语吗?”嘉嘉不大相信。   “礼礼当然会!”   “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唔……”陶映嘉想了想,指指那边正在给自己舔毛的狸花猫,“让它转个圈呗。”   飞来横祸的桃桃:“……”   走过了针尖对麦芒的阶段,现在两个小孩子关系好是好,但也难免有拌嘴。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陶映嘉先认输告终。   眠礼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表现一下自己的。   “桃桃!”小神仙叫它。   猫咪装作没听见,非常想逃跑。   可惜来不及了,小神仙看出了它的逃跑路线,扑过去一把抱住它。   崽崽和猫猫的体重差不多,没有神力加持,抱起来很费劲。   眠礼“嘿哟、嘿哟”地把猫咪抱到陶映嘉面前。   “桃桃!”祂的眼神充满了期待,无邪又甜美,“转圈圈~!”   狸花猫是真的、真的不想理这些小屁孩。   可它早就摸清和小神仙的相处套路,不立刻答应,就会被软磨硬泡到答应为止。   还不如现在就屈服,少受点儿罪。   眠小礼是全家人的小宝贝——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呢。   桃桃认命,像小狗一样绕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好几圈。   眠礼拍着巴掌咯咯笑:“好棒!好棒!”   旁边看好戏的芝芝,难得看见自己这个睥睨万物高冷厌世的小老弟,竟然愿意为了哄一个‘人类’幼崽委身做到如此地步。   小眠礼,还真是不得了的魅力喵。   “真好……”陶映嘉的赞叹充满渴望,“我也想跟它们说话。”   他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可惜父母不允许养宠物。   放走了桃桃之后,眠礼听见陶映嘉的话若有所思。   “礼礼帮你。”   祂说着,闭上眼屏息凝神。   陶映嘉吃惊地看着洋娃娃双脚离地,轻飘飘飞起来。   祂身上泛出很淡很淡的光,凝聚成了乐谱似的流线。   陶映嘉觉得耳朵好像被谁轻轻扯了一下,接着,看见那些光飞进了耳朵里。   他下意识瑟缩,但光并不疼,反而很温暖。   布偶猫仰着脑袋:“小礼礼,你在干什么喵?”   陶映嘉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猫咪:“我、我我我我能听懂你说话了!”   芝芝:“?”   眠礼晃晃悠悠飘回地上——还没落在地上,又被陶映嘉抱起来。   “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他抱起眠礼转了个圈,“谢谢你!”   眠礼少有的没抓紧时间夸耀“礼礼当然是最腻害哒”,眼睛笑得弯成小月牙。   事实上祂仅存的那些力量,算是用一点少一点。   没有必要的话,祂就像人类一样生活。   最近几次使用,好像都是为了嘉嘉。   能让嘉嘉从胃疼里好起来,能让嘉嘉从郁闷中开心——祂很愿意呀。   其实何必节省着用呢。   父神要求祂告别,等最后期限到来,父神或神使将祂带回神殿,封印就能解除了。   解除之后,源源不断的力量也自然就回来了。   想到这里,小神明忍不住难过起来。   有神力,没有嘉嘉、没有燦燦,还有什么意思呢。   陶映嘉满屋子追着两只猫咪,跟在后面要同它们讲话,把猫猫烦得不行。   眠礼坐在地上看他们玩闹,手脚还有点儿软绵绵的没力气。   嘉嘉因祂而如此开心。   小神明想起卓燦和卢颂。   他们对彼此满是爱慕的眼神;   他们陪伴祂的那些温情时刻,此生第一次让祂有了家的感觉;   还有齐瑞、小慧、闵老师、陶绵……   短短几个月,祂已经认识这么多原本看不上的笨蛋人类。   如果回到异世,祂就再也见不到他们。   会失去他们所有、所有人(以及猫)的爱。   焦糖饼干与积木与小熊玩偶与爱都消失以后,祂拥有的,就只剩下空荡荡的神殿,和父神冷淡如冰的背影。   眠礼打了个哆嗦,抱住自己小小的身体,成为伤心的糯米糍。   ……不要。   祂不要回到冰冷的孤独里。   某个先前已经出现的念头愈发坚定。   眠礼突然站起来,超大声宣布:“礼礼不走了!”   那边猫毛乱飞的一娃俩猫猝不及防刹车,转头看向祂:“?”   年幼的神明从未如此坚定过。   “礼礼要去找一个人帮忙。”   祂顿了顿,修正自己的措辞。   “不对不对,不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铛铛!礼礼的各路鬼神粉丝团即将上线——   明后天周末,都是万字章!   接下来的剧情都是比较奇幻类的了,日常会减少   谢谢小可爱们的评论,礼礼宝贝会不定期给经常来看祂的姐姐姨姨们发红包哦~ 第48章 二次私奔   陶映嘉, 四岁半,男。   家庭美满,身体健康, 性格随和,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懂事听话的陶映嘉小朋友,要是在自己家,这个时间点,要么陪妹妹玩儿,要么跟爸爸一起做游戏,也可能已经靠在床上听妈妈讲睡前故事。   所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正骑着猫在夜色里狂奔。   字面意义上,骑着一只猫, 胖乎乎的、脾气不太好的狸花猫。   离他不远,骑着同样胖乎乎的布偶猫的卷发男孩儿, 正是提出这场突如其来奔袭的罪魁祸首。   二十分钟前,陶映嘉最好的朋友眠小礼,刚刚宣布了一个伟大而胆大的决定:要去找一个不是“人”的人。   布偶猫芝芝第一个提问:“不是人是什么啊?”   眠礼双眼放光:“是兽!”   兽?   芝芝和桃桃互相看了看。   普遍认知中,生灵分为两种,要么人, 要么兽。   它俩不是人, 那么它俩也是兽。   芝芝继续代表发言:“和我们一样吗喵?”   眠礼瞅一眼它俩, 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是个什么意思吗!   敏感的桃桃感到自尊心受损。   陶映嘉作为人类幼崽有完全不同的视角:“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兽’?”   眠礼琥珀色的瞳孔晶亮, 盛着期待、欣喜和一丁点畏怯。   祂没有立刻回答,又显得很郑重,连带着陶映嘉也不自觉屏住呼吸。   直到小神仙吐了吐舌头:“礼礼不告诉你。”   陶映嘉:“……”   祂的秘密, 才不要现在就被笨嘉嘉知道呢。   小神仙双手屈起手指放在脸颊边, 做出猫猫爪的动作。   “礼礼要找的是上古凶兽——哇唬!”   上古凶兽, 听起来更吓人了QAQ   眠礼等啊等,陶映嘉还不表态。   祂抬抬下巴:“你去不去呀?”   但凡换一个小朋友,大半夜的不睡觉要往外跑,陶映嘉肯定不和这种调皮捣蛋的小孩儿为伍。   可那是眠礼——那可是眠礼啊。   陶映嘉纠结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必须要保护好小礼、长大以后要变成小礼的超人这样的想法呢?   大人们都不在,小礼要是自己跑丢了,得有多危险?   在外面迷路了、找不到家,怎么办?   稍微想象一下洋娃娃焦糖色的眼眸里渗出泪水,他都要心碎了好嘛。   那就为了祂当一次坏小孩吧。   陶映嘉一咬牙:“……好!我去!”   接下来是投票时间:   眠礼作为倡导人兼始作俑者,自然要去;   陶映嘉自认是洋娃娃的守护使者,也跟着一起;   芝芝向来是哪里有热闹凑哪里,况且小神仙出门总是少不了它的;   桃桃最不想参与了,可铲屎官不在的时候,它就是大家长,必须要看着这群幼崽,无奈,只能跟着。   好家伙,一口气四个全跑了。   等成年人发现,估计又是一场天雷勾地火程度的强烈心梗。   “那你要听我的话哦!”当惯了哥哥的陶映嘉严肃道,“拉住我的手,绝对不能自己乱跑。”   眠礼意外地没争辩,把小手放进他也没多大的掌心里。   年幼的孩子们尚无从知晓,这样瞒着大人偷偷远行的举动,或许就叫做私奔。   *   这也就是为什么夜深人静,陶映嘉不在儿童床上进入梦乡,反倒和小伙伴进行真人版丛林大冒险。   眠礼为猫咪的大脑中输入了地图,又附着了一些力量。   芝芝和桃桃轻松地驮着孩子们跑了很远,速度、耐力、消耗,不亚于真正的车。   陶映嘉还是头一回在猫背上看世界。   不知是受了神力的影响,还是他自己的错愕叫意识混乱,两边的景象无法连成片,目之所及全是朦胧的碎影。   最终,猫咪们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们进入了一个……丛林。   四周昏暗,树枝上潜伏着昆虫和鸟儿的奏鸣曲。   灌木丛中时不时传来不明的窸窣声响,也许是风,也许是别的什么。   就连踩到树叶的嘎吱声,都叫人毛骨悚然。   别说生活在温室里的陶映嘉和芝芝,就算曾在外流浪过的桃桃,也忍不住想掉头就跑。   孩子们从猫咪身上下来,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向前走。   猫猫们竖起耳朵,随时监测着周围环境。   猫儿们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看得清楚;   眠礼更是不在话下;   唯一夜视力窘迫的,就是陶映嘉了。   这儿当然没灯,树叶茂密遮住了星月,几乎两眼一抹黑。   小神明察觉到他的退缩,思考片刻,继而浑身上下亮起了淡金色的光。   一盏“灯”打开了,尽管算不上多明亮,好歹能驱散黑暗   陶映嘉看着那些金色,总算感到一丝狼狈的心安。   去哪里眠礼都心里有数,祂似乎并非用记忆去思考,而是路线藏在直觉里。   冥冥之中有指引,祂天然就清楚该往哪儿去。   小家伙们走啊走,听见潺潺的声响。   眠礼眼睛一亮:“就是那儿!”   他们靠过去,丛林里竟然蜿蜒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爸妈热爱户外运动,从陶映嘉很小的时候就总带他去类似的地方。   露营,野餐,捞小鱼抓小虾,天气热了还能玩水。   因此,陶映嘉对这样的溪水是有一定的了解的,目测很浅,就算赤着脚走进去,最多没到小腿。   但说不上来原因,既然是眠礼带他来的,他就不敢贸然下水。   ……不是说他不信任洋娃娃什么的。   神的想法,肯定不能用人类思维衡量。   此处必然有蹊跷。   他想起来了。   洋娃娃出发前说过,要去找的不是“人”。   陶映嘉诚惶诚恐望着小溪。   难道水面之下,藏着……怪物?!   事实上陶映嘉绝不是胆子大的那类小孩,他能跟到这里,纯粹是为了眠礼。   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喜欢的人刀山火海——尽管小朋友还不太理解这些词语表达的意义,却已经比大多数只会说空话的成年人做了更多。   眠礼蹲在岸边,探身想去碰溪水。   陶映嘉心惊胆战,生怕祂掉进去,站在后面等着随时揪住洋娃娃的衣服。   幼神将光都集中在指尖,越聚越亮,像流动的、温和的火焰。   祂伸出手,光晕随着指尖轻抚水面的动作而滴落。   在接触到溪水的刹那间,碎裂成无数亮晶晶的光屑。   恰到好处的一阵微风拂来,吹散氤氲的光屑,将它们吹向远处,   暗色的夜里,登时亮起满天亮金的萤火,形成一张光网,铺满河流两边的每一个角落。   美得不可思议。   眠礼是神的子嗣。   祂虽年幼,将来,却也一定要继承神的所有。   没有向人类展现过的能力,太多、太多了。   “哇……”陶映嘉高高仰着头,脖子发酸,眼睛都不够用了,却不忍心移开眼。   他赞叹道:“礼礼,好好看……”   说完觉得哪里不对。   但他看见萤火下瞳色透亮、比真正的洋娃娃还要精致的眠礼,又好像也可以说得通。   陶映嘉的爸爸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常常给妈妈送花送礼物,隔三差五布置烛光晚餐。   他和妹妹陶绵,都是在浪漫下长大的。   即便如此,陶映嘉也从未像此时此刻一样,对“浪漫”有了完全不同的认知。   眠礼走向溪流,嘉嘉心里一紧,下一秒却看见幼神并未陷入水中,而是浮在水面之上。   祂仰起小脸,专注地望着方才创造出的美轮美奂的一幕,伸出手去接那些掉下来的星屑。   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一点孤单。   陶映嘉在岸边踌躇几秒,然后靠近祂   两只小手悄悄地贴在一块儿。   “嘉嘉。”   眠礼解除了浮空状态,下陷进已经没到膝弯的溪水里,在漫天飞舞的萤火下喊他的名字。   祂看起来跟平时那个很容易变成气鼓鼓河豚的小男孩不太一样。   冷冷的光里,竟然也有了几分神明般的肃穆。   眠礼问:“要去吗?”   陶映嘉眨眨眼:“什么意思?”   “可能会,很……唔,很危险。”小孩子尽量用掌握的语言去描述,“不想去,可以送你回家。”   父神会给予凡人一次反悔的机会,幼神有样学样。   如果真的需要送他回家,那么祂还会‘顺便’会抹掉他关于今夜的记忆。   之前陶映嘉还有所犹豫,这时候却已经很坚定了:“我要陪着你。”   “为什么?”   陶映嘉理所当然:“要保护你呀。”   “你是小朋友。”眠礼指指自己,“礼礼可是小神仙。”   “所以呢?”   “你保护不了礼礼。”   没想到被这样得看不起来,陶映嘉涨红了脸。   难道小孩子就保护不了喜欢的人吗?   陶映嘉为自己申辩:“我可以的。我比你大一岁,我还比你高。”   虽然眠礼从来也没叫过哥哥,不过这不影响嘉嘉对祂的保护欲。   陶映嘉轻轻晃了晃手指:“我会保护好你的,我们拉钩。”   小孩子的誓言,能有几分重量呢?   眠礼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噗嗤笑了,又恢复成寻常烂漫模样:“那你可不要吓哭啦!”   “我、我才不会!”   孩子们小小的尾指勾在一块儿,拇指相贴,印下承诺。   神明可不是笨蛋人类随随便便可以碰的。   牵了礼礼的手,就要一辈子做到喔。   *   哪怕早就入了夏,夜晚的溪水还是凉得刺骨。   陶映嘉脱掉鞋袜,小心地踏进水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眠礼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   当神仙真好啊,陶映嘉想。   等切实踩在河床的小石头上才发现,小溪比想象中要深很多。   而且越往前走,越深,或许用不了几步就能把一米多一点儿的他们吞没。   陶映嘉有些担心。   眠礼一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另一手在漂流的萤火里随意地挥了挥。   光点再一次集结,并没回到幼神的手上,而是凝成了一个漩涡,将溪水分成两部分。   眠礼洒了洒手上的水:“走吧~”   随着他们逐渐向「溪水」深处走去,漩涡竟然也越来越大。   水流被迫分开,再然后,打开了全新的通道。   水是不能被分割的,这一点陶映嘉从小就知道。   但水也要听小神仙的话。   在看似平淡的溪流中,竟然隐藏着完全独立的空间。   陶映嘉睁大了眼睛。   小神明的力量,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水被隔绝在外面,也就没那么冷了。   他们走进黑漆漆的通道中。   陶映嘉小心地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他发现自己讲话竟然有回音。   没错,水中开辟的路,能有回声的效果——可见他们早就不在普通的空间里。   来过,还是没来过呢?   眠礼想了想,换了种说法:“那个,那个‘人’,是礼礼的老朋友啦。”   总共也就三岁的年纪,竟然还有‘老’朋友。   嘉嘉问:“它很凶吗?”   礼礼说:“还好嘛。”   嘉嘉问:“你上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礼礼说:“忘记了耶。”   嘉嘉问:“那、那它会吃人吗?”   礼礼说:“不知道。礼礼又不是人。”   嘉嘉说:“也对哦……可可可是我是人诶!万一它要吃我怎么办?”   礼礼说:“不怕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嘉嘉问:“你打得过它吗?”   礼礼说:“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   陶映嘉:“……”   两个孩子一边聊着,一边朝幽深处走去。   眠礼并不讲那个上古凶兽究竟是什么,陶映嘉惴惴不安,却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想象着,也许是比野生动物园的狮子老虎还要可怕的存在吗?   不对不对,既然住在水里,那也许是鲨鱼?   也不对,鲨鱼怎么可能生活在小溪里呢。   越往里走,通道越宽,早就比小溪流宽敞得多。   溪水和万物的声音也渐渐被隔绝在外,除了孩子们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见。   此生第一次冒险的陶映嘉提心吊胆,如果有长耳朵,恐怕要像小兔子一样竖起来了。   就在他的神经已经快绷过头时,走在他后面一点点的小神仙忽然扑到他身边,双手弯成爪状:“哇唬——!!”   紧绷的神经算是彻底被恐惧扯断了。嘉嘉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恶作剧成功的小坏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等眠礼笑够了,又乖乖巧巧过来牵他的手拉他起来。   嘉嘉不是没骨气,就是……就是腿有点软。   不靠眠礼,就有点难站起来。   陶映嘉本来还有点点生气,可等他重新站好,却发现自己没那么害怕了。   他看着已经走到自己前面的眠礼——这是属于小神仙独特的安慰方式吗?   就在他怀疑的空当,眠礼已经领先他好几步了,看起来好像随时会被黑暗吞没。   陶映嘉赶紧追上:“哎、你慢点儿!等等我呀!”   ……   通道外,溪水边。   两只猫还蹲在灌木丛中,谨慎地盯梢。   桃桃挠了挠耳后:“好像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芝芝说:“是喵。这里真的好奇怪喵……”   桃桃建议:“我们还是跟进去看看吧。”   它实在不放心这两个人类幼崽。   本以为一向喜欢凑热闹的布偶肯定先跑进去,没想到它往后退了好几步,裹足不前。   “我、我就算了吧!我还是帮你们在这儿把守着喵,这样就算有危险……”   它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狸花猫一巴掌打了进去。   寂静的丛林回荡着芝芝凄惨的叫声。   “我最讨厌水了啊喵喵喵喵喵喵————!!!!” 第49章 上古凶兽   通道里还算宽敞, 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并排走不成问题。   地面平整光滑,没有半点坎坷。   就是黑漆漆的,还不如野外隐约的星月。   好在, 有万能的小神明,自带发光,走哪哪亮。   他俩小,脚步轻,走起路来安安静静的。   没几分钟,被后面突然出现的连推带搡的声音吓了一跳。   孩子们扭过头,看见四只红通通的、还发着光的……眼睛?   陶映嘉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儿。   他一直生活在父母构建的温暖城堡,年龄还不够玩鬼屋和看恐怖片,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他膝盖发软, 却没忘记旁边有一个更年幼的眠礼,更没忘记自己的誓言, 硬着头皮挡在祂面前:“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眠礼没有说话,瞅着红球球们愈来愈近。   防御机制蓄势待发,就差攻击模式也上膛了。   然后,熟悉的毛毛飘了过来。   生理反应总是在心理反应之前——眠礼打了个喷嚏。   咦……   “哇呜呜呜呜这里好可怕啊喵!!!”   更加熟悉的公鸭嗓响了起来, 这么叽叽喳喳的, 是布偶猫芝芝没错了。   孩子们同时松了口气。   猫咪们显然也看见他们, 毕竟黢黢黑暗中有眠礼这么个显眼的发光体, 想忽视都难。   布偶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来,眠礼被撞了个满怀,差点没站住, 还是陶映嘉反应快拉住祂。   如果芝芝是人, 现在就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礼礼我好害怕啊喵!我们回家吧喵!”   桃桃跟在后面, 踱着标准的猫步过来。   尽管心里也直嘀咕,却依旧维持着步伐的优雅。   它又一巴掌打在芝芝的后脑勺:“少在那儿嚎了。现在让你自己回去,你愿不愿意?”   这种时候脱离队伍单独行动更可怕了好吧!   芝芝连撒娇带乞求地蹭着眠礼:“那可不行喵,我要和礼礼在一块儿喵!”   小神明为难地仲裁:“那……还是一起去吧。”   芝芝:“呜呜呜呜哇哇哇哇——”   桃桃:“闭嘴!”   祂一左一右黏着两只胖猫咪,生生把陶映嘉隔出去。   这样就不能跟洋娃娃手拉手了QAQ   嘉嘉很失落。   队伍从2变到4,继续前行。   十几分钟后,渐渐有了光——不是眠礼的,而是通道到了出口。   水面之下,是什么呢?   按照陶映嘉和大多数人类原本的认知,水面之下是水,水底面是泥土,泥土下面就是复杂的地球结构。   等到男孩被小神明拉着“下潜”到地底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字面意义上,一个……山洞。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下面竟然藏着山洞。   冒险小队在洞口停住脚步,好奇地朝里面探头探脑。   这里并不大,五六米高,也就普通住宅房的的面积,带着山洞常有的潮湿与阴冷,一阵一阵寒气。   然而又不能算标准的山洞,毕竟没有什么地方的山洞会装着灯管,还是重力感应的那种。   随着眠礼第一个踏进去,环绕地面的灯带依次亮起。   地面的光,映照出中央庞然大物的影子。   刚才黑乎乎的看不清,现在猛然开了灯,才发现「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山洞。   陶映嘉还在想要如何不搅扰到它,那玩意儿已经苏醒了。   比起被孩子们轻微的脚步声,或许它是被亮起的光带吵醒的可能性更大。   总之,它翻了个身,然后懒懒散散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对足足有四米高的它来说,打哈欠不过是舒适的生理反应之一。   可对于只有一米的幼崽、还有不到一米的小猫咪们,无异于惊天动地的打雷。   声音是有破坏力的,更何况在这样光滑的山洞里,回声如同箭矢反反复复在空中循着不规则的路线撞击,又一声声扎在不速之客们身上。   芝芝被吓得魂飞魄散,桃桃瞳孔放到最大。   陶映嘉紧紧捂着耳朵蹲下去。   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又立刻站起来,捂住眠礼的耳朵。   小神仙领了他的好意,就那么被他捂着耳朵站在原地,进行危险发言:“你怎么不开灯呀?”   童声脆生生的,十分不怕死。   陶映嘉吞了口口水:“你在跟它说话吗?”   明显是的。   那巨物沉了一会儿,再一次打了个呵欠,才慢悠悠问道:“谁在说话?”   它的嗓音听起来并不算生气,只是纯粹的疑惑。   或许它在这儿睡了太久,平日里根本没有访客敢打搅。   眠礼仍旧没有怯意,很熟悉的样子:“是礼礼呀。”   “礼礼?”巨物重复,“让我想想,谁是礼礼?”   它想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得出结论,问道:“你告诉我,谁是礼礼?”   这个时候,只要解释‘我是小主神眠礼’就够了。   然而小主神有自己的想法:“礼礼就是礼礼嘛。”   听起来还不怎么满意。   好在巨物并没有觉得这是一种冒犯,又磨蹭了一会儿,它决定站起来,好好看一看什么是「礼礼」。   刚才打个呵欠都够惊人了,这会儿山摇地动,头顶上有什么东西簌簌坠下来。   芝芝和桃桃全都躲在了人类的身后,而唯一一个人类则担心他们所在的小小空间会不会就此坍塌。   随着巨物的起身,不仅地上的灯带,四周山壁上的、还有头顶上的所有灯串全部被点亮。   原先深邃黑蒙蒙的山洞,亮如白昼。   陶映嘉头扬得好高好高,才勉勉强强看清怪物的全貌。   是不太好看清,因为它是半透明的,有些角度和部位几乎同周遭的背景融为一体。   今日突如其来的私奔已经给嘉嘉小朋友一个又一个、一浪胜过一浪的惊喜与惊讶。   就算看到一个好几米高的怪物,竟然也不害怕了。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   没想到,更惊喜的还在后头呢。   半透明的怪物没有脑袋,也没有四肢,整个身体甚至是不规则的。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常见的东西来类比,那么,这团软绵绵黏糊糊的东西……是个活着的果冻?   小神明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充满希望寻找当帮手的「上古凶兽」,竟然是个果冻?!   *   果冻凶兽颤颤巍巍弯下腰。   不,严格来说它根本没有腰,也就是从高高的一滩,变成胖胖的一滩。   果冻凶兽有一双和它庞大的身躯完全不匹配的小眼睛,像黑豆子。   它凑近冒险小队,浑身的黏液也随之涌来。   猫咪是最爱干净的生物,桃桃一个激灵窜上陶映嘉肩头。   芝芝本来也想跑,可它灵敏的鼻子嗅出来这个黏液香香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陶映嘉有同样的感觉,闻起来就像是真正的果冻。   果冻凶兽的眼神不太好,还好它也是有鼻子和嘴巴的。   它挨个闻了闻每一个对它而言过于袖珍的小生物:“刚才,是谁吵我?”   眠礼笑弯了眼睛,不像对一个凶兽,而是像朝着好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小辛!”   被称呼为“小辛”的果冻凶兽疑惑地挑了挑眉(它竟然还有眉毛):“你知道我是谁?平时可没有人敢这么叫我。不,我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小东西敢这样叫——咦?”   它顿住了,从软绵绵滑溜溜的果冻身体里分化出一只“手”,把眠礼捧了起来。   陶映嘉惊叫:“礼礼!”   男孩上前一步想要拦住怪物,可后者只需要一根“手指”就把他挡在外面了。   直到此时,陶映嘉才发现那些黏液并不是真的液体,只是比较稀的果冻。   他撞在上面,Q弹Q弹的,非常有趣,好像某种游乐设施。   ……不对,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然而“小辛”捧起眠礼的高度已经超出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   “小辛”把眠礼放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又仔仔细细闻了一遍:“你是那个小东西吗?”   眠礼非常自在地坐在它的“掌心”里,指出它的错误:“礼礼不是‘小东西’,礼礼可是小神仙喔!”   小神仙。   凶兽觉得这个词儿挺熟悉,慢吞吞地在记忆中搜索一通,总算触发关键词,再次挑了挑眉:“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东西——神子眠礼。对吗?”   地上的陶映嘉听见他们的对话。   他只知道礼礼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会飞,好像有超能力,是个小神仙。   但神子是什么,主神、神明又是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好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果冻凶兽看起来并不会伤害眠礼。   眠礼很高兴它记起了自己,亲亲热热地抱住它的手指:“小辛!”   三岁大的孩子,也就跟它的拇指差不多高。   凶兽看起来对久别重逢既无欣喜,也没什么别的感情,依旧懒洋洋的:“小东西,你来干什么?阿宵不陪你玩儿,又过来打搅我么?”   如果在这儿的围观群众不是对世界的认知过于局限的男孩与猫,而是奥利尔之类的神使,或者其他知晓姜宵的人,听见果冻用昵称来指代诸神之神,他们就会明白,这位被幼神承认的“上古凶兽”,究竟有着怎样不得了的地位。   要知道,连眠礼这样唯一的血脉,都要在“父”后面尊敬的加个“神”;更别说众使者将祂尊称为“陛下”了。   “阿宵”这样的称呼,空前绝后。   眠礼没有回答,嘟着嘴:“小辛,帮帮我。”   幼子在巨怪的手心中,小得像一粒花生米。   凶兽说:“首先,我不叫小辛,我叫辛兹。”   眠礼根本不听,固执地重复:“小辛,小辛……”   小辛听起来太没有气势了,哪里像上古凶兽,像动画片里的名字还差不过。   但眠礼从认识它起,就从来不肯改称呼。   辛兹拿祂没办法。   上到天上的神使,下到地上的人类与猫,再到地底下的上古凶兽,这个世界,往前几百年,往后几千年,都不会出现能奈祂何的存在。   众生都要宠爱着年幼的神。   *   巨大的一团香喷喷滑溜溜的果冻,左看右看都和想象中的上古凶兽不是一回事儿。   不仅形态,还有颜色——辛兹的“表皮”是那种看起来暖和和、甜滋滋的粉色,像女孩子房间里会摆放的那种懒人沙发。   总的来说,除了过于大,没什么威慑力。   很难让人信服它既古又凶。   辛兹确定了来人并非敌情,再次懒懒散散地躺回地上,让眠礼坐在肚子上。   其实某种程度而言,它全身都是差不多的果冻,并不能看出来哪里是肚子。   眠礼舒舒服服地坐在Q弹的粉色果冻上,戳戳它:“小辛。”   “不要叫我小辛。”   “小辛……”   “……”   “小辛小辛小辛——”   “行了行了,说吧,如果你可以不烦我。小东西,你想要什么?”   达成目的的眠礼站了起来。   祂意外地平衡性很好,要是换个人上去,恐怕早就深一脚浅一脚陷在光滑绵软的果冻里东倒西歪了。   幼神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礼礼想——藏起来。”   下面的陶映嘉和猫咪们听见这句话,面面相觑。   他们早就清楚此次“私奔”的源头就是小神仙想找一个不是“人”的人帮忙;现在找到了,没错,辛兹的确不是人。   但祂找它做什么,他们并不知晓。   「藏起来」。   刚刚眠礼说。   好好的,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陶映嘉想,如果自己要藏起来,多半是和妹妹或者别的小朋友玩捉迷藏的游戏;   桃桃要是藏,就是不想被铲屎的打扰睡觉;   芝芝很少藏,除非被家里过于热情的来客吓到。   眠礼又会是属于哪一种?   有人要找祂,或者,祂在害怕什么吗?   陶映嘉又想起来,在洋娃娃宣布要去找人之前,还讲了另一句。   「礼礼不走了」,祂是这么说的。   走,要去哪里?   难道,是有人要带走祂吗?   陶映嘉因为自己的猜测心里一颤。   他可不想洋娃娃离开,现在就算从托班回家,一晚上见不到眠礼,都会觉得有点儿想念。   要是有人把祂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要怎么才能再和祂一起玩儿呢?   不仅是陶映嘉,芝芝和桃桃也各有各的想法。   它们虽然只是成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小猫咪,虽然和小神仙不过认识短短几个月,却都已经产生了很深的感情。   无论是男孩还是猫,或者换任何一个其他人在,听见眠礼的要求,多少都会问一句什么藏起来、想藏多久吧啦吧啦吧啦。   但辛兹一如既往很懒,懒得问。   之前还在那儿动都不动的大果冻,突然把眠礼抄在手掌里,起身暴涨到五六米高,几乎顶破了山洞的顶部。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上古凶兽冲着幼神大大张开粉红色的嘴,将小小的男孩一口吞了下去!   *   芝芝和桃桃吓傻了。   尽管眠礼讲过“要吃掉你”这样的话,尽管也回击过“还不知道是谁吃谁呢”这样的挑衅,尽管这个世界的法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可长期被家养,饭来张口的它们,从来没有亲历过真实的「吞噬」。   辛兹看起来懒洋洋软乎乎的果冻,好似没什么攻击力,它们差点都忘了,那可是被幼神认证、以及信赖到可以跋山涉水来求助的上古凶兽。   吃掉眠礼,比吃一颗冻干还要轻松。   眨眼间,那个平时爱笑爱闹、叫它们头疼也总放心不下的小眠礼,消失在粉色的果冻里。   祂甚至没有来得及反抗。   怎么办。   它们都在用眼神问彼此,怎么办?   猫咪在凶兽面前是如此弱小,要做什么,才能跟辛兹抗争、救出眠礼,或者至少给祂报仇?   在猫猫们还在犹豫的那几秒钟,陶映嘉已经冲了上去。   小神明有厉害的魔法。   芝芝和桃桃都有锋利的爪子与牙齿。   相比之下,普通人类幼崽陶映嘉,说要保护眠礼的嘉嘉,其实是整个冒险小队中最柔弱的那一个。   没想到,原本最需要被保护起来的陶映嘉,此刻竟然没有丝毫胆怯,愤怒地捶着辛兹:“大坏蛋!快把礼礼还给我!!还给我!!”   男孩儿从小受到的就是绅士教育,无论对妹妹,还是别的孩子,向来友好。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架,就是在托班同眠礼的那一回,从此奠定这段不平常的友谊。   但现在的他忘却了父母教导过的礼貌,抛弃了生物面对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对手的本能畏怯,像一只愤怒的小兽,因为失去了心爱的玩伴而伤心欲绝,对着果冻连踢带抓。   他的确勇猛,只可惜勇猛并不能等量替换成能力。   且不说辛兹根本没有使出半分力气,就算它在那儿不动,他也不可能撼动它分毫。   更何况,辛兹从头到脚都是果冻质地,陶映嘉的拳头狠狠砸在上面,只会被软软地弹回来。   好处在于,陶映嘉不会受伤。   坏处是,辛兹也没有。   小孩急得满头是汗。   他记得爸爸讲过,野兽的捕猎方式,一般不会立刻把猎物吃完,而是要好好折磨上一会儿,再享用。   换句话说,也许他动作快一点,还能在眠礼被“消化”之前把祂救出来。   要怎么做,能怎么做?   对付猛兽尚且需要找到弱点,狮虎有咽喉、眼睛这些致命的脆弱处,打蛇也要捏七寸。   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一个大果冻?   陶映嘉的手上沾满了香喷喷的果冻液。   他忽然来了灵感,张嘴咬上辛兹!   唔……跟想象中一样,是甜的。   宇宙级别的定律:不管是啥,只要粉红色,一律打为草莓味。   上古凶兽也不例外。   陶映嘉抱着悲愤的献身精神,大口大口吃起了果冻。   就算把肚子撑破,他也一定、一定要救眠礼出来!   辛兹低下头:“……”   这是在干什么。   它活了几百上千年,遇到过不少同样凶狠的对手,还是头一回见到上来就啃自己的。   事实上这个办法根本没用,它不仅没有痛觉,而且陶映嘉这边咬掉一小小口,另一边会新生出一大块。   纯属吃了东墙长西墙。   辛兹不耐烦地把也就它指头那么大的人类提溜开:“啧。幼崽真是烦人。”   它再次张开大嘴,吐出一团粉粉的东西,丢到陶映嘉脚边。   “喏,还你。”   它补充:“我才不会吃掉这小东西呢,就算祂不在我肚子里大闹天宫,祂阿爸也会找我麻烦的。”   陶映嘉跌坐在地上,惊讶地看着被甩到自己身边的眠礼。   小男孩身上覆盖了一层半透明、带着淡粉色珠光的‘膜’。   祂闻起来也是香喷喷的,只不过不是草莓味儿,而是白桃。   白嫩嫩圆嘟嘟的脸颊,看起来让人很想咬一口。   小桃子对他们刚才发生的“斗争”无知无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晃了晃,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神情格外欣喜:“这下就没有人能找到礼礼啦!”   咦……? 第50章 一睡几百年   作为一个幼崽, 眠礼和所有的幼崽一样,喜爱玩捉迷藏。   但作为神明幼崽,祂的玩法当然和普通的人类幼崽方法不一样。   无论是幼神, 又或祂的父神,再或者其他什么分管各部门的神明——祂们都不是用眼睛或者气息来定位的,而是通过感知力量本源。   眠礼的水光镯,正是祂力量的核心,也是最容易被感应的部分。   神可以轻松做到隐藏气息,或是收敛起自己的神力,却不能主动封印「核」。   更高阶的神,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核」来找到目标。   换句话说,无论眠礼躲到哪里, 上天入地,姜宵只需轻描淡写地感知一下, 就能让祂躲藏的努力前功尽弃。   能化解这个难题的,就只有辛兹。   它的“果冻液”,是世间仅有的上好材料,能将神核包括其中,隐藏所有气息, 抹掉踪迹, 消除得干干净净。   覆上这一层膜之后, 就算是诸神之神姜宵, 也没有办法查询。   可想而知,多少有仇家的、想买凶的、怕被追杀的牛鬼蛇神,需要这层隔绝之力。   许多‘人’慕名而来, 要么打从一开始就被辛兹拒之门外, 要么就是不要命地挑衅, 最后果然没了命。   或许是辛兹看起来软软又胖胖,毫无威慑力,许多人对它都放松了警惕,降低危险性评估值。   大意,永远是失败的最大源头   他们早该明白,楠「上古凶兽」的名头,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小怪物就能冠上的。   被眠礼称为上古凶兽的前提之一,要够“古”。   谁也不知道辛兹究竟活了多久,就连它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总之,在眠礼的父神,也就是姜宵,还不是现在这样倾倒众生的诸神之神,而是初掌神殿的“青涩少年期”,辛兹就已经在了。   想要上神殿的主持,可没有那么容易。   如何杀出重围,如何叫各路人马信服,这都是出生便带着万千宠爱的幼神眠礼所不知道的事儿。   当年,虽不能说辛兹是最大的助力,但它对姜宵的一路扶持绝对不可或缺。   所以才能有“阿宵”这样亲近程度的称呼。   不过,辛兹说起来上古凶兽的名号很响亮,其实本人是个相当懒散的家伙。   太懒了,经常一睡就是几百年,吃吃喝喝都不在乎,更不会分心去管人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它是否有胜过诸神之神的力量,谁也不知道。   然而它与神长久保持着良好关系,却是有目共睹的。   这位懒蛋别说让它掌管什么天上地下万般事务,就连起床都不愿意,怎么可能与姜宵争夺位置。   当神多累啊。   小主神最有体会了。   姜宵的地位稳固以后,本想给辛兹一个万人之上的高位,可它摆摆手,懒得沾手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让姜宵给它个绝对安静、绝对清净之地好好睡觉,就足够。   也就是眠礼找到它的溪流下的山洞。   它在那儿哪怕仅仅是睡着,方圆几百里的牛马鬼神也不敢造次。   有这样一位值得信赖的搭档震慑一方,对于姜宵而言绝对是幸事。   于是,他们的结盟随着时间推移愈发牢固。   *   辛兹上一次出“洞”,还是眠礼出生的日子。   回忆起来,竟然已经有些朦胧了。   诸神之神的子嗣降世,是千百年难遇的喜事。   八方势力前来道贺,各怀鬼胎。   神知晓,但神不在乎。   等到辛兹晃晃悠悠惊天雷动地鬼露面时,意外得发现,平日里门庭冷落的神殿竟然已经挤满了人。   神在王座之上抱着粉嫩的婴儿,身着纯白长袍,淡金色的长发如瀑,侧颜精美。   祂依旧和往常一样疏离淡漠,眼中的冰雪并未因幼子在怀而有所融化。   神对下面的吵嚷视而不见,全然不在意他们都是为了讨好自己而来。   直到辛兹进来,才抬起眼。   新上岗的侍卫并不认识这位神的老友,见它模样过于古怪,与神圣的周遭格格不入,举起兵器就要拦。   辛兹根本不在意,挥挥手:“嗨,阿宵。”   □□讳,岂是一颗大果冻能够喊的。   对神如此不尊敬,大殿哗然。   侍卫与使者动了怒,要将这个没礼貌的不速之客赶出去。   辛兹视他们如蝼蚁,对付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恶性循环。   眼见着神殿要陷入混战,终究还是神出声打断:“辛兹。”   一秒钟前还在大杀四方的上古凶兽立马停手。   姜宵轻声道:“好了,别闹了。”   神对着这个胖乎乎的大果冻,似乎比对幼子还要柔和。   众人更是悚然。   辛兹挪着庞大的身躯,乐颠颠地来到祂身旁:“让我看一看这个小东西。阿宵,你尝过没有,好不好吃?”   姜宵低头望向婴儿,眼神漠然。   辛兹没有看见祂的目光,从果冻里分出滑溜溜的手,摸了摸婴儿娇嫩的脸颊。   婴儿条件反射去找香香甜甜的东西,想要吮吸它的手指,吓得辛兹赶紧把手缩回来。   “阿宵,你给祂取名字了吗?”   “还没。”   “那就暂时叫祂小东西吧。”   “随你。”   ……   这是眠礼与辛兹的第一次见面。   幼神从小就知道,远方有一个名叫辛兹的大果冻,是祂可以信赖的存在。   当祂长大一些后,也有过几次机缘巧合,把令人闻风丧胆的上古凶兽当做滑梯和蹦床。   因为姜宵的缘故,辛兹对眠礼同样疼爱有加。   祂是神明的幼子,是所有宠溺的化身。   在被父神要挟必须离开人间时,眠礼第一个想到要求助的,不是神使奥利尔,也不是父神其余的手下,而是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派别的辛兹。   也就有了今日的探险。   *   该达成的目的达成,该解开的误会也已经解开,结局皆大欢喜。   就在眠礼准备带上冒险小分队返程时,辛兹忽然又对什么起了兴趣。   大果冻笑起来是轰隆隆的:“嘿嘿,我喜欢这个。小东西,把它留给我玩儿吧,作为我帮助你的回礼。”   眠礼疑惑地回过头,看见辛兹的黑豆眼直勾勾地盯着芝芝,已经化出一只果冻手,想把它提溜到面前看个仔细。   布偶猫不开口时,的确美得不可方物,又端庄又优雅,巴掌大的猫猫脸如此甜美,毛发又是如此蓬松有光泽。   芝芝还没被这——么大一个怪物觊觎过呢,吓得瑟瑟发抖,连连后退:“不、不要啊喵!礼礼快救我啊喵!”   桃桃纵身一跃挡在芝芝前面,浑身炸起毛,对比自己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辛兹龇牙咧嘴:“休想靠近它一步!”   平日里总是被嫌弃,这时候竟然能被保护。   原来以前的针锋相对是假象,它们之间兄友弟恭才是真的。芝芝感动得泪流满面:“小老弟,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喵!”   “……你少废话!”   辛兹撇撇嘴,又懒洋洋地躺回去。   “没意思。”   一方面,它懒得跟人(或者不是人)争来争去;   另一方面,那只漂亮的精灵一样的小猫咪一开口……呃,粗糙的嗓子实在有点儿扫兴。   任务都完成了,小家伙们总应该走了吧。   它闭上眼睛,懒得告别。   但身体的某一个小小小小部分被谁揪了揪。   辛兹不耐烦地重新睁开眼,扫了一眼,是刚才那个啃自己的小孩儿。   严谨地说,陶映嘉没有在“揪”它,应该叫戳。   等到凶兽的眼睛看向自己后,陶映嘉诚恳道歉:“对不起,我刚才误会你了,我不应该吃你。请原谅我。”   男孩脸红红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粉色的果冻打光。   “……小孩儿,你知道吗,你是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个胆敢吃我的家伙。”辛兹鼻子里哼了一声,山摇地动。   陶映嘉搓了搓脸颊,分辨不出这是否是一种夸奖。   辛兹稍稍扭了扭头:“小东西。”   这回叫的是眠礼。   “这个小孩,是你什么人?”   陶映嘉听完这话,竟然比先前独自面对“暴怒”的凶兽还要紧张。   他还从来没在洋娃娃口中听过对方形容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呢。   是朋友吗?是伙伴吗?   好像……又不只是这样呀。   他这么喜欢眠礼,和以前喜欢别的小朋友一点儿都不一样。   要是他很喜欢对方,对方只有一般般喜欢他,那该多让人伤心。   出乎意料的是,眠礼竟然主动过来拉住他的手,笑得眉眼弯弯:“是我的嘉嘉呀~”   没有定位,没有形容,只有一个所有权归属。   却是独一无二。   嘉嘉很满意。在他也想向对方讲“你也是我的礼礼”时,辛兹打断了他:“所以,你和小东西的关系很好?”   嘉嘉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吧?   辛兹问:“那祂阿爸知道吗?”   陶映嘉有些疑惑。   眠礼的阿爸……指的是卓先生吗?还是卢先生呢?   辛兹挑挑眉:“你还没有见过阿宵。”   眠礼不讲话了。   辛兹看看祂,祂看看辛兹。   在普普通通的人类和猫所无法参透的领域,这些有着神奇魔力的异世界生命体,正在用读心能力拉拉扯扯。   最终,辛兹开始将头顶的灯光熄灭。   这是一个赶客的标志。   巨大的、粉红色的影子,像流水一样淌到他们脚下。   “小东西,你该回去了。”   辛兹沉声道。   “以后,不要随便来找我。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   眠礼争辩:“嘉嘉不是外人!”   芝芝也瞎掺和:“就是啊喵!我和小老弟也不是人啊喵!”   辛兹:“……”   它有点儿想翻白眼,可惜眼珠全是黑的。   “你阿爸……”   辛兹黑洞洞的眼睛望着祂,像一个载满情绪的漩涡。   它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简单地说:“你回去见到阿宵,记得替我问声好。”   眠礼这回不反驳了,乖乖巧巧点头。   但辛兹不知道的是,父神不会再见到祂了。   祂不要未来的王权,不要神格,不要统领天下与至高无上。   祂要很多很多的爱。   上一次,是被燦燦不小心“拐带”进现世。   这一次,祂可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下定决心离家出走的喔!   *   出逃时,除了眠礼外的一人两猫都很担心:(又)跑出去这么个一天一夜无影无踪,回去成年人们可不得急坏了。   没想到等他们各回各家后,监护人/饲养员都像没事人似的,笑眯眯招呼他们吃饭——没错,无论是对人类幼崽,还是对小猫咪,成年人们表达爱的最常规办法就是投喂——仿佛无事发生。   嘉嘉也好,芝芝桃桃也罢,很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们看起来根本不担心?   为什么没有被指责乱跑?   难道说,自己这惊心动魄的出逃之旅,完全没有被发现?   冒险小分队成员们带着各自的困惑回到自己的小窝,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会儿想到丛林与溪流,一会儿想起漫天星火,一会儿想起摩西礼礼开辟通道,一会儿是五米高的粉色大果冻。   奇异的景象比动画片还要神秘,在崽崽们平淡无奇的人生中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一切的始作俑者,因为动用了点手段将一切瞒天过海后体力消耗巨大,早就在小床上甜蜜地陷入梦乡。   卓燦给小神仙掖好被角,吻了吻祂的额头,蹑手蹑脚退出房间。   卢颂靠在门外:“睡着了?”   “嗯。”   “自己睡儿童房,没有闹吗?”   把眠礼带进现世起,祂就一直睡在卓燦床上。   最近去了几次陶映嘉家里之后,眠礼不知怎么突然开了窍,对小伙伴的儿童房非常向往。   回来之后就扒着卓燦撒娇:想要自己的房间。   要月亮船的床。   要有星星的天花板。   要可以放玩具的小柜子。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   卓燦原本单身青年租房,房型紧缺,没什么可选,两室一厅已是极限。   且不说买这些东西需要多少钱,他家里主卧以外只剩下一个书房,还兼具杂物间等各种功能,摆得满满当当。   上哪儿给祂弄儿童房去啊?   还好他现在拥有一个堪比外挂的男朋友。   卢颂知道这件事以后,第二天规划完毕,第三天定制家具,第四天收拾空房,第五天上门安装,第六天小房客就拎包入住了。   效率高到令人咂舌。   不愧是大公司的老板,上一秒上司刚拍板,下一秒下属就得交报告。   要是普通人家,给孩子装修房间,怎么也得晾晒个大半年才能放心。   这时候眠礼作为小神仙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什么油漆啊甲醛啊,根本不怕,祂百毒不侵。   无论如何,一番动工代价不小。然而卓燦和卢颂都在尽力给出最好。   什么叫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大约如此。   “一开始我也以为祂会害怕、会大半夜重新回我房间来,结果礼礼还挺喜欢拥有自己的小房间的。”卓燦苦笑,“没想到,不习惯的反而是我——对,那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溜去隔壁的人,竟然也是我。”   卢颂安慰他:“其实很多监护人比孩子的分离焦虑更严重。等礼礼正式去幼儿园,你就会发现,扒在门口哭的爸爸妈妈,比孩子还要多。”   卓燦倍感震惊:“还有这种情况啊……”   “是的,孩子的成长,对于孩子本身,还有家长,都是一场历练。”卢总严肃的劝慰说完,语调一转,“或许,你只是缺人陪你一块儿睡觉?”他冲他眨眨眼,“卓主管,你看我怎么样,够资格应聘吗?”   卓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听懂其中意味,噗嗤笑出声。   想起眠礼还在里面睡觉,又赶紧捂住嘴。   卢颂本意是讲一点令人脸红心跳的调/情话,结果这家伙这么不给面子哈哈笑……   唉,不解风情的直男。   真拿他没办法。   直男笑够了,有点儿困。   还挺奇怪的,明明早睡早起,今天一天却总觉得睡不够觉。   大脑总昏昏沉沉的,像被催眠了一样。   以前小神仙对他做过这种事儿,但今晚小家伙正在里面乖乖睡觉呢,肯定不可能。   “我送你……”卓燦话还没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_ _)( - . - )(~O~)……( - . - ),“送你下楼吧。你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明天公司见。”   卢颂心想,你这一套话把我台词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侧身把没有防备的卓燦圈在双臂里,声音沉下来,带着微微的蛊惑:“不要我留下来吗?”   卓燦茫然又无辜地眨了下眼:“啊,可我家现在没有客房了啊,你要打地铺么?或者我打地铺也行。”   卢颂:“……”   平时对小朋友那么细心体贴、什么都考虑得到,怎么到自己这里就像个木头啊!   算了,把直男掰弯注定一路坎坷,他们的关系还不到火候。   卢颂无奈地笑笑:“没什么,我先回去了。你也别送我了,去睡觉吧。”   卓燦打哈欠打得两眼泛出泪花。   卢颂用对小眠礼的招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看你困成这样。”   卓燦半阖着眼,小狗一样顶了顶他的掌心:“是好困嘛……”   无意识的撒娇最为致命,卢颂的心跟着悠悠打了个颤。   他还想再做点什么,最好有气势的,一击致命的那种。   却忘记打哈欠是传染的。   在开口之前,卢颂也来了一个(_ _)( - . - )(~O~)……( - . - )。 第51章 系统抖抖叶片   调整一众人的记忆、做出好几人的, 绝非易事,眠礼无精打采好几天,夜夜睡得无比沉, 才算恢复过来。   齐瑞这周休假,小慧也没什么事儿,夫妻俩分外想念眠礼,于是从幼托班把小孩子接回家。   眠礼虽然舍不得嘉嘉,但祂也确实好久没跟慧慧瑞瑞一块儿玩了。   三岁的孩子好像突然明白了,可能没有办法永远和所有喜欢的人在一起。   人生的很多时刻,即便是神明,也要做出取舍。   不过,在意识到道理之前, 祂已经做出符合的事:正因为无法在神界与人间两全其美,不能同时有父神和燦燦的环绕, 祂才会选择后者,继而寻找凶兽的帮忙。   ——说到辛兹,眠礼惊喜地发现,它赋予的那层隔绝之力起作用了:真的没有人能找到自己。   神使奥利尔是父神派来守护祂的,因此, 他与祂之间有一个特殊的通道。   眠礼既能随时召唤奥利尔, 对方也可以根据需求短暂地入侵祂的空间。   先前的几次见面, 便是这么个原理。   吸收了辛兹的隔绝之力后, 眠礼试过偷偷召唤过奥利尔,对方并未回应——要知道,按照以往奥利尔顺从祂的程度, 可能比人类接老板电话还要及时。   但祂在意识里一连试探着喊了好几次奥利利, 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声。   小孩有一点点失落, 更多的是开心:如果奥利尔都听不见祂讲话,那其他人就更没有办法了。   祂终于可以脱离父神的监管啦!   就这么兴奋了一阵儿,眠礼心里还是直犯嘀咕。   毕竟,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都会担心被家长惩罚。   父神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靠猜是猜不出来的。   祂决定去“看看”。   趁着齐瑞和小慧午休,眠礼躲进书房飘窗的纱帘后面,找了些靠枕堆出壁垒,再用猫条贿/赂两只猫咪做守卫,打造出临时的小城堡。   小神仙放心地盘腿,闭眼,冥想。   片刻后,进入私人空间。   祂的肉/身依旧留在现世,意识却能到处遨游。   曾经某一次给卓燦演示祂“创世”的过程,用的就是这样的能力。   眠礼回到塔内,没有立刻去自己的游乐园,第一站先逛了逛玩家休息大厅。   以前祂还“当值”的时候,反倒不怎么来这里。   这儿可谓是汇聚了人类贪心之大成的地点:   有人想要离开,当然,这是最不可能的事儿;   有人想把自己的仇家也拉进来,大家互相折磨;   有人买/凶,干掉上个副本排挤自己的人;   有人要钱,要积分,要最好的装备;   有人要权,要组成公会,所有人为自己服务;   ……   各式各样的欲/望堆积膨胀,再与他人的相撞,直到所有人的心变得陆离又扭曲。   眠礼年纪还小,听不太懂,可祂嫌太过吵闹。   宁愿待在孤孤单单无趣的游乐园,也不想蹚浑水。   可今日主神降临,意外得没有听见往日那种闹翻天的欲/望喧嚣,反而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地唱着歌。   眠礼好奇地凑近,发现有人在过生日。   那是个比祂大一些的孩子。   按照神只挑拣成年玩家进塔的法则,这个孩子,多半是个“塔”二代,父母一起被选中,或者从陌生人到相爱,然后生下了他。   逃生游戏的积分商城里,装备昂贵得吓人,可现世有的普通物品、乃至奢侈品倒是很便宜。   广场许多人都兑换了一些小礼物送给他。   现在,他们正围着他唱生日歌。   孩子面前有一个蛋糕,插着蜡烛。   他闭上眼睛许愿,看起来很开心。   父母一左一右站着,满脸写着喜悦与骄傲。   他们是如此爱他。   眠礼远远看着,心揪成一团。   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祂不知晓,这种酸酸涩涩的心情,应该叫做艳羡。   *   眠礼三岁了,父神从来没有为祂庆祝过生日。   别说特意准备什么生日惊喜,父神那么忙,能见上一面都是奢侈。   所以父神忘记祂的三岁生日,也很正常。   奥利尔带着一众神使,拿来蛋糕,和普通人一样,站在一块儿唱生日歌。   可白衣人们个个戴着面具,语气也没有波澜,干干巴巴。   别说生日快乐歌,就算是婚礼进行曲,甚至哀伤的调调儿,都没有任何差别。   他们唱,主神大人,祝您生日快乐。   就好像平日里说,主神大人,我来汇报工作。   到后来,轮到眠礼许愿的时候,塔里突发紧急事件,奥利尔歉疚地带着全军撤退。   留下幼神独自拿着刻着花朵纹路的银质小勺子,一口一口吃着蛋糕。   蛋糕是芋泥加慕斯加奶油加冰淇淋的。   都是祂最爱的甜食。   蛋糕可甜啦。   小孩子是最最喜欢、最最期待过生日的人群,可成年人总是很容易准备得稀巴烂。   然而神使们离开时,眠礼其实松了一口气。   因为祂根本没有愿望。   祂曾经期待过,父神可以多陪陪自己。   很快就知道,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祂还有另一个愿望,想知道自己的母神是谁。   就眠礼的认知,小孩子们应该有爸爸和妈妈。   有些人的爸爸或者妈妈不在身边,也许是死了,也许是跑了,也许只是不爱他们。   但孩子们都应该有爸爸和妈妈。   幼小的祂想,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母神呢?   这个问题祂问过奥利尔,后者声音一抖,说,您是没有母神的。   眠礼更不明白了:没有母神,父神要怎样制造自己呢?   祂再问,奥利尔却不肯讲了。   不仅是奥利尔,所有的神使对此缄口不提。   眠礼也就不再去想。   或许,自己的诞生,只靠父神来完成就够了。   或许祂真的没有母神。   奥利尔他们学习人类唱的歌是这么说的: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谁会祝福祂呢?   祂只有生日,没有快乐。   小小的神明落寞地遥望着人类的欢闹。   祂福至心灵,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也是有「生日快乐」的——不久前卓燦为祂举办的那个派对。   那个派对上,在父神降临之前,也是很开心的。   眠礼想起进入现世后的几个月,与人类相处的点点滴滴:   卓燦每晚和祂头靠头,一起翻绘本讲故事,燦燦还总把自己给先讲睡着;   卢颂会买来祂想要的任何东西,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   齐瑞和小慧把祂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边一个牵着祂逛公园的时候,最像一家三口;   芝芝和桃桃虽然偶尔口头上抱怨,可行动上向来百依百顺;   闵老师每次都悄悄把最大的饼干最留给祂;   就连还是婴儿的小陶绵都会要祂抱抱。   哦对了,还有陶映嘉。   笨嘉嘉是祂拥有的第一个同龄好朋友。   他们在托班一起搭积木,吃小点心,俩俩做游戏也总是固定的一组。   中午午觉当然要睡一起啦。   虽然嘉嘉总把祂搂得好热好热,热到蹬掉小被子。   嘉嘉还陪祂翻山越岭去找果冻凶兽。   嘉嘉以前从来没有独自去丛林探险过,嘉嘉看到辛兹很怕,但他还是勇敢地保护自己。   嘉嘉是礼礼最好、最好的朋友喔。   也许,比朋友还要好。   祂不是没有人爱,人类都是如此地喜爱着祂——祂被他们深深爱着。   眠礼想到这儿,又开心了。   祂就是超可爱超棒棒的小神仙呐!   *   恢复心情之后,小主神继续巡视自己的领地。   不仅是休息大厅,祂还随机去了十几个副本。   有废弃医院,有恐怖校园,有阴森村庄。   也有黄金塔台,有古塔祭司,有风雪沙漠。   ……   父神留给祂的水晶魔方,随手一扭,就能扭出成千上万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来。   无论去哪里,无论环境怎样恶劣,副本难度如何之高,眠礼看见的,都是玩家们团结友爱的画面。   不再为了争夺一点点积分彼此厮杀,而是齐心协力,共享信息,攻克难关   他们珍惜眼下的每一刻,谁都不去想下一分钟是否会被拖进注定死亡的深渊。   塔内风气焕然一新,新得有些奇怪了。   虽然诊断不出什么端倪,但主神自有神的直觉。   一定有哪里不对。   怎么说也是眠礼亲自掌管的世界,运行出了问题、哪怕是好的方向,总是要过问的。   (祂完全没有为自己翘班几个月感到内疚。)   往常祂会去问奥利尔,但今天是偷偷溜回来的,肯定不能让神使们知道。   眠礼捧着小脸想啊想。   有了,祂可以去问系统!   系统是水晶魔方附带的一部分,是最最尖端、人类科技再发展三百年也赶不上的AI。   它没有「形」,是一段程序,或者说意识。   它诞生自魔方,从第一次启动起,就被植入了固定算法,不能更改,不能损毁,直到被主神叫停。   除了主神以外,它不受任何人监管,哪怕是诸神之神。   简单来说,系统比奥利尔更加忠心——它只听从于眠礼。   眠礼“回”到自己的乐园。   祂的意识乘坐着散装摩天轮轿厢,朝着云端飞去。   无数洁白的、普通的云朵中,有一朵的颜色很是突兀:它和幼神的瞳色很像,是甜甜的浅棕色,看起来像焦糖夹心棉花糖。   这一朵云是神使的禁地,就连奥利尔都不曾来过。   眠礼的意识打开轿厢门,跳进松软的云朵里。   啊,久违的焦糖云云!   祂开心得打了个滚,遗憾自己的真身没有来,不然就更舒服啦。   幼神在云朵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突然一骨碌爬起来。   不对呀,祂是来办正事儿的!   幼神拍了拍云朵Q弹Q弹的棉絮:“出来出来!”   过了一会儿,一棵嫩绿嫩绿的小草,从云朵之中冒出了尖尖。   ——谁能想到,这就是控制无数玩家生死、没有一丁点恻隐、被誉为冷血“杀”人机器的系统。   系统见到祂,恭敬道:“欢迎回来,主神大人。”   系统是具象化由主神的意念决定的,在眠礼这儿,它就是一株由光聚集而成的小芽儿。   眠礼同它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祂在原地转圈圈,变出个小象水壶,提起来为系统浇浇水:“你好呀,你好呀~”   长期以苗儿的形状存在,系统在面对玩家时倒是一如既往公平且冷酷。   可当它面对年幼的造物主时,也会同化地认为自己就是一棵小芽芽。   系统的叶片抖了抖:“主神大人,您很久没有来了。”   它一向冷漠无情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委屈。   眠礼很愧疚。   自己伤心的时候,燦燦会摸摸祂的头。   小主神学着人类的样子,也摸了摸系统的小叶子。   系统的叶片重新伸展开,也有精神多了:“主神大人,您有什么需要?”   眠礼说:“礼礼想看记录。”   “好的,主神大人,请稍等。”   眠礼向后退了退,系统眨眼间从一棵巴掌大的小苗儿,长成了参天大树。   焦糖色云朵上冒出来的这棵古木枝繁叶茂,躯/干/粗/壮,直径之长就算是成年人也需要几人合抱才围得过来。   上面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副本某一日单独的完整记录。   树会永恒存在,叶子也会无限生长,系统的记录从不缺失。   眠礼的意识飘到树叶旁,屏息凝神。   面对比海洋里的水还要多的数据,小男孩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查看什么。   好在,系统足够聪明,会将异常的数据筛选出来呈上。   大树顷刻间发出万丈光芒。   它熄灭以后,眠礼睁开眼,一片枯黄的叶子正在自己眼前发抖。   祂用小手指戳了戳它,然后,画卷复苏,涌进祂的脑海。   男孩在这一日的休息大厅,看见耀武扬威的王二。   接着,系统发出警报,白衣神使从天而降,带走了王二。   画面一转,进入主神的游乐园。   旋转马车旁,白衣人抱着面无表情的小主神。   王二跪在地上哭求神明放过自己,却没能如愿。   幼神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宣布,「永久没收」。   粉嫩的马车张开嘴,吞没了不守规则的玩家。   再然后,神使带着幼神离开。   去往连系统都监控不到的地方。   神使与幼神的背影隐没进茫茫的白雾中。   至此,记录终结。   *   画卷之外,男孩确认完标注的日期,垂下了手。   ……这里面的「眠礼」,并不是祂。   祂的确惩罚过王二,那是在祂和燦燦相识的第一日。   但那回,祂只是罚王二不许吃好吃的,绝没有直接赐予死刑。   并且,就在罚过王二之后,祂就被幸运的、通关全部副本的燦燦,倒霉地带回了现世。   从这一天开始,祂的真身再也没有回过异世界。   这个「眠礼」,绝无可能是祂本人。   男孩再一次回放,方法画面聚焦在「眠礼」的脸上。   祂在这张熟悉的面孔上,看见了绝不属于自己的凛冽神情。   冷淡,倨傲,如同冬日刺骨的湖水。   任何人胆敢越雷池一步,都会被立刻冻住。   这种表情虽然不是祂的,却并不陌生。   相反,其实很熟悉。   只在一个人那儿见过——祂的父神。   眠礼继续放大画卷,在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深处,看见冰一样的蓝。   一切都已明了:这位替祂“执勤”的好心神,不是别人,正是姜宵。   系统设定好的机制,只会听从眠礼的吩咐。   所以哪怕是诸神之神越权接管,也必须化成小主神的样子才行。   除了知道内情的奥利尔,没人能分辨出真假——连系统都不行。   眠礼让系统回到小苗儿的形态,坐在它对面,慢慢地思索。   眠礼并不知晓,姜宵为了确认自己的生活、保证周围人没有异心,进入卢颂的公司、作为CFO姜副总“潜伏”过一段时间。   祂算一算时间,原来日理万机的父神在降世寻找自己之前,还替祂来塔里收拾过烂摊子。   而且,父神的铁血手腕,将混沌的异世界整顿一番,现在欣欣向荣。   明明是值得拿出来当教育典型的例子。   但这件事,无论是父神自己,还是奥利尔,都没有告诉过祂。   他们只是说,“该回来了。”   为什么呢?   小孩想不明白。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反正这意味着,就算自己不在,「塔」也能很顺畅地运行下去。   反正不好的时候,父神会过来接手的。   因为父神不会让秩序被王二这样投机取巧的玩家破坏,不会让建立出的任何一个空间垮掉。   父神或许不是没有「爱」,只不过神的爱要均等地赋予浮世众生。   所以父神没有多余的爱给祂了。   眠礼又一次想,燦燦最爱祂,所以还是燦燦好。   父神……最不好!   小神明决定了,祂还是要离家出走。   而且,既然要离家出走,那就要离开很久很久才行喔!   哼。   祂才不会想念父神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发红包,还在看的小可爱们冒个泡吧~ 第52章 这真的还是   卢颂最近很纠结。   他既玉树临风, 又腰缠万贯,现在佳人在侧,还膝下有“子”, 怎么看都是标准的人生赢家模板。   就算是人生赢家,卢总依旧有自己的烦恼。   比如现在,他真的想不明白,卓燦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前不久他向自己这位老相识告白,对方也在短暂的纠葛过后给予了回应,听起来是桩两情相悦的没事儿。   问题就在这里。   他们说起来是谈着恋爱,实际上相处方式清水无比:一起吃午餐,送对方回家,周末用手机聊聊天或者约出来见面, 最多临别前一个客客气气的拥抱。   和以前的好朋友模式几乎没有差别。   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那就是卢总有很努力在讲浪漫的话——多半被这位24k纯直男的电波天然隔离。   可他明明亲他了啊。   ……虽然轻如羽毛, 可能还不如小眠礼亲他们脸颊时表达得热烈。   卢总打小经历过天翻地覆的变化,一直逆境磨炼成长,拥有胜不骄败不馁的良好品质。   他思来想去,判定应当是上回的表白还不够正式,不够严谨, 才让卓燦误会了他对他的想法。   他决定从过往中汲取经验, 重新阐明一下自己的心意, 以及展示一下他对他们未来的规划。   当然, 做这些事情,总不可能像公司开大会一样一板一眼,需要搞点气氛烘托一下。   而且这次最好传统一点儿。   太过别出心裁, 很容易让卓燦误会叠误会, 双重否定等于白费力气。   上回卢颂为卓燦准备的盛满书的小木屋, 其实还有个隐藏的露台。   二次表白第一步:聘请高端厨师,手把手教学,亲自做了一桌菜,都是卓燦喜欢的。   第二步:花卓燦绝对不想知道的价格,把露台好好装饰了一番,质量之高可以直接作为爱情电影的布景。   第三步:去齐瑞家把眠礼接来。   卢颂深知自己的小男友和别人不一样,对卓燦而言,二人世界并不一定最浪漫;捎上他家宝贝礼礼作为见证人,才叫完美。   上回不够成功,非常可能是缺少了眠礼这颗小幸运星。   对了,现在不止卓燦,卢颂、齐瑞他们都纷纷加入把眠礼当做幸运星来膜拜的行列。   某种程度而言,眠礼也算是干了老行当,重新当起被人供奉和敬仰的神明。   卢颂向着幼神祈祷,这次一定要成功啊。   让我爱的人,真的能明白我对他是怎样的爱意。   *   小神明早就习惯被这几个大人接来接去,可能刚才在还这个家里睡觉呢,下一秒就被另一个带走吃好吃的了。   祂坦然地享受着所有人的疼爱。   所以被卢颂抱走之后,也不问要去做什么。   眠礼坐在儿童座椅上,晃着脚,跟着卢颂特意下载的儿歌哼唱。   哒啦啦,哒啦啦,下雨啦。   小青蛙,小青蛙,找妈妈。   小猫呀,小猫呀,快回家。   哒啦啦,哒啦啦,一起吧。   这首歌是幼托班的闵老师教的,卢颂特意下载下来。   昂贵的音响放儿歌,别有一番风味。   卢颂看向后视镜,笑道:“礼礼今天有什么好事儿呀,这么开心。”   说完他意识到一件事:   就算在员工面前再怎么有威严,只要一跟这个小家伙说话,就不自觉音调变软,带上点儿嗲声嗲气的语气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录什么儿童节目。   平时还笑卓燦,今天连自己也这样了。   车上有个小鲨鱼玩偶,是卢颂买来特意放在车上安抚小朋友的。   有儿歌,又有玩具,之前别人坐他车,问卢总家是不是有孩子了。   卢颂看见玩偶,想起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卷毛,笑着答:“嗯,差不多,我干儿子。”   眠礼很喜欢小鲨鱼,低头扒拉它的鳍,语调轻快:“因为你要~跟燦燦~表白呀~”   卢颂:“???”   眠礼接着说:“还有好多好吃哒~南瓜挞!”   卢颂:“……”   那个南瓜挞是整晚菜里最复杂的一部分,卢颂失败了好几次才成型。   他隐约是知道眠礼的读心能力的,只是没想到能如此细致,连这微微小的部分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能阻止被神仙读心呢。   在线等,急求。   到了露台以后,眠礼欢欢喜喜地去玩特意为祂打造的月亮型秋千。   祂不需要人帮忙,稍微卷起点儿风,就能推着祂晃晃悠悠。   月亮秋千载着祂摆动,小神明身周亮起浅浅的金光,风一吹,好似从天际的月牙洒下亮晶晶的碎片。   卢颂一会儿挪挪烛台,一会儿推推餐盘,一会儿调整下装饰彩带的位置。   明明已经是第二次表白了,竟仍有情窦初开般的紧张。   他陷入甜蜜又焦灼的等待。   ……两个小时后,这种等待成了煎熬。   为了给卓燦一个惊喜,卢颂没有去接他,前一天留给他书屋的钥匙,找了个借口托他今晚帮忙去找个东西。   然而现在约定时间早就过去,左等右等,卓燦还是没有来。   卢颂怔怔地望着面前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   别说晚餐凉得七七八八,就连烛光的烛都快烧完了。   按照他对卓燦性格的了解,首先,是个几乎不会迟到的人。   其次,就算是拒绝和逃避,也会说清楚,绝不会把他一个人晾在这儿。   更何况,他们最近感情和谐,没出什么矛盾。   那么,迟到这么久,一定事出有因。   卢颂的思绪开始朝着不妙的方向纷飞。   他看了眼那边仍无知无觉的小孩子,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电子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三小时前。   卓燦收拾收拾东西,又到了一天最快乐的下班时间。   今晚他得先帮卢颂跑个腿,再去齐瑞家接眠礼,然后才能回家。   晚餐究竟要在哪个时段里见缝插针比较好呢?   被卢颂车接车送一段时间,有些不习惯挤地铁了。   卓燦在换乘的地方恍惚了一会儿,看着纵横交错的线路图,莫名头昏脑涨。   今天地铁意外得宽松,下班高峰期居然有几节车厢空空荡荡。   总不能都已经卷到007了吧,离谱。   卓燦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还是头晕晕的。   有理由怀疑是上班太累,周末需要卢老板补偿一下。   卓燦这么想着,余光瞥见对面车门旁站着一个男人。   到处都是空座,为什么要站着呢?   带着这样的问题,卓燦抬起头看他。   这一看,清醒了。   卓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乌黑柔顺的长发垂到腰间,穿着雪白的长袍,如同古装戏里的大侠。   他抱着一柄剑(这种东西是怎么通过地铁安检的?),在晃悠的地铁车厢中站得很稳,挺拔如轻松。   长身玉立,俊美无匹。   然而卓燦并非被美色所蛊,哪怕现在有男朋友,他自认还是直男,不会被卢颂以外的帅哥吸引。   他怔怔地望着那人眉心的朱砂痣。   以及,比那点朱砂还要鲜红、几乎可以用血红来形容的眼眸。   卓燦见过不同颜色的眼睛。   比如大多数人的棕黑色;   比如眠小礼的焦糖色;   比如一些海外客户的绿色;   以及在他已经被抹去的记忆里,姜宵是比天际更疏离淡漠的蓝。   ……有人类的眼睛,是血红的颜色吗?   卓燦揉了揉眼睛,再次仔仔细细地看。   没错,依旧是血红。   难道是附近哪个漫展刚下展的coser?   可就算是美瞳,也达不到这般逼真鲜艳的色彩。   卓燦摸出手机,想把这件稀奇事儿告诉卢颂,听听他见多识广的男朋友的看法。   就在他刚敲出第一个字时,大脑的昏沉如同狠狠撞了一下钟。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手机从手里滑脱,啪嗒摔在地板上。   那抹血红靠近了。   *   卓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眼时,目之所及全是纯白。   没有灯,没有壁纸,没有窗户阳光,却纯净而明亮。   空空荡荡。   他捂着酸胀的脑袋模模糊糊地回想,本来在做什么。   哦对了,刚下班,要去滨湖公园的书木屋帮卢颂拿东西。   那么,自己刚才……好像是在地铁上啊。   他按揉着太阳/穴,又打量一圈周围。   这难道是地铁的什么新设施吗?   好怪。   卓燦站起来,伸出手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看起来哪哪儿都是空的,却蓦地撞上一堵透明的墙。   还好早有准备。   ……果然不对劲。   这里,根本就不是现世的空间。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卓燦反倒有点儿麻木。   上一次他一睁眼出现在异世界,还是小主神麾下的那个。   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好好地走在路上,迎面一阵沙尘暴,把他卷往截然不同的新人生。   进站后的昏沉。   对着熟悉的换乘路线感到的陌生。   下班高峰期空空如也的地铁。   可以过安检的长剑。   ……早该察觉到不对劲。   可就算察觉到,也没用。   普普通通的人类,面对鬼神,相当于手无缚鸡之力。   卓燦坐回去——尽管没有任何椅子之类的家具,他却能在虚空中坐住。   他苦中作乐地想,如此神奇的体验,一般人也没有啊。   就在他思考这回是不是又被小眠礼的异时空不小心捕捞进去时,眼前的虚空扭曲了一瞬。   之前地铁上被他注意到的乌发男子,赫然凭空现身。   果然,注意到的每一桩异常都是有预谋的。   那把被卓燦认为是地铁安检漏网之鱼的宝剑依旧佩戴在身上,乌发垂落,被纯白的背景一衬托,有种在拍写真大片的感觉。   很帅,但那又和总被捕捉的倒霉蛋卓燦有什么关系呢。   倒霉小卓平淡地看着来人,甚至叹了口气:“说吧,你姓啥?叫啥?从哪来?找我干什么?”   男人蹙起俊秀的眉,大概卓燦“张狂”得出乎意料。   “吾名……蜚蜚。”   他开口了,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低沉,尽管声音好听,咬字却有些犹豫。   似乎平时不怎么说话。   卓燦点点头:“你好,我是卓燦。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吾乃……北冥……之鲲……化形。”男人依旧皱着眉,一脸不高兴,“吾为……诸神之神……右舵。”   这是在说什么。   卓燦完全没听懂。   或许是他满脸写着质疑,蜚蜚的不高兴更升级一层。   卓燦只看见白光一闪,男人的速度快到人眼所无法捕捉,几乎是眨眼间来到他面前。   离他咫尺之遥,鼻尖几乎碰上鼻尖。   如果说以前仅仅因为异世还没什么害怕,那么现在,他是真切地感到恐惧,直往后缩。   并非怕对方杀了自己,而是他俩的姿势,早就超出了安全社交距离。   但他身后就是透明的墙壁,退无可退。   蜚蜚凑近他的脖颈,翕动鼻翼,仔仔细细闻了一番。   他的气息扑在卓燦的脖子上,后者一激灵。   卓燦今年二十四岁,在过去的二十四年中,他思想简单,没谈过恋爱,但怎么着都是个直男。   卓燦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受男人欢迎。   更没料到一两个星期前,他从单身宅直男,一跃成为有高质量男友的基佬。   眼下,又有另一个妖艳到不似人类的雄性,以一种想要将自己拆吃入腹的眼神入神地盯着自己。   卓燦自认普普通通,绝非什么摄人心魄的美男子。   怎么会一个二个……   这还是那个充满了异性恋的世界吗?   他真的要崩溃。   *   好在蜚蜚虽然对他充满了好奇,却不是“那种”方面,没有真的行什么不轨之事。   男人退回去,再一次像松树一样站得笔直。   卓燦狂跳的心脏慢慢恢复正常频率:“你到底为什么要找我?”   蜚蜚说:“奉……神之命。”   “神?”   这回卓燦清晰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他前面二十几年都是根正苗红的科学观浇灌出的好青年,直到被吸入逃生副本,颠覆了对世界的认知。   巧的是,他也的确认识一个神,被他养在家里,每天抱着他的腿又软又甜地撒着娇喊他“燦燦~”。   男人说什么是奉神的命令。   难道,这个奇怪的家伙是冲着小神仙来的?   卓燦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先前的麻木切换成警戒状态:“你想对眠礼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胡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可气势不能输。   蜚蜚听见眠礼的名字,血红的眸子暗了暗:“为什么……是你?”   卓燦已经习惯了这位兄台答录机卡带般的说话方式:“什么为什么?”   “小殿下……愿意……留在……身边。”   小殿下。   卓燦的耳朵再一次没有漏掉关键信息。   眠礼拥有很多名字:   比如小眠礼,眠小礼;   再比如礼礼,小礼;   再再比如小神仙,小神明,小主神;   再再再比如,卡密萨马,卡密酱。   这都是卓燦和朋友们(主要是卓燦)给祂取的萌萌的爱称。   但这还是卓燦第一次,听有人称呼祂为“小殿下”。   既然有小殿下,总得有大殿下吧。   或者……他回忆以前看过的古装剧不同阶级的称呼。   或者,与小殿下相对的,其实是「陛下」?   卓燦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漩涡的中心是眠礼,无知无觉、却又被扯进许多秘密中的小孩子。   他就算不想进去,也不得不受到牵引力,因为眠礼在那里,他要保护祂。   卓燦彻底反客为主,咄咄逼问:“立刻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蜚蜚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些片段。   神抱着婴儿。   神轻抚婴儿咯咯笑的面庞。   神等待第一次学走路的婴儿。   婴儿长成了幼儿,缠着神要一个亲亲,却被神使抱走。神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神从水晶魔方中监测着幼神在独立世界中的动态。   画面一转,从天堂来到人间。   神隐去自己的淡金长发和浅蓝眼眸,伪装成普通的人类。   神进入公司,找到暂时服侍幼神的人类。   神见证了幼神自己给自己设立的「生日」。   神与幼神关于是否回家争执后的不欢而散。   蜚蜚是北冥之鲲,原身是一条鱼。   人们常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蜚蜚的记忆力虽然不至于七秒那么扯淡,但也确实不太行。   然而他清空了所有内存,只为留下和神有关的东西。   这些回忆片段到最后全部缠绕重组,聚集成一幅最大的画卷。   神在孤独的神殿王座中,遥望着在人间乐不思蜀的、自己唯一的幼子。   向来孤高矜贵的诸神之神,在这一刻,竟然看起来有几分脆弱。   因为神有了人类的情绪。   神在……悲伤。   蜚蜚从未见过神悲伤。   有人伤了神的心,这必然不会是祂最疼爱的子嗣。   那么,就只能是诱骗了幼神的人类。   蜚蜚的眼瞳愈发鲜红。   “交出小殿下,饶你不死。”恨意为鲲生锈的语言系统加了buff,他讲话逐渐顺畅起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用卓燦之前讲过的话反将一军。   不同在于,卓燦只能空口威胁;   而蜚蜚的身后,那把不久前被卓燦惊叹过的佩剑蓦地凭空浮起,自动出鞘!   *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个瞎混合东西方各种乱七八糟神力的背景XD 第53章 必须带走一个   小眠礼的秋千玩累了, 趴在桌边等待。   祂知道今晚是卢卢准备给燦燦的特别晚餐,所以即便肚子叽叽叫了,也不会先动这一桌好吃的。   可是看起来真的很好吃诶……   面前的奶油浓汤闻起来美味极了, 酥皮更是金黄喷香。   小孩想,如果悄悄地,悄悄地,只尝一口,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卢颂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桌边只有眠礼。   小神仙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有人监管,向着酥皮偷偷伸出罪恶的小爪子——   “小礼!”   祂被忽然喊得一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眠礼收回手, 正襟危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卓燦在这里, 一定一眼就能看出小家伙干坏事了。   但卢颂对祂还不够了解;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没这个心思。   卢颂拿着手机跑到祂面前,为了这顿晚餐精心捯饬的发型都乱了,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松开,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   他看起来很焦急:“我给小燦打了好多个电话, 他都没有接。我问了他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说他打算坐地铁过来。我查了下他手机信号最后一次发送定位, 的确在15号线上, 离这边还有五六站的距离。”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呀。   眠礼眨眨眼:“然后?”   卢颂做了个深呼吸:“问题是,今天15号线中段全线检修——他根本不可能坐上这列车!”   小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卢颂扶着祂:“你知道吗?你会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眠礼张开双臂,卢颂心领神会, 把祂从椅子上抱下来, 然后自觉地后退几步。   小神明进入搜寻模式, 任何外物尘杂都无法近身,周围挂起了一阵微型的旋风,混合着祂固有的金光,浪漫之外还有些微迷蒙的可怖。   眠礼在孤境中睁开「眼」。   祂被带到现世多久,就在这个罪魁祸首身边生活了多久。   年幼的孩子适应力比成年人强得多,卓燦几乎是用一盒焦糖饼干就获得了小主神的心。   从尝试着让卓燦伺候自己,到完全喜爱上这个温柔的人类,再到宁可留在庸碌的人间也不愿跟父神回去,眠礼只花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卓燦对于眠礼来说,有很多身份。   可以是祂的哥哥,也可以是奶爸。   既能是祂的仆从,也会是饲养员。   但归根结底,在幼神看来,卓燦是被自己庇护的子民,是祂的幼崽。   神有可以被定位的神「核」,人类同样有。   类似于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熟悉的伴侣宠物犬能够凭借这种气味认出主人,眠礼同样能够通过祂能看见的独特标记找到卓燦。   祂脑海中对于尘世间有一张具象化的黑白地图,当祂需要找谁,比如说现在的卓燦,那么就会在地图中亮起相应的荧光点。   这个标记并非一成不变,会随着人类的呼吸、体能、心跳有明有暗。   简单来说,人类在剧烈运动、比如跑步、跳跃时,这盏灯会愈发明亮。   而当他们躺着休息,尤其是进入睡眠之后,就会慢慢黯淡。   是一盏会“呼吸”的灯。   上一次卓燦被卢颂带走,好好的大白天灯灭了,眠礼就是这么觉察到卓燦的不对劲、进而带着猫猫救援队出发。   这个灯,暂且称之为“公共绿灯”。   有了先前的教训,除了绿灯以外,眠礼给自己这位最重要的“幼崽”又覆上了一个标记。   和绿灯相反,红灯在卓燦安全时会长期处于沉睡状态,一旦他受到生命威胁,或者大幅偏离预定轨道(比如脱离现世),就会骤然亮起。   这盏叫做“私有红灯”,只有被幼神赐予,才会拥有。   眠礼调高了对它的感知程度。   用一个更简洁形象的描述:如果绿灯亮,红灯灭,那么卓燦就在正常生活。   反之,绿灯灭,红灯亮,等同于他身处危险之中。   现在,卓燦的绿灯并没有明灭。   但红灯,璀璨如火光,正熊熊燃烧着。   *   闪着寒光的锋利剑刃,停在了距离卓燦喉咙毫厘之差的位置。   卓燦退无可退,紧紧贴在身后的透明墙壁上,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吓到尿裤子或者尖叫出声,已经挺勇敢了。   毕竟能有多少人在死亡威胁面前还能淡然处之?   卓燦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慢慢吞了口口水。   这个时候,能向谁祈求呢?   神会来救他吗?   算了,神那么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他还是听天由命,自求多福吧。   蜚蜚看他这副怂样儿,反而失去了兴致,收回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不过如此。”   能困住幼神,让神都感到烦恼的存在,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细胳膊细腿儿、丁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类罢了。   真的有必要让自己亲自出手吗?随随便便换一个小喽啰来,都能收拾他。   威胁着性命的武器收了回去,卓燦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意识到一件事:男人应当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或者说胁迫。   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就此弄死他,即便这对他来说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卓燦想,他在顾忌什么?   是因为不想杀——还是不能?   横竖不过一死,卓燦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大着胆子出声:“这位仁兄。”   蜚蜚抱臂斜睨他:“我不是仁兄。”   卓燦:“……”   还以为古装大侠都这么称呼呢。   卓燦不再搞那一套有的没的:“你是因为眠礼才来找我,是吗?”   蜚蜚还是没用正眼瞧他。   卓燦斟酌着字句:“想必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有能力藏起、或者困住卡密萨马的。”   “卡密萨马是什么?”   “卡密萨马就——算了。我是说眠礼。”卓燦小心翼翼试探着他的反应,“你看,我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你的小殿下如果想离开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蜚蜚总算抬眼看他。   卓燦接着说:“所以,眠礼是自愿留下来的,对吧。因为祂觉得……跟我一块儿很开心。”   蜚蜚说:“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小殿下年纪小,能让祂开心的事情有很多。”   这话听着好伤心啊。卓燦换了个方向:“你刚才说,你奉神之命来接祂回去。我能知道神是谁吗?”   蜚蜚没有丝毫犹豫,毫不客气地拒绝:“不能。”   区区人类,还妄图见到神的真容?想得到挺美。   卓燦一噎:“好吧。不过,既然神派你来,还这么曲折地先‘请’我,那至少能说明两件事:首先,小殿下现在非常不愿意跟你们回去,否则就跟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样,想来我这儿玩你们把祂送来就行了;祂一定是不想走,并且用了什么方法,让你们没法直接动用强制手段,你们才会退而求其次,从我这儿下手作为切入点。其次,我现在对你们来说是一张很有用的牌,鉴于眠礼跟我很亲,如果你们伤害我,或者说像你刚才那样一冲动想杀了我,那你们就没有办法让眠礼自愿离开了。综上所述,其实你们也挺为难的,把我‘请’来这儿,应当是想先用点儿什么胁迫的手段逼我就范,然后让我来劝小眠礼跟你们回去。我说的对吗?”   讲完这一大串,差点没把自己绕晕。   喘着气的同时,卓燦庆幸地想,幸亏卢总把他强行提拔到现在的位置,逼着他不得不大会小会锻炼口才,才能梳理出这样一套严密的逻辑……呃,应该还挺严密的吧。   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危机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口才。   这算是悟出了唐僧、漩涡鸣人以及各种男主角的口遁之术了吗?   有没有效尚且不知,起码看起来把蜚蜚说晕了。   蜚蜚:“……”   他只是一条化形的鱼,千百年来跟在神身边。神是个安静的性子,不仅不跟别人说话,也不喜欢听人说话。   所以他也同样最讨厌听人类叨逼叨说教。   要不还是先砍死再说吧。   蜚蜚重新捏住了剑柄,寻找着一击必杀的着力点。   他挺洁癖的,这儿空间不大,要是被血溅到衣服上很麻烦。   就在蜚蜚蹙眉对比着各个器官的致命程度时,他建造出用来暂时困住卓燦的独立空间,忽然受到外力的侵袭!   他本身是没有结界之力的,现在能创造出这个空间,多亏了神赐予的力量。   神给予的力量是世间最牢固的壁垒,除了神自己,没有结界之主的允许,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进得来。   但此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空间正在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扭曲。   ……有谁生生撕扯开了结界,闯了进来。   蜚蜚的双眸瞬间变得艳红,旋身抽出佩剑:“什么人!”   卓燦感知不到结界的变化,但蜚蜚骤起的怒气却很明显。   人类同样惊愕地望过去。   小小的身影于虚空中缓缓浮现,从天而降。   卓燦记忆中的眠礼,爱笑爱闹,总是对着大人撒娇。   除了有点儿神力,和真正三岁的小朋友没什么差别,是他心目中最软最甜的小糖豆。   但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气息的年幼身影,神情如冰川一样冷漠,举手投足间带着倾压天下的威严。   让卓燦无比鲜明地意识到——眠礼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小孩。   那是神明的子嗣。   是真正的神。   *   “放开那个人类。”   幼神开口。   声音依旧稚嫩,却不再有往日的天真。   蜚蜚注视着幼神。   难怪可以毫不费力侵入他的结界,神力于神明而言,就像是人类的血液。   幼神是神的子嗣,他们流淌着相似的力量,只不过幼神的要柔弱许多。   但结界是认得这份力量的,以为是创造它的主人来了,也就没有多加抵挡。   蜚蜚望着眠礼和姜宵无比相似的亚麻色卷发,以及更加相像的眼眸,再有完全相同构造神力的证明,惶惶然想着,祂真的是神的孩子。   即使不似普通父子情,即使没有被溺爱,却也是唯一的孩子。   神的孩子。   和某个……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间。   蜚蜚血红的眼瞳划过一丝饱含着欣喜、嫉妒和悲伤的复杂情绪。   蜚蜚单膝点地,威风凛凛,却也恭敬万分:“参见小殿下。”   旁边的卓燦一愣,这副古代大侠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现场拍片吗?   刚才不是还不知道“仁兄”是个啥么?   但他现在更关注的是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小眠礼。   他嚅嗫着想开口,跟眠礼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要如何插在这样一桩混乱的家事中间。   眠礼看了卓燦一眼,低着头淡淡道:“你走吧。”   “我不能走。”蜚蜚说,“您,或者这个人类,我必须带一个走,才能向陛下复命。”   眠礼的声音抖了一下:“父神要你打燦燦吗?还是要打礼礼?”   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个熟悉的概念。   打骂明显要可怕得多。   “小殿下,您知道的,陛下从来舍不得责罚你。”蜚蜚叹了口气,“但是,陛下已经三番四次告知您,希望您能回去。”   从奥利尔,到姜宵亲自出面,从旁敲侧击,到直言不讳。   他们已经轮番来找过眠礼很多次了。   蜚蜚瞥了眼置身事外却又与漩涡中心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卓燦:“我今天带他走……是对您的警告。希望您能尽快回心转意,跟我回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眠礼的眼眶红了:“礼礼不想走。”   祂歪歪斜斜,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蜚蜚对幼神的感情十分复杂,远没有奥利尔等人那样单纯的宠爱。   但就算如此,他看见这样颤抖的小孩子,也不可能不心疼。   他依旧单膝跪着,向眠礼伸出手,放软了声音:“小殿下,跟我回去吧。家里比不这里好吗?”   他轻轻握住幼神柔软的小手:“您看,你在这里,力量都衰弱了。”   家?   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对于眠礼而言,「家」,指的是卓燦住的地方,有可以随时见面的其他朋友,有小熊玩偶,有焦糖饼干,有很多很多温暖与亲吻与爱。   绝不是那个冷冰冰、毫无生气的神殿,和永远不会拥抱祂的父神。   “不要……”小孩拼命摇头,哭着从他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不要!礼礼不要回去!” 第54章 只是一个   眠礼的哭腔顿时让卓燦心疼了。   他平日里掏空心思对小家伙这么好, 为的就是不看见祂的眼泪,让小神仙天天开开心心的。   不仅是他,身边的哪一个人类, 不是想尽办法让眠礼展露笑靥。   看见自己的小鸡受到伤害,母鸡是绝不会再害怕老鹰的。   卓燦怒了:“干嘛说这些,没看到祂这么伤心吗!”   竟然把幼神弄哭了,蜚蜚的焦躁绝不比卓燦少;再加上这个人类现在还火上浇油,若不是怕再吓到小殿下,他真想……   蜚蜚冷漠地睨着他:“我认识小殿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少在那儿指手画脚。”   卓燦想,小神仙不就才三岁么, 三年前自己好歹是大学生了,什么没出生啊。   但他顾不上许多, 被男人吓哭的小眠礼才是需要注意的部分。   卓燦蹲下来,对着小神仙轻柔唤道:“礼礼,过来,到我这儿来。”   眠礼距离蹒跚学步的婴儿时期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但祂此刻像是回到了那个不会走路的时候, 跌跌撞撞向着卓燦走去。   明明脚下每一步都是坚实的, 可小神明却好像走在钢丝上。   两边都是万丈悬崖, 悬崖下面是冰雪堆积而成的深渊。   只有那个怀抱——唯独眼前这个人类的怀抱, 是暴风雪中唯一温暖的薪火。   过来只需几步之遥,却好像走了很久。   卓燦张开双臂,等了很长时间, 终于等到受了雨打风吹的小鸟儿落进巢穴。   眠礼抱着人类的脖子, 很后怕。   祂之前满脑子想着怎样隐藏自己的神核, 怎样能够不让父神找到自己,才会跋山涉水去找凶兽辛兹。   得到了隔绝之力后,更是放下心来,觉得这样就能藏匿起来,继续快快乐乐在人间呆着。   却倏忽了,成天和祂待在一块儿的卓燦,是多么鲜明的靶子。   如果祂玩秋千入了迷,如果不是卢颂来提醒,如果祂没有及时赶到——燦燦会怎么样?蜚蜚会把他怎样?   祂不敢想。   男孩在成年人的怀里又轻又安静,只有哭泣时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卓燦叹了口气,轻拍祂的后背,感到小孩的眼泪泅湿了肩膀上的一小片布料。   现在的眠礼不是他们哪个世界需要的至高无上的主神,也不是哪个父亲需要权威被满足的儿子。   祂只是一个委屈的小小孩。   祂想要抱抱,那么他就给祂怀抱   卓燦心碎地想,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眠礼想留在他身边,他愿意付出所有来交换。   作为一条从天池中被神拣选的大鱼,蜚蜚除了虔诚地敬爱着神明以外,并没有多少人类或者类人的感情。   因此,即便旁边这一大一小的伤心都快淹没整个牢笼了,他也不懂他们在郁闷什么。   但他很担心,如果小殿下依旧不肯跟他回去,如果任务失败,神会不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神若是见不到幼神,会不会——会不会又露出那种孤独得近乎脆弱的神情?   他不愿见到神悲伤。   蜚蜚恍然大悟。   所以这个人类对小殿下的感情,是不是也是一样不愿见到对方伤心?   那……那就意味着人类是真的很关心小殿下?   蜚蜚开始感到混乱。   身为神的右舵,蜚蜚已经跟了神很多年了。   尽管所有的人类都是神的造物,神却并不信任他们。   人类贪婪,人类花言巧语,人类欺诈。   他们说的好,说的爱,都不可信。   蜚蜚想不通,幼神明明继承了神的所有力量,怎么就差了这一份分辨力。   人类哪里可信?   这个卓燦,还有他身边的其他人类,究竟对小殿下做了什么,才能蛊惑到神明?   难道啊神是错的,人类其实也有真心?   不对不对,神怎么可能出错呢,神永远是对的。   蜚蜚偷偷掐了下手背,让自己从疼痛中清醒,以防动摇:“小殿下,请您现在就跟我回去吧。”   卓燦把眠礼抱了起来,像往常那样,让小神明坐在自己手臂上。   或许是怀抱让幼神有了底气,祂不再哭泣:“礼礼不跟你走,你自己回去吧。”   “您这样会让我很为难的。”蜚蜚说,“我今日的确可以回去,但日后还是会来的。如果这样心平气和的谈判无果,或许下一次,就会采取强制措施了——当然,不是对您。”   卓燦被他看了一眼,感到无形的压迫力。   不对眠礼,那当然就是对自己了。   在卓燦看不见的地方,眠礼盯着蜚蜚,神情冷漠,瞳孔深了许多:“如果伤害燦燦,我就永远不跟你回去。”   蜚蜚盯着他们,若有所思。   一分钟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连句告别都没有,就消失了。   连着透明结界一起。   卓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紧抱住眠礼。   等到大地重新平稳后,他们已经回到了现世。   *   卓燦长长舒了口气,还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在那儿终结了。   方才在透明结界里,一切都是静的,没有任何杂音,现在回到人间,各种杂音海啸一样突然向他们涌来。   卓燦有些恍惚,接着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在地铁上。   他抬起头看了看线路,不是本来乘坐的15号线,而是另一条去卢颂那个——靠,卢颂!   他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一看手机,有十几个卢颂来的电话。   卓燦赶紧回拨过去,好一通解释安抚,才让男朋友安下心来。   挂了电话之后,眠礼依旧没有动静。   从离开蜚蜚开始,小孩就一直这么乖乖地趴在他怀里。   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倒真像个假娃娃了。   调皮捣蛋的卡密酱才是正常的卡密酱。   卓燦有些担心,扶着眠礼的胳膊让祂看向自己。   人类关切道:“怎么啦,还在哭鼻子呐?”   眠礼撅起嘴:“礼礼才没有哭。”   即便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一样,即便鼻音里浓浓的全是哭腔,但小神明就是不会承认自己哭了。   卓燦笑了:“对对,卡密萨马没有哭,是我哭了,好不好?”   说完他还假情假意呜呜呜干嚎。   眠礼破涕为笑。   方才担心了半天的男朋友要哄,眼下亲身经历过恐慌的小朋友更要哄。   卓燦熟门熟路逗着小孩儿,分心感慨,自己简直是天生的幼儿园老师。   要是哪天失业了,就去问问闵老师那边还招不招人吧。   ……扯远了。   “礼礼,我想问你件事儿,你要诚实回答我,好不好?”卓燦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真的想留在我身边。那么我必须知道。”   眠礼睁着大眼睛看他,并不立刻回答。   卓燦明白卡密酱需要自己接下来说出问题,才能权衡利弊是否告知。   他说:“刚才那个蜚蜚口中说的‘陛下’,到底是谁?我猜,是你的父亲吗?”   眠礼这才想起,前不久那次卓燦为自己举办的生日派对上,父神见到自己之后,消除了人类们关于祂来过的记忆。   因此,卓燦至今不知道父神是谁。   “可以。”眠礼点点头,“但你不能怪礼礼。”   卓燦讶异:“怪你?为什么会怪你?”   小神仙抿抿嘴:“因为,你本来记得,现在不记得了。”   卓燦呆了呆,似乎明白了祂的意思。   自己是不是曾经知晓其中的一部分,但是卡密酱篡改了他的记忆?   既然眠礼可以读心,那么涂涂抹抹,好像也不是难事儿。   卓燦想,我怎么对此一点儿都不惊讶呢。   他伸出小指:“我保证,绝对不会怪你。”   眠礼左手跟他拉钩,右手覆上他的脸颊。   金光漫进卓燦的脑海。   *   茫茫雾气散开,属于眠礼的记忆被传送过来。   空旷的、只有在西方玄幻电视剧中才见过的殿堂。   高高的柱子。   纯白的、连起来像海洋一样的风幡。   数不尽阶数的台阶。   要通向哪里?   下一秒「他」已经来到了台阶的最上面。   是个王座。   有谁在那儿。   神明于王座之上,低头望着「他」。   神明拥有举世无双的眉毛。   淡金色的发如同瀑布。   那双眸子,清冷冷的,是浅浅的蓝。   这张面孔,好熟悉。   如果忽略掉罕见的发色与瞳色,这个五官……   卓燦慢慢地回想。   神……是姜宵……?   眠礼的记忆并不复杂,十有八九都是神的背影,或者远远遥望着神。   祂那么小一只,每次望向神的都要高高抬起头。   有时候想靠近神说什么,很快就会被抱走。   祂近乎恐惧地哭泣,不想离开父神,神却连头都不会抬。   看得卓燦有些气愤,既然为人父母,怎么能忍心对孩子如此不管不问?   ……不过,神会和人一样有家庭关系、家庭责任之类的概念吗?   从另一个方面,卓燦可以明白眠礼为什么这么不想回去了——那样无情无义的神界,换谁都不能愿意啊。   他从回忆回到现世,最大的震撼,还是姜宵和眠礼的关系。   “姜、姜总真的是你爸啊……我的天。”他首先想问的竟然是,“宝贝儿,为什么你不是蓝眼睛?”   眠礼怎么可能会知道。   卓燦又好奇:“既然姜总,呃,神是你的父亲,那你妈妈呢——你有母神吗?”   眠礼神色黯淡:“礼礼没有妈妈。”   有很多次,小神明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幻想着,要是自己有妈妈就好了。   这样父神不爱祂的时候,起码还可以有母神来拥抱祂。   更小的时候祂也问过奥利尔和其他神使,母神在哪里。   在各种敷衍、糊弄之前,神使们最先统一的说辞,是说祂的母神去了很远的地方,等祂长大了才会回来。   然而祂等啊等,都长到三岁啦,已经是个厉害的大孩子了哦。   可母神依旧没有出现。   眠礼想,他们其实都在骗自己。   从来,就没有「母神」。   卓燦见祂神色黯淡,估摸着又勾起小孩儿的另一桩伤心事,赶忙转移话题:“好了好了,不想那么多啦。你看,你可以把卢卢当成妈妈嘛。”   眠礼歪着头,仔细地审视着他,一锤定音:“燦燦比较像妈妈。”   “……喂喂喂。”   地铁到站,卓燦抱着眠礼走出去。   这儿出去就是滨湖公园,木书屋的露台上,还有未知的晚餐和真情告白等着他。   即将去往幸福之路的卓燦,满脑子想的却还是刚才的争辩。   口头上肯定是不能让步的,但内心卓燦其实并不怎么在乎自己是充当爸爸还是妈妈。   只要,能给孤独的小神明一个家。   *   姜宵竟然是眠礼的父亲,卓燦辗转了一整夜,依旧觉得这个事实很难消化。   唯一的好消息是,眠礼长大以后,也一定会像姜宵一样是个大美人。   可他还有机会看到眠礼长大成人的样子么?   神成年要多久?几百年够不够?一千年够不够?   好遥远啊。   那时候,自己都成教科书上学习、博古馆里研究的古人类了吧。   回想起来,当初姜宵对自己的敌意都是真的。   曾经某一次在电梯狭路相逢,对方说的“离开他”的那个“他”,也不是卢颂。   而是指眠礼。   不仅姜宵看他不顺眼很正常,他畏惧姜宵、又嫉妒姜宵,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不过,他以前以为这些妒意都和卢颂有关,如今恍然大悟,他和神抢的不是男友,而是儿子。   前后一联系,所有事都显得合理了起来。   卓燦悲伤地想,自己其实很能体会姜宵的心情。   若眠礼真的是他的孩子,有什么不识好歹的家伙把祂从身边带走、眠礼还爱上了住在别人家、认别人当爹,他也会勃然大怒的好吗。   这么一比较,神已经很克制了。   这么想完,卓燦更觉得悲哀。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替别人着想啊。   除此以外,还有两件为难的事儿。   一个,是要不要告诉卢颂真相。   另一个,去了公司,还要怎么心平气和地跟姜总相处呢?   经历这个意外后,眠礼心情不太平静,好在正好是周末,卓燦不用请假也能在家陪祂。   过了周末,眠礼也不要他了,要回托班找嘉嘉玩儿。   谁都不知道蜚蜚下一次会什么时候出现,按照小神仙的理论,那就抓紧时间,和所有喜欢的人多多待在一块儿。   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难道去见陶映嘉比和自己一起更重要吗?   难道说,比起自己,眠礼已经更喜欢陶映嘉了吗?   想到这里,卓燦的伤感更上一层楼。   *   被抛弃的老父亲带着种种惴惴不安回公司干活。   周一例行公司大会,所有员工就坐。   卓燦在第三排,看了看姜宵常坐的位置还是空的。   领导确实没必要来那么早。   他想着,待会儿若是见了姜总,该怎么面对呢?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继续当普通上下级,还是放个狠话“你死了那条心吧别想把祂带走”之类的?   算了算了,他也不是那么drama的人。   对了,得找个时间跟卢颂透个底……   卓燦心思乱飘,然而一直等到散会,姜宵也没有出现。   并且从这一天开始,他再也没见过神来上班。   不仅卓燦,很多人都注意到了CFO的缺席。   不是因为他——现在应该是祂——的职能有多重要,而是失去了这么一个貌美又矜贵的上司可以看,来上班的动力更加不足。   姜宵虽然不再出现在公司,但也没有被新人接替,甚至秘书都没有换,守着空空的副总办公室,带薪摸鱼。   可以常伴姜总的秘书小姐原本就已经是女同事们最羡慕的人,现在可以每天拿着钱无所事事,又被男同事们集体想取而代之。   然而就是这样的秘书小姐,有一天哭着跑出了办公室。   秘书小姐精明能干,从不出错,事少钱多,状态极好,对谁都是笑呵呵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哭。   卓燦正巧目睹这一幕。   难道,是姜总回来了?   可神那样的性格,跟人类说句话都是抬举,怎么会有斥责和怪罪。   卓燦很是好奇,被办公室其他同样好奇的同事一致推举作为代表前去探个究竟。   他走到副总办公室门口,想起之前某一次路过这里时,瞥见姜宵倚在窗台旁,望着楼下渺小的车水马龙。   彼时阳光正好,轻柔地覆在祂身周,镀上一层美轮美奂的光晕。   那时候卓燦就觉得这一幕特别圣洁。   原来是真的。   原来神明真的曾以这样的姿态俯瞰人间。   卓燦敲了敲门,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却听见里面有人:“进来。”   他挑起眉,这是卢颂的声音啊。   卓燦推门进去,果然他男朋友在里面,并且取而代之,站在上回神所在的位置。   对面有另一个人,逆着光,看不太清楚。   卢颂见是他,很意外,对着旁边人道:“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技术部的卓主管。毕业进来才两年,绝对的年轻有为。”   听起来还挺骄傲。   卓燦立刻切换到专业的社畜模式,戴上恭谦的微笑面具。   卢颂向他介绍:“这位是费先生,姜总指定的代理人。接下来这段时间姜总有事情不能来公司,全权交给费先生处理。”   卓燦走过去,准备和对方握手,刚抬起头,却被钉在原地。   面前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人,黑发如墨,眼尾泛红,长身玉立,有种古典的俊美。   这个人他并不陌生,不久前才刚刚被对方绑/架过。   ……蜚蜚。   卓燦浑身一震。   他为什么在这里?! 第55章 漫天的   这位姜总的“代理人”姓费, 名蜚。   除了改成常用姓氏外,几乎没有变动。   ……这化名取得实在是太不走心了。   卓燦腹诽之余,心里的警戒程度升到最高等级, 对化名为费先生的蜚蜚充满防备。   距离他在地铁站内被蜚蜚劫走,才过了短短一周。   彼时他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全靠眠礼中途出现,美救英雄——啊不,萌救英雄。   算了,他也不是什么英雄,就萌救普通人好了。   现在这位神通广大的刺客改名换姓,减掉长发,藏起红瞳, 换上现代装,摇身一变潜伏进公司。   不仅以姜宵的代理人名义前来, 还立刻与CEO接触。   有何企图,一目了然。   幼神警告过蜚蜚,不能动卓燦,否则绝不会回去。   大约是顾忌这个,蜚蜚索性换了目标, 转移到卢颂身上。   来是来了,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 蜚蜚总不能把卢颂打晕了拖走。   若不是暴力强/制, 还能使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卢颂见向来对人温和的卓燦,对着费先生浑身炸起了毛,有些犯嘀咕。   如果说之前他对姜宵的芥蒂是因为吃醋, 那他们俩也早就说开了;现在对姜总派来的代理人充满敌意, 是为了什么?   卓燦管不了那么多, 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蜚蜚嗤笑:“我替我老板做事,还轮不到你过问吧。”   “你已经答应过祂离开我们。”   “那是你的臆想,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旁边置身之内却又好似局外人的卢颂很惊讶,他们竟然认识?   不仅仅是认识,很明显,已经有过过节了。   蜚蜚对卓燦根本没有好脸色:“这里现在是我的办公室了,我需要工作,还请卢总和卓主管离开。”   逐客令讲得相当不客气,就连不知内情的卢颂也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卓燦直接拽走。   走到门口时卓燦又回头冷冷地看向蜚蜚:“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我不会让你得逞——我绝对、绝对不会把祂交给你。”   蜚蜚轻蔑一笑:“那就拭目以待了。”   公司天台。   从这里看得见楼下的车水马龙。   不仅是人类,就算是被钢铁包裹的大型车辆看起来也如此渺小。   卓燦刚毕业来到这家公司的时候,一有什么烦心事儿,就会来这里吹吹风。   看见众生皆庸庸碌碌,反倒鸵鸟似的找到一丝安慰。   后来和卢颂在一起后,他们也会趁着午休时候上来歇一歇,在无人的角落找寻一点隐秘的甜。   卓燦背靠着围墙,垂着头,无精打采的。   卢颂摸了摸他的脸颊:“怎么了,今天火气那么大。”   卢颂见过很多模样的卓燦。   笑着占大多数,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无论是吐槽抱怨,还是唉声叹气,再怎么情绪低落也总能照顾到别人的感受。   他是他认识的最温柔的人。   卢颂从来没有见过如今天一般冷硬的男朋友。   卓燦望着他关切的双眸,有些犹豫。   要不要告诉他?如果知道了,会有什么不好;继续隐瞒,又是否有可能存在的差池?   “你不知道怎么说,那我先问几个问题。”卢颂靠在他旁边,“和费先生有关吗?”   “……是。”   “那,姜总呢?”   “算是吧。也许是姜总指派,也许是他自作主……自己的主意,我还不能确定。”   卢颂又问:“和我有关吗?”   “也许。我同样不能确定。我了解到的信息,也许只比你多一点点。”   “最后一个问题。”卢颂望进他眼底,“会伤害到你吗?”   卓燦以为他会继续举些例子,直到绕到逃不开的眠礼身上;又或者想知晓怎样能逃避。   可他问的,却是会不会伤害到自己。   卓燦很难阐明现在自己的心境,   这样被人珍视和呵护的感觉,说有生以来头一遭或许太对不起父母,但也的确太久没感受到过。   他很想现在就将一切告知卢颂,却好像还是缺了点什么:“抱歉,其实我……”   卢颂摇了摇头,打断卓燦的话:“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吧。”   “……好。”   卢颂瞥了眼通往天台的门,确定没人之后,在卓燦的唇上印下轻柔一吻,低语道:“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值得信任。”   有风从他们背后绕过,金橘色的夕阳缓慢下沉,归家的鸣笛悠远。   尽管情况并不乐观,好消息是,他并非孤身一人。   *   接下来,卓燦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单独见到卢颂。   他们公司本来规模就不大,若非被新岳收购,着实名不见经传。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最近受到频繁的网络、资金、以及舆论上的攻击。   卢颂虽然有很强悍的能力,毕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初出茅庐,前面还算顺遂,突然遭受到这样三位一体的危机,措手不及。   不仅CEO,公司的其他领导也都几乎住在公司里,起早贪黑,尽全力挽救公司诞生以来的最大危机。   尽管暂时没有实质性地波及到下面的小员工,流言四起,什么要裁员了、要倒闭了、要再次被转卖,各种说法层出不穷,搞得公司上上下下流言四起。   卢颂现在连和他出去吃顿饭散散心的时间都没了。   卓燦心疼于卢颂的疲惫,同时也格外内疚。   明明知晓一切的背后原因,却无能为力。   蜚蜚的手段来得非常之快,甚至不屑于多潜伏一段时间。   他借着CFO代理人的名义,暗暗地做了很多手脚。   他有能力将一切做得不留任何痕迹,哪怕卢颂被卓燦提醒过、有诸多猜测,没有证据也不能贸然行动。   越拖下去,局面越是不利。   卓燦本来以为蜚蜚会故技重施,绑架卢颂,甚至严刑拷打、用点苦肉计之类的,以直接方式逼迫眠礼就范。   他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这些可上天遁地的鬼神,竟然用最原始的贸易攻击来整垮一个人类。   问题就在于,蜚蜚对付的不仅是一个人类,而是这家公司的所有人。   现在还不明显,蛀虫总是从内部慢慢掏空建筑,一旦公司出了问题,每个员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比起弄死一个人,这样慢慢摧残上百人生存的根基,更是可恨。   直到此时,卓燦才真正明白,惹恼了神明、哪怕仅是神明的一个手下,后果都不堪设想。   阻止蜚蜚肯定是要做的,可他更不能交出小神仙。   公司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   他必须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卢颂。   又一个卢总加班到深夜的日子,刚头晕眼花地出门,就被拦了下来。   他一抬头,绑匪是自己多日没好好见面的男朋友。   男朋友气势汹汹:“上车,我送你回家。”   卢老板从善如流,跨上小电驴的后座,搂着男朋友的腰。   卓燦感叹:“我这电瓶车买到现在,还是头一回后座载人。”   卢颂把头靠在他身上,想着原来城市的夜晚也是有星星的,只不过要万家灯火熄灭了以后才看得见:“小礼平时坐哪里?”   “车筐里。”   “……啊?”   “反正祂有神力,也不怕掉下去。前面视野好。”   “我只见过有主人带小狗狗这样坐。”   “诶,这话祂可听不得啊。”   闲扯几句,卢颂竟然明显地感到头疼减轻了很多。   是因为晚风吹走了烦闷,还是因为爱情原本就是这样的灵丹妙药?   “你这个点跑出来,小礼又送到哪儿去了?你朋友家?”   “没,送到陶家了。”   “陶家……是那个小嘉嘉吗?”   “对。礼礼现在跟他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没事就爱往哪里跑。我感到很失落。”   “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嘛。”   “道理我都懂,但这种嫁女儿的心态真的很难调节……”   才三岁,就感觉是嫁女儿了,等十三岁、二十三岁,可怎么办啊。   卢颂觉得好笑的同时,心情又不免微妙起来。   眠礼是神仙。   神仙的十年二十年,对于人类来说,有多长?   “行了,说吧,今晚这么好心来接我,有什么企图?”   “不要把我说得这么邪恶啊!”卓燦叹了口气,“不过,是有话想跟你说。之前说好的,等我想好了,就全部告诉你。”   预感到了严肃的话题即将来临,卢颂坐直身体:“你说吧。”他顿了顿,“让我猜一下,是跟小礼有关吗?”   卓燦苦笑:“是啊。也许你听完,会觉得很荒谬。”   那日眠礼将他从蜚蜚手上带走后,给他看了所有缺失的记忆。   于是,今夜,他也从对姜宵的怀疑开始,慢慢讲给卢颂听。   连着四个路口都是绿灯,卓燦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滔滔不绝把自己得知的所有片段、以及推测出的种种猜想,和盘托出。   “……我明白了。”   听完了全部的卢颂长叹一声。   “我就说怎么会有姜总这样的人。他太厉害了,太能干了,一丝丝错误都不会有——怎么可能有人类不犯错呢?”   卓燦想,是的,没有,除非不是人类。   “也就是说,公司本身的运营是没有问题的,都是因为费先——呃,这个蜚蜚,从中作梗,才会遇到危机,对吧?”   卓燦点点头,怕他没看见,又“嗯”了一声。   没想到卢颂如释重负:“太好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决策和领导出了重大偏差。”   卓燦:“?”   卢颂笑了:“这样不就证明‘免疫系统’是没问题的么?别的地方出现‘瘤’,铲掉就是了。”   卓燦对男朋友的乐观颇为震撼,竟无言以对。   卢颂靠在他身后,仰天望着漫天的、被掩埋在灯光之后的星辰。   希望从来不曾消失,只不过暂时藏匿在了困难之后。   “没关系的,别怕,有我在。”他说,“我们一起面对。我不会交出小礼,也不会让员工跟着我们受苦。”   ——没错,无论遇到什么,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   陶家。   厨房里香喷喷的,奶油、面粉、果酱,汇聚成烘焙独有的勾人香气。   陶妈妈穿着围裙,正在揉面团。   一左一右,守着两个小卫士。   陶映嘉不是第一次看妈妈做小饼干,连帮忙都熟门熟路,直到什么时候递搅拌器、什么时候拿走果酱。   眠礼也见过小慧做好吃的,虽然不是小饼干,但甜点总是异曲同工。   小孩子站在小凳子上,身高还是不够,踮脚趴在台子上,目不转睛望着被分成一个个小圆饼的面团,认真道:“礼礼喜欢焦桃的。”   “焦桃?”陶妈妈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发音,不过怎么说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对幼儿的发音很熟悉,想了想,“是焦糖的吗?”   眠礼眼睛弯成小月牙:“焦桃~甜甜哒!”   “好呀,那我们今天就给小礼做很多很多焦糖的饼干。”   陶妈妈说完,刮了刮祂的小鼻子,留下一点面粉的痕迹。   旁边的陶映嘉看得吃吃直笑。   眠礼不服气,从凳子上跳下来,也要用面粉去抹嘉嘉。   陶映嘉扭头就跑,孩子们在厨房里围着流理台转了一圈又一圈,面粉纷纷扬扬,雪一样。   陶妈妈洗了手,一边一个夹住小捣蛋们,力大无穷。   眠礼塞进小陶绵用的宝宝椅,陶映嘉放在椅子上。   她蹲下来,指着俩小孩:“可不能糟蹋粮食哦。”   陶映嘉使劲点头:“我知道啦妈妈,我错了。”   他看看眠礼,眠礼也看看他。   从不低头的卡密酱撇撇嘴,难得学会道歉:“我……我错啦。”   同样难得的,用了第一人称的指代。   在与同龄孩子相处的过程中,自我意识的萌发,要胜过任何其他场合。   陶妈妈笑了,挨个揉揉他们的头发:“那有没有谁想当小助手,帮我搅奶油?”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再难再难   最后是眠礼得到了这个资格。   陶妈妈帮祂穿上小围裙, 是儿童款的,肚肚位置上面绣着一只橘黄色的胖猫咪,鼻尖上停着蝴蝶。   眠礼想起了齐瑞的布偶猫。   芝芝虽然不是橘黄色的, 但也干过这种一风爪子抓蝴蝶却挠到自己鼻子的蠢事。   小孩注意力从猫咪回到奶油。   陶映嘉以前帮妈妈做过,从背后握住祂的手,教祂动作。   更小的那一个神情专注,抱着比脸还大的碗,一圈一圈搅着奶油。   材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奶油是用作装点,闻起来香甜无比。   男孩尽量让自己专注于“工作”,以免忍不住偷吃一口。   虽然祂表面看起来全神贯注,其实心里还是在想别的事儿。   祂接触过的人类女性不多, 每个都很好。   小慧也好,闵老师也罢, 还有陶妈妈。   她们都很温柔,和风细雨,如春日暖阳。   燦燦也很温柔,嘴上会有抱怨,对祂的悉心从来不少半分。   眠礼想, 那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呢?   为什么陶妈妈抱祂的时候, 和别人不太相似?   难道说, 因为她是“妈妈”, 而其他人都不是?   有妈妈,是这种感觉吗?   小主神自诞生起就只有父神,有和保姆差不多的奥利尔, 从来没有母神。   当然也就没有妈妈。   幼神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许愿, 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妈妈。   但一直落空, 祂也就不再把它当成愿望。   小饼干前序工作完成,送进烤箱等待时,眠礼把这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了陶映嘉。   嘉嘉正在帮祂去掉围裙,仔细地解着后腰上的蝴蝶扣:“唔,你要想的话,我妈妈也可以是你妈妈。不过,我要先问问她才可以。”   他乐于和洋娃娃分享玩具和小点心,如果分享妈妈的话,好像也可以吧?   嘉嘉一手攥着小围裙,一手牵着小眠礼,去找妈妈。   陶妈妈听到这个请求,有些惊讶。   不过很快明白过来。   她并不知晓小神明的来历,甚至不清楚祂「非人」的内幕,只大概知道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跟着同样刚脱离“大孩子”这个范畴还不久的哥哥。   做了母亲之后,对幼儿的恻隐会比其他人多上好多倍。   家里的小兄妹向来是被放在手心里疼爱的,能得到全世界最好的蜜糖。相比之下,又可爱又孤单的小眠礼实在叫人心疼。   她再次蹲下来,和孩子们视线平齐,看向眠礼,表情很认真:“小礼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哦。不过呢,这件事情还要跟卓先生商量,毕竟他才是你的监护人,需要得到他的认可才行。如果他觉得不合适的话……那,小礼就只在我们家喊我妈妈,好吗?”   限定条件听起来有些复杂,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听什么本来也就只捕捉最后一句。   陶映嘉率先欢呼:“那我妈妈也是你妈妈啦——!”   眠礼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陶妈妈正笑吟吟地望着祂。   小神仙难得局促,张了张嘴,有一个音节堵在喉头,呼之欲出。   “M……”   可是,可是为什么喊不出来呢?   祂是那么想喊一句妈妈,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父神疏离的眼神?   在那层层冰封的冷漠之下,还有什么?   祂看不懂的,是什么?   小男孩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   尽管愿望鲜明,克服心理障碍并不如想象中容易。   陶妈妈料想到这种结果,捏了捏祂软乎乎的小脸蛋:“没关系的,小甜心,你才是这么小的小朋友,最大的事就是要开心。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要逼迫自己。等你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哦。”   又是听起来很哲学的话。   眠礼听懂了最后一句话,懵懂地点了点头。   这茬就这么过去,饼干烤好之后,陶妈妈把不同口味分装在不同的盘子里,喊来在书房工作的陶爸爸一起吃,还打包了一些让眠礼回家带给卓燦。   陶映嘉把所有焦糖味的都给了眠礼,再沾点奶油给陶绵尝一尝。   陶映嘉总叫眠礼洋娃娃,可眠礼看来,小陶绵才是真正的大号娃娃。   眠礼也想喂陶绵吃饼干,陶妈妈拿来婴儿专属的软饼,看着他们小孩照顾小小孩,觉得有意思极了,拿出手机拍照。   “来,小家伙们,看镜头——”   眠礼扭过脸,望见她的眸子,含着笑。   她的眼睛是近黑的深棕色。   和燦燦很像,是这个人种的人类最常见的瞳色。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时,怜惜又和煦。   和父神完全不一样。   父神的,是很浅很浅,看起来非常冷的蓝。   终年不化的雪山或冰川,爱也好恨也好,世间万般情感冰封其中,永世得不到救赎。   祂错失了一个喊妈妈的机会。   为什么,眠礼想,即便是这么好的陶妈妈,乃至全世界最好最好、让祂愿意放弃神力留在身边的燦燦——为什么他们仍是都不能替代父神呢?   *   把祂送来之前,燦燦说了,今晚要去找卢卢。   大人们要做什么,眠礼不清楚,也不是很感兴趣。   反正,大人们总有大人们的正事要做,小朋友就留宿在别的小朋友家里。   这段时间两边跑得多了,陶妈妈给两个男孩在卓家和陶家各准备了一套可爱的连体睡衣。   在卓家是小兔子和小熊,在陶家则是小猫和小狗。   兔兔和熊熊的有耳朵,猫猫和狗狗的有尾巴,一晃一晃的,好玩儿极了。   现在猫猫礼和狗狗嘉正一起趴在床头看绘本。   儿童床是单人床,不过小朋友们个子都小,还算宽敞。   也不止他俩,陶绵躺在前面的枕头上,仰脸挥舞着小拳头,咿咿呀呀也不知想跟哥哥们讨论什么。   陶映嘉对充满表达欲的妹妹的心声好奇很久了,问猫猫礼:“你不是能听懂小动物说话吗?那你能不能听出来小妹在说什么?”   众所周知,卡密酱是有读心术的。   只是祂还从来没在人类幼幼幼崽这儿用过。   祂伸出小手指,被婴儿更小更小的拳头握住。   几秒种后,小神仙睁开眼,遗憾地摇了摇头:“听不懂。”   祂能读人类的心,也能听懂动物的语言,前提是他们言之有物。   而婴儿?连婴儿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是些对陌生世界好奇的质询罢了。   无论是三五岁的幼年期,还是往后的上学、上班,看书就犯困,或许是人类通用体质。   绘本还没翻过半,眠礼已经眯着眼睛、头一点一点了。   旁边的陶绵呢,把拇指当奶嘴,早就睡着了。   陶映嘉作为这里唯一的“大”孩子,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照顾这两个小的弟弟妹妹。   收起眠礼手里拿着的绘本,很简单。   把小被子拖来给眠礼盖上,也很简单。   把妹妹从枕头上移走、还不惊醒她,就是个大工程了。   男孩跪在床边踌躇片刻,还是下床去找外援。   陶先生跟着他进来房间,看见小床上横七竖八睡着的俩小孩,笑着悄声问:“你以前一直想要弟弟的,这样算不算有一个?”   陶映嘉看看眠礼熟睡的脸蛋,红苹果似的:“可祂从来没喊过我哥哥。”   不会说话的陶绵也没有。   这么看来,他其实根本没有当哥哥的感觉嘛。   陶先生问:“那祂都叫你什么?”   陶映嘉:“……”   男孩思来想去,怎么最多的,是“笨嘉嘉”。   陶先生哈哈笑,想起孩子们还在睡觉,又赶紧捂住嘴,并且好好揉了一把儿子的头发:“也许以后是要树立点儿威风呢。你看,我就不怕你妈。”   陶映嘉想,事实真的如此吗?好像完全不吧。   他又想起在幼托班过家家时,陶绵当小宝宝,而眠礼和他则分别是爸爸妈妈。   好奇怪哦。   可是,又好像是很不错的感觉。   陶先生抱起婴儿离开房间,顺便关了主灯。   陶映嘉脱掉鞋子,把被子掀开一角钻进去,躺在眠礼旁边。   床头有一盏小夜灯,是眠礼之前送的,陶映嘉很珍惜,每天晚上都要盯着发会儿呆,想一想洋娃娃,才能睡个好觉。   现在洋娃娃就在自己身边。   陶映嘉想像往常午休时把眠礼当真·娃娃一样抱着睡觉,娃娃睁开了眼。   眼神看起来很清明,并无多少睡意。   祂问的很突然:“要是有一天,我走了,怎么办?”   嘉嘉实在没想到上来就是这么个难题,下意识重复:“怎么办?”   眠礼目不转睛望着他。   洋娃娃的瞳孔在夜灯的照射下更浅,像颗价值连城的宝石。   往常那里多是欢愉,此刻,却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悲伤。   明珠蒙尘,是世间之憾事。   五岁的嘉嘉还不懂深奥的道理,他只是希望好朋友不要伤心。   他转过头,对上洋娃娃的目光,给出了回答,模样很认真:“那当然是去找你啦。”   眠礼并未因这个笃定而多云转晴,接着问:“如果很难、很难找到呢?”   嘉嘉还是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提问,可这回他没多犹豫,格外坚定:“再难、再难,我也会去找你的。”   眠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突然钻到他怀里,紧紧地搂着男孩,声音隐隐有了哭腔:“一定——一定要喔!!”   就像他们每天放学时拉钩“明天也要见面”。   在这个只有小夜灯照亮的晚上,许下了“一定会找到你”的承诺。   那是年幼的孩子们之间,宝贵如珍珠一般的约定。   *   孩子有孩子的烦恼,成年人的烦心事儿只多不少。   蜚蜚的攻击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做得更加巧妙。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是他使的绊子,公司仍每况愈下。   卢颂撑着压力,没有裁员,仅是暂时停发奖金,承诺撑过这段时期的难关,会给大家补偿双倍。   虽然员工们很信任这个总裁,但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刻,人人自顾不暇,又怎样去体谅他人的难处。   卢颂想了很多方法,包括向总公司,也就是新岳集团的主体调动资源。   然而神魔控制的能力远远超出人类范围之外,小公司的指标依旧下滑,没多久,连员工的工资都快发不起了。   与此同时,高层董事们拒绝让渡利益。   卢颂四面楚歌。   他没办法,周末的晚上到卓燦家里,夜深人静,共商生计之大事。   字面意义上,全公司上上下下员工的,生计。   卢颂在卓燦家已经有了自己专属的杯子,靠在慵懒的沙发上,倒了点快乐水,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他捏了捏鼻梁:“要不然……我卖一点车和房子,把这俩月大家的工资先垫上?”   他是从贫困家庭长大的孩子,不会像出生在富贵人家的纨绔一样大手大脚。   除了必要的,很少会购置多余奢侈品。   眼下打算开仓赈灾,竟然找不出多少能出手的东西,只有最基本的房和车。   卓燦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听见老板为员工考虑至此。   他坐直,瞪圆眼睛:“房子卖了,你怎么办?要是卖了也填不上窟窿,又怎么办?”   男朋友看着比当事人自己还着急,卢颂心里还挺甜蜜的。   他安慰道:“没事儿啊,我有地方住。”   他又开玩笑地问:“要是真破产了,卓主管能不能收留我?”   卓燦却笑不出来。   卢颂也好,公司上上下下的其他人也好,都是无辜的。   是谁的错呢?   小神明无辜,想要保护祂的自己应该也没错吧。   要是怪罪蜚蜚,可蜚蜚也是听命于姜宵。   且不说是不是姜宵的命令还不一定,就算是,一个父亲想让流落他乡的孩子回家,又何错之有呢?   或许这世间就是有这样的难题,错误找不到一个明确的起点,却能让所有在链条上牵连到的人们,陷入孤苦的深渊。   明明是自己的公司出了危机,卓燦看起来却更加慌乱。   卢颂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好啦,你看你这个苦瓜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最先被裁了呢。”   明明卢颂才是那个需要振作的人,却反过来安慰自己,卓燦搓了搓脸,调整自己的状态,拿起可乐跟他干杯:“裁了我,然后我来当老板吗?”   卢颂哈哈大笑:“我看啊,你这辈子是只能当老板娘啦……”   他们话题说换就换,从沉闷的工作,转向轻松的游戏、娱乐、吃喝、比赛,很快心情重新灿烂起来。   现实里的确有数不尽的苦涩,然而人生的甜份终究是要从琐事中汲取的。   成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   会反复陷入坎坷之中,必须自给自足重新灌进希望,或者互相打气,才能支撑着在艹/蛋的人生中继续走下去。   这边客厅里两个人暂时把烦恼抛之脑后,已经为了下周的球赛在谁家看掷起了骰子。   隔壁房间本该早就睡着的眠礼,却完整地听见了所有。   祂在被子底下抱住膝盖,把自己蜷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上一次是整个人被掳走的卓燦。   这一次是蔓延着公司受损的卢颂。   那么,下一次呢?   是事业蒸蒸日上的齐瑞吗?   是刚新婚不久、近期打算备孕的小慧吗?   是和相亲对象聊得很好、说不定能修成正果的闵老师吗?   是被挑中拍广告在网上火了一波的小陶绵吗?   还是已经被精英小学提前录取了的陶映嘉呢。   祂一天不回去,身边的人就活在可能受到波折的阴影下。   先是奥利尔的警告,再是父神亲自降世,再然后蜚蜚的入侵。   是不是父神的指派,又或者擅自主张,总之他们的目的明确。   要祂折返,不要贪恋人间。   眠礼原本的拒绝想都不用想,祂怎么可能愿意回到又冷又寂寞的神殿。   那时候要多坚定有多坚定,毕竟需要考虑的只有自己。   如今,想到周围人,却动摇了。   小孩想,或者,先前的固执是不是错的呢?   祂是不是,真的应该离开这里? 第57章 下辈子   很久以后, 当卓燦回想起这一天,才发现许多事情早就有了端倪。   经历当下的人们不会注意到岔路口的指向标,等回过头来看, 早就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了太远太远。   卢颂实践了之前的决定,卖掉了一辆车。   那是他在被找回现在的家后,父亲赠与的第一辆。   对于卢颂来说,这并非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惊喜标志,而是让他永远不要忘记过去、也不要与苦难脱钩的标记。   卓燦今天的任务就是陪着他去和买家交易。   早上他匆匆忙忙送眠礼去幼托班,往日因为要同陶映嘉见面而总是很积极的眠礼,今天竟然一直磨磨蹭蹭。   衣服也不会自己穿了,饭也不会自己吃了,什么都要卓燦来帮忙。   要是换个脾气暴躁的家长, 早就发火了。   好在卓燦毕竟是卓燦,只会捏捏祂的小鼻子:“干嘛呀, 今天突然想撒娇?”   之前已经“长腿”喜欢用双脚亲自探寻这个世界的眠礼,今天又突然不会走了,去哪里都要他抱,好似一夜之间倒退回刚相识。   眠礼搂着他的脖子,还挺郑重地点点头。   卓燦笑了, 跟祂碰碰额头:“好吧, 谁让你是小糖豆呢。”   力大无穷的奶爸单手抱着崽崽, 全程单手完成了换衣服、喂饭、整理小书包等等步骤,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原来是陶爸爸已经到了。   卢颂找的那个买家上午要赶飞机,约定时间提得很早, 卓燦来不及送眠礼去托班, 只好拜托陶家。   尽管眠礼总爱和嘉嘉黏在一块儿让他有微妙的“失宠”的感觉, 不过又多了一份助力,也挺好。   卓燦抱着眠礼下楼,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和公司360°的镜子不同,小区里厢壁更似黄铜质感,看不大清,只有隐隐约约反射的影子。   眠礼趴在成年人的肩膀上,望着他们俩模糊的轮廓,听卓燦絮叨絮叨,不说话。   卓燦停下自己的单口相声。   “是跟嘉嘉吵架了吗?”他早就觉得小孩儿沉闷得不太对劲,“要是不想和他一起上学,我给卢颂打个电话让他先去,我送你。”   眠礼摇了摇头:“不是嘉嘉。”   “那是什么原因?”   眠礼看着他,那双大眼睛会说话似的。   小孩踌躇片刻:“不想……”   却没有说出不想做的是什么。   卓燦以为祂是今天突发性不想上学,自己小时候也这样,每个月总有那么二十多天想逃学,非常体谅眠礼:“那,我带你一起去吧?”   小孩还是摇头。   只有卡密酱有读心术,人类没有。   连着否认了好几个猜测,卓燦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把小孩儿掉了个个,让祂面对自己,神情严肃:“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好不好?”   电梯门开了,车就停在楼道门口,车窗已经降下来,陶映嘉在里面冲他们挥手:“小卓哥哥!礼礼!早上好!”   能和眠礼一起坐车上学,对他来说是非常快乐的事儿。   驾驶座的陶爸爸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副驾驶的陶妈妈也扭头对着婴儿座椅上的陶绵说:“你看,谁来了呀?”   卓燦很欣慰,陶家几乎把眠礼当做自己另一个孩子般疼爱。   他很幸运,无论是齐瑞小慧,还是卢颂,又或者现在的陶家,他们体谅他的难处,也是真的喜爱眠礼。   这同样是小神仙的幸运。   眠礼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   祂主动和卓燦亲昵地贴了贴脸,像他们往常分别时会做的那样。   “燦燦。”   祂喊他的名字,眼眸亮如星辰。   “嗯,怎么啦?”   “爱你。”   小神明终于展露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和没有任何感情的姜宵不同,眠礼是个感情非常充沛的小家伙。   对什么人,有什么爱,都分得清清楚楚。   不仅拥有,而且善于和乐于表达,翻来覆去挂在嘴边,一定要对方知道才好。   小朋友的坏心情来得快去得快,卓燦松了口气,这应该是没事儿了的标志吧?   “我也爱你。”他被卡密酱带的学会了主动表达感情,“顺便,也替你的卢卢爱你。”   眠礼满意于这个回应。   在卓燦弯腰把祂塞进车里时,在小神明即将离开他的怀抱时,后者又一次附在他耳边,声音静悄悄。   “不想……”   祂动了动嘴唇。   “不想”什么?   卓燦听不到了。   眠礼坐进去,卓燦笑着和祂、他们挥挥手,目送车驶离视野。   那时候脑海里忙于规划和卢颂汇合路线的卓燦,怎么会知道呢。   眠礼真正想说、又到尾也没能讲出口的,是「我不想离开你」。   *   礼礼和嘉嘉去的幼托班是高端的幼托班,不会仅仅把孩子们在狭小的空间一放一整天,什么都不管。他们会安排各种各样的活动。   如果某天孩子数量不多,还会由老师带队,到室外譬如公园、动植物园之类的地方玩耍。   今天闵老师班一共来了八个孩子,足够老师们照看得过来;夏天闷热,凉爽的水族馆成了最好的去处。   这个班都是年纪很小的孩子,包括还不会走路的陶绵,格外需要人照顾。   就算只有八个,也派了三个老师和两个保安跟随,几乎是一对一。   所有小朋友换上统一的天蓝色幼托园制服,戴上向日葵一般的小黄帽,双手要搭在前面孩子的肩膀上,一个都不能掉队。   闵老师举着小旗子走在最前面,宝宝班临时借来的老师抱着陶绵在最后面,另一个老师和两位保安先生分别在两边。   一串小鸭子,从涂装可爱的校车上下来,乖乖排队进水族馆。   老师在买票的时候,小家伙们就在椅子上坐成一排,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左顾右盼。   站也好坐也好,幼托班毫无疑问成了靓丽的风景线,好多游客都忍不住拿着手机拍照。   八只小鸭子可爱极了,鸭鸭礼又是其中最最显眼、最最特别的一个。   小孩子夏天不惧烈日,不少孩子都晒黑了一层,唯有眠礼一如既往白如瓷器。   再加上祂不寻常的小卷毛和亮晶晶的瞳色,一眼望过去,就和其他的小鸭子不一样。   不仅如此,祂刚和旁边的小朋友因为糖果口味问题有点儿不愉快,虽然被嘉嘉拦着没有吵嘴,但也不怎么开心,嘟着嘴不高兴地晃着脚。   这副小模样实在可爱过了头。   路人想,这就是等身会动的手办吗?   小家伙们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即将在网上引爆怎样的软萌风暴,老师拿到票后,小鸭子们又重新搭着肩膀排队进去。   水族馆的通道狭长,灯光又暗,排长队不好走,进去以后改变了队形,每个老师左右各牵一个小朋友。   眠礼和陶映嘉由闵老师亲自带着。   小神仙对色彩缤纷的热带鱼不感兴趣,对美轮美奂的水母也不感兴趣,对无比巨大的鲸和鲨不感兴趣,对憨态可掬的海龟也不感兴趣,对喂食海豹海象海狮不感兴趣,对工作人员的美人鱼表演更不感兴趣。   祂最喜欢的,是足足占据了一整个大厅的中央鱼群。   别说是这么小的孩子,就算来个两三米高的巨人,在几十米的巨型屏幕前,也渺小得不值一提。   陶映嘉不是第一次来水族馆,但仍然被眼前的壮丽画面震撼到。   这里没有巨大的鲨鱼,实际上每一条鱼都小小的,可它们聚集在一块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族群,顺着模拟潮汐的指引游来游去,就成了五光十色的海底世界。   小孩儿们趴在玻璃上,睁大眼睛望着与陆地截然不同的景象。   眠礼一直生活在天上,人间都是新鲜客,更别说海里。   祂第一次来,见什么都新奇。   礼礼问:“这些、那些,还有那些,是什么?”   嘉嘉说:“鱼。”   礼礼问:“都是鱼吗?”   嘉嘉说:“也有珊瑚。”   礼礼问:“什么是珊瑚?”   嘉嘉说:“就是……就是……”   男孩儿答不上来了。   还好在后面为他们拍照的闵老师适时解救,用最简单的、幼儿园小朋友也能听懂的方式科普海里的各种生物。   眠礼在巨大的中央厅呆了很久很久。   幸好陶映嘉已经来过水族馆了,否则为了陪祂见不到其他生物,也太过遗憾。   眠礼一会儿跑到后面,仰着脖子想要看清楚全貌,一会儿又上前,恨不得把自己贴玻璃上,希求着能有一条小鱼游过自己的指尖。   嘉嘉也跟着跑来跑去,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了,就觉得累:“能不能停下来歇会呀。”   眠礼妥协,坐在玻璃前面的地毯上,拿出背包,在“海里”野餐。   祂吃着吃着,突然异想天开:“礼礼想变成海水。”   陶映嘉一愣。   听过想变成鱼的,或者是海龟,或者是不存在的美人鱼,可从来没听谁说要变成海水的。   洋娃娃果然和别人都不一样。   嘉嘉问:“为什么?”   礼礼说:“这样,就没人找得到我啦。”   嘉嘉问:“那我呢,我也找不到你怎么办?”   礼礼说:“可是,你答应要找到我的。”   嘉嘉说:“诶……”   礼礼问:“你不会弄丢我的,对吧?”   嘉嘉说:“这样吧,那我也变成一滴海水,时时刻刻跟你一起,就不会弄丢你啦。”   孩子们同时畅想,要是能变成一滴海水,自由自在地在海浪里生活,不受束缚,总是快乐——那样就好啦。   眠礼放下小饭盒,嘴角还沾着饭粒,伸出小拇指:“拉钩钩。”   陶映嘉虽然不知道要约定什么,但也伸出手,和祂的勾在一块儿。   眠礼有很多想说的,但小孩终究选择了沉默。   小神明的眼睛里映着玻璃墙里水光的倒影,供氧的清洁气泡上升旋转,落在祂的眼里,成了星星和钻石。   ‘下辈子,要一起变成海水哦。’   *   在水族馆都还好好的,回到托班后,眠礼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大哭起来。   这可把闵老师吓了一跳。   要知道,小眠礼来托班这么久,尽管也和所有孩子一样有过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有过让老师闹心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哭过。   祂看起来伤心极了,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像兔子,就算陶映嘉一直在旁边帮祂擦眼泪,也无济于事。   闵老师去问小孩是不是冷了饿了难受了,孩子一边哭一边摇头,否决了每个身体不适的猜测,抽噎着念叨两个字,“燦燦”。   哎呀,想爸爸了嘛。   原来他们班最好玩儿的小可爱也是会有想父母的时候的,闵老师表示理解。   她去打电话,表示孩子们总会有突然很依赖父母的情况,希望卓先生今天可以早点来接眠礼。   别说卓燦了,就连旁边得知消息的卢颂也感到焦急,放下手头的事情要送他过去。   卓燦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去,你忙你的。”   卢颂还想说什么,他打断了他:“我也说不上来,可能就是一种……预感。也许今天是我俩的亲子时间。”   卢颂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低声道:“那记得下次也要给我空出‘恋人时间’。”   卓燦先折回家骑上小电驴,再去托班。   见到哭得脸红红的眠礼,卓燦也心疼了,拿出路上特意买的焦糖饼干,希望能哄祂开心。   小孩子一见到他就要抱,倚在怀里,很委屈的样子。   “身体难受?”   摇头。   “跟别的小朋友闹不愉快了么?”   没有。   “啊,是和嘉嘉也吵架了?”   也不是。   找不到原因,那就找解决办法。   “要不要去游乐园?”   摇头。   “那点心店呢?”   不去。   “超市怎么样?去买很多很多焦糖饼干。”   还是不。   卓燦没辙了。   小家伙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情绪如此激动?   眠礼忽然不哭了,鼻音浓重,说出的话很清晰:“要回家。”   回家。   回他们的家。   到了家以后,眠礼不要看动画片也不要吃零食,也不要他抱了,主动下来,拉着卓燦走到客厅。   眠礼抬起头,看着这个没多少装饰、却已经无比熟悉的小空间。   卓燦家的客厅,是他和祂于现世初遇的地点。   那是春天刚刚开始的日子。   祂上一秒还在自己的游乐园里,安安心心当着祂的小神仙,下一秒却被这个冒冒失失的人类卷进莫名其妙的通道,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从那天起,祂认识了一连串以前想都没想过要结识的笨蛋人类,并且深深地喜爱上了这个丰富多彩、有情有义的人间。   幼神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截然不同的逆转。   如今回想起来,仿佛发生在昨天。   所有相遇的开端都找不到头脑,可日后回忆起来,却又那么理所应当。   只是,祂还是不得不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祂海拔太低,卓燦被牵着时,总是要微微弯一点腰。   “所以呢,现在要做什么?”   眠礼放开他的手,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表情里带着天真的狡黠:“燦燦,来做个游戏吧。”   卓燦不疑有他,反正以前从托班回来眠礼也会带着各种各样新鲜的游戏,尽职尽责充当耐心陪玩:“是闵老师教的吗?好吧,你说规则。”   眠礼看看自己的脚尖,想啊想,仰起小脸,声音像只欢快又清脆的小鸟:“——规则就是,礼礼说‘再见’,燦燦你说,‘好的哟’。” 第58章 像个   卓燦呆呆地望着祂。   这个游戏, 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说再见?   ——等等,说再见?!   卓燦心念一动,脑海中某个警铃被狠狠摁响, 连日来为帮着卢颂拯救公司的疲惫和可能会失去眠礼的恐惧,这一刻积压到了最大,如山洪爆发。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礼礼,你不会是要——”   人类的话没能说完。   双目被缎带似的金光缠绕住,卓燦同时被限制了视力、语言和行动,朦胧之间看见幼神歪歪斜斜地飘起来。   祂好久没飞过,即便是此刻也只能离地几十厘米,挥舞着双手,仿佛一个小小的指挥家在奏乐。   只不过, 指挥家一人独奏,观众也仅一人。   奏响的, 是离别的挽歌。   祂的神力所剩无几。   以前哪怕是让一头大象沉睡,也不过挥挥手的功夫。   现在只不过“放倒”一个成年人类,却如此辛苦。   卓燦瞪着眼睛怔在原地,感觉到浑身的力气在抽离。   他动不了。做不了任何。   唯独尽力地透过光的薄纱将小神仙的模样刻在脑海中。   难以置信、心痛、想要出口挽留——那双眠礼熟悉的眸子里包含了太多感情。   小孩的眼泪一串串掉下来。   并非流动的液体,而是像人鱼的眼泪一样变成了透明的小珠子, 在空气中混入金光飘游。   卓燦在陷入沉睡前, 想的不是“你为什么要走”, 不是“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 不是“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的”。   他想,别哭啊,宝贝。   我最不想看到的, 就是你伤心的样子。   *   确认卓燦已经没了意识以后, 眠礼擦了擦眼泪(虽然越擦越多), 拿起卓燦的手机。   祂并不认得字,不过祂记得卢颂的头像,是他们一起去公园玩儿的时候在石缝里发现的一棵小苗儿。   祂拿起手机,发语音给卢颂:“卢卢,燦燦不舒服,你来家里,好不好?”   尽管信息都是破碎的,但以卢颂的理解能力,一定没问题。   祂只要掐着卢颂赶到的时间前离开就好了。   眠礼擦擦眼睛,努力拖来小被子,给卓燦盖上。   再把他的手臂拉开,躺进去,就好像平时睡觉被人类搂在怀里一样。   眠礼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依赖的、不想离开的温暖。   片刻后,小孩重新爬起来,身周浮现出淡粉色的一层膜。   这是辛兹赋予的、被祂种植在身体里的隔绝之力。   祂千难万险要来的,现在,却要亲手破坏它。   半透明的粉色膜脱离了祂的身体,越撑越开,直到变得圆溜溜的,像个巨大的泡泡一样把小孩装在里面。   它似乎不受重力控制,慢慢往天上飘去。   眠礼在里面晃晃悠悠的,想着,好像很久没有飞过了。   祂安慰自己,回到神殿,起码力量都能恢复,想飞哪里飞哪里,说不定还能趁父神不注意偷偷地飞到人间,看一看燦燦和其他人。   只不过,要离得远远的。   绝对、绝对不能被人类发现才行。   泡泡越涨越大,眠礼紧紧闭上眼,使出吃奶的劲儿,让身体里残留的为数不多的金光溢出来。   这些浅金色的光似乎有实体,逐渐撑//man了泡泡的nei//壁。   主神的神力,与上古凶兽的隔绝之力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对抗,看谁压制得住谁。   小神明脸都憋红了。   辛兹把隔绝之力给祂,只需要把祂“吃”掉。   但反过来,祂想突破这层膜,若没有外力助力,就变成了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选择总有代价。   直到眠礼感到了隐约的疼痛从骨头缝里冒出来,金光总算占据了优势地位,甚至有一些要从粉色的泡泡最脆弱的地方突破。   ——啪——   人类幼崽喜爱的气球吹大到一定程度会爆炸,凶兽的隔绝之力也是如此。   那个巨大的、包裹着眠礼的泡泡,终于撑不住神力的压力,从最薄弱的地方碎裂开来。   它虽然是一层膜,虽然看起来像个泡泡,不过并非真的和气球一样由大量气体组成。   要说的话,它更像玻璃,在破掉后顷刻间碎成千万点,混合着小神明本身的光,淡粉与千金糅合成无数光的碎片,充满了整个客厅。   从坏掉的泡泡里掉下来的眠礼不偏不倚,掉在卓燦的脖子上。   和他们的初遇,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一回,人类不会再目瞪口呆地望着祂,也没有人再抱着祂房间里到处转悠,去介绍全新的人间世了。   眠礼顾不得伤心,祂刚刚用最后一点神力摧毁了隔绝之力。   换言之,此时此刻的小神仙,已经没有可以称之为“神”的源力了,和软弱的人类一样随时有可能被伤害。   尽管大多数人和神都宠爱着眠礼,然而祂毕竟是诸神之神唯一的子嗣。   对幼神虎视眈眈的势力,绝对不在少数。   以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幼神身边监控严密,自身也有不可估量的能力;眼下什么都没有,简直是上好的人质和靶子。   必须要在别有用心的人出现之前,回到神殿,起码有可以信赖的神使来保护祂。   眠礼从卓燦脖子上爬起来,双手相握抵着下巴,低着头闭上眼。   祂现在的姿态,和所有画像、绘本中正在为人间祈愿的小天使,一模一样。   某种程度,祂做的也的确是这样的事。   手腕上的水光镯依旧因为封印没能出现,好在,头顶上的天使光圈慢慢浮现。   祂感觉得到,同神殿的沟通通道,在经过数日的阻隔后,正缓缓打开。   *   眠礼身为幼神,对于父神以外所有的神使都有召唤的权利。   同样,被召唤者也必须要立刻应答。   通道打开后,会进行两轮筛选,主动与被动。   即,幼神许可出现的人,以及有空闲、合适出现的人。   过程听起来麻烦,处理起来不过须臾之间。   一旦两者能够相接,被召唤者就会现身。   蜚蜚从虚空中出现时,依旧是在公司费先生的打扮,利落的短发,西装革履,和眠礼印象中衣袂飘飘的古代大侠完全不一样。   他似乎刚从公司里过来,胸口的口袋里甚至还插着一支价格不菲的钢笔。   小孩差点没认出来。   蜚蜚单膝跪在幼神面前:“小殿下。”   眠礼仍然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充满不信任:“你是蜚蜚吗?”   “您放心,是我本人。”   事实上,在这次来到现世之前,蜚蜚化人形的时间并不长,讲起话来也有点儿吃力,才会有卓燦刚见到他时那老旧卡带录音机般的迟钝。   经过在卢颂公司代表CFO处理种种事务后,他的口才突飞猛进,不仅不再磕巴,还很流利,说不定回去以后就能和那谁谁谁进行辩论了。   蜚蜚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下凡还有这种好处,怪不得小殿下想来。   可是,小殿下讲话也不结巴啊。   蜚蜚又不太明白了。   不懂就不懂吧,鱼不用把烦恼记住超过七秒。   蜚蜚首先注意到了躺在后面的卓燦:“这是……”   眠礼挡住他的视线(尽管这么小的个子根本挡不住什么):“你不要管。”   蜚蜚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站起来,环视一圈。   他的个子很高,在卓燦的出租屋里几乎要顶到吊灯。   这个对卓燦来说还不错、对小只的眠礼而言已经算宽敞的房间,在蜚蜚看来,简直狭窄得可悲。   蜚蜚迟疑片刻:“这就是您生活的环境吗?”   要是神知道祂的孩子竟然住在如此简陋的地点,一定会心痛的吧。   虽然不确定神有没有“心痛”这种情绪。   可幼神从小锦衣玉食,神殿能给祂提供的,是人间再富贵的人家连想都想象不出来的奢华。   祂是怎么适应这里的?   蜚蜚想不通。   蜚蜚是鲲,是鱼,鱼不是没有感情,而是过于纯粹,只认主人。   主人也不需要对他多么多么悉心,只要能保证他的生存需求,比如在天上开辟一个比北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巨大天池,对鲲来说就已经足够。   所以蜚蜚无法体会,眠礼将可笑的、人类的感情,视作更宝贵的存在。   不过也没关系,他并不需要设身处地地去考量什么。   他要做的,就是完成神明交代的任务,将幼神完好无损地带回神殿。   现在他做到了。   他没有让神失望。   蜚蜚好心地提议:“小殿下,需要我帮你处理这个人类吗?”   眠礼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要碰他!”   蜚蜚耸了耸肩,幼神从前对他态度就不怎么样,经过卓燦一事,持续走下坡路。   眠礼咬了咬嘴唇,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讲的话有很大的怀疑。   祂真的要说出来吗?   算了,隔绝之力都已经被亲手销毁,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小孩伸出手,叫他的名字:“蜚蜚。”   童声轻又软,像棉花糖一样。   蜚蜚和小殿下接触得不算多,一时间不理解这个像小苗儿一样的姿势代表何意。   眠礼看他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不高兴地皱着小眉头:“抱抱呀!”   蜚蜚:“?”   好吧,小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弯腰,双手穿过眠礼腋下,像拾起一片叶子那样轻松地举起孩子。   这是蜚蜚第一次抱眠礼。   原来幼神……这么轻。   在他怀里,竟然只有这么小的一点点。   蜚蜚颇为震撼。   他自己作为一条远胜于地球上海洋霸主的巨大鱼,就算化成人形也比同身高的人类要重得多,简称密度大。   在蜚蜚的认知中,耀武扬威、比谁在神殿里都要称王称霸的幼神,就算不比自己重,也不会轻到哪儿去——毕竟,就像祂自己尝尝挂在嘴边的那样,“礼礼最厉害了!”   结果,祂像一只小猫咪一样轻。   远看张牙舞爪,趴在他手臂中,却那么乖。   一向不通人情的蜚蜚,竟然对怀里的眠礼产生了怜爱。   他惶惶然认知到,在身为未来要背负万物命运的神之前,祂首先,是个孩子。   只有三岁,比小奶猫还要娇弱,需要被所有人呵护。   眠礼不敢再看卓燦,怕自己多看一会儿这个家,就忍不住要留下来。   祂抬起头,小小声:“蜚蜚,带我回去吧。”   蜚蜚低头望进那双和神明很相像的眼睛。   轮廓相似,却比神明要柔软和甜美得多。   在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所有人对祂的万般宠爱。   祂的确值得被爱着。   *   打开意识之间的通道,是由光呈现的。   银白,淡金,或者灿烂的金。   代表着不同身份的色彩混入光中,继而侵/入意识   但肉/shen真正地不同时空穿梭,是像搅拌咖啡和牛奶一样向心旋转。   眠礼晕乎乎落在地上,稳住自己的平衡。   四周纯白无瑕,没有尘埃,没有杂音,这里是天上地下最为纯洁高贵的殿堂。   祂转了转手腕,水光镯重新浮现。   尽管失去的神力还没有完全回来,但起码封印已经解除了。   镯子重新隐形,小孩仍木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祂就从人间回到了天上。   而这一次,很难很难,再见到那些人类了。   “小殿下,还好吗?”   旁边传来问候,眠礼抬起头,蜚蜚已经又恢复了长至腰的乌发和一身仙风道骨的白衣,抱着剑柄,正在等待。   他不是燦燦。   眠礼想。   所以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撒娇的小礼礼,而是需要掌管着一部分世界的、只手遮天的主神。   “走吧。”   男孩说。   童音依旧稚嫩,那种天真与活泼却好像褪去了。   祂率先走在前面,穿过缭绕的云雾,走向通往神殿的漫长天梯。   蜚蜚在抱着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瞅着小殿下。   忽然觉得这个背影,好像有那么一点像陛下。   前些日子在人间,他看见了小殿下是如何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在那些人类面前欢快地笑闹,和眼前这个,仿佛两个人。   如果祂一直在人间,有的东西虽然简陋,但可能是个愉悦的童年。   回到神殿后,过些日子慢慢长大,是不是就会和祂的父神一样,成了无悲无喜的神明呢?   祂会不会像陛下一样,再也不会笑了?   蜚蜚的鱼脑子罕见地思索起了如此重要又复杂的议题。   七秒过后,觉得实在是超出了能力,放弃。   没关系,只要神满意于幼神的归来,他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他跟了上去。   天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都好像要爬个几年才能到达,更别说三岁的孩子了。   眠礼站在台阶下,仰起头,脖子都酸了,也看不见隐匿进云雾的尽头。   蜚蜚走过来,剑柄拄进低层的云团里:“需要我抱您上去吗?”   眠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眼睛飘了起来。   久违的云雾出现在祂身下,“发功”时会亮起的金光也都回来了。   半晌,幼神睁开眼:“父神不在。”祂疑惑道,“祂去哪里了?”   神与神使之间有专属的“联系方式”,神和神之间同样也有。   在没有隔绝之力的情况下,姜宵可以轻而易举找到眠礼,反之,眠礼也能大约感知祂的存在,除非类似于之前在人间玩得过于得意忘形。   此刻,祂回来了,父神却没有如想象中一样等待。   责备也好,归还力量也罢,总得……总得看见才好呀。   本就倍感伤心的小神明,又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失落。   尽管父神绝不会像燦燦那样给祂抱抱或者亲亲,可小孩子还是想要见到祂的。   毕竟那是给予祂血脉的存在,是祂一切力量的本源,是心安之所。   蜚蜚拢了下长发,他可没有权限僭越地去感知陛下,提议道:“那您先回自己的乐园?”   “乐园”指的就是卓燦曾经待过的逃生游戏,是姜宵怕眠礼孤单寂寞,为祂捏出的魔方世界。   眠礼摇摇头:“礼礼要等父神回来。”   好吧,蜚蜚想,反正自己也其他安排,反正面见陛下也是幸事,就在这里陪祂好了。   不过。   “你确定不需要我抱您上去吗?”   在眠礼的神力全盛时期,天梯虽长,飞一会儿也能到。   可眼下祂恢复得半半拉拉,这小短腿一步步挪,得走到哪一年啊?   眠礼张了张嘴,刚要提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头顶忽然飘来一大片乌云,方圆几里被阴影所笼罩。   乌……云?   不对。   这里是神的殿堂,没有晴雨,没有风云,没有昼夜,是永恒的纯白天堑。   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乌云。   眠礼和蜚蜚同时抬起头。   那片巨大的、出现在他们头顶上的影子根本不是什么云,而是只身长数十米的……鸟。   好大一鸟啊。   它浑身的羽毛同样是纯白,和神殿上空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   唯独喙是鲜红的,如同雪地里一点红梅。   它的眼神很好,能看见千里之外,云雾中两个小小的人影也不在话下。   大鸟从高空俯冲,速度如离弦之箭,顷刻间血盆大口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留在视网膜上的只剩下无比鲜艳的红。   它先用那只足有几米长的大脚趾踹走对自己虎视眈眈的蜚蜚,然后低下头,大嘴精细地叼起眠礼衣服的领子带到半空,向上一个抛接,把小主神吞进了口中! 第59章 别人面前的小怪兽   被巨大的猛兽吃进肚子里这件事, 短短一个月时间,好像已经发生两次了。   眠礼猝不及防被大鸟吞进口中,坐滑梯似的顺着喉囊冲下去, 又在即将到达喉咙口时乘坐着“喷泉”重新被吐出,抛向天空。   然后又被吃掉。   再被吐出。   反反复复了四五遍,直到大鸟重新叼住祂的脚,幼神像个什么头朝下的挂件娃娃,随着大鸟飞回地面,被放进云团里。   鸟口走一遭,眠礼浑身湿漉漉的,狼狈地从云里爬起来,甩了甩头发, 淡淡的金光环绕,顷刻间重又变得干爽洁净。   大鸟低下头, 小心翼翼用鲜红巨大的喙轻柔地蹭了蹭小孩儿的脸庞,欢快道:“小殿下,您回来啦!您都不知道,我可想死您啦!”   如果说蜚蜚的嗓音优雅如古琴,那么这鸟噼里啪啦得像唢呐。   大鸟当然不是敌人。   它把祂吞进肚子里, 并非猎食, 而是一种表达的亲昵的欢迎方式。   类似于宠物狗在主人回家时会亲热得不得了舔主人的脸。   只不过这只“狗狗”是大了点儿。   “大坏蛋, 不许再吃礼礼!”   小神仙虽然在抱怨, 但是是笑着的。   祂快乐地抱住鸟儿的羽毛,像拥抱一大堆鹅绒抱枕那样把脸埋进去蹭啊蹭:“卡布卡!”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蜚蜚就是那个“鲲”。   化而为鸟, 其名为鹏——这只名叫卡布卡的大白鸟, 就是那个“鹏”。   鹏是只白色的鸟,鲲也是条白色的鱼。   再加上圣殿的基调、侍卫的服装,不难看出主人对颜色的偏好。   神明,也的确高贵而洁白。   蜚蜚在当初对卓燦的自我介绍中说过,他是神的左舵。   相对的,卡布卡就是右舵。   尽管神并未正式赐予封号,可这种叫法听起来挺厉害,他们就擅作主张了。   鲲和鹏在神话中是一体共生,不过姜宵麾下的这两位,却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死对头。   过往有什么纠葛暂且不提,总之现在最大的分歧在于化形。   蜚蜚在鱼身和人身之间切换已经很熟练了,他的人形还是个极为俊美的古典帅哥。   卡布卡不知什么原因,至今不能化形。   它修为并不比蜚蜚浅,却一直卡在化形这个坎儿上,就连神明都帮不了,最多变成个鸟头人身的怪物,俗称鸟人。   太丑了,还不如做只漂亮的鸟儿,卡布卡放弃。   或许各鸟有各命吧。   它只能看着白衣翩跹的蜚蜚干瞪眼,逮到时机就使坏。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蜚蜚刚从被它踹出去老远的地方回来,血红的眼里满是气愤,恨不得能上去给它两脚。   可惜这儿没水,他也不能恢复原身,以渺小的人形和大鸟打架毫无胜算。   识时务者为俊杰,必须暂时咽下这口气。   蜚蜚暗暗想到,下次一定把这只死鸟拖到天池里让它尝尝呛水的滋味儿。   除了能否化形,他们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爱好。   蜚蜚眼里只有神,说话也好做事也罢,所有事情的出发点和终点都是为了陛下。   他对幼神连爱屋及乌都算不上,纯粹当成任务;   卡布卡就不一样了。   身为一只注定不会生蛋和孵蛋的鸟,性别不明的它竟然意外得有母性,慈爱地热爱着世间一切幼崽。   自然也包括神明幼崽。   鲲和鹏看起来各有各的不靠谱,事实上他们的能力远胜过这层吊儿郎当的外表。哪怕左右舵是自诩,这两人的确常年伴在神的身边,替祂做事。   因此,他们并不会像奥利尔一样和小眠礼有那么多的相处时间。   鸟记忆力比鱼好一些,也没好到哪儿去,卡布卡忙于替神“降妖除魔”,一年到头也不到几次幼神,对眠礼的印象都是片段式的。   好像上一次还是个在地上爬的婴儿,因为拔不到自己的羽毛哇哇大哭,这次都是个能跑会跳、还能给陛下惹事儿的小捣蛋了。   卡布卡又蹭了蹭眠礼,差点没把小孩儿掀一个跟头:“小殿下,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我最近没有任务,可以陪你玩哦!”   它听起来期待极了。   从人间召回幼神的任务是交给鲲去办的,鹏并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卡布卡看来,幼神要么是蜗居乐园里,要么跑去人间玩儿,很少来神殿;这次回来,总算能多一些时间相处。   眠礼神色黯淡了几分。   祂的确不会再走了。   也再也见不到燦燦。   蜚蜚嫌弃卡布卡不会找场合,皱着眉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别在这儿挡着,我还要带小殿下去复命。”   卡布卡作势要啄他:“陛下还没回来呢,你复啥命?复啥命?”   蜚蜚冷冷道:“那也不关你事。”   卡布卡拍着翅膀作势掐腰:“嘿,今天还就关我事儿了。你走开吧,小殿下交给我。你看你这个人,几百年没笑过了吧?连笑都不会还带什么娃,小孩肯定都怕你。我说的对吧小殿下?”   幼神还沉浸在与人类分别的伤感中,根本没听他们在吵什么,冷不丁听见自己被牵扯进去,懵懵懂懂抬起头:“说啥呀?说啥呀?”   大白鸟叼起祂,长而柔软的脖子一扭,将祂放进自己颈背厚厚的绒羽中:“走咯,带你去等陛下回来!”   那上面又软又蓬松,鹏飞得很稳,幼神在上面打了个滚,想起燦燦那张同样很舒服的床。   不知道燦燦怎么样了呢。   有没有醒,卢卢有没有来?   发现自己不见以后,会不会难过呀。   要是燦燦哭了,卢卢会安慰他的吧。   不要哭,大人可不能哭哦。   欢天喜地的卡布卡并没能察觉到幼神低落的情绪,它畅快地翱翔在神殿上空,出去没多远,想到什么,又折回来。   人类中算得上高大的蜚蜚,在大鸟眼中简直比米粒儿还小。   它俯冲下来,脚蹼一勾,抓着一脸忿忿的同僚重新冲上云霄。   像被挂在鱼钩上的蚯蚓一样的蜚蜚:“……”   卡布卡还挺得意:“看,还是我好吧,不然让你自己走,太阳落山了都到不了。”   蜚蜚并不感动,只觉得屈辱。   人前向来矜持稳重的蜚蜚,一遇到老对头就失了分寸。   “别扯我头发!!”   他的怒吼无人在意,飘散进风中。   *   就算是神本人,也不清楚天梯究竟有多少级。   若是凡人,可能需要花上一年时间才走得完。   好在,神鸟振翅一飞,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王座之下。   眠礼好久没有来了。   上次姜宵带祂进入的「无人之境」是以这里的景象为依托构建的中转站,类似于某种意识的承载,并非真实;   再上一次,还是梦。   神殿是父神办公的地点。   这里汇聚着各个世界庞大的棘手与苦恼,人也好,动物也罢,还有更多更多叫不上名字来的鬼怪,他们有那么多的痛苦与纷争,桩桩件件,都要神来裁决。   更小的时候,眠礼还控制不住思念,哭闹着要奥利尔带祂去见父神,后者就算答应,破例前来,也只能远远望着王座,不被允许在工作时间再靠近更多。   眼下,神暂时离开,左右两边持握重兵的侍卫比雕塑还漠然。   卡布卡和蜚蜚的权限皆远远高于他们,更别提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幼神。   只要神没有意见,这三个家伙就算在这儿放起摇滚大跳草裙舞,侍卫们也不会多分来一个眼神。   卡布卡回到神殿后,放下眠礼和蜚蜚。   为了不一翅膀扇飞他人,它自觉地缩小了许多,比成年人大不了多少。   即便对于原身来说已经是迷你型的,看起来依旧笨重,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有点儿像现世的鹈鹕。   白鸟一边嘴里念叨,一边用羽翼当鸡毛掸子,清扫王座。   它的“鸡毛掸子”的确带着魔力,一缕缕朱红色的烟随着羽毛所到之处氤氲开。   王座本就不会落下尘埃,卡布卡这么一打扫,更是闪闪发亮。   幼神没有靠近王座,还是像以前一样离得远远的。   其他人在王座之下,总是无比虔诚,怀着对神真诚的尊敬。   唯独眠礼小小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孤单。   蜚蜚在旁边看着,稍微想象了一下,将来是否会有一日,眠礼接任神的位置,坐上那个宝座。   小短腿估计还够不着地吧。   ……那就踩着卡布卡好了。   三人等候在神殿中,各怀心事。   没有人知道神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眠礼呆了一会儿,有点累了,干脆召唤出一团云,爬上去趴好。   云缓和地左右晃动,像哄婴儿的摇篮。   眠礼闭上眼睛,想一想燦燦,想一想嘉嘉,想一想家里的小熊玩偶和焦糖饼干。   哦对啦,唠唠叨叨的卡布卡,还有点儿像芝芝。   猫猫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在飘窗上睡午觉?   今天应该是个晒太阳的好天气吧。   真想再喂它们吃冻干啊   幼神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梦里,应该就能见到他们了吧?   就在祂快要睡着时,心脏仿佛被谁握了一下。   小孩一个激灵爬起来,望向远方。   祂的感应并非空穴来风。   圣殿原本处处是纯色,然而此刻白茫茫的视野中,倏然盛开出璀璨的金光。   光芒如织如毯,穿过云雾缭绕的长廊,穿过面无表情的侍卫们,逐渐蔓延到王座的位置。   与此同时,铂金色的莲伴随着光的伸展缓缓绽放,在偌大的殿堂上沁出冷幽幽的、清冽的香。   ——诸神之神降临。   率先冲出去的是卡布卡。   它还保持着克制的体型,如一团白色的炮.弹飞向神,嗓音快乐得像在唱歌:“陛下!您回来啦!您回来啦!您去哪里了?累不累?要不要喝茶?特大好消息,小殿下也回来了哟~!”   姜宵出现时是黑色的短发,还穿着人类的衣服,看起来刚从现世归来。   金芒缭绕,步步生莲,光如同薄纱覆盖在祂身周,神从头到脚改头换面。   浅金色长卷发垂下来,普通的西装也化成纯白的长袍,没有拖在地上,而是随着祂的动作轻柔地飘浮,如同新娘摇曳的长裙。   只不过,没有新娘的柔美与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可望不可即的空茫。   那双眼眸,也回到了眠礼最为熟悉、怯于面对又渴望亲近的、冰一样的蓝。   耳旁大白鸟的聒噪并未停止,神最爱清净,却意外得对它容忍度很高。   不仅没让它闭嘴,还回应了。   哪怕只有一个“嗯”字,听起来也是温和的——和祂往日的冷漠相比较。   这下卡布卡兴致更加高昂,把这几天神不在的日子里自己的见闻细细碎碎讲给祂听,恨不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载人火箭飞向太空。   神一直听着,没有显现出不耐烦。   诸神之神拥有千千万万的使者、侍卫与下属,卡布卡是其中特别的一个,也算得上最为纵容。   祂对它,就像主人饲养了一只会逗乐的小鹦鹉。   哪怕这只“小鹦鹉”的力量不逊色于上古凶兽辛兹。   神惜字如金,不爱吵闹,祂所到之处向来阒寂。   除了卡布卡,没人敢在神面前多嘴。   鹏成天叽里呱啦,倒成了大殿上唯一的声源。   有人想过,神养它是不是为了解闷?   怎么看,白鸟的活泼聒噪都同神殿的风格格格不入。   无论真相如何,反正是给最敬慕神明的蜚蜚多了一个看卡布卡不顺眼的理由。   不过,姜宵并未看向它,自始至终眼睛都遥望着眠礼。   神来到幼神面前,莲花和金光一同敛去。   祂低头看向自己的孩子,脸上的表情无喜也无怒:“回来了。”   眠礼本被蜚蜚的身影挡住,这时候从云朵上下来,走到前面。   祂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父神。   孩子们在犯了错、并且被家长发现后,通常用的办法都是逃避。   可惜这儿没有燦燦,没有地方能让小主神躲藏。   眠礼被父神的目光注视着,承受不住,也低下头,小手指不安地搅动着衣角。   祂已经是个三岁的大孩子了,要勇敢地、独立地面对错误。   在别人那儿是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到了自己这儿,就成了委屈巴巴的小小只团子。   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神很想叹气,又碍于威严,不能做这么不“神”的事情。   祂说,你知不知道,你私自滞留人间,还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唤醒辛兹,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庄子《逍遥游》 第60章 和事佬   姜宵把乐园交给眠礼管理, 倒不是真指望三岁的孩子能当好什么领导。   一方面是让无聊的孩子打发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更现实的意义, 一个子世界的运转需要有神力坐镇。   眠礼在那儿,就相当于定海神针。   眠礼的突然离开,最开始肯定是卓燦的错。   尽管那个人类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把小主神带去现世的,勉强归结于他这倒霉蛋的一生。   幼神自己没能力打开通道,没关系,随便授权派个神使就行了。   没想到的是,眠礼呆着呆着,反而自己不愿意回来了。   如果仅是暂时性的离开,并不会对产生太多影响, 毕竟神核每日能够提供的能量远超出一个子世界每日所需。   然而离开太久,就不行了。   容易出大问题。   乐园的bug越来越多, 王二这样搅乱市场行情的二道贩子不过是问题的冰山一角。   奥利尔去找过眠礼,眠礼不愿意回来。   任何完整架构的坍塌都是从一个个角落开始的,眼见着需要注入的神力就快不够了,奥利尔没办法,只能来请示神明。   姜宵化形成眠礼的样子, 经过系统认证后, 代替幼神重新为乐园续上力量之源, 暂时稳住了轴心。   但祂太忙了, 不可能一直在这儿呆着。   更重要的是,眠礼也不能一直留在人间。   姜宵不想再费心试探,亲自去了趟人间, 考察完眠礼身边人类品行, 径直找到孩子, 说清楚要求。   乖乖回来,其他的,既往不咎。   没想到的是,小孩儿不仅不听话,还变本加厉跟家长对着干。   为了逃避追踪和强制性带回,不知怎么想出办法,去找辛兹。   上古凶兽已经沉睡很久了,它的存在和神力对子世界的镇定左右大同小异,如果有波动,会对周遭的现世产生一连串……不太好的影响。   它每一次醒来,要么是自然醒,要么是准备周全了再唤醒——这通常由诸神之神本尊来完成。   眠礼永远不会知道,若祂不是神的子嗣,若辛兹不是看着祂从小长大、有诸多宠爱,就凭祂胆敢吵醒凶兽,后果不可估量。   为了这个,姜宵又一次亲自降临人间,找到辛兹。   ‘原谅我的孩子吧。’   祂说。   没有用眠礼的名字,也没有用主神、幼神之类表明尊贵地位的称呼,而是简单地说,我的孩子。   辛兹被眠礼吵醒后已经有几个星期了,罕见地失眠,冥冥之中似乎一直等待着这位客人。   粉色的大果冻眯起小眼睛乐得直笑。   阿宵,好久不见。   你终于有空来找我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那谁没来找你麻烦吧。   你的孩子,我当然不会怪罪。   它叽里咕噜说着,一向不爱说话的姜宵,也陪着它闲聊了一会儿。   直到注视着老友安心地再次陷入沉眠,才静悄悄离开。   于是,这件事到此结束。   *   讲起来轻描淡写,实际上远没有那么轻松。   底下潜伏着怎样的血雨腥风,又翻搅起什么样的滔天巨浪,神一概没提。   这不是幼神需要知道的部分。   这是祂的孩子,孩子在小的时候犯错,总是家长来承担,再正常不过。   神并不觉得这是苦恼的部分。   只不过孩子犯了错,跑到别人家里,死乞白赖要认别人当爹,这就有点儿不妙了。   白鸟对幼神去了人间发生什么事儿、又是怎么被同僚带回来的,都不知晓。   然而陛下一见小殿下就责备,小殿下又可怜兮兮的,这情形怎么看都不太对。   它飞到神旁边上下扑棱着翅膀保持平衡:“陛下,不要动怒,小殿下年纪还小嘛,不懂事也正常。”   又飞到眠礼旁边,举起羽翼,像人的手臂那样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小殿下,快点向陛下认个错吧,认了错就没事了啊,乖乖。”   和事佬,它是专业的。   卡布卡边和稀泥边冲着蜚蜚使眼色,意图让同僚也过来帮着劝劝。   蜚蜚原本还觉得幼神孤零零的身影看起来很可怜,难得心软,想为眠礼说几句话,但一见卡布卡指示自己,马上不乐意了。   蜚蜚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要不是场合不对,卡布卡强烈地想要再踹他一脚。   ……个傻○。   父子俩无心察觉这边二位的勾心斗角暗流涌动,还在继续家庭教育。   眠礼很小声:“对不起,父神,礼礼不对。”   姜宵看了祂一会儿,片刻后说道:“你并不是诚心认错,对吗。”   幼神会读心,神更不在话下。   神「看」的出来,眠礼脑海里充斥着种种在现世的画面,和人类的,和人类幼崽的,和猫的。   仍然心心念念要是有机会,还想回去人间。   也罢,小孩子刚刚回家,收不起玩心,很正常。   姜宵能不能算得上一个好的神明,尚且无人能评断,但祂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才会让孩子总想逃离。   神因为世间万物有需要,才成为神。   但父亲因为孩子的诞生,才成为父亲。   姜宵见过眠礼在现世欢笑的模样,和眼前这个哭也不敢、抱怨也不敢的小可怜大相径庭。   祂的子民生活富足,可祂的孩子却过得不快乐。   或许,祂需要学着怎样去做一个父亲。   姜宵在蜚蜚和卡布卡惊讶的注视下,走向眠礼,抬起手,踌躇了几秒钟,轻轻地放在小孩的头上。   人类安慰幼儿的时候,好像总是这样揉一揉他们的头发,姜宵见过。   此刻触碰到这头和自己发色相同的小卷毛,神的心里浮现出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在抚摸一只雏鸟细细的绒毛。   眠礼远比左右舵更吃惊,吓得动弹不得,难以置信发生了什么。   父神……在摸祂的头?   那个平日里连多余的眼神都不会分给自己的父神?   这是一种安慰吗?   是赞扬或肯定吗?   是……是爱吗?   孩子无法确定,刚想要扬起脸看清父神的表情确认,那只温度偏低的手却已经移开了。   神转身向王座走去:“带祂去休息吧。”   蜚蜚单膝点地:“是,陛下。”   眠礼乖乖地被抱走,没有反对。   祂眺望着陌生又熟悉的风帆和圣柱,怅然地想,真的,真的回到家里啦。   尽管有难以言说的失落,一路上小神明也还在回味着那短暂如昙花般肢体接触的甘甜。   父神,刚刚摸了祂的头喔。   圣殿的主色调是白。   卡布卡的喙和蜚蜚的眸是血红。   侍卫的盔甲是暗银。   姜宵的眼睛是蓝。   眠礼是唯一的、甜蜜的焦糖色。   小小的身影离开视野,连同幼儿那股独特的奶香味消散后,神凝视着虚空,久久未发一语。   *   一个月后,现世。   卢颂的公司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不仅先前的危机有惊无险地度过,反而因为年轻总裁的力挽狂澜,使得更多人看好卢颂,新岳股价大涨。   这么一通折腾折腾,先前卖掉的车不再心疼,买了更好的限量版,还能给全体员工发丰厚的奖金。   一时间公司上下喜气洋洋,比过年还快乐。   卢颂的身价水涨船高,被卢家、新岳的董事们认可之余,更是受到社会各方的赞赏。   年纪轻轻,功成名就,实在叫人艳羡。   放在谁身上,第二次从泥巴地跃上云霄,都是值得庆贺的幸事。   可卢总本人开心不起来。   他很清楚,这一切是用怎样的代价换来的。   今天早上,消失数日的姜副总带着费先生再次出现,来公司办理离职。   卢颂已经知道了姜宵的真实身份,然而比起那个遥不可及的「诸神之神」的名号,还是眠礼的亲生父亲这么个定位更叫他有实感。   眠礼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无论是小朋友被带走,还是卓燦连日来的心情沮丧,都叫卢颂感同身受得压抑。   同时,他也清楚,姜宵才是眠礼真正的父亲。   父亲把孩子接回家,天经地义,他是彻头彻尾的外人,根本没有权力过问。   道理都懂,人类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无法随心所欲控制感情。   他让所有无关的职工都离开,关上副总裁办公室的门,抱臂靠在窗边望着蜚蜚帮姜宵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对于神来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甚至姜宵根本无须特意回来办这种手续,抹掉大家的记忆、截断空缺就好了。   神明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稳定天下的秩序,所以祂本人做事也秉持着有始有终的信念。   不用说,卢颂也知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蜚蜚在他面前也不隐瞒,懒得亲自动手,用了点儿神力让桌面上各种东西自动归类,挨个跳进敞开的纸箱,纸箱再自动合上。   卢颂蓦地想起昨晚卓燦失魂落魄抱着他,什么也不肯说的样子,一阵心酸。   他想来想去,走到姜宵身边:“姜副总。”   卢颂说完,觉得不妥,又换了个称呼:“神明大人。”   姜宵望向他。   既然没有伪装的必要,眼瞳从普通的黑色变成了蓝。   卢颂看进那片惊心动魄的冰封之海,斟酌着字句:“我想问问,祂……最近好吗?”   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   那边指挥着收拾东西的蜚蜚闻言直起身,警告道:“这是你探知权限之外的事情。”   卢颂好声好气:“我只是关心祂。”   “小殿下祂——”   姜宵做了个手势,打断蜚蜚。   神说,祂很好。   蓝眼睛里无波无澜。   见卢颂还有迟疑,祂抬起手,半空中虚虚地划了一道,卢颂的眼前出现了一副有些朦胧的画面。   他在那儿看到了很久不见的小眠礼。   这是卢颂从没有见过的游乐园,色彩粉粉嫩嫩,不比人间著名的乐园差;就是每个设施都挺奇怪,比如摩天轮不固定在支架上,而是漫无目的在天上乱飘。   小小的主神坐在旋转咖啡杯里,慢吞吞地喝着牛奶,后面跟了一堆戴着面具的人。   祂虽然没有在笑,但看起来也还不错。   不再穿人类的童装,换回小天使袍,头顶的光圈明亮。   过了一会儿,牛奶喝完了,祂也觉得坐在哪里无聊,于是腾云驾雾,向着下一个目的地飞去。   解开封印以后,眠礼原本拥有的神力全都回来了。   现在的祂,才更像——不,才是真正的小神明。   画面消失,卢颂怔忪片刻,明白了姜宵将此展现给他的用意。   回去转达给卓燦,眠礼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很好,无须担心——那毕竟是祂诞生和长大的地方,是祂的家。   同时也是种隐晦的警告。   不要试图动什么手脚。   区区人类,没那个本事。   没能和小礼亲自对话,或者见到祂更加细微的表情,很难判断祂回到自己的世界后有没有变得更好。   然而能够确定的是,神力恢复以后,祂起码会更加「健康」。   卢颂垂下目光,说,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   *   卢颂开车去往卓燦家的途中路过了一缩小学。   正巧是放学时间,孩子们开学没多久,背着新书包穿着新校服蹦蹦跳跳跑出来,一部分跑向等候在外面的家长,还有一部分围上了校门口流动的小吃摊。   卢颂降下车窗,被烤栗子的香气勾住了油门。   ……竟然已经是吃板栗的季节了吗。   当年他给卓燦做家教,后者也喜欢吃板栗。   入了秋之后的晚间辅导,书桌上总会摆着一盘已经剥好的栗子。   对于彼时家境贫寒的卓燦来说,已经是奢侈的美味   人的记忆多少同嗅觉相连,卢颂闻见香甜,就想起坎坷的童年,和坎坷中唯一的好事小卓燦。   他特意下车买了袋板栗,带去卓燦家。   今天卓燦调休,没去公司,开门时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眼底发青,一看就没休息好。   眠礼是夏天最热的时候离开的,而现在,栗子熟了,桂花开了,种种馥郁的馨香混合,标志着秋天已经到来。   卓燦意外携带小主神回到现世,还是春寒料峭的三月。   算算看,已经有半年多了。   他从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快乐单身汉,一夜之间成了要照顾幼儿的奶爸。   有过累到沾枕就睡的疲劳,有过没法跟年纪小的孩子沟通的郁闷,有过小孩生气他也气的僵持。   但更多的,都是小神仙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喜悦。   是再不能被复刻的珍贵回忆。   以前听说失恋了会憔悴,没想到失去的不是恋人,也会憔悴。   也是,那些贴寻亲广告的父母,哪个不是愁白了头呢。   卓燦吃不好睡不下,担心眠礼回到异世界后吃不饱穿不暖,怕祂没有最喜欢的焦糖饼干和动画片看,怕自家儿子在别人那儿受虐待。   可明明是别人的亲儿子。   卢颂看他这样子,也不好受。   没钱能接济,受伤可以送去医治,但心碎,谁又有那个能力帮助修补呢?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陪着他。   那段时间花了重金为眠礼改造的儿童房依旧保留着,卓燦甚至隔一天还会打扫一次,保持着里面的整洁,眠礼喜欢干净的地方。   尽管他们都知道小神仙很难再回来了。   他俩坐在月亮床上,卢颂有些担忧两个成年人的体重会不会把小床压垮,一边剥栗子喂给男朋友吃。   卓燦机械地咀嚼两下就吞掉,以至于卢颂怀疑就算那两下也没怎么用到牙。   不会噎着吗。   卢颂又剥了一个,掰得更小:“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卓燦根本没看他:“爱卿但说无妨。”   卢颂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今天,姜总来公司了。”   卓燦的眼神一下子从麻木不仁,变得波动起来。   卢颂在心里叹了口气,要不是小眠礼只有三岁,自己一定会醋大发的。   “他办了离职,应该……以后都不会在现世出现了吧。”   卓燦问:“然后呢?”   “然后,他给我看了小礼的近况。”   他把自己看到的所有,一一转述给卓燦听。   “也许小礼回到祂父亲的身边,会比在这里更好。”卢颂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对男友来说很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他必须说下去,“我们只是人类,万一祂遇到什么危险,连保护祂的能力都没有。而且,祂看起来还不错,不是吗?”   卓燦盯着他,眼神空洞得悚然。   “……不。”他的语气也像个机器人,“礼礼在那里,不快乐。”   他和小神仙朝夕相处了大半年,自认为绝对比祂那个铁石心肠的亲爹更了解眠礼的情绪。   卡密酱最伤心的表现不是大哭,也不是暗自垂泪,而是面无表情地发呆。   如果卓燦见过神殿之上的姜宵,就会知道,眠礼在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与父神极为相似。   而在卢颂的讲述中,他透过姜宵的能力看见的眠礼,独自坐在乐园的游乐设施中,就是这样失去了光彩,像一棵没有足够养分和水分的孤单幼苗。   卓燦还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在乐园见到小主神时,后者被一群白衣人追着(#`O′喂蔬菜,还嫌弃自己笨蛋,那副颐指气使的小模样,让人气得牙痒痒。   后来刚到现世也是同样,整个儿调皮捣蛋凶巴巴的小坏蛋。   要不是自己努力挖掘卡密酱小甜心的部分,可能就被气到脑溢血,全剧终了。   然而现在卓燦想,他宁可眠礼一辈子是这样的熊孩子,也不要祂变成没有生气的木偶。   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小慧给眠礼做的小熊玩偶,那是祂最喜欢的玩具。   在刚离开自己、去儿童房时,有很长一段时间男孩儿都搂着它来入睡。   卢颂还在旁边安静地陪着他。   有什么极为闪亮的碎片落进他的心窝里。   卓燦突然抬起头:“我想去找祂。”   卢颂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劝说放弃的一席话,换来的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他瞪大眼睛:“找?你怎么找——那可是神的世界!”   卓燦握着小熊的软乎乎的爪子,无比坚定:“我知道一个人,或许,他可以帮助我们。” 第61章 我不会   卢颂是个无神论者。   据他所知, 今天之前,男朋友也是。   准确来说,二十分钟之前, 他以为他男朋友也是。   然而现在卢颂站在客厅一角,云里雾里地看着卓燦移开茶几、沙发、地毯等所有家具,空出地板来,搬来一盒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红颜料,在上面涂涂画画。   他又怀疑自己先前的认知。   卓燦是个传统理工男,绘画艺术细胞基本为零,好在有足够的精细度。   就算拿卷尺比比划划走圆规,也能把这个……呃,在卢颂看来差不多是个法阵的东西, 画得像模像样。   原本光洁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魔法矩阵,好在卓燦选择的材料不是那么鲜红, 比较柔和,才让诡异程度稍稍下降了一些。   但并不代表没有。   卓燦居然又拿出一个束口袋,倒出一堆东西。   卓燦忍不住了,凑过去蹲在颜料还没干的红圈圈外,看看都有什么。   狗尾巴草。   干掉的小麦。   路边的小野菊。   一根……红头绳?   好像是羊皮纸。   还写了字, 完全看不出来写的啥。   那是半截蜡烛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感到担心, 男友不会是因为小神仙的离开忧虑过度, 导致精神失常了吧?   卢颂小心翼翼地问:“小燦,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卓燦很认真:“知道啊,我要召唤出那个需要的人。”   比起那个人是谁,卢颂更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找到这个方法的?”   卓燦理所当然:“网上搜的。”   卢颂:“……”   算了, 反正他不迷信, 只要卓燦不失手把房子烧了, 这样做能让他感到好受些,他就陪着他。   颜料大概是某种特制的材料,干得很快。   确定不会沾连之后,卓燦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材料搅和搅和放进碗里,摆到法阵最中央的五芒星上。   从来不抽烟的人还摸出个打火机点燃,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卓燦被呛得直咳嗽,也没有放弃,对着手机搜出的另一则拼音解析版本咒语跟着念了起来。   “叽里呱啦……咕噜咕噜……咳、咳咳……哈气麻利哄!”   旁边的卢颂:“……”   他好想把这段录下来,以后作为黑历史随时回放。   可一想到卓燦这么努力、这么突破智商下限地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找回小眠礼,他又不忍心了。   卢颂决定帮男朋友开窗通通风,以免两个人被毒死在家里。   再上个社会新闻,搞个类似于《惊!两男子走火入魔,于家中跳大神殉情!警..方提醒:请勿封/jian迷.信,注意家庭通风》惊世骇俗的标题。   想太多了。   卓燦找了五六个版本读那些拗口的咒语,没有一个有用。   眼见着材料都快烧完了,卓燦脸上也渐渐显出绝望。   卢颂安慰道:“再找最后一个吧,读个长一点的,要是还没用,再放弃也不迟——万一,说不定万一,最后这个就有用呢。”   卓燦点点头,眼含热泪。   被熏的。   “哇啦哇啦……噜噜噜咯咯……咳、这玩意儿太难闻了……轰轰呗哒呗!”   砰的一声,原来咒物碗所在的地方冒出一阵灰烟,卓燦一pi/股跌坐在地上,卢颂赶紧护住他。   两个人类又惊又惧地看着那团灰烟渐渐拉长,然后化成了……人形。   *   白色的衣服,戴着面具。   上半身和人类差不多,但没有脚,膝盖以下都被烟雾遮盖住,飘在空中。   卓燦很熟悉这个形象。   当初在异世界成功通关所有逃生副本后,正是这样的白衣人将他押去了游乐园,在那里见到了小神仙,进而才有了一切。   他们的名头是神的使者,工作是惊悚游戏的员工,实际上是眠礼的保姆。   后来,通过小神仙的记忆,卓燦得知这群家伙,尤其是领头的那一个,在眠礼来到现世的半年中依旧与祂有过接触,因此笃定白衣人是眠礼最直接的联络者。   卓燦在卢颂的搀扶下站起来,很谨慎:“你好,你是……眠礼的……”   白衣人们衣服也一样,面具也一样,他不能确定来的这个人是否对小主神良善。   “玩家卓燦。”那人负手而立,“……不,已经不是玩家了。人类卓燦。”   听到这个声音,卓燦松了口气。   是他最熟悉的那个,也是和眠礼最为亲近的那一个。   根据眠礼的记忆,这个领头的神使名叫奥利奥……啊不,奥利尔。   奥利尔低下头看着自己所在的红圈,微妙地叹了口气:“你知道这种东西都是没用的吧?”   卢颂虽然没见过他,不过也能判定出二人是认识的。   他问:“既然没用,你为什么出现了?”   奥利尔答:“我奉神明之命,监视着你们的动向,以防你们动什么歪脑筋。”   “神?小礼吗?”   卓燦摇摇头,轻声道:“姜宵。”   所以并不是他们召唤出了他,而是奥利尔本就一直看着他们。   若不是今天这一桩闹剧,恐怕直到他们将眠礼遗忘都不会知晓,自己长久以来生活在无形的监控下。   卓燦问:“那你现在出现,是要阻止我们吗?”   奥利尔却沉默了。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最初,奥利尔被派去照顾幼神,的确是神的旨意。   这些年来他悉心照料着幼小的眠礼,看着祂从软绵绵的婴儿长成会跑会跳的小男孩,那种为人父般僭越的欣喜,早已胜过一个员工的尽职尽责。   他的忠诚当然属于陛下,但爱属于小殿下。   他到这里来,是因为他清楚卓燦与自己的心情,是相同的。   卓燦见他依旧不说话,心知这人既然是姜宵的狗腿子,肯定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帮助他们。   但他同时也是眠礼如父如兄的护卫,一定对小神明有比自己更悠久的怜惜。   威胁是没用的,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卓燦耷拉下眼皮,很憔悴的样子:“其实我找你来,就是想问问礼礼怎么样了。”   “小殿下在陛下身边,自然是比在你这里生活得优渥得多。”奥利尔环视一周,倨傲道,“你这里,实在是什么也没有。”   卓燦:“……”   虽然说的是真的,可怎么那么想给他一拳啊。   谦逊的有钱人卢颂忍不住皱眉:“所以你来,就是为了显摆一下自己的优越感吗?”   “‘显摆’?”奥利尔声音很稳,“不要用人类低劣的情感划定我。”   “祂也许被照顾得更周全,”卓燦问,“那祂开心吗?”   在那个没有焦糖饼干,没有动画片,没有积木与玩偶,没有猫咪和小伙伴,更没有爱的地方——眠礼能过得开心吗?   这才是卓燦最在乎的事儿。   假设卡密酱在神殿比这里更快乐,他也就不必勉强超越人类的极限、与神明作对,找回眠礼了。   奥利尔没有立刻接话,显然是被问住了。   卢颂已经培养出了与男友的默契,立刻接上:“若你们连小神仙的心情都不能保证,凭什么说祂在那儿过得更好——‘好’,是用什么来定义的?”   奥利尔显然不想跟他们打嘴仗,面向卓燦:“人类,听好了。”   卓燦莫名跟这样肃静起来。   明明戴着面具,卓燦却好像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奥利尔一字一顿:“我不会带你去见陛下。”   “那——”   “我会……因你擅闯神的领域,而‘逮捕’你。”   *   神的御花园里种着铺天盖地的星尘花。   神殿是没有昼夜之分的,不过神殿之外的地方,比如这个花园,为了植物能更好、更自然地生长,还是依照着作息日升月落。   星尘花花如其名,白天休息,夜晚绽放。   花一开,千千万万光辉点点,与夜幕相衬,亮成了人间的星星。   白天的时候,花朵们都在浅眠,变得半透明。   在这朦胧花海的簇拥中,小孩子一个人在玩皮球。   严格来说也不是一个人,十米开外,站了一排比坚定的锡兵还要板正的神使。   他们不被允许跟祂说话,也不能贸然动作,所以对孩子来说,有他们在和没有差不多。   众神使唯一能够与祂玩闹的就是奥利尔,但今天奥利尔也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主神用通道偷偷找过对方,感知却很模糊。   奥利尔回应过一句:请您耐心等待。   好吧,大家总是让祂等待。   燦燦让祂等他下班;   闵老师说等一等你哥哥就来了哦;   奥利尔让祂等待工作结束;   父神要祂学会等待长大。   三岁的眠小礼小朋友,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待。   小神仙玩的也不是现世常见的皮球,更像个有弹力的泡泡。   重重地拍下会弹起,轻轻地拍,像小船一样飘远了。   一个孩子,一个球,一座静悄悄的花园,从花眠玩到花开。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是从幼神会走路开始,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玩着玩着,有什么忽然隐天蔽日,仿佛夜幕提前降临。   眠礼开心地扬起脸,把球扔到一边,甚至转了个身,弯下腰,以最好的姿势等待。   巨大的白鸟敛翼下降,用火红的喙准确无误叼住幼神的衣领,轻轻一甩,小孩儿就落在它宽广的颈背上。   “布布~!”   眠礼幸福地在绒羽间滚来滚去,总算有“人”来陪祂玩儿啦。   卡布卡确认幼神已经坐好之后,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抱歉抱歉,小殿下,我不是故意来迟的。我本来早就准备过来拉,结果蜚蜚那家伙非得半道上拉我去北冥,他说他太久没恢复原身需要汲取一下天池里的神力。嘿你说他充能关我什么事儿啊?我就说我要来陪您玩,结果他竟然跟我打起来了!嚯,小殿下,您是不知道,鹈鹕最爱吃的就是鱼了,所以那家伙在我面前根本就没有胜算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   它吧啦吧啦吧啦,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也不觉得累。   长篇大论的同时,也没影响飞行速度,载着小神仙掠过了许多地方。   御花园。   神殿。   寝宫。   圣池。   眠礼的乐园。   然后是许许多多子世界的上空。   眠礼以前还会对过于热情的鹏感到无措,有了在现世和布偶猫芝芝相处的经验,也知道该怎么与这样话痨的生物们相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好啦。   他们经过的其他地方尚且能看出来是个什么场所,直到经过一片茂密的、如冰似雪的空中森林,最中心没有树,而是个……漩涡。   直径至少有几公里,突兀地杵在森林里,看起来就很扎眼。   逆时针旋转着,连同周围的空气都在发抖。   也难怪这里一棵树都没有。   花草树木,随便什么东西,靠近了就会被卷得粉身碎骨吧?   眠礼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乐园中,别说这片森林,神殿和花园之外的地方都很少去。   祂难得瞄见森林边缘,更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大漩涡。   眠礼抬起手,即便相隔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里天然的屏障。   小神明的感应能力极强,一般来说,没什么东西是祂想看而看不透的。   这个漩涡,就是个例外。   祂感觉不到里面有什么,反而莫名心悸。   祂拍了拍还在继续叨叨的卡布卡:“布布,那是什么地方?” 第62章 也许有一天   小孩子刚学说话的时候, 总是用叠字。   叠字,也同样是亲密的称呼指代。   鲲的本名就叫蜚蜚,任何人喊都显得亲切, 当然包括幼神。   然而鹏的名字有仨字,吃了亏,很嫉妒眠礼叫蜚蜚像昵称。   好在,小神仙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小神仙,大方地赐予了它“布布”这么个称呼。   卡布卡如获至宝,每次听到,都像受到主人召唤的小狗一样活蹦乱跳。   哪怕是天上,也要自由飞翔。   鹏的体积太大,很多地方舒展不开, 这片广袤的森林是难得可以尽情施展拳脚的空地。   它欢天喜地地翱翔:“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楚——”   方才还用了最大音量喊它,这会儿眠礼反而不了。   小主神在心中默念:“卡布卡。”   宇宙定律:家长喊全名的时候, 会倒霉。   就算家长是个三岁的孩子。   幼神不仅不再用昵称,还用上精神力,可就是不能开玩笑的了。   卡布卡赶紧道歉:“哦好吧,抱歉小殿下,我其实听见了。你说那个漩涡吗?是天牢哦。”   天……牢?   这还是小主神第一次听到这个地点。   “天牢是什么?”   “就是关罪人的地方。”   “罪人?都是大坏蛋吗?”   “是的。根据不同的犯罪程度, 有些在天上, 有些关在别的地方。这里就是天上牢房最大的一间啦。明白了么?”   “喔O.O”   卡布卡转了个弯, 在空中悬停:“小殿下想去看一看吗?”   它自己也没怎么去过, 还挺好奇。   可天牢毕竟是刑犯关押之地,又不是景点,它不能随随便便进到里面。   ……若是小殿下想去, 那就不一样了。   陛下并没有说过, 这偌大神殿有哪里是小殿下不能去的地方。   毕竟, 千百年后,这儿还是要成小殿下的地盘的。   (这话只能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   眠礼像捧着雪一样抱着它的羽毛,想了想,摇摇头。   倒不是怕,而是因为那里关的都是坏蛋,也太没意思啦。   卡布卡表示遗憾,也表示理解,载着小主人去下一个地方。   眠礼离开时又回头看了看。   漩涡依旧声势浩大地逆时针旋转着。   里面好像有什么吸引祂的东西,是种微乎其微的感应。   像悬挂在晴空门楣里的风铃,清脆的叮铃一声。   但祂终究没有去。   *   卓燦一生正直善良,兢兢业业,不做违法乱纪之事,祖上三代清白,没有过牢狱之灾。   所以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关到大牢里。   更离谱的是,还是他自愿的。   神的牢房自然是和人间完全不同。   这里甚至都不能算是个房间,倒是和上回蜚蜚抓走他的地方很像,举目皆白,没有任何家具、装饰,简单来说,空空如也。   人类有残酷的科学实验,将罪犯关到没有丁点透光的房间里折磨。   纯黑的确恐怖,卓燦现在觉得,到处都是白,也没好到哪儿去。   黑暗里杀机四伏,到处都是未知,未知是人类恐惧的根源。   然而很少有人能够接触到更深一层——那就是虚无。   空白的。   什么都没有。   连「未知」都不存在,没有生,没有死,没有时间流动,没有空间建筑与坍缩。   只剩「虚无」。   唯一的好处是,卓燦低下头转了转手掌,起码他还能看见自己。   他等待着,有几分心焦。   奥利尔许下承诺,同意帮他“曲线救国”,给予他一个与神明见面的机会,来拯救幼神的不开心。   尽管如此,卓燦仍不能百分百信任他,毕竟这可是姜宵的亲卫,说不定就是用花言巧语把自己骗到这儿来,一关一辈子。   希望神使如他本人看起来的那样,是个不会撒谎的类型。   话说回来,没有神使的帮助他根本不可能到达神殿,又有什么危机感以至于要彻底除掉自己呢?   难道说——卓燦心怀希望地想——眠礼也还在寻找办法重返人间?   有了之前蜚蜚劫持的经验,卓燦知道这儿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意躺卧,不会因为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就只能坠落。   他躺下来,后背稳稳地接触到凝固的空气。   要不然睡一觉吧,也许睡一觉就有转机。   熬夜和失眠是大多数程序员的必备技能,不过卓燦倒是有令人艳羡的优秀睡眠质量,即使被关在完全不知下一步会如何发生的天牢中,也依旧能睡得香。   梦里他梦见一个平常的周末,白天带眠礼去齐瑞家,晚上和卢颂约会,再去接眠礼。   小孩子在后面的儿童座椅睡着了,他俩坐在车的前排嘀嘀咕咕,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眠礼,计划着明天又要去哪里玩。   温馨又熟悉,好像就发生在昨夜。   ……   卓燦被一阵异响惊醒。   睁开眼,看见如墨的黑发。   蜚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厉声道:“擅闯神域,犯下如此重罪还能睡着,你还真是嫌命长。”   卓燦还懵懵的,什么擅闯……神域?   有谁走了进来。   蜚蜚侧身让开,恭敬地垂下头。   卓燦看清来人,这回彻底清醒了。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姜宵的真身。   尽管五官没有变化,却因为不同的发色、发型和瞳色,为祂赋上一层完全不同的色彩。   原本黑发黑眼的姜总是清冷,现在的神明大人,可以称得上圣洁了。   不用说话,不用做出任何表情,单单往那儿一站,足以叫天地失色,日月无辉。   若干年后小眠礼长大,应该也会是这样惊天动地的大美人吧?   这段时间他几乎对眼前人“朝思暮想”,终于见到本尊,卓燦慢慢站起来:“……您好。”   说完他就后悔了,怎么跟在公司和上级打招呼似的,少说也该加句神明大人之类的。   蜚蜚看起来对他的不礼貌很不满意,姜宵本人倒没什么意见,神色淡淡:“说明你的来意。”   不愧是诸神之神,开门见山,多一句话都是浪费。   卓燦祂身后的白衣人,既然神亲自来到牢狱,说明奥利尔已经搞定了前面的部分。   他说:“我来,是有东西想让您看一看。”   蜚蜚挑起眉:“放肆,陛下洞察世间一切,还有什么是需要你特别来呈现的?”   卓燦其实有点儿怕他的佩剑,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语调诚恳:“这个您一定没见过。就……看一看吧。”   他加上早就准备好的台词:“看完之后,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神不置可否,仅微微颔首。   卓燦猜这是一种许可。   于是他又得寸进尺:“这件事,只有您可以看。”   言下之意,要清场。   蜚蜚怒了:“凡人,你不要不识好歹!”   卓燦瑟缩了下。   姜宵神色淡淡:“可以。”   蜚蜚张大了眼睛,他有诸多顾虑,能够举出一百个清场的弊端。   然而神的旨意是不能违背的。   奥利尔适时拽走了他。   待牢笼里只剩下二人,神说:“你们的密谋,我并非蒙在鼓里。”   祂声音动听,如高山冷泉,吐字缓慢,却叫卓燦心惊肉跳。   什么假装逮捕不逮捕的,恐怕他们这些小九九,在姜宵看来,就像老师看台下的学生传小纸条一样幼稚可笑。   ……希望不要牵连到奥利尔才好。   卓燦握紧拳头:“都是我的主意,希望您不要怪罪他人。”   姜宵并未执着于这个话题:“也都遂你的意了。说吧。”   卓燦深吸一口气:“神明大人,有些事情,言语是不足以表达的。”   他闭上眼睛,仿若视死如归:“——请您亲自来‘看’吧。”   *   那是姜宵莅临现世、亲自找到眠礼那天发生的事。   在卓燦为小神仙特别举办的生日派对上,在眠礼待得不耐烦和陶映嘉偷偷跑去阁楼躲起来之前,按照规矩,是要让小寿星吃蛋糕、许愿、吹蜡烛的。   客人邀请了不少,有幼托班的老师、孩子和家长,有卓燦的同事,也有齐瑞的朋友。   这些人来不仅仅是为蹭吃蹭喝蹭蛋糕,更重要的是,见过眠礼的,没有不喜欢这个又活泼又漂亮的小朋友。   他们来,都是真心的祝福。   然而在许愿之前,其他人看见的都是满面笑容的小眠礼,只有卓燦知道,小孩悄声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们……是喜欢礼礼吗?’   眠礼说。   卓燦被这个问题问得呆愣几秒。   男孩没有获得回答,于是自顾自说下去:“那,礼礼许愿,想要有很多——很多的爱。希望以后,也有人爱礼礼喔。”   卓燦很难去解释自己当时听到这些话的心情。   祂不应该向来趾高气昂、宣称自己最厉害吗?   为什么此刻讲起来很担心的样子?   到底有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看起来如此娇生惯养的小小孩,问出这么令人心碎的问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祂觉得没有人爱祂?   这样可爱的小神仙,难道不早就倾尽整个世界的爱给了祂?   这段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或许已经被小眠礼遗忘的对话,并非卓燦展示给姜宵唯一的画面。   接下来,依旧是生日派对上。   和许多小朋友在一起做游戏;   被大人们抱来抱去;   不需要长脚,反而到哪里都有人愿意抱祂。   要不是有卓燦在旁边拦着,恨不能人人给祂一个奶油味儿的吻。   眠礼是笑着的。   从头到尾,看起来都那么开心,笑容又纯真又甜美,好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孩。   和神域里孤零零的小小背影,判若两人。   ……   姜宵看完了,沉默良久。   卓燦以为这位父亲深受震撼,没想到神思索半晌,问出一句:“为什么,要把祂打扮成这样?”   从还是姜副总开始,姜宵讲话永远是平铺直叙的陈述句,从来没有感叹号和问号。   这时却罕见的有微微的困惑,好像这件事真的对他造成了困扰。   卓燦一愣:“啊?”   “……这套衣服,很难看。”   卓燦又呆了呆,才明白过来,神看了一大圈,在意的竟然只有儿子穿了什么。   那是小慧亲手设计和定制的小恶魔装,俏皮可爱,他们都喜欢极了。   但神不喜欢。   小慧要是听到了,一定很伤心。   卓燦小心地问:“您是不喜欢黑色和红色的搭配吗?”   姜宵蹙眉:“眠礼是神子,不应沾染上邪恶与不洁。”   就是个衣服,干嘛搞得那么敏./感嘛,又不是穿上小恶魔装就真的会变成——   咦。   卓燦灵光乍现。   既然超脱他原本的认知之外,这个复杂深奥的世界,其实神和天使都真实存在的,那么……魔鬼呢?   有没有可能,高洁的云端之上是神的域所,地下,也真的有炼狱?   不过这倒不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其实卓燦也差不多能猜到,在世间最为公正的诸神之神眼中,人类实在是个很失败的造物。   他们花言巧语。   他们贪婪又吝啬。   他们最不可信任,会毁掉一个神最重要的纯洁。   然而并非所有人类都是这样,卓燦自认为身边的朋友们都是良善温柔的好人。   不然小主神怎么会愿意留在他们身边呢?   不仅如此,人类还拥有神所缺失的东西——感情。   卓燦想让姜宵看到的,就是他们对眠礼的好,眠礼对他们的爱,都是真切的。   而眠礼明显更喜欢生活在热热闹闹的爱中。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姜宵总是无雨无晴的蓝眼睛,闪现过一丝波澜。   正是那一丝如镜花水月般虚幻的波动,却被卓燦稳稳捕捉。   神一定动摇了。   他有把握。   卓燦毕恭毕敬:“是的。”   神说:“那我已经知道了。”   卓燦眨眨眼:“那就是说,我可以——”   姜宵瞥了他一眼。   好吧,他知道了,现在不可以。   不过……   “我什么时候能——”   他的话被再次打断。   “无人可以预知未来。”   神浅蓝的眸子里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暗流,如雨过天晴。   卓燦暗自赞叹,能把‘我懒得跟你废话’,说得如此哲理——神明大人的话术,还真是厉害啊。   卓燦弱弱地举起手:“呃,抱歉,神明大人,其实我……有一个问题。”   见姜宵没有不耐烦,他赶紧说:“也不只是我的问题,小礼也想知道。当然,您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就是,眠礼的母神现在身在何处?或者说——祂是怎么诞生的?”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东西。”   无比罕见的,神的眉宇之间有了厉色,声音也格外严苛。   再多说一个字,可能会死。   卓燦缩了缩脖子。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认怂才是真道理。   *   眠礼百无聊赖地趴在自己的云上。   今天难得父神允许祂进入神殿,待在王座旁,听神官们七嘴八舌开会。   虽然能在父神近旁很好,可是大人们真的好无趣。   小孩左手托腮,右手揪起一小撮棉絮,揉搓揉搓。   再吹口气,那团白絮絮就变成了一只小猫咪的形状。   猫咪云只有眠礼的手掌那么大,飞到祂面前,娇滴滴地喵了一声。   芝芝也好,桃桃也罢,祂最熟悉的两只猫猫,都没有如此甜美的声线。   猫咪的记忆很短暂的,小神明想,它们会不会已经忘了自己呢?   齐瑞、小慧他们,是不是也不记得礼礼啦?   神的寿命过于漫长,幼神对时间的概念模糊,并不清楚自己离开现世究竟过了多久。只大概知道,是个很长的时间。   万一燦燦也忘了祂,怎么办?   想着这个,就丧气得不得了。   祂嘟着嘴,郁郁寡欢,提不起劲儿来,连云也玩不下去了。   “眠礼。”   头顶传来呼唤声。   祂立刻坐起来:“父神?”   祂现在可是个很守规矩、很听话的小朋友哦。   王座之上的父神看着祂:“过来。”   眠礼者才注意到,就在祂变小猫变小狗的空隙中,神官们已经开完会离开了。   空空荡荡的殿堂,除了守卫,只剩下他们父子俩。   或许是双方的努力有了成效,最近他们的父子关系有所缓和。   眠礼不再像以前一样惧怕父神,而神也对祂温和了些,允许祂近身。   就像今日。   眠礼跳下云朵,光着脚踩在神殿凉冰冰、半透明的辉夜石上,努力爬到王座旁边。   祂怯怯地伸出手搭上神长袍的一角,眼神充满想要更多亲近的渴望:“父神?”   神低下头望着祂:“讲一讲你最近做的事。”   这是某个不愿透露真实姓名的人类给予神的关于修补亲情的建议。   据说,在现世很有效果。   眠礼当然是不知道来源的,乖乖听话,掰着指头一件件数。   “今天用云云做了小猫咪哦。”   “昨天吃了跳跳糖。”   “用魔方,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上次和布布去飞,看到了好大的果果!”   祂说完,小心翼翼看向父神,不确定自己说的是不是父神想听到的东西,斟酌着祂的脸色。   神垂眸。   “还是觉得人间比较好吗。”   眠礼猛然抬起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礼礼没有再想了!”小孩急急地为自己申辩,“没有……没有!父神不要生气气……”   祂既担心父神会动怒,也怕人间的卓燦他们再遭殃。   然而神并没有怒容。   祂慢慢地,慢慢地顺着孩子柔软的小卷毛,轻声道:“那你去吧。”   几个字而已。   对神来说,却是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让步。   只此一次,为祂唯一的孩子。   眠礼睁大眼睛,还是不敢相信父神话语中的意义。   直到神喊出卓燦。   同样是千万年以来,头一回有人类得以进入神殿。   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又处处有凝固空气的天牢已经够特别了,然而直到踏足神殿,卓燦才明白什么叫做神迹。   这儿也……太仙了吧。   任何幻想类的游戏CG、电影、插图,都比不上真实看见神之所的半分。   两旁站着的守卫都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大殿的人类十分好奇。   他们中的大多数,这辈子去过凡间,人类是活在传说中的生物。   他们看见人类,就像一群狐狸第一次看见兔子。   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能耐?   好……好吃吗?   不过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偷偷想一想,用余光瞄一瞄。   对于眠礼来说,则完完全全是意外之喜了。   祂既想立刻扑到久日未见的人类怀里,又不敢离开父神身边,犹豫不决。   神从王座走来,手掌抚上祂的背:“去吧。”   也许有一天,眠礼会明白父神其实也很爱祂。   的确,父神从不拥抱和亲吻祂,甚至很少与祂相见;对祂像生人一样冷漠,毫无「亲近」可言。   除了原本性格的原因外,神还有神不能言说的顾虑,用这份冷漠来分割和抑制更大的灾祸。   那都是当下不能为任何人所知晓的绝对秘密。   表达方式或许有待改进,然而神对幼神那份比任何人、任何事物更沉的爱,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就算不明白,也没关系。   “父神。”   幼神大着胆子抱住祂的腿,像个普通人家朝父亲撒娇的小孩子。   “燦燦很好,嘉嘉也很好。”措辞对祂来说有些复杂,祂绞尽脑汁道出结论,“——但他们都不是父神。”   祂其实想说的是,自己并不会因为人类的好,而忽略父神;祂对父神的敬仰与爱,无须拿来同任何旁人相比较。   但孩子还小,语言能力远不够将心意表达出来。   好在,神明白了全部。   神弯起嘴角,露出前所未有的淡淡笑意。   如昙花一般,漂亮得像个千载难逢的奇迹。   在这一刻,祂不再是居高处孤绝的诸神之神,不过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眠礼获得许可,欢天喜地飞向卓燦,把人类撞得一个趔趄,一起倒在软绵绵的云团里。   白絮絮雪一样落在他们身上。   卓燦也不恼,哈哈大笑把小孩子举起。   “卡密酱,要回家——哦,抱歉,陛下,我修正一下说法——要去我家玩了哦,准备好了吗?”   “好啦!出发出花花~”   ……   诸神之神可以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无论是一柄权杖,还是一个宏大的世界。   只要祂想。   诸神之神,也可以学会放手。   目送眠礼跟着卓燦离开后,姜宵屏退了神殿的所有人。   守卫们面面相觑,他们日以继夜钉在这儿执勤,还从来没有在神离开之前撤离过。   祂很倦怠的样子,并不多言。   守卫们不敢不从,依次离开。   方才因卓燦和眠礼的嬉闹而显得热闹的神殿,转眼空无一人。   神转身回到王座,阖上眼,和衣而睡。   王座庄严宏大,祂在其中,显出一丝冷清的脆弱。   神殿内亘古不变的白昼,疯竟然在霎时间进入黄昏。   夕阳的光缓缓下沉,荡漾的深紫叠加着迷幻的血橙,流水一样漫过辉夜石,消融进暮色下缭绕的云雾。   小神明即将回到自己明亮的夏日。   神独自留在寒冬的永夜。 第四卷 与魔谋易 第63章 这可是   眠礼离开时, 是夏天最热的时候。   街道郁郁葱葱,蝉鸣不绝于耳,白昼长得叫人倦怠。   等回来, 已经满目秋色。   枫叶红火,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馥郁的香和烤栗子的甜,行人戴起了各式各样的围巾。   这是眠礼在人间过的第一个秋天。   神的世界里既没有昼夜,也没有四季和温度变化。   祂在人间过了春天和夏天,现在是秋天。   每一个对人类来说寻常的点滴,都是小神明收到的惊喜礼物。   眠礼喜欢踩落叶,咯吱咯吱,仿佛在奏乐。   卓燦最近带祂回家也不骑小电驴了,专门挑落叶最多的一条街, 慢慢晃悠。   一手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一手香香甜甜的烤红薯, 时不时把风吹到眼前的围巾甩背后去。   秋天的意义,大约如此凤。   卡密酱都已经回来几天了,卓燦仍然觉得像一场梦。   无论是眠礼离开,还是回来。   他这些天班也没上,哪儿都不去, 守在家里, 生怕再重演一次睡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有时候做梦梦见眠礼不见, 会惊醒, 跑到隔壁儿童房,见到小孩儿在月亮床里睡得正熟,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总算舒缓下去。   眠礼也被吵醒, 睁开眼, 见成年人慌里慌张地望着自己,伸手要抱:“今晚跟燦燦睡。”   卓燦也没回主卧,将就着挤在小孩的床上。   他把眠礼抱在怀里,就像眠礼平时抱着小熊玩偶。   小小的身体是温热的。   是真实存在的。   卓燦安下心来,昏昏沉沉睡去。   卓燦终于明白,很多时候不是孩子需要大人,而是大人需要孩子。   对眠礼重返人间这件事,他想哭,不好意思哭,但有人敢哭。   回来的第二周,在家调整好作息以后,送眠礼回幼托班。   闵老师看见小朋友很意外:“小礼回来了呀。”   前段时间祂离开,卓燦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告诉幼托班,卢颂说,也并不所有事情都一定要有个借口。   于是卓燦就什么也没讲,就和闵老师说眠礼不去了。   闵老师尽管遗憾,但她毕竟只是个雇员,雇主的决定也不是她能过问的。   眠礼高高兴兴跟老师打了招呼,熟门熟路脱掉鞋子放进鞋柜,跑进班级里。   急急忙忙的想去见谁,不用多说。   几个月的时间在成年人身上看不出任何痕迹,但对于婴儿来讲,每个月、乃至每个星期,都是不同的蜕变。   陶绵看见眠礼呆了一呆,似乎在想这人是谁。   她已经会讲话了,小手一指:“哥、咯咯……”   就是不太清楚。   陶映嘉低头帮她整理小围兜,没有意识到这个“咯咯”呼喊的并不是自己。   “嗯嗯,是哥哥,你乖乖不要动啊,我帮你把这个系好。”   陶绵很着急:“哥、哥哥……”   她想让眠礼过来,却讲不好话,只能看看陶映嘉也喊哥哥,看看眠礼也喊哥哥。   眠礼笑吟吟的,对她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小神仙如果想要走路不发出声音、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非常简单。   祂悄悄走到陶映嘉身后,捂住这个全神贯注于婴儿的男孩的眼睛:“猜猜我是谁呀——”   陶映嘉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差点没把眠礼推摔跤。   他转过身,看清恶作剧的人,怕是自己眼花,紧紧闭上眼。   几秒钟后睁开,眠礼还在。   开心地,期待地望着自己。   “你……”   陶映嘉话都没说完,眼睛一眨,眼泪就滚落下来。   两个月前的水族馆一日游当晚,陶映嘉特意问爸爸,怎么才能做一滴海水送给眠礼。   陶爸爸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开车带他找遍几个商场,才买到了适合做滴胶的材料。   小孩儿研究了一晚上,报废好多次,总算做出一滴漂亮的、外面凝固里面流动的深蓝水滴。   他想,他们不能现在就变成海水,短时间也不能去海边弄来真正的,那就亲自做一滴送给祂好啦。   男孩把水滴挂在脖子上,想象着眠礼收到礼物后的表情,幸福地坠入梦乡。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去托班,等啊等,眠礼却没有来。   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第五……   两个多月,他再也没有见到眠礼。   眠礼可没料到对方看见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祂本来还想笑笨嘉嘉居然爱哭,可小手一碰到对方,像打开了泪腺开关。   嘴一撇,跟着掉下一串泪珠。   陶映嘉一边哭一边去握住祂手,俩小孩就这么抱头痛哭起来。   旁边坐在地上的小陶绵仰着脑袋看他们,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哥哥们都哭了,自己也要跟着哭一哭才符合气氛吧。   于是,小孩儿们的哭声中又加入了婴儿的。   陶映嘉抽抽搭搭,一手搂眠礼,一手抱陶绵。   眠礼给自己擦擦眼泪,也给嘉嘉擦一擦,都擦不完。   三个崽崽都哭成了泪人。   这画面既好笑,又有点心酸。   年幼的友情纯粹而真挚,没有沾染上半点尘世的纷扰,将成为他们一生的财富。   *   放学是卢颂和卓燦一起来接的。   不仅接上眠礼,陶映嘉也一并带走。   卢颂特意买了第二个儿童座椅,把崽崽们塞进去后,想着,自己理论上未婚未育,却好像不影响已经收获了两个儿子。   就算坐在儿童座椅里,小男孩们还要手牵手。   眠礼心情很好地踢了踢腿:“要去哪里,去哪里?”   卓燦回到副驾驶,一如既往卢颂过来帮他系安全带。   卓燦回头跟崽崽们说:“当然是个好地方哦。”   好地方?   小孩们看了看对方,猜不到。   对他们来说,好地方可太多了,好吃的餐厅,游乐场,海边,动物园,科技馆……   以及,有对方在的所有地点。   难道是某个新开的玩具店吗?   孩子们想。   孩子们怎么也想不到,这辆车竟然开往医院。   小神仙自然是不会生病的,卓燦身体也挺好,祂来到现世大半年,从来没见过医院。   “这里是什么地方?”   眠礼好奇。   陶映嘉就不一样了,他抵抗力差,总生病。   这也是为什么都快五岁了还不能像同龄孩子一样去幼儿园,只能在托班被精细地照顾。   还没进大门,男孩就已经闻到了烙在记忆中的消毒水味儿。   打针、吊水、吃药……种种不好的回忆都涌现上来。   “这、这里可不是好地方……”   他颤栗着,又不想在眠礼面前表现出太多的胆怯。   卓燦笑了:“放心,嘉嘉,今天不是带你来看病的。我们要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哦。”   陶映嘉将信将疑,一路上把眠礼的小手握得很紧很紧。   卓燦没有骗他,他们的确没有去装修花里胡哨的儿童门诊。   这里来来往往,都是挺着大肚子的姐姐和阿姨。   在他的印象中,医院是个大家都不爱来的地方。要么愁眉苦脸,要么大哭出声,尤其是儿童门诊,那简直就是哭声的海洋。   不过这里不一样,好像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似乎来医院是什么好事情。   嘉嘉充满疑惑,礼礼则皱了皱小鼻头:“好难闻。”   到处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品的味道,的确好不好闻。   卢颂在崽崽们的头顶上按了一按:“耐心点儿,马上就能见到了。”   卓燦问了好几个护士,总算找到他们要去的房间。   和其他都惨白惨白的墙壁不一样,这里的壁纸粉粉的,还画着一些长翅膀的小天使在云端奏响乐器。   嘉嘉小声说:“你看,是你耶。”   礼礼瞅一瞅:“我比他们可爱!”   卓燦说:“是是是,我们卡密酱怎么是随随便便一幅画儿能比的呢。”   他们推开房间,里面只有这一张床。   床上躺着正在看书的,是好久不见的小慧。   旁边坐着喂她吃红薯的,自然就是三好丈夫齐瑞。   眠礼也好久没见过他们了,刚要飞扑过去,就被眼疾手快的卢颂一把拦住:“小心点儿。”   眠礼一看,小慧手上扎着针,细细的管子连着高高的瓶子。   小孩瞪圆了眼睛:“慧慧怎么了?”   齐瑞放下碗,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眠礼:“哎哟我的小宝贝儿,可想死我啦!”   他脸颊对脸颊,没刮胡子,把眠礼娇.嫩的皮肤蹭得生疼。   小孩也不恼,祂同样很想他们。   小慧放下书,笑着招招手:“来,我也要小礼亲一亲。”   关于神的事情,卓燦没有透露太多,不过齐瑞他们也能猜到一些。   来来去去的波折,围绕着幼小的神明,似乎是几方势力争夺那么深奥,但讲起来,也不过是孩子的归属地。   他们只是卓燦的朋友,没有那么多发言权,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小家伙了,没想到又能稳稳当当回到他们身边,实在是惊喜。   眠礼被放到小慧旁边,闻见她身上香香的,又夹杂着一丝药水味儿。   小慧握着祂的小手,眼眶有些泛红。   卢颂连忙安慰:“准妈妈可不能情绪波动。”   准妈妈?   孩子们都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抬头好奇地看看卢颂,又看看小慧。   眠礼听不明白:“什么是准妈妈呀?”   陶映嘉指指小慧的肚子:“这里,有小宝宝啦。”   “小宝宝?”眠礼的眼睛亮了亮,“像小妹一样吗?”   准爸爸齐瑞问:“小妹是谁?”   “是嘉嘉的妹妹,好像一岁多了吧?”卓燦对眠礼说,“小慧姐姐的宝宝,生出来以后,会比绵绵更小哦。”   比陶绵更小的宝宝,会是什么样呢?   眠礼很好奇。   卓燦问:“都还好吧?”   齐瑞答:“嗯,明天再观察一下,就能出院了。”   卢颂问:“是胎心不稳?”   齐瑞说:“对,总之要静养,不能再熬夜了。她工作那边就先停掉了。”   陶映嘉问:“姐姐是生病了吗?”   齐瑞摸摸他的头发:“嗯,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够强壮。现在希望能多为小宝宝补充一些营养,让它健康一些。”   陶映嘉说:“以前我妈妈怀小妹的时候,也来医院。但是现在,绵绵很健康的。姐姐的宝宝也一定会。”   小慧笑:“谢谢你的祝福。”   身为没有生老病死的神,眠礼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祂听明白了小慧的最后一句,谢谢陶映嘉的「祝福」。   这可是祂擅长的东西。   水光镯浮现在手腕上,云雾托着小神仙飞了起来。   金光顿时蔓延了整个房间,神力使用得毫无征兆,离门最近的卢颂赶忙去关上,以防在医院闹出什么大新闻。   卓燦不确定地问:“卡密萨马,你在做啥呢?”   眠礼没理他。   祂飞到小慧的正上方,全身的金光凝聚到指尖,向下滴落着光芒,仿佛有实体的缎带,温柔地包裹着小慧微微隆起的腹部。   封印解除后,祂的神力已经恢复到了以前最佳的状态,能够做任何祂想做的事情。   小慧感到被金光照耀过的肚子暖洋洋的,先前很多不适的反应立刻消退不少。   大人们面面相觑,好像明白了眠礼刚才在做什么:祂在用在自己的神力,稳住胎儿那颗袖珍的小心脏。   所有治愈的能量都推进去后,眠礼收回手,坐在云团上摇啊摇,眼睛弯弯的:“小宝宝要早点来跟礼礼玩!”   ——这可是来自神明最灵验的祝福哟。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日常缓冲一下~ 第64章 砰的一声   卓燦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 卢颂倒是挺喜欢户外运动。   周末是个无风无云的晴天,温度宜人,对于卓燦来说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的就是拉开窗帘在沙发上窝着打打游戏, 好好睡个午觉。   但卢颂不,卢颂要拉着他去爬山,美其名曰秋高气爽,领略一下大好河山。   不仅要爬山,还要在山上住一晚。   而且不住农家乐民宿,要住帐篷里。   卓燦不能理解。   卢颂不是个例,齐瑞也这样。   以前他们的学生时代,大部分活动齐瑞都会拽上卓燦一起,除了这样的户外徒步旅行。   卓燦去过那么一两次, 上山喘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下山腿肚子直打颤, 回家躺一天,第二天差点爬不起来床。   从此再也不肯参与。   要不是因为小慧最近怀孕不适合,齐瑞肯定也要一起。   仅是累就算了,露营那些设备一个比一个专业,恨不得把家都搬到山顶上;价格更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贵得令人发指。   卓燦想不通, 有钱人为什么要自我折磨。   他不想去, 没用, 因为眠礼想去。   一听到卢颂提起爬山和露营,眼睛都亮了。   卓燦很怀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神仙知不知道他们要干啥去。   原本卓燦还特意替眠礼给陶爸爸打电话,问小嘉嘉要不要一起去。   小孩儿自己接的, 瓮声瓮气, 说最近天凉, 有点儿感冒,要卧床休息。还很礼貌地祝他们玩得开心。   卓燦赶紧说,那你好好休息,等好点儿了带礼礼去看你。   挂了电话,卓燦心里嘀咕,是不是正常情况下,别人家的孩子小的时候都总生病。   还好他们家饲养的是个小神仙,没这方面的烦恼。   于是,周末就成了他、眠礼、卢颂,这非亲非故一家三口的亲子时光。   别人家都不愿意带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走也走不了多远,很快就要抱,等于白白给自己多带上件几十斤的行李负重登山。   卓燦就不一样了。   小神仙原本就很轻,又贴心地用神力为他减轻了负担,不仅不累,反而精力充沛。   别人见这白白净净小伙子抱着娃还能健步如飞,非常佩服,赞叹连连。   卓燦头一回感觉到了爬山的好处。   他们下午到达山顶,人还挺多,就像卢颂说的那样,这么好的天气不出来玩儿浪费了。   卓燦把眠礼放下来,脸不红气不喘,觉得自己仿佛年轻十岁。   他们仨是徒步爬的山,至于露营要用的东西,有另一条道开车运上来。   东西摆了一地,要亲自动手组装。卓燦拿着说明书眼都花了,卢颂倒是熟门熟路,已经分拣出了需要的工具。   卓燦蹲在他旁边看:“你以前经常来?”   卢颂笑:“小时候就挺喜欢爬山。毕竟这是最便宜的娱乐项目了。”   山在那儿,不会关门,不会收费,山就是山。   那时候挣扎在困境里的少年会在打工没那么紧张的时候一个人爬到山顶上看日出,看喷薄而出的自然的力量,心绪也变得宁和。   那时候他就在想,有朝一日,也要带着自己爱的人前来。   卢颂已经完成了小时候的梦想。   卓燦不知道那么多内幕,起身准备帮他拉帐篷,一扭头看见小孩儿猫着腰,正要朝灌木丛走去:“眠礼!”   照顾小朋友真是一点都不能大意,时时刻刻得盯着。   眠礼听见了,停下脚步,依旧维持着那个躬身的姿势,还冲他“嘘”。   卓燦瞅瞅卢颂,卢颂眼神示意他过去看看,这里有自己就行。   大人蹑手蹑脚走到男孩旁边,也压着嗓子:“怎么啦?”   眠礼说:“有猫猫。”   山上有猫可再正常不过了。   尤其是这些游人常来的地段,猫咪们胆儿和身体一个比一个肥,见到人就直接躺倒露出肚皮,要撸撸要吃的。   眠礼在齐瑞家有芝芝和桃桃陪伴,出门也见过不少猫,按理不会再那么好奇。   可祂双眼盯着灌木丛,全神贯注。   卓燦蹲下来,把自己拉低到相同的视线海拔,看啊看,什么也没看见。   卓燦问:“什么颜色的猫?”   眠礼说:“黑色!”   卓燦还是一无所获。   按理来说,他度数最近没下降啊。   眠礼也觉得奇怪。   这么明显,为什么燦燦就看不见呢?   那是只皮毛非常漂亮的纯黑色的猫咪,浑身没有一根杂毛。   看起来不大,半岁多的样子,身形矫健,行动灵活。   它有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在暗处微微发着光。   这些都不是最特别的地方。   它的特别之处在于,猫猫头上有一圈编织头饰,由金色和红色的丝线交织而成,看起来很像某种古老仪式的符号,衬得它黑色的毛发更加帅气。   小慧也会给芝芝买各种好看的围兜、领结。   眠礼模模糊糊地明白,芝芝桃桃是家养的宠物猫,它们穿什么,那都是人类买的。   可是为什么森林里原生的猫咪,也会有看起来如此精巧的头饰呢?   是谁给它做的?   除此之外,眠礼还在它身上感受到一丝从未见过的气息。   与普通的猫咪不同,和眠礼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都不一样。   甚至,不太像这个世界的产物。   祂在心里问它:「你是谁?」   猫咪的耳朵尖儿抖了抖,瞳孔也有了一丝变化。   「你认识我吗?」   祂确信它听见了,也听懂了,但它并不回答。   小黑猫并不怕祂,蹲在灌木丛中间静静地望着。   小神仙同样按兵不动,一人一猫隔着几步之遥暗暗较劲。   只有卓燦,什么也看不到。   他拍拍小孩儿:“走啦,回去看看卢卢的帐篷搭得怎么样了,好不好?我们还要快点架烧烤架呢,你还想不想吃烤肉啦?”   眠礼咬着嘴唇,很犹豫。   祂既想留在这里探知奇怪猫猫,又舍不得吃好吃的。   卓燦耐心哄:“等会儿吃过了我再来陪你找猫猫,好不好?它要是想跟你玩,不会走远的。”   好像还是吃比较重要。   眠礼答应了,伸手要抱。   就在他们离开这片灌木丛时,忽然有人叫祂的名字。   「眠礼。」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还有一丝稚嫩。   「下次见。」   幼神回过头,什么也没发现。   神秘的黑猫也不见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   森林里遇到猫简直再平常不过,卓燦把这事儿跟卢颂随口一说,大人们都没当回事。   至于眠礼本人,已经被烤肉塞得小肚子鼓鼓的,也没心思想别的了。   下午晒晒太阳聊聊天,再吃点带来的零食,时间很快消磨过去。   卓燦躺在野餐垫上,看着卢颂教眠礼拼装玩具小汽车,感到一种对俗世幸福简单的餍足。   露营好像是挺不错的。   一直到离开,他们都没有再想起那只黑猫。   夜幕降临,很多人都已经入睡了,森林里却并不安静。   四周的虫鸣从稀稀拉拉各唱各的,到集体大合奏,只用了短短十分钟。   卓燦被吵得睡不着,睁开眼发现卢颂也没睡。   卓燦压低声音:“你怎么不睡?”   卢颂苦笑:“地上太硬,有点儿难受。”   卢老板平时睡得那都是什么价格的家具,这硬邦邦的地,实在是委屈他了。   卓燦说:“那怎么办?”   卢颂提议:“要不,出去走走?”   卓燦挺想去的,就是眠礼还睡得四仰八叉。   他用一边胳膊把上半身撑起来,轻轻把男孩扒拉到自己这边,坏心眼地挠了挠小孩的脚心,像眠礼平时折腾桃桃一样,把祂弄醒。   小卷毛气鼓鼓:“干嘛鸭!”   卓燦用手掌把祂气成河豚的小脸蛋挤得更扁:“带你去看有意思的东西。”   夜晚山里凉,尽管小神仙是不会怕冷的,卓燦还是给祂多裹了几层衣服。   他们装备好,离开树荫密布的露营区,又往更开阔的山巅走了一截。   说是被吵醒不高兴,其实眠礼比谁都开心,左手拉着卓燦,右手拉着卢颂,摇啊摇,荡秋千。   卓燦想起他们第一次这样玩儿还是那回出差,酒店停电,在江边打发时间。   那时候他还只把卢颂当做上司和朋友,那时候他以为眠礼可以安安稳稳留在身边。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时过境迁,爱的人都还在,多么值得庆幸。   城市的光污染藏起了夜晚的星星,别说几乎没见过它们的小孩子,就连大人重新望见璀璨的星空,也是一阵感叹。   深蓝的夜幕上肆意洒着碎钻,点点微茫,美不胜收。   眠礼被卢颂抗在肩膀上,目不转睛。   “那是什么?”   “是星星。”   “星星?”   眠礼想了想,明白了,星星其实就是星尘花。   白天在睡觉,夜晚才会盛开。   御花园里种了好多好多,祂很喜欢在那儿玩。   闻起来有股清冽的淡香,很像父神。   只不过人类没见过星尘花,就以为是某种天体现象。   眠礼伸手在空中那么一划,等到再张开手,掌心上躺着一朵小花。   蓝到发黑,花瓣上有着细细碎碎的光点。   卓燦凑过来问:“咦,你什么时候弄的花?”   眠礼说:“刚才摘的。”   卓燦左看看右看看:“哪里?”   眠礼笑起来:“就是星星呀,燦燦笨!”   明明小孩一直被卢颂举着,周围也没树,到哪里去摘花嘛。   卓燦不服气,让卢颂评理:这明明就是朵花儿嘛,哪里像星星。   以卢老板的知识来判断……呃,的确更像花。   小神仙不跟笨蛋人类计较。   祂掌心向上,小小的花朵碎成齑粉,明明没有风,却向上飘散去。   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回到天上,再次成为星星的一部分啦。   又过了一会儿,夜色更深,丛林中星星点点亮起了光。   这就涉及到眠礼的知识盲区了。   天上的星星,是盛开的星尘花;那地上的星星,是什么呀?   地上的星星和天上的一样,闪闪烁烁,像在眨眼睛。   卢颂说:“这是萤火虫哦。”   “萤火……虫?”   “对,就是虫,和蝴蝶、蜜蜂一样,都是小昆虫的一种。它们提着小灯笼,在夜里给别的小动物照明和指路。”   眠礼点点头,似懂非懂。   卓燦不知从哪儿找来个空的玻璃瓶,捉了些萤火虫放在里面。   一时间成了发光的瓶子。   小神仙看着它,又好奇,又有点儿怕。   “烫吗?”   “不烫的。”卓燦说,“给你玩一会儿,还要把它们放回大自然哦。”   眠礼接过来,小手捧着,很珍惜的样子。   如果不来爬山,祂可没机会见到地上的星星——现在祂知道名字了,叫做萤火虫。   卓燦出来散步也不忘带零食,从大口袋里拆了袋薯片喀嚓喀嚓吃。   一会儿给崽崽喂,一会儿还要喂男朋友。   眠礼正仔细研究发光的瓶子,突然抬起头:“礼礼想给父神看一看。”   卓燦嘴里还在嚼薯片,什么都没说呢,眼睁睁看着卡密酱消失在面前。   他呆了一呆。   小神明实在来去如风。   *   这是当初卓燦带眠礼回现世的条件之一。   可以住在人间,但也要督促幼神,经常回家待一待。   地上有祂喜爱的人类,天上也有记挂祂的神和神使们。   一碗水要端平。   姜宵为眠礼重新打造了通道,比以前更省事儿。   只要祂想,随时都可以回到神殿上。   于是眠礼就开始了频繁的两边穿梭,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从人间带给父神看,也从天上带给燦燦。   比如现在,刚刚见识到了地面上的星星叫做萤火虫,眠礼就要把发光罐罐,拿回去给父神看一看。   卓燦薯片也不想吃了,拿湿巾擦擦手,封袋,装回口袋里。   “我觉得我吃醋了。”   他说。   卢颂笑着摇摇头:“这下好了,你跟姜总,啊不,是跟神明大人,以后啊是有的抢了。”   卓燦想起姜宵那张冰山脸,有点畏惧,不过还是有自信:“祂一定会留在我这边更多。”   “为什么?”   “这里有祂的朋友们啊。”   “那边儿还有祂亲爹呢。”   卓燦听着有点不服气,自己明明是丝毫不逊色的奶爸。   眠礼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他们在山上吹风吹得发冷,先回帐篷。   反正小神仙总能找到他们。   帐篷的门没有完全拉上,还能看见树梢上的星星。   卓燦躺在男朋友的大腿上,又觉得,好像露营什么的,是挺不错。   等小慧生了宝宝以后,就可以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来了。   他和齐瑞原本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两个人。   后来齐瑞和小慧恋爱,三个人。   再后来他捡到小神仙,四个人。   再再后来和卢颂在一起,再往后,等小慧的宝宝出生,就是六个人。   人生的旅途就是在同行旅客不停的上车下车间完成的。   他只希望与他们同车厢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   卢颂捂住他的眼睛:“想什么呢。”   “想……我们的以后。”   卓燦不肯闭眼,调皮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搔得卢颂手心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我们’?”卢颂问,“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卓燦反问:“你希望呢?”   如果他们没有与彼此重逢,或许会按部就班走上另一条道路。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了眠礼,他们都不用去考虑领养孩子的问题,倒也挺省事。   毕竟这世间,再也找不出比小神仙更好的存在。   不知什么时候虫鸣也渐渐弱了下去,万籁俱寂,星空潋滟,小朋友还不在,实在很适合接吻。   不需要任何言语,卓燦爬起来,盘腿坐在他对面,闭上眼睛,倾身向前。   卢颂扶着他的后脑勺,准备来一个缱绻的吻。   很可惜没能完成。   砰的一声,一团金光在他们眼前炸开。   小神明从天而降。   还捧着那个萤火虫罐罐。   小孩的声音欢快极了:“刚才刚才,礼礼给父神看了虫虫哦!父神夸它好看,还说以后也会在花园里养~!”   经过“离家出走”大事件后,幼神同父神的关系改变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样隔着遥远的距离,竟然也能像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闲谈。   哪怕神的话还是很少,但没关系,神有足够的耐心听自己的孩子说在人间的见闻。   眠礼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对面两个靠得很近的大人:“哎?”   按理来说,祂以前讲什么,他们都会立刻回应的。   可现在没有。   眠礼开门见山:“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   成年人们同时尴尬地截住话头。   眠礼看了看,又看了看。   恍然大悟。   “在亲亲!”   眠礼打开罐罐,让萤火虫们飞走,然后扑到他们中间,一边一个扶着大人的膝盖,急急地踮脚挤过来。   “礼礼也要——”   成年人们面面相觑,看到对方眼中的相同的无可奈何和好笑。   然后两人同时靠近,在小孩子香香软软的脸蛋上印下一个吻。   今天的眠小礼小朋友,也是世界上收到最多最多爱的小朋友呢。   作者有话要说:   黑猫猫是谁捏?   下章开启最终关卡~ 第65章 一天之内   一个月后。   进了十一月的后半段, 气温直线跳水,秋意中隐隐有了冬的寒凉。   早上起床,成了越来越困难的事情。   卢总英明, 在公司施行冬令时制度。   上班时间推迟,缩短午休,下班时间不变。   但其实多睡那么半个小时一小时的,根本不够用。   卓燦关掉闹铃,收回这么一会儿就冻得冰凉的胳膊,缩回暖烘烘的被窝里直叹气。   今天也是想辞职的一天。   他挣扎又挣扎,挨不过自己上有父母要赡养,下有娃要饲养,老老实实起床穿衣服去打工。   遇见眠礼之前, 卓燦一直是个倒霉蛋,喝凉水都塞牙。   带回眠礼之后, 他又好似开了金手指,一路扶摇直上。   现在卓燦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种体质了,也许幸运和倒霉本来就是交错进行的人生旋律。   ……但这些都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一天之内能遇上三个怪人。   起初卓燦并没太在意。   他每天出门,算上公共交通,要碰上成千上万人, 有几个不太正常的才是正常的几率。   昨晚眠礼留宿在陶映嘉家, 难得不用送娃上学, 卓燦决定到最常去的早餐店好好享用一顿。   小崽在的时候, 他是不能放纵地吃豆浆油条烧麦的。   或许是符合祂本人西方神明的特性,眠礼吃不惯这些味道,更钟爱西式的早点。   卓燦在家陪祂吃了几个月的坚果蓝莓牛奶麦片和甜橙巧克力酱加炼乳烤面包, 滋味之腻歪一言难尽, 有苦说不得。   想起小家伙, 就这么一晚上不见,空巢老父亲还挺想念的。   最近眠礼和嘉嘉的感情蒸蒸日上,比之前更甚。   白天托班一块玩儿,晚上还要到对方家去,简直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   都没以前那么黏自己了,卓燦伤感地想。   记挂有,担心有,吃味有。总之心情复杂。   卓燦晃晃脑袋把脆弱的家长情绪扔出去。   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吃中式早餐,自然要大快朵颐。   他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在深秋的早上勇敢地骑了公共自行车,乘风破浪。   车停在外面,还没进店,就听见老板娘热情招呼:“啊哟小伙子,好久没来啦!还是一个肉包两个烧麦一碗辣汤吗?”   卓燦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找到工作发现沿途的这家早餐店开始,他的菜单就没换过。   他解开围巾拿在手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码付钱。   余光瞥见老板一个人呆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既不干活,也不说话。   不仅愣愣的,还阴沉沉,像一尊雕塑。   又不完全像雕塑。   毕竟雕塑不会在卓燦来了以后,走哪盯哪。   那双眼睛因苍老而显得有些浑浊,分辨不出焦距。   卓燦被他死死盯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原本的老板脾气很好,成天笑呵呵的,见谁都弯着眼睛,说阿仔,来啦,今天要不要换个胃口?   尽管总被老板娘骂做事慢吞吞太拖沓,可卓燦很喜欢他这样的性格。   今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他付过钱,老板娘把笼屉里的包子装好递过来,注意到他的眼神,悄摸摸讲:“你是不是也觉得这老头儿不对劲?”   卓燦想说又不好说,只能等老板娘继续讲下去。   老板娘摇摇头:“前两天开始就这样,喊也没反应。估计是年纪大,老年痴呆了,唉。”   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估摸着我没多久也要赶上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儿咯。”   卓燦忙说:“不会的,你们身体好得很呢,看着可显年轻。”   “这么会讲话。”老板娘笑,“行了,小伙子,快去吃吧,谢谢你听我唠嗑。”   嘴甜是有好报的。   卓燦多得到了一个茶叶蛋。   *   人嘛,年纪大了,思维总会逐渐变钝,这件事在卓燦心中并未留下太深的疑虑。   一不用早起送娃,二打卡时间也推迟了,他吃过早饭,时间仍富裕。   不紧不慢骑车到地铁站,没像往常一样挤正好到的那班,慢悠悠地等下一列。   排队排在最前面,进去还有空位。   对于社畜来说,能在早高峰的地铁上找到座位,绝对是要宣告同事的重大喜讯。   好景不长,他还没坐两站,有年纪大的上来。   他让了座,被人群挤到车厢的另一头。   就是在那里,他察觉到了第二个怪人。   卓燦对自己的长相身材有个不大清晰但也不能算模糊的认知,知道自己长得就还行吧,及格线以上,干干净净的。   讨长辈喜欢,尤其是老人家,见他眯着眼睛笑“乖囝囝”。   不过从他母胎单身二十几年、直到今年才被失散多年的发小掰弯来看,就知道也不算惊天动地大帅哥,比如卢颂那样的。   反正远不至于能在交通工具上被人盯着搭讪的程度。   可面前一身华贵名牌的时髦女郎已经眼含秋波凝视了自己好几分钟了,目不转睛。   卓燦说的“目不转睛”,是字面意思。   那个女人,一下都没有眨过眼。   被美丽的人吸引是本能,被美丽的人喜爱而感到自豪也是。   这一点无关性别,无关单身与否。   然而卓燦确信自己绝无能吸引到她的深刻魅力,只感到呈指数上升的紧张。   且不说他已经有男朋友了,就算是单身,他和这位女郎的差距也差不多是丑小鸭和白天鹅。   白天鹅是真的天鹅,丑小鸭只是普通家鸭。   正常情况下,人类的眼睛每分钟要眨15次,才能保证眼球的清洁与湿润。   再漂亮的眼睛,若是一眨不眨,都会有种诡异的空洞,好似提线木偶。   而被一个木偶沉沉盯着,绝不是什么好体验。   这种体验不久前才在早餐店的老板那儿体会过,短短几个小时,已经是第二次。   更恐怖的是,前后左右都是人,除了自己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女郎的怪相。   到底是女郎有问题,还是自己的?   又或者是这个世界疯了。   卓燦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捱到站,卓燦踩到油锅似的要往门口挤。   女郎没有下车,倒是缓慢地、缓慢地将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卓……   ……燦。   恐惧瞬间暴涨到峰值。   他敢肯定自己绝对不认识她,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   卓燦一口气卡在喉咙差点噎着,咳了半天才顺下去。   他被人潮推下车厢,回过头来,发现刚才女郎站着的位置已经换了中年男人。   直到地铁向着下一站启程,他也没有再找到那个靓丽得扎眼的女郎。   说不定……不,一定是因为早上吃得太饱产生幻觉了。   卓燦暗自祈祷。   *   卓燦收养了一个幼年期的神明,见识过真实的神殿,也面见过创世的诸神之神。   然而卓燦依旧是薛定谔的无神论者。   哪怕小神明就住在他家里,他还是不觉得这世上有那么多灵异鬼怪的超自然力量。   到了公司以后,卓燦就把这件事彻底抛之脑后了。   今天的任务不轻松,一来就要跑别的部门沟通。   除了常规工作,晚点还有个面试。   他现在是准经理级别的高级主管,好多事情忙不过来,需要招个助理。   感谢卢总抬爱,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从屁颠屁颠给别人跑腿的小弟,成了可以签字拍板的大哥。   其实本来也是有的,只不过那个姑娘对卓燦的热情实在过于旺盛,导致卢总有那么一些心情不太顺畅,就把她调去了别的部门。   前面几个面试的年轻人都让卓燦想起刚毕业的自己——虽然也就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   综合比较后,他心里已经有了衡量。   不过为了走完形式,还得让最后一个进来。   这一个光从简历上看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大三学生,明年毕业,有一个好的学历作为背景,需要用暑假的实习期为秋招奠定基础,或者更顺利的话直接留下来转正。   可当他走进来,在面前坐下时,卓燦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二十岁的男孩子,没有丝毫青涩,反倒有种古老又华丽的优雅。   ……对,华丽和优雅都不是重点,古老才是。   腔调也好,姿态也罢,都很有中世纪什么古堡公爵之类的调调。   卓燦比他大个几岁,却觉得自己才像那个面见领导的后辈。   在接下来二十分钟的自我介绍和问答中,对方展示出的谈吐、见识,更不像还关在象牙塔里的大男孩。   超出同龄人才华的,卓燦不是没见过。可那些少年老成若和这一位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硬要说的话,就是那种……年纪轻轻的躯壳里住着古老灵魂的微妙感。   卓燦暗自心惊。   高频遇到蹊跷事儿实在让卓燦精神疲惫,反正面试结果也不需要今天就出来,他打算过两天再决定。   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   卓燦拿着年轻人的简历,准备讲一些客套话,发现联系方式那里是空白。   他低头找签字笔,随手把简历递过去:“留个手机吧。”   “手机?”那人听起来有些困惑。   面试者的声音也好听,像唱歌剧的男低音,咬字很稳,充满塞壬般的蛊惑。   桌面上没找到笔,卓燦拉开抽屉,边修正措辞:“哦,手机号,写在这儿,好通知你面试结果。”   那人迟疑片刻,然后嗓音带上点玩味:“抱歉……我没有手机。”   这下卓燦抬起头来。   现在的大学生,还能过没有手机的生活?   且不说娱乐功能,就算是基本的付钱、身份认证、联络他人,也不能缺了手机吧?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来人,怎么看都不是贫困的样子。   光脚上的鞋都值一部顶配手机。   卓燦张了张嘴:“……真的?”   他的眉毛拧成纠结的形状。   “不用手机,你怎么……怎么融入世界呢?”   除了老人和小孩子,现在已经是缺了手机生活都会停摆的时代了吧?   那人颇为drama地耸耸肩:“也许我是个老派的人。”   道理都懂。   但卓燦还是觉得离谱。   *   遇见一个奇怪的人就已经该万分警惕了,他这好,一连仨,怎么都是要报/警的程度。   卓燦越想越不对劲,风雨濒临,沉甸甸压在心口,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他讲不清楚,只是预感十分不详。   诸事不宜,还是早点回家呆着吧。   卓燦抱着这样的想法,一下班马不停蹄赶到托班。   闵老师见了他,没像往常一样去喊眠礼,而是奇怪地问:“卓先生,你不是一个小时前把小礼接走了吗?”   卓燦:“……啊?”   一小时前他还在公司奋笔疾书赶报表呢,怎么可能分出第二个自己来接眠礼?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冒充自己。   闵老师皱起眉:“我不可能会认错家长,还请您不要质疑我的职业素养。”   话虽如此,家长说没接到孩子,是个重大事件。   闵老师联系保卫处找来了监控。   卓燦惊呆了。   监控里,那个一小时前出现在托班门口、抱起眠礼和闵老师告别的人,不是自己,又是谁呢?   从头到脚一模一样,就算亲爹妈来也认不出来差别。   除非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从来都不认识的孪生兄弟。   可就算真的有,不来找自己、不去找爸妈——找眠礼,算怎么回事儿?   在这儿瞎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卓燦立刻挨个打电话,把所有认识眠礼的人都问了一遍,有没有谁见过小神仙。   卢颂这几天在外地出差。   齐瑞还在陪客户。   小慧送两只猫去体检。   就连陶映嘉的父母他也问了,通通没有线索。   卓燦既不敢放高期待、却又仍然抱着一丁点希望赶楠回家,   找遍家里、然后是小区的每一个角落,期望着小神仙能突然跳出来,嘲笑焦头烂额的自己。   ‘叭——吓到你了吧?’   就像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   那时候幼小的神认错了人,却阴差阳错开启一段命运。   卓燦找了很久。   直到物业研究了小区每一个进出口的摄像头。   直到托班那边再次传来消息,无论是电子眼睛还是保安、工作人员的肉眼,都确信先前来的那个是‘卓燦’本人。   直到齐瑞和小慧从城市的两端闻讯赶来,卢颂也买了立刻回程的票。   直到天色黑透。   仍旧一无所获。   眠礼从不会不告而别,哪怕是上回感到心碎要离开,也是认认真真和自己说了再见的。   若祂只是想回去见见父神,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连句话都没说。   而且姜宵那样的性格不至于出尔反尔,小家伙送来了一两个月了再突然反悔召唤回去,实在不像高洁的诸神之神的风格。   就算是真的,神也好,神的使者也罢,怎么可能甘愿伪装成他这种愚蠢的凡人。   卓燦坐在客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毛骨悚然的恐惧藤蔓一样爬满他的背后。   眠礼……不见了。   *   一小时前,幼托班门口。   「卓燦」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了,回头一看,小孩还在原地。   眠礼冲他的方向张开双臂,等待着。   「卓燦」纳闷:“干嘛呢?”   眠礼皱起小眉头:“抱抱呀!”   人类真笨。   都这么久了,还看不懂祂的指示。   「卓燦」无奈,返回把娇纵的小祖宗抱起来。   眠礼满意了,搂上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燦燦今天好早。”   「卓燦」因祂的亲昵僵了一瞬:“是,接你去玩儿。”   “去哪里?”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眠礼不疑有他。   幼托班离家不远,如果没有卢颂专门开车送,卓燦一般骑小电驴载祂,有时候公交车,天气好步行。   今天难得奢侈地叫了出租车,去往眠礼没听过的目的地。   车开了很久,他们下了车,四周荒凉无人烟。   连只鸟儿都没有。   司机直纳闷:“你们确定要在这里下车?”   「卓燦」不耐烦:“少多管闲事。”   司机撇撇嘴,一溜烟跑了。   「卓燦」带着眠礼继续深入荒原。   眠礼小手背在身后,仰起脸,看着对祂来说很高很高的大人,小脸表情严肃:“不要装啦。”   「卓燦」:“?”   眠礼捏了捏自己牛奶布丁一样柔滑娇嫩的脸颊,又指指他的:“就算你变成燦燦的样子,礼礼也能认出来你——奥利利!”   「卓燦」:“……是吗。”   他也只是顿了一顿,从善如流,变回了奥利尔的样子。   眠礼小兽一样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很开心的样子。   祂最喜欢在现世和燦燦身边,但这不代表祂不想念父神、乐园和神使们。   奥利尔犹豫着抬起手,摸了摸祂软软的小卷毛。   眠礼仰起脸:“父神最近好吗?”   奥利尔低头望着祂:“唔,算是吧。”   今天的奥利尔怪怪的。   眠礼说不上来他哪里不对劲,但神明的直觉从不出错。   眠礼绕着奥利尔,顺时针走了三圈,逆时针三圈,连自己带被旋转者都快绕晕了。   祂总算得出结论:“奥利利,你是不是晒黑了?”   奥利尔:……   这回不是奥利利,真成奥利奥了。   “好了,小家伙,走吧。”   奥利尔抬脚要走,被眠礼勾住了手指。   成年人只好乖乖听话,牵着小孩子。   “奥利利,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亲爱的。”   前路漫起弥天大雾。 第66章 光牢   他们在牛奶一样的浓雾里走了很久。   起初还能隐约看见两边景物, 就算荒凉,好歹也有荒草。   到后来什么也看不清了,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雾, 连双脚都被隐没在雾气中。   没有尽头、没有边际的雾。   仿佛通向另一个时空的结界。   眠礼倒不是很在意他们要去哪里,反正祂自己用父神留下的水晶魔方创造出的世界,比这儿稀奇古怪一百倍。   可没什么是眠礼没见识过的。   问题是,小神明很娇气,走了一会儿就觉得累。   刚开始来到现世,祂是从来不愿意下地走路的。   高贵的主神大人怎么能沾染到肮脏的尘土呢?那是万万不能的。   后来,随着越来越熟悉人类的生活,祂的确慢慢开始愿意用脚去丈量这个世界——前提是世界有美丽的景色。   现在进入的地点从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那怎么能烦劳神仙亲自走路?   要是燦燦在, 早该看出祂不开心了。   眠礼明示暗示好几次要抱抱,前面的奥利尔一直装傻, 头都不回。   小神明生气气,一屁/.股坐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又一次,奥利尔走出好些距离,才发现眠礼没跟上来。   简直拿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东西没有办法。   他咕哝着“这家长怎么教的啊”, 站得远远的, 抱臂问:“一定要抱吗?”   “一定要。”眠礼认真地点头, 又问, “你刚才说什么?”   离这么远还能听见,耳朵挺灵。   奥利尔矢口否认:“没说什么。”   腹诽当然只能放在心里。   一大一小僵持了几分钟,以奥利尔屈服告终。   任何人都赢不过小神明, 这是宇宙定律。   奥利尔返回原地, 像抓小鸡一样轻松地捞起眠礼, 让祂坐在自己宽阔的右肩。   眠礼从来没被这个姿势抱过,新奇地晃了晃脚。   都捶在奥利尔的胸膛。   幸好自己足够健壮,奥利尔想,万一像眠礼身边那个瘦巴巴的人类,可能就要被捶咳出来了。   眠礼抱着他的脑袋:“为什么不‘嗖’一下?”   祂口中的“嗖一下”,类似于瞬移,是神使固有的能力。   适用于塔内带走违规玩家,以及抓住挑食试图逃跑的主神大人等场景。   重要的脑袋被箍着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奥利尔语气些微紧绷:“那样有些耗费力气。”   “力气?”   是的,力气。   战略上来说,他还处在重要而脆弱的恢复期。   虽然瞬移也说不上多大动作,不过开源节流,能省则省。   这些他不会、也没有必要告诉小孩子。   奥利尔被神的小脚捶得心烦,换了个姿势,让祂□□,骑在自己脖子上。   然后双手拽住祂的脚,语气略带警告:“别乱动了啊。”   眠礼罕见地听话了。   没了字面意义上拖后腿的小朋友,前进的效率高了很多。   又走了一会,弥天大雾总算有了消退的趋势。   眠礼坐得高,看得远——一个极为巨大的什么东西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与此同时,还有360°立体环绕的声响。   哗啦。哗啦。   眠礼捂住了奥利尔的眼睛。   神使猛地刹车,声音有些生硬:“您这是做什么?”   神的手实在太小了,遮不住成年人的脸。   但祂用了劲儿,摁得他眼眶生疼。   为数不多的人会知道,这是幼神紧张的表现。   头顶传来的稚嫩的童声不再似刚开始的天真活泼,此刻如小溪一般细弱。   “……你不是奥利利。”   眠礼说。   再次被识破的「奥利尔」哼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眠礼咬着嘴唇:“奥利利不喊礼礼‘亲爱的’。”   其实还有很多别的破绽,祂并未发现。   但这个称呼却在祂心里留下了最大的疑虑。   实际上,眠礼不太清楚“亲爱的”代表什么含义,异世也好,现世也罢,都没人这么喊过祂。   父神叫祂名字。   瑞瑞、慧慧、芝芝、桃桃,还有闵老师,都叫祂小礼。   卢卢和嘉嘉叫祂礼礼。   至于燦燦,喊的那可就五花八门了:什么小糖豆啊,小神仙啊,卡密萨马,卡密酱……祂自己都数不过来。   总之,就是从来没人叫祂“亲爱的”。   倒是有听瑞瑞和慧慧互相这么讲过。   那是什么意思呢?   无论如何,忠诚的、尺子一样严谨的神使奥利尔,从来不这样喊。   他的称呼只有两种,要么在祂面前,恭敬地称“主神大人”;   要么呢,是在父神面前,叫祂“小殿下”。   从出生,或者说奥利尔来到祂身边照顾祂开始,直到现在,神使也没有改变过叫法。   连祂的名字都没叫过,怎么可能换成“亲爱的”呢?   眠礼讲不清一个称呼的变化究竟能意味着什么,可神的直觉告诉祂,这不是奥利利。   「奥利尔」再一次被戳破伪装,索性不装了。   他一把把小孩儿从肩上扯下来,随手往空中一丢。   黑色的光如同锁链,将眠礼五花大绑起来,浮在半空,动弹不得。   眠礼大睁着眼睛,望见来人短短几小时内,第三次“变身”。   从依赖的平凡人类,到熟悉的白衣神使,再到现在真正的、本来的——陌生的模样。   祂之前说奥利尔变黑了不是错觉,此人的皮肤的确是深色。   身材高大,五官俊朗而器宇轩昂,极有压迫性。   胳膊,腹肌,乃至小腿,布满了张狂的刺青。   其中有一道延伸至颈侧,欲盖弥彰得衬托出下颌的疤痕。   那一道疤歪七扭八,足见伤的程度,好像曾经有谁从中生生劈开过。   哪怕伤口早就愈合,留下的痕迹却不会消失,依旧狰狞而可怖。   这道疤痕的确显眼,但并不是此人最鲜明的特征。   他的头上,有一对暗红色的角。   深色皮肤,红色的角。   黑与红,如此鲜明的配色。   如果眠礼认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何种生物独有的标志。   但小神明被父神与众神使保护得太好,既没有见过「他」族,也没听说过任何传闻。   「奥利尔」冲着似乎被吓傻了的眠礼阴恻恻地笑了笑。   “小宝贝儿,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   眠礼模糊地明白,自己这应该算是被绑/架了。   在惊恐之前,小神明有一种奇怪的漠然感:燦燦,奥利利,蜚蜚,父神,这个家伙……好像谁都能带走祂。   有魔法的没神力的,随便来个人都可以劫祂,轻轻松松。   这个神当的好没有面子。   很快,应激后的短暂麻木退却,幼儿的恐惧重新占了上风。   眠礼撇撇嘴,焦糖色的眸子里顷刻间渗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这些眼泪并没有顺着祂的脸颊淌下来,而是在黑色光牢某种奇怪的作用下飘浮成一串串透明的珠子。   祂可能没想好台词,也不讲话,光顾着哇哇大哭。   这可比尖叫着“破喉咙”“破喉咙”还要恐怖。   撒迦利亚被祂哭得脑仁疼。   他讨厌很多生物,比如贪婪的人类,比如蠢笨的熊与大象,比如狡诈的狗,比如公鸡。   在万千生灵中,南他最讨厌的就是小孩。   尤其——尤其是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边尖叫一边打滚的小孩。   庆幸吧,撒迦利亚心想,庆幸你是神之子,我留着你有用,不然早把你弄死了。   绑/架幼神的确比他想象中容易很多,本以为眠礼身边会出现各路高手保镖,得苦战一场云云。   没想到,稍微伪装了一下那个雄性人类,就顺利地搞定了接下来的全部。   他备好又磨好宰牛刀,竟然杀了只鸡就结束,还真有点儿无所适从。   比如现在,小孩待在黑色的光牢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出去、礼礼要出去……”   祂甚至没打算亲自尝试一下越狱,只哭着要走。   此刻眠礼双手攥着“栅栏”,那原本可以烫伤任何一个强大生物、就连地狱之犬也退避三舍的光束,竟然没能对幼神造成丝毫伤害。   当然,小小的祂也挣脱不出来就是了。   撒迦利亚观望着,心情复杂。   他的光牢曾用来囚//禁最残忍的凶鬼恶灵,叫随便哪路神魔闻风丧胆,现在居然关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小孩子。   总觉得跟拿半米粗绑野兽的铁链,来捆一只几个月大的小奶狗差不多。   俗话讲杀鸡焉用牛刀,但撒迦利亚并没觉得自己大材小用。   光是根本伤不到祂,就可见一斑。   毕竟这小东西可是神之子,现在哭成这样分不出神反击,天晓得等祂冷静下来之后,会不会突然爆发什么力量。   人类不可信,神更不可信。   标榜着世间公正高洁,实际上满嘴谎言。   撒迦利亚因为疏忽跌过一次跟头,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揉了揉耳朵,冷冷道:“吵死了,你能不能别嚎了?”   既然已经摊牌,那也没必要装绅士了。   换了不同身份观摩学习那个弱鸡人类的过程他真的不愿再提。   这么傻、对谁都好的人类,是怎么能让幼神心甘情愿地留下呢?   撒迦利亚没琢磨出来。   不过,早知道这么轻松就能掳走幼神,还装什么良善之辈啊。   他根本就不是好人。   眠礼吓呆了。   祂可是主神,是诸神之神的独子,生杀予夺,万人之上。   还从来、从来没人胆敢对小神明如此无礼,更别说凶祂了。   撒迦利亚松了口气,要是能知道吼一嗓子就能止小儿夜啼,从一开始就该凶狠点的。   没想到眠礼怔了几秒钟后,一张嘴,哭声大了好几个分贝,直窜云霄。   撒迦利亚:“……”   淦,失策了。   他身怀绝技,有很多别人想不到的能力,但哄孩子绝对不是其中一种。   他懒得再跟眠礼废话,直接给光牢加了一层隔绝声音的膜。   这下只能看见小孩在里面掉眼泪,一点儿动静都听不见。   世界和平了。   *   撒迦利亚继续往前走,光牢就跟他的尾巴似的自动跟在后面。   先前的浓雾几乎都散去了,出现在面前的,是张一望无际的、蓝到发黑的壮观画卷。   ……海……   他们之前听到的哗啦声,正是永不止息的浪涛狠狠拍撞上礁石的惨叫。   至于那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是艘四百米长、近百米高的巨型游轮。   乍一看它半沉在黑色的海水中,仿佛一座孤岛。   仔细一看,船的底部与海水却并未接触。   没错,它不是浮在海绵,而是飘在空中的。   ——一艘不折不扣的幽灵船。   名头上是艘游轮,实际上别说华美的装饰和完备的设施,整艘大船上连盏灯都没开。   孤零零,破落落,仿佛被抛弃了很久。   事实上它的确如此。   无人问津了几百年,幼神是第一个访客。   等到光牢也跟到地点后,先前茫茫的雾气在他们身后完全消失,连带着来时的路,不见踪影。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里,的确是个与世隔绝的结界。   撒迦利亚总算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这艘幽灵船是他得意的作品,原本有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他一个个给扔了,花了数百年的时间才改造成现在的样子。   满意是满意,就是没人夸。   难得有外人在,撒迦利亚回过头,想瞅瞅小孩儿的反应。   眠礼的确震惊得不哭了,坐在光牢里,双手扒着栅栏,嘴巴一张一合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撒迦利亚一个字都听不见。   眠礼急急地举起手比划,好像非常迫切地要告诉他什么。   撒迦利亚将信将疑,撤掉了隔音光墙。   “你的船,”小孩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惊讶又好奇,“礼礼也有一个。”   撒迦利亚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一个三岁的小屁孩,竟然告诉他,自己有一个和他花了数百年心血改装而成的杰作,一模一样的船。   这搁谁谁不气啊?   撒迦利亚本来不想理祂的,但眠礼对这个意外得执着,一定要给他看看。   他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祂能玩出什么花色来。   光牢其实空间有限,好在幼神身体也小,还有空间施展法术。   祂的双手在空中像揉搓一个球那样转了转,于是真的变出一团淡金色的光球来。   一开始是混沌的光,抖动逐渐变小,到最后成了清晰的画面。   一艘小小的、由光粒子构建而成的船,在眠礼手中轻轻摇晃。   撒迦利亚将信将疑凑过去一看,竟然真的和他自己的一样,只不过是迷你版。   ……这怎么可能?   他的船从来没有给外人看过,从构思到建造都是独自完成,更何况这儿已经同外界隔绝几百年了,绝不可能有设计图被盗之类的事件。   眠礼为什么会有一艘一样的船?!   撒迦利亚沉下脸:“看了一眼就弄差不多的来糊弄我,小朋友,你也太小看大人了吧?”   眠礼不服气:“这就是礼礼的船!”   祂把光抱在怀里,很骄傲的样子:“是父神送给我的!”   撒迦利亚听见「父神」一词,微妙地挑了挑眉。   他并没有问“你父神是什么人”,而是问,“什么时候的事?”   对于才三岁的幼神来说,这艘小船已经陪伴祂两年多了。   从祂有记忆起,它便一直在。   只不过小神明对船没有特别的偏好,祂拥有全天下所有稀奇古怪的好东西,自然也不在乎这一个。   要不是眼前突然见到了放大无数倍的版本,这艘小船早就被祂忘得干干净净。   见小孩没回答,撒迦利亚又重复了一遍:“你父神,为什么会送送这个给你?他从哪儿弄来的?”   眠礼学着他的样子,也挑起小眉毛,奶声奶气地质问:“你认识我父神吗?” 第67章 天生风流   这是一个很寻常也很符合逻辑的问题。   撒迦利亚没有直接正面回答, 用一种相当玩味的语气问:“小宝贝儿,你猜猜,我把你带到这儿来, 是为了什么?”   眠礼握住拳头,把光做出来的小船收了回去。   祂摸了摸自己的小卷毛,坦然道:“有很多人都想要礼礼。”   这可不是自吹自擂。   对于这世间大部分人来说,能见一次神、哪怕是年幼的这个,已是福祉降临。他们当然虔诚地日夜祈祷。   而对于另一些怀有异心的家伙,柔软、不设防的幼神比诸神之神好控制得多。   他们自以为得到幼神,就有了可以和神坐在同一张牌局上的筹码。   起码撒迦利亚是这么想的。   眠礼的回答比他的还要模棱两可,双方都掌握了令人惊叹的模糊重点的技巧。   撒迦利亚微微一笑,并不追问。   反正, 这张唯一的「王牌」现在被自己握在手中,得好好利用才行。   两人在海边又吹了会风, 等撒迦利亚欣赏完自己的杰作后,像一个舞蹈家那样挺拔而优雅地拍了拍手。   顷刻间,他们从岸边转移到了游轮的甲板上。   这儿看起来海水更加鲜明,几乎与黑色无异。   更奇怪的是,它们竟然都在冒泡——像一锅沸腾的开水。   游轮孤独地飘在半空中,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煮熟。   真正登船后才发现, 这里比从远处看起来还要破旧。   各个角落都挂着蜘蛛网, 暗处有数不清的窸窸窣窣的小眼睛盯着陌生来客。   小神明出生到现在, 无论神界人间,总是锦衣玉食,还从没来过如此破落的地方。   祂甚至有几分庆幸自己被关在光牢里, 不用接触到那些厚厚的灰尘。   然而这些尘埃并没有给撒迦利亚带来什么苦恼, 他好似有一层透明的保护罩, 将所有脏乱隔绝在外。   或许就是有人很享受这种乱世为王的感觉。   撒迦利亚打了个响指:“来,把我们尊贵的小客人带去休息吧。我饿了,今天的晚餐准备好了吗?”   从头到脚被黑袍包裹的仆从凭空出现,声音嘶哑得像没抹油的旧齿轮:“已经准备好了,主君,您随时可以去用餐。客人要带去哪里?”   撒迦利亚说:“二层走廊尽头那间吧,记得打扫干净一点儿,我们的小神明可是有洁癖的。”   说罢,他想到什么,嗤笑一声。   如果不是曾经被父神和神使们保护得太好,像眠礼这样的身份早就该被仇家绑架过无数次了。   这是小神仙第一次被劫走,在短暂的哭闹以后,有了惊人的应对:“然后呢?”   撒迦利亚问:“什么然后?”   眠礼看着他,几乎可以算得上谦虚好学了:“你要把礼礼关起来——然后呢?”   撒迦利亚笑:“钩和饵放好,只要有耐心,还怕钓不到大鱼么?”   *   眠礼被关进了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其实也不需要关,毕竟这儿与世隔绝,是与神完全相悖的能力,就算是幼神也没有办法逃跑。   更何况,祂只是一个三岁的小朋友,能有什么坏点子呢?   仆从按照撒迦利亚的吩咐,果然把这间房子收拾得比其他地方干净不少。   眠礼坐在床边,腿太短够不着地,望着窗外发呆。   从这里看得见海。黑色的,仿佛油锅一般持续沸腾的海。   小小只的神明双手托腮,想起来之前和嘉嘉在水族馆看到的海水,明明是蓝色的,还有很多鱼。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燦燦能找到祂吗?   有谁能来救祂呢?   想着想着又委屈地要哭。   哭一哭,会不会有用?   ……要不先试试吧?   就在此时,明明密封着的窗台突然从外面跳上来一只黑猫。   眠礼吓了一跳,没把握住重心向后仰去,倒在不怎么软的床上。   小孩重新坐起来,看见一双澄黄的眼睛在瞪着自己。   像铜铃。   一只通体黑色、没有一根杂毛的猫。   黑猫纤细却不失健美,脖子上挂着一颗宝石,气质如高傲的女王。   它居高临下望着祂,嗓音同样风情万种。   “你是我今日的食物吗?”   有芝芝和桃桃在前,眠礼对猫咪的好感度还是很高的。   尽管这一只和它们看起来不太一样,语气也不怎么好。   小神仙问:“你是谁?”   “呵呵,那家伙竟然也会打猎觅食回来了。”   黑猫从窗台上轻盈一跃,跳到祂身边,仔仔细细嗅了嗅:“虽然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不过好歹细皮嫩肉的。你好吃吗?”   芝芝平时也喜欢闻闻祂,舔舔祂,眠礼也愿意亲近。   可眼前这一只在闻祂的时候,仿佛野兽在检视自己的猎物。   眠礼下意识往后躲:“礼礼是小神仙,不可以吃礼礼。”   “哦?”黑猫的瞳孔眯成了一条线,举起了锋利的爪子,“那就看看我到底能不能——”   “好了,爱丽儿,别吓祂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这边的捕食。   一娃一猫同时向门口看去,不知何时出现的撒迦利亚正倚着摇摇欲坠的门,抱臂看好戏似的:“随便吓吓就行了,别真弄哭了。我讨厌哄他们。”   他啧了一声:“小孩儿真麻烦。”   “嫌麻烦你还带祂来。”   黑猫摇身一变,成了黑色皮肤身材极为火.辣的女人。   她走到他旁边,娇滴滴地挽上他的胳膊:“我以为你是弄来给我解闷的小宠物呢,主君。”   爱丽儿嘴上对撒迦利亚不屑,其实看见他就撒娇,像个恋爱中的小女生。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撒迦利亚对她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他把她纤细的手腕从自己胳膊上捋下去:“你不是想早点离开这儿吗?喏,祂就是通往外界的钥匙。”   爱丽儿挑了挑眉,重新望向床上的眠礼。   房间昏暗,窗外的海水更是深黑,她和撒迦利亚都是深色皮肤。   白白嫩嫩的幼神放在这儿,简直像咖啡中滴进了一滴牛奶。   不和谐,且格外显眼。   这么个一碰就倒、坐都坐不住的小东西,竟然是他们离开这里的办法?   爱丽儿即便是人身,眼睛依旧像猫一样瞳孔可以随意放大缩小。   这时候因为微微的兴奋而扩散:“祂就是那个……”   撒迦利亚懒洋洋地笑:“没错。所以,好生招待这位小贵客,可别让祂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他在“不好”二字下了重音。   爱丽儿吃吃一笑:“是,主君。”   他们一同看向眠礼,笑得像两只大尾巴狼盯上了无辜的小白兔——事实也的确如此。   *   眠礼接触过的女性不多。   神使大多数是无性别的,且无情绪,他们对祂来说就是一模一样的背景板,   来到现世后倒是认识了一些,小慧、闵老师、陶妈妈……都是温柔贤淑的类型。   爱丽儿和她们可太不一样了。   她面对其他仆从(除了爱丽儿以外,没有一个露过脸)都以当家主母自居,举手投足都是女王般的高傲。   在撒迦利亚面前,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种种形态切换自如,叫人赞叹。   在眠礼这儿,又是另一种。   她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却又奉主君之命必须照顾好幼神。   事实上神既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休息,哪怕眠礼才三岁,也没什么格外要照看的地方;但撒迦利亚还是安排她要守着祂。   几百年来,撒迦利亚不是没有别的囚徒,无外乎关进船舱,更有甚者直接丢进海里喂怪物。   幼神这般堪比VIP待遇的,还是独一份。   除了因为祂是他们现在有力的筹码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爱丽儿尚未查明。   她看向祂的眼神,除了厌恶以外,还有一丝隐隐的嫉妒。   眠礼对他人的喜恶其实很敏.感,但祂不在乎。   直到有一次爱丽儿按照惯例来“视察”,小孩子冷不丁地问:“你是撒撒的新娘吗?”   爱丽儿一愣。   首先,她从来没听过“撒撒”这么个叫法,也太——太诡异了。此时她还不知道眠礼给别人取昵称的习惯,“撒迦利亚”四个字对于小孩儿来说实在太复杂,干脆只截取第一个字。   其次,她当然想。   但她不是。   想到这个,爱丽儿竟然有几分酸楚。   她在他身边服侍多年,要说宠幸,的确是比旁人多的,不过也只是主对仆,没有其它意思。   撒迦利亚天生风流,万花丛中过,却从来不对任何人施舍以特别。   多情的人,最是无情。   撒迦利亚对谁都是逢场作戏。   爱丽儿很好奇,究竟什么人才能赢得主君的真心——大千世间,真的会有这样的存在吗?   她黄澄澄的瞳孔黯淡了几分:“我不是。主君无情,他不爱任何人。”   说完又后悔了,这种事说给小屁孩听有什么用。   好在小孩的思维很跳跃,眠礼也没执着于这个问题:“你为什么叫爱丽儿?”   她一顿:“怎么?”   “你的名字,和奥利利很像——他叫奥利尔。”   Ariel,Oriel,几乎就是个嘴巴张大张小的区别。   爱丽儿皱了皱眉:“那是谁?”   眠礼说:“是礼礼的保镖呐。”   也不知神使先生听到这么个定位会作何感想。   眠礼问:“你的名字,是撒撒取的吗?”   的确是。爱丽儿警惕道:“又怎么了?”   “撒撒和父神,为什么取很像的名字?”   听的爱丽儿直皱眉。   眠礼问这个问题倒也不是真的需要回答,很多时候小孩讲出自己的困惑,就只是为了讲出来而已。   至于爱丽儿,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眠礼提及「父神」了。   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幽灵船上,而是被主君从黑色的海水里救了上来。所以爱丽儿对主君为什么在这儿,知道得并不多。   女人,以及猫科动物,双倍直觉叠加,告诉她这位「父神」与主君有着不同寻常的渊源。   究竟有怎样的纠葛,她无从知晓。   她还想再多一些提问,却又一次被打断。   “爱丽儿,我的小公主,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看到我的慕斯?”   撒迦利亚到哪儿都悄无声息的。   好几次了,他好像在眠礼身上安了监控似的,一旦有触及核心秘密的时刻,就会自动出现切断有可能的探测。   这只会让爱丽儿更加怀疑。   爱丽儿翻了个白眼:“主君,您今天早上已经吃过一次了,忘记了吗?”   “慕斯?”眠礼眨巴眨巴眼睛,吮吸着拇指,“礼礼也想吃。”   “焦糖的,你喜欢吃吗?”   “焦桃?”眠礼眼睛亮了,“喜欢!”   眠礼在卓燦家发现的焦糖饼干,和普通的焦糖风味不完全一样,香甜之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苦味。   卓燦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味道,事实上整个牌子在超市卖得都不太好。   不仅卓燦不喜欢,祂的朋友们都不爱,连嘉嘉都皱着一张小脸说不好吃。   这还是小神仙第一次遇见有和自己相同爱好的「人」。   至于撒迦利亚,没想到眠礼会尝尝他的慕斯。   眠礼被带来之后,意外得好养活,没有像想象中一样要这要那提各种要求。   在神到来之前,撒迦利亚想,的确就像爱丽儿说的那样,把这个小东西当做解闷的宠物好了。   一群乌漆嘛黑的鬼怪神魔中冒出个白白软软的小团子,也是挺有意思。   他答应了这个小小的请求。   游轮的餐厅依稀能看出曾经的阔绰,就连那张宴会的长桌也很气派,能同时容纳下几十人用餐。   撒迦利亚坐在主位,黑袍仆从传送着菜肴,像一道道影子般。   他挥了挥手,两边飘起鬼火,权当烛光晚餐。   眠礼坐在他旁边的小椅香子上,分到一个小勺子。   男孩挖了一点点,眼睛里满是惊喜。   是那种甜味里带着淡淡的苦、祂最爱的焦糖味。   撒迦利亚托腮望着祂:“好吃?”   眠礼用力点点头:“焦桃最好吃啦!”   撒迦利亚也觉得意外。   他是这里唯一喜欢吃甜食的人……不,不是人。爱丽儿也好,其他仆从也罢,他们都不懂得甜点的美妙之处。   没想到随手拐回来个神明幼崽,居然与自己有相同的品味。   眠礼低下头,又挖了满满一大勺。   吃完之后,留在嘴里回甘,化进心里,却成苦涩了。   要是能回去给燦燦尝一尝就好了,焦桃慕斯好像比饼干还好吃呢。   可是,燦燦在哪里呢?   这么久自己都没有回家,他会不会很着急?   祂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小孩子翻脸比翻书快,上一秒还在和和气气吃甜点,下一秒想到卓燦,说哭就哭,连打雷带下雨。   撒迦利亚猝不及防。   知道小孩儿善变,也没想到能善变到这个程度啊?   离谱。   早知道就不把祂带来餐厅了,简直自找麻烦。   撒迦利亚烦躁地捏了捏鼻梁:“别哭了。”   小孩抽抽搭搭:“礼礼想、想回家……”   “小朋友一个人出门不安全的,容易被坏人拐走。”   “你就是坏人。”   “我没说我不是啊?”   眠礼中止了哭泣,眼睛圆圆的,像是震惊于大人的无耻。   撒迦利亚也意识到刚才的话好像是太直白了点儿,修改措辞:“不,其实我有时候也是个好人。要相信我。”   眠礼明显不相信。   撒迦利亚说:“我可是你父神的老相识啊。”   眠礼握住小勺子,带着哭腔的童音细细的:“可是……可是礼礼不认识你。”   “你父神没提起过我?”   摇头。   撒迦利亚咧咧嘴:“也对,你父神大忙人,管理世界,还有空相亲结婚生个你玩玩儿,确实没时间提起我。”   他找到了方法,慢条斯理逗着小孩儿。   “我被你爹封印在这无聊透顶的罪恶之海里三百年——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我?” 第68章 信徒们   不久前, 在眠礼的神明亲爹和人类养父还没达成一致,在祂还没有回到现世,在祂一如既往无聊地待在神的御花园里的某日, 大白鸟曾经载着祂去飞去神的领域其他地方散心。   那一次,他们经过了一大片冰霜般的森林。   在森林的中央,有个巨大的、逆时针旋转的漩涡。   眠礼问过,这里是什么地方。   卡布卡说,都是关着坏蛋的囚牢。   那时候对坏蛋不感兴趣的眠礼并不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燦燦就被关在漩涡里面。   更没有在意,卡布卡说的另一句,大多数罪犯被关在这里,但也有一些……在别的地方。   等到眠礼再长大一些, 奥利尔和蜚蜚能开始教祂执掌神殿的知识,祂就会知道, 眼下这片永不止息翻滚着的黑色海域,被称为「罪恶之海」。   只有罪孽最为深重的罪犯,才会被关押至此。   神悯世人,不论种族,只要心诚向善, 皆能受到垂怜。   唯独封印在罪恶之海的, 连神都认定无可救药。   撒迦利亚, 正是那个无药可救的孽障。   当然, 现在的幼神还不知道这么多。   祂已经忘记了先前想卓燦的哭泣,手里举着小勺子,天真地问:“撒撒, 你犯错了吗?”   祂的逻辑很简单:既然撒撒说是被父神关在这里的, 那么一定做错了事。   祂以前调皮的时候, 也会被父神命令在寝宫或者乐园禁足。   禁足三天,是小错误,比如吃饭的时候不肯吃青菜。   三周,就是有点儿麻烦了,比如打碎了父神的青羽琉璃烛台,还撒谎说不是自己弄的。   三个月……唔,乖宝宝眠礼还没被关那么久过。   撒迦利亚说他被关了三百年。   三百年,是多久呀?   小神明还不认识这么大的数字呢。   撒迦利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才叫我什么?”   眠礼说得理所应当:“撒撒呀。”   祂喊别人都这样,奶里奶气的,能叠一个字儿,绝不多记第二个。   撒迦利亚:“……”   恶棍头子撒迦利亚这辈子也没被这么被人当成三岁小孩儿一样称呼过。   旁边的爱丽儿憋笑得辛苦,被他一记眼刀收回去。   短短几天时间,撒迦利亚已经深知跟幼儿沟通的困难程度。   “我没有犯错。”他说,片刻后又推翻,“也许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很小很小的错。但绝对不至于要惩罚这么长时间。一定是你爹瞎判的,祂想报复我。”   眠礼的小脸绷得很严肃:“父神公正,从不出错。”   撒迦利亚嗤笑。   眠礼想了想:“撒撒,你是不是惹父神生气气?”   祂说完,双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很气很气的那种。”   祂补充。   撒迦利亚回忆起什么,眯起眼睛:“……也许吧。”   他下颌的那道疤,在昏暗的光线中莹莹发亮。   他从回忆中抽身,竟然露出一个笑,舔了舔嘴唇:“好像是蛮生气的。”   眠礼其实没怎么见过父神发怒的样子,毕竟神永远表情淡淡,好像天下没有任何事儿能经得起祂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   祂很好奇:“你做了什么?”   成年人笑得阴恻恻:“这可就不是小朋友该问的了。”   *   想起神「生气」的事儿,各种五颜六色的回忆一起涌来,搞得撒迦利亚饭也吃不下去了,打道回府。   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开时,身后有什么东西甩了甩。   粗而长,黑色的,很灵活。   末尾是一个小小三角形。   这是……尾巴?   眠礼好奇地眨眨眼。   之前怎么没注意到,撒迦利亚有一条尾巴?   眠礼挥了挥手,试图抓住那条尾巴。   当然没抓到。   祂望着撒迦利亚的尾巴,想起自己有一个问题,至今没有问过:“撒撒,你是什么?”   撒迦利亚在饥饿的时候总是脾气很坏。   而他坏脾气的表现方式,就是显得又耐心又礼貌:“是恶魔哦,亲爱的。”他咧嘴一笑,露出尖牙,“害怕了吗?”   恶……魔?   对于很多人类幼崽而言,“恶魔”存在于父母“不乖乖睡觉/吃饭/学习就会被抓走”的威胁中,是邪恶力量的象征。   对于神明幼崽来说,这是眠礼第一次听见这个种族的名字。   “你的尾巴,”小神明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兴奋,“礼礼也有喔!”   撒迦利亚:“……”   怎么觉得这种对话好像听过一次啊。   然而眠礼这次依旧没有蒙骗他。   小孩还穿着被劫走时那件幼托班统一的蓝衣服,祂听燦燦的话,不在家的时候,都要乖乖把尾巴藏起来,不能被人类看到。   既然撒迦利亚是恶魔,那就不属于人类了吧?   眠礼这么想着,小尾巴从衣服底下跑出来,炫耀似的晃了晃。   “你看,礼礼也有尾巴耶~!”   还挺开心的样子。   “你不是神的后代吗?”撒迦利亚皱起眉,“为什么会长着恶魔尾巴?”   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小孩细细的小尾巴。   和恶魔的很像,就是小了许多,符合三岁的年纪。类似与同一棵树主树干与嫩嫩小树梢的区别。   尾巴可是小神仙重要的部位,怎么可以随便被人碰。   眠礼的小尾巴在他胳膊上用力地抽打几下:“不许碰礼礼的尾巴!”   实际上孩子的力道很轻,当初卓燦被祂这么“惩罚”时只留下了几道红痕。   然而天使与恶魔是对立的两端,祂与生俱来的圣洁能量,在撒迦利亚的隔壁上留下烫伤般的痕迹。   撒迦利亚缩回手。   眠礼留下的那道印痕,与他下颌上的伤一样,荧荧地亮了亮。   他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   信徒们会知道神的子嗣,长着恶魔尾巴吗?   事情好像变得更有趣了。   *   撒迦利亚当初为了困住眠礼的黑色光牢很快就撤掉了,反正没有他的允许,就算是小神明也不可能离开这艘幽灵船。   很快,眠礼获得了各种进出自由,明明是个囚牢的游轮,成了祂的新乐园。   小小的神明其实非常能忍得住寂寞。   没有去到现世之前,没有和父神修补关系之前,祂也总是自己一个人玩儿。   乐园也好,御花园也罢,那么大的地方,孩子为了不无聊,能够极有耐心地一寸寸探索个遍。   现在也是一样。   这艘船竟然很多地方还用着古老的煤油灯来照明,不仅光亮微弱,还不稳定,稍微一阵风吹来就灭了。   好在,小神仙自带发光技能,远远看上去,一小团金光在船舱里飘来飘去,明明是神,比幽灵还幽灵。   撒迦利亚手下的那些黑影仆从几乎不会主动开口跟他说话,祂来来去去,他们就当没看见。   眠礼也同样只把他们当影子。   祂用自己的光照着路,走完了一条走廊,正准备拐弯时,突然听见旁边的房间从内而外传来笃笃的声音。   有谁在敲门。   其他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的,只有这一间上了锁。   眠礼睁大眼睛,这艘幽灵船,除了祂自己、撒迦利亚、爱丽儿,还住着别人吗?   可是,如果住在房间里,为什么从里面打不开门呢?   破破烂烂的船舱、忽明忽暗的灯、和其他看起来都不一样的房间、诡异的敲门声……种种元素叠加很是恐怖。   万幸的是,眠礼毕竟是创造了许多惊悚游戏的小主神。   对祂来说,就相当于身临其境视察子世界了。   眠礼费劲地从旁边房间搬来个小板凳,颤颤巍巍站上去,碰了碰门柄,还没用力扭,就自动打开了。   嘎——吱——   经典鬼片中老旧破门打开的音效。   但凡换个胆小的,这时候腿就已经软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反正整个罪恶之海也不可能有比恶魔更可怕的存在了。   眠礼给自己打气,胸膛起起伏伏深呼吸,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和其他的构造不太一样,很高,房顶尖尖的,竟然有房梁。   里面的装饰看起来还很新,也挺干净,和祂住的那间差不多,是特意收拾过的,或者有谁长期居住。   窗台的地方摆着个瓦楞纸盒子,破破烂烂,像是被挠过。   眠礼在齐瑞家见过这种东西,叫做猫……猫……猫抓板!   瑞瑞说过,是用来给芝芝和桃桃磨爪子用的。   眠礼想,难道这里是爱丽儿的房间吗?   就在祂想靠近看一看猫抓板时,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眠礼一转头,有什么东西竟然倒吊在房梁上!   小神仙吓了一跳,瞬间进入防御模式,身周的金光大盛,简直要燃烧起来,把原本晦暗的房间照得通透明亮。   “哎哎哎,干嘛,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嘛,不至于这就要攻击我了吧?”   那团黑影说话了。   声音听起来很稚嫩,还是个小孩子。   “好刺眼,我眼睛都要受不了了。你能不能调暗一点?”   眠礼谨慎地让光微弱了一些。   仅是光亮减弱,防御力可不减的哦。   黑影从房梁上跳下来——竟然是只黑猫。   乍一看和爱丽儿很像,不过仔细看看,就能发现它比爱丽儿小了好几圈。   简单来说,只是还没成年的小猫咪。   它的眼睛和爱丽儿一样澄黄澄黄的,不同的是,胸前没有那个吊坠。   小猫头上有圈特别的头饰,由金色和红色的丝线编织而成,很有异域风格,看起来古老又神秘。   “哎……?”   幼神睁大眼睛,觉得那圈头饰格外眼熟。   连带着整只猫都好像在哪儿遇见过了   “礼礼见过你!”   在……在哪里呢?   小神仙绞尽脑汁想不出来,黑猫像人一样叹了口气:“给你点提示,森林。”   眠礼眨巴眨巴眼睛。   祂想起来了,上个月卢卢带祂和燦燦去露营的时候,就是这只有着特别头饰的小黑猫吸引了祂的注意力,刚想要跟过去,就被燦燦叫住了。   他们一起蹲在灌木丛那边观察,可燦燦却说根本没有猫。   果然还是有的吧。   小神仙从来不出错!   既然是见过面的,眠礼很不应当的立刻放松了警惕:“你为什么在这里?”祂想到什么,压低声音,“你也是被撒撒抓进来的吗?”   “撒撒?”黑猫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他知道你这么喊他吗?哈哈哈哈哈……”   小神仙气鼓鼓:“干嘛鸭!”   撒撒喊起来多顺嘴呐。   黑猫笑得直打滚,好不容易止住了,在原地转了几圈,黑色的烟雾散去之后,猫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儿。   黑发短短一茬,金红的头饰没变,皮肤同样黑得像巧克力。   他仍像猫一样跳到眠礼面前:“嘿,我是弥雅。”   眠礼比他矮了许多,气势却不弱:“喵呀?”   “是弥雅!”男孩说,“我可不是被抓进来的,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这里啦。这么算的话,应该你是来到我的地盘。”   “你的?”眠礼歪着头,“这里不是撒撒的船吗?”   男孩再次因为撒撒这个称呼大笑起来:“噗……求你不要再说那个名字了我肚子真的会笑破……”   眠礼皱起小眉头。   这个男孩好奇怪哦。   只有自己一个人哈哈笑也挺尴尬的,弥雅咳了好几声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白皙的、和幽灵船格格不入的小团子:“哎,你就是我姐说的眠小礼吧?”   “你姐姐是谁呀?”   “爱丽儿。”弥雅做了个强行凹造型的动作,吐了吐舌头,“你肯定见过她了吧。”   眠礼看看他,回想了下爱丽儿的模样。   似乎是很像。   都是黑色的猫猫。   弥雅说:“之前我偷听过我姐和主君的谈话,据说,你是唯一能把我们从这里解救出去的希望。”   爱丽儿也说过这样的话。尽管到现在眠礼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可是你看起来也没什么厉害的嘛。”他一下子凑得很近很近,几乎要贴到小男孩的鼻尖上,“让我闻一闻,你到底有哪里特别?”   幼神可是不能被这样冒犯的,推开他,义正辞严:“礼礼是小神仙,礼礼不可以吃的!”   祂的一本正经把小少年逗笑了。   弥雅往后退了一步,回到正常的距离:“好了不逗你了,小孩子真不好玩。哎,我带你去玩儿吧?这艘船我可熟悉了。”   完全没觉得自己前后句矛盾。   眠礼没有从他身上感到威胁的气息,反正祂原本在这里也就是探险,答应了。   小孩子走得慢,弥雅没走两步就得停下来等祂一会儿。   小少年很快就不耐烦了:“你好慢啊眠小礼。”   小神明继人类取的一串花里胡哨的爱称之后,又有了新的名字。   眠礼撅起嘴:“燦燦、奥利利都会抱我的。”   祂质问:“你为什么不抱着礼礼?”   燦燦和奥利利是谁啊?   弥雅哪里抱过小孩子,那么软的一小团,可别再失手摔了。   但他想到一个办法。   少年又在原地转了几圈,变成了只足有一米的、身形矫健的黑色动物。   眠礼惊呼:“哇——好大的猫猫!”   弥雅怒道:“什么猫,你看看清楚,我是黑豹好不好!”   黑豹?   眠礼没见过。   就是大猫猫嘛。   弥雅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快点上来,我驮着你,这样比较快。”   眠礼又把刚才用来开门的小板凳拿过来,费劲地爬上去。   祂骑过鸟,骑过猫,没骑过豹子,有点儿不安,怕掉下来,双手环抱住弥雅的脖子。   弥雅咳嗽:“你轻点儿,别把我勒死了!”   眠礼咕哝道:“布布就没有。”   布布又是谁啊?   弥雅在地上磨了磨爪:“准备好了吗?要出发咯——” 第69章 说了多少次   弥雅年纪还小,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幽灵船上。   他的姐姐爱丽儿倒是记得很清楚。   他们姐弟俩是一种叫做灵豹的异兽,和现实俗称的黑豹并不是同一回事。   灵豹根据皮毛和花纹不同,也有不同的分级。像他们姐弟俩这样纯黑、没有一丝杂毛的, 就是最高级的纯血灵豹,就算在混乱罪恶的地狱也是被各方觊觎的稀世珍宝。   父母当初为了保护他们被杀死,同样伤痕累累的爱丽儿带着幼小的弟弟逃亡了很远很远,依旧甩不掉那些贪婪的追杀者。   直到慌不择路的爱丽儿来到这片黑色的海岸边。   罪恶之海,作为神明封印最深重孽障的地方,哪怕是妖魔鬼怪也不敢轻易进入。   没人知道这里究竟关押着谁。   据说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触了神怒,犯了天条,已经在此被封印了数百年。   前有狼后有虎, 爱丽儿也很犹豫。   被抓走,想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注定要被折磨到死;弟弟也不可能过上好日子。   要是……跳进呢?   灵豹善水,在水中可以呼吸长达两日之久,游泳和潜水对他们来说更不是难事。   只不过,进入罪恶之海,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这是诸神之神亲自封印的结界, 连里面那个大魔头都出不来, 更别说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米。   就算里面的大魔头大发慈悲, 没有杀了他们, 也意味着从此再也不可能离开罪恶之海。   留给爱丽儿权衡的时间并不多,眼见着先前被甩掉的猎人们重新围了过来,且个个双眼发光、笃定他们不敢入海, 她眼一闭心一横, 抱着弟弟进了黑色的、沸腾的海水中。   哪怕超过两日还没上岸溺亡, 或者被里面的大魔头生吃了,都比给这些混蛋当成玩物蹂./lin而死要好。   爱丽儿在跳进海里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没想到,她却被撒迦利亚救了上来,还让她和弟弟安心地生活在幽灵船上,好吃好喝招待着,唯一要做的就是偶尔清理清理不小心擅闯的无头苍蝇。   除了生活百年如一日有些无聊以外,能够安全地、有尊严地活着,灵豹姐弟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   他们深深感恩于主君大人。   事实上爱丽儿并不是她的本名。   她想忘记过去受到的所有伤害,连同整个人生重启。   撒迦利亚就为她取了爱丽儿这个名字。   至于为什么他取的“爱丽儿”和神明身边的“奥利尔”那么相像,高洁的神明和污秽的恶魔为什么会有如此惊人的默契,她不清楚,也不敢想。   这些零零总总,都是在甲板上狂奔的两个孩子所不知道的沉闷过往。   尽管弥雅还没有成年,但他的速度、爆发力和耐力,都已经达到了寻常人与动物望尘莫及的地步。   甲板看起来有上百米,从这头到那头,不过眠礼一眨眼的时间。   “猫猫跑好快!”   “哼,猫哪有这么快,因为我是豹子才能有这个速度好吧。”   就连高耸入云的桅杆,也只要黑豹轻轻一跃,就能垂直窜到最顶端。   “猫猫都会爬树吗?”   “我不是猫,是黑豹!”   骑着黑豹和骑着大白鸟,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小神明前些日子的孤单和苦闷,很快被抛到脑后。   祂随着灵豹的大幅跳跃激动地尖叫,声音被海风吞没。   “猫——猫——”   “是豹——豹——啊——”   成为坐骑的弥雅,不仅没觉得被一个三岁小娃娃呼来喝去是种屈辱,反而因难得有了个同龄玩伴而格外开心。   不仅任劳任怨,还从此以后随叫随到,连自己的甜点(尤其是焦糖味的)都省下来给眠礼。   除了对小屁孩坚定不移认为自己是猫这件事耿耿于怀。   哪怕身处罪恶之海,哪怕是来当人质,着——小神仙依旧有着快活似神仙般的待遇。   *   游轮虽然大,可也耐不住俩不用吃不用睡的小孩儿成天寻摸。   很快,船上的每个角落都已经被他们探查了个底朝天。   弥雅刚觉得有点儿新鲜玩意,又没得玩了。   他待在眠礼的房间唉声叹气。   除了船,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呢?   外面的晃晃悠悠,深色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弥雅黄色的眼睛像灯泡那样倏然发光:“眠小礼,我带你去海里玩儿吧?”   海……?   眠礼在天上生活了那么久,要不是意外遇见卓燦,连地面都没机会去。   更别说海了。   这大半年来,祂经过人间,回到神界,来到恶魔的结界,又开拓新的地图:海洋。   上一次见到和海洋相关,还是很久以前被幼托班带去水族馆。   在巨大的中央墙壁面前,祂痴迷地望着游来游去的鱼儿和珊瑚,想到即将到来的临别,和陶映嘉许下了“下辈子要一起当海水”的愿望,或者叫做诺言。   现在弥雅却要带着祂进入真正的海底。   他们跳上窗台。   原本密封的玻璃之前已经被闯进来的弥雅扑碎了,孩子们站在窗台边,倒没有谁爬高,只是眠礼望着翻滚沸腾的黑色海水,有些迟疑。   “不烫吗?”   “不烫的。”   “你去过?”   “那当然啊。不过我姐一般不让我去,怕我迷路……我明明记性很好的。”   “喔……”   小的那一个咬着手指,仍然担心。   “真的不烫?”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哎别废话了,快跳!”   弥雅不由分说,拽着眠礼一起从船舱下坠。   眠礼吓得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进入海水中的撞击的痛和烧灼感。   ……但并没有等到。   尽管看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其实水温并不高。   祂就像在燦燦家里洗热水澡一样,进入一片温暖的水域,仿佛回到母体。   尽管幼神并不记得那是怎样的感受。   这时候就又体现出作为神的好处:心也好肥也好,各个人体器官都是摆设,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生存。   眠礼从没游过泳,进到水里却能自如地摆动手脚。   旁边的弥雅更是如鱼得水,比在岸上奔跑时还要快活。   尽情地舒展手臂,在祂身边游上游下。   眠礼想起芝芝和桃桃,这些猫咪们除了喝水以外,都对水敬谢不敏。   芝芝在铲屎官洗澡的时候,既想进去守护,又怕到止步。   桃桃就更明显了,要是哪里在它的毛毛上滴下水,能一蹦三丈高。   祂好奇地问弥雅:“猫不是怕水吗?”   如果不是在水中,弥雅早就炸毛了:“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猫——!!”   他是威风凛凛的黑豹,是豹豹啊——!!   *   小孩儿们自由自在地在“沸水”里畅游,浑然不知被甲板上的成年人们尽收眼底。   撒迦利亚叼着烟,笑着:“我必须承认,这实在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爱丽儿在他旁边,捧着香槟慢慢晃了晃:“我的小弥雅居然还有这种作用。”   撒迦利亚叹了口气:“我本来都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要怎么哄孩子。这下好了,看来这位小殿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了。”   他们都以为眠礼来了之后一定每天连哭带闹要回家,做好万全准备:简单来说就是把祂晾着,反正小神仙饿不着,哭累了肯定就不哭了。   谁能想到,竟然和爱丽儿的弟弟成了好玩伴。   看起来,还挺享受在这里玩乐。   无论从哪个角度,对撒迦利亚来说都是赢面。   爱丽儿问:“我们还要把祂留在这里多久?”   撒迦利亚的手指夹着燃到一半的烟,眯起眼:“当然是等到大人领孩子回家。”   这话讲得留有很多余地。   爱丽儿沉默片刻:“您就那么想见‘那个人’吗?”   撒迦利亚蹙眉,看向她:“这叫什么话?不见到祂,我们怎么出去?”   其实是可以的。   主君也好,弥雅也罢,之前都已经试过将灵体放出结界,甚至去了趟现世,同这位小殿下本人以及临时的饲养者见了面。   这些她都知道。   既然最重要的「核」已经能离开罪恶之海了,本体想要出去,也不会有多困难。   更何况,主君在这里被封印三百年可不是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当咸鱼的,修建的这艘巨大的幽灵船也不是为了好看。   撒迦利亚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撕开结界,离开罪恶之海。   但他偏偏选择了最曲折的办法,绑架来神的子嗣,要神明亲自出面对峙。   爱丽儿本来不理解,可在见到幼神后,好像慢慢懂了一些。   主君困在这里这么多年,眼下,离不离开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儿了。   如今他最迫切的,似乎是见到「那个人」。   她清楚「那个人」是谁,也了解正是因为此人,主君才会沦落至此。   主君难道不应当对「祂」满怀恨意吗?   如果是恨……   她好想明白了。   “您是想将祂引入圈套,然后杀了祂?”   再然后带着他们杀上神殿,执掌天下?   “杀了……吗。”   撒迦利亚似乎在舌尖品味这几个字,低低地笑了。   “爱丽儿,我的小公主,世界上有很多比“杀”更有趣的方式。”   得到了否认,爱丽儿刚刚琢磨出的头绪,又没了。   难得主君有提起此人的意愿,爱丽儿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撒迦利亚掸了掸烟灰,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声音也沉了下来。   “以后,不要再问你不该问的事情。”   他从来不曾用这样严苛的语气同她说话。   灵豹的黄色瞳孔骤然紧缩。   “……是我僭越了,请您宽恕,主君大人。”   *   罪恶之海和现实蓝色的海洋果然不同,虽然从表面看起来沉沉一片黑,其实比大多数人间的水源都要通透明亮,光也能照到底部。   果然,结界内自有一套生存的逻辑和规律。   这里生长的动物和植物也都是奇形怪状的,有很多乍一看同现世大差不差,靠近了才会发现千差万别。   比如水底摇曳的“珊瑚丛”,其实一个个都是会吃人的触..手,一旦有小生物靠近,会立刻被触./手缠住,吞吃入腹,顷刻间就能消化得干干净净。   难怪外界的妖魔们听见罪恶之海都显得恐惧,这里随随便便一个浮游生物、一株植物,或许都能叫他们丧命。   然而无论在哪里,自然界总是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罪恶之海也不例外。   弥雅的金色头饰和爱丽儿的吊坠一样,都是撒迦利亚亲手赋予的,凝聚着恶魔的气息,能让邪恶之物退避三舍。   这也是为什么作为一只未成年的、几乎没有战斗经验的小灵豹,弥雅能够在海里安全无阻地通行。   原本他认为带着眠礼进来,要有自己守在祂身边,才能让祂待在自己的保护罩辐射范围内。   没想到的是,眠礼自身就是个强大的免疫一切的能量体。   小神明即便在海里仍旧是个淡金色的发光团团。   所到之处,吸引了猎食者们注意力的同时,却没有一个敢靠近。   哪怕是那些无恶不作的触..手珊瑚,在眠礼经过时,也要乖巧地装孙子。   弥雅眼睛都看直了:“太牛了吧,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姐来得小心那些家伙!”   眠礼找回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得意:“因为礼礼是小神仙呐~!”   祂可是无所不能的哟。   男孩们在海里玩到很久,直到肚子咕咕叫。   弥雅看了眼水里“太阳”模糊的倒影:“到晚饭时间了,咱们回去吧?今晚听说有冰糖雪梨羹。”   眠礼尽管对新鲜的大海恋恋不舍,但更想吃好吃的,被弥雅拉着小手游回去。   两人登上甲板,灵豹像只大狗狗那样浑身甩了甩毛,很快就把自己速干了。   弥雅变回人形,看着湿漉漉的小眠礼,为难了:“哎,你不会抖一抖吗?”   “礼礼又不是猫。”   “还要我讲多少次,是豹!是豹!”   眠礼其实也有自己的烘干工具,就是祂的天使小光圈。   可是刚才游得太累了,这会儿试了好几次,怎么也召唤不出来。   咸咸的海风吹过,小孩儿一个激灵,竟然打了个喷嚏。   不仅弥雅,眠礼自己都呆住了:神明会生病吗?   少年慌了,偷偷带小贵客去海里不说,还把人弄感冒了,自己一定会被姐姐一顿毒打。   他恢复到猫咪大小的兽形态,转身就跑:“我去给你找毛巾,你等等!”   猫的体型,豹的速度。   一眨眼就没了影儿。   眠礼攥着自己潮唧唧的衣角,很为难。   没有地方换衣服,怎么办呢?   忽然,有什么柔软的布料将祂从头到脚包裹住。   小孩儿身体一轻,被谁抱了起来。   祂感觉到有谁在擦着自己湿哒哒的小卷毛,力道柔和。   像燦燦。   但肯定不是燦燦。   头顶传来男人的叹气:“跟那小子瞎玩什么啊,要是真把你弄生病了,我可怎么向你爹交差——哎,你真的会生病吗?”   眠礼从毛巾中钻出小脑袋,愣愣地看着抱着自己的撒迦利亚。   还有那对暗红色的角。   祂好奇很久它的质感了,伸手就要摸。   撒迦利亚早有预料,偏头躲过。   “警告你,别乱动啊。”   声音严厉,手上的动作却依旧轻柔。   或许是一位掌管地狱的恶魔,有生以来使过最浅的力气。   眠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皮肤还是很黑。   头发也黑。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刺青,好丑。   那道疤……也不好看。   这个男人,暗沉沉的。   唯有那双眼睛清亮,如同浅色的琥珀。   眠礼被他抱着往餐厅走去,晃得越来越困。   睡着之前,模模糊糊地想。   是不是,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呀。 第70章 是因为   眠礼失踪后, 卓燦如法炮制,再次画法阵召唤奥利尔。   神使没让他再念那些麻麻赖赖的咒语,早早现身。   卓燦也清楚这家伙是奉神之命监视自己、并不是真的被法阵召唤出来, 原本材料也就没认真准备,连红色的圆圈都画得潦草。   奥利尔嫌弃地后退一步,离开那个歪七扭八的圈。   卓燦不想闲谈,开门见山:“眠礼在你们那里吗?”   “不。”   “不在你们那儿——难不成被绑架了?”   奥利尔斟酌着回答:“……从某种程度而言。”   人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到来了   奥利尔说:“不过,你可以放心,主神大人现在是安全的。”   神使还是比他知道的更多,卓燦着急道:“祂在哪里?”   奥利尔摇了摇头。   他有些愤怒:“这也不能告诉我吗?明明上次已经达成共识了,是不是又被你们——”   “不。”神使截断他的话头,“我并不知道小殿下现在身在何处。只能确定, 祂是安全的。”   他可是眠礼的保姆,怎么可能连他都不知道?   奥利尔看出了卓燦的不信任:“小殿下并不在神之领域。至于祂去了哪里, 是最高机密——我没有权限探查。”   卓燦的问题是自然而然的:“那谁有?”   奥利尔轻吐一口气:“……除了陛下本人,只有左舵大人和右舵大人知晓。”   卓燦呆了呆。   “是谁啊?”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奥利尔蹙眉:“就是鲲和鹏二位大人。你不知道吗?”   卓燦诚实地摇摇头。   “……算了。”奥利尔欲言又止,“等到二位大人觉得需要告诉你的时机,他们会亲自来找你的。在那之前,你只需要等待。”   说完, 连给卓燦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就消失了。   神使先生来去如风, 自顾自撂下一堆话, 让本就心烦意乱的卓燦更是雪上加霜。   接下来的一周,他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好觉。   一遍又一遍想,姜宵到底是怎么做人父母的, 孩子丢了都不着急吗?   神明陛下是很忙, 难道忙到去救自己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还是说, 就连神通广大的姜宵,都有去不了的地方、打不败的敌人?   卓燦越想越不对劲。   眠礼的情况,真有那么危急吗?   若连祂伟大的父神都束手无策,他作为人类,更不可能想出什么办法。   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然后进入了逃生游戏;   以为逃生游戏就已经够超脱现实了,原来这个游戏是由主神控制的;   以为小主神已经是创始者,没想到祂还有个厉害百倍的爹;   如今,又出现了一个独立于人、神以外的存在?   对于卓燦来说,失去眠礼已经不单单是孩子走丢,更可怕的是,他好像被卷进一个无止境的、超脱原本认知的漩涡。   所有都是虚假的。   他的紧张情绪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生活,精神和身体迟早有一个要先崩溃。   幸好,又一个难眠的深夜,他翻个身,看见床边赫然出现一头如墨的乌发。   ……差点没惊叫出声。   然后,看见了蜚蜚秀丽的面孔。   幸好不是鬼。   但蜚蜚带来的消息并不比出现厉鬼让卓燦感到轻松。   这位传说中的右舵大人正在将一股朱红色的光注入到卓燦的大脑中。   并不疼,可没人能在他人往自己大脑里移植东西时坦然自若。   卓燦心知自己反抗不过,也没打算反抗:“这是在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带路,去解救小殿下。”   “啊?”卓燦吃惊,“你们陛下找不到吗?”   “那个地方,陛下……不能去。必须我来。”   “连你都去不了,我怎么可能找得到?”   蜚蜚并没有回答他,另起话题:“陛下曾经拥有预知能力,但后来小殿下……诞生之后,这个能力就被摧毁了大半,现在只有很微弱的残留。”   卓燦轻而易举被他带跑了:“啊,我只听过生孩子对妈妈伤害很大的,为什么眠礼出生会对父亲也有影响?”   “这不在我们讨论之内。”   “哦。”卓燦醒悟,“不对啊,这跟我们刚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么?”   蜚蜚看起来非常不想和他多说话,碍于工作,被迫交谈:“关系就是,陛下预知到,绑匪很快会找到你。”   卓燦不寒而栗:“找我?为什么?”   区区肉..ti凡胎,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右舵大人的耐心已经到了警戒线,直接跳过他的十万个问什么:“找到你以后,会带你见到小殿下。”   卓燦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   红光注射完毕,蜚蜚收回手。   卓燦晃了晃脑袋,并无不适感。   竟然就这么自然地允许他人入侵大脑了。   他没忍住:“你这是装了个GPS在我脑子里?”   “什么是GPS?”   “就是……算了,不重要。”   蜚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都在想,对面这个到底是什么不讲逻辑的生物啊。   蜚蜚说:“等你进入结界以后,我就能定位到你。我会寻找合适的时机进入,再带你们出来。”   卓燦问:“你有把握吗?”   蜚蜚:“没有。”   卓燦:“……”   卓燦庆幸于这次交谈到此结束,不然一定会进展到忍无可忍直到有一个人动手,另一个受伤。   而受伤的那个大概率不会是蜚蜚。   *   小灵豹成了小神仙在罪恶之海上唯一的玩伴。   尽管两个人都不承认对方是朋友,但这并不影响两人从早到晚一起嘀嘀咕咕,这儿翻翻那儿看看,船上玩好了再下水。   恐怖游轮片场不知不觉成了花园宝宝。   弥雅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不过十来岁,已是挺拔的少年身姿。   眠礼在神域接触的都是成年人,到了人间以后,幼托班都是同龄孩子,最大也不过比祂大一岁半的陶映嘉。   没有小孩子不向往跟大孩子玩儿,就算是小神仙也不例外。   眠礼玩的时候,经常念念叨叨这个燦燦也有,那个燦燦也有。   弥雅听多了,也大概知道这位“燦燦”何许人也,是小神仙掉进人间后的临时饲养员。   在弥雅看来,那就是跟主君他人收留他们姐弟差不多。   但眠礼不这么认为:“燦燦最好啦!”   “主君大人也很好啊。”   “没有燦燦好。”   “谁说的,主君大人才是最好的!”   “燦、燦、最、好!”   “主君大人最最好——”   毫无意义的拌嘴进行到一半,眠礼忽然换了个话题:“想嘉嘉了。”   在祂看来,就是这样琐碎的争执,让祂想起来在现世最好的小玩伴。   那是祂第一次在弥雅面前提起陶映嘉的名字。   但弥雅听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除了饲养员,还有另一个人让眠礼这么在意吗?   接下来,好像打开了一个什么匣子,许许多多的回忆与思念长着翅膀从里面飞出来,更多的场合眠礼都会提起这个小伙伴。   弥雅一开始还能装作不感兴趣,到后来听祂一天到晚“嘉嘉长”“嘉嘉短”,也不免心烦意乱。   “嘉嘉到底是谁啊?”   弥雅感到一丝嫉妒。   灵豹在与世隔绝的罪恶之海里单纯长大,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   “嘉嘉就是嘉嘉呀。”眠礼说。   祂的语气平常,好像这真的可以充当个什么回答一般。   那时候他们刚游完泳,要回到岸上。   弥雅在出水之前恢复兽身,眠礼游到他身边,抓住黑豹在水里柔顺的一茬被毛。   灵豹轻松一跃,破水而出,在海面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无误降落在游轮甲板上。   一如既往,小豹子只要抖一抖毛就能干,再变回人身,拿到搭在栏杆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毛巾,对着小孩子一通揉。   眠礼习惯了这种待遇,坐在地板上等弥雅给自己擦头发,整个人都被裹在大毛巾里。   弥雅越想越气,越想越激动,忽然掀开毛巾,抓住眠礼的手。   “哎,眠小礼,以后别想你那个什么‘嘉嘉’了。”   小少年明黄色的眸子炯炯地望着祂。   眠礼眨眨眼:“为什么?”   弥雅撇撇嘴:“反正你以后都走不了了,也不可能见到他。既然要留在这里,那就只跟我一个人玩儿吧,好不好?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壮志豪情地讲了一通友情独占宣言,然而眠礼根本没买账。   小孩子方才还因为游玩满溢着喜悦的双眸,闪烁出些微的泪意:“以后——走不了?”   弥雅怔了怔,结结巴巴:“是、是啊,你不知道吗?”   这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眠礼以为,只要自己乖,听话,就能回家。   可弥雅却告诉他,从今往后都只能留在这儿。   祂难以置信地眨巴眨巴眼,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这下弥雅可慌了神:“诶诶诶?你别哭啊——”   “你啊你,怎么又惹祂哭?”   头顶传来大人略带责备的叹息。   弥雅掀开毛巾,忐忑地看向撒迦利亚:“主、主君,我不是故意的……”   撒迦利亚弯腰捞起还在啜泣的小小孩,眼睛看向弥雅,声音没什么情绪:“不要在祂面前提那些事。回去也好,留下也罢,不是祂能决定的。”   言下之意,也不是你能过问的。   弥雅心虚地低下头。   主君大人很少会对他严厉,大多数时候都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   这样的人一旦对什么上心,也就会格外认真。   而他不知道的是,不久前,他的姐姐也同样因为越界的质询受到了无异于警告的制止。   少年很快就会明白,幼神的到来,罪恶之海结界三百年来的屏障被打破——而祂打破的平衡,绝不仅仅这一桩。   撒迦利亚抱着眠礼向船舱走去。   弥雅在原地踌躇良久,还是壮着胆子抬起头问:“主君大人!”   恶魔的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   弥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忱,急切道:“祂会留下吗?”   同样的问题,在三百年前,撒迦利亚也问过自己。   「祂会留在我身边吗?」   那时他给予自己的,是近乎于恳求的肯定。   恶贯满盈、罪无可赦的恶魔,也曾向着神明真心祷告过。   却并没有获得丝毫回应。   三百年后,他只是轻轻一笑。   “谁知道呢。”   *   有了弥雅的陪伴是很好,可眠礼在这儿还是呆的不开心。   祂想家。   无论是燦燦那个不怎么宽阔的房子,还是父神无比广阔的神殿。   更想家里的人。   燦燦肯定是列在第一位的,然后是父神好还是嘉嘉好呢?   再然后还有卢卢,奥利利,瑞瑞,慧慧。   还有闵老师,猫猫们,布布,绵绵。   还有还有……   不知不觉,祂已经拥有了天上地下两个家,有了那么多爱着祂的家人。   短短一年之内,连续两次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离开信任的人身边,去往截然不同的异世界,就算是成年人都会倍感疲惫。   更别提这么小、这么需要依赖的孩子。   祂现在一吃焦糖味的甜点,就想到家,就要哭。   祂一张嘴要哭,撒迦利亚就开始头疼。   形成了双通道的巴普洛夫效应。   这种循环还很难打破:   首先,焦糖味的东西是不能不吃的,那可是撒迦利亚的心头好。   其次,阻止眠礼哭泣则是更不可能完成的难题。   小神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能奈何。   再次,等到崽崽哭累了,巴掌大的小脸委委屈屈的,小鼻头也红了,和他瞳色极为相像的焦糖色眸子满是无助。   撒迦利亚又觉得不忍心。   身为恶魔,他并不会对任何生物的幼崽有什么慈悲的怜悯,不会为迁怒和连..zuo感到愧疚。   只不过眠礼是特殊的。   而且这小崽子很奇怪。   明明是被自己掳来的,论带孩子的功力,他既比不上爱丽儿也比不上弥雅,可眠礼每次哭,就只要他抱,别的谁来都不行。   好吧,为了减少噪音,撒迦利亚也只能就范,装模作样哄一哄。   虽然哄的技术很烂。   就连撒迦利亚自己都搞不明白了:他堂堂地狱之主,何时对什么人「不忍心」过。   偏偏在某人身上栽了一次,又在祂的孩子身上栽了第二次。   因果报应啊。   撒迦利亚抱着眠礼,仔细地瞧着祂的五官。   眉毛鼻子嘴巴,还有眼睛的轮廓,怎么看,怎么熟悉。   就连头发颜色和鬈度都一模一样。   除了瞳孔颜色以外,简直就像同个模子刻出的迷你号。   是因为和那家伙太像了吗,才会一哭就心软。   ……说起来,上一次看见「祂」哭,是什么时候?   是被自己欺负狠了那次吗?   那么白的皮肤,留下红痕格外显眼。   他都做了什么,才能让那双向来天高云淡的蓝眼睛蓄上盈盈的泪意……   撒迦利亚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向年龄限制的方向。   “撒撒?”   稚嫩的童声让恶魔悬崖勒马。   尽管说了很多遍不要用这个诡异的叠字喊他,眠礼并不听,很执拗。   撒迦利亚也只能被迫习惯。   小小的男孩抓着他的衣角,力道和声音都是小小的。   祂嚅嗫道:“礼礼……礼礼想回家……”   撒迦利亚冷酷地否决:“不行。”   小孩依旧抽噎着:“想燦燦,想嘉嘉……”   恶魔被幼神吵得头疼。   怎么办?   放眠礼走肯定不行,他的最终目的还没有达成呢。   要不然,反向思维,把眠礼点到名的全都弄进这儿好了。   某尊大佛他请不动,区区人类还不简单?   之前已经放灵体出结界探查过眠礼的人类饲养员好几次了,定位起来非常容易。   他闭上眼,灵体离开罪恶之海结界的束缚,如同魔爪伸向普罗人间。   找到了。   人类还在工作岗位上灌咖啡试图让自己清醒,眼底挂着青,看起来很没精神。   旁边的助手看起来挺眼熟。   撒迦利亚回忆了下,好像是自己上次去替代面试时,前脚刚走的年轻人。   他暗自叹气,把这人弄进来,小东西就不会再嚎啕了吧?   他怀抱着希望,打了个响指。   社畜从天而降,目瞪口呆,手里还端着洒了一半的咖啡杯。 第71章 右舵大人   尽管已经被告知过, 眠礼的绑.架犯随时有可能会上门把他掳走,可这么上一秒还在咖啡吊命看报告,下一秒出现在陌生国度的经历, 还是太过刺激了。   卓燦震惊地瞅了瞅周围,黑漆漆的,看不出白天黑夜,只有墙边一排鬼火幽幽亮着。   他战战兢兢转身,看见一大一小也望着自己。   大的那个,深色皮肤,红色的角,还有一条黑色的长尾巴。   如果不是误入了某个cosplay漫展,怎么看都是人类幻想出来的……恶魔形象。   小的那个白白净净, 和抱着的人肤色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小神仙,还能是谁呢?   眠礼看起来比他吃惊多了。   幼神拽了拽恶魔的衣服:“这是谁?”   撒迦利亚以一种“你傻了吗”的目光看向祂:“不是你一直哼哼唧唧要他过来的吗?”   幼神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没那么闲, 给你造个幻象出来。”   眠礼闭上眼,静静地感受了一下人类的气息。   熟悉的。   安心的。   ——的确是燦燦没错。   祂挣扎着要离开撒迦利亚的怀抱,恶魔干脆的一松手。   那边的人类差点以为小孩儿要被扔下来,心都提到嗓子眼。   距离地面还有几十厘米时,云雾乍现, 稳稳地承载住小主人。   小神仙就像以前每一次在别的地方等待、终于看到他一样, 像只欢快的小鸟儿一样, 叽叽喳喳地飞向他怀里。   卓燦手一抖, 杯子摔落在地。   空了一个星期的臂弯,终于又被幼小的生命填满。   “燦燦!”小手冲他脸上一通乱揉,鼻子也要捏捏耳朵也要捏捏, “燦燦……真的是燦燦……呜呜呜呜……”   小孩一哭, 卓燦鼻子也跟着一酸。   要是早知道养个孩子这么坎坷, 他就……   他就什么呢。   命运的安排,他或许能够选择离别,却无法拒绝相遇。   这边父子情深,那边撒迦利亚感觉头更疼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本来把这个人类弄进来是为了让眠礼别哭了,这下好了,再来个一起嚷嚷的,他这船上维持了几百年的清净还要不要了啊?   “行了行了都别嚎了。”船主没好气道,“该干嘛干嘛去。”   撒迦利亚瞥见碎了一地的瓷杯,咕哝道:“还给我几百年的沉香木砸了个洞……”   卓燦被这么一打断,差点忘了自己不是在家,而是被弄进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他下意识把眠礼抱紧了些:“请问,你是谁啊?”   恶魔还没来得及回答,倒是他怀里的小孩儿高高兴兴伸出小手一指:“是撒撒哦!”   卓燦愣了愣,下意识跟着重复:“撒撒?”   “……别那么叫我。”   三岁孩子这么奶声奶气地喊,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   再来个愣头愣脑的人类,很容易让他暴躁。   撒迦利亚发现自从绑架了幼神后,自己的心情越来越不稳定。   用祂来钓祂爹,真的是个好主意吗?   眼见着主君大人的脾气向着消极方向发展,体贴的爱丽儿适时从阴影里出现。   只不过她现身时是豹形态,比弥雅还要大个几圈,通体黑亮,露出锋利的牙齿,看起来颇为可怖。   卓燦以为恶魔要放野兽来吃自己,差点没坐地上去。   “别、别过来!”   遇到肉食动物怎么办?火把?哪里有火把?还是装死?   眠礼倒是挺熟络:“燦燦别怕,是爱丽丽呀。”   既然和奥利尔名字相像,都不用祂费心重新想昵称了。   “奥利利?”卓燦狐疑道,“是你的神使先生吗?”   “是爱丽丽——不一样呀!”   哪儿不一样了?卓燦问:“你认识?”   眠礼点点头。   卓燦仍旧持有警.戒心,看着黑豹迈着极为优雅的姿态向他们走来,在自己的脚边转了一圈,嗅了嗅。   黑豹问:“这是个人类吗?”   卓燦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听懂动物说话了。   那是个成年女性,嗓音极为魅惑,光听都能想象出妩媚摇曳的身姿。   “是的,是个人类。弥雅之前也见过他。”   “哦?那就是只有我没见过了。”   “等出去了,你可以随时随地,想要多少人类都可以。”   “哈,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了。”   黑豹的尾巴摆了摆,绒毛隔着衣服蹭到卓燦,都让人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眠礼偏偏还要下去,卓燦将信将疑,把祂放到地上,随时提防野兽突然发怒。   黑豹不仅没怒,还主动俯身,让眠礼爬了上去。   像在齐瑞家骑他们的猫一样。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有我弟弟一个不够,还要再加上我吗?”   眠礼抱住她的脖子,振振有词:“爱丽丽更香~!”   即使像被驯化的坐骑一样驮了个小孩儿,黑豹起身的姿态依旧端庄如女王:“走吧,人类,去你该去的地方。”   她头也不回向更暗处走去,似乎笃定了卓燦一定会跟上来。   人类刚从现世猝不及防穿越到这里,还一脑袋浆糊,亦步亦趋。   同时心里在暗自赞叹。   从猫到豹,从神到魔,他们家小神仙,真是无论天上地下哪儿,都能让别人心甘情愿臣服——太厉害了。   撒迦利亚看着他们隐没进黑暗,又低头看向被杯子砸坏的地板。   ……他那精心雕琢几百年的昂贵老木头啊。   只有恶魔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卓燦跟着眠礼回到那个看起来还凑合的房间后,黑豹没多说,径直离开,顺便用尾巴卷上门柄,砰的一声关上。   见小神仙自在地坐在床边,人类不免紧张:“这么长时间,他们就一直把你关在这里吗?”   “关?”小孩歪过头,不解道,“什么叫关?”   “就是除了这儿,哪里都不准你去。”   “礼礼可以出去哦。”男孩说,“还能去海里呐。”   海?   卓燦如梦初醒,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儿是个什么地方呢。   旁边就是窗户,窗上的玻璃也不知哪儿去了,他趴在窗边往下看,一阵眩晕。   他本来就晕船,还有深海恐惧症,人在茫茫汪洋上的一叶小舟,什么都得不到保障,就已经够可怕了。   更别提海水还是沸腾的黑色。   ……这真的不是在地狱的油锅上吗?   耳边止不住的浪涛,再结合脚下些微的摇晃,原来他在船上。   难怪从被抓过来开始就一阵阵莫名的恶心,是晕船了啊。   有些病痛,没刻意提醒自己时还没多少感觉,一旦被潜意识强调了,就会格外鲜明。   卓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脸都绿了。   眠礼担心地看着他:“燦燦不舒服吗?”   “有……有点想吐……”   “想吐?”眠礼想起之前去医院探望小慧,“燦燦有小宝宝了吗?”   卓燦:“……不是的宝贝,并不是每种想吐都是害喜。”   眠礼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不过总不能看着燦燦难受。   祂让卓燦坐下来,爬到人类的腿上,小手一左一右按住他的太阳..穴。   “闭上眼。”幼神命令道。   卓燦顺从。   哪怕闭着眼,也好像能看到两缕淡金色的线钻进大脑中。   光是没有味道的,但卓燦分明嗅到了清新的薄荷。   那两缕金光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慰着他的不适,等到眠礼让他重新睁开眼后,果然眩晕感消退了很多。   “谢谢卡密萨马。”   尽管仍困在这生死未卜的游轮上,可只要有幼神在,他就感到安心。   好像监护人被监护人的立场反了吧。   卓燦继续问:“那你平时在这里,都做什么?”   “去海里玩~”   “那个黑色的海吗?有没有烫伤?”   “不烫的。燦燦要一起吗?”眠礼说,“里面有好——多鱼!比水族馆还要多!”   “我不会游泳,卡密萨马,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见眠礼的样子的确不像被囚..禁,卓燦放心了些,重新捡起之前被打断的问题:“对了,礼礼,那个有角的男人,是谁?”   “撒撒吗?”   “对。他的名字,就叫撒撒吗?”   小孩想了想,慢吞吞地模仿:“撒、迦、利……利……”   果然是个西方化的名字。   卓燦试探:“是撒迦利亚吗?”   眠礼点点头。   撒迦利亚,Zachary,名字的含义是「上帝心仪的人」。   卓燦还记得自己被抓去神域的天牢时,回放记忆给神明陛下看。   神看完了第一句点评是,眠礼那件黑红相间的小恶魔装很难看。   祂讨厌黑和红的配色。   有着黑色皮肤和红色的角的撒迦利亚,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像姜宵会加以青睐的类型吧。   这名字还真的是……   “撒迦利亚,是什么人?”   “是恶——魔哦!”   用这么天真无邪的童音讲出如此恐怖的事实,还真是叫人头皮发麻。   “恶、恶魔?”   眠礼没有受过异族教育,并不清楚“恶魔”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生物。   祂只觉得,撒迦利亚看起来刺青和疤痕有些吓人,但抱着自己的时候,也很温柔。   更何况——   祂骄傲地甩了甩细细的小尾巴:“撒撒和礼礼的尾巴一样耶!”   卓燦睁大眼睛,他都快忘了,从很久以前,他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有着天使光环的小主神,却有一条恶魔标志性的箭头尾巴。   “你……”   他欲言又止。   问也没用。   从小家伙这里肯定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只是,联想一下祂那位高贵冷艳的冰山父神,怎么看都不可能有恶魔血统的样子。   那眠礼这半截恶魔血统——如果真的有——是从哪里来的?   卓燦的心底生出某种悚然的猜测。   不过他的猜想并没有持续下去,眠礼忽然睁大眼睛:“燦燦,你在发光!”   “啊……啊??”   人类的余光瞥见自己脑海周围燃起红光,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变异时,这些红光突然向着旁边的空地聚集,越聚越多,直到攒成一人高。   卓燦大脑宕机,下意识一把捞过小神仙护在怀里。   接着,那团光逐渐化了形,还咳嗽了几声。   这声音并不陌生,是蜚蜚。   卓燦差点都忘了,右舵大人之前在自己脑子里植入了个GPS来着。   救兵来了。   卓燦松了一口气。   但也只松了半截。   ……因为蜚蜚也只来了半个。   *   字面意义上,穿过结界的仅有半身,而且是下半身。   不过画面倒没有那么惊悚,蜚蜚由鲲化形而来,此刻传送过来的下半截就是的原身,也就是鱼尾。   当他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完整地传送过来时,及时用精神力捏了个虚拟的人形上半身。   生人勿近的右舵大人,现在成了一条美人鱼。   眠礼好像对蜚蜚这副奇形怪状并不惊讶,甚至没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笑着打招呼:“蜚蜚呀!”   小孩子真好,只要见了熟悉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再担忧。   美人鱼先生看起来对自己残缺的形象有些无所适从,卓燦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帮一把,就在这时,毫无声息的撒迦利亚推门进来。   不该出现于此的人鱼蜚蜚:“……”   试图遮住人鱼的卓燦:“……”   以为自己开门方式不对的恶魔头子:“……”   卓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说蜚蜚是他们刚从海里钓上来的,撒迦利亚会信吗。   预想中的地狱之怒并未降临。   撒迦利亚悠悠闲闲走进来,逛动物园似的围着蜚蜚转了一圈,仿佛后知后觉:“哦?我记得你。”   蜚蜚皱眉。   神域天生会对地狱里的污秽生物感到排斥。   更别说集罪孽之大成的撒迦利亚。   撒迦利亚摸着下巴,露出个感兴趣的表情:“就是祂养的那条小鱼嘛。”   上古神兽鲲,在他口中,就是一条‘小鱼’。   蜚蜚额头青筋直跳。   撒迦利亚火上浇油:“是不是还有只烦人的小鸟?叫……叫什么来着?很卡?”   眠礼适时提醒:“布布?”   撒迦利亚恍然大悟:“布卡布?”   蜚蜚:“……是卡布卡。”   撒迦利亚看着对面谨慎地盯着自己的两个成年人,又低头瞅瞅仍然一派天真的眠礼。   “所以,你们俩不打声招呼就闯进我的地盘,要把这个小东西带走吗?”   蜚蜚不是那种会铺垫的性格,既然撒迦利亚也清楚他们的来意,就没必要委婉。   他组织了下语言:“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打错了算盘。其实我们陛下……并不在乎小殿下的生死。”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眠礼,好在孩子并没专心听他们辩论;他接着说下去:“所以,你绑架祂来也是没用的。”   撒迦利亚嗤之以鼻:“这话术对我不管用。要是真不在乎,何必派你来?”   蜚蜚无言以对。   卓燦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位右舵大人跟人打嘴炮的功力实在不太行。   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原本以为没在听他们讲话的幼神却突然急急地宣称:“父神不爱礼礼。”   撒迦利亚抱臂一笑:“别开玩笑了,小家伙,祂怎么可能不爱你?你可是祂的血脉——唯一的。”   撒迦利亚在讲到「唯一」二字时,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扭曲的妒忌。   他撇撇嘴,又对自己的话有了怀疑。   也是,那个人啊,心硬得像石头,谁来都撬不动,所以的确谁也不爱。   他试过了。 第72章 但我也   蜚蜚从来都不是个适合用讲道理取胜的嘴遁能手, 反正他来的目的香就是将小殿下(以及顺便还有那个人类)平安地带回。   既然「先礼」失败,那就只能「后兵」了。   他朝卓燦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 赶紧抱着眠礼躲到角落。   在卓燦跑路的同时,蜚蜚左手冲他们抛出一道红色的光,如同保护罩一般将两人拢进去;右手从背后的虚空中拔出那把佩剑。   这把剑是陛下赐予的,是蜚蜚心爱之物,遇上一般的虾兵蟹将都不值得拿出来。   然而对付撒迦利亚普通手段是没用的,只有用上它。   撒迦利亚并无惧色,甚至连半步都没有后退,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并不把他的威胁当做一回事。   这更下激起了蜚蜚的恼怒。   撒迦利亚先前说的话并不完全是讥讽。   几百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 蜚蜚的确还没有化形成人;离开天池有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供完全态的原身施展,不得不缩小成为一条可以随身携带的鱼。   在撒迦利亚的眼里, 从一开始他就是一条“小鱼”。   若不是那时候神心善将他带在身边,恐怕地狱之主从头到尾大闹神域一场,连注意都不会注意到他。   蜚蜚高傲的自尊心,在这个恶棍面前屡次受挫。   长剑亮起了和他眼眸相同的红光,照亮了幽暗的房间。   从蜚蜚的手腕蒸腾出无数的水汽, 凝聚在一块, 从上到下均匀排列围绕剑身, 如同一个小型的、永不止息的漩涡。   那漩涡越转越大, 直至将蜚蜚本人也囊括。   鱼尾支撑着整个人直立,并不显得滑稽或柔弱,反而在红光的映衬下更加神圣有力。   漩涡的吸力极强, 若没有那道保护罩, 卓燦和眠礼可能早就被吸进去了。   船舱原本就破旧, 这间还算条件好的,仍架不住如此强劲的力量,震动到天花板摇摇欲坠,地面也显出几道龟裂。   撒迦利亚仍旧没有做出丝毫躲避或者防御的姿态,哪怕松散的衣料被猎猎吹起。   蜚蜚的双眼红得几乎滴血,他自信于防护罩足够安全,不会被波及,在劈向撒迦利亚时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用尽了全身能量!   比之前膨胀了两倍、在房间内足以顶天立地的古剑带着来自鲲本源力量的漩涡狠狠砍向敌人——   撒迦利亚伸出左手,像在遮阳光那样随意地一挡。   从剑到漩涡,全被弹开了。   轻松地如同崩开一枚小小的硬币。   当啷一声,蜚蜚引以为豪的古剑掉在地上。   连同他的震惊,他被反伤的隐隐作痛,他被再次狠狠摔下的自尊心。   光也好,漩涡也罢,消失得干净,好似从头到尾都是把没什么用的装饰剑。   那边目睹一切的卓燦更是说不出话。   撒迦利亚感觉得到,刚才蜚蜚的蓄力一击,的确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再开口时已经没了先前的悠哉,变得极其冷硬。   “别白费力气了,再来几个也没用。这里一切都听从我的指挥,就算你们的王来了,也不见得就比你们强。”   比起自己被羞辱,蜚蜚更听不得神被轻蔑:“你……!”   撒迦利亚隔空轻轻一捏,罩在角落二人身上的保护罩顷刻间化为粉末。   猝不及防被牵连的卓燦摔在地板上,幸好把眠礼护在上面。   撒迦利亚瞥了眼小的那个:“祂是祂的孩子,我不能动;但我也只会对祂一个人客气。”   他缓缓地扫了一眼成年人们,漠然道:“至于你们,好自为之吧。”   冷漠如冰的神情,倒是和姜宵有几分相似。   地狱之主说完,摔门而去。   *   除了蜚蜚被力量弹回来的酸痛,以及卓燦摔得p股疼,撒迦利亚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或者说根本不屑于对付他们。   实力的巨大差距,阴云般笼罩在大人们的心头。   卓燦虽然没见过蜚蜚战斗的样子,但再怎么说,作为神明大人的左膀右臂,实力一定不菲。   这么轻松地被化解,想也知道有多难堪。   不过,蜚蜚现在只有一半的鱼身,上半截都是假的,很难鉴定那柄剑是不是也是虚拟的。   既然人都只来了一半,力量凝聚不起来,也很正常。   卓燦安慰他:“因为你还没有全部传送过来……”   蜚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已经够狼狈了,却还不至于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人类来怜悯。   卓燦选择闭嘴。   眠礼很护“崽”,不高兴道:“你不要凶燦燦嘛。”   蜚蜚:“……抱歉,小殿下。”   卓燦没怎么在意他对自己礼不礼貌,光顾着唉声叹气。   如果连蜚蜚也做不到,还有谁能来解救他们?   再来什么厉害的帮手,会不会还这样被结界卡住一半?   那又有什么不同?   难道要一辈子困在这里吗?   还是说,可能明天就被丢下去喂鱼了?   两个成年人各有各的愁眉苦脸,小孩子倒还是没心没肺的,甚至跑过去摸了摸蜚蜚的鱼尾。   “好漂酿。”幼神赞叹,毫不掩饰眼睛里的星星,“礼礼为什么没见过?”   蜚蜚曾经并不喜欢这个被陛下当做唯一例外的幼神。   祂占据了陛下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任何人都高攀不起的地位。   祂太弱小,没什么用,却必须被所有人呵护。   在将来的某一日,祂甚至要接替陛下。   ……   蜚蜚可以列出许多不喜欢眠礼的理由。   然而幼神一天天长大,对着他的疏远也依旧柔软而不设防,一层层打破了他所有wu..装起来的戒备。   被瓦解力量的他抬起有些无力的手,摸了摸男孩的小卷毛,轻声道:“因为选择去往神殿,就是选择离开了水啊。”   决定跟随神明,就相当于放弃了熟悉的、更安逸的生活。   他们在房间里呆了三天三夜。   与之前假意要锁住眠礼不一样,撒迦利亚哪怕不把这俩人类和人鱼当做威胁,也烦他们做出什么小动作。   这一次,房门是真的被封印住了。   眠礼和蜚蜚作为神子与神兽,一个不用吃东西,另一个很久才吃一次。   所以也只有饭是钢人是铁的卓燦饿得不行。   好在眠礼囤了很多焦糖小饼干,都无私地拿给他。   卓燦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焦糖饼干了。   对于神,长眠个一两百年都是小事。   这三天里,蜚蜚一直在打坐;至于眠礼,小孩儿被监管了多久都有过,尤其现在燦燦也在身边,更不无聊。   对于寿命短暂的人类来说,狭小而破旧的牢笼里待的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就在卓燦饼干快要吃吐时,终于出现了一丝救赎般的希望。   一双明亮的、灯泡似的黄眼睛,倏然出现在窗口。   坐在窗边拿着焦糖饼干食不下咽、肚子又咕咕叫的卓燦手一抖,差点没把最后的存粮给翻了。   他记得这双眼睛。   是那个被眠礼喊作“爱丽丽”的雌豹——咦?   这一只看起来小很多,还没成年的样子。而且看起来更像雄性。   船上有两只黑豹?!   眠礼本来在戳蜚蜚打坐时鱼尾周围的泡泡,听见动静转过头,很欣喜的样子:“喵呀!”   黑豹穿透了撒迦利亚布下的屏障,跃进屋里:“都说了是弥雅——算了。”   声音清亮,还是少年。   的确不是之前那一位。   卓燦觉得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眠礼能把万事万物收为粉丝团的超级能力:“卡密酱,这位也是你的朋友吗?”   “是我的好猫猫喔!”   “是豹豹——!!”这个绝对不能忍。   黑豹自我介绍:“我是弥雅。你们见过爱丽儿了吧,那是我姐。”   蜚蜚睁开眼。   由于小殿下态度亲和,他暂时决定只审视。   “你们惹主君大人生气了吧?”少年自顾自说道,“我们在这儿这么多年,也没见到谁敢惹他的。你们可真是胆大包天。”   蜚蜚开口:“你来这里,就是想说教吗?”   “……你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坏啊,难怪主君大人不喜欢你。”黑豹说,“我是帮你们的。不对,主要是帮眠小礼。”   他像他的姐姐一样俯身臣服,幼神熟练地爬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黑豹重新跃上窗台:“想活命的话,就跟我来。”   他说完根本不给大人们任何犹豫的时间,扭头就跑。   蜚蜚拧着眉心,片刻后鱼尾卷起卓燦,从被撞开封印的窗口也钻了出去。   一条鱼在走廊飞翔。   被他的上下摆动卷成滚筒洗衣机的卓燦:“诶诶诶诶等等我晕——?!?”   *   他们来到海面之上。   卓燦紧紧抱着蜚蜚的鱼尾,离远了才发现他们待了好几天的那条船,并不在水里,而是飘在空中。   像艘幽灵船。   不,想到船主,可比幽灵恐怖多了。   海水是诡异的黑色,天空倒是湛蓝。   在卓燦看来一模一样,黑豹竟然仔仔细细地找了半天,直到停在某片云旁边。   弥雅带着眠礼率先跳上去,蜚蜚尾巴一甩把卓燦扔过去,然后自己再优雅落地。   等到卓燦站直,才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压迫。   他是人类,并不会对灵体有太敏锐的感知,所以无论是之前被抓去神域,还是现在来到罪恶之海,都没有什么特殊的不适。   然而就算是他,也察觉到了这里比其他地方的力量更加不稳定。   像一张严丝合缝的网唯一的漏洞,稍加力量戳一戳,就会破掉。   眠礼下来之后,黑豹旋身变成了十来岁的男孩儿。   弥雅指了指头顶:“那是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我们把灵体放出去,都是从那里。”   卓燦听不懂什么是灵体,但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你这样不会被撒迦利亚发现吗?”   “一时半会儿还是瞒得过去啦。”弥雅摇头晃脑,“好歹,本少爷也是灵兽啊。”   灵兽又是什么超出认知的存在。   明明都是人形、唯一真材实料的人类感到茫然。   蜚蜚蹙眉:“你要帮助我们逃跑?”   弥雅耸耸肩:“那怎么可能。用不着主君大人亲自动手,我姐就会扒了我的皮的。”   “那你……”   弥雅做了个嘘的动作,没什么必要地压低声音:“这儿,可以让你们和外界通个话。但我也说了,我的‘能力’是有限的,超时可就不行啦,所以你们必须动作快点。”   蜚蜚还是不完全信任:“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弥雅瞥了眼眠礼,有些局促,又有些不快。   他的小黑脸蛋竟然飘出一朵隐约的红晕:“祂不是一天到晚说想那什么嘉嘉么,那就……就回去呗。”   少年的声音比刚才更小,但卓燦还是听见了。   他看了看对此无知无觉、一脸无辜的眠礼,又看了看弥雅。   小朋友们之间的感情,好像也很不得了呢。   卓燦还在犹豫,这个「跟外界联系」,指的是是打电话还是什么。   尽管已经提前跟卢颂说过,自己有可能随时被抓走,但联系不上毕竟叫人心焦。   可先别说自己穿过来的时候没带手机,就算带了……茫茫大海上能有基站么?   犹豫就会败北,蜚蜚已经接通了。   当然不是用手机。   他的「通话」只有眠礼能听见。   卡布卡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快传来。   【喂喂喂,谁啊?】   “我。”   【我去!你果然还活着!】   “……”   【喂喂,你们还好吗?小殿下怎么样?那个人类怎么样?】   “都没事。”   【那你呢?算了你有没有事都无所谓。】   “……”   【你怎么突然能找到我了?我之前都定位不到你。】   “不重要。告诉我,陛下接下来的部署是什么?”   【我就是想来告诉你&%*……(&))】   “怎么了?”   蜚蜚脸色一顿,转头问:“你的能量已经耗尽了吗?”   弥雅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呀。”   “那我怎么听不清他说话?”   卓燦听不到,只能猜测:“可能是信号不好?”   “什么是信号?”   “就是……呃,离得太远了,然后就……有点儿听不太清对方说话。”   “这我已经知道了,不需要你解释。”   卓燦:“……”   【蜚*%……@(#)你能听到……&(!吗?】   “听不清,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啊%……¥&%陛下(——!)说不用#%¥&*……】   “陛下什么?”   【陛下会¥%……%!@()】   “????”   这一次再没什么断续不断续,通讯到此中止。   听得到的听不到的面面相觑。   蜚蜚怒道:“这又是怎么了!”   弥雅尴尬道:“时长到了。快……”   卓燦问:“快什么?”   “快跑吧!!主君要杀过来了啊啊啊啊——!!”   少年恢复兽形态,再一次的,没有等任何人反应,扭头叼起眠礼,毫不犹豫从万米高空的云端跳了下去。   *   灵豹的速度已是普通妖魔鬼怪望尘莫及的速度,弥雅还是没逃过“立场不清”的惩罚。   不过也和本人判断得差不多,无须撒迦利亚来教训,有他姐姐就足够。   黑豹少年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对待,囚.徒们并不清楚,鉴于他们也全都被带回关了起来——而且这一次,被分别关在了三个地方。   卓燦估摸着自己离蜚蜚不远,很有可能就是对门或者隔壁。   他听得见人鱼先生在房间里气得团团转、把屋内陈设摔得哐里哐当。   但眠礼被单独带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卓燦祈祷撒迦利亚不要对小孩子太狠心。   一方面,他担忧那人不存在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另一方面,他又认定幼神毕竟是恶魔用来威胁神明的最好筹码,应当不会轻举妄动。   游走于这两种极端的情绪,思虑过度,再加上太久没有好好进食和休息,脆弱的人类很快就病倒了。   社畜一个人生病的经历不是没有过,然而这里毕竟不比家里,别说药,连口水也喝不上。   已经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浑浑噩噩泡在高烧里,大脑混乱,不知今夕何夕。   也许就会死在这里吧。   或者放任他在这里一个人慢慢死掉,就是撒迦利亚想看到的?   哎,来之前的工作还没交代完了,也不知道新人助理能不能处理好;   卢颂会怎样呢?   还没来得及看见齐瑞和小慧孩子的出生,都想好了当干爹的见面礼   抱歉啊,卡密酱,没有能力保护你……   人类在昏迷和清醒中反复拉扯,生命力垂直下降到警戒线。   直到璀璨的金白光线照亮了朽坏陈破的小屋,驱散万般污秽与黑暗。   一双温凉的手,像幼神曾经缓解他反胃时那样,轻柔地覆上他的额,汩汩治愈的能量逐渐抚平所有病痛。   他在那夺目到令人想流泪的金光中挣扎着睁开眼,透过依旧滚烫的睫毛,幻觉一般,朦胧窥见一尊世间至臻至纯的圣洁容颜。   ——神降临了。 第73章 他低笑   游轮客舱。   他徜徉在金光里, 如同浸泡在清润的溪流。   病去如抽丝,人在退烧之后并不会立刻活蹦乱跳,要经过肌肉酸痛、精神不振等症状, 才能慢慢恢复。   卓燦挣扎着撑起身,眼皮重得厉害,视野还没有完全清晰,熟悉又遥远的面容在眼前万花筒般晃悠。   他从来不是信徒,在这一刻,却也虔诚地想要抓住光。   卓燦伸出手:“姜……姜总。”   高烧已经退了,他还是糊里糊涂的。   “嗯。”神并没有介意他称呼上的错乱,甚至给予怜悯的应答,“好些了吗。”   “谢谢……姜总。”他的力气没有全部恢复, 讲起来还断断续续的,“眠礼……祂被……”   他已经不记得眠礼和“姜总”是什么关系了, 只不过潜意识告诉他,唯有面前这个人能救出小主神。   “我知道。”神的声音和缓,“你做得很好。”   仍旧混乱的卓燦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句表扬。   如果是,那接下来又要做什么呢?   自己要做什么吗?   还是只要相信神明就够了?   神并没有接着讲下去。   卓燦还想要再说什么。   比如您是怎么来的。   比如您为什么不早点来。   比如眠礼还好吗。   比如撒迦利亚和您到底是什么关系——和眠礼又是什么关系?   难得一见神明,当然要把所有求知、所有困惑都摆出来才行。   卓燦处于极为混沌的状态, 思绪颠三倒四的, 完全没有逻辑。   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 其实自己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金色的光芒再次笼罩, 太过耀眼,卓燦不自觉闭上眼。   然后,感到体温偏低的手再一次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   睡意潮水一样涌来。   他重新坠入心安的梦乡。   直到数小时后醒来,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场臆想。   *   另一边, 医务室。   “母性”这种激.素水平异常的症状,并不因为「本身是什么人」存在,而是因为「对着什么人」才存在。   这是爱丽儿直到这几日被主君大人交代要照顾好小贵客、才明白的道理。   相比于过于巨大的游轮,船上的常客实在寥寥。   黑豹姐弟可以随意住在任何他们想住的地方,弟弟喜欢通风最好的甲板附近,而姐姐偏爱这个看起来比别的地方都要整洁一些的医务室。   她对那些早已过期的、写着复杂拉丁文的瓶瓶罐罐和已经卷边泛黄的医学书籍很感兴趣,于是一直住在这儿。   原本那位小小的神明是住在客房的,严格来说,是最为豪华的海景套房。   若是在往昔,在游轮还正常工作的时候,这一间的价格应当令人咂舌。   灵豹并非人类,当然也不遵从俗世享乐法则。   她并不会觉得海景房就比医务室好在哪里,唯一在意的,是主君大人似乎真的对这个孩子格外在意。   起初她也相信,主君是为了用幼神来威胁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好勒索对方放他们离开。   很快,她意识到,主君的力量早就恢复到了鼎盛时期,撕开结界并不是困难事儿。   如今依旧逗留此地,还费尽心思抓来神子,不过是为了逼神明亲自来见上一面。   爱丽儿倾慕主君很久了。   混合着感激、敬佩、仰望……不管是什么。   哪怕主君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感情,也直白拒绝过她献.身的请求,但她想,自己应当是所有人中,离主君最近的一个。   也该满足。   然而幼神到来之后,种种迹象表明,主君的心中并不如想象中空无一物。   住过什么人,那个人如今是否依旧在,又究竟何许人也——这些以往模糊的概念,逐渐水落石出。   答案昭然若揭。   她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妒忌。   她仗着平日里的宠爱去问,主君的态度更仿佛在她的揣度上盖了一个章。   在被警告之后,爱丽儿再也没有试图越界问询过。   没过几天,主君竟然把那个小孩子扔到了自己这儿,并且说,好好看着祂。   爱丽儿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主君已经怒气冲冲地离开。   她重新坐下来,主君的背影又在门口顿住了。   “……别把祂惹哭了。”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   爱丽儿恢复人形,对着黄铜镜慢条斯理编着辫子。   心境平复下来,反而看开了许多。   比如爱一个人,应当是给予他自由,期望他幸福。   她兀自沉溺在遐想中,直到膝盖上落下什么很轻的重量。   她低头一看,一双小手搭在那里。   “爱丽丽,唱歌,好不好?”   小孩每次抬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星星。   爱丽儿面无表情问:“为什么?”   这个小东西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要求。   要抱,要唱歌,要哄,要吃这个吃那个。   有时候还要哭,要燦燦,要父神,要回家。   叽叽喳喳,小鸟似的,没完没了。   她原本生活的安静全毁了。   ……这都是不想照顾孩子的主君的错。   眠礼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童音软糯:“礼礼困啦……”   爱丽儿以为自己铁石心肠,柔情都含有,更不可能滋生出母性这种东西。   哪怕是对唯一的亲弟弟,也是划分清晰的责任与亲情。   所以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正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一边唱着灵豹族特有的歌谣,一边摇晃着哄祂入睡,动作堪称温柔。   就在她唱到一半,空间忽然被摄住了。   怀中的眠礼和房间里的其他所有东西、所有画面全都凝固,唯独她自己进入了一片无边际的金光。   她知道能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只有主君,可这圣洁的白金色明显不是主君。   爱丽儿紧张地站了起来,又不敢动,不知拿怀里这个被静止的小东西怎么办。   「放在床上就行。」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成年男性的嗓音,很好听,却又格外淡漠。   爱丽儿一个激灵:“谁?谁在那儿?”   她没有照做,警惕地把小孩护在怀里。   「……」那声音沉默片刻,「我来看看祂。」   高傲到连句自我介绍都不屑于说,好像谁都该认识他似的。   爱丽儿顿了顿。   ……如果是真的呢?   她有了一个猜想。   或许不是他,而是「祂」。   爱丽儿对此人的真实身份既抗拒,又不免好奇,鼓起勇气:“你……您来,是要带走祂吗?”   那个声音似乎在叹息,又好像只是回答:「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才是“时候”?主君大人会同意吗?他们会打起来吗?   爱丽儿还想追问,金光却已经散去了。   时间再次流动,一切回到正常,幼神的被按下暂停的呼吸重新均匀。   最近她的很多问题都得不到一个妥帖的解决。   爱丽儿气急败坏地坐回床上,又怕吵醒眠礼,轻轻把祂放下来。   刚才这位也好,主君也罢,这两人……怎么都不肯听别人把话说完啊!   *   游轮舞厅。   这里是整艘船最大的一处设施,宽敞如陆地上专门的宴厅,挂着厚厚尘埃也不掩华丽的装饰,随便哪一样都价格不菲。   哪怕今非昔比,也隐约看得出曾经的风光。   或许在数百年前,这里真的曾经有人欢唱、舞动过,与心爱的人携手共一曲,为名流加冕,出手阔绰的有钱人为谁圆梦。   如今却只剩下孤寂与落魄。   舞台正中央摆着一张简陋的王座,做工和其他饰品完全没有可比之处,如同珍宝中混入了廉价的赝品。   然而这并不影响坐在里面的人。   他横跷着腿,右手手肘靠在扶手上,撑着头闭上眼沉思,纵横交错的刺青一直延伸到下颌的狰狞伤疤。   一如既往的Drama Queen。   四周门窗紧闭,透不出丁点光线,是全然的黑。   他蓦地睁开双眼,浅褐色的瞳孔微微亮着。   几乎在同一时间,金光如同聚光灯般突兀洒下,慈爱地布满所有角落,叫任何罪恶无处遁形。   「神入此地。」   倾泻而下的光线妥帖地镀在来人的每一丝发梢,精美犹如传世画卷。   王座中的人漫不经心欣赏着。   灼热的目光仿佛有形,从祂瓷白的肌肤一寸寸滑落,到素色的长袍,和其下隐约露出的脚腕。   最后重新定格在祂莹蓝的双瞳。   这双淡漠得一如既往的眸子,曾经倒映过谁的影子?曾经何时起过风?曾经为谁翻涌过云雨?   撒迦利亚勾起嘴角。   “陛下大驾光临,鄙人实在有失远迎。”   神望着他,并不在意语气中的讥讽:“如你所愿,我来了。”   撒迦利亚慢吞吞道:“如、‘我’、所、愿?”   一向情绪鲜少有波动的姜宵叹了口气:“然后呢,你想要什么。”   祂的嗓音里有淡淡的无奈,就好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幼童。   熟悉神的人会知道,祂对幼神都几乎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   “想要什么?”   恶魔缓步踱到神面前,没有半点分寸感毫不顾忌地凑近,撩起祂亚麻色的长发,玩味地把玩。   “我想要的当然是你——我亲爱的神明陛下。”   他离得极近,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足够直白,过分到已经称得上渎神的地步。   滚烫的呼吸扑到祂敏..感的脖颈。但姜宵站得很稳。   撒迦利亚用手指卷起祂的一缕金发,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冷灵灵的香,清冽如雪。   “来给我当压寨夫人吧。”他低笑,“只要您肯答应,我就放你儿子走,怎么样?”   神的冰蓝眼眸深处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可以。”   祂微微颔首,轻描淡写,好像讲的同意孩子明天早上可以吃松饼当早餐,而不是刚把自己生杀予夺的大权交到地狱之主的手中。   撒迦利亚怎么也没想到祂会答应得如此干脆,瞳孔像蛇那样急促地缩了一下:“就为了那个小东西?让你哪怕甘愿放弃王位也要来交换?”   他的厉声仍旧没有激起姜宵的波澜。   神垂下眼睛,答非所问:“让他们离开。”   “好。好。”撒迦利亚气极反笑,“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愿意为祂做到什么地步——我的陛下。”   *   神被恶魔禁.锢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连对游轮构造了如指掌的爱丽儿都不清楚在哪里。   被当面挑衅后,蜚蜚气红了眼,要与撒迦利亚决一死战。   然而力量仅有一半的人鱼实在实力差距太大,地狱之主毫不费力化解了他的招式,将他捆起来,从结界的薄弱处扔回了现世。   撒迦利亚重新加固了那里,并且派了黑影仆从把守。   他把起不到任何威胁作用的人类放出来,简单地向爱丽儿交代了一些事情。   接着,姜宵的地方。   神被黑色的光束困在角落里。   不同于把幼神刚带来时如同塞进光球般的整体关押,用在神身上的,如同锁链,桎梏住祂的手脚。   以及最为脆弱和致命的脖颈。   稍一动弹,就会在那无瑕的肌肤上留下悚然的伤。   撒迦利亚居高临下望着祂,心里生出扭曲的满足,和更多的不满。   先前他将眠礼掳来这么久,姜宵都按兵不动,还真以为神像传言中那样对儿子没有感情。   但撒迦利亚赌的就是祂与传言不同。   毕竟传言也说过,神是不会掉眼泪的——而他分明见过。   不止一次。   现在姜宵来了,无约而至。   几百年的时光不曾在神身上留下痕迹,依旧是初次见面时,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叫他日日夜夜难以忘怀,直到如今。   姜宵的确是为了眠礼而来,甚至愿意拿自己来交换。   推测被应证,撒迦利亚又觉得不爽了。   显然,姜宵不仅在乎眠礼,而且算得上是非常疼爱。   竟然能为幼神付出至此,撒迦利亚不免猜忌,祂究竟是有多爱眠礼——又是有多么深爱着眠礼的母亲?   尽管那是个从没有露过面的存在。   就连懵懵懂懂的幼神都不知道是谁。   撒迦利亚恶劣地想,眠礼的母亲也好,其他神使与信徒也罢,芸芸众生,知道他们仰望着的尊贵神明,也曾委身于他人身下浗.欢吗?   会知道人前永远矜贵疏离的祂,也会露出那种迷醉的神色吗?   然而冷静下来后,撒迦利亚仍然觉得挫败。   就算自己做到了这‘不可能’的一切,却也没有任何改变。   自愿被他的光牢所缚之后,姜宵自始至终,没有抬起眼看过他,哪怕一眼。 第74章 那缕“风”   在更年轻的时候, 撒迦利亚和任何一个莽撞的恶鬼堕灵一样,有过想要接管神域、颠倒众生的妄念。   比起其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似乎更有那个实力, 在旁人的簇拥下跃跃欲试,要去大闹一场。   撒迦利亚来到广袤的神域,看什么都新奇。   他生长于阴暗的地狱,从未见过如此透亮长明的地界。   格格不入的恶浊气息很快引起了侍卫的注意,他们吃了一惊:圣光与罪恶本就相斥,要是普通的鬼怪,早就在接近神域时灰飞烟灭。   这个看起来年轻又张狂的家伙,不仅能安然到达神殿,甚至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侍卫一级警戒, 举起兵器。   然而他们的等级太弱,连近身恶魔都做不到。   然后, 又是源源不断的替死鬼。   那时候撒迦利亚心高气傲,不把这些小虾米放在眼里。   过五关斩六将,做什么都易如反掌。   他将毁灭当做玩乐,像打游戏一样层层通关,迫不及待看一看最终的BOSS是什么模样。   地狱里口口相传, 神明不近人情, 凉薄如冰山。   在撒迦利亚的想象中, 就该是个白胡子长到拖地的老头儿。   或许老态龙钟, 或许仙风道骨,或许鹤发童颜——总之叫人提不起兴趣。   直到传说中的诸神之神亲自现身。   撒迦利亚是个享乐主义的家伙,原本的“魔”生信念就是要风流快活。   要尝遍美味, 饮遍美酒, 识遍美人。   然而就算是他, 也从来不曾见过如此令人心醉的美貌。   神缓缓走下天阶,步步生莲。   金光流水一样伴着祂的步伐涌来,融掉魔鬼身周暗红色的焰。   神垂眸,淡淡瞥了他一眼。   那是双浅蓝的眸子,极其漂亮,好似世间最为纯净的钻石。   明明目光没有丝毫温度,不带情绪,偏偏在撒迦利亚看来有万种风情。   恶魔的心好像被什么捏了一下。   如果恶魔也有心的话。   他想,原来众生所寻的宝藏,竟然就在这空茫神殿的王座之上。   此刻,这份宝藏正被他捏在掌心中。   神原本如绸缎的长发沾满了血污,蓬乱地散落着,遮住了视线。   撒迦利亚撩开那些已经沾染上血腥味的发丝,扼住姜宵的喉咙,逼迫祂看向自己。   神无论如何都不肯泄露一丝喘..息,麻木地拒绝给予反应。   以前祂不是这样的,撒迦利亚想。   被欺负狠了还会哭,眼尾泛红,啜泣和窒息仅差一线。   地狱之主有一丝郁闷,难道被关在这儿三百年,自己的功力退步了?   ……不可能。   全天下除了自己还有谁胆大包天敢对神做这样的事。   就算他真的退步,姜宵也无从对比。   撒迦利亚更加刁钻,一定要将祂的脆弱逼出来才罢手。   “何必压抑自己?”他吮咬着祂鲜艳如滴血的唇,低低地笑道,“这种感觉,您不怀念吗……陛下。”   其实撒迦利亚有点儿记不清了,记不清他们是怎么到了这一步。   众生仰望的神,与遭人仇恨的魔,居然搞成如此污秽的关系。   可玷污陛下的感觉太好了,好似把一朵漂亮的雪莲拽进泥潭里,仅是想一想,都叫他心醉神迷。   姜宵终于受不住剧痛,被迫扬起脸。   撒迦利亚清晰地看见那双如清泉般的蓝眼睛,正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终于重新在祂身上留下标记。   「就和我一起堕落吧。」   *   眠礼在那日姜宵造访时陷入沉睡,直到几天后才醒来。   祂的身体看起来没什么不适,毕竟是神亲自界定的状态,总不至于让唯一的子嗣陷入什么逆境。   如果说这场短暂的沉睡,要说的话,就是拖延幼神的感知。   祂一醒来看见卓燦,并非往日在现世时那种安心,而是焦虑。   “父神是不是来了?”眠礼拽着大人的袖子,“是不是父神?是不是父神?”   神和神子之间有着独一无二的感应通道,除非有辛兹这样上古凶兽的隔绝之力,仅凭他人的谎言是无法欺瞒的。   卓燦看了眼对面的爱丽儿,后者没什么表示,卓燦把这当做默认。   他的双手穿过眠礼的腋下,把孩子抱到怀里,用体温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抚慰:“……是的。”   “是父神。父神在。”   男孩翻来覆去念叨着,眼神失焦。   小孩的恐慌是前所未有的,卓燦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果他们父子连心可以感知彼此,那么,眠礼这样慌乱,是不是因为链接的那一段——也就是姜宵眼下的状态并不好?   甚至,有可能受了伤?   眠礼睡了几天,姜宵就被关起来几天。   这几日,就连撒迦利亚也没再见到过。   以人类的见识,很难想象姜宵都经受了什么。   如果连神都受伤,那就真的不可能有希望了。   爱丽儿不这么看:“主君的确擅长……折磨,不过,「那位」和别人不同。我不认为主君会把对付小鬼的手段用在祂身上。”   她边说,边捏了捏弥雅的后颈。   弥雅仍是豹形,无精打采趴在地上。   他并不对他们的对话做出什么反应,像只受伤的小猫咪一样蜷在姐姐脚边。   卓燦喃喃道:“要怎么才能找到姜总呢……”   “姜总?”   “就是神明陛下。”   “你为什么要这么喊祂?听起来很奇怪。”   “这不重要。”   爱丽儿挠了挠小黑豹的下巴:“主君大人应当是重新制作了一层结界,再加上他本人也在里面,相当于双重屏障,所以才无法追踪。如果有办法让主君暂时离开,以弥雅的嗅觉,加上小家伙的感知力,或许能找到。”   “不对啊,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卓燦后知后觉,“你不是他的小弟……不对,小妹吗?”   “我……不是在帮你们。我这是在帮我自己。”爱丽儿的神色黯淡了一瞬,“他不会一直需要我。或许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撒迦利亚向她交代事情时,并没有用语言说出来,但爱丽儿已经明白了,无论这一次魔鬼与神明之间的“谈判”到最后怎样,撒迦利亚都会离开罪恶之海。   而他离开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再带上他们姐弟。   对于年纪还小的弥雅来说,这无疑于狠心的抛弃,已经让他怏怏不乐好几天了。   但爱丽儿明白,他们姐弟俩是灵兽,是灵气的化身。   就算不臣服于神,也从来不该伴在魔鬼身边。   撒迦利亚收留他们几百年,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变强,茫茫世界已经不会再有轻易能伤害到他们的存在。   孩子们长大,总是要离开父母的。   当然,地狱之主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当了爹。   不过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黑豹通灵,能够看出人心中的善念与邪念,也能简单地评测出精神值。   现在的撒迦利亚,正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或许可以称作“痛苦”也说不定。   地狱之主当然是不需要救赎的。   可爱丽儿想,会不会,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时刻、来客面前,他也需要学会释怀呢?   *   他们的打算是先引开撒迦利亚,趁机找到姜宵,再让眠礼尽力为父神恢复一部分神力,由黑豹姐弟干掉罪恶之海结界最薄弱处的守卫,先回现世再说。   然而第一步就卡了壳。   ——怎么才能引出撒迦利亚?   他们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更何况,姜宵出现后,这世间已经没有第二个更能吸引他注意的存在了。   没想到的是,时机很快就出现了。   在大人们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弥雅忽然抬起头,神色既兴奋由畏惧:“主君回来了!”   爱丽儿和他如出一辙的黄眼睛也在同一时间缩成一条缝,片刻后恢复正常:“是的,主君离开了小结界。”   或许即将要进行“劫狱”,卓燦不免紧张:“他要去哪里?”   弥雅静静地感知了一会儿,蹙着眉:“好像……跳海了。”   卓燦:“啊?”   爱丽儿解释:“主君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去海里游一会儿散心。这是他的老习惯了。”   人类对魔鬼有天生的不信任,还是不太放心:“会不会是他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做了个圈套?”   爱丽儿嗤笑:“别说那么不自量力的话了,主君要你能做什么?”   卓燦一噎。   他差点儿忘了,四个人,分属三个不同阵营。   就像爱丽儿说的,自己区区一介人类,对撒迦利亚来说确实找不到价值;   黑豹姐弟原本就是他的追随者;   至于眠礼,幼神对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钓出姜宵,既然姜宵已经来了,也就没有再利用祂的余地。   不过,万一姜宵不从,呃,就是普通意味上的那种不听从,撒迦利亚想拿眠礼来——   诶?   卓燦睁大眼睛环视一周。   眠礼呢?!   *   走廊。   眠礼还从来没有飞得这么快过。   祂是个没有长翅膀的小天使,想去哪儿,只能借助云雾。   理论上,这种“招式”更应该叫做飘浮而不是飞行。   祂短暂的人生算得上无忧无虑,唯一需要苦恼的就是父神好像不怎么爱自己;就算是这个,也已经在变化。   祂没有吃过苦,一生顺遂,不需要东躲西藏,去哪儿都是前呼后拥。   神域也好,人间也罢,总是有人抱着,脚不沾地。   所以就算是腾云驾雾,也是晃晃悠悠的。   可祂正尽全力在飞。   再强大的结界,都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密封度,总是会有漏洞。   撒迦利亚自己在结界内或许还能保持相对完整性,但当他离开,仿佛掀起一张帘子,哪怕幅度再小,动作再快,也一定会让风钻进去。   而幼神与父神相连的意识,就是那缕“风”。   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秒,也足够眠礼感知到父神的位置。   祂同父神的那个“通道”平日里并无交谈,哪怕小小的呼唤换来的是漠然,也总能不间断地感受到神明强大而恒定的力量。   如今,父神的状态岂止不好,已经是衰弱了。   小孩子来不及再告诉燦燦和其他人,向着那个方向奔行。   眠礼一边飞一边徒劳地擦着眼泪,却只让更多的源源不断滚落下来。   最终,停在一扇木门前。   木门上有个铜质圆环,看起来像个简易的锁。   眠礼落到地上,踮脚透过门缝嗅了嗅。   这儿闻起来既有木头的陈旧味道,又有醇厚的酒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   祂并没有闻见父神的气息,可祂能确定就是这里。   男孩迟疑地抓着圆环,不知该不该推门进去。   祂有点儿怕。   不是怕里面有坏蛋,而是怕看见受伤的父神。   直到一双手从身后将祂拦腰抱起。   眠礼不需要回头,也能知晓来人身份。   这双手和父神不同,粗糙一些,也更温暖。   是并不强壮、但叫祂心安的臂弯,给祂充满爱意的拥抱。   是被祂庇护、也守护着祂的人类。   *   弥雅负责在外面望风,他的感官比姐姐凤更加敏锐;再加上黑豹姐弟有独特的沟通渠道,能够保证第一时间发现并通知他们撒迦利亚回来了。   成年人们对视一眼,再看一看最小的孩子,点点头。   眠礼被卓燦抱着,伸出小手轻轻覆盖在圆环上。   片刻后,本该坚固的锁像个太阳底下的冰淇淋一样融化了。   人类的嗅觉能分辨出的,除了扑面而来的陈旧气味,就是混杂着橡木和酒的香气。   看来这是个酒窖。   他们沿着台阶一级级走下去,这里没有灯,到处都是木制品更不可能用明火,只能用亮晶晶的小神仙当做照明。   踏下最后一阶,卓燦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四处摆满了巨大的木桶,过道狭窄,勉强容纳两个人并排。   游轮上有这么大的酒窖是正常的吗?   从来没坐过游轮的卑微社畜小卓不大清楚。   他们分头行动,一个一个找过去。   终于,在尽头的角落里找到了姜宵。   刚看一眼,爱丽儿尖叫一声,而卓燦立刻捂住了眠礼的眼睛。   高贵的、美丽的、纤尘不染的神明,此刻虚弱地靠在墙角。   凌乱的金发沾着血污,四肢和喉咙被黑色的光链捆..绑。   华贵柔软的长袍同样烂糟糟的,破碎到几乎无法遮蔽躯..体。   祂原本瓷白无瑕,现在浑身上下遍布青红交错的伤痕。   有些是勒痕,有些符合鞭子的形状,有些是撕咬、淤青。   另外一些,则让成年人目瞪口呆。   爱丽儿见过许许多多比姜宵更残酷的景象,甚至其中有许多正是她亲手烙出的,她在做那些事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   可她仍不能接受。   好像神明就该放进玻璃罩里,永远摆在云端之上。   绝不该以如此惨烈的姿态跌入红尘。   至于卓燦,他从小到大见过最吓人的画面也就是限制级恐怖片,还是被打码和删减的那种。   他慌乱地回想着以前潦草学过的急求措施——止血、消毒、包扎——可是,恶魔在神身上造成的伤,人类医学真的有用武之地吗?   姜宵不知是感觉到了他们到来,还是眠礼的接近,勉强睁开眼。   祂咳出一丝鲜血,极为虚弱:“不用……担心……”   “这还不用担心?!”卓燦瞪大眼睛,“您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神会死吗?   要是神死了,是不是得天崩地暗、全世界陪葬?   卓燦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眠礼出乎意料得镇定。   祂跪在父神旁边,握住姜宵冰一样凉的双手,抬起头,焦糖色的眸子里有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沉稳:“燦燦不怕,父神并不在这里。”   祂皱着小眉头,修改了一下措辞:“不完全在。”   卓燦怔了怔:“什么意思?”   眠礼示意他看,卓燦低下头,看见姜宵的手指有一瞬间的虚影。   有点像打游戏遭遇网络延迟时角色的卡帧。   他想起来了。   蜚蜚在穿过结界时,由于阻隔,只进来原身的尾巴。   上半身的人形,是用精神力捏出来的。   连右舵都可以做到,更不用说神本人。   即便如此,姜宵仍然受了伤。   祂半阖着眼,似乎讲每个字都感到疼痛与疲倦:“「核」……还在神殿。”   这句话卓燦不懂,然而眠礼是明白的。   神因神核而存在,而强大,而延续。只要「核」没有受损,就不会被毁掉。   姜宵也回握住眠礼的小手。   睁开眼,看的却是卓燦的方向。   “你问过我……祂是怎么出生的。”   神的吐字轻而缓慢,卓燦几乎要俯身才能听见。   他听清楚了这个问题。   当日勇闯天牢,自大地要展示小神仙在人间的幸福生活给神明看时,的确最后问过一次,眠礼是如何诞生的。   那时候威严的陛下给出的回答:「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东西。」   此刻,神说,还想知道吗。 第75章 好似   不仅出乎卓燦的意料, 当事人更是惊呆了。   小眠礼傻傻地被父神握着手,不太确定自己应当作何反应。   祂想象过无数遍出生的秘密,母神是谁。   在孤单和无助的时候, 总是想,她为何诞下自己,却又抛弃自己?   奥利尔也好,蜚蜚、卡布卡,或者神域的任何一个人,要么压根不知道,要么面露难色,叫祂不要再问。   就好像祂的出生是一桩罪过,于神域中噤若寒蝉。   可父神竟然会主动说出来。   没管在场几人各异的神色, 姜宵再次沉重地垂下眼:“眠礼的……‘母神’……”   然而祂话音未落,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精彩。”撒迦利亚慢慢鼓着掌, 向他们走来,“真是一出感人至深的好戏。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情深至极,阖家欢乐的,我都要感动哭了。”   还装模作样挤出几滴眼泪。   爱丽儿猛地一怔, 明明让弥雅在外面看守, 怎么会完全没有收到通风报信?   弥雅怎么了?   撒迦利亚扫了她一眼, 看出她内心所想:“安心, 你们姐弟俩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不至于对他一个小孩子出手。”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也是,是我先狠心叫你们自立门户, 那你们这一次次的‘背叛’, 就一笔勾销吧。”   爱丽儿有无数想为自己、为弟弟辩驳的话, 但她最清楚主君的性格,做了决断以后,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主君是不会心软的。   从来不会。   撒迦利亚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笑起来:“怎么,都聚到我的酒窖里来,是想要开个派对吗?或许应该提前告诉我,好给你们推荐。既然来了,就都是我的客人,让我亲自为你们开一箱——就陛下旁边的那一种,如何?”   他的声音明明优雅动听,如同歌剧男低音,却叫人毛骨悚然。   卓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仍无法克服对恶魔的恐惧。那是一个生物在面对比自己强大千百倍猎手的本能。   他是这里唯一一个纯正的人类,是神鬼魔怪战争下的炮灰,是弹指间灰飞烟灭。   还好,有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他。   「燦燦不怕。」   软软的童声在他心里说。   按照约定,平日里眠礼并不会对他用读心术。   偶尔一次却有着好得不得了的效果。   混沌时刻,卓燦才发现自己对幼神的依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一句话而已。一句话就能叫他僵硬的肩膀松下来。   不过,地狱之主根本对这个人类不感兴趣。   他环视一圈,最终目光还是落在角落里的神明身上。   “好了,宝贝儿,别装了。你最坦诚的样子是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且不说那个亲密过了头的昵称,撒迦利亚语气轻佻,充满堪称下..流的暗示。   在场的成年人一听便知。   可比起听懂魔鬼对神明的「暗示」,卓燦更想知道的是,什么叫“别装了”?   他和爱丽儿同时茫然地转过头,吃惊地发现原本奄奄一息、面无血色的姜宵,已经恢复了原状。   长发,长袍,哪还有污渍。   皮肤上触目惊心的伤更是荡然无存。   果然如神所言,无须担心。   ——因为刚才的一切,皆为幻影。   卓燦开始怀疑整个世界的真实性。   姜宵并不为被戳穿而有异相,又恢复了那种岿然不动的神色。   “既然你早就知道,何必浪费时间。”   “怎么能叫浪费?”撒迦利亚的眼睛鹰隼般盯着祂,舔了舔嘴唇,“那可是神明陛下难得一见的美味神情。”   旁听的路人们:“……”   要说先前种种还是暗示,这里已经是明示了吧。   卓燦考虑要不要把眠礼的耳朵捂住。   实在很难想象。   代表光明的诸神之神,和统率黑暗的地狱之主,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打”,那也是真·天崩地裂的大型战争。   可他们私底下,竟然是这种发乎情也……没止乎礼的关系。   撒迦利亚说:“与我一块儿消遣,不好吗?想必陛下平日公务缠身,也没时间放松吧。”   他的表情颇为认真,好似真的在为老板操劳的员工。   姜宵没说话。   伤是假的,那些沉溺在过程中或痛苦或愉悦的反应,却都是真实的。   神不会撒谎,神不能否认,所以神只能沉默。   他们对峙良久,直到撒迦利亚逐渐失去耐性。   他伸出手,张开五指,随意地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刹那间,本来在姜宵身边的眠礼倏然被无形的力量拖拽过去!   幼神被魔鬼攥在手中,像抓一只小鸡那么轻松。   祂太轻了,被悬空揪起反而没那么痛苦,却仍然满脸惊惧。   卓燦的心一颤,也忘了自己是个弱不禁风的人类,愤然就要冲过去:“你——”   神明向前一步,抬手拦住人类的鲁莽。   “现在又要做什么呢。”   祂的声音里有微微的无奈。   仿佛地狱之主并非在威胁祂孩子的性命,而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撒迦利亚提溜着小孩儿面朝自己,看着那双颜色熟悉的焦糖色眼睛盛满了怯意,晃了晃:“小家伙,从‘接’你来这儿,我一直对你挺好的吧,嗯?”   给祂擦头发,抱祂,喂吃的,哄睡觉。   连最喜欢的甜点都分祂一半,乃至全给祂留着。   小孩动不动就哭闹,他忍到现在没把祂丢进海里喂鱼,反而离谱地习惯了起来。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从来没发觉自己有柔情一面。   哪怕对姜宵,也决不能称作怜惜。   撒迦利亚以前觉得自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做的事情,都为眠礼做过了。   破例一次。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为什么幼神会是那个“例外”?   他俯瞰着孩子:“之前对你都不错,但现在我不想了。”   撒迦利亚侧过脸,看向姜宵,嘴角带着一抹挑衅的笑意:“如果我杀了祂呢?”   他想,如果姜宵说什么“你会后悔的”,那他就立刻动手给祂看。   但姜宵说,你不会的。   语气平淡,丝毫不担心。   好似笃定他真的有软肋一样。   愤怒的火舌舔..舐着撒迦利亚的心头。   眠礼是姜宵的软肋,不是他的。   他和这小东西才刚刚认识多久,又算得什么关系,在神和魔漫长生命中不过一眨眼的历程,姜宵竟然胆敢指望他对眠礼产生什么软弱的感情?!   一分钟前,撒迦利亚抓住眠礼还没有要对祂做什么的意思,不过是近距离、更直观地来威胁姜宵。   然而姜宵那种令人生厌的淡定和笃定让他的怒火骤然燃起。   撒迦利亚唯一的念头,杀了这孩子,杀了眠礼——等到神心爱的血脉当面死去,祂能否再保持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他要撕碎姜宵那张冰川一样的面具——不惜任何代价!   撒迦利亚松开手,眠礼向下坠落的同时用尾巴卷住了小孩,换上另一边的手掐上祂的脖子。   那么小,那么柔软,连骨骼都是棉花做的。   眠礼浅琥珀色的大眼睛望着他,蒙着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太弱小了。   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能看见这双稚嫩、无辜的眸子失去光彩,就能感受到生命一点点从手中流逝。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也最为享受。   撒迦利亚甚至想要看着姜宵的反应来完成弑神的壮举,这当然会变成双倍的享受;可在短暂的诧异之后,他眼中划过一丝狠戾:手指无法发力,仅能圈住幼儿的脖子,却怎么也再使不上更多的力气。   他以为是姜宵、或者爱丽儿在妨碍自己,可转头一看,他们全都站在原地。   也完全感觉不到使用能力的气息。   如果撒迦利亚还有多余的心思,他会注意到灵豹与那个人类是很紧张的,而神无比坦然,还反过来阻拦他们干涉。   然而撒迦利亚来不及想这些。   既然这些人没有出手,眠礼更是无力自保的样子,难道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不可能。   为了验证猜想,魔鬼空出的那只手故技重施吸来本在姜宵身边、那个不久前被戏称要“请各位尝尝”的橡木桶。   巨大的酒桶重达数百千克,此刻像个玩具一样被他轻飘飘举在手中。   撒迦利亚轻轻一握,顷刻间酒桶如同胀到极致的气球那样爆裂开来,紫红色的酒液喷涌而出。   好在在场所有人(包括被庇护的卓燦)都有能力自保,光球将他们托起,避免被洪水般冲刷着酒窖的葡萄酒波及。   撒迦利亚面色沉下来。   他在酒桶炸开后再次试了一次,仍旧不能用力掐住眠礼。   既然没有人介入,他自身没有出任何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他没办法对这个孩子下手?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离奇的力量,横亘在他和眠礼之间。   那种「力量」,不来自任何个体,是种天然的成因。   它在阻止他伤害眠礼。   而他甚至无法做出一丁点反抗。   神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撒迦利亚放弃般地垂下手,只用尾巴松松地箍着小孩儿。   原本从容的姜宵,这时候反而蹙起了眉。   魔鬼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然后,带着眠礼消失在众人面前。   *   撒迦利亚回到了海里。   准确来说并非在海水中,而是罪恶之海海底一片真空区域,没有水,也没有空气。   空茫茫的白,倒是有几分像神域里的天牢——可能这一点,连建造师本人都不记得。   撒迦利亚三百年前犯下重罪,本应像大多数囚犯一样关进冰霜森林的漩涡中。   然而那里根本关不住罪大恶极的地狱之主,神才会亲自将他封印在罪恶之海中——那是神从未启用过的刑罚。   尽管有些刁钻,不过这个角度,地狱之主的确再次成为神明的“第一次”。   之前被弥雅“监测”到离开,自然不是去水中畅游,而是来到这里。   比起人多嘴杂的游轮上,这儿更像他的私人区域。   想些什么事儿,需要独自做点什么的时候,他都会在此闭关。   眠礼是这里的第一个访客。   撒迦利亚重新显形,把小孩随手一丢,反正他知道祂有自保能力。   果然,在下坠到地面之前,云雾生成,托住祂。   撒迦利亚琢磨着自己的事,没再管祂。   这里是他的绝对领域,就算是姜宵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到。   把眠礼带到这里,不是为了报复和胁迫……就只是烦躁而已。   什么人都不想看到。   恶魔绕了一圈又一圈,尾巴怒气冲冲地在后面甩来甩去。   直到被什么小小的、极其轻柔的力道打断。   他僵在原地。   那是另一条尾巴。   比他的要细小许多,带着怯生生的试探,缠在他的尾巴上。   像婴儿的小手,勉勉强强才能握住大人的一根手指。   就是这么一碰,方才还焦躁到快要爆.炸的心,蓦地静了下来。   海啸凭空消失,整片翻涌的海浪回到了明净如鉴的湖水。   撒迦利亚还从来、从来没有遇到如此镇静方式。   他猛地转过身,看见眠礼浮在自己背后,小心翼翼地用小尾巴搭着他的,是属于年幼的孩子独有的示好方式。   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能够差不多感知到对方的所有能力。撒迦利亚确信幼神本人没有这样强劲的治愈之力。   而且,看起来小孩子自己也很惊讶于他心情的陡然转变。   那么,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种特殊的化学反应,只发生在他们两人间。   为什么。   为什么非但他不能伤害眠礼,眠礼反而能够安抚他。   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眠礼和他之间已然显现出截然相反、又绝无仅有的两种联系。   那些怒意蒸发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好奇。   小小的神明似乎松了口气,试探也变得更加大胆,尾巴完全缠了上来,像小朋友抱着大人的腿撒娇。   “撒撒……?”   小孩抬头看着他,见他也望着自己,不确定地喊了一句。   经历了如此之多的恐吓与威胁以后,祂居然依旧能叫出这个亲昵的称呼。   当然也可能是三岁孩子记不住复杂的全名。   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尾巴。   也是一模一样焦糖色的眼睛。   奇妙的、无法割舍的缘分。   会不会,这就是他们「联系」的来源?   眠礼的读心能力无法用在比自己更强大的人身上,所以祂并不清楚恶魔在想些什么。   小孩歪着头,讲了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   “撒撒爱着父神吗?”   祂说。   天真的、幼稚的、真诚的,纯粹而不带一丝揶揄的疑问。 第76章 慢慢上升是喜欢   这种事情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卓燦指的是, 眠礼在自己面前突然被带走/消失,而自己傻怔在原地,无能为力。   好在, 这一回被丢下的也不止他一个。   一想到小眠礼的亲爹也是同样待遇,卓燦好受多了。   他偷偷瞄了眼旁边的姜宵,神望着虚空,表情如旧。   好似并不为儿子刚刚又一次被劫持而烦恼。   现在这副不可一世高岭之花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几十分钟前,还像个被惨无人道蹂..蔺的俘虏。   恶魔专属的俘虏。   接着,卓燦自然而然想起另一件事。   那时候姜宵利用孱弱的幻影问过他,想不想知道“母神”的秘辛。   卓燦惶惶然意识到,祂并非真心想要告诉自己, 不过是略施小计引撒迦利亚现身。   别说这艘船,就算是整个罪恶之海, 都是撒迦利亚的地盘。   他想要感知什么、倾听什么、窥视——不,是审视——什么,都唾手可得。   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他同样想知晓神的“伴侣”何许人也。   所以他再次出现。   卓燦早就有诸多想象,碍于惊世骇俗,以及当事人避而不答, 才一直没有再问。   已知:眠礼是姜宵的孩子。   又知:姜宵和撒迦利亚有过一段。(事到如今卓燦仍然觉得太可怕了。)   再辅以下列佐证:   (1)眠礼和撒迦利亚的瞳孔颜色完全一致;   →得出:这也是眠礼的五官和姜宵最大的不同。   (2)眠礼和撒迦利亚有一模一样、只不过型号不同的尾巴, 与神无关, 是独属于恶魔的标志;   →得出:困扰卓燦大半年(为什么一个小天使会长恶魔形状尾巴)的问题总算得到了解释。   (3)姜宵不担心撒迦利亚会伤害眠礼;   →得出:祂清楚、起码是有把握眠礼和撒迦利亚的联系。   (4)事实证明撒迦利亚真的做不到伤害眠礼。   →得出:姜宵没认错。   好的, 严谨的理工生卓燦已经可以完全推断并且确定,姜宵、撒迦利亚、眠礼究竟是什么关系。   哪怕姜宵和撒迦利亚都是男人,也没事。   男人生孩子一点都不奇怪嘛。   对吧。   魔和神之间悖德的关系, 将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时时震撼卓燦关于世界本源与构筑的认知。   说起来, 爱丽儿在那日听见神的声音之后,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神的尊容。   也是在看到的这一刻,她理解了主君大人为何能够为祂神魂颠倒——字面意义上的。   若非撒迦利亚的缘故,灵豹绝无面见神明的机会,这几乎是一种恩赐。   她望着祂,眼睛格外明亮,有一些努力压住的激动。   思来想去,还是要说出来:“主君大人他其实对您……”   “我知道。”   神轻声道。   长久以来神受世人所倾慕,祂并非做不到倾听直白的爱意,然而转述。   浓重的疲惫并不会让这张脸逊色分毫南。祂叹了一声,这次是很明显的无奈。   姜宵像姜副总慰劳员工时那样客套:“辛苦你们了。”   比起完全不打招呼的地狱之主,诸神之神好歹还做了个不太正式的告别。   说完这句话,也同样消失了。   不用想也知道,神肯定追着幼神离去的方向。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让他们一家三口自己去解决吧。   卓燦揉了揉额角。   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想起以前卢颂开着车,他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回头看一看后座儿童座椅里睡着的眠礼,再同男朋友相视一笑。   那时候,他也曾认真地觉得他们是和谐的一家三口。   事到如今,倒是有几分失落。   如果小家伙的这两个亲爸和好如初,是不是眠礼就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庭里去呢?   他还在这边纠结“两个亲爸”这种别扭的称呼,那边姑娘嗤了一声:“不要那么多愁善感。我可不认为主君是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类型。就算他们能解开误会,也肯定还是各过各的。”   卓燦:“谢谢你的安慰……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爱丽儿非常不在乎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她说主君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类型,不仅基于对长久了解撒迦利亚个性的判断,更重要的一方面,她无法想象主君大人左手抱着娃右手牵着媳妇儿的模样——无论孩子和老婆是谁——很久很久以前,她试图把自己和弥雅塞进这个生搬硬套的画面,差点把自己吓坏了。   如果将眠礼和姜宵复原进拼图,更是说不上来的诡异。   人类很无奈。   为什么这里谁谁都有读心能力以及各种超能力——除了自己?   他也好想当一回厉害的超人啊。   好消息:神和魔这两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都离开了。   坏消息:神一走,先前的保护层也随之消失,他们落回地上。   卓燦踩在已经没到脚腕的酒液里,扼腕叹息。   即便不是个会喝酒的人,也闻得出这些酿制的酒有多么精良,居然就被撒迦利亚随手捏爆。   太浪费了。   显然,这么认为的不止他。   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毫无征兆出现了。   卓燦觉得自己的神经早已麻木,不管见到怎样三头六臂七手八脚的怪物,都不会再惊奇。   可他还是想不通。   这个一大坨Q弹粉嫩、小山一样高、打着酒嗝翻来覆去念叨着“好酒、嗝、好酒、我要通通带走”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   放在以前,告诉卓燦一个果冻会讲话,他肯定是不能信的。   但事实铁证如山,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高达四五米的、闻起来应该是草莓味的果冻,不仅能灵活地移动,还有五官,还会说话。   ……还爱喝酒。   和它庞大的身躯比起来,那双眼睛实在太小了,小到卓燦不确定它究竟能不能看清自己。   小眼睛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嗝、哪个是燦燦?”   这个世界上会喊他“燦燦”的只有十年前的父母,其次就是眠礼。   卓燦稍稍放了一点心,看来这位新加入的大人物(各种意义上)是眠礼相熟的存在,应当是友方。   不过他还是没有贸然暴露自己,并不说话。   倒是旁边的爱丽儿双眼放光:“您、您是……是辛兹大人吗?”   卓燦其实看得出爱丽儿对撒迦利亚的爱慕,可她就算是在撒迦利亚面前,也没有表现出如此“迷恋”过——或者更准确来说,应当叫做崇拜。   很明显,爱丽儿认识它。   不仅认识,还是个狂热粉丝,头一回见到偶像,激动得话都说不好了。   叫辛兹的大果冻眯着它那黑色的小眼睛,低着头打量:“我好像见过你。”   “是的,辛兹大人。”   爱丽儿为了配合它的记忆,回到了豹身,屈起前爪,姿势仿佛行跪拜之礼。   人形都长得大差不差,还是兽形好分辨一些。   辛兹又打了个嗝,不过看起来意识还算清醒:“你这样子我就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你。是不是还有一只更小的?”   爱丽儿恭敬地回答:“是的,是我弟弟,叫弥雅。”   “哦。”大果冻说,“还活着吗?”   “……活着的。”   接下来,在爱丽儿激动得略带颤抖的讲述中,卓燦大概明白了,这位名叫辛兹的大果冻,当然不是个真的果冻,而是某种曾力能扛鼎、动辄毁天灭地的上古凶兽。   尽管她把偶像种种事迹描述得绘声绘色,卓燦还是无法接受一个果冻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兽。   那可是个果冻啊!   “你是燦……燦什么来着?”辛兹也不在意人类信不信,“燦卓?”   “……是卓燦。”人类问,“你认识我?”   “本来懒得记的。”辛兹慢悠悠打了个哈欠,“但小东西左一遍说右一遍讲,不记得也记得了。”   卓燦并不知道眠礼和辛兹什么时候见过面、见面又是为了什么,相比之下,现在它要做的事更重要。   “辛兹大人,”他尊敬地看向草莓味大果冻,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些牛鬼蛇神面前伏低做小已经很熟练了,“您为何而来?”   “有条鱼找到了我。”它撇撇嘴,看起来不大高兴,“我本来在睡觉来着。但鱼说情况十万火急。”   它一看就是那种不喜欢操闲心的性格,如果有的选,绝对不会多管破事。   可它还是来了。   起码说明,眠礼的安慰对它来说一定很重要。   凶兽问卓燦:“你认识那条鱼吗?叫什么来着?”   会说话、会做事的鱼,卓燦还真认识一个,也只此一人:“……蜚蜚?”   “啊对,听起来差不多,就是这玩意儿。”   高贵的右舵大人,在撒迦利亚口中是条“小鱼”,在辛兹这里又成了“这玩意儿”。   卓燦几乎要同情起曾经绑架过自己的蜚蜚了。   幸好不在场,否则自尊心会受到再一次致命打击。   卓燦被泡出了一身的葡萄酒味,哪哪儿都不太舒坦。   他毕竟是个人类,再在这样高浓度的酒精环境中,迟早要醉。   魔鬼酿制的酒,听起来肯定不是什么轻轻松松就能代谢掉的东西。   辛兹貌似对大多事都不太上心,却意外敏锐地察觉到了人类的异状。   果冻(竟然)伸出了手,把他拿起来,迈着笨重的身躯灵活地走在酒里。   卓燦很感激。   辛兹的掌心比他的床都大,趴在上面的感觉很好。   卓燦低头一看,发现这位凶兽大人半透明的身体里,装着的全是晃里晃荡的液体。   卓燦:“……”   说要把这些好酒带走,竟然是用这种方式吗。   卓燦问:“您是眠礼的朋友?”   “眠礼?”辛兹困惑了一下,反应过来,“哦,你说小东西啊。祂能不能算,我说不上来,不过阿宵确实是我的老朋友啦。”   阿、阿宵?!   卓燦瞠目结舌。   他们共同认识的、名字里有“宵”这个字或者同音的,就只有姜宵。   它这么熟稔地称呼的,是那个万人之上、睥睨众生的神吗?   辛兹半梦半醒,话越来越多:“哎,小东西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刚出生的时候就那么一点儿……虽然现在也还是一点点大。就是皮得很,阿宵带祂真是辛苦了。”   卓燦在旁边听着,没敢插嘴。   要是今天之前,辛兹说姜宵养育眠礼辛苦,他一定嗤之以鼻。   漠视孩子的需求,把崽丢给手下带,本来也不是祂生的,养小神仙也钱都不用花吧,到底哪里辛苦了?   然而,在确认了姜宵与眠礼的“另一层”关系后,他又有了截然不同的认知。   几百年前纡尊降贵跟魔鬼莫名其妙搞在一起暂且不提,魔鬼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包括大闹天宫后的狼藉,包括闯进从未被踏足的罪恶之海,包括一些数百年都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包括一个谁也不知晓的孩子)后竟然跑路了。   神没有半句抱怨,独自回到神殿。   哪怕已经孕育下小小的生命,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继续执掌天下。   孩子出生到现在,也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   姜宵毕竟是姜宵,怎么可能诉苦。   这其中的辛酸苦楚,是外人永远不能参透的。   ……不过,还真是好一出狗血大戏啊。   他们离开酒窖,小黑豹在上面等着,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心虚地低下头。   爱丽儿没有指责什么,主君大人若是不想让他传达信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从另一个角度,在接二连三的“背叛”之后,弥雅还能完整地活着,已是主君莫大的仁慈。   她不敢有更多奢求。   卓燦见辛兹淡定地漫步游轮,欣赏分析、吧啦吧啦点评的同时,还能赶蚊子似的弄死一撮又一撮扑上来拖后腿的撒迦利亚的黑影仆从军.团,不免颤栗。   在他心目中,蜚蜚已经是很厉害的等级了,然而就是这样的鲲,也只能挤进来一半,成了人鱼。   可眼前这位,不仅完全没被拦截,反而在这里悠然自得,仿佛巡视自家地盘。   就算看起来是个香喷喷的大果冻,可人家真的是上古凶兽啊。   卓燦想到个重要的问题:“所以,你……您是来帮我们的吗?帮神明陛下回击?”   “啊?当然不是。”   辛兹现在挺忙碌,比起果冻更像八爪鱼:一只手托着他,另外两只手揪起黑豹姐弟,很多手对付那些不堪一击的黑影仆从,居然又从分出一只手……或者准确来说是根小树杈,为自己挠了挠耳朵。   它提起撒迦利亚时颇为不屑:“阿宵还能管不住那家伙?你也太看不起神了。”   好像也是。   那么……   凶兽压根不在乎他们从船舱里猛然到甲板眼睛还需要适应光线的变化,无须加速,垂直起飞,冲向天际结界最薄弱处,干掉黑影守卫。   卓燦眼睁睁看着那个连弥雅都不知道具体哪里是出口、浑然一体的天空,在辛兹的蛮力下撕裂出一个大洞。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一家三口的烂摊子,就让他们一家三口去解决。不相干的人少在这儿给阿宵碍事。”辛兹咧开嘴一笑,“我来,是负责送你们回家的。”   被猝不及防扔出结界的仨:“?!?!!”   *   在年纪小的时候,感情是一件很简单、很纯粹的东西。   对于三岁这么大的孩子来说,世界非黑即白,分为两面:喜欢,不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那就是爱;   很不喜欢很不喜欢,那就是讨厌。   眠礼喜欢的东西有很多:焦糖饼干,各种好吃的,漂亮的新衣服,慧慧做的小熊玩偶,幼托班的积木。   眠礼的“爱”也同样分给很多人,其中燦燦、父神和嘉嘉,不分先后顺序占据最多。   小神仙不喜欢的东西也不少:以青菜为首的各种蔬菜,陌生人的触碰,突然中止的动画片,尖锐的吵扰。   祂讨厌孤独,讨厌一个人与漫长的等待,讨厌父神冷漠的背影,讨厌离开燦燦。   眠礼自己对整个世界的感情大致分为这四类,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最多的变化与成长,都来自模仿相熟的大人,和祂相伴最多的,一个是几乎没有感情的神使奥利尔,一个是秉性单纯的人类卓燦。   这两人对世界的看法,大致也可以套入眠礼的“四分法则”中。   所以理所当然的,小神明认定全天下人都应该这样。   祂比撒迦利亚弱小太多,不能完全探知对方所想,读心术基本失效。   然而神自有神的感知。   在读别人的心时,眠礼是需要动用神力的。哪怕微弱,也总是要动一动手或者脑。   可在感知父神的情绪、状态时,不需要丝毫刻意,是天然的、来自心与心的感应。   这是幼神并不知晓的、名为「血缘」的力量。   所以祂同样不知晓,在面对撒迦利亚时同样感受到的这种羁绊,出自何处。   祂在撒迦利亚身边的这些天,恶魔的情绪变化对祂来说几乎是幅直白展现的具象画。   在吃焦糖味的甜点时是上升;   在责罚黑影仆从的错误时是下降;   在看黑豹姐弟玩闹时是悠闲的平和;   在哄哭闹不止的自己先是陡峭的下降,再慢慢爬上来。   总体来说,这些波动都是平和的。撒迦利亚是个情绪稳定的魔鬼。   只是,这种稳定在父神到来后被打破。   它猛然激荡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后期尽管波动剧烈,整体仍不断攀升。   这些眠礼全都看在眼里——或者说印在心里。   祂从来没有告诉过撒迦利亚或任何人。   平缓下降是不喜欢。   垂直坠落是讨厌。   慢慢上升是喜欢。   直冲云霄是爱。   所以,撒撒就是爱着父神。   这是个很简单的、连三岁的孩子都可以得出的结论。   撒迦利亚并不知晓祂是如何推导出最终结果的,只觉得荒谬。   还从来没人质疑过他的感情——他怎么可能有「爱」。   若是换别人,胆敢问如此僭越的问题,早就被地狱之主微笑着大卸八块施以极刑。   不过他已经试过了,他没法伤害眠礼。   更何况,幼神的尾巴依旧像只小手一样软绵绵地牵着自己,他连怒火都蒸不起来。   太离奇了。   被压制着不能动怒的感觉,简直叫他心慌。   不生气,不代表可以坦然地接受这句“审判”。   撒迦利亚的尾巴慢慢向前延伸,在没有惊到眠礼的同时,重新卷上祂的腰身,把祂提溜过来。   小孩太轻了。轻得像一片叶子。   如果不是有那道他仍不知原理的天然保护机制,何必动手,就这么稍微一用力,就能让这样一个小生命灰飞烟灭。   撒迦利亚把眠礼揪到自己面前,仔细端详着小孩。   幼神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畏惧(这让地狱之主有种说不出来的挫败),取而代之的,是奇怪的信任和亲近。   那让撒迦利亚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怎么会有人想要亲近自己——在罪恶、堕落、邪欲中灌溉出的自己?   他晃了晃小朋友,狼外婆般露出尖牙:“你不怕我吃掉你吗?”   男孩摇摇头,很有自信:“你不会。”   撒迦利亚这次是真的感到惊奇:“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爱礼礼呐~!”   幼神眼睛笑得弯弯的,像一轮皎洁的小月牙。   ……该说祂初生牛犊不怕虎好,还是赞叹这种非比寻常的自信。   透过眼前这个三岁的小模样,撒迦利亚稍微想象了一下,在眠礼还是婴儿时,是不是比现在更袖珍、更柔软?   姜宵在初为人父、第一次抱着祂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眠礼的母神,是否也在旁边?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还真是……   他又弯腰靠近了些,宛若耳语:“你刚才说,我‘爱’你的父神,嗯?”   眠礼眨了眨眼。   “‘爱’?爱着——‘祂’?”撒迦利亚直起身,哈哈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好像小孩子讲了个绝世笑话。   又瞬间变了脸,冷冷道:“别开玩笑了,小朋友。我怎么可能会爱什么人——永远不可能。”   话音刚落,纯白的无人之境须臾盛开出大片金白的莲。   神明踏着流光现身。   他和盘托出豪言壮语,而祂听见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错别字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故意的_(:з」∠)_ 第77章 初见神明时   幽灵船上那些眠礼见过、被辛兹干倒一票的仆从们, 之所以从头到脚都被黑袍兜着,连爱丽儿和弥雅都没见过真面目,是因为他们并非真实存在。   黑袍之下, 什么都「实体」都没有。   这些黑影仆役,都是撒迦利亚创造出的虚影。   字面意义上,就只是影子而已。   地狱之主有足够强劲且用之不竭的力量,分出千百个来也不会觉得吃力。   与其搞些有异心会反水之人,不如弄点儿虚假的,反正都是做些杂差,真真假假没什么区别。   撒迦利亚倒不怕被背叛,只有有弱点的人才畏惧被身边人拿捏;他纯粹是觉得麻烦。   所以,不包括死掉的那些, 整艘游轮上算得上活着的生物,其实也只有撒迦利亚和黑豹姐弟三人。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几百年, 幼神的到来打破了平衡。   在眠礼之后,又跌进来那个人类,还有半条人鱼。   几分钟前,撒迦利亚感知到另一个同样强大的生命体进入了结界。   这股力量他并不陌生,还有过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是个轻巧的说法, 严格来说是打了几架, 每次都毁天灭地的那种。   为了姜宵。当然。   实力相近的对手是不会忘记彼此的特征的, 方便下一次见面能够第一时间再较量。   然而撒迦利亚并没有贸然出手。   因为他感觉得到, 那家伙的目标并非自己,也非姜宵和眠礼。   它从沉眠中苏醒,到访罪恶之海, 为了带走卓燦和灵豹姐弟。   某种意义上, 是来清场的。   等这一行人的气息悉数消失后, 撒迦利亚看向面前长得极为相似的一大一小,被包裹在圣洁的金光,同幽暗的罪海格格不入。   他想,他的幽灵船上,兜兜转转,还是只有三个活物。   姜宵能进入这个绝对领域撒迦利亚并不觉得奇怪,虽然现在的罪恶之海是他只手遮天,但在最初,仍是神明划分出的区域。   他刚刚豪情壮志同幼神宣称一通,大概被全知全能的神明陛下全都听到了耳朵里。   他那时候说,「我永远不会爱任何人。」   下一秒就看见了那双曾令他甘愿醉生梦死的蓝眼睛。   恶魔莫名有点儿心虚。像被老师抓包的学生。   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松开手把眠礼一丢,重新用尾巴卷住小孩。   微笑着看向神明:“怎么,陛下如此有自信,连帮手都不需要 ?”   姜宵连蹙眉都没有,静静地望着他。   从以前这个人就总是这样子,站定了再也找不出一丝烟云,好像偌大世间没什么能翻起波浪。   哪怕自己再怎么作恶多端、机关算尽,好似在祂那里都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根本不值得多在意几分。   撒迦利亚心头涌起说不清楚的倦怠。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   不想杀戮,不想夺权,不想把人神魔三界搅弄风云,甚至不想看到神误入红尘的表情——不,这个还是有点想的。   他很累,想休息。   这片海底的真空领域和神域法则完全一致,看起来白茫茫一无所有,其实随便怎么躺卧,都有凝固的空气支撑。   于是魔鬼躺了下来,双手垫在脑后,翘着腿,睡午觉一般。   尾巴垂下来晃啊晃,如同悠闲的猫。   小眠礼也不怕,父神来了以后都没打算呼救和逃跑,在撒迦利亚身边安然待着。   现在双手抱住恶魔的尾巴,随着摇晃的频率荡秋千似的,玩得还挺开心。   撒迦利亚想躺着,他就躺下来了。   撒迦利亚还想聊聊天。   和难得一见的陛下,心平气和地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   不过让神明开口闲聊实在太难了,只能他主动。   一如既往。   “我听小殿下说,祂有一艘小小的船,是你送祂的。我看过。巧的是,这艘船恰好与我捏出的游轮一样。”撒迦利亚笑得很绅士,“为什么要剽窃我的创意,伟大的陛下?”   能把小殿下、陛下这样的尊称讲得如此阴阳怪气,也就他了。   “这艘船,是我的记忆。”姜宵的蓝眼睛看着他,无雨也无晴,好像在讲一个很普通的天气,“不是你的。”   “什——!”撒迦利亚猛然坐起。   尾巴剧烈一甩,差点没把幼神扔出去。   魔鬼的尾巴和魔鬼简直是两个生物,脱离意志,温柔地卷住小神明,放在主人的腿边。   眠礼非常自觉地爬上撒迦利亚的膝头,坐好,同他一起仰脸看向父神,很乖巧的样子。   但撒迦利亚没空欣赏自己的父慈子孝。   这艘巨大的飘浮游轮,是他最精心的杰作,哪怕在三岁小孩面前都要炫耀一番的那种。   从构思到着手建造,每一个零部件,每一根桅杆,每一间舱房,都是他亲手缔造的。   这是他的心血。   结果姜宵竟然说,是虚假的?   *   神并非生来就是诸神之神,要经过历练,经过考核与磨砺。   在祂成为诸神之神前,当然也有过称得上「年轻」的时候。   在这样漫长的、尚未获得众生倾慕的岁月里,神曾经目睹过悲剧。   一艘载着千万人的游轮覆灭,转瞬间,刷新了死亡记录。   当然不是祂导致的,但与祂并非毫无关联。   如果说神也曾犯过错,那么,这是最接近的一桩。   是祂深埋心底的痛点。   撒迦利亚认识姜宵时,距离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当初知情者都已经不在了,连传言都没有留下。   他本没有机会追忆神的往昔,直到某次至深的交流,使得他们的记忆意外重叠共振,这才让他透过神明的眼睛看见了一切。   神在成为神之前的孤寂。   湮灭的感情。   包括这艘早已无人问津的沉船。   他们在那些连绵的颠倒的昼夜里有过数不清的共振,庞杂零乱到谁都分不清是谁的。   于是,哪怕分离以后,他们仍然共享了太多东西,其中就有记忆与偏好。   记忆比如这艘船。   偏好比如“奥利尔”与“爱丽儿”这两个极为相似的名字。   在与对方完全没有任何交集与联络的几百年里,这些交叠的东西依旧没有被遗忘,化作不同的形态伴在彼此身边。   三百年前的事情,别说没出生、就连型都还没成的眠礼自然不会知道。   作为当事人,姜宵和撒迦利亚却也只信自己窥见的部分。   于是,三个人各执一块拼图,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图画。   撒迦利亚猝不及防被刷新了固有的认知,久久无法回神。   哪怕一直站在原地的姜宵向他走来,也没有任何动作。   在很久以前,在撒迦利亚初见神明时,便跌入了这片浅蓝的冰封湖水中。   此刻,湖水正朝他涌来。   “撒迦利亚,”神明垂着眼睛,似乎还是相识数百年以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轻缓,“……你是不是爱我?”   诸神之神很少会在句子结尾用上问号。   神全知全能,不当有疑问。   可祂听起来的确有微微的困惑,仿佛想知晓谜底,又仿佛只是想得到已知答案的复核。   “……”   撒迦利亚哪里想得到祂过来,讲得是这个。   第一反应,眠礼不愧是姜宵亲生的,就连问问题的方式也一模一样。   他愤怒而茫然——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爱」神?   明明是纯粹到不能更笃定的恨——为什么落在别人眼里竟然成了反义词?   姜宵忽然捂住了眠礼的眼睛,同时倾身向前,碰了碰撒迦利亚的嘴唇。   祂的低温偏低,而魔鬼的则很高。   一片雪掉进了滚烫的沙漠。   那是一个吻。   明明是神垂怜世人的姿态,却不是落在额头上,而是代表着情与欲的唇。   并不缱绻,也无妄念,甚至严谨得像个实验。   但那仍然是一个吻。   撒迦利亚怔在原地。   他们有过很多夜晚,但从来没有接吻过,只有充满意味的吮吸与恶劣的撕咬。   而这是一个吻。   他的筹谋,他的报复,他为自我构建的血海深仇,他绵亘百年的刻骨铭心,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顷刻间星离云散,冰消瓦解。   魔鬼反应过来,左手覆在神的手上,捂住幼神的眼睛,右手握住神纤细的脖颈将祂拉向自己。   “撒迦利亚”一名的含义,「上帝心仪之人」。   早在一切开始之前,便已注定。   是咒语,也是誓言。   *   游轮上一共有多少仆从,恐怕连撒迦利亚本人都不清楚。   维持船上机械基本运作的(即便它从不出发),厨房里的,打扫寥寥几件客房的,专门守卫的,清理海洋垃圾的,负责折磨犯人的,陪弥雅解闷的……   若真召集起来,也是黑压压的大军。   此刻,各行各业各司其职的黑影仆从们,在同一时间停下手里的动作。   无论身在何处,他们抬头望向同一方向,在静止了数十秒后,从黑袍开始慢慢溶解,直到完全消弭。   为罪恶之海、为地狱之主服务百年的使命,到此为止。   撒迦利亚带着两位神明大人离开暗黑的海水,回到甲板上,看着仆从们一个接一个“死去”。   他对黑影们并没有感情,就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   在罪恶之海的安宁日子,恐怕一去不复返了。   接下来,他要回到地狱,穿梭于人间与神域,逍遥快活。   “你儿子,”撒迦利亚扭头问,“跟你回神殿?”   “不。”姜宵抚上眠礼的小肩膀,示意祂自己讲。   小孩抬头瞅瞅父神,知道这是默认,很开心:“礼礼要去燦燦家哦~!”   撒迦利亚有些诧异。   他当然知道眠礼是住在那个人类家里的,可他本以为是小家伙自己离家出走,没想到是神的旨意。   “现世有什么好?”撒迦利亚嗤笑,“人类是远比魔鬼更狡诈和险恶的生物。我不懂这么久以来你为何偏爱他们,以至于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那种地方。”   哪怕眠礼并非他的孩子,   姜宵并不认为自己“偏爱”人类,只不过和其他种族比起来,人类确实更加弱小,既无坚硬的盔甲,也无锋利的爪牙。   祂是神,神要执掌万物均衡,要平等地给予每个种族自保的能力。   然而这并不影响祂不信任人类。   直到眠礼在现世待了足足半年,不仅没有看穿人类的本质,反而还喜欢上了这个物种。   那个人类,不担心自己的安慰,宁可擅闯天牢也要找到眠礼。   神在人类展示的回忆中,看到了一个与在神域里截然不同的神子。   小神明的欢笑、眼泪、七情六欲五味杂陈,都是真的。   是神所本不该拥有的。   直到那时,姜宵才终于明白,卓燦和其他人类不能授予眠礼,但他们教会了眠礼如何去爱。   不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字,更是如何表达,如何接受,如何付出。   而这是无论祂、又或撒迦利亚,永远不可能给予眠礼的东西。   这是祂同意卓燦把眠礼带去人间的原因,也是最难告知他人的部分,蜚蜚也好,奥利尔也罢,包括撒迦利亚,他们都不理解祂的决定。   好在神也不需要说服谁。   “好吧。”撒迦利亚难得有些孩子气的沮丧。“那你告诉我,眠礼的母神是谁?”   神慢慢眨了下眼:“……不能说。”   撒迦利亚:“……”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可保密的?   撒迦利亚说:“我不会伤害她的——我向你起誓。”   还从来没有人获得过地狱之主的承诺。   但神仍然拒绝了他。   或许有朝一日撒迦利亚会知道眠礼的真实身份,或许地狱之主与神之子会来个感人至深的父子相认。   但不是现在。   撒迦利亚伸了个懒腰,并不急于一时。   他有耐心去挖掘真相。   神魔寿命无限,他们来日方长。   撒迦利亚把眠礼的小卷毛揉得一团乱,然后抬头对着姜宵勾唇一笑:“亲爱的,你一个人会不会太寂寞?”   没等回答,他冲祂做了个飞吻,并不转身,笑盈盈地望着祂,一直一直看向祂的眼底。   然后堪称潇洒地向后纵身一跃,连点水花都没溅起,直直沉入永不止息沸腾的海底。   “我会再来骚扰你的,宝贝儿……很快。”   神与魔长久的拉扯与战争,得到某种休止符般的和解。   却并不会至此终结。   神布下的终极结界,罪恶之海,从此再无访客。   唯有风吹起神明淡金的长发。   祂眼眸深处的亘古未变的冰川,似乎有了一丝融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文完结QWQ 第78章 从未觉得   卓燦被撒迦利亚绑架来时, 是没有任何过渡的。   上一秒还在办公室忙活,操心着新来的小助手到底能不能胜任工作,下一秒就扔进黑漆漆的落魄船舱, 世界出现了全新的纬度。   他并没有像眠礼那样穿过大雾走进来的机会,所以不知道罪恶之海的外围是什么样子。   现在他见到了。   辛兹在酒窖里捧起他的动作有多么善解人意,被像袋垃圾一样随手扔到地上的卓燦就有多么狼狈。   他顾不得疼,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打量着周围。   到处杂草丛生,连棵树都没有,方圆百里见不到一户人家、一点儿现代社会的影子。   再远处就是雾了,白茫茫的, 把与世隔绝的这里严密地掩盖起来。   也不知道地图上能不能显示出这块的位置来。   总之就是一个字,格外荒凉。   他转过头, 就傻住了。   他刚才站的地方,此刻出现了一个和辛兹差不多高的……玻璃球?   凶兽与黑豹姐弟都站在旁边往里看,卓燦瞅见黑乎乎的一片,也凑过去。   每当卓燦以为自己不能更震惊的时候,总有东西能够刷新他麻木的认知。   玻璃球分为上下两层, 下面是花里胡哨的黑, 上面倒是湛蓝湛蓝的, 看着很清透。   连接黑与蓝的, 是一艘船。   卓燦把脸贴到外侧玻璃上试图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惊讶地发现黑色是翻滚的海洋,蓝色是平静的天空, 船……就还是船。   眼前这个巨大的水晶球,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就是罪恶之海。   他在这里面生活了多少天,见过船有多大,海有多大,很难相信其实自己就装在几米高的球里。   那他们在里面的时候,又有多小?一粒米够不够衡量?   爱丽儿和弥雅都还在愣神。   说起来,是辛兹把他们扔出了结界,可实际上,无论是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自己,还是早就表明立场的主君大人——他们都已经不再属于这里。   这么多年,第一次从这种视角看向赖以生存的罪恶之海,那种割裂与剥离感,是外人很难理解的。   卓燦哆嗦了一下:“其实……这本来就只是个球吗?”   果然这个世界是不能相信了。   “那倒不是。”辛兹说,“你可以试试看把头钻进去。”   卓燦:“?”   辛兹没跟他废话,直接摁着他的后脑勺往硬邦邦的玻璃上撞——   咦。   并不痛。   卓燦战战兢兢睁开眼,呼吸一滞。   毫无阻碍地“钻”过玻璃层以后,他似乎回到了普通的视角,看见黑漆漆的广袤海洋与远处漂浮着的庞大船只,都是原始的比例。   字面上的身临其境叫他后背发麻。   那种地方可不想再回去了,卓燦又缩了回来。   左右看看,还好,没被抛下。   就在他又围着转了几圈、想凭借着严谨的工作态度研究一下玻璃球的构造时,另一件事发生了。   下半球的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   罪恶之海……正在消失。   卓燦吃惊地看了看辛兹,又看了看黑豹姐弟,然而他们同样眉头紧皱。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从外面看是看不出什么头绪的,卓燦眼一闭心一横,又钻了进去。   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咆哮的海浪混杂成震耳欲聋的交响曲,卓燦颤颤巍巍睁开眼,悚然看见面前所有海水正以同样的速度向天空飞溅——几乎是下了一场逆向的大雨。   天空需要落多久的雨才能形成海洋,他不知道。   可按照目前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全部回到天空。   如果说这辈子能看到什么壮丽的奇观,那么,亲眼见证一片黑色的、沸腾的汪洋蒸发到完全干涸,或许就是其中之一吧。   看着任何一种生命渐渐消逝、且无力阻止,都是令人揪心的体验。   哪怕是一片海。   卓燦离开玻璃球。   他想到一个问题。   “他们……”卓燦本来想说一家三口,实在觉得别扭,又改口,“他们仨,不是还在里面么?难道也一起消失了?”   辛兹倒不担心:“阿宵和小东西已经走啦。”   “我怎么没看见?”   爱丽儿用那种“你个人类懂个锤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为什么每天都要被这些魔怪们种族歧视啊。   卓燦好想回家。   不过他注意到,辛兹只说了眠礼和姜宵。   “那……撒迦利亚呢?他没有出来?”   弥雅捧着脸,一脸哀伤:“主君大人不会有事的。”   行踪不定的恶魔的去向,又有谁能知晓呢。   黑色只剩下一半了。   辛兹打了个哈气:“我的任务都完成了,那我就回去睡觉啦。很高兴认识你们,没什么事的话,以后都不要见了。”   被认识的几人:“……”   辛兹晃了晃身躯,半透明的身体里装着的葡萄酒液看起来也减少了很多。   看来这家伙走了一路喝了一路。   卓燦真诚道:“谢谢你。”   “谢我干啥?我也不是来帮你的。”   “我知道。不过还是,嗯,谢啦。”   辛兹很少和人类打交道,颇为惊奇。   它低头看着对它来说很迷你的人类:“阿宵能把小东西交给你照顾,一定是非常信任了。好好对祂,有什么闪失,就算我不睡觉了也会去找你的,燦卓。”   “……是卓燦。”   辛兹摇头晃脑,似乎仍徜徉在微醺中。   草莓味的粉红色大果冻一步步挪进雾气里,直到被吞没了身影。   卓燦收回视线,看着海水快要见底的玻璃球:“那我们呢?我们要怎么回去?”   这里看起来不像能叫到出租车的地方啊。他暗自想了个冷笑话。   “往东一直走,穿过雾气就到了。”爱丽儿说,“没有什么‘我们’,你是你,各走各路。”   “你们不去——”   对哦,姐弟俩可是豹豹啊。   爱丽儿回到兽身:“走了,弥雅。”   “我……”   小少年欲言又止。   澄黄的眼睛时不时瞄向卓燦。   这个眼神卓燦已经很熟悉了,在眠礼想吃什么、想要抱抱、又不想主动讲的时候,也是这样瞄他,要人类主动一点。   怎么在哪儿都是奶爸的命啊,卑微小卓叹气。   “有什么想法?”他冲弥雅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可以说的。”   男孩的眼睛亮亮的,像个灯泡:“我想……看看‘嘉嘉’是什么样子的。”   *   骑着灵豹的速度比人类自己走路要快多了,卓燦甚至还没来记得多回头看一眼消融的大玻璃球,姐弟俩已然穿过了浓雾。   他们彻底离开了罪恶之海。   鸣笛、发动机、喇叭、交谈声……   属于人间的声响一下子淹没了他们。   卓燦从未觉得现世的喧嚣叫人如此怀念。   他突然想起黑豹姐弟俩还是豹身,就算回到人形,过于异域风情的长相与几乎没什么布料的打扮也一定会引起围观——   回头一看,爱丽儿已经换上了小裙子,戴着遮阳帽;弥雅的T恤则耀武扬威地画了个金钱豹,卡了个同样金灿灿的棒球帽。   姐弟俩都卡着超大的墨镜,遮住过于鲜明的黄色眼镜。   看起来倒是很潮流模特的样子。   卓燦:“……”   这个变装速度好像在哪里见过吧。   想起弥雅在为他们找“漏洞”时曾经也想过和外界有关的东西,看来他们在这里几百年,并不是完全与世隔绝。   卓燦想办法联系上了卢颂。   蜚蜚已经通知过卢颂,卓燦要离开一段时间。   然而爱人失联并不是“被通知”就可以解决的事。   他急匆匆赶来时,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竟有点恍若隔世的酸楚。   卢颂下了车,风衣吹得哗啦作响。   一步步向卓燦走来,两边街道像电影一样成为了虚景,眼里只有对方。   卓燦见到他,好像长久以来背负的重量终于有了地方依靠。   膝盖一软,昏了过去。   他知道有人会及时接住他。   卢颂把男友打横抱起来,尽管并不清楚卓燦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但很明显瘦了不少。   他心疼之余,看向方才站在卓燦后面的两个人。   怎么看都和周遭格格不入。   卢颂谨慎但礼貌:“请问你们是……”   灵豹顾名思义,有通灵能力,类似于小主神的读心术。   爱丽儿感知得到这个人和卓燦交情颇深(直白点说,他们身上有对方的味道),并且也知道眠礼的内幕,并不瞒着:“我弟弟要来见一个人。见完我们就走。”   她说这话时摁着弥雅的肩膀,不仅是讲给卢颂听,更是对弟弟的警告。   ‘别想在这里多留恋——人间可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卢颂皱眉:“谁?”   弥雅清了清嗓子:“‘嘉嘉’。”   卢颂有些惊讶。   本以为是来见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没想到……是个小朋友。   卓燦在车开到一半时就醒来了,本想直奔陶家,被卢颂劝了回去: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不修边幅且万分憔悴的样子,去了恐怕得把别人吓一跳。   他听话地带着黑豹姐弟回家,住了一晚。   夜里迷迷糊糊醒来去厕所路上,瞄见盘踞在冰箱和书柜顶上两只大豹子,差点没把柔弱的人类心脏病吓出来。   ——这种事是卓燦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   第二天,卓燦重新收拾了下自己,卢颂替姐弟俩买了套更加……呃,低调点的衣服,一行人按照弥雅的要求去了陶家。   男孩也就五岁,却已经经历了好几次与小伙伴的别离,不可谓不折腾。   他原本在客厅陪妹妹玩儿,陶绵会走路了,也会讲话了,指着客厅:“猫猫!”   “哪里有猫……”男孩一扭头,看见来客。   据说婴儿能看见许多不存在的东西,这种能力会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消失。   比如陶绵还能依稀看出爱丽儿和弥雅的“真身”,陶映嘉已经做不到了。   不过没关系,陶映嘉看见卓燦,眼里就只有卓燦。   他兴冲冲跑过来,眼睛都亮了:“小卓哥哥!是礼礼回来了吗?”   那种无比期待的眼神实在是很难让人讲出一个“不”字。   然而事实无法更改,卓燦只能打碎小朋友的希望:“还没有。”   孩子黯淡下去。   卢颂摸摸他的头发:“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   “我保——不,小卓哥哥保证。”   卓燦:“?”   陶映嘉欲盖弥彰地揉了揉眼睛,恢复了往常的淡定:“小卓哥哥是不是见过祂了?”   这句倒是可以大胆承认:“是的。”   卓燦从口袋里拿出个小东西,放在陶映嘉的掌心:“小礼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哦。”   男孩张开手,看见一个小小的兔耳朵胸针。   那是他们在幼托班,闵老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了不同形状,为了在换下统一制服时不会混淆,有小动物,也有花朵和卡通形象。   眠礼的是小兔子,而陶映嘉的是小熊。   正好和陶妈妈给他们买的睡衣一样。   这的确是只有眠礼才拥有的东西,是孩子们辨认彼此的记号。   男孩确信了大人的话,吸了吸鼻子:“好,我等祂。”   “你就是‘嘉嘉吗?”   陶映嘉抬起头,看到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黑皮肤的小少年。   对方的眼睛藏在墨镜后,可陶映嘉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很不客气。   陶映嘉自然而然有了戒心:“你是谁?”   “我是……”他顿了顿,“你管我是谁。”   陶映嘉:“?”   少年撇撇嘴:“眠小礼成天就把你挂嘴上,我还以为多厉害呢。不就是个人类的小屁孩嘛。”   陶映嘉:“……”   这个人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可是。   “你为什么叫祂眠小礼?”   “嘿我想叫祂什么就叫什么,你管得着吗。祂对我也有专属称呼呢。”   ……   卓燦在旁边很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尽管小神仙本人并不在,围绕着祂展开的修罗场,大火却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   小朋友之间的友谊,确实很神奇呢。   *   罪恶之海按照规划消散,地狱之主结束了“刑期”,拍拍屁..gu一走了之,继续去新世界浪荡。   但姜宵不能像他那么潇洒。   几百年前撒迦利亚留下的烂摊子是祂来收拾,几百年后,依旧没有改变。   如果祂不是神,早就在叹气了。   眠礼乖乖地在旁边观摩。   父神怎样布施,怎样治理,怎样将一切重新打理得井井有条,怎样创造出崭新的、平和的时空来。   原来小时候生气于父神不陪自己的时候,是在忙这些事情。   千百年后,这些事情,也会交到祂的手中。   这时候的幼神并不会想,自己到了那个时候还能不能分出时间陪自己的孩子玩儿。   祂想的是,要是父神做完工作还能陪陪自己,就更好啦。   一切结束以后,眠礼并没有立刻去人间,而是先跟着父神回了神域。   事实上神并未执意要祂回来,可小孩儿似乎从这一次的“绑架”经历中体会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很想再多亲近一些父神。   姜宵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抬起手碰了碰孩子柔软的头发。   那对神而言,已经是最接近喜爱与亲昵的动作。   对眠礼来说已经足够。   就算是诸神之神也是要工作的,祂连休息时间都没有,立刻回到岗位上。   眠礼也没有缠着父神,有大鹏带祂出去玩儿。   不久前的场景再一次复刻,他们飞过了神域的许多地方,在眠礼抛开“成见”以后,小孩才发现,原来这里也很美丽。   就算有一天不得不再次回来,要长久地待在父神的身边,祂也不会再感到抗拒。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冰霜森林附近。   特大漩涡依旧在逆时针旋转,永不止息。   “燦燦上次,是不是在这里?”   “上次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啊。”   卡布卡别的不一定行,但装傻这套绝对玩得溜。   眠礼也不纠结,抱着它的脖子蹭了蹭:“什么人,在海里?”   这个问题问得很抽象。   但卡布卡听懂了。   眠礼想说的是,什么样的犯人是关进天牢里的,又是犯下怎样罪行的,才会被封印进罪恶之海。   若想糊弄地回答也很简单:重罪在海里。   但小殿下并不是一个可以在这个问题上糊弄的对象——毕竟海里关着的那位,是祂的亲生父亲。   事实上,地狱之主是唯一一个被神明罚至罪海的存在。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能这么狗胆包天,对神做出那种事来。   如果对方可以学会苦中作乐,起码证明在这一点上,自己对陛下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特别。   不过,真想亲眼见一见小殿下的生父啊……   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落在蜚蜚头上。   卡布卡表示强烈嫉妒。   它抖抖羽毛想问问看小殿下,地狱之主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却蓦地被打断。   「卡布卡。」   是神。   白鸟仰起脖子,虔诚聆听。   「带祂回来。」   “……哦。”   鹏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其实上次陛下讲过不可以随便带小殿下去奇怪的地方。   又被抓了个正着……   所以说为什么每次坏事就能不偏不倚摊到自己啊!   *   上一次小神明离开后,神殿开始有了时间变化。   不再是永恒的白昼,也有了黄昏与夜晚,甚至有了冬雪与春花。   神屏退了大殿上的所有人,独自在王座上等待。   巨大的白鸟降落在天梯尽头,低下脖子,让上面的幼神爬下来。   小孩同它挥了挥手。   神望着幼神乘着云雾向自己“奔跑”而来,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祂更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眠礼还没有学会召唤出云雾,连走路都不稳。   有那么一次,幼神走过万众瞩目的神殿,对两旁或好奇或尊敬的目光视而不见,眼里从来都只有父神。   祂看见了姜宵,伸着手想要抱,跌跌撞撞,啪叽摔倒在雾里。   周围马上有使者焦躁起来,尽管云雾柔软,并不会真的伤害到祂,可那是尊贵的小殿下,怎么得了。   然而神使之首做了个手势阻止他们。   神在王座之上,静静地看着,并不迎接。   眠礼摔倒之后娇气地掉了几颗眼泪,哼了一会儿,见没人来帮忙,也不哭了,继续倔强地迈动着小短腿,朝着对祂来说足够遥远的王座靠近。   祂走了很久很久。   几乎是四季轮替的时间,眠礼才蹒跚来到王座之下。   神伸出手。   小小的孩子用同样小小的手握住祂的手指,又用软软的脸颊蹭了蹭。   小脸上依旧挂着泪痕,但见到了父神,还是扬起明媚的、毫无保留的笑容。   神冰封湖底沉睡已久的心脏,好像被拨动了一下。   三岁的眠礼认为父神冷漠,从来没有抱过祂。   那不是真的。   在祂不记事的小时候,姜宵也曾将祂无比珍惜地抱在怀中。   和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没什么不同。   眠礼是祂唯一的子嗣,是祂的心头至宝,祂怎么可能不爱祂。   但祂的确不能。   眠礼的真实身份不能叫任何人知晓。   尽管那条恶魔尾巴扎眼得很,可神不开口,任谁也不能将它与恶魔联想到一块儿去——那是要掉脑袋的大不敬。   可若是神承认、哪怕是默认,也都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同样,姜宵对撒迦利亚的情感也很复杂。   无论是爱是恨——神不该有感情。   但祂却对一个恶魔产生了。   这无法不叫姜宵感到慌乱。   随着眠礼越长越大,焦糖色的眼瞳与撒迦利亚愈发相似,以及用得越来越灵活的尾巴。   姜宵每一次见到眠礼,都在狠狠地提醒祂,那是祂同魔鬼共同诞下的产物。   是无法磨灭的「罪证」。   现在。   眠礼已经飞得很熟练了,云朵还能变化不同形状。   祂欢欢喜喜来到王座下:“父神!”   从“和好”以后,眠礼对姜宵就没以前那么畏惧了。   尽管父神还是有距离感,却已经可以被男孩忽略掉、继续讲一些天真又快乐的话来。   父神往日只是安静地听,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祂弯下腰,把眠礼抱到腿上。   小孩子为难得的(对祂来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亲近感到惊讶又欣喜。   片刻的愣怔过后,眠礼大着胆子往父神怀里钻了钻,没有得到阻止后,亲亲热热贴在父神的臂弯。   “如果你想,可以去人间了。”   姜宵说。   眠礼抬起头。   祂好像还没用这个视角看过父神,近在咫尺,又好像渺远,精美如圣像。   神的蓝眼睛很安然。   幼神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   祂当然思念燦燦,可在这里也很好。   “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快乐。”   姜宵还是头一回说这样的话。   不要走我一样的老路。   不要杀死自我。   不要被「神明」的身份封存「爱」。   不要像我。   也不要遗落我。   眠礼眨了眨眼。   祂还没有见过如此犹疑、生怯到了有些脆弱的父神。   怎么看起来在……   神阖上眼,搂住祂的小身体,轻声问:“会原谅我吗?”   眠礼对父神的感情是多重的,有曾经的畏惧,有长久以来的渴望,也有过怨。   但那从来称不上怪罪,又何谈原谅。   “父神……”   小手贴上祂冰凉的脸颊。   眠礼也闭上眼睛。   「礼礼最、最爱、最最爱父神了喔。」   幼神在心中说。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神的脸颊扑朔着坠下,雪花似的一闪而过,散进风中。   神从不垂泪。   神从不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正文完   卓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许久未见的异世界, 他指的是,堆满了花里胡哨逃生游戏的那一个。   他在这些副本中本幸运得惹人妒忌,不知为何这一次能倒霉到平地摔。   后面追上来的阴鸷怪物张开了长满了毒牙的血盆大口, 眼看他的生命就要在此终结,系统音忽然响了起来。   【玩家卓燦,真是个笨蛋。】   卓燦听得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系统音是非常平淡非常无聊的电子音。   可刚刚说话的,分明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子。   ……更何况系统怎么会公报私仇说他是笨蛋啊!   卓燦茫然地四处找,抬起头发现一片亮晶晶的光。   它优哉游哉地飘到面前,一会儿离他很近,一会儿又撤退,仿佛在跟他玩闹, 发出小孩子清脆的嬉笑声。   人类张了张嘴,一个名字自动冒出来:“眠礼——”   卓燦猛地醒来。   他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是许久没有擦过的灯。   僵硬地扭了扭脖子环视一圈,熟悉的家具们待在熟悉的老地方。   是家里。   不是游戏。   他离开游戏、认识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主神,已经快一年了。   卓燦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上来的恍惚与伤感。   距离罪恶之海七日游,又过去了一个月。   小主神依旧没有回来, 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在同眠礼相处的这大半年里, 分离、等待、再遇, 好像陷入了奇怪的循环里。   不过, 和以往的焦虑不同,这一次卓燦心情很是平静。   每天正常地上班下班,不再失眠。   休息日与卢颂约会, 或者和齐瑞小慧相约。   有时候心血来潮还带上些小点心, 去幼托班看看陶家小兄妹。   眠礼儿童房里的布置他没动过, 经常进去打扫,隔三差五洗一洗换一换床单被罩。   每晚会坐在小孩的月亮床边,看一会儿书,再回自己房间睡觉。   人类的不安往往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与对人的不信任。   这一次卓燦选择相信眠礼,也相信姜宵。   神从不失约。   他心绪澄净地等待着。   去公司的路上下起雪。   无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初雪在各种网络营销中越来越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哪怕是情调匮乏的直男也驻足看了一会儿。风   冰冰凉凉的雪粒子飘到脸上。   卓燦感叹着,又觉得不对劲。   怎么还觉得自己是直男啊。   明天是圣诞节,天气倒是足够应景。   公司早就处处是节日的气氛了,今晚平安夜,还是周五,仁爱的卢老板一如既往给员工发福利,小礼物人手一份就不说了,还提前半天下班。   经过上次动荡他对员工的不抛不弃,卢颂在公司的威望飙升——原本就不赖,现在恨不得成天供奉起来。   严格来说也就多半天的假,可上午就“人心涣散”了。   卓燦不着急,反正节日不节日的,他的内容都是和卢颂一起过。   卢老板是不会那么早走的,所以提前下班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卓哥卓哥,你今天有安排了没?”   临下班还有五分钟,他的小助理凑过来。   卓燦当然有。他又不像小助理,孤家寡人。   但他没立刻回答,而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小助理嘿嘿笑:“财务那边的梁姐说他们部门想搞联谊活动来着。”   卓燦技术部的男员工多,财务那边姑娘多。   两个部门早就对对方有了各种心思。   说到财务,不免想起那个昙花一现的CFO。   姜副总离开后,女员工们陷入了很明显的抑郁——虽然卢总也很养眼啦,可能到达姜总这样的,世间又有几个呢?   卓燦对姜宵的感情很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得清楚。   不过既然他选择相信姜宵,那么前尘往事,从此不再提。   “你们去玩儿吧,我不是单身啦。”   他挥挥手,正好卡着整点,走了。   小助理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哪里不对。   “——啊??卓哥你什么时候脱单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   卓主管和公司所有员工一样下午放假,但卢老板并不是,趁着大家休息的时间签了个单子,为这群放假的人再谋奖金。   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接卓燦的车才姗姗来迟。   平安夜的餐厅自然是人挤人,价格也都翻了一倍。   他们吃了两顿,上顿是在卢总订位的高级餐厅,下顿被卓燦拉去圣诞集市逛吃,各付各的。   卓燦刚开始还担心过和有钱人在一起会不会负担很大,但卢颂心细,从来不让他过于烦恼这些东西。   圣诞集市人头攒动,他们没有牵手,各自插在衣服口袋。   卓燦买了串三色的钵仔糕,边走边吃。   腿上撞到个什么东西,还剩两个半的钵仔糕掉到了地上。   低头一看,是个金色的脑袋。   那瞬间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但很快在小孩抬起头后又慢吞吞地回落。   那是双绿色的眼睛。   不是甜蜜的焦糖色。   男孩的父母赶过来,跟他道歉。   小孩自己也忐忑不安。   卓燦笑着摇摇头。   “嘿。”他的声音很温柔,“没关系,小家伙。”   男孩的父亲执意重新给他买了三串,而且据说是用小孩自己的零花钱买的。   “赔一赚三,好像挺划算。卢总有没有这种好做的生意啊?”   现在语气轻松开玩笑,其实刚才怔怔地望了人家背影很久。   卢颂都看见了。   他们又向前走,临时搭的舞台上有表演,热闹得不得了。   成年人们站在包围圈的最外面,卢颂再次注意到,卓燦的眼神乱瞄。   八成是找刚才那个金发碧眼的孩子。   卢颂突然拉住他的手:“也许我们可以去助养一个孩子。”   卓燦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话题:“助养?”   “嗯。如果你觉得长久领养有负担的话。”卢颂说,“选一个你觉得有眼缘的孩子,资助他/南她成长中所需要的日常、学习费用,假期的时候还可以带出去玩一玩。为人父母或许困难,成为一个帮助者和朋友会简单得多。我问过我有经验的朋友,都说这是个更灵活一点的选择。”   卓燦发怔:“……怎么突然说这个。”   卢颂低着头,捏了捏他的手掌。   “你知道为什么。”   *   卓燦并不觉得眠礼再也不回来。   也不觉得有任何一个孩子可以代替小神明。   他一直在等待,不骄不躁,很耐心。   所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的圣诞节活动,改成了和卢颂去市立福利院。   当然,不止他们两人,还有一大卡车——字面意义上,一辆大型卡车——拉着各种捐赠的物资。   这不是卢颂的个人名义,而是以整个公司。   等看到那么多写着祝福的小卡片,卓燦才意识到,卢颂恐怕很久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他暗中安排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   卓燦揉了揉鼻子,觉得酸酸的。   讲不清楚是哪一种酸。   他们在福利院待了一天,分发物资,同孩子们做游戏,也找了几个院方认为“合适”的小朋友聊聊天。   有男孩,有女孩,大的七八岁,小的还不会走。   每一个都长得可爱,性格乖巧,看向他们的眼睛都在发光。   他们被父母或者命运抛弃,他们还年幼,仍然期待一个家庭。   卓燦心里的那种酸慢慢变成了苦。   他觉得自己回应不了如此沉重的盼望——哪怕是暂时性的。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离开。   沉默地开了好一截,卢颂还是没忍住:“怎么想?”   卓燦摇摇头:“我恐怕短期时间无法再给一个孩子特殊的、全部的爱。所以,最好也不要让别人有所期待。”   意料之中。卢颂反应很平淡:“嗯,好。”   “不过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看他们——所有孩子们。”   “好啊。”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卓燦想起那一卡车的东西,总觉得内疚。   好像对方处处为自己着想,什么都考虑到了,但自己还是拂了好意。   车窗外再次细细密密下起雪,路灯变换的光影打在卢颂刀刻般的侧脸线条上。   卓燦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还是被抓住了。   “我今天格外帅?”他开调笑道。   卓燦放松了些:“是是是,卢总一如既往,帅得惊天动地。”   卢颂嘴角噙着笑。   直到前面是红灯,他踩住刹车,笑意淡下来。   他转头看向卓燦,表情很认真:“我对养育子女、传宗接代都没有兴趣,饲养一个人类幼崽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中——当然,神明幼崽除外;所以你不要有负担。我做这一切的目的也很纯粹,我希望你开心。”   卓燦呆呆地看着他。   红灯还剩十秒钟。   卢颂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有这么感动?那以身相许吧。”   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   卓燦下意识摸了摸嘴唇,然后重新笑起来:“趁火打劫是吧……”   *   回到市中心时间还早,他们去吃了个晚餐,随意地散散步。   以前卓燦和卢颂出门时很少会有牵手之类的亲密动作,怕被人认出来,有损卢总和公司的声誉。   今天他忽然不在乎了。   手牵手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听着周围与自己有关又无关的喧闹,确定身边这个人一如既往地相爱。   有种别样的浪漫。   天空下起雪。   这两天的雪总是很温柔,好似神明赐予人间的礼物。   小神明已经在人间经历了三个季节,吹过春天晚上的风,吃过夏天的冰淇淋,踩过秋天的落叶。   所以雪和这个冬天,祂也一定不会错过。   卓燦对祂充满信任。   成年人们沿着街边慢慢走,边走边聊,也没特意去哪家店逛逛。   头顶嘤咛一声。   卓燦抬起头,前面那家店门楣上挂着风铃,有客人推门进出,总会快乐地响起来。   大概是种特别的缘分,他一看,那串风铃缀满了吹着号角、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每一个的造型和神态还都有点儿不同,做得十分精致。   卢颂也注意到了:“可爱?”   “比咱们家的还差一点儿。”   “哈哈,确实……”   这是家礼品店,风铃就是橱柜里展出的一种。   嘴上说着不够可爱,两个人还是进去转了圈。   出来时,手上多了好几个袋子,放着不同的和小天使有关的饰品。   没觉得自己进去多久,外面竟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还越下越大。   他俩没带伞,下的小还行,大了,到家都得成雪人。   卢颂提议:“回家?”   卓燦赞同。   停车场要向右拐,那边儿的地砖本来就滑溜溜的,被雪覆盖后失去警戒心,更是危险等级直线上升。   卓燦就是今天第N个中奖的幸运倒霉蛋。   上一秒还在同卢颂说明天的早餐,下一秒脚下一滑,一个利落的滑铲连带着大摞刚买好的东西全都飞了出去。   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与雪地亲密接触时他倏然连人带东西,全都……飘了起来。   这里是城市的CBD。   一个城市最最热闹的地方,本地居民外地游客络绎不绝,每天的人流量统计学上的零数不清,随便走一遭眼要花耳朵也嗡嗡响。   然而在这一刻,周遭全被按下了暂停键。   淡淡的金光从天幕缓缓向下流淌,直到盈满了卓燦的视野。   真正的天使降临了。   “燦燦怎么还是笨蛋呀。”   那个声音说。   软绵绵地叹了口气,不无惋惜。稚嫩又甜美。   卓燦鼻子一酸。   有点儿不想抬头,怕被看见红彤彤的双眼。   但他还是张开双臂,等着浅金色的光落到怀里。   欢迎回来,我的小小神明。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TvT小神仙回来啦,以后就是幸福快乐的生活!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还有几个番外~   预收求个收藏,努力存稿中,预计六月底开更   ☆《小丧尸饲养人鱼幼崽爆红星际》   废弃的星球上承载着整个象限的病毒感染者,俗称「丧尸」。   丧尸们自相残杀,以养蛊的方式选出「丧尸王」,送往母星得到人鱼之力,进而永生。   但这些都和麦汀汀没关系。   弱小的他对别人来说没有丝毫价值,反而意外得安全。   他无欲无求,无忧无虑且快乐,不吃人,不喝血,专爱捡果果。   有一天捡果果的小丧尸脚一滑,啪叽摔到水塘里。   不会游泳的麦汀汀,被会发光的人鱼幼崽救了起来。   幼崽不会说话,含着拇指,眨巴眼睛想喊妈妈,咕噜咕噜吐出一串泡泡:“么~?”   -   人鱼是只会出现在母星上的高贵生物,在蛮荒之地太不安全。   麦汀汀决定收留自己的救命恩崽。   他带上被取名为麦小么的人鱼幼崽,开启了下一段旅程。   弃星上的状况作为节目被直播给全星域的观众。   厮杀见太多,也就没意思了。有眼尖的观众发现了这两个与世无争的小可爱。   小丧尸踮起脚尖努力伸手:“吃不吃果果呀?”   人鱼幼崽甩甩小尾巴:“么~!”   直播间观众因为可爱能量过载而晕倒。   麦汀汀和麦小么从此爆红。   -   这是母星被人鱼王统治的第三年。   有人看见了麦小么,大惊失色:那不是您被绑架的亲儿子吗?   人鱼王捏碎了一颗稀世珍珠,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知足常乐的麦汀汀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有机会来到母星。   虽然是被关进囚牢里。   人鱼王来到牢笼前,视线从「绑架犯」过于苍白的皮肤上一寸寸滑落。   直到挑起麦汀汀的下巴。   王的声音低哑:“是你……抢走了我的孩子吗。”   -   再后来,全星域的观众惊奇地发现,他们天天蹲直播打赏的小丧尸,竟然在母星大典时走在王的身侧,因为发呆差点踩空,被人鱼王拦腰抱住。   观众:就算是王,也不可以独占我们宝贝汀汀啊——QAQ怎么连小么也是你的!!   #我喜欢的崽崽原来都是人鱼王的#   #敬爱的陛下成了全民公敌是怎样的感受#   #您没有自己的老婆吗干嘛抢我们老婆#   【阅读指南】   *高冷人鱼王攻x天真小丧尸受   *丧尸崽崽+人鱼崽崽=双份小可爱   *攻的鱼尾在必要时可以化成腿   *甜宠1V1 第80章 番外一   (1)【时间线:接正文完结】   小慧到了孕后期,心情焦躁,齐瑞决定带她出去旅游散散心。   捎上卓燦一家三口后,普通的车就不太够坐了,尤其考虑到孕妇的舒适度需求,齐瑞决定租个房车。   一般的车行哪里会有房车,而且就算有,房车毕竟不比普通私家车,会不会开也是个问题。   卢老板说,没事,我朋友有,借一下就行。   就连房车带司机一起借了过来。   卓燦第一千零一次想,有钱真好啊。   既然都已经有房车了,总觉得还可以再加上点成员。   看来看去,目光放在窝里舔爪子的芝芝和拿沙发磨爪子的桃桃身上。   芝芝是齐瑞还在上大学时就买来的,是他的第一只猫。   桃桃呢,则是齐瑞后来收养的流浪猫。   它俩原本有更接地气的名字,暴富和发财,寄托着主人的殷殷期盼。   齐瑞和小慧在一起后,姑娘给它们改了更温柔、也听起来更美味的名儿。   他们对两只猫咪就像对亲生孩子一样,放宠物店寄养肯定是不放心的,也舍不得让它俩孤零零地在家呆上好几天。   想来想去,决定一起带上。   这倒不是芝芝和桃桃第一次出去旅游,不过两只猫各有各的问题:   桃桃作为一只曾经的流浪猫,对车行道一直有深深的恐惧,单纯走一走还行,要是长期困在车内,就会PTSD发作。   至于芝芝,很简单,它晕车。   俩只穿上牵引绳,拴在沙发旁,防止窜到驾驶室去。   狸花猫上蹿下跳,哪里都不是安全之地,瞳孔惊恐地放大;布偶猫奄奄一息,趴在自己的窝里,连喵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眠礼上车。   由于卓燦是个勤勤恳恳四舍五入996的社畜,几乎没有时间和金钱出去旅游,连带着小神仙下凡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郊外的公园。   这次听说要去很远的地方(“什么是旅游?”“就是去很远的地方呆上好几天”),小神仙像普通孩子一样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好几次醒来,跑到卓燦房间问,几点了,要不要走啦?   留宿在卓燦家的卢颂:“……”   幸好没干什么事儿。   被这么折腾醒了好几次,卓燦就把小孩儿捞上来一起睡。   左边是卢卢,右边是燦燦,眠礼被挤在中间,也不知道怎么戳到笑点,笑得扭成一团,怎么也停不下来。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有趣之处,但这么点儿大孩子的笑声实在太有感染力,卓燦和卢颂也忍不住跟着笑。   一晚上谁也没睡好。   这导致第二天一家三口上车时,成年人们都挂着黑眼圈。   齐瑞看着他们坏笑:“今天都要去旅游了,还不节省体力。”   小慧拍了他一下。   卓燦捂住眠礼的耳朵:“不要拿你的思想来衡量纯洁的我们。陪这小家伙笑了一晚上……也不知道小孩哪儿来那么多经历。”   卢颂摇摇头:“很快你们就会体会到了。”   眠礼提前得知两只猫猫会来,从上车眼睛就到处乱瞄。   祂听见微弱的“喵”,从卓燦手底下钻出去,循着声音找到有气无力的芝芝。   男孩大惊:“猫猫!不要死!”   芝芝:“……我没有。”   小慧走过来:“芝芝有点晕车,你可以陪陪祂。”   眠礼抬起头:“‘晕车’?”   小慧解释:“就是不太舒服。”   不舒服?   对于小神明来说,实在是个超出知识范围的概念。   但芝芝看上去蔫蔫儿的,和平时活蹦乱跳的样子不一样,祂很担心。   小慧摸摸眠礼的头发:“交给小礼一个任务,照顾芝芝,好不好?”   *   大人们去了前面的客厅聊天打牌,眠礼留在这里陪芝芝。   祂爬到沙发上坐好,再费劲地把猫猫抱进怀里,学着大人们以前哄祂的样子,小手拍一拍,嘴里念叨着“哦~哦,乖、乖乖”。   芝芝垂着脑袋:“谢谢你,虽然你这样勒着我我更想吐了喵。”   再难受也并没有影响它的话痨。   眠礼把它放到旁边:“那怎么办呀?”   布偶猫郁郁寡欢:“要不放我下车,我回家了喵。”   它说这句话就是调侃,怎么想也不可能。   但眠礼分不清玩笑话的界限,爬了起来。   芝芝仰着脑袋:“你要干嘛呀喵?”   眠礼伸出手,沉重的车窗玻璃被指尖溢出去的金光:“送你回家呀。”   外面的风灌了起来,芝芝吹吹风,感觉好多了。   但眠礼已经再次把它抱了起来,而且行动轨迹看起来是要往车外扔。   芝芝吓了一跳:“哎哎哎不用了不用了喵!我不走了!放我下来喵——!”   眠礼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但惊叫的猫咪比刚才有精神多了。   祂坐回去,腿伸直,以令人羡慕的身体柔软度脸贴在腿上:“真的吗?”   “真的喵!”芝芝这回是真来了精神,“你刚才是要谋害我吗喵?”   眠礼没接受过这么大的控诉,睁大眼睛:“礼礼才没有!”   芝芝惊恐:“可是你要把我扔下去啊喵!”   眠礼的逻辑也很简单:“出去,就能回家啦。”   布偶猫的毛随着风一抖一抖的,耳朵背到脑袋上:“可是我不会飞啊喵!”   眠礼说:“礼礼送你回去。”   飞到家,再飞回来,对于小神仙来说也就分分钟的事儿,前面的大人们可能根本察觉不到。   芝芝总算明白了祂的好意,哭笑不得:“不用了喵,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就乖乖呆在这儿吧,能不能把窗户关小一点喵?”   看着实在后怕。   就在眠礼重新施展神力关窗时,一直没有动静、不知蜷缩在哪个角落里的狸花猫陡然现身,一跃而起,挤出窄窄的窗户缝,半个身子都已经掉到了外面!   芝芝吓得魂飞魄散,哪怕是一只猫,也知道这万一要真的掉下去,立刻会被后面滚滚车轮碾成猫饼。   桃桃起跳时满心要离开这辆哐里哐啷恐怖的小房子,根本没多想外面是什么;这时候看见了,半个身体都探出去了,才发觉外面更恐怖。   眼见着它的体重支撑不住要向外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团淡金色的光云托住了它。   那团云像一只有力的手,将猫猫“收”回车里,慢慢飘回地上。   芝芝扑过去:“怎么样喵?有没有受伤喵?”   桃桃的耳朵已经完全贴成了平行。   它刚才可是差一点同死神擦肩而过啊!   放大的猫瞳孔涣散地寻找着救命恩人,直到有谁的小手挥了挥,它身周的云雾散去。   狸花猫仰起头,看见头顶光圈、浑身金光的小天使也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无神论者桃桃,猫生头一回这么感激神明下凡(合掌)   *   等到齐瑞再过来关心崽崽和猫猫,惊喜地发现芝芝和桃桃都不再发蔫儿了,一左一右靠着眠礼,(被迫)听小神仙讲故事。   他不清楚刚才发生的插曲,只觉得这一幕实在美好,光线,构图,情绪,值纪念。   他拍完照,收起相机,拍了拍手:“好了,我的小朋友们,准备到站下车啦。”   小朋友们同时抬头看向他,又面面相觑。   下车?   旅游不就是一直坐在车上吗?   为什么还要下车?   小朋友代表眠小礼问出疑惑,齐瑞失笑:“当然也下车到处转转看看风景,才能叫旅游啊。”   眠礼似乎理解地点点头,对旅游有了新认知。   这回特意弄了个双层的儿童推车,上层坐眠礼,下层放猫咪。   推出去实在拉风,回头率百分之百。   社恐猫桃桃待在车里不肯出来,为了照顾它的情绪,齐瑞好心地把遮光层拉上拉链。   芝芝下了车更是生龙活虎,在下面视野不好,影响了它的发挥,于是挪到上面一层,窝在眠礼旁边,猫和崽崽都更快乐。   小慧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去太挤、太难走的景区,再考虑到小朋友和小猫咪,特意选了度假村,漂亮而舒适的乡下,很适合一家人来悠悠闲闲地呆上几天。   房车停在露营的固定区域,下了车,成年人们分工鲜明。   卓燦推儿童车,卢颂拿行李箱,齐瑞扶着老婆,小慧主要负责专心游玩。   眠礼没怎么见过乡村,蜿蜒的小路两旁是低矮的房屋,即便还没到万物复苏的春,也有不少不畏寒凉的花儿绽放。   刚从严冬醒过来的小溪潺潺,配套设施完备,餐厅也好游乐也罢,绝对是最好的一条龙体验。   游客不少,要么一家几口,要么扶老携幼,小孩子叽叽喳喳跑了很远,大人跟在后面。   他们这一行,尽管只有一对夫妇是法律上的“亲人”,却也不妨碍其他人因为爱而变成家人。   “燦燦!”   童车的遮阳棚底下传来小孩的呼唤。   卓燦掀开:“咋啦?”   眠礼指指前面,很期待的样子。   卓燦伸长脖子看了看,   卢颂倒是明白了祂的意思:“礼礼想下来自己走?”   “是哒!”   卢颂给男孩儿卡了个太阳帽,把祂抱下来。   眠礼从葵花底下扬起脸,对卓燦做了个鬼脸:“燦燦笨!”   卓燦:“……” 第81章 番外二   小向日葵可爱是可爱,但卓燦气也是真气。   他跟卢颂嘀嘀咕咕:“这样好像很有损我作为家长的威严啊。”   卢颂:“你有吗?”   卓燦:“……”   好像真没有啊。   一见眠礼走了,芝芝也待不住,好几次扒拉着车沿,想下来,又対持续移动有些畏惧。   “小礼等等我喵!”   眠礼转过头:“你也要下来走吗?”   “当然喵!我想闻闻那朵花,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于是眠礼转达了这个愿望。   卓燦不太确定一只猫可不可以下来一起溜,扭头看它的主人。   齐瑞征求了小慧的意见,点点头:“让它下来跑吧。它比桃桃胆子大多了。”   于是,周围人都看见这么惊奇的一幕,一个戴着向日葵帽子、无比可爱的小男孩,手里牵着绳,前面一只趾高气昂的、胖乎程度快赶上孩子的海双布偶猫。   芝芝本来就挺爱美的,一见这么多人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走的每一步都是撒开蹄子,尾巴翘得高高的。   他们找了个安静点儿的地方铺餐垫吃午饭,眠礼拿了块饼干就带着芝芝到旁边玩儿去了。   卓燦说:“要照顾好祂,不能跑远哦!”   如果别人听到了,多半以为是叮嘱孩子的。   但几位家长都知道,这话是讲给芝芝听的。   猫猫回头“喵”了一声,又晃晃尾巴,好像在说,我知道啦!   又过了一会儿,本在推车下面那层自闭到现在的桃桃也忍不住了,用爪子扒拉扒拉,也想要出来。   齐瑞把它放出来,戴上牵引绳:“你也要去找他们玩儿吗?”   桃桃走的每一步都很谨慎,対这个世界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   齐瑞牵着它走了一截,猫咪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大胆地嗅起了从来没见过的青石板转,只见一道金光和一团灰白蓬松的影子如离弦之箭般,将桃桃扑倒在地!   一娃俩猫在草地里滚作一团,需要洗衣服的卓燦和爱干净的桃桃同时倒吸了一口气——万能的神啊,谁来管管这个小恶魔吧!   *   晚上他们住的是三层楼的小别墅。   孕妇住一楼,卓燦和卢颂二楼,三楼本来是空着的,不过眠礼要和猫猫们一起睡,于是三楼就成了他们仨的地盘。   三楼严格来说是个阁楼,斜斜的屋顶,还有大大的天窗。   从那里看得见星星,先前卢颂过来看时,感叹着小神仙果然比凡人会享受。   洗过澡干干净净香喷喷的眠礼盖着小被子,一手搂一只同样洗过澡的猫咪,很豪迈的样子。   眠礼说:“那不是星星哦。”   芝芝很配合:“不是星星是什么啊喵?”   眠礼说:“是花花。”   是父神在御花园种的大片星尘花,每一朵都小小的。   白天休眠,夜晚开放,作息严格。   花一开,人间就有了璀璨的星空。   芝芝问:“前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喵?”   眠礼不知道该怎么和小猫咪说如此复杂的经过,事实上连祂自己都不说清,夹杂在大人们的爱恨情仇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有多远?”   “有海,还有船。”   这都是猫咪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只在电视听说过。   连桃桃都有了兴趣:“你出海玩儿了?”   算吗?在船上,也去了海里,大概算吧。   “和谁一起的?小燦吗?”   摇头。   “那是谁?”   眠礼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叹了口气:“和撒撒。”   离开罪恶之海后,祂没有再见过撒迦利亚,也没见过黑豹姐弟。   卓燦対此缄口不提,让眠礼有时候怀疑那艘船上的生活像一场梦。   祂从见到撒迦利亚开始,这个人意外得熟悉——那是种小神明无法阐述的、天然的亲近。   不仅如此,祂还总觉得撒撒和父神有些像,是那种有些遥远,但最能叫祂感到安定的气息。   尽管他们看起来哪哪儿都是反义词。   猫咪们不知小孩心中所想,芝芝翻了个身,胖爪爪搭在眠礼胳膊上:“下次记得带我们一起去喵。”   桃桃说:“带你就够了,我才不要去。”   “为什么?老弟你今天不是玩得很开心吗喵?”   “我哪里开心了?”   “嘁,还不承认喵——礼礼你说,它是不是最后玩得比我们都疯,小慧喊都喊回来。”   “……我哪有啊!”   眠礼打了个哈欠,收紧手臂,把猫猫们搂得更紧:“不要吵架,吵架不是乖孩子。”   这是在很久之前,祂和嘉嘉在班上拌嘴时,闵老师说过的话。   同样也很适用于芝芝和桃桃。   猫咪们是小神仙来到现世后第一次交的朋友,也陪着祂经历了好些次不同的冒险。   尽管以后祂会结识更多的人类与非人类,有更多的新朋友,祂対它们的“雏鸟情节”并不会消散。   芝芝和桃桃各自动了动,在小小的臂弯里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又不会压倒男孩的姿势。   眠礼学着卓燦対自己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它们,还一边亲了一口。   今天晚上做的梦,将会是和小猫咪们一起梦见的哦。   晚安,小可爱们。   (2)【时间线:眠礼出生】   北冥天池。   这里是世间最大的水域,池水方圆百里不见边际。   同样,也是天下至清至澄之所,万顷碧波荡漾,周围有浓雾缭绕。   隐约看得见水底有巨大的影,似一条鱼,畅快地在水中摆动。   「它」的速度已经超出肉眼可以捕捉的界限,掀起巨大的浪花,倏然消失。   「鱼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俊美无匹的男人。   随着他出浴,原本空无一物的浓雾中忽然垒出阶壁般的岸来。   男人墨色长发瀑布般披在身后,水滴顺着分明的肌肉一滴滴坠下。   他披上浴巾,赤脚走在雕花的玉砌阶梯上。   他弯腰捡起放在岸边的衣服,墨发随之垂落。   暗红的光氤氲全身,很快水滴全都蒸干。   本安静无澜的天池蓦地立起百米高的浪潮,猛地向他拍打而来。   刚刚晾干的人,再次淋了个从头到脚。   男人血红的双眼蒸腾起怒火,转头狠狠瞪向正在水中撒欢的那只……鸟。   鸟的原身之巨大与他黑色的鱼影不分上下。   白鸟再次又翅膀欢快地拍了拍水:“哎,怎么就走了,再来泡一会儿啊,多舒坦!”   蜚蜚:“……”   道理他都懂。   所以一只鸟到底为什么要泡澡。   正当蜚蜚打算回击,宁静的天池被一叠声的呼唤再次打破。   “左舵大人,右舵大人——”   那个声音由远及近。   “卡布卡大人——蜚蜚大人——”   天池实际上是蜚蜚的地盘,不过卡布卡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   它舒舒服服靠着池边,双翼如同人的手延展开来,搭在玉壁上,闭着眼睛享受之余,不忘教训下属:“哎哎哎,着急忙慌的叫什么,又不是着火了。”   蜚蜚不满它霸占自己的权威,但在下属面前总不能为这么点小事闹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抱、抱歉。”侍卫气都没喘匀道了歉,却掩不住声音里颤抖的激动,“是小殿下——小殿下出生啦!!”   小殿下……出生了?   卡布卡和蜚蜚対视一眼,同时以超过光的速度离开天池,向着神域飞去。   谁落后面谁傻子。   *   这是千百年来,神域诞生的唯一一个新生命。   神明与神使们都忙得很,要工作,要维序万物,要调解平衡,要创世,哪儿有精力谈情说爱。   别说情意绵绵地相恋了,天上的人,本该也情绪都没有。   爱也好恨也罢,在选择或被选择得道成仙的那一刻,就应当泯灭。   有一天,神域流传开一则消息,说是不久之后即将迎来神子。   神不比短命的人类,不着急有个后代传递。陛下从未遴选神妃,何来神子?   许多人不信,但的确有段日子陛下深居简出,很少再去大殿。   于是怀疑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有说陛下择到良妃,有说在照顾即将出世的神子,也有说神妃身体不好,或许时日无多。   总之,神子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直到很久以后,仍旧有很多人不知小殿下是陛下亲自诞下的。   卡布卡和蜚蜚作为自封的左膀右臂,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   鲲和鹏乃北冥一体共生的神物,被神收作随从。   二人対神明忠心耿耿。   他们无法离开彼此,却対対方是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再小的事儿,比如谁能先飞到寝宫、谁是第一个看到小殿下尊容的,这种哪怕在人间都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也一定要争个先来后到。   诸神之神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尽管神域居所无数,连御花园都有专人精心打造,但若想见到神明,十有仈玖是在大殿。   能到寝宫,绝対是罕见的。   最终,大鹏以微弱的翅羽优势,最先进到寝宫。   它在进入神域就已经缩小了身躯,此时更是变得和现世普通的小鸟儿差不多大,可以肆无忌惮地立在神明肩头。   与其说它拥有神得天独厚的宠爱,不如说它的厚脸皮举世无双。   总之,人形进入寝宫的蜚蜚先是向陛下行了礼,再狠狠剜了一眼自己的同僚。   卡布卡得意地掀动翅膀。   两人不再争执,目光落在神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眠礼出生】 第82章 番外三   刚刚出生的幼神粉嫩而柔软,像一团云。   尽管头发还稀疏,却已经看得出和神明一样,是亚麻色的小卷毛。   祂闭着眼,在父神的臂弯中均匀地呼吸。   这是冰冷神域中,最为温暖的一个梦境。   “祂好小。”卡布卡看来看去,又强调了一次,“祂好小好小——像一粒米。”   卡布卡没有人形,想用喙去碰一碰幼神。   被蜚蜚一巴掌拍开。   卡布卡飞离神的肩膀,在半空中跳脚:“你干嘛!”   蜚蜚冷眼:“你毛手毛脚的,别伤到小殿下。”   “你以为我是你啊!滚滚滚。”   卡布卡再一次落回神明的肩膀,耀武扬威地看了一眼卡布卡,接着语气一转,小鸟依人:“陛下陛下~小殿下有名字了吗?”   神把他们的争风吃醋都看在眼里,但祂当然不会说什么:“还没有。”   “我可以给祂取名吗?我有很多小鸟儿,每一只我都取了名字。之前您还夸过好听呢。”   神没有回答,倒是蜚蜚不客气地打断:“就凭你还想为小殿下命名?”   “我怎么啦?你说说我怎么了?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蜚蜚平日里也是个稳重冷淡的性子,但在卡布卡面前像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连一个眼神都能叫他七窍生烟。   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如此敬重和爱戴的神明,怎么就选了卡布卡这个傻鸟当助手。   ……跟自己根本没得比啊!   *   几个月后。   鲲和鹏都是上古神兽,能被称之为“神兽”,那多半代表的是「善」。   相对应的「恶」,就被称之为“凶兽”。   比如说面前这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粉红色大果冻。   看起来软绵绵的没什么脾气,甚至还有点呆呆傻傻。   谁能想到这就是凶狠程度空前绝后的上古凶兽呢。   蜚蜚对这颗果冻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不会给好脸色。   卡布卡对它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一如既往话痨地闻来闻去。   辛兹那是同诸神之神比肩的资历,怎么都算是老前辈了。   在它眼里,受人敬仰的右舵和左舵,不过一条小鱼和一只小鸟,还成天叽里呱啦吵个不停。   辛兹也把自己缩小到两米多,只有平时的一半。   它大咧咧坐在神的旁边:“哈哈,你们还是老样子,欢喜冤家。”   “……这种程度还不配当我的对手。”   “?!你这话什么意思??走,我们现在就出去单挑!”   卡布卡是个说啥立刻就要做啥的咋呼性子,连揪带推的把蜚蜚薅出去大战三百回合。   等他们的嚷嚷声(主要是卡布卡的)远了,辛兹身体里分出一根小树枝,挠挠耳朵:“哎,阿宵,你不嫌吵么?”   神仍旧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说:“还好。”   祂讲得很潦草,可辛兹还是明白了。   姜宵不仅不嫌弃这两人一天到晚叨逼叨,反而还很接纳、甚至是欣慰于这种吵闹。   毕竟偌大的神殿,乃至整个神域,敢在陛下周围制造点儿声响的,也就他俩了。   神喜静是没错,不过太多的、以至于死气沉沉的安静对于神来说,同样是种压抑。   可姜宵毕竟是姜宵,总不能自己找乐子。   正好有卡布卡这么个天生的谐星,留在身边也挺好。   辛兹看见姜宵怀中的小孩子睁开眼,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同父神说什么。   它乐颠颠地摊开身体的一部分:“哎阿宵阿宵,给我抱一下,给我抱一下吧。”   人们抱孩子,是用双手形成臂弯。   凶兽不同,它把自己的身体化出来一个兜兜。   如果说全天下有谁能让姜宵无条件信任,不是左舵和右舵,不是任何一个神域里的元老,而是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大果冻。   幼神出生到现在,除了专属的保姆奥利尔以外,几乎没有人抱过,哪怕是一天要来看八百遍的鲲和鹏。   尽管神并没有明说过,但蜚蜚清楚,陛下一定是担心他俩失手把神子摔了。   ……都怪卡布卡连累自己的靠谱形象。   他一定不会想看到,此刻才第一次来的辛兹,随便说了句话,神就把幼神放在了那个兜兜上。   那是个很神奇的感受。   直到很久以后,辛兹都会回想起来这么一个小小的、还发着金光的小东西,落在兜兜上那瞬间的奇妙。   “闻起来香香的,应该挺好吃。”辛兹伸长脖子低头闻了闻,说完,为自己的玩笑哈哈大笑起来,“可惜没有机会了。毕竟是阿宵你的孩子,还是要有点尊重的。”   和鲲与鹏比起来,凶兽其实对幼崽根本没什么兴趣。   抱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又还了回去。   神明的表情没有变化,接过来的动作却轻柔地像在对待世间最易碎的宝器。   幼神回到父神怀里,立刻笑了起来。   同万年冰川的父神不一样,祂是个非常爱笑的小家伙。   幼神的眼睛轮廓和神非常像,但瞳色完全不一样。   神的眼眸是冷冷淡淡的蓝,幼神的是种浅琥珀色,看上去又甜又软和。   是那种很容易欺骗人的样子。   轻而易举就能诱惑别人交付信赖与真心。   辛兹分出一只手托腮。   “原本我以为,你不会留下祂。”   它是个懒懒散散的家伙,很少会有如此严肃的时候。   姜宵没说话。   是啊,谁都这么以为。   高洁的神明被魔鬼诱惑之后,亲生为他诞下子嗣。   惊世骇俗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就算是流传到现世,给那些最爱怪力乱神的人类听去,也不会有谁信的。   要是换个人,早就追杀撒迦利亚到天涯海角并且千刀万剐了。   怎么可能留下孩子,而且——而且怎么看都是无比珍爱的样子。   神明的考量,任何人都不懂。   或许那也不是一种「考量」,是名为「感情」的、对神来说也很陌生的东西。   “不过也挺好。”辛兹说,“起码从今往后,你也算有个念想。孩子嘛,不就是这么个要父母操心一辈子的命运。”   姜宵:“……”   话说得也太过老成。   神问:“最近又去了人间?”   辛兹被识破,嘿嘿笑:“是啊,那些人类说话也是有意思。有时候我在旁边听,听太入迷了,也想站起来说两句,结果就把他们全吓跑了。嗨,人类可太胆小咯。”   神安静地听,罕见的,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辛兹对祂而言的确是与众不同的。祂同它在一块儿时很放松,能够安心地卸下防备。   这种信任,或许与其他所有人都不能归结为同类。   辛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慢悠悠地膨胀回原来的大小。   神看向它:“要回去了吗。”   “嗯。已经好些个轮番过来悄悄摸摸看我了。”它耸了耸肩。   这个动作由一个大果冻做出来格外滑稽,但辛兹的语气严肃:“我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   神并不挽留,说,好。   辛兹慢慢吞吞走到寝宫门外,回头看了一眼。   姜宵既没有目送它,也没有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孩。   祂望着虚空,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干什么。   辛兹想,卡布卡和蜚蜚虽然是个不错的逗乐搭档,但功夫到底还是不行。   等自己走,就又没有人能逗姜宵笑了。   它的视线下移,落在从襁褓中伸出的那截白生生的、莲藕一样的小胖胳膊。   希望那个现在还很小很小的东西,长大以后,可以让阿宵开心啊。   至于某个被封印几百年的家伙……能不给阿宵添乱,就谢天谢地。   那种人,永远不配知晓,神明对他真正的「感情」   *   辛兹惊天动地地来,又惊天动地地走了。   卡布卡抓着蜚蜚飞在半空。   鹏的身形庞然,却能在必要的时候将自己隐藏得悄无声息。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可以的。   不过对于凶兽和陛下还能不能行,就不太知道了。   好在,他们都没有揭穿它。   这样狼狈的姿势要是放在往常,蜚蜚早就同它继续大战五百回合了。   不过每次辛兹来的时候,这家伙都失魂落魄的。   因为,陛下更明显更宠爱辛兹。   卡布卡看得出蜚蜚的嫉妒,嘲笑他:“就算没有这位老哥,你也不可能在陛下心里排前面的,死了那条心吧。”   蜚蜚哼了一声,并不理睬。   卡布卡苦口婆心劝:“其实有了小殿下,辛兹也排不上名了。你看,你俩又退回到同一起跑线。”   蜚蜚嗤笑:“只要比你在前面就行了,‘小鸟儿’。”   他学辛兹的口气惟妙惟肖。   卡布卡:“……你还真是个混蛋啊!”   它爪子一松,将男人从高空丢了下去。   蜚蜚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背弃”,淡定地御剑下落。   他抬起头,卡布卡做了个鬼脸,一挥翅膀飞远了。   一只鸟能做鬼脸也是挺离奇的。   蜚蜚看了看寝宫,并没有进去。   神域千万种混杂着的味道中,他仍分辨得出那个沾染着与神明一脉相承的熟悉气息的幼嫩生命。   排不排名的,不重要,他在心里想,因为陛下爱你,所以我会永远替陛下守护你。 第83章 番外四   (3)【时间线:幽灵船上的某天】   没有猫科动物喜欢水。   不过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水,相反,身为灵豹,弥雅相当擅长游泳,也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   罪恶之海说来广阔,幽灵船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庞然大物,可中就是被限制的,对于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来说,很容易感到无聊。   船上呆久了,那就只能游到海里看看转转。那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打发时间的方法。   海里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如果他没有主君赐予的头饰护身,每一次下潜都是惊心动魄。   然而有主君的气息开道之后,就成了普通的观光游玩。   反正谁都不敢接近,他连在海里交朋友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终日无所事事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神子的到来。   弥雅在船上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他还从来没见过比自己更年幼、像一个雪团子似的生物。   主君大人抓祂来并不是为了吃,这是弥雅过了好几天才明白的事情。   既然不吃,也不折磨,要祂来是做什么呢?   弥雅短暂地纠结过,很快抛之脑后,反正跟他也没关系。   小男孩被关在房间里好几天,后来主君大人撤掉了封印,小孩走出了舱房,慢慢探索这艘船。   然后,就认识弥雅了。   弥雅现在知道了,神子的名字叫做眠礼。   他比较喜欢叫祂眠小礼,听起来更有节奏、更加俏皮。   虽然船上的每个角落他都熟悉到闭着眼也确定是什么的地步,不过带着眠小礼重新探索,好像又有了无穷的乐趣。   很快,他们把船上也探索完了,下一步就是跳进海里。   一开始弥雅还担心这个小东西不会游泳,很快他发现,神子毕竟是神明,无所不能,生来就做什么都可以。   他若不是弥雅,应当会感到嫉妒。   好在他是弥雅,弥雅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绪。   某天正当他们在海里畅游、并且刚刚戏弄过一个长着十几条触手的水怪,弥雅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有主君在,有罪恶之海的封印在,其实弥雅基本没有遇到过危险。   除非……   是他老姐。   他们回头一看,爱丽儿气势汹汹:“玩到什么时候了?也不看着点时间?主君大人还在等你们吃饭!”   弥雅吐了吐舌头:“抱歉,阿姐,刚才我们正大战怪兽呢……”   爱丽儿在弟弟面前完全没有平日的优雅,很不客气:“少给我找那些花里胡哨的借口!”   天晓得在她刚才下潜过程中,看见俩小孩对着几乎有半个船那么大的水怪时,心脏快要蹦出喉咙口是怎样的感受。   然而初生牛犊往往是感受不到危险的。   眠礼自在地游到她身边,因为以前从没和她一起游过显得很开心。   “爱丽丽!”小孩问,“你也喜欢游泳吗?”   爱丽儿在水中叼起眠礼,声音从心中传递给祂。   「不,我不喜欢。我只是负责把你俩抓回去。」   爱丽儿说“不看时间”,他们上了岸才发现,下海玩儿的时候还是白天,现在天都黑透了。   眠礼当然又一次被揪回船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撒迦利亚都会在船上等着祂。   被弥雅叼着也好,自己飞上来也罢,反正一离开海水,就能看到恶魔立在船舷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衣角被海风吹得猎猎。   黑豹弟弟会简单粗暴地把祂甩上甲板,反正小神明的云雾永远及时。   黑豹姐姐就不一样了,自己先跳上去,再轻柔地把祂放在地上。   爱丽儿平时嘴里对祂不客气,其实动作总是很温柔。   撒迦利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祂面前,丢下那块祂常用的毛巾。   小孩子被大毛巾完全兜住,觉得很好玩儿,迈着小短腿跑了起来。   等到跟在后面的弥雅也跳上甲板时,看见的就是一块白色的毛巾在到处流窜。   最顶上亮了起来,像个小幽灵。   弥雅清楚,那是眠小礼的天使光圈。   眠礼的天使光圈很好用,可以照明,可以供能,也能快速烘干。   祂每次在使用光圈时,撒迦利亚都会在旁边盯着祂。   准确来说,是盯着代表着神力的光环。   那是只有神族才会拥有的东西。   在眠礼经过他身边时,撒迦利亚拽下了毛巾,让光环显现出来。   眠礼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又仰脸对着他咯咯直笑,好像魔鬼刚才是在同自己做游戏。   祂就是有那个本领,把任何可能面临的险境都看作玩耍。   神的偏爱,也赋予了祂在任何时候都化险为夷的本领。   魔鬼是不会对任何东西上瘾的。   也不需要任何东西消磨意志来在苦痛的间隙中得以短暂沉沦。   地狱之主,本身就是深渊。   但当看见眠礼用那双和那个人极其相似的眼睛冲自己甜甜一笑时,撒迦利亚会非常、非常想要抽一根烟。   *   尼古丁不会对神产生什么伤害,他还是在小孩面前忍住了。   尽管让神子堕落是件充满诱惑力的计划,对撒迦利亚来说也不是多困难的事儿,但他……   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放弃这个念头。   “你们去吃晚餐吧。”撒迦利亚说。   说话对象只有黑豹姐弟。   眠礼正在一蹦一跳够他手中的毛巾,像看见了逗猫棒的小奶猫。   弥雅问:“那眠小礼……”   爱丽儿捂住他的嘴,毫不犹豫拖走了弟弟。   撒迦利亚看着他们下到船舱,一把捞起眠礼。   并不是抱着或者扛着,而是抓着小孩的脚腕像提个袋子似的轻松提溜起来。   “走吧小家伙,陪我去吹吹风。”   小神明不会像人类那样受重力影响、血液逆流,哪怕这么倒着,也不会难受。   反而因为头朝下晃来晃去的,觉得很好玩。   撒迦利亚听到小孩清脆的笑声,仿佛风中洒落的一串串银铃。   这孩子的性格跟祂那个扑克脸的爹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魔鬼说吹吹风,那就是真·吹风。   他们并排坐在船的最高点,放眼望去周遭再无同等高度,前后左右,哪里都是茫茫大海。   撒迦利亚其实很喜欢高处,那种居高临下睥睨世间的感觉,让他想起那个人。   魔鬼也掌控万物,只不过一般是从地底下。   ……怎么说起来就没有天上的家伙们帅气呢。   有时候他会后悔自己当初在这里建造的是一艘有上限的船,而非可以通天的塔。   好歹不至于大晚上的挤在这么个小尖尖上。   撒迦利亚自己也好,视力超群的黑豹姐弟也罢,都可以完全适应黑暗中的生活。罪恶之海是没有人造光源的。   因而漫天繁星更显得闪烁。   由于没有任何东西阻挡,海上的风本来就大,吹到这高绝处更是令人瑟瑟发抖。   会飞的小神明并不恐高,不过祂太小也太轻了,被风吹得直摇晃。   小孩子天生就看得出谁是最能倚靠的人,比如罪恶之海里,抱住船主的大腿等于抱住生的希望。   祂瞅了瞅目空一切盯着海出神的撒迦利亚,悄悄朝他那边挪了挪。   在祂自己看来是悄悄的,实际上是很大的动静了。   魔鬼岔着双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斜着眼睛看他。   “怎么,怕啦?”   小孩像河豚一样鼓起脸:“礼礼才不怕。”   撒迦利亚并不阻止祂的动作。   于是眠礼又挪了挪。   又挪了挪。   “礼礼有点冷。”   祂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倒是和那个人一样口是心非。   撒迦利亚笑笑,也不管祂小动物一样的近亲,干脆躺了下来。   今晚不止有星星,还有月亮。   眠礼知道星星是父神御花园里绽放的星尘花,但月亮是什么,小神明还真没有研究过。   清灵灵的,格外好看,像挂在天上一轮温柔的眼睛。   小孩想,会是父神在看着自己吗?   父神就像月亮一样。   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父神呢?   想到父神又想到燦燦。   才刚刚回去不久,却又……   这么想着,又有点伤感起来。   撒迦利亚体会不到小孩子敏感的心绪变化,在琢磨自己的事情。   “哎,你爸……怎么样?”   眠礼来这么久了,他都没问过关于「祂」的事情。   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况且说得越多,就显得自己越在意。   或许是今晚的月色过于朦胧,叫他的想法也有了松懈。 前言不搭后语的,眠礼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不过祂有些疑惑,为什么在这样寂静的星月夜里,撒迦利亚和自己都在想父神?   撒迦利亚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张口,问得莫名其妙。   “祂还喜欢白玫瑰吗?”   他们又在屋顶上呆了很久,月亮一直在。   罪恶之海的时间流速完全是撒迦利亚随心所欲掌控的,如果他某天想要黑夜更漫长,那么白昼就不会如期而至。   幼神也学着他的动作小心地躺下来,看着漫天的星尘花对着自己眨眼睛。   祂也有点想花儿们了,还有整个花园。   自己不在的时候,就没人去探望它们了吧。   小孩子的作息被人类教成了固定,再加上白天在海里疯玩那么久,早就累了。   天上眨啊眨的星星也催眠,眠礼看着看着把自己看睡着,差点栽下去。   撒迦利亚无奈,只能把祂抱在怀里。   哪怕清楚祂不会冷也不会感冒,还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祂盖上。   撒迦利亚望着小孩安恬的睡颜,撇撇嘴。   从古至今,地狱之主什么时候哄过孩子。   偏偏在小屁孩这儿破了功。   ……而且为什么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等祂爹来了,要好好讨回这笔保姆费。   不过,下次见到那个人,会是什么时候? 第84章 番外五   弥雅不用上班,不用上学,每天都睡到太阳晒p.股。   第二天他如常醒来,看向窗外,揉了揉眼。   然后又揉了揉眼。   不对啊。   往常这时候太阳早就高高挂起来了,怎么现在外面依旧是黑夜?、   不仅如此,海面上正在熊熊燃烧……?   罪恶之海的海水和外界不同,是深到发黑的地步。   海面也不是浪涛和波纹,而是大大小小沸沸扬扬的气泡,乍一看像烧开锅的开水,很符合一些人类对于地狱的刻板印象。   但海水毕竟是水,水里怎么可能有火呢?   可是……看起来好像又不完全像火。   到底是什么?   弥雅鞋子都没穿,翻过舷窗跳到外面的围栏。   ……那不是火。   海、无边无际的海面上,开满了纯白的玫瑰花。   每一朵玫瑰都倒映着天上的星月影子,轮廓莹莹发亮,才会在离得远时看起来那么像摇曳的火焰。   不用多论证也猜得到如此浪漫的场面必定是出自主君之手。   没有人议论过,可无论是他还是他姐姐,都深知主君骨子里是个颇有情调的性子。   就连还没成年的弥雅都感到好奇,要是有谁被主君追求、或者真正谈起恋爱来,每天该享受到多么精心培植的花样来呀。   地狱之主会恋爱吗?   没想过。   弥雅也不是很关心。   重要的是,他今天有了新鲜的乐子。   弥雅化身黑豹,从高高的船尾一跃而下,把开满海面的玫瑰当成跳房子一样蹦跶来蹦跶去。   灵豹足够轻巧,足够敏捷,能够完全浮于水面,轻轻松松水上漂。   大片的、连在一块儿的白玫瑰仿佛无垠的雪地,罅隙中黑色的海水明明是背景,却如同滚落的碎钻点缀其间。   灵动的黑影无拘无束地穿梭,他仍是幼年期的生灵,有着成年人艳羡的纯粹快乐。   “喵……”   黑豹停了下来。   他动了动耳朵,在哗啦啦的浪声中仔细辨别着声音来源。   “喵呀、喵呀——”   没听错。   的确是小孩子细细的呼唤。   弥雅扭头,瞥见甲板上小小的影子。   他的视力超群,看得见小神明正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   弥雅踩在玫瑰空隙中的海水上,三步并做两步回到船上。   他蹲在栏杆上,装作吓唬人地露出利齿。   “我都说了是豹豹!能不能别喊我那么没气势的名字!”   话虽这么说,不还是乖乖地过来接人了。   幼神早就看穿了他的声色俱厉,也不戳破,自觉地爬上黑豹,抱住他的脖颈很亲昵地蹭了蹭:“出发发~!”   弥雅驮着小家伙重新跳回海里,扑进玫瑰满载的馥郁馨香。   另一边。   一如既往,船上的成年人们靠在围栏边看着小孩子玩耍。   爱丽儿趴在栏杆上托着腮,心里意外得平静。   如果再往前一段时间,哪怕只有一个星期,在幼神还没有出现时,爱丽儿若是一醒来见到如此宏大而绚丽的场面,可能还会幻想一下这是主君大人突然被自己感动、决定接受自己的爱意。   现在自然是不会有这么傻的想法了。   就算黑色的海浪中漂满纯白的玫瑰,也同自己没有关系。   撒迦利亚背靠着围栏,舒展手臂,仰头活动活动脖子,指间夹着一根烟。   “好看吗?”   他问。   “很美,主君大人。”她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为什么是白玫瑰?”   这是个很有技巧的问题。   并不一定是询问被赠花者的不固定,也可能是好奇对方的气质、品味。总之,竭尽所能得委婉。   她的确想用最温和的方式探听一下那位。   “是啊,为什么呢。”   撒迦利亚笑了笑,并不答。   爱丽儿在想什么,想要说什么,想要问询什么。   他都知道。   为什么是白玫瑰?   但凡见过神明的,都会认为祂与圣洁的莲更相称。   所以也只有撒迦利亚知晓。   那个人,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次,躺在铺天盖地的白玫瑰中。   静静地,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自己,不声也不响。   垂怜世间的神明,也曾如此寂静地等待着魔鬼的爱。   他点燃了烟,灰烬随风飘逝。   (4)【时间线:正文完结一年后】   离下班还有十分钟。   卓燦盯着自己的电脑壁纸,盯着盯着开始走神。   他的壁纸看起来像系统默认的蓝天草地,其实不是。   是某次和卢颂去郊外游玩的时候照的,卢老板特意带了专业的相机,他拿来用用,效果还不错。   至于他们后来在这片草坪做了什么,不太适合上班时候回忆。   思绪逐渐走偏,直到助理敲敲门,小小声:“经理,经理!”   卓燦如梦初醒,赶紧倒掉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废料。   扭头一看,助理比自己还做贼心虚。   助理凑到他身边,嘻嘻笑,进了办公室内就改称呼:“卓哥,我今天能不能先溜啊?”   “……干嘛去?”   “哎,我女朋友这不过生日么,我早点去给她布置一下嘛。”   “就差这几分钟啊。”   “哎哟卓哥,您大人有大量,好人有好报……”   “行了行了行了,走吧走吧!”   “谢谢卓哥——不,卓总,卓总!”   “去去去别瞎说。”   小孩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小助理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还在寻摸联谊会相亲,惨败,消沉了好久。   没想到毕业时被同班的漂亮姑娘告白,喜得良缘。   经过一年的沉淀,小助理工作上终于没那么毛毛躁躁了,可讲起恋爱来,还是个毛头小子。   人生就是这么个转角遇到爱的奇妙体验。   放在两年前卓燦也不敢想,自己居然会跟公司大老板在一起。   十分钟很快过去,卓燦也收拾收拾东西下班。   坐电梯往负二楼下,他想起刚才小助理的话,无奈地摇摇头。   还什么“卓总”,真是敢说。   他虚岁二十六,升至部门经理,已经是很满意的级别。   工资够喂饱自己,外加一个说精贵也精贵、说好养活又挺好养活的小东西。   前段时间生日,他送了自己一份全新的礼物:一辆车。   其实他自己倒没那么需要,只不过家里有个娇气的小孩子,近的地方还能骑小电驴,远的地方,他也舍不得让眠礼挤地铁。   不过,他还要攒钱在这座消费不低的城市买房,其他地方能省则省,车也就普普通通,落地十来万。   可能只抵得上男朋友的车轮子。   卢颂没直接讲过,但也暗示要不要“借”他一点儿。   卓燦想也没想拒绝。   在这些方面,婉拒男朋友的任何支援。   车买了几个月了,每次摸上方向盘还是有几分忐忑。   卓燦看了眼后视镜,昂贵到和车内其他廉价饰物格格不入的儿童座椅。   两边散落着玩具。   音乐待播列表,全是儿歌。   这样的配置,任谁坐他车都得问一句,卓经理看着挺小的,都有孩子啦?   以前借口说眠礼是远方亲戚寄养的,时间久了也懒得再掰扯,直接默认是收养的孩子。   卢颂安慰道,这种经历,一年前他就已经体验过了。   错开晚高峰路上还算顺畅,卓燦特意拐弯去了家每日限量的烘焙店,柜台搜刮一空,买了几大袋东西。   店员看他的眼神仿佛在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来进货的。   卓燦把东西放回车上,也觉得有点儿太多了。   不过,数数看,一、二、三……连上自己竟然有六个人。   好像也就刚刚好。   半小时后,他左右手占得满满当当,分不出第三只摁门铃,能用肩膀够了半天才找好角度。   门里很快有人应声,他仔细地听了听,过来的脚步啪嗒啪嗒的,完全没有刚才应门的稳重。   卓燦及时放下手中的袋子,往旁边推了推。   他蹲下来的同时门也打开了,兴奋的小孩子一下子撞到怀里来。   “燦燦~!!”   幸好早有准备,不然肯定被冲击波狙倒在地,连带着一堆漂亮的小蛋糕惨不忍睹。   尽管已经在一起生活两年了,每次眠礼见到他还是激动得不得了。   能有一个小生命如此激昂地表达着爱与全心全意的信赖——疲惫生活中真的很需要这个。   *   有人慢慢踱过来,捏着嗓子:“看看是谁来了呀?是干爹,是干爹哦!”   小慧生了个女儿,齐瑞如愿以偿。   有了人生第二个小公主,就算是一米八几的大汉也要变公主心,尤其是跟婴儿对话的时候,简直像换了个人。   卓燦一阵恶寒,都好几个月了,还是难以接受大咧咧的老友这么发嗲。   每次看齐瑞这样他总会反省,自己平时跟眠礼讲话的时候,在别人听来是不是也一样?   他站起来,从齐瑞怀里接过婴儿:“来,让我抱抱我闺女。”   几个月大的婴儿和幼儿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不是说重量。   大概是一颗刚刚萌发出来的小苗苗,和已经蹿了一节的差别。   眠礼一看他抱别人,不乐意了,踮脚拽着他的衣角:“礼礼也要抱!”   卓燦没办法,只能一手一个。   小神仙的体重是恒定的,远远低于同龄人,和猫差不多。齐瑞闺女再长长说不定就要超过祂。   卓燦发现以前10kg哑铃举着都费劲的自己,竟然已经能轻轻松松一手抱一个娃了——做一回父母,还真是飞速长进。   他把闺女还给齐瑞,把爱百分之百给自己家的小神明。   “卡密酱,拜托你,帮我拎东西好不好?”   眠礼瞅瞅他身后:“好吃哒?”   “那当然啦。”   于是小神明慈悲为怀,挥挥手,让金光托起几个袋子。   大人们对此见怪不怪,跟在袋子后面进了家门。 第85章 番外六   饭已经做好了,隔着玻璃门也能闻见热腾腾的香气。   齐瑞把婴儿放进围栏,去帮小慧盛饭端菜。   卓燦也没闲着,熟门熟路把需要冷冻的甜点和面包放进不同的储物篮。   大概是以前在托班和陶绵玩过,眠礼和小婴儿的相处还不错,哪怕驴头不对马嘴地各说各话,也很和谐。   不过可苦了芝芝和桃桃。   猫咪们原本对付小神仙一个就够累了,这时候又多一个婴儿,实在是疲惫。   现在小兄妹俩一人薅着一只猫咪,埋头大吸。   然后因为肆.虐的猫毛同时打了个喷嚏。   崽崽们一脸茫然,配着猫猫们的生无可恋,实在太过可爱。   卓燦双手都占着,没来得及拍照。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人总觉得只有用相机才能留住画面和记忆,其实亲眼目睹,才是最好的镜头。   只要看见了,就不会可惜。   吃过饭没多待,卓燦带着眠礼去下一个目的地。   已经快九点了,高铁站外面等待的人还是不少,各个伸长脖子往站里看,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归人见到的第一个。   卓燦不需要这么麻烦,反正他有个世界上最灵的探测器。   眠礼本来在他怀里叽叽喳喳今天和新妹妹(为了与小陶绵的“小妹”区分开来,祂给小慧的女儿取了这么个名字)都玩了什么,忽然安静下来。   如果祂是一只小兔子,这时候耳朵已经立得高高的了。   没有耳朵的小兔子礼礼到处看,一双眼睛亮得像探照灯。   祂这个样子卓燦就明白,卢颂已经出站了。   卢老板业务繁忙,出差到外地一个多月。   无论是眠礼还是卓燦,同他认识后都很少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哪怕每天视频电话,都缓解不了相思之苦。   卓燦别别扭扭地想,主要还是小神仙太想祂的卢卢了嘛,才会每晚都打了视频、不依不饶等一句晚安才肯睡觉。   至于自己是什么时候习惯这种联系的……还是推脱给眠礼吧。   深秋时节,等在外面的夜晚还是有点凉的。   卓燦拢了拢宽大的外套,把眠礼塞在里面只露出个小脑袋。   小孩把手拿出来一指:“来啦来啦!”   卓燦抬头望过去,卢颂个高腿长的,在人群中很是显眼,提着行李箱走路生风。   穿着银灰色的风衣,配一条棕色的长围巾,还戴着墨镜。   大晚上的戴墨镜,要是换个人,卓燦只觉得装X。   但自家男朋友,那简直帅得像电影里的特.工。   特.工先生很快看见他们,不偏不倚走过来,停在面前,拳头抵在唇边欲盖弥彰地咳了咳,沉声道:“先生们,在等人吗?”   眠礼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饲养员的外套里探出身,张开双手:“卢卢~~!!”   小孩子一叠声地叫,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   卢颂取下墨镜挂在领口,把祂抱过来,毫不吝啬地贴贴再蹭蹭脸颊。   相比之下卓燦就收敛多了。   小孩子被抱走,怀里空了,一时手脚不知往哪里放,还是放在口袋里。   “欢迎回来。”他说。   他比卢颂矮一些,这时候微微仰着头,眼睛里倒映着远处的灯光,看起来亮得动人。   卢颂心里同样被勾地一动。   他捂住眠礼的眼睛,低头碰了碰他的唇。   大庭广众之下,卓燦僵了一瞬,却也没有推开。   在一起都要两年了,他总要做好让全世界知晓的准备。   相爱是一件很耗费勇气的事情。如果是为了卢颂,他愿意勇敢。   全世界都在见证——除了被捂住眼睛的眠礼。   小神仙扒着人类的手要挪开,气呼呼的。   怎么大人们每次亲亲都要背着自己呀——祂又不是看不见!   “开车来的?”   “嗯。在南区停车场。”   “好。还是你开?”   “算了,你都回来了,还是你开吧。”   “你车技不是蛮好的。”   “可比不上卢总。”   “没事,我相信卓总。”   “……噗你别说,今天下班的时候我那个助理……”   卢颂左手抱着小神仙,右手牵着卓燦,向停车场走。   一会儿听卓燦讲公司的事,一会儿眠礼也要说新妹妹。   出差这么久的疲惫、孤单、厌倦,似乎就在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谈话中消逝不见。   臂弯里的小身体柔软,手里牵着的另一个温暖。   有爱的人在身边,的确很好。   就在他们下电梯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将信将疑的呼唤。   “……燦儿?”   那个声音这么喊。   如果说刚才在出站口被亲吻的卓燦只是身体轻微僵硬了一瞬,那么听到这个声音后,就是完完全全,惊得僵在原地了。   像眠礼那样叫谁都是叠字,的确是亲密的表现。   那么,像齐瑞这样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用这种儿化音后缀,也是同样含义。   能这么叫他的,除了正在家奶孩子、不可能在这里的齐瑞,那就只剩下……   更不可能在这里的母亲。   *   卓燦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机器人。   因为他正以堪比机器人的卡顿程度,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去。   可是他不是。   他还希望自己眼花了。   可惜也没有。   离他们十几米的距离,烫着一看就是新换的时下中老年最流行爆炸头发型、拎着大包小包特产仿佛来赶集的这位女士,不是他妈妈,还能是谁呢。   卓燦冷汗都要下来了,甚至没注意到卢颂已经体贴地松开了刚才牵着自己的手。   这个动作甚至有点难度,介于他紧张到死死捏着对方。   卓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妈,好巧啊……”   “巧你个头啊,我给你打了五百个电话你不接,刚才看到你,还以为你小子好心给老娘一个惊喜,偷偷过来接人。好家伙原来接的根本不是我!叫我那一场空欢喜。不仅空欢喜,你还真是给我个大、惊、喜!”   胡女士那从来都是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就能把儿子说晕。   卓燦一愣,从大段没什么意义的话中挑拣出有用的信息来:“你是特意来找我——不对啊,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的?”   他妈不爱用微信之类的即时通讯工具,只愿意打电话。   已经很久很久没接到过爸妈的电话了,每次都得他打回去。   他分明记得自己不久前还冲卢颂抱怨过,爸妈都快忘了自己这个儿子。   简而言之,卓燦完全不记得最近有收到过妈妈的消息。   胡女士也觉得莫名其妙:“不是那个178的号码吗?”   卓燦脸都黑了:“妈,那是我大学的号码——我都已经换了快三年了!”   “……哦。”胡女士问,“哎,不对啊,儿子你什么时候大学毕业的?”   卓燦:“……”   那边母子俩跟最佳喜剧人似的一唱一和讲相声,这边卢颂和眠礼互相看了看,终于明白了卓燦偶尔突然脱线的性格是遗传自谁。   胡女士讲话中气十足,哪怕跟儿子唇枪舌剑也没有往下手里拿的东西。   出柜来得猝不及防又被迫,可都已经到了面门上,总不可能现在走开装不认识。   卢颂放下眠礼,走过去,很礼貌伸出手:“阿姨,我帮您拿。”   卢颂长得帅,而且是那种很“正”的帅,一表人才,不乏书卷气,一看就是那种姐姐妈妈都喜欢的类型。   如果不是因为刚刚目睹了这个男人跟自己儿子手牵手,比情侣还情侣,胡女士也会立刻笑到为他张罗说媒的地步。   但不行。   还说媒呢,都快登堂入室了!   胡女士身材娇小,比卓燦都矮一个头,更别提高大的卢颂。   不过她站在他旁边,斜眼审视着,气场不少半分:“燦儿,这位是你的……”   很明显,胡女士并没有认出这是自家十来年前请过的小家教。   卢颂深知不是打旧日感情牌的时候,他不想让卓燦为难,主动道:“阿姨您好,我是他同事,我姓卢,您叫我小卢就行。”   胡女士说:“同事?你们老板知道你们这样吗?”   “……妈。”卓燦不忍心提醒她残酷的事实真相,“他就是我老板。最大的大老板。”   胡女士的脸色有一瞬间裂开。   但过来人毕竟身经百战,很快又恢复了战备状态:“除了同事,还是什么关系?”   卢老板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真·身经百战的,讨长辈喜欢的微笑纹丝不动焊在脸上:“是朋友。”   胡女士自然不信:“只是朋友?”   卓燦想,男朋友也算是朋友的一种吧。   他们这时候站在从高铁站到达大厅通往地下车库的通道,周围人来人往的,时不时瞅瞅这奇怪的一家人。   两个高大、气质不同的年轻帅哥,一个打扮不算时尚、气场却相当爆.炸的中年女士。   旁边还有个乖乖的、精灵可爱的小卷毛。   从模样来看实在不像一家人,却又流动着彼此压制、浑然天成的和谐。   “哎呀!”胡女士惊叫一声,才发现还多出来人似的,视线下移,声音也从方才的盛气凌人成了和蔼可亲,“这个小囝囝是谁呀?”   卓燦从很早以前就知道,没有人——无论是现世,还是神域,还是地狱——没有人可以抵抗小神仙的魅力。   没有人能不喜欢眠礼。   但胡女士这堪比变脸似的态度转变还是着实把亲儿子震惊了一把。   十分钟前,胡女士还势必要同他们俩走歪路的划清界限,十分钟后已经欢欢喜喜坐上他们车的后排,手里握着眠礼的小手问东问西,对前排如坐针毡的两个大人熟视无睹。   刚开出停车场,卢颂见卓燦的心思实在飘忽,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他换下来。   胡女士从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又继续低头和眠礼叽叽咕咕。   对自己的男儿媳妇那肯定是不顺眼的,但对这个白捡来的大孙子倒是满意得不能更满意。   等到一个小时到家后,胡女士已经亲自抱着乖孙了,耀武扬威的,恨不得全小区都能看见这漂亮的小宝贝是她孙孙。   可惜小区基本都睡觉了   成年人们灰溜溜跟在后面,夹着尾巴做人。   卢颂原本肯定是打算留宿,一个多月没见,那不得先干柴然后再烈火。   可惜形势陡转,只能把胡女士送来的土特产送进屋,乖乖巧巧打招呼:“阿姨您早点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您。”   胡女士看着灯光下的他,鼻梁高挺,像刀刻出来的。   心想,小伙儿是真挺帅,得多少大姑娘家家的喜欢。   怎么就不走正道呢。   自己不走正道就算了,还拉着她儿子。   这么想想又生起气来。   门关上了,卓燦在男朋友面前的伪装也卸下来,唉声叹气,脸皱成苦瓜:“妈,您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来啊!”   “我说了多少遍,我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   “行行行,是我的问题。”   胡女士不理睬他的抱怨,挨个在几个房间转了圈。   既然有个孩子,那肯定不是单身汉的屋子,东西乱一点很正常,到处都是玩具和零食。   不过要找同居的痕迹,好像也不是很明显。   卓燦看她那副堪比侦察机的仔细架势,提心吊胆。   幸好自己懒,没在接卢颂之前把东西收拾出来。   不过也还好,他这里地方太小,又有儿童房,他们原本也就不会在这里……做什么。   胡女士视察完:“你们平时,没住一起啊。”   “没有没有。”   “那就你带小礼?”   “对的对的。”   胡女士看他恨不得点头哈腰:“哎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狗腿子啊。”   “……哪有您这么说自己亲儿子的啊!”   胡女士白了他一眼:“早知道我亲儿子能干这事儿,当初就把你塞回肚子里。”   卓燦心里有些难受。   尽管是选了条狭窄的路,尽管也做好了一辈子不被父母知道、或者父母很难接受的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总之就是难受。   谁不想自己的爱情和伴侣,是被祝福、尤其是被至亲的家人所祝福呢。   胡女士大大咧咧,没注意到儿子的敏.感,接着问:“你平时上班,小礼怎么办?”   “有时候送到托班,有时候小慧带。哦,就是齐瑞的媳妇儿,他们刚生了个女儿。”   “是齐瑞那小子啊,当年成天不学习来找你去玩泥巴。没想到都当爸爸了,啧啧,不得了不得了。来来来,有没有闺女照片我看看……”   顺理成章地跑题了。   作为干爹,卓燦手机里当然是有齐瑞女儿照片的,差不多占了全部的1%。   其实也挺可爱,小慧作为设计师,就算这么小的婴儿也能照出别出心裁的照片来。   只可惜淹没在眠礼的那99%中。   胡女士看着看着就跑偏,啧啧道:“还是我囝囝好看。看我们小礼,这小鼻子,这大眼睛,这小卷毛,哎哟……”   她说这些话时,眠礼就坐在她膝头,乖顺地像个洋娃娃。   时不时抬起头和卓燦对视一眼,大眼睛水灵灵的,纯真极了。   同样,从很久以前卓燦就清楚,眠礼对待不同人是不一样,尤其年长女性面前,向来是个梦中情娃的样子。   但凡被这副小天使的皮囊骗到的,谁能想到还装着个调皮捣蛋的恶魔心呢。   卓燦想,当初自己也是这么中的套。   胡女士审问完这个又审问下一个,没完没了。   卓燦在心里呼救:「卡密酱,卡密酱,你困不困?」   尽管在刚认识时,他就请求眠礼关闭主动读心通道,不过他也知道当自己有格外强烈的定向呼唤时,小神仙是能够被动接收讯号的。   简单来说,若他虔诚向小神明祈祷,祂就能听见。   果然,眠礼看了他一眼,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对胡女士道:“礼礼困困……”   胡女士立刻把手机还给儿子:“囝囝困啦,好好好,睡觉睡觉。哎,燦儿,祂平时自己睡么?”   卓燦见眠礼大发慈悲拯救自己,赶紧把小孩抱过来:“妈,你睡我那儿,我带祂睡。”   胡女士说:“你个子那么高,怎么好挤小床。我带祂睡吧。”   长辈面前卖卖乖还行,这眠礼就不会同意了,适时抱住卓燦的脖子,强调:“要跟燦燦睡!”   胡女士现在是孙子说啥是啥,捏捏祂的小鼻子:“好好好,就黏你爸去吧,哎,跟你爸小时候一个样儿,非得黏着我……”   卓燦见她的称呼转换如此顺当,完全当一家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妈,你这是接受了?”   他没说是眠礼,还是卢颂。   所以胡女士也没说。   “我是无所谓。但你爸那边,我可不帮你说。”   “……啊?”   胡女士拿起手机晃了晃:“我刚给他发了消息。”   【我到了。不过你儿子找了个男人,你还有孙子了。】   讲得相当简单粗暴。   他爸回的也简单:【收到。】   卓燦一看,他爸妈还是情侣头像。   你这不挺会用微信的吗?   什么跟什么就“收到”啊!   卓燦一个头两个大。   他妈虽然脱线,但是个能说动话的人。   只要能拿捏她的节奏,稍微那么一带,他妈是个特别容易跑偏的人。   比如眼下,就忙着稀罕乖孙去了,哪儿还在乎儿子是找了个男人还是个鸟人。   但他爸就不一样了。   电视剧里常演的那种老古板啥样,他爸就啥样。   他和卢颂在一起一年多没敢跟家里说,主要也就是怕他爸讲不通。   原本还想慢慢铺垫,寻找最好时机和方法,学一学别人的经验、再找个中间人周旋一下。   这下好了,海啸临头,硬抗吧。   *   胡女士要过来看儿子,最开始肯定也是邀请了卓先生。   但卓先生懒得动。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说,那臭小子既然没向家里要钱,肯定过得不错,你瞎操心什么。   如今听了儿子的惊天大事,再也不讲究儿孙福,坐了最早一班高铁过来。   一方面是时间太早,另一方面前一天晚上愁得没睡好觉,卓燦去接他的时候卡在疲劳驾驶边缘,每个红绿灯都停下来猛吸一口风油精。   好在开得慢,这个点路上车也少,安全到达。   回来路上倒是精神奕奕且神经紧绷,绝不会犯困。   他爸在旁边,严肃得像押解犯人。   当然,他就是那个犯人。   “车是谁的?”   “我的。”   “自己买的?”   “对。”   “真的?”   “这我骗您干嘛啊。”   “没要别人一分钱?”   “没有……”   卓燦隐隐约约明白了,卓先生这一连串的问题是觉得他多半年纪轻轻思想颓废,不想努力了,躺着被大老板包.养。   ……他冤枉啊!   卓燦自己的床够平时带带小眠礼睡,让他妈一个人也行,他爸来了就有点儿挤了。   况且他也总不能天天去眠礼的儿童床,就算眠礼愿意,小床也不能同意。   他就在家附近的酒店给爸妈开了几天的房间。   晚上住是住那边,白天父母还是待在他的小房子里。   卓燦以前没觉得这里有多窄,现在被亲爹的气场逼得连抬头都嫌沉闷。   他跑题地想,当初眠礼在面对姜宵施压时,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紧张?   果然无论大小,无论种族,在父母面前都怂。   “爸,我,那个……”   “几点上班?”   “啊?”   “我问你几点上班。”   “九、九点。”   “这马上都要迟到了,你还不赶快去!”   “我跟公司请假了,今天我陪——”   “陪什么陪,我跟你妈没缺胳膊断腿的,要你陪什么。赶紧给我上班去,这么大人了还翘班,拿什么钱养孩子,啊?”   吧啦吧啦吧啦。   卓燦假都请好了,要好好解决一下岌岌可危的家庭矛盾,结果卓先生说什么也不同意,天塌了也不能影响工作,硬是把他赶去公司了。   今天的眠小礼小朋友,不用去托班,不用去寄养,不用请保姆,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爷爷奶奶带。   卓先生对走歪路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对这个虽然来路不明、但已尘埃落定的小孙子,总不能也冷脸。   他趁着胡女士给眠礼找衣服的时候偷偷问:“祂会说中文么?”   “会啊,讲得比你标准。”   “我哪里有口音了……”   “这不是外国小孩儿?”   “爹妈应该是外国的,不过生下来就领回家了,所以祂也不能外国孩子。”   “叫啥名儿,多大了啊?”   胡女士看着手里的小褂子小裤子,来之前还在肖想什么时候儿子才能成家、让她享受做奶奶的感觉,没想到来了之后,直接省掉一系列步骤,跳到孩子四五岁的时候。   某种程度而言倒也是幸福感爆棚。   她抖抖小衣服:“问问问,儿子在的时候你不问,这个时候又在乎那么多干嘛。少在小孩子面前废话,我现在要带小礼去公园玩,你去还是不去?”   “……”卓先生答,“去。”   眠礼的衣服一直是自己选的,小神仙有眼光,时髦又俏皮,换上衣服后可爱程度再翻一倍。   小孩被胡女士牵着左手,大胆地朝绷着脸的卓先生伸出右手,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怯生生,和藏都藏不起来的天真与甜美,糯糯地喊:“爷爷~!”   卓先生恨自己不够硬气,冰块说融化就融化了。   *   卓燦不太知道他们这老少组合白天都做了什么,总之晚上忐忑回到家时,他妈是已经完完全全被俘获,接受了自己有个金发碧眼孙子的设定,还非常满意。   就算是他爸,对着眠礼的脸色也比对自己好多了。   果然正如卢颂所言,交给小神仙就行,别的不用多操心。   卢颂跟他一起回来的。   卢老板三十岁的年纪,经历了同龄人几倍的颠簸,也算是面对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处变不惊。   虽说如此,见到卓先生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时,还是下意识膝盖一软。   客厅的主灯没开,昏黄黯然,还有点儿阴森森的。   这个场景很适合再加俩垫子,不肖子孙跪地上,家法伺候。   接下来是成年人们的对峙时间,胡女士懒得听他们叨逼叨,抱着眠礼就要去哄孙孙睡觉。   卓先生见她事不关己,还挺乐呵的,不乐意了:“……嘿,跟你们就没关系了是吧。”   儿子怵爹,她可不怵丈夫:“你儿子的事,关我孙子什么事。”   “怎么就你孙子了,我承认了吗?”   胡女士挺想翻白眼的。   也不知道白天是谁被小家伙左一句爷爷右一句爷爷哄得喜笑颜开,结婚几十年都没见过这样。   “我警告你啊,有什么气冲你儿子撒去,别吓到我们礼礼。”她说完跟眠礼碰碰额头,“谁是我家的小宝贝啊?谁是我们家最乖最乖的宝贝呀?”   他妈简直drama到不行。   如果不是气氛过于诡异,卓燦真的很想笑出声。   嘴角刚一咧,就见到卓先生瞪着自己,卓燦赶紧又綳严肃了。   那边趴在胡女士怀里的小眠礼,冲卓燦和卢颂大大比了个心。   「祝你们好运喔。」   这是小孩子要表达的意思。   尽管小神仙并不清楚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胡女士把门砰的一关,隔绝起成年人的乌七八糟。   客厅里的三个男人都收回视线。   卓燦想来想去还是先开口:“爸,我很抱歉之前没有跟你们说,是因为我……呃,不知道怎么讲。但我、我们是真心的。”   “真心?你年纪小小的,知道什么叫真心?真心就是找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安定下来,结婚生个孩子,好好工作……”   卓燦很少会打断父亲说话:“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怎么可以再去骗别的人呢?”   卓先生被这话一噎,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不对,怎么能是混小子说得对:“那就打扫打扫干净。年轻时候一时冲动,很快就回拧上正途的。”   卢颂坐得很端正,背挺得直,恭敬又谦逊:“我们相爱……并不是歧途。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卓先生本来就压着火,被这句话点燃了,狠狠一拍桌子:“没有伤害别人?那父母的感情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辛辛苦苦把你们养这么大,是让你们……让你们干这种歪门邪道的么!”   他不拍桌子还好,一拍桌子一门之隔竟然响起了哭声。   胡女士哗啦推开门,抱着满脸是泪的眠礼三两步走过来,指着卓先生:“嚷嚷什么呢大晚上的!孩子都吓哭了!”   卓燦和卢颂对视一眼。   那可是小主神啊,妖魔鬼怪玩弄鼓掌的小小神明,能被拍拍桌子的声音吓着么?   既然不是吓的……那就只能是装的了。   *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呢,就是卓燦怕他爸,他爸怕他妈,而他妈已经完全被眠礼“降服”。   不知不觉,小神仙再一次站上了食物链顶端。   其实卓燦也不太确定,眠礼突然的哭泣到底是小孩儿自己的意图,还是和胡女士合谋,总之这么一哭,彻底打破了方才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氛围。   卓先生脸青一阵白一阵。   不管是接着继续教训儿子,还是放下身段去哄孙子,都不是很妙。   胡女士放下眠礼,小孩子已经快五岁了,却像刚学会走路那样跌跌撞撞地过来——不是冲着卓燦或卢颂,而是卓先生。   “爷、爷爷……”男孩抽抽搭搭,小脸哭得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挪到卓先生,既想拉他的手,又有点儿怕,搅着自己的衣角,“不要说燦燦,礼礼错了,爷爷不要说燦燦……”   人人都明白,祂在这一场伦理戏中最无辜,何错之有。   然而话说到这个地步,好像有错的是卓先生了。   尽管对孩子不喊爸爸而直呼其名的教育方式尚有疑虑,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胡女士的眼刀都快化作实体了,卓先生没办法,必须拉下面子哄娃。   他弯腰把孩子抱到怀里,轻轻帮祂抹眼泪:“好好好,爷爷不说了,爷爷不说了,礼礼乖……”   眠礼的眼泪还是一颗一颗地掉,小小声:“不怪燦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怪,不怪。”   小家伙还是不相信,伸出小指:“爷爷拉钩钩。”   拉钩,代表的就是郑重的承诺。   卓先生一直是个重诺的人。   哪怕答应三五岁小孩子的,也不能反悔。   如果换个场合,他一定不会如此草率答应。   可事到如今,说左右为难还不够严峻,得是骑虎难下才行——要是不答应,胡女士就跟他没完了。   卓先生先朝儿子发了个眼刀,又重重叹了口气,重新扯出个笑容来,也伸出小拇指,贴上孩子的:“好,拉钩。”   大手拉小手晃了晃,拇指指腹也要贴贴,才算盖章。   盖上章的瞬间,小哭包重新绽开了笑,像一朵带着露水的小花苞,扑到卓先生怀里撒娇:“爷爷最好啦~”   旁边的卓燦和卢颂叹为观止。   知道小神仙厉害,也没想到牛到这种程度啊——不颁个小金人给祂说不过去的吧!   胡女士对局势深感满意,重新抱孙子回去睡觉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客厅再次剩下三个成年男性。   人没变,坐的位置也没变,可之前一触即发的气氛算是回不来了。   卓燦比卓先生更尴尬:“爸,小孩子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眠礼都把台阶筑好了,自己偏要挖开台阶直接往坑里跳。   卓先生瞥了他们一眼:“答应孩子的事就要做到,你……你们当父亲,必须得知道这个。”   对着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个男人说这种话,实在太诡异了。   卓燦试探着问:“那您的意思是……”   卓先生揉了揉额角:“……我承诺了不怪你,但不代表这事儿就这么过去。而且,就算我能同意——我说是‘就算’,小卢,你爸妈那边能同意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尽管对时尚没什么了解,卢颂的穿着也看着价格不菲;再加上胡女士已经说过了卢颂是卓燦的顶头上司,稍微查一下,也知道是新岳集团的太子爷。   卓先生说:“像你们……那种人家,更是看中传宗接代吧。”   卓燦愣了愣。   如果说能否征得卓先生的同意,需要翻过一座大山,那么卢家,就是跨越马里亚纳海沟。   山就在那儿,只要时间久,总能走完。   但海沟不一样。他就不是水生物。   有时候都快忘记了,他同卢颂,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要怎么获得对方家人的同意、卢颂会不会有朝一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必须要和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联姻,追求他们的爱情修成正果无异于飞蛾扑火,卓燦一直避免去想。   却忽然被父亲摊开在面前。   卓燦有点儿不敢看卢颂的反应。   没想到卢颂却很淡定,胸有成竹:“我母亲去世很多年了。至于我父亲,他对我和我母亲……有愧疚。所以并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我。”   卓燦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卢颂转头对他笑笑,那个眼神他倒是明白了,是让自己放心的意思。   卢颂望向卓先生:“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小燦说,那就先汇报给您吧——其实我父亲已经知道我们两个的事情了。并且,他没什么意见,只要我过得幸福就好。”   卓燦原本在一旁喝水压压惊,这时候手一抖,小眠礼亲自给他捏的陶瓷杯子在地板上碎成好几片。   他张了张嘴。   ……啊?!   *   卓燦送卢颂到楼下,一开口声音还哆嗦。   “你不是骗他们的吧?”   卢颂揉揉他的头发:“哪有用这种事骗长辈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你看,我要是提了,你就一直这么心神不宁了。”   “哦……”   卓燦走到车旁边,又问了一次:“真的?你爸,不是,董事长他真的……”   他习惯性用上眠礼的较真语气:“真的、真的是真的?”   卢颂也习惯了对待小神明的耐心:“真的,真的是真的。我爸还说哪天你有空去他那儿吃个饭。”   卓燦想象了一下跟那个只在新闻上见过的富豪吃饭……   卢颂笑:“没事,一辈子不见也行。他对我很宽松的,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父母这边ok,其他的都不用担心。”   他们交换了一个互相安慰性质的吻,卢颂驱车离开。   卓燦回到家,父母没让他送,自己去了酒店。   卓燦目送他们离开,愧疚自己忙于工作的这几年,父母好像真的老了。   他爸听卢颂说了卢家已经默认后,怔了很久,翻来覆去念叨着:“时代变了,我老了,时代变了……”   再然后,就不肯跟他们讲话了。   尽管父亲的性格执拗,卓燦却清楚他有多么爱着自己。   对于长辈来说,观念的转变就是一场动荡,卓先生一定很不好受。   只是,有些东西必须自己消化,哪怕他作为另一种层面上的当事人,也无能为力。   能有今日的温和局面,他很庆幸,也很感激。   卓燦叹了口气,关上门。   他去了儿童房,月亮船上的小家伙正发着光,果然没睡。   对于眠礼来说,发光也算是种治愈的方式,更好理解一点就是回血和充电。   卓燦想,幸好父母刚才没看见,不然得吓出毛病来。   眠礼眼巴巴看着他,卓燦也不急,倚在门边抱臂好整以暇望过去。   小孩的耐性还是不够,踢掉小被子飞过来,主动抱住他邀功:“礼礼今天很棒吧?”   卓燦哈哈大笑,一把举起小天使:“是啊,你可真是个小影帝。”   “影帝是什么?”   “就是表演很厉害的人。”   “那礼礼就是影帝!”   忙了一天,卓燦也累了,打了个哈欠,把小孩儿放回床上:“今天和爷爷奶奶玩得开心吗?”   “开心!燦燦下次也一起吗?”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吧,早些睡。”   眠礼盖好小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蛋:“燦燦不和我一起睡嘛?”   “你马上就是五岁的大孩子啦。”   “卢卢也是大孩子。”   “卢……那是大人。”   眠礼的逻辑很简单:小孩子可以和大人一起睡,长大的孩子不行。那么——   男孩望着他,大眼睛纯真无瑕:“为什么卢卢可以和燦燦一起睡?” 第86章 番外七   卓燦哑口无言。   小眠礼人类的外表长大了一两岁,实际上以神仙的年纪换算,究竟多少了,卓燦也不清楚。   总之是越来越能说会道。   “那是因为……因为长大后,大人们也会睡在一起。”   眠礼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长大了。”卓燦只能糊弄,“等你长大就懂了。”   眠礼不服气:“那我长大了,和嘉嘉一起睡。”   卓燦才不信这些小屁孩长大以后才能记得彼此,就像他也没记住卢颂,敷衍道:“好好,但你可得乖乖睡觉,你看人家嘉嘉,都比你高好多啦……”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果。   急于赶上小伙伴的男孩儿立刻闭上眼睛。   卓燦俯身亲了亲祂的额头。   谢谢你,为我带来的所有幸运与爱。   *   既然当初同意眠礼在现世生活,总要以最能融入人间的方式。   姜宵交予眠礼某种方法,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隐藏掉过于不同寻常的恶魔尾巴。   祂头顶的天使光圈原本就是“触控”,更不需要担心。   只要没了这两个标志性的不同,再加上小孩子自己注意着收敛能力,看起来和普通的人类幼崽差不多。   除了特别可爱。   卓家父母年纪大了,对世界的认知是根深蒂固的,让他们去接受走寻常路二十几年的儿子突然去搞同性恋,已经足够为难。   所以也不需要知道小神仙的本源存在,和祂背后那些更加复杂、更加离奇的世界。   他们商量了一下,就说眠礼是卢颂在国外领养的孩子,只不过碍于卢家这种豪门世家的一些纷争,暂时过继给卓燦领养。   卓先生看起来并不是很相信他们胡编乱造的说法。   但胡女士信了。   毕竟胡女士平时看豪门狗血剧,比这离谱更多的情况都能哭得稀里哗啦情真意切。   卓燦怀着对姜宵(以及撒迦利亚)的歉疚,为眠礼编造了一个颇为凄惨动人的身世,再次获得胡女士泪汪汪的信赖。   他可以确定,以后胡女士就算不认自己这个儿子,也不会不爱她的小乖孙的。   卓先生不愿在这里多待,刚来两天就要走,要回去静一静。   说白了就是不想看见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胡女士偷偷跟儿子吐槽:“老头年纪越大脾气越犟。”   要不是卓先生就站在几米开外,卓燦真的很想笑出声。   来的时候胡女士一个人左手右手提了好几包东西,回去时父母两个人,居然手上空空的。   哦不,也没完全空,胡女士依旧抱着眠礼舍不得撒手。   要不是小孩儿不愿意离开卓燦,她估计这会儿就买上票带着孙子一起回老家了。   多年前他们送自己来上大学时,也就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了,对在后面暗暗抹泪的自己毫无察觉。   没想到过了些年,风水轮流转,哭的竟然是他妈。   就是为的也不是自己。   眠礼并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或许是胡女士过于有感染力,竟然把小神仙也带的眼泪汪汪。   车站出发大厅,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着一个哭唧唧的小孩,人来人往投过来不少狐疑的目光,再拖下去可能巡警都要过来了。   若被盘问,他还真拿不出证明眠礼和自己关系的东西。   从某种程度来说,眠礼至今在人间仍是黑户。   小孩子都长得很快,眼看着要上学了,不可能继续待在幼托班。   卓燦琢磨着,身份问题自己无能为力,看来需要拜托祂万能的亲爹……   越想越远。   等回过神来,父母的身影都消失在闸机口。   还真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啊。   卓燦鼻子酸酸的。   卢颂抚上他的肩膀:“下次假期我陪你回去看他们。”   “行啊。那你家那边……”   “我家,不用按照正常家庭关系去对待。别有心理负担,嗯?”   “哎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爸妈说,你就是当年那个他们特别满意的家教?”   卢颂噗嗤笑了:“我觉得他们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啊?为什么?”卓燦疑惑,“两个记忆一叠加不是好事儿吗?他们当年可喜欢你了。后来找不到,还唉声叹气的,再雇谁都要和你比较一番。”   卢颂温声道:“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想破坏他们心中当年那个我的形象。”   现在的生活富足,和卓燦在一起也很幸福。   但当年那个穷小子受到的第一份来自陌生家庭的关爱,却是连自己也不想惊动的、永远保留在记忆中的无瑕。   卓燦望着他,眼神清澈又有一丝茫然。   不过他还是会尊重男朋友的习惯。   他们向停车场走去。   仿佛把几天前的经历重播一遍,只不过心境完全不同。   卓燦长舒一口气:“不想啦,总之也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他捞起小孩儿:“礼礼真是我们的大功臣!”   小神仙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亮亮的,风一吹,显出点晶莹的光。   “我很棒吗?”   “那当然啦。”   成年人们一左一右,同时亲上祂的脸颊。   这是他们最常给予和表达爱的方式。   “作为奖励,晚上想吃什么好吃的?”   “豆腐锅!”   “那是什么?”   “可能是我们上次吃的那家寿喜锅。他家需要定位置,我让助理打电话问一下现在还有没有……”   车灯划破沉闷的夜幕。   (5)【时间线:正文完结两年后】   午后开始下雨。   雨滴丝丝连连,顺着房檐坠下。不仅没有缓解地面的灼烫,反而愈发闷热,路上行人的脚步渐渐焦躁起来。   这是盛夏八月最平平无奇的一天。   街角有家装修精致的咖啡馆,靠窗的男人正望着外面的雨出神。   服务员时不时瞄他一眼,窃窃私语。   他给了相当阔绰的小费,却没有点任何东西,似乎是在等人。   到咖啡馆里做什么事儿的人都有,若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吸引服务员的注意力。   主要还是长得太好看了。   那五官,那轮廓,像从画儿上走出来似的。   黑发衬着白皙的皮肤,纤长的睫毛,在四下郁燥的盛夏竟然静得出奇。   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长这么标志,很难不让人猜测是不是哪个明星做节目,或者网红街拍。但他没有任何遮掩,旁边看起来也没有摄像机和剧务之类的人。   同样,他对周遭的目光熟视无睹,清冷又淡漠。   半小时后,另一个年轻些的男人着急忙慌地带着孩子走了进来。   小孩子看起来五六岁模样,一头淡金色的小卷毛,眼睛圆圆的,粉雕玉琢。   男孩一见到他,欢天喜地地扑过去。   面无表情至今的男人,在见到孩子以后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服务员总算有借口靠近:“先生,需要点什么?”   年轻的那个长得也是很不错的,斯文秀气:“麻烦给我一杯美式,然后再来个小食拼盘吧。请问你们这儿有焦糖口味的甜点吗——哎,姜总您什么都没点啊。”   被称为姜总的男人把小孩抱到腿上:“没事,你们喝就好。”   年轻的那个对服务员点点头,示意就这么多。   在她走后,他慌里慌张地道歉:“不好意思啊迟了这么久,路上有车祸,太堵了,我们就下车走过来的,结果我看错导航走反了……”   服务员没有理由再多待,遗憾地离开。   小孩子在叽叽喳喳说话,讲最近吃了什么玩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巨细靡遗。   有时候年轻男人也会说上几句,或者被小孩儿逗得前仰后合。   另外一个就一直安静地看着他们,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是柔和的,尤其低头望着小孩的时候。   他们没有聊太久,等小孩子把东西吃完就告别,年轻的那个带着孩子先走了。   另一个目送他们,又坐了会儿,同样起身离开。   他走过街角后,似乎像进入了一道凡人看不见的屏障,身上现代的休闲装变成了纯白的长袍,利落的黑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和刚才那个孩子一样亚麻色的长卷发。   曜石一样黑沉沉的眸子,成了空茫而高远的蓝。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流淌着金光——不,或许不该用“他”来指代,而是「祂」。   祂穿过街角,身影消融在空气中。   咖啡馆里,离祂刚才坐的地方不远处,两个戴着墨镜的时髦女郎正在交谈。   身材曼妙,一开口却是实打实的男低音:“……老大,我们还不走吗?”   被称作老大的那个风情万种地倚着桌边,风情万种啜了口酒精饮料:“急什么。”   现在看起来再漂亮,也无法忽视真身是个男人。   罗连很想捂脸:“太羞耻了,老大,下次你还是换别人来陪你玩儿变装吧。”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摸摸自己的大腿:“不过你别说,还……还挺滑。嘿嘿。”   撒迦利亚往他头上毫不留情地一敲。   罗连捂着后脑勺不顾淑女形象蹦了起来:“嗷——!!疼死了,老大你要干嘛!!”   撒迦利亚白了“她”一眼。   由一个男人做出来,就是普通的蔑视;可由一个火辣性感的美女做出来,简直勾得人心都乱了。   旁边时不时有各色目光投过来,既有对美人的觊觎,也有像看疯子的嫌弃。   罗连背后发毛:“老大,我们能走了吗?这些人类的目光简直能吃了我啊。”   撒迦利亚摇摇头:“你看你那怂样——服务员,埋单。”   *   罗连是个新晋的、年轻的恶魔,才堕入地狱两百年。   两年前,撒迦利亚突破封印离开罪恶之海后,回了趟他的地盘。   地狱里各司其职,没他在也挺好的,撒迦利亚呆了几天实在不习惯上班的日子,索性继续浪迹天涯逍遥快活。   恶魔们对此一致不同意。   老大被封印后地狱群龙无首,度过了最初痛苦的混乱,大家都是凭借对老大回来、地狱东山再起的期盼才坚持了下来。   三百年了,谁知道他们这三百年是怎么过来的啊!   好不容易熬到头了,结果老大竟然要抛下他们自己潇洒去?那万万不可以!   撒迦利亚确实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责任心,就商量,回去上班也行,不过三个月要放一次假。   恶魔们很茫然,放假?听起来好陌生的词。   被老大调走作为新随从的罗连告诉他们,老大每次放假也没做别的,就是去STK别人——呃,这么说好像有点儿太变态了。   老大去看的,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人,会和一个由不同人类送过来的小小孩儿见面。   后来罗连才知道,这个美人儿是高高在上的诸神之神,小孩则是祂的儿子。   三个月一次也不是老大自己定的,是神和神子见面的频率。   起初罗连以为老大是来伏击神明、以便重振地狱辉煌,的很快他发现,老大不仅没有任何出手的意图,每次还直勾勾地看着神明,一秒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不仅盯着人家,每次还伪装成不同的男女老少。   这下是真挺变态的。   谁能想到地狱之主最为觊觎的,不是神殿上那个宝座,而是宝座上的人呢。   小年轻罗连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离开咖啡店后,两人同样走过那个转角,经过看不见的屏障,回到了男人的形象。   不仅不是女人,还多出了犄角和尾巴——连“人”都算不上了。   罗连舒展身体,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尽管刚才并不是藏在衣服里,还是憋得挺难受:“老大老大,你就这么干看着,不上去跟嫂子说说话吗?”   撒迦利亚皱眉:“‘嫂子’?”   “是啊,他们都这么喊。”罗连后知后觉捂住嘴,“我靠,抱歉,老大,我们说好了不告诉你的。”   撒迦利亚弯起嘴角:“没事。挺好的,以后也这么叫。”   要是神明陛下有朝一日能听见一群小恶魔毕恭毕敬叫祂嫂子,那副场面——光是用想的撒迦利亚已经笑出声了。   罗连见他是真没生气的样子,还莫名其妙笑,大着胆子问:“可是老大,我觉得吧,这是我个人觉得的,嫂子每次都留下来等一会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祂是在等你呢?”   这可不是瞎猜。   他们已经跟着看快两年了,怎么也是五六次见面,神明陛下每次都在幼神离开后多坐十几分钟,尽管也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的在接着等人的样子,可罗连就是有这种直觉。   毕竟,处处都是人类,他们这两个恶魔的气息再怎么隐藏,也逃不过神的感知吧。   神肯定早就知道自己被盯梢了,还没出手干掉他们——主要是弱小的自己——除了是在等老大亲自对谈,还能是什么呢?   他堕入地狱时,撒迦利亚已经离开一百年了。他并不清楚神与魔之间的前尘往事,只觉得这两个人好像离婚多年的夫夫,明明心里还牵挂着对方,碍于面子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谁都不肯先迈出一步。   就差个孩子了。   说到孩子,老大也挺惨的,自己当初的情人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撒迦利亚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别以为我听不见你在想什么。”   罗连捂着痛处:“不要再打我了,我已经很笨了老大!”   撒迦利亚没在意:“我要孩子干嘛,我有你们这一帮不省心的麻烦精还不够吗?”   罗连撇撇嘴:“可是神也很忙的吧?”   “你为祂说话?你到底哪边儿的?”   “我哪有为神说话!我这、这是为老大你的终身大事着想嘛——你想想啊,要是有一天你俩复婚了,啊不是,和好了,这孩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还能丢了?”   “不是啊,我意思是,老大你要把祂当自己孩子么?”   撒迦利亚被他问得一愣。   要把眠礼当……自己的孩子?   他想起两年前把小神明掳到结界中,在船上到处跳跃的、整片暗黑海域唯一一个浅色的小身影,想到帮祂擦头发、被迫唱歌哄祂睡觉、一起在屋顶看星星,想起那些可以被定义为温情的时刻,竟然罕见的有了一丝茫然。   他仍然不知道眠礼的母神是谁,也曾探听过,姜宵并没有接触过什么女子,无论神域还是人间。   可眠礼和姜宵长得那么像,怎么看都是亲生,绝不会是捡来的。   要是有朝一日真的同姜宵……他能毫无芥蒂地接受眠礼吗?   罗连见他那个怔忪的模样就知道撒迦利亚肯定是心软了:“老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头顶绿油油一片——啊痛痛痛!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呜……”   *   撒迦利亚把罗连打发回地狱,自己则跟去了眠礼在现世的家。   他当然没有进去,远远的在外面看。   姜宵和那个叫卓燦的人类应当是达成了某种协定,让眠礼在人间长大,好好地汲取一下各类的感情与相处法则。   每隔一段时间姜宵会来见见祂,或者眠礼回去。   总之人间神域两边跑。   反正神的寿命绵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临近傍晚,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打开的窗户也飘出了饭菜香。   眠礼坐在客厅地上玩小火车的玩具,卓燦在厨房做饭。   又过了半小时,有人回来了,撒迦利亚认得出来是,是卓燦的男性伴侣。   他们先是在门□□换了一个吻,后来的那个又去陪眠礼玩儿。   和谐的一家三口。   撒迦利亚看了一会儿,想着,如果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场面应当是很温馨的。   魔鬼很难去体会人类想要的那种简单而平淡的幸福,或者说“幸福”一词本身,就不在撒迦利亚的追求清单中。   魔鬼的欲望是无限的。   他想要无上的荣耀,想要混乱的世间,想要处处哀鸿遍野。   想要众生顶礼膜拜,想要至高的权力。   也想要那个代表着至高权力的人。   撒迦利亚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个魔鬼当得是越来越柔情百转,再这么下去就得淋着雨去楼下给人送花弹吉他表白了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样的傻白甜剧情如此熟练。   就在撒迦利亚转身要走时,忽然被拦了下来。   刚才还在屋子里玩玩具的小孩竟然拿着小火车仰脸看着自己:“撒撒,要来吃晚饭吗?”   撒迦利亚:“……”   为什么这小家伙如此淡定?难道不应该吃惊于自己的视奸吗?   眠礼见他不答,上前拽拽他的衣服:“走呀,再不去晚饭要凉啦。今天有焦糖慕斯哦!”   他们还在罪恶之海的时候,撒迦利亚也用同样的话术哄骗赖在海里不愿意上岸的祂。   撒迦利亚怎么可能被小甜点诱惑到,收回自己的衣服:“不去。你们……那些人类也知道我在这儿?”   “本来不知道,是我告诉他们哒。”   “那你……”   眠礼用上那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你每次来,我和父神都知道哦。”   撒迦利亚:“……”   他不信。   两年了,他跟踪过七八次,从来也没见眠礼朝自己方向打量过。   罗连那个笨蛋道行太浅,被注意到很正常;可他有自信自己一定掩藏得天衣无缝,这个小东西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撒迦利亚皱眉:“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其实眠礼不是发现,而是「感觉」。   人类,或者说大部分生物体,对祂来说是一张地图上密密亮着的荧光点,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公共绿灯”,就看祂在不在意。   像卓燦这样格外被在意的人,会被赋予特殊的“私人红灯”。   然而无论是绿灯还是红灯,都需要眠礼施以神力去感应,是主动采取措施。   但撒迦利亚和他们都不同。   如同祂与父神有特定的通道,祂和撒迦利亚之间也是这样。   眠礼甚至不需要格外做什么,就能感受到撒迦利亚处在祂周围或离开——是一种恒定的被动。   但这种连小神仙自己都搞不懂原理的事情,没办法跟撒撒解释啦。   眠礼把火车塞到他手里:“应该我先问你耶。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小孩已经五岁了,明显比以前要牙尖嘴利得多。不仅讲话更流畅,逻辑也更清晰。   眠礼背着小手歪头看他:“你和我父神,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撒迦利亚看着那个小玩具,做得很精致,自己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也烧过一样的。   成年人敷衍:“是小朋友不能知道的关系。”   眠礼不屈不挠:“是像燦燦和卢卢的关系吗?”   “并不完全。”   卓燦和人类伴侣相处的样子他见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伴侣。   撒迦利亚想,要是能那么简单就好了。   现在和未来的关系是未知的,所以眠礼自然而然想要弄清楚一些已知。   “撒撒是怎么认识父神的?”   小孩问。   幼神的眼神纯真又干净,好似能穿透血雨腥风的几百年,好似让撒迦利亚也窥见被重温了成百上千遍的过去。   撒迦利亚一瞬间想起很多东西。   初见神明时的惊艳与惊心动魄。   躺在白玫瑰上的肆虐。   暗无天日的纠缠。   高洁的陛下也受不住恶魔的诱哄,丢盔弃甲。   撒迦利亚就是有那个本事一瞬间从□□里抽身回来,像个好长辈似的摁了摁祂软软的头发,语气里有一点拿腔作调的高深莫测。   “小孩子嘛,很多事情小的时候是不懂的。好好吃饭,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   魔鬼当然不可能跟眠礼去人类的家。   所以他把眠礼带走了。   幼神长这么大,第一次光临地狱。   各路牛鬼蛇神听说老大带了个小神明回来,全都激动得不行,放下手里所有事务匆匆赶过来,只为一睹真容。   “嘶,这就是神的味道吗?”   “好香。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太小了,不够塞牙缝啊。”   “祂的灵魂是花果香吗?”   “你傻了吧,神有个屁的灵魂啊。”   “天上那位,是不是就长这个样子?”   “对自己姘头孩子还这么好,不愧是老大,宽宏大量——你打我干嘛!”   八卦个没完。   撒迦利亚对他们的叨逼叨不做什么反应,把幼神带回来往那儿一丢,自顾自忙去了。   罗连作为撒迦利亚现在最信赖(或者说使唤得最顺手)的手下,肩负起了为眠礼开道的重大任务。   小小的神明像个被丢进饿兽堆里的羔羊,群狼环伺。   但祂并不害怕,还很淡定的样子。   被罗连抱在怀里,走哪儿跟恶魔们挥挥手,视察工作似的,熟稔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祂目光过于坦荡,反倒叫恶魔们有了被神明圣洁光晕净化的担忧。   恶魔们隐隐茫然了——这到底是羊入虎口,还是放虎归山啊?   罗连抱着神子耀武扬威炫耀了一圈,直到和另一个相熟的魔鬼嘀嘀咕咕。   “据说神是有圣光的。”那位说,“为什么你没有被灼伤?”   罗连呆了呆:“啊?我……我以前也没见过神。”   那位露出胳膊上的一道疤——对于鬼怪来说,留疤几乎是火星撞地球的几率——咬牙切齿兼悔不当初:“我这是被个不怎么样的神使伤的,八十年了,还没好呢。”   他颇为畏惧地看身周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眠礼,欲盖弥彰地降低音量:“这个小东西,真的是神子?不是什么假冒伪劣的?”   罗连不知他的理论是否成真,可有一句总能反驳:“老大带回来的,还能有假。”   另一位说:“我不信,此事必有蹊跷。”   像所有有尾巴的生物一样,恶魔们心情一波动,尾巴就跟着晃来晃去表现出来。   他俩在这儿跟共商大计,各自尾巴也都蜷在身前。   这时候一条细细小小、比他们看着柔弱很多的小尾巴,也悄摸摸伸了过来,像干杯似的碰了碰他俩的。   罗连没在意:“哎干嘛呢,谁搁那偷听——诶?”   按照他们行当的规矩,未成年的人类许愿是无效的,起码得成年以后才能签订出售灵魂的契约。   换言之,地狱里是不会出现童工的。   所以,这么小,也就自己手臂长的尾巴,哪儿来的?   二位战战兢兢顺着尾巴溯源,看见小神明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因为找到“同类”还挺开心:“礼礼也要握尾巴!”   祂细小的尾巴晃了晃,好似在展示奇妙的同根同源。   握尾巴?   眠礼的尾巴?   怎么先前没人注意到?   握草。   一个长着恶魔尾巴的神子……   好像哪里不对吧?!   *   撒迦利亚觉得姜宵还是有点儿耐性不够的。   他先前STK父子俩两年(如果眠礼所言为真,当事人确实清楚),姜宵都能按兵不动,绝不先出招。   这会儿他才刚把眠礼带走几个小时,姜宵就坐不住了。   他们在地狱的某个出口见面。   漂亮的小村落,常有游客度假,谁能想到村口那尊漂亮的喷泉下面就通往地狱的油锅。   两年时间其实对于神和魔来说都很短,可因为与彼此的牵连,撒迦利亚又觉得好像距离上一次面对面有些遥远。   周围人类走来走去,每一个能看见他们。   隔着无法穿透的结界,去打量这个曾经被他毁灭,又被祂拯救过的人间,也很有意思。   撒迦利亚知道,就算是神明陛下来找自己,也不要指望祂先开口。   他在面对姜宵时很有自觉:“陛下百忙之中前来,找我有何贵干?”   姜宵说:“你知道原因。”   撒迦利亚装傻:“我好好地在我工作岗位上,被您叫出来翘班,可不太好。”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做出个夸张的恍然大悟来,“难不成,陛下是想念与我在一起的快乐——我上次说过,只要您有需求,我随时都在。”   他们在罪恶之海那几日,重温了几百年前厮混的欢愉。   就算是此时此刻想来,也叫人回味无穷。   姜宵并没有为这鲜明到不能更鲜明的调戏有什么波动,像个好爸爸那样:“我来接祂回去。”   撒迦利亚吊儿郎当地拖长声音:“可我看,小殿下在我这儿,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嘛。”   他说的不假,眠礼何止开心,简直如鱼得水;本以为地狱的污秽气息会让小神明不适,可祂好像天生就属于这里,对待穷凶极恶的小鬼们仿佛老朋友。   “陛下平日太苛刻,对孩子的成长可没好影响——当然,不是我的孩子也轮不到我多嘴,我只是劝劝。”   他说最后一句时,牙莫名得酸。   同时也注意到,姜宵眨了下眼。   那是心虚的表现。恶魔非常善于掌控他人的情绪。   是因为和别人有了孩子、感到对不起自己,所以才心虚吗?   撒迦利亚恶劣地在心中捏造了一个出轨的妻子悔不当初的伦理剧。   “……不是。”   姜宵说。   神习惯于发号施令,讲话从来简洁,这简简单单两个字的否认究竟是针对哪一句,魔鬼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抬眼看见姜宵微微蹙着眉,忽然福至心灵,明白祂讲的,是刚才自己关于遐想“心虚”的那部分。   撒迦利亚稍微有些恼怒,不知是被戳破妄念的尴尬还是什么,在心里刻薄地回击,「不要读我的心。滚出去。」   神明果然听见了。舒展开眉头,又恢复了目高一切的淡然。   “时间不早了,我要带祂回去。”   姜宵在他面前从来不提及眠礼的名字,更不会用“我儿子”之类的亲昵代称。每次都只说“祂”,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不会浪费口舌谈到第四个人。   这个孩子对神的特别是无可比拟的。   偌大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在姜宵的心里比得上眠礼的地位。   撒迦利亚忽然感到一丝极为扭曲和晦暗的妒忌,他欺身逼近,将祂摁在水池中央的雕像上,毫不留情地吻了上去。   似是映衬着这样的流氓戏码,喷泉正好开了,原本只是在旁边歇脚的游客们全都围了过来,拿着手机相机围观,惊叹着水花变换的漂亮。   就好像也惊叹于神明被吻得嫣红的唇。   他们看不见他们。   可他们全在看着他们。   水对他们来说是虚幻的。   水花打湿了白袍却又好像是真实的。   姜宵闭上眼睛,被动地承受着他的侵略,长而密的睫毛像蝴蝶羽翼般狠狠地颤了一下。   撒迦利亚强迫祂睁开眼,想在那里面看见被侮辱的愤怒、羞耻、惧色,或者别的什么波动。   然而冰原纹丝不动,蓝色依旧是岑寂的。   撒迦利亚最痛恨的,就是姜宵即便在被自己这样强迫也能保持冷静。   好像自己做什么都对祂来说不值一提,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令祂波动。   他突然间觉得没意思了。   他放开姜宵,觉得人类的目光扎眼得很,一挥手让他们所有人凝固,自己狼狈地离开喷泉池子。   神明还靠在白玉似的雕塑上,看起来比玉更苍白。   姜宵咳了好几声,抹掉下唇被咬出来的血,声音有一丝颤抖,很快就稳住了。   “撒迦利亚。”   祂喊他的名字。   被呼唤者顿住脚步,并没有回头。   “——祂有地狱的根系,但祂不属于地狱,更不会属于你。”   说到后来,声音已然轻得如同叹息。   原本撒迦利亚已经不打算再跟祂废话,听见这句,猛地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神明这一次并再给他机会。   等他拨开水帘,祂早就离开了。   *   姜宵牵着一蹦一跳的眠礼,走在送祂回卓燦家的路上。   原本几个月才能见一次,今日却见了两次,对小孩来说是种额外的惊喜。   祂并不在乎原因,小孩子比较看中结果。   “你喜欢那里吗。”   “地鱼?”   “是地狱。”   “好黑。礼礼喜欢亮的地方。大殿和燦燦家都很亮,撒撒太黑。”   祂讲得分门别类,雨露均沾,结尾不忘无意识地鄙夷一把地狱之王。   姜宵又问:“你喜欢他吗。”   “他?”眠礼抬起头,“撒撒吗?”   “……嗯。”   “喜欢呀!”   “为什么?”   眠礼想了想:“因为撒撒有刺青!很帅气。”   五六岁的男孩儿,已经同时萌发了对成年人的追捧和独立的审美。撒迦利亚恰好在两个方面都满足了祂。   眠礼甩了甩尾巴:“而且,撒撒也有尾巴耶!”   神域也好,人间也罢,大家都没有这样细长的带着箭头的尾巴。   父神没有,奥利利没有,燦燦和嘉嘉也没有。   蜚蜚有鱼尾巴,芝芝桃桃有猫尾巴,爱丽儿和弥雅有豹尾巴。   可他们的和祂都不一样。   眠礼曾经为了自己的特殊疑惑了很久。   这条尾巴明明很灵活,却和周遭格格不入,甚至曾让一些不相熟的神使万分忌惮,仿佛某种不详。   直到两年前被掳进罪恶之海,遇见撒迦利亚,祂用自己的小尾巴缠上大人的,获得链接似的感应。   幼神意外得在地狱之王那里找到了归属感。   “撒撒和我很像。”   幼神最终这么说。   前面就是卓燦的家了,神并不打算打扰人类的生活,只送到这里。   姜宵站定,轻轻地抚摸上眠礼的头发。   男孩扬起脸,像小动物一样快乐地蹭了蹭祂的掌心。   在这个温和的、带着点清透橙色的早晨,神明站在旭日前,逆着光,像讲早餐吃什么似的,随意道出本应暗无天日的秘密:“因为你也是他的孩子。”   眠礼眨眨眼,消化着话中的含义。   祂并没有感到万分震惊,似乎这个答案原本就是理所应当。   男孩伸出没有被牵着的空余的那只手,蜷蜷小手指,好像在计算。   五岁的逻辑理了一遍关系链,得出一个很简单的结论:“撒撒是我的母神吗?”   姜宵难得被这种奇思妙想的问题噎住,斟酌片刻:“……算是吧。”   “诶?”小孩眼睛瞪得圆圆的,“是撒撒生了我?”   “你可以这么认为。”   姜宵的蓝眼睛里含着轻烟一样的笑意。   辛兹和其他知情人曾担忧过眠礼知晓真相后,会无法相信、会哭闹、会生气。   可当真正道出,神子的接受能力却超乎想象。   小孩子要去拉父神的手,并不是很在意,有比“母神”更重要的:“那什么时候,再见父神?”   抬头就是卓燦家的窗口,祂已熟知这是分别的标志。   “很快。”神说。   即便不拉钩,神的承诺也从不失约。   眠礼抱住姜宵的腿,祂现在已经能对父神自然而然地撒娇了:“礼礼会想父神哦~父神也要想礼礼!”   姜宵碰了碰祂的脸颊,嘴角弯出浅淡而温和的弧度:“好。”   祂停在原处,看见被交托的人类来到楼梯口,目送着神子奔跑进光中。   神与魔过去的罪戾、业障、爱恨,皆与幼神无关。   祂生来,只为了享有世间的宠爱。   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爱情的前尘往事有空会单独开一本 第87章 番外八   (6)【时间线:眠礼人类年龄18岁】   陶映嘉醒来的时候全宿舍都还在睡着。   他叼着特意买的小手电筒下了床,拧开自己座位上的台灯,做每件事都蹑手蹑脚,尽量不影响到其他人。   拆了袋面包配着盒装牛奶,大学生标配糊弄式早餐。   还有几个月要考六级了,为了大三能拿全奖出国交换,必须得刷出高分才行。陶映嘉找到耳机,像往常一样趁着吃早饭的时间听会儿听力。   可今天什么也听不进去。   明明每个单词都听得懂,连成一句话就开始打飘。   果然分心是做不好事情的。他叹了口气,关掉听力,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   陶映嘉打开学生会的群,这个里面有校领导,平日里除了通知事情都很沉寂,昨晚到现在却刷了99+消息,还有不少@他的。   陶映嘉一条条看。   大二的学生要到下学期才能竞选部长,现在还是个干事。   不过他们组织部原来的那位生病休学,陶映嘉没名号,却已经是实际管事的。   老生们都已经开学两周了,新生姗姗来迟。今天大二生有个志愿活动,去接待和帮助刚入学的大一新生。   陶映嘉负责的就是这个,才会这么早起床。   也正是他心神不宁的源头。   日光灯啪的一声打开,照得陶映嘉有点儿晃眼,抬起头才发现其他三个室友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醒了。   他捏了捏塑料袋:“抱歉,吵醒你们了?”   室友们揉着头发打哈欠:“没有,我们不也都得去嘛。”   这种志愿活动既能正大光明不上课,还外加附赠素质拓展分,而且还不累,买一赠二的好事儿简直供不应求。他宿舍这几个还是求他“走后门”才拿到的名额。   全寝室都起床了,再发出什么丁零当啷的声音也不怕。   陶映嘉换好衣服拿起包,揣上还剩一半的牛奶:“那我先走了啊。”   室友问:“去那么早?不跟我们一起吗?”   陶映嘉说:“早点过去准备一下。”   另一个从浴室探出头,还叼着牙刷一嘴沫呢,不忘调侃他:“哟,我们嘉哥哥今天打扮得这么帅,得勾走多少小学妹的心啊。”   陶映嘉长得帅成绩好,是院里远近闻名的男神,追他的小姑娘能从二教排到五食堂。   嘉哥哥就是小姑娘们在表白墙上用的固定称呼,也是相熟朋友们用来揶揄他的固定段子。   陶映嘉笑:“别瞎说,今天我弟弟也来。走了啊,一会儿见。”   他说完挥挥手,关上门,没留下一片云彩。   室友们好半天回过神。   “哎,不对啊,映嘉家家里不是妹妹么?”   “我记得还在上初中呢。”   “我跟你记得一样,上周他不还打电话叫他妹妹好好写作业来着。你们听说他有弟弟了?”   “没啊……”   *   新生的接待点设在一田外边,进校门直走就是,方便新生和家长找。   陶映嘉扔掉牛奶盒,先去了下学生会的办公室,拷了点文件,刚要走正好遇见领导,被抓住吧啦吧啦一大堆,再赶过去接待点已经□□点了。   清晨早起的时候还算凉快,这个点的路上已经慢慢有了太阳。   九月份还晒着,路过的女孩儿们打着伞。   他拿着本书顶在头上,擦肩而过时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   “你们看见没?刚才走过去的。”   “好帅啊。”   “没想到还有外国人呢。”   “可是我记得留学生不是现在开学吧。”   “‘帅’都不足以形容了,那可真是太漂亮了……”   “是哦,五官比女孩子都精致。”   “大一届的级草已经没了悬念。”   “哈哈哈,刚才应该多拍点照片就好了。”   他们学校在国际排名前列,有留学生不罕见,也有一些中文熟练的会直接在普通学院插班。   陶映嘉满脑子都是接下来乱七八糟的事情,听是听进去了,没多想。   他去大本营交代了点事情,又找到自己学院的牌子准备去看看。   那边穿着蓝马甲的同学们一见他来端茶送水、让座的什么都有。   “部长!”   “部长好!”   “部长辛苦了!”   倒不是官僚主义重,这帮小子纯粹揶揄他呢。   陶映嘉脾气好,习惯了他们这么嘻嘻哈哈,摇摇头,安稳坐下来。   帐篷里面什么都有,小电扇都搬来了,还有人买了水果。   陶映嘉开了瓶水,拿起手机看看没有消息,又收起来听他们聊天。   往年他们学院性别比失衡,一个班可能就四五个女生,今年不知怎么的倒了过来,表格上的信息放眼放过去全是女孩子。   儿子的名字随便一点,女儿的名字爸妈一般都精挑细选。   他们就聊起来,哪个哪个字出现得最多,代表一代父母的潮流;哪个哪个名字好听,哪个哪个名字像玛丽苏小说主角,哪个名字听着仙气飘飘,真人来了一看气质不符吧啦吧啦。   新生就跟说好了似的,一波一波来。要么特别忙,要么特别闲。   报名其实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简单填个表格,再有学长学姐引着去找宿舍楼。   这些杂事儿本不需要陶部长亲自动手,不过姑娘们嘻嘻哈哈要派他来刷脸,陶映嘉无奈就范。   他坐到电脑前,刷拉拉翻着表格找他想找的那个名字,听见旁边“摊”上的同学说:“学弟你找的那个学院就在前面,喏,那有牌子。”   然后陶映嘉前面落下一片阴影。   他发现前面一个地方表格错乱,低着头改:“姓名?”   “眠礼。”来人的声音好听,还带着笑,“——姜眠礼。”   陶映嘉猛然抬起头。   *   陶映嘉边往外走边给眠礼指认着学校各个建筑。   这个两层的是食堂,那个富丽堂皇的是旅游学院的教学楼,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建筑是礼堂,那边最高的那个是寝楼,上下有电梯的……   眠礼在旁边听。   太阳把来来往往其他人晒得皮肤通红,唯有祂依旧白净,好像会发光。   大二开学得本就早,陶映嘉还提前了一周,跟祂有段时间没见了,怀揣心思瞄了好几眼:“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说我先帮你都办好,你再来么。”   眠礼就笑:“来看看你呀。”   眠礼还和小时候一样,讲话软软的,带着点柔和的尾音,一笑眼睛弯弯的,随时随地都像在撒娇。   他看着祂浅色的卷发,的确和别人很不一样。   陶映嘉很想揉一揉祂的头发,又觉得大庭广众的不太合适,搓了搓指腹:“带你去看看宿舍吧。”   “好。”   他们一路上遇到不少和陶映嘉打招呼的人,也有许多陌生人投来的目光。   以前也许有一部分是留给陶映嘉的,但今天一定全给了眠礼。   他想起来的路上听见女孩子们的议论,这个还在到处看的家伙多半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的确漂亮得像个精灵。从小到大都这样。   不过眠礼还是不太一样了。   祂在人间这些年,按部就班上了学,基本都和陶映嘉一个学校。   他比祂大一岁,以哥哥自居,在哪里都方便照顾弟弟。   直到大学不顾父母阻拦考出了本地,才和眠礼分离。   没想到,一年以后弟弟也报了他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这实在让陶映嘉很欣喜。   他记得眠礼以前在小学和中学的时候都叫眠礼,只有名字。   如今上了大学,却用上了姓氏。   不再是眠礼,而是姜眠礼——光是听起来,陶映嘉就觉得有一点点陌生。   眠礼来到大学以后,会认识更多的人。祂这样被人喜爱着,或许有一天,也会从信徒中挑选一个幸运儿,有喜欢的女孩子。   想到这里,陶映嘉心里就忍不住发酸。   眠礼还会一直是那个跟在他后面的弟弟么?   *   连从神域到人间都能习惯,更别说从高中到大学,眠礼很快习惯了新节奏。   和陶映嘉想象得一样,漂亮的男孩子的确非常受欢迎,而这让祂感到很烦恼。   令陶映嘉意外又惊喜的是,开学一个月了,眠礼仍旧没有任何朋友——除了他。   小神明不需要那么多朋友,只要有嘉嘉就好。   他们在食堂吃饭,眠礼抱怨,每天都有人邀请祂参加这个参加那个。   父神说过,不可以对人类发脾气;   卓燦也讲,要和别人好好相处。   没办法,眠礼也只能忍着。   大学里有像眠礼这样对什么都不在意、甚至学习也就是走个过场的,也有对什么活动组织都积极参与的。   陶映嘉这边同样每天消息闪烁个不停,这才开学两个月,还没到学生会招新的时候,就已经好几个新生通过七拐八拐的方式加上他微信,一天三遍早中晚地套近乎。   他自己不是主动报名进的学生会,所以也不太能体会到那些人的心情。   吃着吃着,旁边路过几个男生,拍了拍陶映嘉:“部长!”   他差点呛着,没注意到眠礼的目光落在那个男生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时有一丝微妙的不悦。   陶映嘉咳了几声:“怎么?”   男生们嬉嬉笑笑对视一眼:“你吃快点儿,嫂子在等你呢!”   “……什么嫂子?”   “小冉学姐啊!”   他们口中的小冉学姐全名于小冉,文艺部的部长,大三。   当初就是她慧眼识珠,把陶映嘉从芸芸众生捞出来,才有得如今“德高望重”的陶部长。   于小冉很漂亮,精通好几种乐器,是艺术学院的院花。   她对陶映嘉很信任,也很亲近。   究竟有没有别的意思,陶映嘉不知晓,但旁人、尤其是学生会里的倒是爱起哄得很。   往日里他们起哄也就算了,眠礼现在在旁边,陶映嘉如芒在背。   他下意识看了眼对面。   结果弟弟的眼睛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似乎不对他的绯闻女友有任何芥蒂。   ……这让陶映嘉更不舒服了。   那几个男生好像刚注意到这儿多出来个人似的,七嘴八舌:“哎,是留学生么?”   “之前都没见到招留学生进来啊!”   “外联部的?”   金发碧眼的眠礼一开口是字正腔圆的国语:“学长好。”   祂在人间长大,十几年,有卓燦和卢颂,把被在神域溺爱坏的脾气磨得很好。   或者说藏得很好   现在的眠礼简直找不到半个缺点来。   学长们也很少见到比学妹还漂亮的学弟,都磕巴了一下:“学、学弟好学弟好,学弟叫啥名?”   眠礼在问答之前看了一眼陶映嘉:“姜——”   “你们就叫祂小姜吧。”   不知道为什么,陶映嘉很不想和别人分享眠礼的名字。   小时候的陶映嘉并不知道眠礼和姜宵的那些事情,还好奇过为什么眠礼既不跟卓燦姓,也没跟卢颂姓。   后来有一次幸运地面见神明下凡,才知道眠礼的美貌都是遗传自谁。   陶映嘉的性格一直很好,同事两年,也没见过他这样沉下脸的时候。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别人兄弟情深:“我们先走啦,嫂子——小冉学姐还在办公室等你呢,你记得早点去。”   陶映嘉点点头。   好像是和学姐有约了今天商量事情,差点给忘了。   吃过饭,陶映嘉准备送眠礼先回宿舍,但眠礼走到楼下又改了主意。   祂望着他,眼睛亮亮的:“带我一起去吧?”   祂在讲请求的时候总带着点儿撒娇,三岁这样子,十八岁还是。   而陶映嘉无论是四岁还是十九岁,都拒绝不了。 第88章 番外九   于小冉见到陶映嘉眼睛亮了亮,等发现他后面还带着个人,目光一滞,不过又很快恢复正常:“映嘉,这位是……”   陶映嘉抚着眠礼的肩膀:“我们院里的新生,直系学弟,也是我老家认识的弟弟。”   于小冉笑着:“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帅的弟弟。来,请坐。”   陶映嘉点点头:“谢谢学姐。”   学校里,尤其是像学生会这种地方,前后辈的观念还是挺重的。   他们平日里学长来学姐去喊得尊敬且习惯,但初来乍到的眠礼并没有,杵在那儿没说话。   陶映嘉刚要碰碰祂,眠礼却已经先开口了:“姐姐好好看。”   祂说的话里是满满的称赞,或者是恭维。   可陶映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抖了一下。   于小冉笑着道谢,而眠礼回头冲他眨了眨眼。   他更觉得不对劲。   眠礼继续笑着说:“哥哥在姐姐的追求者里,应该都排不上号吧。”   那个笑容在无论任何一个外人看来,都是无辜而甜美的。   唯有陶映嘉,仿佛看见了摇摆着尾巴的小恶魔。   ——虽然从小就把眠礼当弟弟,可弟弟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喊过他“哥哥”。   于小冉用手指梳理了下头发,低下眼睛,露出点少女般的羞涩:“映嘉也是很好的,在全校都很受欢迎。”   她虽是夸了陶映嘉,却并没有否则关于“追求者”这部分的绯闻。   眠礼冲陶映嘉眨眨眼,明明嘴角弧度没有变化,陶映嘉却看出点高深莫测的坏心思来。   他汗都要下来了,强行把话题扯到正道上,生生捱了半小时,直到于小冉快上课了,才赶紧拉着眠礼离开。   下午是最热的时候,尽管眠礼不怎么出汗,陶映嘉还是舍不得白白嫩嫩的弟弟被晒到,拉着祂去了办公楼对面的咖啡店。   他照惯例给眠礼点了焦糖味的慕斯,自己只要了柠檬水。   也许是从小受眠礼的影响,陶映嘉其实也挺喜欢甜食,尤其是高中学业压力大的时候,只能吃甜食缓解,还因此长胖了一些。   但他今天却要得很清淡。   眠礼挖了一勺,小猫一样慢慢吃,舔了舔嘴唇抬头问他:“你怎么不吃?”   陶映嘉看着祂的嘴唇,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减肥呢。”   眠礼笑:“你也要减肥啊。”   人上了年纪,新陈代谢的速度跟着慢下来,年轻时候再瘦,也会堆积脂肪。卓燦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神明没有这种烦恼,该吃吃该喝喝,这辈子不需要计算卡路里或者进健身房挥汗如雨。   眠礼每次趴在沙发上一勺奶油一根薯条地吃,看着跟在电视节目后面跳健身操的卓燦,深表同情。   没想到陶映嘉年纪轻轻的也要经受这种苦。   陶映嘉说:“没办法,还是要身材好一点的嘛。”   进了大学才知道原来不是五官好就能够称作帅哥,身材、塑形同样重要,身边六块腹肌仍坚持撸铁的男生不在少数。   他希望自己以后站在眠礼身边的时候,不会被年轻的神明过于耀眼的漂亮比下去太多。   可这话在眠礼听来就是别的意思了:“为了刚才那个姐姐吗?”   陶映嘉没想到祂还记挂着于小冉:“……想哪儿去了。”   眠礼笑眯眯地:“她很喜欢你诶。”   “别乱说啊。”   眠礼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别忘啦,我能听见的哦。”   祂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让陶映嘉冷汗都下来了。   神明是会读心的,那么自己长久以来的妄念……   眠礼托着腮看他,噗嗤一声笑了:“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偷听的哦。”   陶映嘉刚要松口气,祂又拉长语调:“不过——”   “不过?”   小神仙调皮地眨眨眼:“不过,你要是有些想法过于强烈,我也会‘被’听见的。”   *   陶映嘉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对这个青梅竹马的“弟弟”,究竟怀着怎样的想法。   有些若是深入想一想,连自己都感到忌惮。   他觉得这样不对。   尽管眠礼无论在人类还是非人类的地界都有由两个爸爸组成的家长,可陶映嘉还是怀揣着更正统的想法,觉得男生就应该和女孩子在一起。   而不是日思夜想另一个男孩儿。   为了纠正自己的想法,他有意无意地提高了和于小冉的接触频率,每次散会后也总是请学姐吃饭。   关于他们俩是一对的传言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每个人的挤眉弄眼。   唯独眠礼对此一如既往地淡定。   就算陶映嘉故意和祂说于小冉的事情,祂也只是微微笑,说,那很好呀。   眼神干净得不谙世事,让陶映嘉更加愧疚于自己心底阴暗的、快要发狂的想法。   终于有一日,陶映嘉和于小冉绕着操场边逛边聊工作上的事,后者在接近操场安静的角落时,停了下来,语气一转:“映嘉,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与工作无关。”   陶映嘉心猛地一跳。   他十九岁了,当然知道女孩子爱慕的眼光和此刻的氛围代表着什么。   可他也清晰地发现,在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一点儿都不期待,甚至想拔腿就跑。   但他毕竟是绅士,不可能让女孩子受这种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听。   于小冉深吸一口气:“这个学期也过去一大半了,你也知道,明年我就大四了,从下个学期末开始就要出去实习。所以这些话,我怕再不说就晚了。”   姑娘精致的脸庞上爬上一丝赧然的红晕:“映嘉,我希望你可以考虑……”   陶映嘉心里像被掐了一把似的,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拒绝这次的散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   神啊,有没有人能来救救……   他的祈祷灵验了。   余光瞄见了神明纤细的身影。   眠礼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穿着白衬衫,青春清澈得要命。   他心里一惊,不知道弟弟从什么时候就在这里、又听见了多少。   也在那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心在为谁而跳动。   陶映嘉慌不择路:“诶,你怎么在这儿?”   于小冉一愣,也回过头。   眠礼走过来,拉住陶映嘉的手:“我来找哥哥呀。刚才问了认识的学长,说看见哥哥你和小冉姐姐在这边散步,我就来啦。”   陶映嘉的手心全是汗。   不知是因为方才于小冉的话,还是此刻眠礼亲昵的动作。   毕竟两个男生光天化日牵着手,也挺罕见的。   眠礼眨了眨眼:“没打扰到你们吧?”   陶映嘉:“……”   他能说什么呢。   于小冉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知是在回避眠礼,还是因为方才自己的表白而羞涩:“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姑娘没等他们回应,匆匆离开了。   陶映嘉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松了口气。   陶映嘉此刻的心情万般纠结,尤其是对着眠礼,一半是感激于祂将自己从刚才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另一半,则怨怼于祂怎么就正好出现在自己心最乱的时刻。   他平复了下心绪,装作没事人似的:“怎么啦?找我有事吗?”   眠礼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儿水汪汪的错觉:“嘉嘉……”   眠礼会在别人面前喊他学长,在于小冉面前叫他哥哥,而私底下,仍旧用小时候的称呼。   陶映嘉听到这个就拿祂没有办法:“嗯?”   眠礼说:“我不想住宿舍。”   “啊?”陶映嘉问,“和室友相处得不好么?”   “也不是。”眠礼摇了摇头,“就是不太习惯。”   陶映嘉想,祂一个从小到大被所有人放在掌心里疼着的小神明,猛地一下要跟好几个人类同进同出学会分享,是有点儿委屈了。   小卓哥哥早就提过这种担忧,娇气的小神明捱了几个月,还是没捱住。   祂看他的眼神和小时候一样,声音也还是软绵绵的:“我听说,可以在外面住房子。但我有点儿害怕一个人住。”   他用那双漂亮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陶映嘉:“嘉嘉,你陪我——我们也去外面住,好不好?”   *   陶映嘉深知自己这么多年来对眠礼的要求有多纵容。   但也没想到能纵容成这个样子。   第二天他没课,舍不得让眠礼跟着自己跑,便单独去找了一大圈,从早读找到晚自□□算找到个离学校又近、装修也好、价位还在预算内的地方。   尽管他知道父母肯定会大力支持,卓哥哥和卢哥哥更不用提,可陶映嘉还是想用自己的奖学金来支付。   严格意义来说,他同眠礼应当叫做合租而不是同居,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他还是不想让家长们知道。   就当做他和眠礼之间的小小秘密好了。   像他们儿时许许多多心照不宣的私人约定一样。   眠礼知道他找好房子很高兴,趁着其他几个室友都去上课,关门拉窗帘,用了点儿神力让东西自动打包。   陶映嘉抱臂在旁边看,懊悔自己干嘛那么勤快,反正小神明动动手指就能收拾好的事儿。   陶映嘉虽然没见过眠礼真正的「家」,但神住的地方肯定比人间任何一个宫殿都要豪华。愿意住在这儿,其实也算是委屈。   但到了新家,眠礼兴奋地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喜欢得不得了。   祂验收完毕,抱住陶映嘉高高兴兴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眼睛闪闪亮:“谢谢嘉嘉!”   陶映嘉的脸颊蹭蹭升温,被柔软嘴唇蜻蜓点水般触碰的地方像被烫到一般。   弟弟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做这些亲昵无比的事情来表达喜欢和热情。   可他想,他已经不能完全只把对方当弟弟了。   两个人白天还要上课,陶映嘉最近上课的教学楼都离眠礼很远,中午也来不及一块吃饭,放学还要忙学生会的事情,说是住在一块儿,结果每天只有晚上回家的时候才能见面。   眠礼保留着许多幼年时亲密无间的行为习惯,而且完全不觉得和一个成年的同龄人做这些事有什么不对。   洗过澡,头发也不擦,衣服也不好好穿,非要拉着他一起看剧,而且一定要靠在陶映嘉怀里才行。   男孩子们十八九岁,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实在很容易躁动。   陶映嘉看剧,看着看着眼神就飘到怀中人白得晃眼的腿,脑子就全乱了。   偏偏弟弟无知无觉,还抱着他的胳膊不放,肌肤相贴的每一寸都在挑战陶映嘉理智的极限边缘。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大脑已经快要爆炸了,获得救赎般推开眠礼找手机。   是于小冉打来的。   陶映嘉一瞬间有些心虚——说不上来是对着于小冉,还是眠礼。   可这时候走到别的房间也太明显了些,他只能硬着头皮接:“喂,小冉姐。”   眠礼本来对他离开去接电话的举动没什么反应,专心致志看剧情,然而这三个字一出,耳朵比谁都尖。   祂转过头,看着人类。   “映嘉,刚才老师那边给我打电话,说有地方需要改一下。”   “……好,小冉姐你说。”   于小冉在电话那边轻声细语地交代着后天活动的安排事项,陶映嘉尽全力用脑子记住她说的话。   但他做不到。   “映嘉,你在听吗?”   “小冉姐,我现在……有点不方便。”   他被眠礼摁在沙发上,左手举着手机,右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   眼睁睁看着眠礼骑上自己的大腿,低下头,慢动作似的一寸寸缩短距离,越靠越近。   ……他现在不止僵,还硬。   “不方便的话那下次再说吧。”   “好、抱歉……嘶。”   弟弟像一条蛇一样缠了上来。   陶映嘉面对着致命的攻击,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嫣红的蛇信,面对着滴落的、即将腐蚀自己的毒液,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小神明浅琥珀色的瞳孔漾起一层水光,柔声念出万劫不复的咒语。   「不要看别人了……」   「只看着我吧。」   「……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凶萌凶萌的小宝贝长大成了钓系小美人XD   接下来会先写《小丧尸饲养人鱼幼崽爆红星际》,然后是《帝国团宠凤凰奶啾》,中间可能双开《小铃兰》~   最后推推小伙伴们的预收:   ☆北柒一《小玫瑰和他的人类上校》   小玫瑰是人类军方养的一朵小花。   印象中,他还是一颗小花籽的时候,就被某位人类上校捡回去养了起来。   每天小玫瑰都乖乖趴在窗台上,眼巴巴瞅着外面,等上校回家,然后心安理得扑过去,哼唧哼唧钻他怀里,听他讲述人类世界的故事。   直到某一天,在出行任务时,小玫瑰和他的人类上校走散了。   循着记忆,小玫瑰走了很久,走过沼泽和深渊,旷野和崖壁,只是想找到那个每天给他浇水,盼他快快长大的那个人类长官。   最终,在一处长满藤蔓的山洞里,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俊朗眉眼。   于是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懵懂抬手,抚着对方身上被怪物撕咬的伤痕,就像之前听雷声害怕时,对方安慰他一样。   “别怕别怕。”   “我们回家好不好?”   *   上校从深渊中救下了一朵畸变小玫瑰。   身处于这个万物畸变的末世年代,这一朵永生的小玫瑰是他的全部。   当人类基地沦陷,下达清剿一切畸形生物的命令时,为了保护他,上校悄悄把这朵小玫瑰安置在了野外。   作为人类最强战斗力的代表,之后就算人类沦陷,濒临灭绝,他也从未害怕过。   直到。   那个漂亮的少年出现在眼前,小声安慰着他,身后出现了想要吞噬这一朵玫瑰的巨型生物时,上校才知道,原来恐惧,能瞬间淹没所有的理智。   *   之后某天。   在人类基地的塔楼上,他们靠在一起——身后是旷野长风,面前是星辰大海,就像无数个夜晚那样。   结束今日份浇水的小玫瑰湿漉漉扑到上校怀里,卷着叶片贴在对方胸口,哼哼唧唧,缠着他讲睡前故事。   上校的呼吸沉了一瞬,抓住戳他腰线不安分的小叶片:“……别乱动。”   小玫瑰撒娇道:“就是想抱着你嘛。”   上校低声:“确定要继续?”   “嗯呐!”小玫瑰看着这位传言中冷厉的最强上校,撩人不自知,搂住脖子就吧唧亲了一口,“我最喜欢上校啦!”   ————————————   ☆毓逍遥《穿成男主养反派》   穿书主角受X重生反派攻   穿成修仙文逆袭流男主角,拥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主角光环,出门必有奇遇,遇险必有后福,左手神器右手妹子,顾宸的未来一片光明堪称人生赢家!   照这么发展下去,顾宸成为修真界的至强者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本来是这样的,奈何反派重生了。   本文又名:   #反派每天都在作死#   #主角不是你想弄死就能弄死的#   #每次出门都能捡回一只反派#   #饲养反派的一百种方式# 第89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   夏夜的雨一直淅沥沥下到清晨。   天蒙蒙亮,别墅上上下下已经忙碌了起来。别墅的主人喜静,保姆们很少交谈,做事的手脚轻,也几乎不会发出声音,来来去去影子落在玻璃窗上,静悄悄得像幽灵。   二楼最靠里的儿童房安静得很,所有人的脚步都避着这里,叫成年人听着恼怒的雨声反而成了天然的好屏障,没有受到丝毫打扰。   恒温的空调轻声嗡鸣着,云朵形状的床上睡着两三岁的小男孩。   他一手搂着玩具熊,小肚肚上盖着一角薄毯,躺得四仰八叉,白嫩的小脸蛋晕着一抹熟睡的绯红。   小孩子的梦里有糖果,也有怪兽。他一会儿翻个身,抱紧小熊,一会儿又把毯子踢到一边去。   十分钟后,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弯腰捋了捋孩子的头发,温声道:“小少爷,该出发了。”   奥利尔是这里的管家,也是这家小少爷最为信任的一个。尽管小少爷有好几个专业的保姆,但平时的日常起居还是大多由他亲自照顾。   姜家尊贵的小小少爷姜眠礼听见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睁开眼:“奥利利……”   童音还带着没睡醒的奶声奶气,伸手就要抱。   奥利尔平日里对其他人向来冷面以待,像个没有感情、只听从输入指令的机器人,唯独对小少爷倾尽柔情。   光是听见这声糯糯的呼唤,心都不自觉软了软。   他把小孩子捞起来,熟练地让男孩靠在臂弯,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哄睡和唤醒的过程其实差不多,都要循序渐进。   男孩搂着他的脖子,嘟着嘴:“礼礼困困……”   奥利尔轻声回答:“姜总今天要带您去别的城市,您不想去吗?”   眠礼听见父亲的名字,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直起身体:“Daddy在哪里?”   奥利尔答:“姜总从公司过来,待会儿会到楼下,接您一起出发。”   他们的雇主姓姜名宵,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   哪怕已经建立起了名震四方的商业帝国,哪怕年纪轻轻跻身全球富豪榜前列,依旧不满足,没日没夜地开拓版图。   这儿是他名下的诸多房产之一,也和其他所有奢华的地方一样,等不到主人的归来——姜宵几乎住在公司里。   奥利尔会好奇,为什么姜总要如此不眠不休地把自己浸泡在工作里。   钱要挣多少才算多,多到哪里才能足够?   究竟需要怎样的野心,才能够忍心将幼小的孩子独自留在家中。   眠礼成长的过程中都是他们这些管家保姆陪在身边,没有父亲,更没有母亲。   每次小少爷睁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问“Daddy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都感到为难——谁也舍不得让这样可爱的小孩子伤心。   而父亲总是叫他失望。   当然,奥利尔只是雇员罢了,需要做的就是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至于雇主有着怎样的生活,不是他该过问的部分。   有保姆过来帮小眠礼换衣服,奥利尔打开手机,看见姜总的秘书费先生五分钟前发来消息,说马上就要到了。   奥利尔接过眠礼,让保姆准备好其他东西,拿起玩具熊塞到眠礼手里,再寻常不过地叮嘱了一句:“小少爷,要听姜总的话哦。”   小男孩摆弄着玩具熊的爪爪,摇头晃脑地答应。   他满心沉浸在即将与好久没有回过家的父亲相见的喜悦,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大人的说教如同彩虹糖豆,左耳朵刚进,就从右耳朵飞出去了。   *   今天去往的目的地大约有三个小时的车程,保姆特意给小少爷选了面料舒适的衣服。   奥利尔将眠礼放进儿童座椅,和司机完成交接,向着副驾驶坐着的总裁秘书费蜚点点头打招呼,目送着那辆他也不太清楚价格后面跟着多少个零的全黑车辆驶离视野。   作为一个只有三岁、而且非常喜爱肢体接触的小朋友,眠礼见到父亲时,是非常想扑到他怀里撒娇的。   可惜儿童座椅和安全带限制了他的动作,更重要的是,父亲坐在旁边正在看书,就算是奥利尔把他送来时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抱一抱自己的意思。   小男孩感到自己的心像乘着风筝一样,晃晃悠悠掉下来。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自己,就算逆着风,也要努力攀爬上去——毕竟今天可是要一直和Daddy待在一块儿呢~!   眠礼重新开心起来。   姜宵将膝上装帧简单的厚厚一本书翻过一页,侧脸映着雨后温后清晨温柔的曦光。   他的五官精致如画,俊美无匹,整个人清冷而淡漠,拒人千里之外。   除了强大的商业头脑,光是轻松碾压无数顶流的外表,就足以造成舆论风暴。   多少媒体将他视为流量密码,多少人想要同他攀上边边角角的关系,挖空心思想要制造些桃色新闻,好像单是与「姜宵」这个名字能够产生一丝联系,就能够抬高身价。   然而姜总洁身自好,或许有些过于洁身自好了,别说正儿八经的约会对象,就是绯闻,也找不出丁点。   姜总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有人换心思,送些新鲜的小男孩儿,却也依旧讨不到欢心。   时间长了,关于他“那方面”有问题的流言四起。也有人据理力争,姜总是完美的,你们这些穷□□丝就是嫉妒才造谣。   但姜宵都不在乎。   直到三年前,他忽然有了一个孩子。   从来不打理任何社交网络的姜宵,竟然破天荒发了一张照片。   婴儿小小的手指握着他的,配字也很简单:「欢迎你来。」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信息,包括名字。   此事一出,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间上到高端宴席,下到路边摊,姜氏集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继承人,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亚于顶流明星某某和某某某隐婚多年、被狗仔爆出来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谁都不知道这个孩子从哪里来,母亲又是谁。   媒体编造出无数种可能的理由,姜氏集团甚至懒得动用能力压舆论,任他们发酵。   反正只要不回应,再大的风暴总有会过去的时候。网络时代就是这样。   有人说,姜总像一块冰。   不是冰箱里随随便便拿出来的那种,稍微多捂一会儿就会化;是冻原下尘封千万年的冰山,不可能被任何事情打动。   原因也很简单,公开场合也好,私底下公司里也罢,没有人见他笑过。   无论怎样的场合,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事,永远淡淡的,好似一切尘世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其实也是有的。   三年前在姜家做事的人们,也是见过的。   冷淡如斯的姜宵,也曾经对着独子流露出过和任何为人父一样温柔的神色,将婴儿小而柔软的身体抱在怀中,看向他,如同看向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   司机在姜家已经做了不少年,车开得很稳。三个小时,正好足够眠礼安稳地再睡一觉。   等小朋友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另一个城市。   姜宵出门不喜欢有太多人,这趟出行除了必要的司机,也只有秘书费蜚,没有再额外让眠礼习惯的保姆跟随。   费蜚绕到后排左侧先给姜宵开了门,又到右边把眠礼从儿童座椅里抱出来。   从到站开始,男孩的眼睛一直追随着父亲,甚至无须言语,也看得出他想要谁的抱抱。可惜酒店前来接待的员工早已占据了姜宵的注意力。   姜宵这次来是参加一个颇为高端的企业家会议,得知他会带儿子来,主办方特意配备了专业的育儿师,用于这几天来照顾眠礼的生活。   眠礼其实算得上很好带的小孩,虽然有几分小少爷的娇气,但并不挑剔,也不认生,只要对他好、被他认可,那么谁来都行。   反正,小孩子想,反正,他们都不是Daddy。   会议的午宴就在这个酒店的三楼,将在一小时后举行。他们先去往位于顶楼套房休息。   眠礼本应同临时保姆一起睡在最里面的儿童房,但他悄悄趴在主卧门口,看着对着镜子重新系领带的父亲。   姜宵注意到小家伙的目光,像只渴望着奶酪的小老鼠。   里面写着怎样的期待,非常好读。   他停下手指的动作,侧身:“过来。”   眠礼走过来,站在姜宵面前,乖乖巧巧地仰起小脸。   “说吧。”姜宵拂开他的额发,道,“说出你的需求。”   姜宵的教育方式一贯如此,如果孩子有什么想要的,首先应当学会清晰地表达诉求,而不是通过哭闹、或者别的方式来寻求大人的注意。   眠礼咬着手指,觉得好像是种不可能的奢望;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想……想和Daddy一起睡!”   这是他的孩子。尽管尚年幼,眉眼却与他如出一辙。   姜宵垂下眼睛,掌心轻轻摁了摁他的头顶,片刻后应允道:“好。”   眠礼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父亲真的答应了自己这个要求后,开心地蹭着父亲的掌心,像个讨人喜爱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姜宵垂着眼睛望着他,眸子里很静。   他的孩子这样小,表达出的「爱」却如此直白和强烈。   那是他自己所缺失的部分。   姜宵有时候会想,若自己没有欠缺这份能力,四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或许一切都不同。   或许……眠礼也不会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没想到吧.jpg   全新番外,不会太长,普通人IF,讲讲平行世界的礼礼和父母爱情 第90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2   不仅能和Daddy一起出去玩(对于三岁的小宝贝来说,什么开会不开会呀,出差不出差的呀,只要离开家,那就是出去玩儿啦),晚上还能跟Daddy一块睡觉,对于眠礼来说,今天简直比过生日还要开心。   小孩子的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姜宵牵着小孩走进宴客厅时,眠礼蹦蹦跳跳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满脸都是喜悦。   清淡疏离的姜总当然不是那种到哪儿艳光四射的类型,可这并不影响他永远是人群的焦点。   刚踏上地毯,就有人迎了上来,真心的,谄媚的,变着法儿夸着姜总家的小公子真是冰雪可爱;也有人弯下腰故作亲切地问,姜小少爷,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呐?   眠礼不是分辨不出来自他人的喜恶,只是真切的快乐盖过了一切。   小男孩握着父亲的手,撒娇地晃了晃,宣告全世界:“礼礼今天~是陪daddy来的哟~!”   他看起来对这件事骄傲极了,恨不得抖抖尾羽。   姜宵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并未附和笑意,却也掩饰不住对独子的宠溺。   说是宴请,其实每道菜、每一口酒、每一句交谈,底下都藏着深不可测的碰撞。   姜宵很快陷入了觥筹交错的漩涡。   尽管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劝酒、或者说白了也没人敢灌姜总,费蜚作为助手还是要跟随左右,忠诚而及时地处理一切。   随性的临时保姆和酒店安排的服务生接下了照顾小少爷的重任,抱着眠礼走到每一个有甜点的吧台旁边转悠。   眠礼其实已经饿了,可是好不容易能跟父亲亲近一会儿,这时候竟然又被别人夺走,让小家伙很是不开心。   然而他也清楚自己的哭闹是不会让daddy回心转意的,只能默默承受,幼小的肩膀担起生活的重压。   有几个挤不到姜宵身边的人,对着“落单”的姜小少爷起了别的心思。   方才进来还欢天喜地的小家伙,这会儿噘着嘴明显心情不好,如果他们能够有办法逗小少爷开心,那么……   怀着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于是都围了过来。   眠小礼虽然不是认生的小朋友,可也架不住一下子这么多陌生人涌过来。   尤其是他们每一个都带着奇怪的笑容,好像要把嘴巴咧到耳后根,故作温和的笑容和声音在他看来比动画片里的坏蛋还要吓人。   别说是他,就是保姆和服务生两个成年人,冷不丁见这么多人围过来,也吓了一跳。   他们领的任务是陪伴和照顾好小少爷,没说还要应付别的场面啊?   服务生为难地想找机会用对讲机向同事求助,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了更多的嘈杂中。   保姆是个高个子、力气很大的姑娘,为了不让这些人挤到眠礼,尽力把男孩抱得更高。   一双双不知道属于谁的手争先恐后地伸过来,如同地狱里的魔爪。   男孩则是被托举而起的、圣洁的化身。   若非这场酒会的私密性不允许拍照,若有相机能够记录下这一刻,一定会被宛若救世油画般的场景所震撼。   看客看着新鲜,对于当事人来说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眠礼的恐惧扶摇而上,直至突破了幼儿的心理承受界限。   小孩子怎么都找不到熟悉的人,找不到父亲,小鼻头一皱,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   姜宵蹙起眉。   已经二十分钟了。   自从眠礼在宴会厅被吓得大哭、他赶过来把小孩子单独带到旁边的休息间,已经二十分钟了。   然而眠礼依旧没有停止哭泣。   或许是天生知晓父亲无法分享太多注意力在自己身上,眠礼从还是小婴儿起,就不是爱哭的孩子。   这样尖锐的、直冲耳膜的哭泣,在他短暂的三年人生中几乎没有出现过。   此刻男孩是实在反常。   眠礼无法很好地阐述,他也觉得委屈极了:明明是和父亲一起玩的,结果父亲丢下自己不说,还被那么多奇怪的人围着;他好害怕、好害怕,只能哭,可daddy却说不可以哭。   三岁的小朋友,为什么不可以哭?   眠礼难过得要命。   而孩子的发泄方式,也唯有哭泣这一条路。   费蜚去处理吓得不行的保姆和服务生,以及连连道歉的主办方。   姜宵将他们关在门外,站在窗边眺望外面夏日浓郁的、连成片的绿,不去看边哭边满地打滚的熊孩子。   他从来不是善于与人沟通、尤其是与人类幼崽沟通的性格,过量的交谈于他而言是一种负荷,尤其是小孩子这种难以把波长调成同一频道的生物。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都一直尽力在避免与学龄前儿童打交道;哪怕是做慈善,也会推其他的副总作为代表。   直到有了姜眠礼,这个不可能甩掉的小“麻烦”。   他不得不去面对刚孵出壳的幼崽,不得不一点点为他梳理湿漉漉的羽毛、将他捕食与飞行——他是他的父亲,任何人无法替代。   他的确对小礼有全天下独一份的宠爱,但这不代表他会容忍和娇纵孩子的无理取闹。   姜宵走到门外,让费蜚进来:“带他去外面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费蜚在一瞬间的愣怔后点点头:“好的,姜总。”   除了秘书、助理一类的职责,费蜚其实还有个隐藏身份,就是姜宵的贴身保镖。这就意味着他的力气与技巧,都不是小朋友可以抗衡的。   他比奥利尔更加冷酷无情,抓小鸡般轻松地扛起眠礼就走。   男孩的哭闹再度升级,泪眼朦胧中,看着父亲站在原地,好像看着自己的方向,又好像在出神地望着远方。   费蜚主要负责公司和工作上的事儿,和领导家的小少爷打交道不太多,以他浅薄的带孩子知识,小朋友应该会喜欢喷泉,正巧酒店门口就有一尊。   眠礼扭来扭去要下来,小孩儿在闹别扭的时候劲儿简直惊人,费蜚又不可能拿出对成年人的擒拿技巧,差点抱不住他,只好放下来。   结果就这么一放,出大问题。   眠礼比他想象中灵活得多,一尾鱼似的从手中溜走。   喷泉设计成迷宫的形状,小孩子个头太小,很快进入了视线盲区,也就三五秒的反应时间,眠礼已然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   眠礼才不要现在看什么喷泉呢。   小朋友一边走一边气呼呼地想,Daddy眼里只有工作,根本咩有礼礼。   坏坏蛋!   他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有人不喜欢他呢!   哼,他不要跟Daddy玩了╭(╯^╰)╮!   眠礼平时到哪儿要么被抱着,要么车接车送,小小少爷娇气得很,根本没自己走过这么久,不一会儿就累了。   他扭头看看周围,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好像到了一个……公园?   那是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公园。   小朋友们都喜欢逛公园,他们小区里就有三个,平时保姆也会带他去晒太阳。   然而眠礼记忆中的公园总是有许多花花草草,五颜六色的游乐设施,吵吵闹闹的小孩子和闲谈的大人。   可这一个和它们都不一样。   一半灰灰白白,一半黑漆漆,看起来很是冷硬,但在部分特定审美的人眼中非常炫酷。   恰好,三岁的小眠礼就是符合这部分审美中的一员。   在小孩子面前有一个巨大的碗形下沉的“洞”,覆盖着一层弯曲的铁皮。   “碗”的最上面停着一排摩托车,都是经过改装的,喷漆夸张,造型扎眼,看起来张牙舞爪。   眠礼喜欢甜甜软软的东西(像他自己一样),对这些钢铁筑起来怪兽没那么感兴趣。   然而小孩子还是被机车扶手上的什么吸引了目光。   他凑近一看,是只戴着头盔的小黄鸭。   而且,小鸭子的头盔和放在摩托车上的成年人头盔的花纹一模一样,是个戴着墨镜用手势比“耶”的骷髅头。   眠礼不知道什么是骷髅,但他很喜欢这种橡皮小鸭子。每次洗澡的时候浴缸都会放上好几只,捏一捏就会发出唧唧叫的声音。   他想去摸一摸这个戴头盔的小鸭子,可是重型机车对于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高了。   眠礼踮起脚,努力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他想从踏板上爬,可惜小短腿小胖手还不够灵活,差点摔下来。   平时姜家的小少爷想要什么,都不需要说第二遍,立刻就会有人满足。   但今天不同,没有奥利利,没有蜚蜚,没有父亲,他必须要靠自己。   眠礼的手指戳着脸颊,想啊想。   小鸭子的眼睛黑亮,红润的嘴巴扁扁的,憨态可掬,像在邀请他来一起玩儿。   眠礼真的非常、非常想摸一摸它的脑袋——只是摸一摸喔。   这一排机车,每一辆都是少说六位数,有几辆甚至七位数。但它们的主人好像丝毫不在意会被偷走,连锁都没有,也没人看着,大剌剌放在那儿展示着财力。   眠礼又试了好几次,身高实在有限。   他开始后悔平时奥利利让自己多喝牛奶不挑食好好睡觉的时候没有听了,不然再长高一点(事实上当然是不止一点的),就能摸到鸭鸭了。   怎么办呢?   男孩绕着机车走了一圈,在后车轮旁边发现了一个硬硬的纸盒。勉强能够承载小朋友的重量。   眠礼把它拿到车头旁,颤颤巍巍踩上去,踮踮脚,再一伸手,刚好能够碰到鸭鸭!   他左手抱住漆成火焰色的车把,没想到车头是松动的,脚下一滑,一个不稳差点就要摔下来——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小孩子忽然觉得双脚一轻,接着反应过来,自己被谁拎了起来。   尊贵的姜家小少爷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着万众宠爱;就算不是家里的保姆,随便去到什么场合,那也是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可现在,竟然像只像小奶猫一样被提溜着后颈拎起来。   好没面子。   面子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问题是,小孩儿被拎到半空,被迫转向。   把他这么提溜起来的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凶凶巴巴喝到:“喂,小屁孩,你爸爸没教过你不可以随便碰别人的东西吗?” 第91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3   姜家的人,或者姜氏集团的员工,无论做事还是打扮上都承袭了领导者清淡素雅的风格,简约且优雅,很少会有……花里胡哨的。   眼前这个把眠礼抓起来的罪魁祸首兼小黄鸭受害人,就非常花里胡哨。   年纪不大,二十来岁模样,耳朵上钉了五六个形状各异的装饰品。   胸口挂着骷髅头的链子,和头盔、小黄鸭头盔上的形状一模一样。   且不说机车皮衣有多狂放不羁,光是那条从领口盘亘至脖颈、下颌的龙形纹身,就够骇人的。   眠礼从来没跟这号人物打过交道,看得一愣。   若是个大人,见到一尊恶煞似的存在,第一反应是赶紧远离,说不定还要报警。   但小孩儿的思维和成年人不相同。   相较于恐惧,好奇才是大多数。   他的小脑袋主要用来记住一些甜甜软软的事情,比如:“叔叔,鸭鸭是你的嘛?”   眠礼的逻辑很简单:   一,“叔叔”的骷髅项链和鸭鸭的骷髅头盔是一样的;   二,叔叔说,不可以碰别人的东西。   综上所述,鸭鸭就是叔叔的。   小孩儿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句很普通的发问,却戳着痛脚了。   “——叫什么叔叔,我这么年轻,叫哥哥!”   罗连非常愤怒。   他才二十二,刚从大学毕业,一表人才,风华正茂,连女朋友都没有呢,怎么就升级到叔叔辈了!   姜小少爷可不管他是叔叔还是哥哥,姐姐还是姨姨,他只在乎这么被挂在半空中很不舒服。   小孩儿扭来扭去蹬了蹬小短腿:“放礼礼下来!坏蛋!”   罗连听见“坏蛋”一词,仿佛输入正确密码,歪着嘴角坏坏一笑:“说得没错,小朋友,叔……呸,哥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一只手抓着小孩儿,比抓小鸡还要轻松,大步流星向着远离机车的地方走去。   没走几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抠掉车把上的小黄鸭塞到孩子手里,凶恶地警告:“不许再哭嗷,不然坏蛋可是会吃小孩的。”   被挟持的小人质眨巴眨巴大眼睛,小手珍惜地摸了摸小黄鸭的头盔,虽然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到什么地方,不过……不过自己摸到鸭鸭了耶!   罗连也没想到这小家伙被自己带走就带走了,一没哭二没闹,反而有些没成就感。   他把男孩儿带去离这里不远的凉棚下,简易的折叠桌上横七竖八躺着啤酒罐,围坐着七八个人,每一个都和他装扮之炫酷不相上下。   “飞车党”们聚集的这个公园,实际上是专为高危运动爱好者建造的基地,刚才小眠礼看见的“碗”形下沉广场,就是他们的训练场地之一。   从机车的价格也看得出这群人个个身价不菲。   说不学无术,大大小小联赛也斩获不少名头;说把运动研究出个什么头绪来吧,他们谁家都不缺钱,也没打算拿这个来谋生。   总之,纯粹当做爱好。   他们今天本来是打算训练的,也不知谁提了句天太热想喝点冰啤酒,外卖了一两沓。   大夏天,好兄弟,冰啤酒,谈天说地,无恶不作,爽。   爽完了有谁幽幽来一句,咱们怎么骑车回呢?   众人:“……”   这他娘的是酒驾啊!   他们追求的是速度的绝对值,想要达到巅峰,必须要有足够清醒的头脑和绝对克制的自控力。   再说了,为了职业生涯的长久考虑(以及更重要的,家族名声),他们向来只在指定区域飙车,绝不违法乱纪。   换言之,不会干酒驾这种害人害己的事儿。   自己骑不了,他们的机车都是特殊改装过的,一般人没法代驾。   再说了,兄弟如手足,机车如老婆,谁会轻易让别人碰自己媳妇儿啊。   得,就把车放这儿放着吧,酒醒了再骑回去。   罗连喝得最多,要去洗手间。   去的时候一个人,回来变成了俩。   兄弟们坐在原地,觉着啤酒也不上头啊,怎么眼花了呢。   罗连提溜着战利品,兴高采烈展示给中间的那一个:“老大老大,你看我捡了个啥!”   *   名叫撒迦利亚、这伙“飞车党”的头头儿,放下啤酒,慢悠悠站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一番。   小孩子看起来也就三岁大,一头天生的小卷毛,发色和瞳色都比平常人要浅一些,阳光下像闪着光的琥珀。   皮肤雪白,睫毛长而卷,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望向自己,像个会动的洋娃娃。   他没见过这个小东西。   可没来由地感到熟悉。   撒迦利亚并非脸盲患者,事实上正相反,他对每一个见过的人都会有深刻的记忆,分门别类储存在记忆中。   而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孩子。   这种要命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撒迦利亚向来不喜欢人类幼崽,光是看着,就会心生烦躁。   然而面前这一个,比起恼火,罕见地叫他胃底泛出一阵微妙的古怪来。   撒迦利亚把这归结为喝多了。   他视线上移,从小男孩转向罗连。   这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年轻天赋了得,父母也和他相熟,是撒迦利亚最重用的左膀右臂。   但撒迦利亚必须承认,有时候——准确来说是很多时候——这家伙真的挺缺心眼的。   他一脚踢在罗连屁.股上:“你看我这儿像走失儿童中心吗?”   毫无防备的罗连一个踉跄,还好没摔着怀里的小孩儿。   老大向来是不留力道的,这一脚踹得生疼。   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委屈道:“不是你说无聊透顶想找乐子的嘛……我看这小东西长得挺好笑,啊不是,长得挺可爱,所以就拿来给您老人家解解闷。”   撒迦利亚重重地叹了口气。   要说罗连是坏心眼吧,肯定不是;但要说他好心办坏事,都抬举了他的智商。   他恨铁不成钢:“下次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啊?啊?”   捡到只猫猫狗狗都得先问一下附近有没有主人,更别说是个孩子了!   他们虽说偶尔也作恶多端,可那都是在道德法律允许范围内的无伤大雅,谁会没事干拐卖人口啊。   旁边几个小弟哈哈大笑。   “老大,过脑子的前提,那得有脑子啊!”   “是啊,我们连哥,这辈子最缺的就是脑子!”   “哈哈哈哈哈哈……”   罗连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好心帮自己说话,挺感激的,很快反应过来这一个二个派对损自己呢,咬牙切齿就要冲上去。   “行了。”撒迦利亚冷酷无情打断他们,“把小东西给我。”   罗连狗腿地奉上贡品。   撒迦利亚接过小孩子。   软软的小身体根本不自己支撑,怎么被交过来的,就怎么完全赖在他怀里。   他觉得自己好像抱的不是有肌理有骨骼的人类幼崽,而是一捧甜滋滋软绵绵的冰淇淋。   撒迦利亚从锁骨到下颌延伸出一道长而深的疤,是罗连都不知晓出处的秘密程度。   为了掩饰,也有可能是为了彰显这道疤,撒迦利亚在其上覆盖了荆棘玫瑰的纹身。或许是跟随潮流,几个小弟也全都搞上相似的阵仗。   现在,小孩子对这道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撒迦利亚尽管很是英俊,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能让小儿夜啼的地步。   眠礼大约是第一个在他近旁还没有被吓哭的幼儿。   他伸出小手,想要碰碰撒迦利亚的喉咙:“花花?”   喉咙这样致命且脆弱的部位,怎么可能轻易暴露在别人面前。   撒迦利亚一把擒住小孩的手:“别乱碰。”   他和人类幼崽没多少相处的经验,尽管已经放轻力道,但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重了。   眠礼的小手掌绵软得像没骨头似的,被他一攥,吃痛得眼圈都红了。   嘴巴扁了扁,眼泪刷啦啦滚落下来。   撒迦利亚:“……”   他刚才把小屁孩从罗连那里接过来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   就在穷凶极恶的成年人们头一回感到手足无措之时,染着红毛的小弟忽然出声:“老大,我好像见过这小孩儿。”   撒迦利亚举着眠礼,正试图把噪音音源尽可能地远离自己:“嗯?”   红毛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笃定道:“前俩月跟我哥去参加一个什么剪彩,他和他爸也去了。”   另一个问:“小孩长得都差不多,你怎么确定就是这一个?”   红毛不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脸盲。这个小东西确实挺可爱的……我嫂子不是怀孕了吗,就对小孩感兴趣,所以特意过去看了一眼。”   撒迦利亚问:“他爸是谁?”   “天域华庭那个最大的投资商……姓……姓什么来着?”   罗连想了想:“是不是姓姜?”   红毛恍然大悟:“对对对,就是姓姜。”   撒迦利亚听见这个姓,眼神一瞬间变了。   商场如战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姓姜,商界的大佬,又在近期投资过天域华庭的房产,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呢。   刚才与红毛争论的小弟插嘴道:“是不是叫姜宵?”   “好像是这个名字。”   撒迦利亚抬起眼。   姜……宵。   这个名字如同高山上一粒晶莹的雪,在他喉咙滚落。   果然。   难怪他会觉得小孩子没来由得熟悉。   只因为这双眼睛,真的继承自他无比熟悉的某个人。   毕竟,孩子爹……曾经与他刻骨相缠,肌肤交亲过。从某种程度而言,世间不会有人比他们到达过更亲密的彼端。   当然,也仅限于此了。   无论如何,确认这个小东西是姜宵的孩子以后,撒迦利亚忽然觉得他哪哪儿都顺眼了起来。还真是继承了他亲爹的美貌嘛。   却又同时有几分忽视不了的刺痛。   姜宵有孩子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刻意选择去忽略。   毕竟,有没有孩子,都与他无关。   他们的关系在四年前彻底结束——或许在那个人眼里,也从未开始过。   无论如何,他与这个小东西的“关系”,倒是可以从这一刻开始构建。   不失为一条曲折的路。   小弟们没有察觉到老大的微妙的情绪变化与新生的意图,还在那儿纷纷想办法为他分忧。   罗连问:“你哥有这个姜总的联系方式么?”   红毛翻出手机:“我打个电话问问。”   “让那边派人过来接吧。我也是实在不想带孩子了。”   “也没见你带啊……”   “……不。”   撒迦利亚沉思片刻,打断他们。   他将小男孩举到阳光下,看着孩子因为惊讶而停止哭泣,泪珠在小脸蛋上熠熠生辉如宝石。   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像他的父亲一样,含着泪望着自己。   撒迦利亚低低地笑起来。   “告诉姜总,他家这个小宝贝……先借我玩玩。” 第92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4   人长得帅,穿麻袋都帅,做鬼脸也帅。   撒迦利亚单手抓着小孩儿,发了个消息,笑得阴恻恻。恐怕迷妹眼中那是迷倒万千少男少女的痞帅笑容。   在罗连看来,老大笑得如此邪恶,必然不怀好意;他甚至仿佛看见老大长出了魔鬼的双角和尾巴。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震天响的轰鸣惊散了周遭停歇的鸟儿。   姑娘把炫黑的机车潇洒一拐停在他们面前,右腿支撑在地上。她身高一米七几,光腿长仿佛就有一米六。   她全身穿着银色的皮衣,宛若星际战争中的绝地女武士,妥帖勾勒出曼妙的身材,看得几个家伙眼睛都直了。   女孩子取下头盔甩了甩长发,露出不愧于身材的美艳脸庞:“下来。”   众人似乎这才注意到后座上还坐着另一个人。   和她戴着同款头盔的、个子小一点的少年从她身后潇洒地跳下来,花里胡哨一套动作,最后单膝跪地行了个礼,声音清亮:“老大!”   这两人,便是在他们这个圈子因灵巧、野性素有“黑豹姐弟”之称的爱丽儿和弥雅。   比起他们这群业余闲着没事烧钱玩的富二富三代,黑豹姐弟则是从小接受专人训练的专业赛车手。撒迦利亚就是那个出资人。   弥雅还没成年,尽管赛车技术一流,却不得不老老实实上学考试写作业;爱丽儿则轻松一些,甚至在撒迦利亚的投资下参演了几部电影,因独特的、刚柔并济的美小小火了一把。   尽管是女孩儿,爱丽儿无论是技术、力量、速度,都丝毫不逊色于这群男人,反而因为无可比拟的专业性能够压他们一头。她是他们全方位的女神,尤其红毛,一直将她当做梦中情人。   没有任何人敢觊觎爱丽儿,毕竟谁都看得出,她的眼中只有撒迦利亚。   撒迦利亚对她同样很好,姐弟俩曾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是他资助他们从小到大的生活、学习、一直到现在的专业职业。   爱丽儿对撒迦利亚充满了倾慕和憧憬,又是如此漂亮性.感,谁都认为撒迦利亚一定会将她“收入囊中”。   然而事实是,撒迦利亚从来没有碰过她,甚至没有滋生出任何超出资助人与受资助人关系的心思。   粗糙的男人们不清楚,心思细腻的女孩子却是明白的:看起来风流薄情、与谁都逢场作戏的撒迦利亚,其实心中有个任何人都不能探查的角落,藏着一个谁都不能触碰的人。   那个人,是撒迦利亚拒绝别人的缘由,是撒迦利亚一切爱与欲的来源与终点。   爱丽儿也曾怨过,为什么自己明明守在近旁,却不可能得到他的心;如今已经有了更好的心态转变:只要能一直留在他身边,能看着他,就足够了。   话虽这么说,一个消息把准备午睡的自己喊过来,还是挺让人恼怒的。   爱丽儿斜睨了撒迦利亚一眼:“叫我过来做什么?”   撒迦利亚伸手揉乱了弥雅精心捯饬的头发,不在意小少爷的惨叫:“让你带着兜兜风。”   “你们自己的车不就在——”她的余光扫到桌子上东倒西歪的啤酒瓶,顿住了,“……知道我的出场费是多少么?”   无论是身为赛车手的表演赛,还是身为演员的片酬。   罗连一把把红毛推出去,后者忸怩着拿出手机:“女神女神,要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也行!”   爱丽儿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钟,叹了口气:“算了。要带谁?”   红毛很想举手自荐,迫于弥雅的眼刀,不得不举起小朋友。   眠礼刚才一直被他们放在椅子上坐着,被人高马大的男人们挡住,爱丽儿和弥雅自来压根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小孩儿。   姑娘狐疑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谁家的私生子?”   男人们怪叫起来:“女神,明鉴,我洁身自好!”   “女神女神,别看我,肯定是他!”   “你放屁!我每天在家沐浴焚香平心静气——”   他们七嘴八舌,到最后还剩撒迦利亚没发言。   弥雅的目光在这一大一小间来回逡巡,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他俩还真……有点儿相像。   小少爷初生牛犊,口不择言:“老大老大,这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罗连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喂喂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们老大……”他偷偷瞄了眼爱丽儿,咽了口口水,“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孩子啊!”   弥雅撇撇嘴:“就是因为没结婚,所以才叫私生子嘛。”   逻辑上好像真没什么问题。   撒迦利亚倒不在乎他们的揣测,单手抱起这个已经被询问叫做姜眠礼的小东西:“小家伙,告诉他们,你妈妈呢。”   眠礼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同这个怪蜀黍有着奇特的联系,这叫他对他有着天然的信任,以至于短短几十分钟内,从被吓哭,转为亲昵地搂着撒迦利亚的脖子。   小男孩同他对视一眼,脆生生地回答:“礼礼没有妈妈!”   爱丽儿一挑眉:“那你爸爸呢?”   提到爸爸,眠礼很不开心的样子撅起嘴:“Daddy不陪礼礼玩。Daddy是坏坏蛋!”   好像童言无忌有多逗乐似的,撒迦利亚哈哈大笑。   他熟门熟路打开爱丽儿的后备箱,拿出一顶小小的、画着一朵白玫瑰的头盔,试着给小孩儿戴上,没想到尺寸正正好好。   罗连吃惊道:“这也太巧了吧?”   他们这群人都没孩子,也没年幼的弟弟妹妹,最小的弥雅也都十几岁了,前段时间撒迦利亚心血来潮定做了一个袖珍得像玩具的头盔,放在爱丽儿的后备箱当吉祥物,谁都不知道用意。   没想到今天拿出来,竟然这么合适——就好像是专门给眠礼定制的一样。   小朋友不知大人们所想,只觉得被这个东西卡在脑袋上很难受,哼哼唧唧要去掉。可惜他既不会取掉卡扣,劲儿也不够,除了把自己拽得生疼以外,没有任何成效。   撒迦利亚把他放在车上,屈起食指敲了敲面罩:“好好戴着。不然不带你去玩儿了。”   声音听起来好奇怪喔。   眠礼眨巴眨巴眼睛,不再乱动了。轻轻摇了摇脑袋,觉得自己成了太空人。   撒迦利亚说的话好像有魔力,竟然能叫他乖乖听从指挥。   小弟们见大哥已然把世界上最为凶残的人类幼崽驯服,纷纷敬佩地鼓起掌。   撒迦利亚长腿一跨,坐在后排,敞开衣服把小孩儿裹在怀里,戴上自己的头盔,拍拍前面的座椅:“来吧,出发。”   爱丽儿跟了撒迦利亚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对什么人、或者泛指任何一种生物如此柔情。   哪怕红毛刚才已经偷偷跟她解释,眠礼是罗连拾回来的走失儿童、真实身份是姜氏集团总裁姜宵的独子,也没法打消她心中的疑虑。   但……   他爱谁,不爱谁,他娶谁,和谁有了孩子。   她也不在乎了。   *   姜眠礼小朋友,三岁,姜氏集团的小太子,锦衣玉食,娇生惯养。   在家有保姆抱着,出门有司机开车,随时出去都有好几个人看着。   简单来说,生活在安全的玻璃罩里。   姜眠礼小朋友还是此生头一回坐会飞的车。   小手里还攥着罗连从车把上拿下来的小黄鸭,哪怕戴了头盔,也还是能感到迎面而来的风有多么凛冽。   现在是夏天,三十来度的天气,身后的大人却将他严严实实裹在怀里——当机车启动、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他才头一回知晓原来这个速度下的风是冷的。   如果不是被包在衣服里,他应该抱着前面漂亮姐姐的腰。有了衣服的隔绝,小孩子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抓哪里才对,只能紧紧攥着小黄鸭,唧唧叫淹没在呼啸的风声。   两边的风景飞速后退,眠礼今天体验了太多人生的第一次。上下极端跳跃的速度让他体验了一把失重感,还好小孩儿不晕车,否则早就要吐了。   他一开始还有点怕,眼睛也不敢睁开,恨不得把头埋在撒迦利亚怀里,碍于厚厚的头盔做不到这个动作。   慢慢地,骨子里某种追求自由的基因开始发挥功效,眠礼喜欢上了这种飞翔的刺激与快乐,主动睁开眼睛,大胆地去观察被极速扭曲了视角的全新世界。   他们最终停在了708公路的尽头。   708公路正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出资的,为了赛车爱好者而修建,没有行人,也没有普通车辆,有的是热爱极限、用九成危险性换取一成突破的挑战者们。   这条路笔直开阔,若是再晚上几个小时,还能看见壮丽惊人的日落。此刻的景色依旧不差,天高云淡,如同画布,颇有几分瑰丽。   撒迦利亚他们习惯了这种失重般的飚速,眠礼就不太行了,停下来反而找不到平衡,还没等撒迦利亚抱他下来,自己已经左摇右摆、连坐都坐不稳。   撒迦利亚赶紧把这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抱下来。   要是摔坏了,他那个爹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好玩吗?”   撒迦利亚帮他摘下头盔,捏捏他的小脸蛋,问。   他瞥见男孩的小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罗连的小黄鸭。骷髅头盔已经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眠礼的小卷毛都汗湿了,一绺一绺黏在额头上,面颊上因为闷热和激动染上红晕,眼睛闪闪亮:“撒撒,好厉害!”   爱丽儿取下头盔,夹在胳膊下:“明明是我的车技吧。”   不对。   她瞪起眼睛:“他刚才叫你什么?”   撒迦利亚也听见了,心情复杂:“你叫我什么?”   眠礼把小鸭子拿在嘴边捏了捏,笑弯了眼睛:“撒撒呀!”   他听见爱丽儿这么直呼其名,四个字对于小朋友来说也太复杂,干脆按照眠礼一贯的风格给人取叠字的称呼。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亲昵叫过的撒迦利亚:“……”   他让自己心平气和:“如果记不住我的名字,可以叫叔叔。”   “不要不要。”小拨浪鼓摇了摇,“撒撒,撒撒!”   他执拗地坚持,好像这么个称呼对他来说很重要似的。   爱丽儿瞟了一眼撒迦利亚。   上一个敢对这位不尊敬的,已经被打断腿住院三个月了。   但出乎意料,或者说意料之中的是,撒迦利亚并没有生气,反而颇为无奈地拨开小孩子的额发:“随便你,想怎么喊怎么喊。”   爱丽儿心头一惊,很快又静了下来。   她有了一些猜测。且可以断定,这些猜测离真相不会太远。   *   他们选择停在708公路的原因不仅是为了欣赏景色,也因为爱丽儿和弥雅的家就住在附近。   姐弟俩平时住在一楼,二楼的客房之一是专门为撒迦利亚准备的。   他进去之后,想把孩子放下来,可眠礼赖在他怀里不愿意自己走,撒迦利亚没办法,继续抱着,抬了抬下巴:“有没有小东西能穿的衣服?”   爱丽儿皱眉:“起码得是十年前的大小了。估计都扔了,我去找找看吧。”   撒迦利亚点点头:“我先去洗个澡。”   说是自己洗澡,其实主要是涮一涮小朋友。   撒迦利亚养了两条狗,往宠物专用的浴缸里一塞,它们就会自己在水中嬉戏,等玩好了抖一抖毛吹一吹,很轻松。   所以他大胆假设,懒得求证,洗一个孩子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浴缸里放好温水,他剥了半天没把小孩的衣服弄下来,最后还是眠礼自己脱的。   撒迦利亚想把滑溜溜的小孩子放到水里,可眠礼有点害怕——他自己的儿童浴缸可比这个小多了,双腿蜷着,紧紧攀着成年人的胳膊,怎么也不肯碰到水。   撒迦利亚耐心有限,又不敢真的强行做什么,万一把这柔软脆弱的小东西弄伤了怎么办;他烦躁得不得了,把小孩儿裹在浴巾里放在洗脸台上,暴躁之余没忘垫条毛巾。   他后悔了,不应该自己尝试:怎么会觉得小孩子和小狗崽子差不多呢——狗崽儿可比小孩好照顾多了!   眠礼坐在毛巾上晃晃腿,看着花洒下双目紧闭的撒迦利亚,担忧地小声问:“撒撒?”   “……干嘛。”成年人没好气。   眠礼鼓着腮帮:“撒撒不要哭。”   “……”   三岁的孩子似乎看穿了成年人“脆弱敏感”的内心,张开双臂:“抱抱。”   撒迦利亚挣扎再三,自己作的孽,跪着也要偿还,不得不过去把软绵绵的小东西抱起来。   没想到的是,眠礼非但没有撒娇,反而拍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学着保姆的样子反过来哄他:“撒撒不哭噢,撒撒乖,不哭不哭。”   小朋友沉浸在照顾大人的角色对调里,撒迦利亚没挣扎,趁着他注意力分散,悄悄连自己带娃一起放进浴缸里。   “是不是你把我惹哭了?”   “礼礼才没有!”   “就是你。怎么办,你要怎么赔偿我?”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可不行啊。要不,回家问问你爸爸吧,问问他,要怎么补、偿、我才好。”   半小时后,大战人类幼崽之洗澡征程总算结束。   以前泡澡都是撒迦利亚最轻松的时刻,今天却疲惫万分。   他想,自己大错特错——给孩子洗个澡,根本比和人打架还要累。   这辈子再也不再这种蠢事了。   他抱起孩子下了楼,爱丽儿没找到弥雅以前穿的常服,倒是搜罗出一件弟弟小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肯穿、至今还是崭新的cosplay服装。   是件小天使的白袍,领口、袖口都用金线绣着精细的藤蔓与花瓣,连配套的光环都在。   爱丽儿给眠礼吹好头发,小卷毛重新蓬松起来,又帮他换上衣服。   眠礼本来就雪白软萌,穿上白袍以后更是乖巧纯洁,像个真正的小天使。就连先前对他心情微妙的爱丽儿,也不得不承认……实在太可爱了。   撒迦利亚捯饬好自己,把眠礼接过来的同时,楼下也响起了车喇叭。   爱丽儿警觉道:“什么人?”   “我叫来的。”   “你要去干什么?”   人靠衣装,撒迦利亚先前的赛车服已经换掉了,现在穿着定制的纯白西装,头发好好用发胶抓过,微笑起来一点儿痞气都没了,风度翩翩得像个正人君子。   他眨眨眼:“——当然是去把走失儿童还给他爸啊。” 第93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5   眠礼跟Daddy生气离家出走时酒店还在举行午宴,等到这么折腾一圈、认识了一群人、再被送回去时,下午的会都开完了,正在进行晚宴。   这次活动可以携家眷,出席的孩子也不止眠礼一个,不过小小姐们都穿着公主裙,小公子们也西装革履,可没哪个像姜眠礼一样打扮成cosplay。   撒迦利亚抱着他一进门,便吸引了全场目光。   原因很多。   比如撒迦利亚家底雄厚却从不屑于参加这种处处是条条框框的所谓“上流”社交场合,今日竟突然出现;   比如姜小少爷为什么会穿成这样突然出现,与其说是来参加晚宴的,不更像个吉祥物;   比如小天使是真的很可爱。   比如……比如撒迦利亚和姜宵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让前者如此亲密地抱着后者视若珍宝的独子。   小男孩对大人们错综复杂的关系没那么感兴趣,他知道的是,之前临时保姆抱着自己时,周围也是同样如狼似虎的目光。   可眼下在撒撒怀里,好像有了铜墙铁壁,不再畏惧。   爱丽儿和罗连也都换了正装跟在身后,替撒迦利亚抵挡所有社交,毕竟他来到此处的目的并非如此。   撒迦利亚抱着眠礼,微微笑着以不变应万变,侧头低声问:“看见你爸了没?”   不用他说,眠礼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找姜宵。   让小孩子在觥筹交错的陌生人群中寻找父亲很难,但让本就身在其中的姜宵去注意到引起不小轰动的不速之客,却很简单。   眠礼扭过头,看见熟悉的人,用力地挥挥手:“蜚蜚,蜚蜚!”   撒迦利亚也转过身,看见穿了一身黑如同暗夜行者般的男人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神情肃穆,目光冷然。   他皱了皱眉。   他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对他人的恶意更是能轻易洞悉,这家伙看起来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怒和怨。   哪怕他并不认识他。   怀里的小孩儿倒是同来人很熟的样子,还离着有一截距离,就探出身去张开双臂要抱抱。   原来眠礼对所有熟悉的人都这么亲近,喊谁都亲昵,自己并不是特别的那个。撒迦利亚感到一阵矫情的失落,很快调整过来,向后退了一步。   眠礼扑了个空,扭过身,按照父亲的要求,很认真地表达意愿:“礼礼想要蜚蜚抱。”   撒迦利亚心想,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你如愿。   后退的动作在费蜚眼里,是鲜明的挑衅。   中午他差点弄丢了小少爷,正在和警局联系时接到红毛哥哥的电话,说小少爷在他们那儿,不用担心。   老板得知以后,反常地没有做出任何应对,几乎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老板本就是个相当封闭内心的人,他不说,费蜚没法多加揣测,只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办。   焦头烂额彻查每个人的真实身份和家境,确认不是别有意图的绑匪后,又派人去监视,以防小少爷出什么意外。   如今这伙人的头头终于愿意把小少爷还回来,偏偏咫尺之遥,还要耍些小手段。   看来,是要用小少爷来威胁老板了。   撒迦利亚离开宴会厅的中心点,爱丽儿和罗连为他挡住其他人好奇的视线。费蜚略微一顿,也抬脚跟了上去。   眠礼趴在撒迦利亚的肩膀上,正好能回头看见费蜚。   小孩子很好奇,为什么都见到蜚蜚了,撒撒还没有把自己交出去呢?   撒撒难道是在等父亲吗?   他的联想并没有根据,偏偏戳中了事实。   等他们都快要走到角落,匆匆路过的侍者如同揭开一道幕布,其后的主角登场,将手里空了的香槟杯放到托班中,也正抬头看向这里。   *   有多久没见了?   是三年,还是四年?   具体的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固有的意义,撒迦利亚在原定站定,几步之遥望着对面人。   姜宵看起来和几年前没什么不同,依旧淡淡的,眼眸精美,身披冰雪,尘世的纷纷扰扰仿若全然无关。   撒迦利亚动了动喉结,感到呼吸急促了一分。   他怀里还抱着这个人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同这个人的凉薄疏离相反,小小孩是如此温软暖和,面对陌生的一切都充满了期待与信赖。   这个孩子是他的,却在他的怀中。   这一刻仿佛角色对调,每个人都错站在他人位置。   姜宵点了点头,费蜚按捺下所有翻涌的激烈情绪,默默退到一边。   小眠礼似乎察觉到大人之间怪异的氛围,不安地扭了扭身体。   他当然最想要daddy抱抱,可眼下daddy看起来并不会分心把注意力留给自己。   他又瞅了瞅蜚蜚,后者神色紧绷,蓄势待发,手臂都是僵硬的。   这么权衡一下,好像待在撒撒的怀里才是最优解。   他不安地揪住撒迦利亚的领带:“撒撒?”   不要丢下礼礼,他想。   事与愿违,撒迦利亚读错了信号,或者此刻幼儿在想些什么对他来说不再重要。   成年人将小孩子放下来,费蜚立刻上前把他抱起来,生怕再迟一步又会被无恶不作的魔头夺走。   撒迦利亚轻笑。   他们的确在角落里,可仍旧有许多人朝这边望过来。   无论是姜宵还是撒迦利亚,都是舆论的风暴。哪怕这儿没什么娱记,也没人愿意错过看热闹。   有灯光,有舞台,有观众。   撒迦利亚上前一步,左手背在身后,弯下腰,右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姜宵的,吻上他的手背,勾唇一笑:“我今天来,是为了一睹姜总的芳容。”   周遭一片哗然。   言语也好,吻手礼也罢,用在女性身上是尊容与爱慕,再寻常不过;用在男性身上,可就是chi.裸的挑衅了,惊世骇俗。   旁边的费蜚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他长久以来奉若神明、心目中高洁无比的上司,怎么能容忍被他人如此玷污!   然而姜宵对轻慢的动作并未有丝毫恼怒。   他垂眸望着对面人:“看到了吗,看到的话,可以走了。”   他没有刻意放轻,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足以落入周围人的听觉范围内。   看客面面相觑。   这位姜总虽然为人清高,不爱与人过多打交道   然而面对毫不客气的逐客令,撒迦利亚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手指一寸寸抚摸上姜宵手腕内侧细腻的肌肤,堪称涩..qing。   “怎么会呢。”他哑声道,“姜总这样动人……怎么也看不够啊。”   如果先前的一举一动是挑衅,那么,这下已经是再鲜明不过的调.xi了。   撒迦利亚抬眼,对上姜宵的目光。后者不偏不倚,并未逃避。   这句潜台词呼之欲出的话,撒迦利亚并不是第一次讲。   只不过上一次还是好几年前,旁边没有别人,场合足够私密。   彼时他们温热的肌肤相贴,是谁受到了魔鬼的蛊惑,又是谁主动印下第一个吻……   旧情人就这样在陌生的场合静静望着对方,视线jiao.缠,谁也不愿败下阵来,却也谁都不敢再将对方眼里的含义再读更深一层。   最终,僵持不下的和谐还是被打破。   眠礼不知什么时候再一次挣脱费蜚的怀抱,蹒跚来到姜宵身边,抱住他的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Daddy,走……礼礼要走……”   他讨厌那些陌生人带着各色探究的目光,利箭一样齐齐扎向这里。   姜宵率先移开视线,让小孩靠在自己的腿上,捂住他的眼睛。   撒迦利亚的目光瞬间凌厉了起来,在下一秒重又恢复故意为之的柔情似水。   “我就先不打扰了,姜总,早些带小家伙回去休息吧。”他轻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花园里的喷泉晚上并不开放,几只鸟儿停泊在雕塑的掌心,月亮高悬在树梢。   花池底部的水汩汩流动着,有一些溅到大理石筑造的池壁外。   眠礼跟着灯光和水花的变化啪嗒啪嗒跑来跑去,玩得很开心。   冷淡的月光落在睫毛上,姜宵轻声唤他:“眠礼,该回去了。”   男孩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喷泉,但还是乖乖听话,小手握住父亲的。   他们向酒店走去。   先前来这里散步时没带任何人,只有父子俩。回程时更是静悄悄,唯有幽静的晚风。   月亮下面,是专属的亲子时光。   “Daddy。”   “嗯。”   “撒撒。”   “……嗯?”   男孩自顾自地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撒撒对礼礼,很好。”   “是吗。”   “带礼礼骑车车,还帮礼礼洗澡啦。”   骑车的种类暂且未知,听见后一茬,就算是姜宵也暗暗吃了一惊。   那个男人,那个对自己都无比粗.暴的男人,竟然能对孩子做出如此……温柔的事情来吗。   眠礼出生至今三年了。   这三年,或者再加上之前的一年,他从未有意避着撒迦利亚。毕竟任谁也不会把这个孩子同另一个男人牵扯到一块儿。   更何况他与撒迦利亚不在同一个城市,几乎不会有见面的机会,很安全。   让眠礼抱着“母亲早逝”的想法长大,所有知晓眠礼真正来历的人缄口不言。   他能满足眠礼成长过程中所需的全部,而那个不知晓他存在的父亲,并不是必要的一环。   或许十年二十年后,眠礼在某日某地与撒迦利亚擦肩而过,也算是完满。   偏偏缘分是这样捉弄人的东西。   竟然在异乡,竟然在此日,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命运无端横插一脚,叫父子俩猝不及防重逢。   还好,谁都不清楚对方究竟是谁。   或许有些秘密,应当终生封存于月色里。   另一边。   所有人都看得出老大从那个晚宴回来以后心情很好。   仅有爱丽儿和罗连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当然不会说出来。   小弟们猜不出来,就围绕着白天那个被罗连捡回来的姜家的小公子聊天。   “所以,他妈到底是谁啊。”   “那小孩儿说没有妈妈来着。”   “姜总有结过婚?”   “没啊,要是结婚,那不得霸占热搜头条。”   “果然是私生子了。”   “有没有可能是领养的?”   “不可能,小礼和姜老板长得多像啊。”   眼高于顶的姜总拒绝了那么多名门闺秀的提亲,至今没有婚配,竟然不知打哪儿冒出个儿子。   三年前眠礼出生后,这段奇闻一直是各圈的谈资。   弥雅趴在小板凳上奋笔疾书写作业,字儿根本没往脑子里去,冷不丁来了一句:“眠小礼总不能是姜总自己生出来的吧。”   他十来岁,还可以被算作童言无忌的范围,别人听了也不当回事,笑得艳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小弥雅,你可真有想象力。”   笑过就算完,谁都没往心里去。   怎么可能啊。   众所周知,男人不能生孩子。   ……对吧。 第94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6   会议持续三天,第二日白天没有行程,由主办方安排带与会来宾逛逛城市的各个景点,顺利的话还能拉拉赞助什么的。   姜宵此前来得不多,一是这儿并非商业中心,经济一般,风景倒是秀丽,作为旅游度假地点颇为热门,会议选址于此也正是同样的原因。   另一个原因,几年前,听说撒迦利亚搬来了这里。   虽然谈不上有意避开,但……见不到的话,也的确省事些。   他们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错误,混乱的时间,混乱的对象。且这段错误酿造了长久的、需要另一个生命来承担的苦果。   的确,眠礼对他来说是千金不换的珍宝,但不在期盼和呵护中诞生的孩子,终究有几分遗憾。   小眠礼坐在儿童座椅里,对车窗外很感兴趣。孩子们走过的路不多,每一茬新鲜事物,都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的手里依旧拿着那个橡皮小黄鸭。   昨天晚上姜宵就注意到了,带他去公园散步时还问了一下。   眠礼解释不清楚,反反复复念叨着,鸭鸭头盔,鸭鸭头盔。   姜宵猜测他是弄丢了什么配件;同样的,他想,小黄鸭多半与撒迦利亚有关。   那几乎像一个扎眼的信物。   撒迦利亚说,他们还会再见。   他带着眠礼玩了一个白天,从孩子的口中,主要是骑车和洗澡两件事。可究竟有哪些细节、会不会对彼此说什么,眠礼讲不清,旁人更无从知晓。   姜宵罕见地感到心底一阵难言的焦躁。   他不是怕撒迦利亚会来抢走孩子,也不是担忧失去眠礼,他是……   不想保持了这么久的平衡,再次被打破。   原本的游览目的地是附近的一座寺庙,拐过某个路口时,看见一大片铁灰色的……公园?   印象中公园都是以绿色为基调的柔软绿植,或者五颜六色的儿童游乐设施,像这样冷硬的、处处是钢铁与机械的公园,还是头一次见。   后视镜看得见老板正盯着窗外出神,费蜚问司机:“这是什么地方?”   本地兼任导游的司机乐呵呵地回答:“这个啊,是我们市著名的708赛车公园,和那条708赛车专用道路是同一伙人出资建造的。说是赛车,不过主要还是摩托。把这些‘飞车党’圈在这儿也好,我们安全,他们玩得也尽兴……”   708大概是本地颇有标志性的一处,司机提起来滔滔不绝。   姜宵蹙起眉。   眠礼受限于儿童座椅,不然早就把脸贴到车窗玻璃上了。   他觉得这儿眼熟得很,睁大眼睛,直到视线扫过那个碗形状的下沉广场,才确认这里真的是昨天遇见撒撒的地方。   他扭过头,激动地小手一指:“礼礼来过!”   费蜚惊讶地问:“您昨天……就是来的这里吗?离开酒店之后?”   司机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过捕捉到了关键词,插嘴道:“诶,这公园的另一个入口正对着你们下榻的酒店,还真挺近。”   眠礼挥了挥小鸭子,兴奋地重复道:“这里!礼礼看见鸭鸭,然后……撒撒!”   在费蜚听来前言不搭后语,司机更是一头雾水。可姜宵听懂了一切。   708公园并不是用铁栏杆围起来的,而是流动的光带。   方才他们看见公园时,还是橙黄色,现在慢慢汇聚成了翠绿。   外地人以为是没什么作用的装饰,本地人看出了门道。   司机减速,声音听起来还挺高兴:“今天真巧赶上了,这个绿灯亮就意味着马上有公开表演。姜总,费先生,要不要去看看?”   *   “老大,你今天真不上场吗?”   “不去,累了,你们上吧。”   “可是今天有好多美女诶……”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嘿嘿,您不是,我是,我是。”   他们搞这个708公园,一开始仅作为小众爱好者的聚集地,时间久了,也有了不少光觉得酷炫、没入门的追捧者。   于是,罗连提议时不时弄点儿公开表演,吸引更多有兴趣的人加入。   和专业赛追求极限不同,表演赛要的就是华丽,越眼花缭乱、花里胡哨越好,反正观众要的就是展现力。   那个碗形广场通常就是他们的舞台,这边俯冲,那边回升,中间来几个旋转,每一波都能带动场外潮水似的欢呼和尖叫。   不得不说,没有人会不喜爱被人崇拜的感觉。   爱丽儿今天也来了,红毛想同她来个双人表演,撒迦利亚看得出小年轻的心思,正巧也懒得上场,干脆在旁边坐着。   ……直到他无意间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身影。   撒迦利亚瞳孔一缩。   姜宵怎么会在这里?   不仅姜宵,姜眠礼也在。小男孩看起来很想到自己这边来,但被姜宵的秘书阻止了动作。   抱起来之后,眠礼还在冲自己摆手打招呼。   如果没看错的话,手里那个小小的黄点,应该还是昨天罗连从车把上抠下来送他的小黄鸭。   一个几块钱的小鸭子,竟然这么喜欢,小孩子还真是好红。   撒迦利亚失笑,也对眠礼挥了挥手。   当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么一打招呼,何止眠礼,整个那边儿的粉丝都嗨了起来。   ……希望姜宵不要认为自己在针对他吧。   罗连已经整理好衣服,准备戴头盔了,撒迦利亚忽然站了起来,伸出手:“给我。”   罗连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马上有小弟明白了:“老大改主意了?”   “老大要亲自出马了!!”   罗连愣愣地:“老大咋啦,之前劝你半天你都不去,怎么突然……”   红毛一把捂住他的嘴:“老大想干啥干啥,少废话。”   撒迦利亚懒得听他们争执,接过头盔,呼了口气。   自己竟然像个急于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毛头小子似的,这样着急忙慌。   要是被这群小子知道,还不知要怎样嘲笑呢。   姜总,为了你,我可真是牺牲巨大。   原定开场是红毛和爱丽儿的双人表演,但既然撒迦利亚要上场,必然空出来让老大先立于聚光灯下。   撒迦利亚扣好安全扣,跨上机车,调试着刹车,拧了拧把手,轰鸣声让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周遭的世界逐渐朦胧。   他知晓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全程目睹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   也会有那个人的。   他伸出右手,倾斜45°,这是个开始的标志。   下沉广场的灯光带随着控制纷纷亮了起来。   舞台中央,他将为一个人——只为一个人表演。   *   对于场边的观众来说,上升到顶点的360°反转的确刺激,令人肾上腺素飙升,但也就短短一秒钟的时间。   可对于在空中停留的当事人,所有的思考却意外被拉得绵长。   以往撒迦利亚会想自己的姿势要怎么才能帅一点,怎么才能更吸引人,怎么才能把动作做到机制。   但今天,他的思绪像是被浸在了缓慢的湖水中。   冰凉的湖底里,他想起那个人的眼睛。   静静的,像一块冰,永远不会有波澜。   在床上总是紧闭着双眼,睫毛颤抖,不肯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每次都会坏心眼地掰着他的下巴,让他睁开眼,从那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眸子里寻找自己憧憧的倒影。   却依旧朦胧。   他在他心里,究竟占着几分几亩地?   要怎样,才能让姜宵至死都记住自己?   让那个人的眼睛,除了自己,再也不会看向别人——   极限运动最忌讳的就是注意力分散,哪怕分心短短一瞬,也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灾祸。   等撒迦利亚意识到龙头几乎脱离把控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现在处于失重状态,许多在陆地上可以轻松做到的反应在这时却难以控制。   撒迦利亚捏紧把手,尽力调整身体重心,分出余光目测落地的角度与距离,千钧一发之际将身体扭转回原定的角度。   ……还好,他平稳落地了。   来不及去窥视那个人的反应,兄弟们全都围了上来,神色焦灼:“老大,你还好吧?”   “老大你刚才在想什么啊!”   爱丽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弥雅已经哭得直抽搭了。   撒迦利亚缓缓舒了口气,笑着揉乱小少年的头发:“瞎想什么呢,我还没看到小弥雅找女朋友,怎么可能——我没那种极端偏好。”   罗连和红毛原本脸也是僵硬的,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反过来安慰女神。   小弟们叽叽喳喳谄媚,旁边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更不会知道刚才毫厘之差可能发生了什么,谁都以为只是精彩表演中万无一失的一环。   只有撒迦利亚知道。   刚才凝滞的那一秒钟,他是真的……   他活了二三十年,经历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事儿,可唯一一次想过死,还是四年前要分手的时候,恨不能与姜宵殉情。   当然,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后来他们分开了,反倒没有想象中难捱。两个人各过各的,谁也没有因为失去对方就不能活了。   不能在一起,才是合乎常理的。   既然无法如愿,又何必早早结束这一生。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想过死。   撒迦利亚平复完呼吸,终于抽空从缝隙中看向人群,看向姜宵站的位置。   而那里已经被别人取代。   他摘下头盔,塞到弥雅手里,转身要走。   罗连在身后问:“老大!你要去哪里?”   撒迦利亚头也不回,挥了挥手。   “去见一个人。” 第95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7   眠礼捏了捏小鸭子,它叽叽叫了一声。   鸭子为什么不是嘎嘎叫呢?   小孩子走一步路可以冒出三四个奇思妙想。   他慢慢吞吞跟在父亲后面,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表演赛的场地,心里很是不舍。   昨天漂亮姐姐骑车的时候,并没有在空中转圈圈。   下次要是撒撒可以带他也飞飞就好了。   他们走进镂空的长廊,光线明明暗暗交织着将前路分割。   再拐个弯儿,就看不见人群了。   眠礼就回头看了看,父亲又走出好几米远。   他连忙呼唤:“Daddy!”   姜宵没有停下,但放慢了脚步。   眠礼急急地追上去,小心地试探了一下,没有被拒绝,于是勾住了成年人的手。   他问:“Daddy,为什么不看?”   车车飞起来,那么有趣,父亲为什么转身就走?   姜宵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昨天,你坐的是这种车吗?”   眠礼不明所以,诚实地点了点头。   肯定的回答使得一丝极细的愤怒缠绕在姜宵的心脏上。   从前那个人带着他奔行于荒原,速度节节攀升至极限,血脉偾张的刺激似乎与另一种极.乐之感重叠。   那样无限逼近于生死边线的经历,姜宵并不钟情,可因为是和撒迦利亚一起,因为是当年,所以他可以接受。   凡是他自己选择的,他都能承受。   然而现在撒迦利亚在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带他年幼的孩子一起,姜宵无法坐视不理。   “以后不可以坐这种车。”   “为什么?”   “很危险。”   “可是……”   父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眠礼不说话了。   他清楚,这是不可以再顶嘴的眼神。   但他还是很失落。   小少爷生在多少人羡慕了一辈子的富庶家庭中,可他没有玩伴,没有朋友,是养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寂寞的小小鸟。   昨日他认识了小鸭子的主人,认识了撒撒,漂亮姐姐,还有其他人,他们都很喜欢他。   这是头一回,没有父亲在场,他凭借自己是“眠礼”而不是“姜宵的儿子”的身份去结识其他人。   尽管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并不完全清楚这样直线的交际意味着什么,但自我意识的形成叫他欣然于这种探索与萌发。   原本父亲同意去公园看一看,眠礼很开心,还想着要把“新朋友们”介绍给父亲就好啦。   然而表演刚开始没多久,父亲就生气了,带着他转身离开。   父亲几乎是不会笑的,遇见什么事儿都没有太多表情,就算是刚才也一样。   可眠礼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父亲生气的时候当然不会抱他,走得也很快,小孩子努力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跌跌撞撞。   好几次跟在后面的费蜚和司机想过来抱他,都被拒绝了。   小男孩摆着手,奶声奶气,表情严肃:“我寄几会走,我陪daddy。”   言下之意,不需要帮忙。   费蜚和司机面面相觑。   姜总现在心情不佳,的确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插手解决的,好像交给三岁的孩子……说不定真的更妥帖些。   眠礼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个大人离开,回头发现父亲已经走出好远了,马上要离开长廊,忙不迭跑过去,没看见下坡的台阶,被绊了一跤。   天气炎热,穿的都是短裤,小孩子细皮嫩肉的,这么一磕,膝盖和手肘处都破了皮。   就算对于大人也是难忍的钻心疼痛,更别说这么小的孩子。   眠礼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要是在家里,要是有奥利利在的话,他就可以放肆大哭出声,反正所有保姆都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过来哄他。   这里只有父亲,父亲不会这样哄他的。   小家伙忍着剧痛爬起来,刚想要迈步,却还是疼得走不动路,一个趔趄,重新坐到台阶边边。   他低着头看着膝盖,再别别扭扭抬起胳膊,看见了殷红。   礼礼流血了。   好痛。   礼礼想哭。   Daddy已经走好远了……怎么办?   小小的男孩独自坐在台阶上,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伤处出神,吸了吸鼻子。   忍啊忍,还是掉了一滴泪,啪嗒落在膝盖上,徘徊在伤口边缘。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嗯?”   有谁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声音没那么温柔,却叫心里七上八下的小孩子蓦地回落陆地。   眠礼抬起头,随着那人蹲下的动作视线下移,心里的委屈哗啦倾泻而下,扁扁嘴,再无顾忌地大哭起来。   成年人看着面前瞬间变脸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花猫,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啧……我可不负责哄孩子啊。”   *   撒迦利亚在寻找姜宵和姜眠礼的过程中,他碰见了折返的费蜚。   昨晚一面之缘,他记住了这个小秘书。   长得眉清目秀的,脾气怎么那么冲。   今天没什么改观,费蜚对他依旧充满了敌意,眉头紧锁:“你要做什么?”   他长得非常“正气”,有几分古代大侠的风范,横眉冷对起来还挺能唬人的。   撒迦利亚可不怵他,挑挑眉:“怎么,这公园你家开的?哎哟,不好意思,我忘了,这儿是我家开的。”   费蜚并不被他的言语所挑动:“不要骚.扰姜总。请你和他保持距离。”   这家伙怎么比自己养的狗还要护主啊。   撒迦利亚笑了:“我和他有事没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什么人?”   费蜚狠狠地瞪着他:“如果你敢……伤害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撒迦利亚并不在乎他的放狠话。他这辈子遭受过的威胁多了去了了,最无所谓的就是口头上的。   他卡上墨镜,径直离开。   费蜚并没有追上来。   撒迦利亚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当年他和姜宵厮混的时候,秘书并不是现在的这一个。换言之,他根本都不认识费蜚。   但费蜚和姜宵身边的所有人都差不多,笃定自己一定会伤害他们的主子,与其说对姜宵充满了保护欲,不如说早就先入为主把自己打入了反派的分类。   成年人好聚好散再正常不过了,怎么一个个搞得好像姜老板离开自己以后过得有多么凄风苦雨似的。   话虽这么说,撒迦利亚自己心里也有点儿犯嘀咕。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当事人才能对峙。   正如他刚才所说,708公园是他自己建的,设计图纸每一处都经他手敲定,没有人比他对这儿更熟悉。   也没有人比他对发脾气的姜宵更熟悉——在大多数人眼中,姜总高山雪莲似的,怎么可能会生气。   姜老板这时候会去哪里,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在找到姜宵之前,撒迦利亚先瞅见另一个小身影。   姜眠礼小朋友独自坐在台阶上,低着头,很小很小一只,大夏天的沮丧到蔫儿了的白团子。   当年和姜宵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有过那么一些时刻,幻想与他有一个家。养一只猫一只狗,或许还能再领养一个孩子。   尽管撒迦利亚清楚自己绝不是什么能养好孩子的类型。   但若是同他人有了关于「家」的构想,孩子,似乎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后来他们无疾而终,撒迦利亚更是不会再想什么结婚生子的事情。他这一生放浪不羁爱自由,怎么会让子孙后代困住自己。   三年前得知姜宵的孩子出生时,他度过了醉生梦死的一周,心中的愤懑、怨怼无处发泄。   是他自己亲手斩断了这段混乱的关系,又怎么能苛责姜宵走向别人呢。   三年后,当他真的亲眼见到那个神似姜宵的小小孩,却一点儿怒气都没了。   柔软的小生命在他怀里,用那双尚未沾染过尘埃的眼睛满是信赖和直白的喜爱望着他时,好像真的可以原谅一切。   就算这个小家伙,是姜宵和别人的“背叛”结果。   可他毕竟是姜宵的孩子。   他都不知道,原来爱屋及乌也能这样扭曲又痛快。   *   撒迦利亚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见眠礼时已经不自觉微笑了。   他走到小孩儿面前,注意到男孩的膝盖受了伤。   摸了摸衣服口袋,正好有跌打损伤的喷雾。玩他们这些东西,大伤小伤都是家常便饭,随时都会装着药,没想到还派上用场了。   撒迦利亚单膝跪在小孩子面前——分心想着自己还没对他爸这么跪过呢——拿出喷雾,确认了说明书上没说小孩子不能用之后,扶着眠礼小小的膝盖往上喷了喷。   小孩子疼得一哆嗦。   眠礼本来还在思考要不要哭,见撒迦利亚来了以后就肆无忌惮了。这会儿反而因为药物刺激的疼痛又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伤口。   撒迦利亚皱了皱眉,成年人糙惯了,小孩子这么精细,还是带去进行专业处理一下比较好。   他瞥向眠礼旁边的罪魁祸首,想着明天就打电话让施工队把这边台阶重新整修一下,起码留出坡道来。   要不再雇个专职的医生吧,以防万一。   还有……   “撒撒……”   小孩子带着哭腔的细弱声音打断了他离题八万里的思绪。   眠礼仰起小脸,还挂着泪痕,大眼睛水汪汪的,惹人怜爱极了。   男孩很认真地说:“谢谢撒撒。”   撒迦利亚想,我帮你爹做过那么多……事,他都没跟我道过谢。   他揉了揉眠礼的小卷毛,比弥雅的手感好多了:“走路要看地,知道吗。”   眠礼乖乖点头。   小孩儿受了伤肯定不能自己走了,撒迦利亚腹诽着他那不负责任的爹不知哪儿去了,打算把眠礼抱起来去找人。   不过好像也没法像往常那样面向自己抱,否则很容易碰到膝盖上的伤。   撒迦利亚半蹲着,从前抱,从后抱,试了好几次,每个姿势都不太满意。   稍微动一动,就听见小孩子的抽气声。哪怕眠礼克制着不再次哭出来,撒迦利亚还是下不了手。   “……我来吧。”   耳边倏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嗓音。   轻得近乎叹息。   “Daddy!”眠礼又惊又喜,着急地张开手要抱。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姜宵走过来,在撒迦利亚身边站定:“眠礼,转身。”   男孩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听话地背过身去。   姜宵俯身时,时隔多年,撒迦利亚再一次嗅见令他心醉不已的、冷灵灵的香。   或许是古龙水,或许是熏香。他不确定。   但气味是记忆的开关。   撒迦利亚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相似夏季的倾盆大雨,惊惶的私奔,逼仄闷热的小屋,湿透的衣服,浊乱的呼吸。   “……帮我一下。”   和记忆相同又不同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回忆,撒迦利亚抬起头,看见姜宵的双手穿过眠礼的膝丸,想要将小孩子抱起来,又怕拿捏不好平衡,才需要他来搭把手。   就算是在请求帮助,还是像命令。   撒迦利亚撇撇嘴,想起自己当初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想将高高在上的美人儿拉下神坛。   不过有些东西不太适合现在回想,尤其是旁边还有个受伤的小孩子。   他帮着眠礼像坐秋千一样靠进姜宵怀里,眠礼抱着父亲的胳膊,抬头看看姜宵,眨了眨眼。   一大一小同时看向撒迦利亚。   被这样相似的两双眸子望着,还真叫人有些……承受不起。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笑眯眯地看回去:“说吧,姜老板,我帮了你儿子,两次——昨天帮助走失小猫咪,今天又救助受伤小鸟儿——你要怎么报答我?”   重音落在“你儿子”三个字上。   接着,他清晰地注意到,姜宵在听见这句话以后眼神变了。 第96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8   眠礼不是第一次进儿童医院,但还是第一次只有daddy陪着,而不是奥利尔或其他保姆代办。   严格来说,“只有”并不是个准确的描述,毕竟还有撒迦利亚在旁边。   到儿童医院陪护,対于撒迦利亚来说也同样是破天荒头一遭的新鲜事儿。   消毒水和药味対于经常受伤的赛车手来说熟悉如一日三餐,不过处处充斥着的哭声和尖叫就不是了。他站了没一会儿脑仁被刺激得发疼,好像同时有三百个恶魔在対他的身心拳打脚踢。   撒迦利亚很是同情儿科的医生与护士。   再低头看看忽闪着大眼睛到处看、靠在爸爸怀里乖乖巧巧的小朋友,简直是天使。   护士拿着药品过来:“65号,姜眠礼,谁是姜眠礼?”   撒迦利亚看向姜宵,姜宵低头看儿子,最后是眠礼自己举手,软软地声明:“姐姐,我是姜眠礼!”   在儿科待久了,再喜欢孩子的人也会疲惫;不过也正因如此,群哭环绕中能有一个可爱又听话的孩子,实在是种慰藉。   护士蹲下来,拿出消毒酒精,点了点眠礼没受伤的那边膝盖:“小朋友,勇敢吗?”   眠礼点点头:“礼礼最勇敢啦!”   “那勇敢的小朋友,在上药的时候可不能哭哦。”   眠礼有些胆怯地看着她手中的棕色瓶子,咽了口口水,再开口声音小了许多:“好……好!”   姜宵没说话,柔柔握住他的小手,低头看着护士上药的过程。   尽管表情没有变化,撒迦利亚还是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   父子连心,这么小的孩子摔伤、上药,别说亲爹了,就是撒迦利亚都想替代他承受这种痛。   不过他又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自家儿子都看不好,姜宵这个爹当得也不怎么样嘛。   虽然儿童的消毒水成分已经有所缓和,不过还是有刺激感。眠礼的小身体一抖,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   姜宵捂住他的眼睛,让小孩更近地贴在自己怀里,试图用体温过渡安慰。。   撒迦利亚在一旁抱臂看着。   如果在这里的不是姜宵和姜眠礼,如果是爱丽儿和弥雅,或者罗连、红毛、其他任何朋友的孩子,他都可以出言安慰,乃至替代家长坐在那儿帮着抱一下小孩。   可正因为面前的是姜宵,他好像说什么都不够恰当。   作恶多端的一生,接连在姓姜的这儿败了两次。   如今,连说句话都要掂量再三。   传出去是个天大的笑话。   来医院之前,他在公园问姜宵,我帮了你儿子,你要如何酬谢我。   虽然不期待被回答什么以身相许一类的话,可当时姜宵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后半句的调.戏,而是前一句。   ‘我帮了你儿子。’   撒迦利亚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哪里有问题吗?   总不能,眠礼不是姜宵的孩子吧?   不可能,且不说五官的轮廓相似,光是那双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眼睛,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那么,既然姜宵和姜眠礼的父子关系连亲子鉴定都不需要做也能确认,那么,究竟是哪一环,让姜宵产生了片刻的晃神?   撒迦利亚想起重逢的第一日当晚,趴在小桌上写作业的弥雅无意识插嘴的一句,说眠礼总不能是姜宵自己生出来的吧。   当时他和所有人一样,只把这个当笑话,毕竟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然而现在,他竟然有了一丝疑虑。   男人……真的不能生孩子吗?   如果姜宵是那个特例,如果眠礼真的是他亲自诞下,那么另一个基因提供者,是谁?   眠礼三岁了,再加上一年的孕育时间,种下种子,就应当是……四年前。   四年前。   没有人比撒迦利亚対这个时间节点更加敏.感。   他瞳孔骤然紧缩。   医院到处都是白墙,连天花板和座椅都被漆成同样的纯色。   撒迦利亚身在其中,陡然一阵晕眩。   片刻后他稳住心神,全盘否定自己刚才的想法。   都是弥雅乱说话,搞得他也开始瞎想。   怎么可能呢,这么不科学的事儿要是发生了,姜老板得被抓去做人体实验了吧。   儿科的冷气会比其他地方温度高一些,撒迦利亚热得有些烦躁。   那边眠礼已经包扎好了,跟爸爸小声说想喝水,姜宵正要起身,撒迦利亚打断他的动作:“我去买吧。”   正好有借口可以离开。   撒迦利亚落荒而逃。   *   眠礼対自己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格外亲近。   那种天然的熟悉感。   姜宵在面対“你儿子”这样再普通不过语句的反常反应。   姜宵默认自己的每次见面和陪同。   ……   种种深埋的可能性在无人察觉时,都显得很是自然,可一旦被挖掘出来,却有独特得扎眼,仿若天降铁证如山。   他们四年前分手时闹得很不体面。   撒迦利亚断了所有的商业往来,搬离这座城市,而姜宵据说大病了一场,休整了很久才回到公司。   他们在这几年里没再见过。   姜宵生病的那一年,究竟在做什么?   或者说,生的究竟是什么「病」?   撒迦利亚対着货柜挑挑拣拣,拿起啤酒,又恍然意识到不是给自己买的,换成下面一排的汽水。   犹豫了下,好像小孩儿不该喝饮料的,再换成矿泉水。   挑着挑着自己也渴了,又拿回汽水。   他和眠礼都有的喝,姜宵呢?   姜宵好像不爱喝甜的,就矿泉水吧。   他们父子俩都喝水,自己喝饮料,显得很幼稚似的。   ……还是三瓶矿泉水吧。   路过的店员打量着这个诡异的人,又觉得看起来不太好惹,还是小心地收敛起目光。   撒迦利亚根本没注意到。他脑子里混乱得像浆糊,有一个不知名的漩涡越扩越大,前尘往事将他吸进去,万劫不复。   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呢?   万一姜宵真的能。   如果眠礼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姜宵不说?   要怎么才能确认眠礼与自己的身份?做亲子鉴定吗?姜宵会同意吗?   如果不同意,能不能把小孩儿偷来?   不。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最后的结果,姜眠礼真的是自己生物学上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子嗣——那他要怎么办?   撒迦利亚在结账的时候看见收银台后面摆放的一排毛绒玩具,其中一只浅黄色的鸭子戴着遮阳帽,憨态可掬。   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出眠礼対罗连的小黄鸭爱不释手的小模样。   撒迦利亚抬了抬下巴:“这个卖吗?多少钱?”   店员扫描着商品码:“本店做活动,满200送玩具。先生你只买水的话还不到十块钱。”   撒迦利亚说:“那我付两百,能给我一个吗?”   店员:“……啊?”   十分钟前,撒迦利亚走进便利商店,是进来买一瓶水给眠礼喝。   十分钟后,撒迦利亚带着三瓶水、一群根本用不上强行凑两百块的玩意儿和一个大号的毛绒鸭子玩具走出商店,引得医院来往职工患者频频侧目。   他是天之骄子,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也是708承办的所有赛车活动中最受欢迎的明星车手。   但撒迦利亚拿着这么一大堆东西、尤其是那只大鸭子走在儿科时,面対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万众瞩目。   他在小孩儿们艳羡的目光中走向那边等待的父子俩,把几乎比眠礼还要大的玩偶塞给男孩:“来,送给勇敢的眠小礼。”   小家伙眼睛都亮了,抱着松松软软的大鸭鸭,什么伤口啊包扎啊顷刻间忘到九霄云外。   撒迦利亚看着眠礼这么开心的模样,翘起嘴角,邀功似的:“我就知道他会喜欢。”   姜宵:“……”   他斜睨了孩子他爹一眼:“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   姜宵没看他,伸手捏了一下大鸭子同样柔软的嘴:“你想听什么?”   “第三次了。”撒迦利亚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真的很讨你儿子喜欢,対吧?”   这一次,落在“你儿子”上的重音已经不加掩饰。   令撒迦利亚失望的是,这回姜宵没有再露出异常的神色。   “是。”他说得心平气和,“谢谢。”   撒迦利亚:“……”   倒是眠礼从埋在大鸭鸭的绒毛的快乐中抬起头:“撒撒?”   “嗯?”   “你为什么,対我这么好?”   撒迦利亚摁了摁他的头顶,无奈又好笑:“你到底是不是三岁啊。”   眠礼躲开他的魔爪,气鼓鼓地伸出两根小手指:“礼礼当然是山岁啦!”   他那么小一只,抱着大大的鸭子,还据理力争自己的年龄,小手还没鸭子的眼睛大,简直可爱得要命。   别说撒迦利亚和旁边的护士忍不住笑,就连姜宵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   撒迦利亚很少见到姜宵的笑意,此刻,已是无限接近。   那份温情,是独属于眠礼的。   他一直很讨厌被婚姻、子女、家庭等等俗世约定所束缚。   可在这一刻,当他望着低头看向孩子的姜宵,和没有被任何人理解“三岁的成熟”、依旧气成个小包子的眠礼,忽然觉得,若是「家」是由他们组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   次日,企业家年会的最后一天。   今天的晚宴同样是进行谢幕,比之前要随意些,也无须过于正式的着装,就连入场的要求都没那么严格。   撒迦利亚换了身休闲装前去。   明天姜宵就要走了,他们回到各自的生活,这三天的重逢就像一场总该结束的梦,醒了之后,再次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有些话不说,有些事不做,过了今夜,就没机会了。   在人群中寻找姜宵并不是什么难事儿,他好似天生就対他有格外灵敏的雷达。   众生都是黑白灰,唯有他是光亮。   姜宵今天没有带眠礼,估计是小孩儿伤还没好,在酒店休息。   他身边那个年轻的、总是対自己怒目而视的小秘书也没在,八成放酒店陪孩子了。   撒迦利亚松了口气。   虽然说不上是“怕”,只不过被那种责怪的眼神看着,挺膈应的。   就好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滔天罪过似的。   撒迦利亚思绪一滞。   万一。   他是说万一。   万一眠礼真的自己的孩子,那么当年,他就是完全无视了怀着孕的姜宵所有的生理、心理需求,一走了之,再不相见。   姜宵是怎样承受了这一切?   眠礼又是怎么磕磕碰碰地长大——他们在经历每一次风雨时,自己都不在身边。   这样抛妻弃子的举动,好像……真的该下地狱。   眠礼的信息他已经搜集交给了专业人士,鉴定结果很快就会下来。   然而在今夜,无论姜眠礼是不是他的孩子,都不影响姜宵成为他的猎物。   他看见了他。   今晚対着装没有要求,姜宵穿了件浅蓝的衬衫,衬得整个人素白纯净。头发也没有用发胶固定,随意地散在额前,年轻好似初出茅庐的学生仔,任谁看了也不会想到是个大权在握的集团一把手。   以及,一个孩子的父亲。   上回耸人听闻的吻手礼吸引了众多目光,今天这些人见到他的目光锁定姜总,八卦的心不免躁动起来。   撒迦利亚整了整领口,一步步走过去。   姜宵就站在原地,不躲闪,好似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劫。   撒迦利亚从善如流握住他的手,以及手中的玻璃杯,借着姜宵的手拿起杯子,将里面剩余的半透明酒液一饮而尽,丝毫不避讳这样的动作表达的亲昵有多么过分。   再一次,他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着他対姜宵的所有权。   撒迦利亚随手把玻璃杯放进来往穿梭侍者的托盘中,尔后扣住姜宵的手腕,微微带了些力道,眼神灼热明亮。   “——跟我走。” 第97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9   和一个男人在上流社会的酒会中私奔,究竟有多惊世骇俗?   姜宵不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周遭像是陷入了相机镜头虚化的光圈,他看不清他们,世界开始褪色。   撒迦利亚似乎憋着一股怒气,尽管姜宵不认为自己惹到对方了;手腕被勒得发痛,他有些跌撞地跟在后头,穿梭于人群中,霸道地逼着别人退让。   时间、重量、距离,都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姜宵在近乎真空的时间里想着,好像多年前,在刚认识撒迦利亚的时候,这个人也曾如此带着循规蹈矩的自己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儿。   ……竟然连私奔都不是第一回 了。   他分神地想着,出大厅、下电梯、到了室外、再拐进室内,没有抽回手,竟然就这么任撒迦利亚攥着。   等到了目的地,撒迦利亚先松开,姜宵皱着眉揉了揉手腕,上面一道明显的红痕,几乎像是被什么绳子勒出来的一样。   撒迦利亚的视线落在那痕迹上,然后又收回,推开面前的门。   姜宵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酒店用于开会和休息的主建筑,来到背面的一幢小楼。   这里大概是四五楼的高度,走廊没有别的房间,也没有侍者在。不知道撒迦利亚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想做什么呢。   无论做什么,都已经到这里了,也没有退缩的理由。   撒迦利亚打开门,还做了个颇为绅士的邀请动作,姜宵没在意,走了进去。   里面并非像他料想的那样是个房间,甚至不是封闭的,半开放着,更像个露台。   这里没有灯,桌子和窗台上摆着几盏烛台,火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同千里外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也足够照亮方寸之地的其余。   姜宵的脚步停在原地。   几十平米的露台上,没有家具,没有蜡烛以外的装饰品,从栏杆到地面,全都铺满了白色的玫瑰花,数以万计,密密匝匝交叠,如同从来都是生长于此的植被秘境。   在月色下铺天盖地、令人炫目的白。   玫瑰馥郁的馨香潮水一样涌来,猝不及防包裹住来人。   即便是姜宵,也忍不住心神一颤。   这样满地的白玫瑰,并不是第一次见。   撒迦利亚是个相当会玩情调的类型,如果想要对什么人示好、求爱,能够穷尽天下的浪漫调调,别说区区花朵,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也能摘下来。   当年,在他们相识的最初,撒迦利亚也用过各种手段追求他,包括类似的满地玫瑰。   那时候撒迦利亚也是这样带着毫无预料的他来到玫瑰花海中,邀功道这里每一朵都是他亲手选的,亲手粘的;还会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朵红玫瑰——漫天纯白之中,唯一的一点火红,赠予心爱之人。   就算是姜宵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花……确实很漂亮。   只不过,撒迦利亚对任何人任何事的热情都很有限,好似天空绽放的烟火,再美丽也仅仅一瞬,过了那个顶峰期就会迅速衰退,弃之无味。   摘下的玫瑰花期短暂,要不了多久便会枯萎。   他说的开始,他说的结束。   姜宵什么都不说,通通接受。   没想到的是,过了分别的这些年,还能故技重施。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或许会被精心布置的玫瑰海感动到流泪,或者更加生气地质问“做这些有什么用”“到底想干什么”“是要重温故梦还是再设圈套”“事到如今还有意义吗”。   然而姜宵毕竟是姜宵。   他天生缺乏情感波动,唯一起伏过的,同样是交予面前人,却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对于姜宵这样的人来说,爱也好情感也罢,都不是必需品,甚至是种损耗。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最接近「动情」的时刻。   一旦过了那个「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所以,纵是曾有过千丈高的海啸,再后来归于无澜,又与他何干。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说一句话。   *   这儿虽然是开放的露台,不过正对着的是酒店内置的人工湖,旁边环绕着丛林,撒迦利亚早就要求清场,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入夜以后,温度减低,湖面氤氲起缥缈的雾气,更显得如梦似幻。   月色降落在玫瑰上,映着幽微的光亮。   月亮下的人比玫瑰更加令人心醉。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姜宵的侧脸,低垂着眼睫望着快要漫到脚踝的花朵,沉静得不可思议。   撒迦利亚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好歹说些什么。起码……夸夸这些花儿?”   姜宵说好。   撒迦利亚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你的夸奖呢?”   姜宵说:“我已经说了‘好’。”   撒迦利亚:“……”   好吧,姜总这种对浪漫过敏的人,不能用常规思维去引导。   或者说,姜总不需要被引导。   他需要的是被带动。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再搞那一套你推我让的套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被接受也好被拒绝也罢,节省双方的时间。   撒迦利亚这么想着,上前一步,搂住姜宵的腰。   和记忆中差不多,纤细柔韧,而且似乎比那时候更单薄了一些。   近在咫尺的距离,姜宵还在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意外,也没有怒气。   好似入定成佛,得道升仙,爱恨早就跟着消泯。   好在,撒迦利亚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风平浪静中搅动风云。   “姜总。”他颇为恭敬唤出称呼,尽管现在、和即将要做的事儿同恭敬沾不上半毛钱关系,“不介意的话,闭上眼?”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倒是会明知故问。   撒迦利亚也很有耐心,低声回答:“因为我要吻你了。”   世界在倾斜。天旋地转以后,他们头顶不再是月亮,双双陷入玫瑰海中。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在对易碎的瓷器。舌尖慢慢地试探,没有被拒绝。   月亮变得模糊。浓郁的香味萦绕。   他分不清,究竟是花香,还是别的什么。   撒迦利亚感受得到身下的人细小的颤抖,像是刚刚出壳的雏鸟,手指下意识攥住他的前襟。   他分心地想起小眠礼在紧张时也是同样的动作,不愧是父子俩,一模一样。   真是的,只是一个吻而已。   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纯情。   实在是叫他……   更多的、源源不断的白玫瑰扑簌簌掉了下来。   它们淹没了他们。   *   月至中天。   呼吸早就失去了应有的频率,心跳的悸动超出了警戒线。   就在撒迦利亚还想再多做一些什么时,姜宵推开了他。   撒迦利亚停了下来,起身低头看着他。   姜宵并不回望,闭着眼睛:“我该回去了。眠礼要睡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准确来说,是尽力掩饰着让自己平静。   如果不是嘴唇嫣红得过分,撒迦利亚几乎要信了。   姜宵是个自律到严苛的人,就连每天几点起床几点入睡,都比高中生还要准时。   人生唯一的放纵就是撒迦利亚,以及和撒迦利亚度过的那段日子。   要是四五年前,撒迦利亚一定不会放他走,怎么也得留下来大战三百回合。   可现在他们的位置已经不同了。   姜宵……已经有孩子了啊。   他不仅是姜氏的总裁,不仅是他撒迦利亚的老情人,更重要的,他已经是一个父亲,肩上有与其他任何身份都不同的责任。   撒迦利亚没有多犹豫,绅士地答应:“好。我送你回去吧。”   姜宵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撒迦利亚想,这种怀疑我是个流.氓的眼神很伤人啊。   只是,姜宵是从低处仰视着他的,漂亮的曜石一样的眸子里还氤氲着水汽,方才情.动过的痕迹尚未完全消散,看起来格外朦胧和绵软。   生人勿近的姜总也有如此惹人怜爱的时刻,要是说出去,别人根本不会信的。   好在,撒迦利亚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似的。”撒迦利亚捂住他的眼睛,想到什么,又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不过……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可不保证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   姜宵这回果断地推开他的手起身。   尽管心里的失落像陨石一样砸了下来,撒迦利亚还是故作轻松地整理了下自己,率先走出去。   姜宵没有跟上来。   他回过头,见那人还站在原地,看着漫山遍野的白玫瑰,有几分迟疑。   撒迦利亚说:“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收拾的。如果姜总喜欢,明天可以派人送到府上。或者再订一批新鲜的。”   “……不必了。”   *   这段路不久前他带眠礼走过一次,喷泉的水花四溢,打湿了树梢上的月亮。   那时候小孩子牵着他的手一蹦一跳,讲着和撒迦利亚短暂但有趣的相遇。   看得出来,仅仅是一个下午的相处,眠礼也非常喜欢撒迦利亚。   不知算是血缘里割舍不掉的天然共鸣,还是某种性格上的吸引。   不仅是姜宵自己,就连儿子也过着无比循规蹈矩的生活。   撒迦利亚总是他们生活中那个出格的轨道外。   而今日,走在自己身旁的,竟然是撒迦利亚本尊。   他们很少会有这样沉默的、静谧的时刻,沿着湖旁的露台向着酒店的中心建筑慢慢走。   企业家年会已经结束了,明天一早,便会动身离开这里。   他也好,眠礼也罢,回到属于他们的城市,和他们的普通日子,与撒迦利亚无关的那种。   有人走有人的阳关道,有人继续过独木桥。   这几日的重逢如同镜花水月,是高强度疲惫工作和生活中偷来的片刻喘息。   他是否想念撒迦利亚,是否怀念从前,是否渴望以后。   有没有恨过撒迦利亚,有没有……爱过他。   这些,是连姜宵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对工作、事业有多么一丝不苟,对感情上的东西就有多潦草处之,甚至不愿意多花心思深究。   只是,今晚的月色的确很好。   漫天掩地的白玫瑰,也或许会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常常造访他的梦境。   又走了一会儿,酒店的轮廓慢慢显现。   “以后还会来吗?”撒迦利亚问。   这是他们离开露台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有公事的话。”姜宵思索片刻,给出一个非常严谨的回答。   言下之意,并没有单独来这里找他的意愿。   也没有必要。   “你啊……”撒迦利亚捂住眼睛笑了,“真不知该说你迟钝好,还是薄情好。”   姜宵没有说话。   又有什么差别呢。   薄情的究竟是自己还是面前这个人,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成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插曲,夜晚结束以后,都要回到原本的轨道上,继续向着各自的方向奔波。   前面就是大堂了,撒迦利亚站定:“就送你到这里吧,被人看见了不好。”   丝毫不觉得先前在晚宴几次足以引爆热搜的举动有什么“不妥”。   姜宵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建筑,又看着隐没进黑暗中的他。   “不来看看他吗。”   他说。   并不是一个问句。   *   姜眠礼小朋友正躺在床中央发呆。   左边和右边都用枕头堆起了堡垒,这样可以防止怪兽入侵。   其实如果把被子蒙上会更安全,但他力气太小了,拽不动大人的被子,只能盖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毯子。   姜眠礼小朋友直挺挺躺着,不能向左向右卧。   膝盖和手肘上的伤口已经好一点了,可是,如果被碰到的话还是有点儿痛。   所以他不能在软软的大床上滚来滚去。   Daddy今晚又去忙了,蜚蜚和司机叔叔在房间里陪自己。   但他们都不会陪礼礼玩儿,甚至不进到主卧,在客厅严阵以待。   看来外面真的有怪兽。   眠礼扭过头,对上大黄鸭的眼睛。   这是撒撒送给他的哦。   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撒撒?   小孩用没受伤的手搂着鸭鸭,喃喃自语:“要是,要是有坏蛋的话,礼礼会保护你喔!”   鸭鸭没有回答,黑豆眼睛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眠礼有点儿困啦,可是好不容易能和daddy一起睡,他想等他回来。   酒店铺着厚厚的地毯,门也厚重,隔音效果太好,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眠礼的眼皮有些沉重,他像奥利利哄自己入睡时那样,轻轻拍着鸭鸭,念念有词:“鸭鸭乖,等daddy,礼礼不困……礼礼……要等daddy……”   姜眠礼小朋友说着说着,把自己哄睡着了。   姜宵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候。   他进到客厅,无所事事打瞌睡的司机和依旧精神奕奕、看起来随时整装待发的费蜚一齐站了起来:“姜总。”“老板。”   姜宵点点头:“他睡了吗?”   “睡着了。”费蜚边回答,目光忍不住飘到老板后面的人身上。   ……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啊?   撒迦利亚看见这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心中不免像争风吃醋胜利的青少年一样洋洋得意。   姜宵没在意他们正试图用视线杀死对方:“你们去休息吧。”   费蜚立刻退出擂台:“好的姜总。”   姜宵打开主卧的门,光顺着缝隙流淌进去。   姜宵扶着门把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在门口停滞了几秒钟。   就是这样的一个停顿,让撒迦利亚看懂了暗示,耀武扬威地看了一眼离开的费蜚,赶紧跟了上去。   眠礼睡觉不需要太亮的环境,主卧里只有衣柜下面的灯带亮着。   小孩睡得正熟,一手揽着和自个儿差不多大小的毛绒玩具,另一手试图把肚肚上的小毯子拽走。   姜宵放轻动作走到床边,弯腰把他的小手放回被子里,拨弄了下垂落的小卷毛。   撒迦利亚觉得自己不太适合上前去,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也挺好。   睡着的人类幼崽,真是像天使一样。   讨厌小孩的撒迦利亚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对眠礼的喜爱已经到达了空前绝后的水平线。   姜宵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撒迦利亚总觉得那个眼神是种……邀请。   所以他走了过去。   酒店按照费蜚上报的要求,主卧准备的并不是双人床。不过眠礼小小一只,也不占地儿,就算和daddy一起睡,空间也很够。   他们站在床的两侧,几乎是同时俯身,在男孩的左右脸颊上印下轻柔的吻。   还在睡梦中的小眠礼甜甜地笑了。   应该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撒撒并没有追到妻。   姜总这么顺从地接受,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油盐不进。撒迦利亚当年要分手也好,现在再示好也罢,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不会影响生活,甚至结束以后都不会影响心情,远远没到能允许撒迦利亚回到自己身边、让礼礼认爹的地步。   所以这波月夜花海属于撒撒自己感动自己(撒迦利亚:……)。现在的撒迦利亚对他做啥都意义不大。   唯一不同的是,能对他做这些事情的人,有且仅有撒迦利亚。 第98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0   两三岁的孩子正常情况下一天要睡上十来个小时,且睡眠通常很沉,轻易不会被打扰。   但姜眠礼小朋友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他睡觉时并不会像个怎么都喊不醒、直打呼噜的小猪。   姜眠礼小朋友的知觉非常敏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所以,在daddy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喔!   按照往常,他要是超过九点钟还没有睡觉,会被父亲批评的。   因此,今天眠小礼聪明地没有睁开眼,继续装睡。   然而Daddy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声息。   他偷偷、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咦?   Daddy旁边的人,是撒撒吗?   撒撒的脖子上有荆棘的刺青,他想摸一摸,被阻止了。但记住了这个图案。   可是,撒撒为什么会和daddy一起——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吗?   眠礼想起来昨天daddy看撒撒的车车表演很生气,后来在医院时,两个人又没有吵架,气氛还很不一样。   小孩子太小了,分辨不了大人们复杂的爱憎怨,可小孩子也有远远超出成年人的直觉。   他见过daddy和很多人一块儿,都和撒撒不同。   撒撒对daddy来说,一定是特别的。   成年人们没有说话,向他走过来。   眠礼赶紧闭上眼睛,抱着大鸭鸭的小手忐忑地蜷了一下。   他们要做什么呢?眠礼想。   Daddy把他扯着毯子的手塞回去,还撩了撩他的额发。   痒痒的,眠礼差点就忍不住睁眼了。   然后,daddy和撒撒竟然给了他亲亲——!   小家伙又惊又喜,笑意漫上脸颊,几乎想要立刻睁开眼搂住大人们的脖子,再多要一个、或者很多个亲亲。   可不知从哪儿来的声音阻止了他这么做,告诉他,礼礼现在要乖乖睡觉,日后才会有更多的晚安亲亲。   大人们的吻非常温柔,蜻蜓点水的一下。   接着,他们离开了房间。   小孩子很失落,闭着眼睛等啊等,都没有等到他们再回来。   于是眠礼一骨碌爬起来,牵扯到伤处也来不及感觉疼,一瘸一拐挪到床边。   大人的床离地面很高,他不敢跳下去。   怎么办呢?   眠礼想了想,目光落在还躺在远处的无辜鸭鸭上。   有了!   他抓住鸭子的屁屁,把它拖过来,扔到床下。   鸭鸭非常巨大,此刻躺在地上像个阶梯,缩短了一大截距离。   男孩转过身,背对着床沿。   爬下来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儿,如果膝盖和手肘没有受伤的话。   现在条件所限,眠礼只能歪斜着把力量放在没受伤的那一边,小短腿伸出床沿,慢慢悠悠地晃啊晃,试探着用脚尖去寻找鸭鸭。   终于,碰到毛绒绒的触感,眠礼一鼓作气往后退,直到整个人都被鸭鸭接住,顺利且安全地从床上挪到地面!   他站起来,拍了拍毛绒玩具,小手将被自己压扁扁的羽毛抚平:“谢谢鸭鸭!”   没有找到鞋子,好在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眠礼努力抱起鸭鸭,走到门口。   幸好大人们出去时没有关上,否则以他的高度,再怎么努力也开不了门。   眠礼本来想直接走出去看看大人们在做什么,又停住了。   他听见外面交谈的声音。   是撒撒在说话。   姜宵。   撒撒直呼父亲的姓名。   他说,告诉我,眠礼是谁的孩子?   小孩睁大了眼睛。   一直以来,他都是父亲的孩子。   至于那个别的小朋友都有的「妈妈」,奥利利也好,别的保姆、保镖、或者任何人,都告诉他,他的「妈妈」离开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眠礼想,「妈妈」,应该是死了。   尽管年幼的孩子并不清楚「死」意味着什么,可他隐约明白,自己不会再与这个人相见。   那么,撒撒为什么要问他是谁的孩子?   眠礼有些惊惶地抱住鸭鸭。   自己……是谁的孩子?   *   面对姜宵一贯的沉默,撒迦利亚罕见得有几分急躁。   和姜宵绕圈子是没有意义的,反正这个人也只会习惯性忽略,选择性回答,不如单刀直入。   他紧紧盯着对面人:“是我的吗?”   姜宵这一次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沉思片刻,忽视了后一句:“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差别吗?”   哪怕字面上是个没什么意义的反问,可撒迦利亚明白,这样的回答对于姜宵来说,几乎是种默认了。   撒迦利亚心里一紧。   ……是真的。   眠礼真的是他的孩子。   虽然尚不清楚男人为什么可以……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眠礼是他血脉相连的儿子,而姜宵义无反顾地生下了这个孩子——无论是不是为了自己。   长达四年的孤苦而漫长岁月,他对此一无所知。   客厅的灯光亮得晃眼。   撒迦利亚上前,嗓音愈发躁动:“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我们可以——”   姜宵后退了一步。   撒迦利亚的话因他的退却戛然而止,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样近乎侵略的姿态实在太不适合此情此景。   他。   “‘我们’?”姜宵重复了他最后的两个字,却没有针对这两个字说什么,转而问,“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可以包含很多很多的意义。   姜总不爱说话的冷淡性格远近闻名。很多事情他不发表建议,是因为他压根不在乎。   平时在公司开会时,听员工的简报,他也很少打断发言,有什么意见,基本由费蜚代为转达。   他今日接连的两个疑问,或者说是质问,已然是鲜少出现的情绪波动。   撒迦利亚感到一阵气闷。   他的确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平复自己激烈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足够平静:“你想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我都还在想着你。因为小礼也是我的孩子,我想我有必要、也必须照顾他和你。”   姜宵一顿。   “谢谢。”他客气而疏离,语气平淡,“但我不需要你。”   不仅是我,我的孩子也不需要。   他或许在生物学意义上也是你的孩子,但现在和以后,仅属于我。   这样冷漠的回答并不在撒迦利亚意料之外。   毕竟几年的分别,现在忽然跳出来说什么重修于好,别说处在“受害者”一方的姜宵,就算是随便找个人来代入,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原谅与接纳。   但他心底还是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撒迦利亚还想再争辩,却倏然预感到了什么。   他转过脸,看见主卧门口的阴翳里,躲着小小的身影。   姜宵注意到他视线的变化,也看过去。   既然已经被成年人发现了踪迹,好像也没有躲藏的必要了。   小男孩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膝盖和手肘可怜兮兮地被包扎,刚睡醒小卷毛乱蓬蓬,拖着和他差不多大的玩偶小心翼翼从阴影里走出来。   *   大人们好高好高。   礼礼脖子都仰得发酸,才能看见他们。   大人们的声音,也和平时对他讲话不一样。   他们在生气。   眠礼想。   是因为自己吗?是在气自己不乖吗?   眠礼的眼神满是无助。   “Daddy……”   然后又转向撒迦利亚。   小孩子犹豫好久,咬着嘴唇,慢吞吞地问:“你们在吵架吗?”   他的声音很小,眼睛里有什么在闪烁,不知是反射的光点,还是正在酝酿的泪花。   撒迦利亚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眼泪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如对他的父亲。   他半跪下来,和眠礼的视线处在同一海拔,温声道:“没有,亲爱的,我们只是在谈话。”   姜宵因为这个称呼看了他一眼。   撒迦利亚克制住自己回看的想法,把注意力都放在小孩子的身上。   此前他的确不喜欢人类幼崽,但眠礼不属于普通孩子的范畴。打从第一眼见到小家伙起,就意外得让他心软。   十分钟前,眠礼还只是姜宵的孩子。十分钟后,他知道了,他同样是自己的孩子。   他终于明白那种吸引力法则的由来。   撒迦利亚张开手臂,放低声音:“宝贝儿,过来这里。”   对于小眠礼而言,这种惶恐的时刻最需要的当然是父亲的怀抱。   只是姜宵站在逆光处,看不清表情,也没有说话,同平常一样,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接近。   小孩子不确定此时此刻父亲是否会想要拥抱他。   然而撒迦利亚的怀抱是显而易见为他敞开的。   男孩急需一个温暖而安心的地方,来缓解不久前听见、看见的混乱与惊惶。   他踌躇再三,丢掉鸭鸭,选择了撒迦利亚。   柔软的小身体落在他的臂弯里。   撒迦利亚摸到他的胳膊冰凉,才意识到小孩子光着脚,在开冷气的房间里也没有穿外套。   已经很晚了,如果不是自己在这儿耽搁,眠礼早就该睡觉。   现在却因为大人们之间的争端,搅得无法入眠。   撒迦利亚避着伤处把眠礼抱起来,递给姜宵:“带他去睡吧。今天的事……以后再说。”   姜宵接过小孩,望着他。   那是他最爱的一双眼睛。但此刻,撒迦利亚却不愿再看见那双眼睛里藏着怎样的情绪。   撒撒和daddy的怀抱很不一样,没有那种冷冷淡淡的香,也更加坚硬。   然而眠礼也同样喜欢着他。   一时间被送离还有些不习惯,眠礼无措地看着撒迦利亚,甚至伸出小手想要抓住他,却在大人后退时扑了个空:“撒……”   撒迦利亚揉了揉他的头发:“乖乖睡觉。”   眠礼眨了眨眼。   他很希望撒撒可以留下来陪他,最好能和daddy一样搂着他睡觉。   但那好像是一个比生日许愿还要遥远的愿望。   眠礼小声地告别:“晚安,撒撒。”   姜宵抱着他向主卧走去,路过那个被丢在地上的鸭子,并没有带它一起走。   眠礼在他怀里,扭头看向撒迦利亚,眼睛里还有期待。   撒迦利亚冲他挥了挥手,微微笑:“晚安宝贝儿,做个好梦。”   告别的时候是不能说再见的,因为「再见」不一定会实现。   不过,如果说晚安的话,一定会做个好梦吧。   主卧的门在面前阖上,连带着里面的灯光也黯淡下去。   撒迦利亚离开套间。   他觉得抱歉,对姜宵,对眠礼,对很多事。   完全空缺的这四年,和再往前伤痕累累的几年。   今夜种种因后知后觉的锥心之痛,恐怕就是一生作恶多端的报应。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   *   一辆哑光黑漆的重型机车以旋风之势刹在楼口,扬起一片尘土。小少年利落地从后座跳下来,主动帮驾驶座的姐姐拿头盔。   爱丽儿纤细的身材实在与车型太不相符,偏偏她比两百斤的大汉都更能驾驭好它。   她停好车,环视着乱七八糟的周围,皱起眉:“他又发什么神经?”   女明星虽然爱慕着撒迦利亚许多年,嘴上倒是不怎么客气。   罗连一边指挥工人把东西往车上运,一边打哈欠。平日里他都睡到中午,现在才六点多,叫他早起不如要他的命。   “不知道啊……”他打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反正老大打电话让我过来,我就过来了呗……”   不仅罗连,红毛和另外两个来往密切的小弟也来了。   红毛主动向女神高密:“老大要搬家。”   “搬家?!”在爱丽儿发问之前,弥雅先喊了出来,“老大要去哪里,我怎么不知道啊?”   红毛说:“别说你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小时前才被薅过来的。”   “是啊,我正温香软玉在怀,老大也真是的……”   “你拉倒吧,上次有眼无珠泡了谁家的女儿,差点没被你爹打断腿,还不吸取教训?”   他们在这儿叨逼叨,罗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又打了个哈欠:“你们慢聊,我……我再上去一趟,好像还、还有东西……”   他一看就是没睡醒,走路都直打飘。   兄弟们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喊了句,别走错到别人家去了啊!   罗连头也不回摆摆手,很潇洒的样子。   差点没撞墙上去。   弥雅絮絮叨叨和他们问这问那,总算拼凑出来一点:昨天还好好的撒迦利亚凌晨四五点不知发什么封,挨个给他们打电话,说自己要搬家了,让他们过来见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   睡得迷糊的小弟们一听人都傻了,悲痛欲绝,老大你身强体壮的怎么就突然弥留之际了?是不是被人下毒,仇家是谁,我们帮你报酬啊!   撒迦利亚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骂了句脏,幽幽道,我是搬家,不是下地狱。大爷我就算下地狱,那也是干掉地狱之主改朝换代。   “然后,我们就都在这儿了。”红毛摊摊手。   爱丽儿越听越不对劲,撒迦利亚虽然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可此前也没有如此大动作。   他来这个城市已经好几年了,事业,人脉,朋友,都挪到了这里,建立起根基。   现在却突然要连根拔起。   ……是为了什么?   她忽然有了种预感。   他为谁而到来,就会为谁再离开。   她笃定自己不会离真相太远。   半小时后,撒迦利亚叼着烟下了楼,后面跟着脑门上撞出红印的罗连。   撒迦利亚拍了拍他的肩膀,很不忍心的样子:“我不在,你会不会走路都能把自己摔死啊?”   罗连已经泪汪汪了,不知是疼的,还是舍不得:“老大,不要抛弃我啊QAQ!”   小弟们纷纷QAQ。   撒迦利亚啧了一声:“要不你跟我一起吧。”   罗连:“?”   撒迦利亚哈哈大笑:“开个玩笑。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嘴上说是誓死追随,其实谁都不可能轻易离开家族的势力范围。每个人终究长不出自己的根系。   但黑豹姐弟不同。他们没有「根」,是撒迦利亚为他们提供了成长的养分。   如果被允许,他们是真的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他去。   只是,爱丽儿非常清楚,撒迦利亚此行并不需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分别来得如此迅猛而草率,在这个困意连天的清晨。大脑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处理好信息,却不得不走向句点。   少年的眼眶红了,姑娘咬了咬嘴唇,说不出挽留或qing.愿。   红毛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为她心爱的人神伤,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忍不住问:“老大,你离开这里,到底是去做什么啊?”   撒迦利亚不是没有察觉到爱丽儿或是其他人的心思。决定看似突兀,看似来不及权衡,只因四年前,有谁曾被权衡所牺牲。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他被天平倾轧。   他掐灭烟,眯起眼:“追老婆孩子去。”   众人:“口啊????” 第99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1   再次声明:姜眠礼小朋友的直觉可是很准的哦。   所以,最近在家、在父亲公司、在他最喜欢的甜品店、在习惯来往路上频频出现的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早就被他发现啦。   这天他在公园里拍小皮球,没控制好,皮球骨碌碌滚了出去。   眠礼追着球的方向跑去,着急地喊道:“慢点,球球慢点呀!”   球非但没有听他的,还掉进了台子下面。   台子到地面的落差比两个眠礼加起来还要高,而且有护栏,他自己是下不去的;要是绕到有台阶的地方,得走好大好大一圈。   男孩想着要不要叫人过来帮忙,皮球忽然自己“飞”了上来。   眠礼的嘴巴张成原形,吃惊地看着皮球一跃“跳”过护栏,飞到自己身边。   他意识到什么,也不管自己今天的衣服是浅色,趴在台子上向下看。   果然,墨镜人双手插着口袋,抬头冲他得意一笑。   眠礼开心地想同他打招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抱了起来。   是奥利尔。   管家充满警告地瞪了一下陌生人,不由分说带着孩子离开那个充满各种意义上危险的台子。   眠礼被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措手不及:“诶诶……?”   他还想和他玩的呀!   奥利尔抱着他匆匆离开,很快其他神色严肃的保镖也赶了过来,男孩听见管家低声吩咐着其他人“看好……”“绝对不能……”“马上上报……”之类的话。   眠礼趴在大人的肩膀上,远远望着墨镜人,一步三回头。   后者对他笑了笑,在姜家的人过来之前转身离开。   小孩觉得奇怪。   撒撒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玩儿呢?   他明明也很想念他。   撒撒又是为什么要很快很快跑开?   他有没有见过daddy?   可惜没有人能解答小孩子的疑惑。   另一边,奥利尔和费蜚互通有无后,确定这个不仅在跟踪小少爷,也在跟踪老板。   如果不是绑匪,就是个变.态吧。   他的确想办法加强了警戒,但效果不好,那人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一天天的好像没别的事情做似的,就用来盯梢了。   还有没有王法。   等到墨镜人出现第七次,平时大部分事情都可以拿主意的奥利尔,觉得还是有必要用这件事打扰一下雇主。   他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允许后走进去。   姜宵正靠着沙发翻着书。   闲暇时间他好像总有看不完的书,好像看这些书是比陪年幼的儿子玩乐更重要的事情。   阳光均匀地涂抹在落地窗上,将他的轮廓镶了一层柔光,低垂的眉眼精致如雕刻,犹如油画中怜悯世人的神明。   奥利尔踌躇片刻,不确定这种时候该不该打扰。   姜宵听他进来却在沉默,没有抬眼:“说吧。”   奥利尔咽了口口水,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上报。   姜宵安静地听完,只是皱了下眉:“不用管。”   他神色如常,好像儿子还有自己被奇怪的人STK并不是件值得多加关注的事情。   奥利尔当然不理解。   可雇主有雇主的考虑,他不能僭越。   作为管家,他要做的是听从、实施、确保完成,而不是代为决定。   奥利尔离开书房,关门时瞥见姜宵把书摊在膝头,扶了下茶几上的相框。   那是小少爷一岁生日时拍的照片,小家伙坐在地上,仰脸好奇地看着,眼睛又圆又亮,伸出小胖手要来抓镜头,鼻尖上还沾着一点奶油。   在眠礼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姜宵也曾抽出大片的空闲来陪伴他。   孩子逐渐长大,他也将自己重新抛进繁重的工作中,好像急于脱离这种基于生理上密不可分的纽带。   对姜宵这样的人来说,是不能依赖任何人的,包括自己的亲儿子。   亲密关系是种容易被拿捏把柄的弊端。   不过,自从前段时间去邻市参加企业家年会以后,最近姜总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   最近的这一周没有再在公司过夜,甚至每天都尽量赶回家和小少爷一起吃晚餐。   或许是公司没那么忙了,或许姜总忽然意识到应该多陪陪孩子,奥利尔无从知晓。   总之,对小少爷来说是好事。   *   秋天眠礼就是上小班的年龄了。   目标幼儿园的费用对于寻常人家来说颇为奢侈,但有姜总资助的三分之一,姜家的小少爷自然是无条件招收。   不过报名还是要符合流程走个过场。   原本是姜宵带眠礼去的,姜总贵人事儿多,临时被电话叫走了,司机先在这儿陪着眠礼,奥利尔马上就赶过来。   幼儿园派了一个姓闵的年轻老师带眠礼到处转转,秋天之后,她也会是眠礼所在班级的老师。   中班和大班的孩子们在暑假会安排各种各样的活动,现在是休息时间,游乐设施到处都钻着小孩子。   眠礼从小生活在真空玻璃罩里,很少和同龄人打交道。姜家完全有能力给他请更专业的家教,不过为了社交能力考虑,姜宵还是让他来上幼儿园。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顺畅地与人交往,习得面对不同人不同事的感情。   而不要像自己一样。   男孩被老师牵着手,半是好奇半是畏怯地望着漆成橙色的滑梯。   闵老师注意到他的目光:“小礼没有玩过吗?”   眠礼点点头又摇摇头。   家里有好几个不同的滑梯,他当然玩过。   但他没有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过。   物质条件如此丰厚的千金少爷眼里也会流露出这样真挚的艳羡。   闵老师感慨万千,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老师带你去和小朋友一起玩,好不好?”   眠礼心中雀跃,跟在老师后面走近。   现在在这儿的孩子都要比他大些,居高临下的目光看起来并不是友好的那种。   眠礼有点怕。   闵老师刚要帮他融入,滑梯的另一边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她着急地让眠礼在这儿等一下,跑过去查看情况。   眠礼背着小手,满脸严肃,视察工作似的,检阅着每一个从滑梯下来的孩子。   他发现滑梯旁边有个……帽子?   眠礼走过去,蹲下来研究。   的确是帽子。   看起来应该是比他还要小的孩子戴的,编织的草帽,帽檐上有毛线织成的小花朵,顶上还有个竹蜻蜓。   撒撒送他的大鸭鸭一直放在儿童房里,每天晚上他都会搂着它一起睡觉。   它有一个和小孩子差不多大的脑袋,这顶小帽子,好像正正好好适合鸭鸭戴。   眠礼左看看右看看,很是喜欢。   奥利利来了吗?让他也买一个一样的好了。   他站起来望向远处,想在家长中分辨出自己熟悉的那一个。   诶?那个人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像?   眠礼正要朝那边走,却被拦住了。   比他大一点点的男孩儿抱臂不客气地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偷别人东西?”   眠礼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偷」。   他眨巴眨巴眼睛,反问回去:“你是谁呀?”   声音软软的,是很纯粹的疑问。   可落在男孩儿耳朵里就成了挑衅。   他很不高兴:“这是我妹妹的帽子,刚才不见了,现在却在你这里。是不是你偷的?”   今天他的班级有乐高兴趣活动,他带小妹来玩,班级下课就一起来这儿的游乐设施。小妹今天戴了顶很可爱的草帽,可是滑完滑梯以后居然不见了。   现在,父母带着小妹去了母婴室,他和同学们去操场另一边的沙坑玩,没想到又看见了小妹的帽子,和帽子旁边的男孩。   他真漂亮,陶映嘉想,那是他的第一反应。   头发卷卷,眼睛大大,皮肤白白,比妹妹的洋娃娃还像洋娃娃。   可陶映嘉很快意识到,就是这个孩子拿走了小妹的帽子!   他四岁半了,有胜过同龄人的语言能力,讲话调理很清晰,是眠礼比不上的。   眠礼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他在说什么,可是分辨直冲冲的、带着怒意的语气却很容易。   他长到三岁,在哪里不是千疼万宠、所有人和他说话都轻声细语、甚至带着讨好。除了父亲,谁都不敢讲半句重话。   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他嘴巴一扁,眼圈都红了,看着就要下大雨。   反而吓着了男孩。   大一点的那个立场顷刻间变得被动,面露难色:“哎,哎,你别哭啊,我……”   他还没为自己申辩,有人从天而降。   高大的、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人抱起眠礼,低着头,从墨镜底下看着对面的小孩儿,语气不善:“就是你小子欺负我儿子吗?”   *   当事人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闵老师站在领导旁边,懊恼着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喊别的同事去看那边小孩子的事情;她的工作明明是陪好姜眠礼,这下可麻烦了。   无论是姜眠礼的爸爸,还是陶映嘉的爸爸,都不是幼儿园得罪得起的身份,更别说她一个小小的老师了。   在这种地方上班好处是钱多,家长一高兴给幼儿园投资,奖金拿到手软;坏处是每个孩子都金贵得要命,需要她眼都不敢眨随时待命。   可她不仅眨眼,还擅自离岗。   完蛋。   只不过,闵老师偷眼打量抱着眠礼大马金刀倚在沙发里的男人,墨镜,纹身,伤疤,夸张的裤链,混世魔王的要素集齐。   看着……也不大像传说中冷冷淡淡高岭之花的姜总啊。   认识姜宵本人的领导同样很怀疑:“您是?”   撒迦利亚淡定地回答:“我是眠礼的爸爸。”   爸爸?   眠礼迷惑地扭头看他。   见撒迦利亚在墨镜下冲他眨了眨眼,小孩心领神会,主动抱住成年人的脖子:“对,爸爸!”   领导想,除了闵老师这种新来的,幼儿园职工哪有人不知道姜眠礼是谁家的小公子。   她本来想叫保安来,可姜家的司机看起来对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没什么异议,又觉得奇怪,只能硬着头皮做本职工作:“是这样的,先生,姜眠礼小朋友登记的父亲是姜宵姜先生,您没有亲属身份验证的话,是不能……”   撒迦利亚打断她文绉绉的复述条例:“你说说吧,你们园里的小孩儿诬陷我儿子——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学生?我还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你们?下一次小礼是会被欺负,还是学坏?哪一个,我都不想看到。”   虽然撒迦利亚从小到大更擅长的是动手,但不代表动口就会输。   领导被他的逻辑惊得呆了一呆。   站在闵老师身边的陶映嘉小朋友更是委屈,他就是想来找回妹妹不见的帽子,看见这小孩一直在帽子旁边,要质问他;怎么都上升到“诬陷”了呀——不过,“诬陷”是什么意思?   他偷偷看了眼眠礼,希望这个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孩能够为自己证明。   可是,可是刚才是自己先惹哭他的……   令陶映嘉失望的是,洋娃娃从头到尾根本没看他。   小一点的男孩躲在“爸爸”怀里,眼圈还有点儿可怜巴巴的红,好像真的被欺负了似的。   成年人和未成年的双方分别僵持不下。   撒迦利亚说完那句话之后没有再继续胡搅蛮缠。   其实他对幼儿园如何如何并不在意,也不打算真的跟一个还没自己年纪零头大的小屁孩计较;他弄这么一出,为的就是第一不能有人欺负眠礼,第二趁着姜总不在偷偷体验一下当爹的感——   有谁走了进来,打破了屋内的死循环。   所有人齐齐回头看。   是姜宵。   眠礼很不给面子地从撒迦利亚怀中跳下去,也不哭了,开心地跑到父亲面前:“Daddy!”   瞬间被戳穿的装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普通人世界线里的礼礼是在daddy身边长大的,不会因为想博得父亲关注而那么任性,要乖很多;同样,身为普通人,姜宵和撒迦利亚之间也没有血海深仇,相处起来会柔和一些-w- 第100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2   夏日午后的天气说变就变,上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秒落下倾盆大雨。   好在进店足够及时,没有被波及到。   外面暴雨如注,窗柩蜿蜒而下鲜明的水渍,淌出交.缠的痕迹又被打断,乱得像迷宫。   咖啡厅里的顾客很少,收银员坐在吧台昏昏欲睡。   靠窗的角落里两个人对坐,蔓延着比雨雾更加迷蒙的沉默。   眠礼在离他们不远的沙发上午睡,盖着姜宵的外套。熟睡的小脸蛋上还带着笑意。   他的确心情不错,本来以为有事要离开的daddy折返,一直不上前来跟他玩的撒撒也总算主动现身,他们还能带他一起出门。   对于现在的眠礼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小孩子无知无觉得叫人羡慕。   姜宵抿了一口,咖啡苦得要命。   他的视线从孩子身上收回,直视着撒迦利亚,从他下颌那道疤,到纹身顶端的玫瑰,然后是再上移到对面人的眼睛。   撒迦利亚也同样凝视着他,脸上没有往常的玩世不恭,难得严肃。   姜宵的手指握着咖啡杯的把手,冰凉的水汽沾湿了指纹。   “离他的生活远一点。”   他说。   撒迦利亚调整了下坐姿,没有立刻回答。   即便在这么热的天气,姜宵也穿着西装,只有现在脱去外套,穿着里面的衬衫。   撒迦利亚想起那晚在露台的白玫瑰山海中搂着他,比想象中还要单薄。   看起来坚硬的外壳里,或许裹着孱弱的内里。   当初他不该……   但姜宵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怜香惜玉,或者不屑于在乎。   姜宵说:“我希望你能有这样的认知——你对眠礼来说,并不是父亲,而是一个昙花一现的玩伴。你在他三岁这年的夏天出现过一段日子,以后会离开。他会有些失落,可也就到此为止。夏天过去,就结束了。”   撒迦利亚听他说完,没有打断。   姜宵声音非常好听,在炎热的夏天宁和得像冰。音量也不大,叫听众不知不觉静下来。   姜宵很少会主动说这么多话,哪怕是对着撒迦利亚。   尽管每一个字都在他的心脏上切割。   他这样一席话,阐述的中心也很明确:那就是撒迦利亚和随便一个什么陌生人没什么不同,只是眠礼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撒迦利亚拧起眉心:“你真的要把我和别的路人甲做类比吗?我是他的爸爸!”   “哦?是吗。”就算是略带疑问的语气,也不是真的在问询。姜宵表情纹丝不动,说,“那么,你给了他什么呢?”   “我——”   撒迦利亚回答不上来。   从眠礼出生,或者再加上孕育的那一年,四年里他甚至不知晓这个与自己流着同样血液的小生命的存在,谈何给予。   但他想,不能这样计算:“过去……是我的错。以后我会给的。所有的补偿,所有的需求,我都会做到。”   姜宵搓了搓指腹的水汽,离开杯壁后,很快就蒸发得无影无踪:“你可以给他钱,你有很多,这点我承认;但我也有。你可以给他时间,或许比我多,但你的‘爱好’与陪伴对他没有益处,我想这一点你也比我清楚。”   他顿了顿:“除此以外,你还能给他什么呢。”   姜宵总是这个样子,就算是问句,也以陈述事实的句号结尾。   撒迦利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答——不是对姜宵的不满,而是对自己的挣扎:“我还能——我可以爱你。”他说,“这是你自己做不到的,换成随便一个别人也不行。小礼会需要他的基因提供者和谐稳定的家庭关系,这对孩子的成长来说至关重要。”   这些话并不是早有准备,先前在幼儿园领导办公室时无意间瞥见墙上粘的宣传画。   没想到此刻能堂而皇之派上用场。   撒迦利亚倾身,眼神灼灼如同狩猎前夕:“这种爱,对你的爱,只有我能给。”   姜宵看了他很长很长时间,久到撒迦利亚几乎以为他要被自己说服。   然后,姜宵慢慢地笑了,一字一顿:“我需要吗?”   你说的这种「爱」,我需要吗?我需要你来爱我吗?   他从来不笑,撒迦利亚想,就算在六年前他们那段堪称“热恋”的时光里,姜宵也很少展颜,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风轻云淡得叫人恼怒,让撒迦利亚坏心眼地想逼出他情绪的波澜来。   好在撒迦利亚学会了从他的目光中找寻出爱恋的证据。   不过,那都是遥远的以前了。   此刻他真真正正毫不掩饰展现出的笑意,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笑颜,却叫撒迦利亚如同千刀万剐般煎熬。   姜宵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像平日里宣布散会一样:“今天就这样吧。以后,没什么必要的话,不要再来见他了。”   他走到沙发边抱起眠礼离开咖啡厅。   小孩子被最熟悉的气息包裹很安心,没有惊醒,在父亲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撒迦利亚坐在原处没有动,盯着姜宵剩下的那半杯咖啡。   原本就是冰的,也不会更凉了。   外面还在大雨。   *   姜宵虽然也不是多么十全十美的父亲,不过在处理孩子和其他小朋友相处的问题上,还是比撒迦利亚靠谱得多。   那日和陶映嘉的父母见过面以后,发现陶先生的一个朋友是姜宵的合作伙伴。   双方家长因为这个机缘巧合“不打不相识”,至于小朋友们,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解释清楚误会以后,反而成了好朋友。   陶家邀请他们父子俩去家里做客,姜宵实在做不到普通人那样交朋友的举动,婉拒了陶家父母的好意,只让奥利尔把眠礼送过去玩。   陶映嘉还有个一岁多的妹妹陶绵,那天就是她的小帽子成了他同眠礼相遇的起点。当然,这顶草帽最后送给了眠礼,现在正戴在大鸭鸭的头上。   小兄妹俩都很喜欢这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男孩。   眠礼同样很开心:他终于有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同龄好朋友。   陶太太最近想把书房和衣帽间重新装修一番,请了长期合作的家装设计师。   小慧下午三点钟准时到来,她敲门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客厅的儿童地垫上玩。   陶太太打开门,本来打算直接带小慧去书房,女孩子却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那边的地垫上:“这个小朋友是谁呀?”   “是嘉嘉的幼儿园同学。”   “真可爱。”   “是啊,我们嘉嘉喊他洋娃娃呢。”   似乎是听见了自己被夸奖,眠礼适时抬起头,看见陌生的姑娘,又看了看旁边微笑着的陶太太,主动放下小积木跑过来,甜甜地喊:“姐姐好~”   小慧很惊喜,蹲下来摸摸他的小卷毛:“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叫~礼礼!”   小慧对他的喜爱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亲亲抱抱举高高。   陶太太就笑,拿出手机:“来,我给你俩拍几张吧。”   陶映嘉一家和小慧认识很久了,几套房子的全屋设计都是她来把关的,每一次合作双方都满意,关系很好。   拍完照片后,见小慧把照片发给男朋友,陶太太说:“哎,我记得小齐也有点儿自来卷吧,以后你们说不定就能生出个这样的宝宝呢。下次小礼要是来我们家玩儿,你们一起过来。”   小慧欣然答应。   她们商谈了两个小时,把接下来改动的大致方案都敲定以后,小慧告辞离开。   临走前,眠礼依依不舍,问了好几次,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姐姐。   小慧说,你再来找嘉嘉玩的时候,我也来,好不好?   眠礼勉勉强强答应。   陶太太笑,没想到小家伙才三岁,还喜欢漂亮姐姐呢。   小慧回到家,男朋友整装待发,准备出门。   她问:“我给你发的照片,那个小家伙,是不是很可爱?”   “你客户家的那个小孩儿?”   “准确来说是我客户孩子的同学。”   齐瑞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诶。这卷毛放我头上没觉得,还有点儿傻里傻气的。怎么放他身上就那么可爱?”   小慧说:“因为人家天生长得就可爱嘛。哎对了,你要去哪里?”   齐瑞拍了拍背包:“找我兄弟打游戏去啊。”   小慧说:“怎么不叫他到家里来?晚上我做饭。”   齐瑞站起来又坐回去:“也行啊,那待会儿他来了我俩去买菜去。”   小慧先回房间放东西,一会儿声音又传出来:“对了,你也可以把那个照片给他看看,我记得他还挺喜欢小孩儿的?”   “行,那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   *   撒迦利亚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发呆。   套间里别的几个区域堆满了他搬家带来的东西,唯有卧室里空无一物,干净得有些可怜。   手机一直在震动。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罗连,爱丽儿,红毛,关心着他故地重游的体验如何。   或许还会夹杂着一些商业往来的对象。   总之,都是现在不在乎的人。   他双手枕在脑后,侧过脸看向窗边的衣架,酒店的服务员洗好熨好送回来不久。   是件黑色的,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价格一定令人咂舌的西装外套。   是那天在咖啡馆,姜宵脱下来给眠礼盖上的外套。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带上。   撒迦利亚从来不喜欢穿西装。   穿上的硬邦邦的体感也好,要去的繁文缛节的场合也罢,总是太多条条框框。他被烦到砸场子也不是没有过。   别人穿西装是绅士,他是暴.徒。   他不喜欢西装,一如他的人生不喜欢被任何规矩所束缚。   他喜欢自由。他也拥有。   在这个夏季到来之前,从未料想自由反而有可能害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是如此渴望篱栏与心安之所。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虽然不喜欢自己穿西装,但不代表他不喜欢看姜宵……   出神到十万八千里外,手机铃声再一次响了。   撒迦利亚捏了捏鼻梁,正想接起来骂一顿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看清来电显示后却精神了许多。   “喂。”   “……好,我待会过去。”   “我知道了。”   他挂下电话,迅速换好了衣服,走到门口又折回到窗边。   那件衣服上原本残留的淡淡冷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洗衣液的味道。   太甜了。   他还是更喜欢姜宵的味道。   撒迦利亚离开酒店,去往房产中介。   想知道姜老板住在哪里,并不是一件难事。   不过要是姜总家旁边“正好”有一套房子出售,这样的巧合,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撒迦利亚还是做到了。   他当然能。 第101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3   小慧和陶太太下一次见面约在了简餐厅。   受到陶映嘉邀请的眠礼坐在儿童车里被奥利尔推进来,看见除了陶家和小慧以外的另外两个男人。   小慧的男朋友齐瑞,眠礼已经见过了。   坐在齐瑞右手边的另一个,则是第一次见。   奥利尔弯腰把小少爷从推车里抱出来,同陶太太打招呼。   而眠礼的注意力则在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他看起来和齐瑞小慧差不多大,比齐瑞要矮一些,也瘦一些。   面容清秀,和生活优渥的齐瑞、陶太太、或者精致的小慧不同,有种专属于社畜的疲惫感。   男人抬头先见到了奥利尔,神情有一瞬间的惶恐。   下一秒又让自己打消了疑虑:他们又没见过,有什么好心虚的。   接着,男人也看见了眠礼。   他怔了怔,神情混合着惊讶、恍惚和疑惑。   和这边的眠礼差不多。   小慧介绍说:“这就是小礼啦,你不是念叨着想见见他嘛?”   男人主动走过来,而眠礼也让奥利尔把自己放下来。   傍晚的夕阳染成玫瑰色,小孩子抬头,看着比自己要高出很多的成年人。   后者低下头,对眠礼笑得很温柔。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大的,小的,都浸在瑰丽的霞光里。   年轻人蹲在他面前,眼睛亮亮的,问:“你叫什么呀?”   上一次小慧也是这么问他的,眠礼不仅主动回答,还很乖巧。   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个人,他就想要调皮一下刁难对方。   于是,小孩子像只骄傲的小孔雀翘起尾巴:“礼礼不告诉你~!”   年轻人一愣,继而笑开了,伸手揉他的小卷毛:“原来你叫礼礼呀。你好,我叫卓燦,你可以叫我小卓哥哥。”   小孩对后面那句话不置可否,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礼礼的名字?”   卓燦噗嗤一笑:“可能因为我会魔法吧。”   卓燦随口一说,可男孩信以为真,并且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一直缠着他再施展一下别的魔法。   卓燦哭笑不得,自己哪里有真的魔法,就连逗女孩子开心的小魔术小戏法都学不好。   不过他还有一项从幼儿园保留至今的技能:折纸鹤。   凡是上过幼儿园的小朋友,基本都会学习折纸,所以这一招是骗不到嘉嘉的。   但眠礼还没上过幼儿园,用来唬他正好。   眠礼盯着卓燦用草稿纸折出来的粗糙小鸟儿,翅膀一掀一掀,嘴张成“o”型,眼睛也睁得大大的●o●,好像卓燦真的做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事儿。   卓燦失笑,连他自己也没料到,这么简单的零成本小游戏,能收获无尽崇拜。   小孩子还真是可爱。   仅仅折纸鹤这么一招,卓燦就做到了千万姜家追捧者所做不到的事情:俘获小少爷的芳心。   眠礼干脆奥利尔和陶映嘉都不要了,吃饭时坐在卓燦的腿上要他喂,吃完了也没有去儿童游乐区和嘉嘉绵绵玩,黏在卓燦旁边。   就连陶太太都掩嘴一笑:“看看你们,也太投缘了,就跟上辈子认识似的。”   卓燦想,如果我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几乎要这么相信了。   他低头看着小糖豆一样甜蜜的男孩儿,捏捏他的小脸蛋:“你说,你上辈子会不会是个小神仙?”   眠礼仰着脸,天真无邪:“什么是小神仙?”   “就是会魔法的人。”   “那礼礼就是小神仙!”   大人们都被他自信的小模样逗笑了。   *   卓燦只会折纸鹤,眠礼玩了一会儿,又想要其他的小动物。   储备技艺不够,互联网来凑。为了不打扰其他人谈正事,卓燦特意带着眠礼换了张桌子,对着手机视频现场学习。   “不是小卓哥哥。”男孩倚在他的腿边,很突然地来了这么一句。   卓燦还在认真地压着纸片的边,没听明白:“嗯?”   眠礼慢慢组织语言:“礼礼不想,不想叫你小卓哥哥。”   卓燦反应过来,是之前刚见面时他的自我介绍。   卓燦想,难道要叫叔叔吗:“那你想叫什么呀?”   眠礼用小手拉住他的小拇指,很认真:“燦燦。”   成年人顺手用小指勾住他的,像勾住一个约定:“好,那就燦燦。”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在卓燦刚刚学会折小青蛙、搜罗出一大堆失败品时,家里那边来了电话,说姜总让小少爷现在回家。   眠礼走的时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舍。   这是上次同小慧分别时所完全不同的程度。   要说的话,好似可以比得上离开daddy时的感受——但daddy经常离开,眠礼已经习惯了。   小孩子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卓燦,就已经很舍不得、很舍不得他了呢?   甚至他会觉得,跟卓燦回家,才是更正确的方向。   好像很久以前,他们曾经在一起生活过。   好像卓燦的身边,更像「家」。   有这种错觉的不仅是眠礼。   小孩儿离开以后,卓燦陷入了一种迷茫的惆怅。   齐瑞拍拍他的肩膀:“咋啦,失魂落魄的,要不是我知道你没女朋友母胎单身,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卓燦:“……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吗。”   齐瑞嘿嘿一笑,小慧推了他一下。   卓燦趴在桌上唉声叹气:“好奇怪啊,刚才那个小孩儿,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齐瑞不明所以:“不是在我的手机上吗?”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卓燦想了想,摇摇头:“不,是那种,呃,怎么说呢,好像以前就认识他的感觉诶。”   齐瑞说:“总不能陶太太说的是真的,你俩上辈子就认识吧。”   打趣完,齐瑞也帮他回忆。   但无论是卓燦,还是自己和女朋友,都不曾见过眠礼。   齐瑞问:“刚才陶太太是不是说这小家伙他爸很有名来着?说不定网上见过?”   小慧笃定地摇摇头:“姜总把他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在媒体上曝光过。”   齐瑞喃喃:“那我也不知道了……”   卓燦叹了口气,又撑起笑颜:“也许就是大街上擦肩而过吧,好了好了别想了,我先回家了,下次再见。”   “我送你?”   “不用,门口那个公交车站正好到我家。”   “那你慢点儿啊。”   “好,拜拜。”   黄昏时层叠潋滟的晚霞,到了夜晚成了阴云,大片大片堆在天际竟然有些阴森。   估计又要下雨了。卓燦转了转杵在地上的伞尖,还真是逃不掉的夏日必备。   挤在人群中望眼欲穿等待公交车的大人,和坐上私家豪车的小孩同时在想,什么时候——下次再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   第九天了。   姜宵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看见摆放在桌上的白玫瑰,已经从一开始的蹙眉,到现在波澜不惊,顺手扔进垃圾桶。   只不过玫瑰越来越多。   从一开始的一朵,到后来九十九,再到九百九十九,花了多少钱被赠送者不太在乎,问题是随着花团越来越盛大,垃圾桶也塞不下了。   姜宵对着满溢出来、可怜兮兮躺在地毯上的玫瑰,思考着究竟是换个大号的垃圾桶,还是禁止所有外卖人员进CEO这一层。   从九天前,家附近搬来了新邻居,怪事就开始接二连三发生。   先是没人用过的邮筒里塞进一些小卡片,有的上面写了句龙飞凤舞的诗,有的则是一个小小的简笔画。   接着,是偶尔清晨和傍晚忽远忽近的音乐,非常短暂,一两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幻觉。   然后,就是这些几乎无时无刻、无孔不入出现在他生活方方面面的白玫瑰。   说是不堪其扰或许太过,但姜宵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在被这些事情影响着。   其实也不是怪事。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还能有谁。   如此老套和烂俗的追人手法,或许骗一骗十几岁的小年轻还有成效,但对他,真的不管用。   那个人到底明不明白。   要是送送花写写诗就能够打动一个人,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为情所困了。   费蜚敲门进来时就看见老板对着地上的花出神。   姜宵很喜欢白色,办公室的主色调就是纯白,家具配的也大多是浅色。   这些和之前的白玫瑰都挑拣了最纯净的花瓣,与周遭融为一体。   又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费蜚感到一阵难言的愤怒,恨不得能替老板把这个难缠的骚.扰者揪出来打一顿。   但老板不做出任何反应,他能帮忙的,也就是把花拿到公司楼下的大清理场丢掉。顶多在扔之前再踩两脚。   “暂时不要让外卖进公司了。”姜宵吩咐,又补充了一句,“员工点的东西可以放在一楼大厅。”   “好的。”费蜚问,“要不要帮您开一下换气?”   办公室再大,也挡不住大把玫瑰的馨香。   老板平时比较喜欢开窗通风,但今天雨下得太大。   姜宵点点头:“今天让他们早点下班回家。”   费蜚记下了。   昨夜起就在下雨,越下越大,没停过,一早上就停了不少公共交通。   午后开始刮风。   与平时的小打小闹不同,这回来势汹汹,像要掀掉屋顶。楼下的大树瑟瑟发抖,行人艰难地前行。   天气预报说是台风橙色预警。   费蜚离开了办公室。   姜宵坐在办公桌前,有些无心工作,眺望着远处发呆。   他的办公室有一整面落地窗,平日里极目远眺视野开阔,风景优美,但天气不好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惊悚片的可怖。   尤其是眼下,狂风大作,混合着雨点怒吼着撞向玻璃。   尽管挑选的都是最优质的材料,可人在自然面前如此渺小,还是会感到一丝心颤。   姜宵望着外面的暴风雨,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嘱咐让眠礼早些睡,不要等自己。   今晚,应该又回不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可以拥有评论吗QWQ 第102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4   下午三四点,外面的天就已经全黑了。风力和雨势没有半点要减弱的意思,且愈发猛烈。   担心再晚下去员工通勤不安全,公司提前放了假。   姜宵从文件中抬起头时,发现不仅是自家公司,附近不少平日里彻夜灯火通明的大楼都黯淡下去。   不用看也知道外面交通情况有多糟糕,姜宵今晚不打算回家了。   经常为了工作留在公司,办公室里的隔间有一切需要的东西,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在公司度过的夜晚远胜于家。   等到五点多,台风预警已然由橙转红。   挂在墙上的电视新闻正播放着避险警告,时不时插播求助和救援信息,主持人的语气很是急促。   姜宵关掉了电视。   外面疾风骤雨,他坐在洁净的室内,只留一盏落地灯,光晕昏黄,有温暖的错觉。   他坐在沙发里,手捧着咖啡杯,安然仿佛一墙之隔的不是真实自然灾害,而是在观看一场近在咫尺的3D大片。   姜宵捏了捏鼻梁。   阴雨天会让人格外疲惫。   风雨声大到一定程度,反而像催眠。咖啡也没什么用,他陷进柔软的沙发,昏昏欲睡。   晚饭怎么解决呢。   楼下的食堂员工下班了,办公室不知还有没有储备粮。   风雨萧瑟中,手机响了起来。   姜宵有两个手机,工作的,工作之外的。尽管他并不是一个能将工作和生活划得泾渭分明的人。   工作的那个已经被他关机了。如此恶劣的台风天气,就算是姜老板也可以拒绝加班。   这个铃声是家里专用的。他之前打过电话,说今天不会回去了,姜家做事的人都很懂规矩,没事不会来打搅。   所以,能再打过来,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手机放在桌子上。他挣扎了一下,把咖啡放在茶几上,离开舒适的沙发。   是奥利尔。   接起来那头的噪音很大,和这边现实的嘈杂混在一块儿,有些听不清。   “小少爷有点发烧……一直在哭。”管家听起来小心又抱歉,为没照顾好眠礼,也为不得不来电打扰,“烧得不高,医生看过了,吃了药。不过,他希望……您能回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姜宵还是听见了全部。   姜宵说,我知道了。   因为身体不舒服,就想见到他。   以前他并不会这么惯着眠礼,哪怕小孩子刚刚三岁,正是最娇嫩、最需要被呵护的年纪。   姜家的保姆要求很高,一个有儿科医生执照,另一个则是全科。他们都陪在眠礼身边,小孩儿的生理状况无须担心。   以姜宵的思维方式,自己既不是医生也不是药,就算在身边,也没法治病,还没家庭医生的作用大。   他自己情感需求过于淡薄,无法理解孩子在生病和脆弱的时候有多么需要父母在。   无法理解,拥抱会比药片更有效。   然而在月余前与撒迦利亚戏剧化的重逢之后,姜宵意识到自己正在改变。   或许是重新审视为人父的职责,或许是出自某种微妙的危机感。   这种改变并不鲜明,但姜宵的确发现,现在在做一些决定的时候,会更多的考虑眠礼的感受。   比如眼下,哪怕外面狂风暴雨哐哐砸玻璃,锤得楼下车子们滋儿哇此起彼伏地惨叫,姜宵还是关掉了那盏落地灯,离开办公室下了楼。   *   或许老天也是要被父爱所打动的,等他把车开出地下车库,导航上显示台风预警从红色退回到橙色,风力也有所减弱。   就是雨还是下得那么铺天盖地。   姜宵开出去没多久,见到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杂物,什么都有。   这样的天气开车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哪怕车不会被掀翻,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树枝、广告牌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就算万幸逃过了这些堪比游戏障碍物的威胁,车也随时可能罢工。   公交和地铁全停了,万一车再熄火,只剩下徒步一个选项。   比丛林冒险还沼泽求生。   姜宵运气还不错,一路没遇到红灯,大街上空荡荡,除了他没别人,无须停车。就是战战兢兢担心车抛锚。   还好车足够坚强。   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开进小区,能冒着这么大风雨赶回家,连岗亭里的保安都敬佩地敬了个礼。   可惜终究有一失:离家只有两百米距离时被拦了下来。   上周这里就在重新修下水,拖拖拉拉一个星期还没弄好,昨夜大雨忽至,下到现在,完全堵住了,汪起地上湖,目测积水差不多到膝盖。   雨刷器不停歇地工作,姜宵皱起眉,还剩几步远的距离,总不能在这儿放弃。   可水比轮子高,车现在开过去,百分之百要报废。   走过这截积水,拐弯处就是他家。   从这里看得见屋前的花园,园丁精致伺候的那些花花草草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夜。   眠礼的房间在二楼,雨雾里灯光朦胧地亮着。   小孩可能正趴在窗边焦急地等待。   为今之计只能下来走,虽然旁边的花台看起来就很滑,但起码……   姜宵眼一闭心一横,拉刹,抽出雨伞,打开车门。   姜宵高估了人类、或者说自己的平衡性,走出去二三十米,脚下一滑,摔进了水里。   他跌坐在水坑里,伞也冲远了。不过它也早就起不到作用。   这辈子,他麻木地想,活了三十年,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姜宵抹开湿淋淋的额发,缓慢地叹了口气。   摔进水坑不是问题,反正这么大的雨身上早就淋透了,大几千的西装就此报废。   问题是,他在积水中寻摸着地面支撑自己想要站起来时,不知按到了哪里,手掌一阵钻心的疼痛。   等到他重新起身,从小腿到膝盖,也后知后觉传来延迟的痛觉。   雨下得太大,水坑被雨点砸得浑浊,根本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   手上那点儿伤还不算什么,麻烦的是他的左腿被划出长长一道伤口,而且很深,痛到了影响走路的地步。   前有狼后有虎,人生头一回,他感觉到有一点无助。   这样可怖的台风天,除了他,根本不会有其他人出门。手机放在车上,连打电话都做不到。   只能靠自己了。   姜宵扶住旁边滑溜溜的花台,挪动左腿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因灌进来的雨水呛得直咳嗽。   身上的衣服早就浸透了,冰凉得贴在皮肤上。   幸好现在是夏天,他想,是所有倒霉中唯一的幸事。   他的人生从来都光鲜亮丽,没遇见过泥泞。   所以姜宵再一次高估了自己在逆境中的能力。   伤口究竟有多深,根本没法估量。可他知道要是再摔一次、或者再多被污水浸泡一会儿,就会彻底失去雨中的行动能力。   他不再勉强前行,靠在花台上歇息,阖上眼,想着自己是不是要等雨停了才能继续走。   家明明只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却远在天边。   闭着眼睛,倒是找回了几分以前在海边冲浪被兜头浇下的感觉。   做梦一样。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很久很久,雨竟然没了,可风声并没有减弱。   姜宵奇怪地睁开眼,看见头顶有一把伞。   ……他应该是出现幻觉了。   男人一副拽了吧唧的样儿,大雨中把伞撑到他这儿,坏笑道:“姜老板,你说,我要是英雄救美了,你能不能以身相许啊?”   姜宵想,肯定是梦。   不过,算是美梦还是噩梦?   *   姜宵看着他,发梦似的,不说话。一如既往不说话。   平日里总之高高在上,面无表情,这时候却因为过于狼狈而显得有可怜兮兮。   被雨水洗刷后的眼睛亮亮的,要不是时机不对,撒迦利亚真想亲一亲。   其实趁人之危亲一下,他也不会有力气揍人……吧。   撒迦利亚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弯腰在他额头上一吻,很虔诚的样子:“信我是个真人了么?”   撒迦利亚一手撑伞,一手扶着他从花台上站起来。   姜宵一个踉跄差点再摔下去,撒迦利亚即使把他搂进怀里。   他真的没有趁人之危。   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上姜宵都没有推开。   腰也太细了,好像一条胳膊就能环过来。   衣料几乎没了隔绝的作用,撒迦利亚感觉到他浑身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   虽然很诱惑,但也是真的很湿.shen。   还是别想东想西赶紧回家吧。   撒迦利亚抚摸着他的脸颊,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像个迷途的小羊羔?”   让他……想为他套上项圈,一辈子囚于身边。   再也不放开。   其实撒迦利亚更想用公主抱,但姜宵不同意。   折腾好几回才把人背起来,姜宵没受伤的手打着伞,另一手虚虚地搂着他的脖子。   两人在末世般的暴雨中踽踽前行,有点儿悲壮之余还挺浪漫主义的。   就是不知道没情调的姜总能不能感受到。   撒迦利亚走得挺艰难,本来风雨大就有阻力,偏偏还要淌齐膝的水。再背着个受伤的男人。   要不是自己及时发现,姜宵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挪回去呢。   他嘴里没闲着:“上次小礼摔的也是膝盖吧。你看你们父子俩,怎么路都不会走,是不是以后去哪儿都得有人牵着才行啊。”   姜宵:“……”   他不吱声,趴在撒迦利亚背上全身僵硬。   除了眠礼以外,他实在太久没和人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上一次,还是在临市,被引诱到开满白玫瑰的露台。   再往前,仍同这个人有着独一无二的近距离。   每一次都是同一个人。   姜宵的心理斗争不可谓不激烈。   过了好一会儿,见撒迦利亚没什么别的表示,真像个助人为乐的好心人似的,才悄悄放松下来。   他软下身子,额头抵着撒迦利亚的肩颈。   呼吸很重,因为疼,也因为别的,全都淹没在雨声中。   又过了一会,悄悄、悄悄地,搂得更紧了一些。   撒迦利亚翘起嘴角,没有说话。   呼吸虽然有点各种意义上的困难,但他甘之如饴。   再次声明,他真的不是趁人之危。   可总得培养点吊桥效应吧。   一两百米的距离,走得如此漫长。   撒迦利亚想起那人刚才梦游似的眼神,偏过头,看见他被打湿的睫毛,说,你刚才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以前也经常梦见过我吧。   我要是经常出现在你梦里,你是不是该给我结出场费啊。   我身价很贵的,把你卖了都请不起。   要不然,姜老板考虑一下,就把自己卖给我吧,多少钱我都出…… 第103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5   姜家的人见到姜总冒着这么大雨回了家惊呆了。   看见搀扶着他进门的人也惊呆了。   看见姜宵受的伤……没时间震惊赶紧去找医药箱。   奥利尔想上前接过姜宵,被撒迦利亚吃人般的目光瞪得缩回了手。   不久前姜宵和眠礼去临市,只带了费蜚和司机,奥利尔没去。   尔后和撒迦利亚重逢的一大堆事,奥利尔并不清楚。   但最近撒迦利亚频频跟踪老板和小少爷这件事,他了如指掌。哪怕平时都戴着墨镜,但脖子上的刺青太过张扬,非常好分辨。   老板没有选择把他抓来打一顿或者报警,那是老板仁慈。   可此刻老板半倚半靠在男人的怀里,堪称柔弱……奥利尔忽然迷茫了。   两人的关系,似乎不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管怎样,管家要做的就是自己分内的事情。   撒迦利亚扶着姜宵坐在沙发上,奥利尔指挥两个人去拿东西,把有医生执照的保姆喊过来,最后让其他无关的人全都离开。   奥利尔拿来全新的浴巾,交给撒迦利亚,让自己听起来很礼貌:“先生,擦一下吧,或者去洗个澡,浴室就在走廊尽头。您别感冒了。”   “我没事,不用了。”   撒迦利亚并不领情,头也不抬,把浴巾裹到姜宵身上,又从保姆那儿要来另外一块给他擦直滴水的头发。   后者就这么任他揉圆搓扁,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乖顺地难以想象。   奥利尔非常怀疑撒迦利亚是不是给老板下了什么药。   ……怎么办,要不还是报警吧。   小孩子听见了楼下的动静,自己打开门跑出来,站在二楼看见姜宵眼睛都亮了:“Daddy!”   他蹬蹬蹬跑下来,但烧还没完全退,没力气,眼也有点儿花,下到最后两级台阶腿一软,差点整个人倒栽葱摔下来,还好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扒住了扶手。   自保能力要比他那个没有危机意识的爹强一些。   姜宵心里发紧,条件反射站起来,忘记自己现在也行动不便,身体一晃。   撒迦利亚把他按回去:“好好坐着,别乱动。”   他要过去把眠礼抱起来,走到一半想起自己身上还潮着,又从奥利尔手里拿过来第三块浴巾披在身上。   还不忘道谢:“多谢了啊。”   完全成为工具人的奥利尔:“……”   Daddy回来不说,撒撒竟然也在。眠礼被抱起来,又惊又喜,扯扯撒迦利亚身上的印花浴巾:“礼礼也想要。”   “什么?”   “这个!”男孩小手一指,“你有,daddy有,礼礼也要——像超人!”   于是,保姆拿来了第四块浴巾。   放着好好的衣服不穿,一家三口各自裹着个大浴巾窝在沙发里,看着医生上药。   手上的还好,姜宵腿上的伤看起来实在非常惨烈,光是清洁和消毒就花了半天。好在再怎么深也还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血块凝结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看着很是骇人。   姜宵脸色苍白,不知是雨淋的,还是痛的。   撒迦利亚握着他的手,感到自己的手指被攥得很紧,几乎发痛。   心里却又是甜蜜的。   医生拿来药品,有些犹豫:“姜总,家里只有这个了,您可以吗?”   撒迦利亚问:“这个怎么了?”   医生解释:“姜总对里面的成分非常敏.gan。”   “什么意思?”   “涂抹到伤口的时候,他会比其他人感受到多几倍的疼痛。”   撒迦利亚一怔:“没有别的吗?”   医生摇摇头。   撒迦利亚眉头紧皱,半晌把胳膊递给旁边人:“这样吧,你要疼了就咬我。我们同甘共苦。”   医生瞅瞅老板又瞅瞅这个陌生男人,想着这话说的怎么跟媳妇儿生孩子丈夫在旁边陪产似的。   姜宵推开他,咬着牙:“没事。”   撒迦利亚上赶着牺牲没被应允,把姜宵半抱在怀里,安抚地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滚烫的呼吸近在咫尺,搔着他的颈侧。   撒迦利亚后来想,其实这个姿势不太好,万一姜宵真疼得想咬人,正对着他的大动脉,自己岂不是要在老婆孩子面前当场去世。   如果说清洁创口是三分的痛苦,那么由于成分的特殊性,对姜宵来说,上药足足有七分。   是真的很痛。   刚刚擦掉雨水的额上渗出汗珠,姜宵死死咬着嘴唇,不能在孩子面前退缩。   眠礼乖乖地趴在姜宵没受伤的右腿旁,小手按着他的膝盖,感觉到父亲的颤栗。   等到上好药,姜宵汗.湿得像刚跑完马拉松。他依旧维持着被撒迦利亚抱着的姿势,虚弱地靠着对方,实在没有力气自己坐起来。   “礼礼给daddy吹吹。”男孩像小青蛙一样鼓起腮帮,在他伤处呼了呼,“痛痛飞飞!”   姜宵摸了摸他的小卷毛:“还难受吗?”   眠礼使劲摇摇头:“礼礼已经好啦,daddy也要快快好起来!”   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并不是“已经好了”。然而双眼闪烁着甜蜜的、年幼纯粹的快乐。   姜宵想,自己在台风天跨越千难万险回到家,还因此受了伤,怎么看都是非常冲动且不划算的举动。   可他看见眠礼的笑容,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   姜宵腿受伤,没法自己洗澡,撒迦利亚自告奋勇帮忙。   姜宵真的不觉得他是个好人选,但也没有其它更合适的选项。   奥利尔用极度不信任和防备的眼神盯着他,交代着姜总洗澡时的种种注意事项,比如水温,比如用哪个牌子的沐浴露,比如睡衣放在哪里。   伺候自己老婆要你这个外人来指指点点么,搞得好像多熟络似的。   撒迦利亚心里很恼火,盘算着等什么时候自己入主姜家,就把这人换掉。   但他想了想,或许对一直在这个家里的奥利尔和其他人来说,自己……才更像是那个外人吧。   他尽管是个由邪念组成的大祸害,但姜宵现在受了伤又淋了雨,他也不可能真的动什么歪心思。   浴室里雾气缭绕,姜宵躺在浴缸里,左腿搭在外面,仰着头露出最致命的脖颈和喉咙,苍白孱弱,肤如凝脂,整个人湿漉漉的。   这是他的心上人,他的旧情人,他孩子的爹。   他日日夜夜都在肖想,此刻一丝bu挂地敞开在他面前,像个精美又脆弱的传世瓷器。   撒迦利亚想,自己现在可以对他所任何想做的事情,姜宵根本没法反抗。   不过也只能在脑子里爽一爽。   英雄救美是细水长流的投资,趁火打劫太急功近利,回报率极低,还容易坐牢。   撒迦利亚看着姜宵漂亮的侧脸叹了口气,这样还能忍住,自己真他娘的是个圣人。   为了多维持一会儿圣光状态,而不要堕入地狱做恶人,撒迦利亚按住大脑烧得嗡嗡直响的警报,迅速帮人洗好,擦干,吹好头发,不由分说抱回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再迅速回到浴室冲个澡。   凉水澡。   等到万般邪念都被压下去之后,撒迦利亚擦着头发裹着浴巾回到卧室,想问姜宵这儿有没有自己能穿的衣服,就看见这人已经把脸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像婴儿一样蜷缩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撒迦利亚觉得心疼,走过去看见被子另一边鼓鼓囊囊的,有什么东西在动。   拱来拱去半天总算找到了出口,小脑袋冒出来冲他一笑:“哒哒——”   这算是什么打招呼方式嘛。   撒迦利亚把他抱起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眠礼小小声回答:“想来看看daddy。”   “然后就自己钻被子里了?”   “好玩~!”男孩眼睛亮晶晶的,“撒撒也来?”   小朋友发出邀请,显然是充满期待。   迦利亚心想我也挺期待上你爹的床,可你爹应该不会同意,还有可能忍着伤痛把我踹下来。   这些话他不能跟小朋友说,不过换个方法倒是可以。   三岁孩子的重量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让眠礼坐在自己的上臂,去挠他痒痒,小孩扭来扭去还是躲不开,被逗得咯咯直笑。   姜宵是个非常严肃、非常冷淡的父亲,奥利尔和其他人又终究隔着一层不能跨越的距离。   从来没有大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和眠礼玩。   小孩子一开心就忘了控制音量,等撒迦利亚意识到他俩打打闹闹的动静太大、充满负罪感地看向床上。   姜宵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没有动,抱着被子安静地看着他俩。   被抓包的第一反应是闭上眼装睡,随后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睫毛颤了颤,又睁开。   撒迦利亚觉得有点恍惚。   外面风雨交加,在这里却有安心的一隅。   他抱着眠礼玩闹,而姜宵只是看着他们,眼睛里好像有微茫的笑意。   撒迦利亚从没想过,他这样的人,竟然还有幸享天伦之乐。   哪怕是暴风雨偷来的一晚。   他的人生,或许本该如此的。   成年人鼻子莫名就酸了,悔恨、懊恼、庆幸……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翻涌不息。   小孩子对此没有察觉,还因为他扭头的动作正巧清晰地看见脖子上的刺青。   眠礼伸出小手,摸了摸顶点的玫瑰:“撒撒为什么受伤?”   撒迦利亚看看眠礼,又看看姜宵,再看看眠礼。   他坏坏一笑:“你爸挠的。”   突然成了施害者的姜宵:“……”   并不是。   正在此时,眠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泛起泪花。   幼儿的睡意说来就来,上一秒还玩得高高兴兴呢,下一秒就快竖着睡着了。   小家伙揉了揉眼,慢吞吞:“礼礼困……”   “困就睡觉吧。”   撒迦利亚把他抱回去,姜宵挪开了点位置,让他能把孩子放下。   撒迦利亚给眠礼盖好被子,正要起身,却受到了小小的阻力。   他低头一看,眠礼的小手拽着他的浴巾。   自己刚才要是没注意到,这会儿可能就,呃,那啥了。   眠礼眼都睁不开了,小手指还挺有力气,口齿不清喃喃道:“不走,撒撒不走……”   撒迦利亚抬头,看着姜宵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这是你儿子的要求,怎么办?   床当然够大,睡两个成年人一个小孩儿还绰绰有余。   但再大姜宵也不可能让他上来。   见眠礼还拽着不放,姜宵支起身体:“我去别的房间。”   别说他还有伤,就算没有,撒迦利亚也干不出让他到别的房间睡的事儿。   这不本末倒置么。   “动来动去的你还想不想伤好了。”撒迦利亚认命地用大手包住眠礼的小小手,“真是怕了你们俩了……我睡地上,可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撒迦利亚:[戴上墨镜酷酷.jpg]真拿你们没办法   撒迦利亚:[脱下墨镜哭哭.jpg]让我也睡这儿吧 第104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6   撒迦利亚一晚上都没睡好。   原因有很多:   比如窗外风声大作,暴雨如瀑,360°立体环绕,还是最大音量的那种。   比如他的老情人就在一床之隔。   比如姜眠礼小朋友睡觉实在不老实,滚过来滚过去,还把一个枕头踢下床,正正好好砸在撒迦利亚的脑袋上。   当然,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地上太硬了。   他的一生是享乐主义的一生,美食美酒,香车美人,吃喝玩乐,什么都要最好的,再奢侈挥霍,那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哪里受过这种苦。   姜老板说到做到,让他睡地上就绝对是睡地上,连个垫在身下的都没有。还是姜眠礼心软,不忍心看他没的盖,主动贡献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毯子。   小毯子名副其实,没别的,就是小;连给三岁小孩儿也就是掩个肚子的面积,用在大人身上,也就比一块毛巾好不了多少。   但撒迦利亚捏着它,哪怕枕着硬邦邦的地板,心里也软乎乎的。   他侧了个身,面朝窗户,看见帘布中间透过的隐约光亮。外面的风雨偶尔减弱,又很快肆虐回去,交响得没完没了。   他搓了搓胳膊,庆幸还好是夏天,不然睡这一晚代价还挺大的。   人太累了就是站着也很睡,到后半夜,撒迦利亚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   他做了很多梦,基本都跟姜宵有关。不是现在这个,好几年以前的,那时候还没有姜眠礼,他们也没有分开。   他梦见自己第一次见到姜宵。   是个由富商组成的酒会,他纯粹是陪兄弟去玩儿的,对来来往往的社交没什么兴趣,一个人在角落里吃东西。   他嗜甜,尤其喜欢焦糖味,那些男人不爱、女人怕胖的小甜点,凡是焦糖口味,通通进了他的肚子。   然后,他看见了姜宵。   那时候的姜宵还只是姜副总,穿了浅灰色的西装,对所有心怀各异的招呼与谄媚没什么波澜,颔首,碰杯,聆听。   手指搭在透明的杯壁上,侧脸宁静又清冷,好看得要命。   纵是阅遍千帆的撒迦利亚,也为这样的美貌所震撼。   神明下凡,不过如此。   他问旁边的兄弟,这是什么人?   兄弟伸着脖子看,说哦,他啊,姜氏集团未来的一把手。你可别想啦,人家高岭之花,生人勿近,冷得很。不会折在你小子手上的。   高岭之花?   撒迦利亚来了兴趣。   愈是在神坛上,就愈是让人想要拉入尘世间。   愈是圣洁,也就愈是想要玷污。   撒迦利亚舔了舔嘴唇,说,我一定会把他弄到手。   他说「一定」,那就是「一定」。   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浪漫什么来,什么排场来什么。   白玫瑰花海根本不是新鲜事儿,连抱着吉他在人家楼下唱歌这种烂俗招数都干过,数九隆冬,三更半夜,还带音响,烦得姜家保镖恨不能拿泔水泼他。   撒迦利亚还就是去烦他的。   他知道对付姜宵这种类型,不能靠情意绵绵的表白,而是要用各种办法让他记住自己,神出鬼没,无孔不入,简而言之就是骚.扰。   毕竟像姜宵这样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人,如果能对某人产生印象,那就成功一半了。   好事多磨,撒迦利亚今天来也就是接着发个疯累计进度条,没指望能有回应。   没想到的是,在保镖商量着怎么才能把门外这神经病做掉时,姜宵竟然出来了。   披着很薄的衣服,勾勒着腰身,看得撒迦利亚心脏狂跳。   姜宵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说,你回去吧,我不会爱人。   撒迦利亚心想,我也没打算爱你啊,我只要上你就够了。   但嘴上款款深情,说,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他狡黠一笑,我有把握,一定会让你爱我。   他把姜宵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   这人真就里外都是冰,刚刚出来,手竟然比在外面杵这么久的他还要凉。   他们就这样在门口站了很久。   在天空飘下第一片雪时,姜宵弯了弯嘴角,笑意比雪还要清淡。   那就试试吧。   他说。   *   最后也的确达成了心愿。   刚追到手时撒迦利亚对他兴趣的确浓厚,成天变着法儿哄。就算是外表冰一样的姜宵,心也终究不是坚冰。   可撒迦利亚再怎么兴味浓厚也就是一阵子,像小孩对乞求已久的玩具喜新厌旧,带着孩子气的天真的残忍。   他很快就玩腻了,尽管在考虑分手时有过迷茫,觉得姜宵好像同以前的小情儿不太一样;但他怕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   起初他还担心过姜宵会不会愤怒、哭泣、或是挽留。   然而姜宵毕竟是姜宵。   在听完分手宣言以后,姜总思索片刻,很冷静地说,好,我知道了。   然后又问,你的东西是自己来拿,还是我扔了。   那么淡定,跟平时在公司听员工汇报工作差不多。   他这样利落,比自己还潇洒,撒迦利亚感到近乎滑稽的恼怒,气极反笑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可是姜总这么缠人,以后空虚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他不想看见姜宵的反应,撂下这句毫无意义又伤人的话,扭头就走。   所以他错过了姜宵神色一瞬间的苍白。   以及下意识搭上小腹的动作。   ……   撒迦利亚梦见了仓促的半生。   梦的最后,和事实逆转又相似,这回是姜宵要先离开,还抱着很小的小孩子。   撒迦利亚看不清那个孩子,姜宵头也不回,任凭他在后面声嘶力竭也无动于衷。   他想追上去,可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步都不能动弹。   他要失去他了。   失去姜宵,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在这个梦的结尾里,撒迦利亚竟然泪如雨下。   泪如雨下已经是个用文艺手法美化过的表述了,更贴切一点说,他在梦里大哭大喊,比三岁孩子还要失控,只要姜宵能停下,只要姜宵回头看他一眼,做什么都行。   然后撒迦利亚被拍醒了。   一开始应当是轻柔的,不过试了好几次后发现没用,力道也就没留情。   撒迦利亚茫然地睁开眼,惶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而现实时,他没有留下姜宵,他们分开了五年之久。   他头疼欲裂,看见姜宵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   结合姜宵腿受伤了不好屈着,撒迦利亚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刚才不是用“拍”,而是用“踹”的。   他想抗.议,但姜宵蹙着眉,说,别哭了。   就跟平时对眠礼的语气差不多,可能还要更冷漠一些。   撒迦利亚困惑地抬手,碰了碰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是泪。   *   “我只是擦伤,不是骨折。”姜宵说,“我可以自己走。”   房间里没有积水,药效发挥过后也痛苦也有所减少,他可以自己走,除了比较慢以外,确实不需要别人额外助力。   撒迦利亚眼睛一眨不眨跟在后头,生怕这人再一个不小心真把腿摔断了。   那他就真的得留在这儿照顾他了。   ……诶不对,怎么自己还挺不人道地期待起来了呢。   恐怕小眠礼当初学走路时姜宵都没有此刻的撒迦利亚紧张。   这么一通折腾,成年人算是没了睡意。两人都是满腹心事。   担心眠礼醒来找不到人会哭,他们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到对角线的沙发坐下。   这是个懒人沙发,矮得几乎贴地,但宽敞又舒服。   撒迦利亚扶着姜宵坐下来,心想其实自己完全可以睡这儿,但姜宵就是一个字没提,根本是存心的。   存心就存心吧,反正……他也的确该当此罪。   撒迦利亚拉开一角窗帘,让外面混沌的光亮洒进来,才发现风雨已经小了很多。   台风来得快去得快,滔天就这么一日。   他们也只有这一个夜晚。   如果不是有伤在身,其实还挺适合喝点酒。   不过现在只能来点儿凉白开了。   姜宵拿着杯子晃了晃,看着光折射在里面的影子。   “今天……谢谢你。”   姜宵难得主动开口,撒迦利亚心情并没有变好。   陌生人跟你道谢,那的确是客气。   可孩子他爹跟你客气,那言下之意就是划清界限的疏远了。   姜宵也不是第一次跟他道谢。   上次为儿子,这次为自己。   总之就是不想欠他的。   撒迦利亚正相反,希望他能多欠一些。   毕竟自己欠了他很多很多很多。   话讲起来是绕口令,   心存感激和心动,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姜宵能给他的和他想要的,更是十万八千里。   见撒迦利亚罕见的沉默以对,姜宵烦恼地叹了口气。   “你……做这么多,是想要眠礼的探视权吗?”   撒迦利亚正在喝水,被他这句话噎得差点没呛死。   姜宵接着补充:“我不会让步抚养权。这一点你大可放弃。”   “我没有要跟你抢他的意思。你放心,他永远是你儿子,这一点不会变。”撒迦利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始至终他俩的频道都没对上,不然姜宵怎么会产生这种误会,“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姜宵看了他一会儿,声音里警惕怀疑半掺:“……我的公司?”   撒迦利亚:“……”   他把玻璃杯往地上一放,哐当一声。   姜宵下意识扭头去看床那边,还好眠礼没被吵醒。   等到再回过头,被人捏着下颌亲了上来。   和之前在白玫瑰柔情蜜意的那次不同,这回撒迦利亚步步紧逼,却也慌不择路。   然后,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   分开后,撒迦利亚依旧握着他的后颈,闭着眼,额头抵着额头,嗓音染上粗粝:“……我想要的是你,看不出来吗?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么,姜宵睁开眼睛,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走? 第105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7   撒迦利亚从脖颈到下颌有一道张牙舞爪的刺青,是朵荆棘之上盛开的玫瑰。   熟悉的人会知道,纹身是为了掩盖其下过于狰狞的疤痕。   和单亲家庭长大的小眠礼比起来,童年时代的撒迦利亚可能还要更惨一些。   父亲甚至没有等到他出生就离开人世,母亲也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撒手人寰。撒迦利亚被膝下无子的叔叔抚养长大。   说是叔叔收养,实际上操心更多的还是叔母。   他们家家底殷实,叔叔又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以前被宠坏了,长大也不学无术,脑子里塞的全是吃喝玩乐。   原本家业还有叔嫂操持,双双过世以后,江河日下。   叔母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她把撒迦利亚当成亲儿子来培养,既恼怒于他跟着丈夫有样学样游手好闲,又畏惧少年眼里偶尔闪过的、狼一样狠戾的光。   那绝不是对养父母、或者随便一个长辈应有的态度。   叔母知晓,他从小就认为是她害死了父母,夺得家权,才会有如此根深蒂固的怨怼。   她想他们的死和她并没有直接关系。   撒迦利亚对有养恩的自己怀着如此恨意,才是站不住脚的。   撒迦利亚成年后便离开了家,等到再回来,早就不是昔日那个寄人篱下的孩子。   他接手了家族企业,进行了洗牌,让这个颓唐已久的豪门家族重现昔日的荣光。   年轻的新家主手段了得,软硬兼施,很快将大部分股权都握在了手里。   然而还有重要的一份,依旧掌控在叔母那儿。   叔母已经老了,并不想再斗争。她攥着最后的筹码,说,等你结婚,有了孩子,这一切都会是你的。   撒迦利亚的荤素不忌是出了名的,也一直是家族里的笑谈,只不过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他身边莺莺燕燕来来去去,有不知名的小明星小模特,也有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却没有一个能安定下来。   叔母一直希望他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先把婚结了,生个孩子,家族关系稳固下来,也能有继承人,然后再怎么玩儿她都不再过问。   可偏偏撒迦利亚不能如她愿,依旧万花丛中过。   直到有一日,撒迦利亚终于有了想要安定下来的苗头。   找的人也的确够门当户对——问题是,那是个男人。   私底下玩玩也就算了,跟姜氏的独子大张旗鼓谈起恋爱,简直是能把他父母气活过来的地步。   别说一向刻板的叔母不同意,就是向来不问事儿的叔叔也板起脸来教训他,怎么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云云。   听这些话时,撒迦利亚大剌剌靠在沙发里,翘着腿,把玩着刚从姜宵那儿软磨硬泡要来的一支钢笔,想起那人细白的手指握着它,就像……   闻言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笑。   大逆不道?比起您二位做过的龌龊事儿,我这可是小巫见大巫。   叔母脸都绿了。   她隐约猜想撒迦利亚是知道一些的,可究竟清楚多少,她心里也没底。   直至今日,她后知后觉,自己早就被野兽盯上了。   “我会和他在一起的。”   撒迦利亚说,缓缓站起来,盯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叔父叔母,一字一顿。   “属于我父母的东西,我也会全都拿回来。”   他看着目光逐渐染上惊惧的长辈们,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下头,慢慢地笑了一下:“也不知在别人面前,说是为了真爱殉情,会不会更好听点。”   又自言自语:“说不定能在他那儿多挣两分印象分呢。”   撒迦利亚抽出桌上叔母常用的水果刀,没有丝毫犹豫捅向自己的喉咙。   鲜红喷涌而出,温热、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溅到叔母那抹了无数昂贵化妆品的脸上。   她惊恐万分,连连后退:“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撒迦利亚倒下去最后的想法是,其实自己对姜宵的爱其实根本没有死心塌地到那个份上。   可姜宵却是能够拿来威胁叔父叔母的最名正言顺的一张牌。   对外说是为爱盲目,总比让人看家族残杀的笑话要好。   ……就是不知那人得知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了。   他进了医院,脖子上缠成木乃伊,气都难喘,更别提说话。   兄弟好友一波波来看他,个个哭天抢地,把撒迦利亚烦得不行。   自己就是划拉两下,栽赃设局的同时让气氛更drama一些,又不是真要自杀,嚎什么丧。   他被固定着不能乱动,眼睛却直往门口瞄。   当初在酒会上为他介绍姜宵的那个兄弟俯身耳语:“姜总没抛弃你,堵在路上呢,一会儿就到。”   撒迦利亚斜眼看他,心却放回了肚子里。   等到其他人都被赶出去以后,主角总算姗姗来迟。   大概是自残的后遗症,撒迦利亚眼有点花,看姜宵的轮廓总是重影。   他想看一看姜宵的脸上有没有慌乱,但太模糊了,像雾。   于是他抬手握住姜宵。   平日里安若磐石的人,此刻指尖在发抖。   “……笨蛋。”   寒冰有了一丝裂纹。   撒迦利亚很想对他笑一笑,可惜缠成这样,一笑喉咙都在灌风,只得作罢。   别人都说他是疯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真的是个神经病,正常人谁拿刀割自己喉咙,就为了嫁祸于人。   但姜宵却觉得他是个笨蛋。   撒迦利亚想,自己搞这么一出荒唐的大戏,的确有点儿……呃,或许不止一点危险。好在有惊无险,目的达成。   把股份从叔母手里剜出来,这是百分之百的安排。   但把心从姜宵那儿赢来,却是一场没有把握的豪赌。   他赌赢了。   *   很久以后,某个叫做卓燦的人会知道,姜眠礼小朋友总爱说他是笨蛋,本质上是跟父亲有样学样。   但在这个夜晚,他的两个父亲正回忆着一道伤。   在喉咙上。   或许不止喉咙上。   姜宵问他为什么离开,撒迦利亚沉默良久,诚实道:“我害怕了。”   姜宵没说话,等着下一句解释。   撒迦利亚苦笑:“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以为我爱你……然后又觉得那不应该是爱。后来我也重新想过,爱和不爱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又觉得思考这种哲学问题不是我的风格。我只是……”   姜宵安静地看着他。   撒迦利亚捂住眼睛,怯懦于那种仿佛看穿魂灵的视线。   “我身边有很多人。永远都可以有很多人。男人,女人,想要我的钱,想要我的劝……什么都有。只要我想,召之即来。有时候我也烦他们,宁愿一个人待着。”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意识到,这些时候,我其实只想你在我身边。不过我已经失去那个资格了。”   他托着腮,面对着摧枯拉朽的暴雨,仿佛欣赏一轮温婉的明月,喝醉了似的侧过头看姜宵:“你说,这算是爱吗。”   姜宵想了想:“不算吧。”   撒迦利亚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他也不觉得算。   爱或许会伤害,但一定不会像自己一样,给姜宵留的全是伤害。   撒迦利亚问:“那你呢,你爱我么?”   姜宵直视着他的眼睛,这次没有思考:“不。”   他应当是个先天性的「爱」功能缺乏患者。哪怕是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他都不能笃定地讲出「爱」。   撒迦利亚笑着,拿起杯子跟他碰了碰:“你瞧,我们有一个共同血脉的孩子,但我们甚至不爱彼此。从这个角度,是不是也可以算天生一对?”   他们都不是正常人。都是疯子。   只不过撒迦利亚疯在表面,而姜宵的则是从内里朽坏。   疯子天生该和疯子在一起,才不会危害普通人的世界。   他们并没有和解,可谁都知道这是种止息。   爱也好,恨也好,亏欠,伤害,遗憾,悔恨……   人类有千百种复杂的情感,有数不清的欲.wang。   但他们想要牢牢抓在手中的,不过是一个人,一颗心。   若是足够幸运,或许还有一双软软的小手,握住手指。   撒迦利亚曾以为月光下的姜宵是人间绝色,今夜见到风雨里的他,才知道什么叫山外山。   他很想亲一亲他,谁能说台风面前不是最适合接吻的时机呢。   姜宵望着他,眸子里黑沉沉的,像个无声的邀请。   可惜撒迦利亚刚俯身凑过去,稚嫩的小小嗓音从他们背后冒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   成年人猛地分开,看见小家伙一手拖着被撒迦利亚堆在地上的小毯子,一手揉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糊:“Daddy和撒撒,是在亲亲吗?”   被逮了个正着的成年人们:“……”   姜宵抬眼看撒迦利亚,好像,不,百分之百在推脱责任。   撒迦利亚没办法,把小孩儿抱过来,也不打算跟三岁孩子解释,直接转移话题:“亲爱的,怎么醒了?”   小孩子的思维是非常容易被牵着走的,眠礼窝在他怀里,仍然困顿:“风好大,礼礼睡不着……”   “它们只是在给你唱歌。”撒迦利亚发现自己哄孩子的信口胡诌能力越来越熟练。   “唱的什么?”   “摇篮曲。”   “撒撒也会唱吗?”   “……不会。你daddy会吗?”   眠礼摇摇头:“Daddy唱歌,不好听。”   撒迦利亚哈哈大笑:“对,你爹确实跑调。”   姜宵:“……”   姜老板长得好,人有钱,声音好听,哪哪儿都是模板。   可惜人无完人,唱一句八个字,七个字都不在调上。   好在,能听见姜总开金口的人少之又少。   严格来说,除了在场的另外俩,也没别人了。   撒迦利亚对此颇为自豪。   小眠礼爬到沙发上,小心地碰了碰姜宵的膝盖:“Daddy还疼不疼?”   姜宵把手覆盖在他的小手上:“不疼了。”   男孩看起来很高兴:“呼呼有用!”他又想了想,“礼礼会魔法喔!”   撒迦利亚就问:“你有什么魔法?”   “厉害的魔法!”眠礼想都没想就出卖了始作俑者,“燦燦教的。”   “燦燦是谁?”   “燦燦就是……就是燦燦嘛!”   姜宵摸摸他的头发,目光沉了沉。   看来需要调查一下这个以前没有听说过的人。   他们又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主要都是在听孩子说。   成年人们索性不直接对话了,都通过眠礼传达。   到后来小孩儿发现不对,撅起嘴,不愿意当他们的传话筒。   “礼礼要睡觉啦。”小孩站在沙发上,叉着腰宣布,“你们玩吧!”然后又补充,“不可以吵架,要乖乖。”   撒迦利亚难得用仰角看他:“好,会乖乖。我绝对不跟你daddy吵架。”   眠礼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姜宵。   姜宵叹了口气,被迫答应:“好,不吵架。”   小孩得了大人们的保证,对他们充满信任:“那我要睡觉了哦。”   撒迦利亚说:“我抱你去床上吧。”   眠礼摇摇头:“不要不要。”   他高高扬起手,抖了抖自己的小毯子,在他们中间躺下来,盖好毯子,再拉过姜宵的手抱在怀里,头靠在撒迦利亚旁边,甜甜蜜蜜闭上眼,嘴角还带着笑。   绝对雨露均沾。   撒迦利亚看着姜宵近在咫尺的手指,心里痒痒的。   不过还是什么都没做。   眠礼蜷在他的膝头,小小一个,盖着毯子。   撒迦利亚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孩子很快重新入睡。   窗外漫天风雨。   他们在玻璃里面,贮存着一个完整的世界。 第106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8   台风来得快去得快,昨日还来势汹汹、毁天灭地,到了第二天早上,雨止风息,重又放晴。   姜家父子俩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昨晚的沙发,回到床上不说,还妥帖地盖好了被子。   至于始作俑者,早就离开。   那天之后,姜宵因为腿伤在家休息了几天,这对眠礼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可也有坏消息:撒迦利亚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来骚.rao他们,反而消失了。   他们早有猜想、并且在那晚之后得到确认,对面的怪邻居也好,邮筒里的小卡片,姜总上班之路出现的白玫瑰……它们全都出自撒迦利亚之手。   可他现在好像被台风刮跑了似的,无影无踪。   三人相安无事、甚至相依为命的雨夜像一场错觉。   现在,眠礼每天趴在窗口、或者坐在花园里等待的,除了下班的daddy,又多了一个人。   有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daddy,比如自己的儿童房正对着撒迦利亚书房的窗口,比如他看得见对面窗口摆出来的一排玩具,还会有人蹲在下面拿它们玩木偶戏。   尽管没有任何逻辑,可小孩子看得很开心。   有时候睡觉前,还能看见那边五颜六色闪耀的灯球。   他在自己的小床上睁着眼看啊看,还挺催眠,睡着了做梦都是五彩缤纷的。   随着撒迦利亚的离开,那扇窗户也很久没有打开了。   这天眠礼去陶映嘉家里玩,离开时正值最热的午后,哪怕夏天快要进入尾声,小朋友想吃冰淇淋的时节全应用于一年四季。   姜宵平时是不允许他吃冰淇淋的,也就父亲不在的时候他敢这么放肆。   奥利尔谨遵老板要求,决不能给可趁之机,血得厚防得高,要坚决抵御小少爷的撒娇攻势。   ……五分钟后,在眠礼持续的星星眼、软软哀求、连夸夸带哭哭轮番攻击下,奥利尔完败。   下车前,奥利尔绷着脸:“只能吃一个小小的。”   眠礼使劲点头:“小小哒!”   奥利尔眼刀司机:“不能告诉姜总。”   司机:“……是。”   他走之前,把眠礼从司机位后面的儿童座椅里解放出来,方便小孩趴在右边车窗上观看他购买的全过程。   便利店里挤满了避暑的人,奥利尔排队耽搁了很长时间,眠礼眼巴巴地望着,等啊等,没等到奥利尔和冰淇淋出来,倒是看见一个非常像撒迦利亚的人。   他睁大眼睛,拍了拍车窗:“撒……撒撒!”   车窗外面的人当然没有听见他的呼唤。   眠礼又喊了几次,都没反应,小孩心急如焚,竟然自己打开车门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追上去,奶声奶气跟在后面:“撒撒,等礼礼,等礼礼呀!”   司机在前面打盹,等后知后觉刚才车里的响动是车门解锁时,猛地扭头一看,小少爷已经窜到路口了。   他立刻下车,可这么小的孩子、这么个小短腿,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眠礼顶着大太阳跑了一条街,两边行人侧目,心想这家的大人可心真狠,孩子都累成这样了,也不回头看一眼。   迎面而来的大叔拦住那人:“哎,你娃儿叫你呢。”   那人一脸茫然:“啊?我没孩子啊?”   他莫名其妙转过身,看见自己后面还真有个小尾巴。   眠礼抬起头,小脸热得红扑扑的,呆住了。   他不是“撒撒”。   自己认错人了。   男人刚想出声问问怎么回事,就见这小孩儿慌慌张张地,再次拔腿就跑,伸着手声音停滞在半空:“哎,你……”   三岁的体力实在不支持眠礼再跑一条街,这回他没跑多远,就累得直喘气。   而且他刚才慌不择路,根本没记住自己从哪里来。   再次停下来,小孩子抹抹头上的汗,仰着脸看着周围。   陌生的街道。   陌生的布景。   陌生的人。   小孩子呆住了。   这是……哪里?   *   总觉得这种事情,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小小的孩子顺着街道慢吞吞地走,孤零零的,有一点想哭。   他本来是有个定位手表的,可之前嫌热,摘下来了。   这下好了,联系不到大人,大人也找不到他。   怎么办……要找警察叔叔吗?   他环顾四周。   谁是警察叔叔?   眠礼停下来,觉得这家店的招牌很是眼熟。   好像是刚才奥利利给自己买冰淇淋的地方。   他又走回来了?   男孩眼睛一亮,跑进店里,虽然被“欢迎光临”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是打起精神在每个货架中间寻找熟悉的身影。   他太小了,个子太矮,看见的只有成年人走动的双腿。   那对孩子的视角来说,其实是个颇为恐怖的景象。   眠礼转了好几圈,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是因为奥利利早就走了,还是因为这家店其实并不是刚才那家,只不过长得一样。   眠礼跟在大人后面闷头往前走,前面那个人忽然对货架上的东西产生兴趣停了下来,小孩子没刹住车,撞到他腿上。   成年人纹丝不动,倒是把眠礼冲击地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眠礼捂着额头,更委屈了,这回不是有一点点想哭,是有很多点很多点。   不过,在他的眼泪掉下来之前,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抱歉抱歉,我没看到……诶?”   罪魁祸首在他面前蹲下来,拂开他的额发。   “你是礼礼么?眠礼……姜眠礼?”   男孩捂着额头,红彤彤的眼睛像小兔子。   小兔子也抬起头,表情由惊到喜:“燦燦!”   卓燦舒了口气:“还真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爸爸呢?没有别人陪你来?”   提到这个,眠礼扁扁嘴:“礼礼找不到……”   好吧,原来是个走失儿童。   既然捡到,那就归自己了。   卓燦认命地把人抱起来:“走吧,我带你去找爸爸。”   眠礼跟他好久不见,亲亲热热抱住他的脖子。   燦燦身上有一种很干净、很舒服的味道,大概是某个牌子的洗衣液香型。   和daddy不一样,眠礼想,可他也同样非常喜欢。   甚至,闻着让人感到……眷恋。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或是很久很久以后,他曾与这个味道、这个人无比熟悉。   被燦燦抱在怀里的时候,眠礼甚至觉得,不那么着急回去,也可以。   眠礼记不住奥利尔的手机号码,也记不住姜宵的。   要求这么小的孩子背一长串号码的确太为难,卓燦都不确定他能不能数到十。   他结了账,还特意给眠礼买了一袋焦糖饼干,拿出手机一层层找。   卓燦打给小慧,小慧打给陶太太,陶太太再找陶先生,陶先生从中间朋友那儿要来姜总的号码,重新慢慢传递回来。   那边接通时显然已经在奥利尔的上报知晓眠礼走丢的情况,给了卓燦公司地址,麻烦他把孩子送过来。   话讲得是很客气的,不过卓燦挂了电话还是松了口气,心怦怦跳。   毕竟,那可是平时只有在电视上才能见到的大老板啊。   卓燦捏了捏眠礼的小鼻子:“好啦,送你回去吧,小糖豆。”   眠礼竟然有点舍不得:“还想跟燦燦玩。”   卓燦笑:“那也得先把你送去给你爸盖个戳,他同意了,我再陪你玩,好不好?”   男孩同意了,又问:“什么是盖戳?”   卓燦想了想,抵住他的额头蹭了蹭:“就是这样。”   眠礼似懂非懂。   等卓燦拦了出租车,把小孩儿抱进去,眠礼突然在他脸上飞快地吧唧一口,笑眯眯道:“那礼礼也给你盖戳~!”   卓燦一愣,跟着笑开了。   盖上戳的话,以后,就不会走散了吧?   下一次,也一定还要遇见哦。   *   姜宵挂下电话,办公室的客人关切地问:“孩子找到了?”   “嗯。马上送回来。”   “找到就好。”   他们公司要和新岳集团谈个合作,过来的人不仅是对方的CEO,据说也是董事长的独生子,姓卢,比姜宵还要小一些,年轻有为。   他们事情谈到一半,奥利尔的电话慌里慌张闯进来,汇报小少爷的走失。   新岳的卢总见他神色陡变,体贴地让其他人先去休息室,说合作改天再谈,找孩子重要。   好在,找到得很快。   半小时后,费蜚敲门进来:“姜总,卓先生来了。”   姜宵点点头:“让他来吧。”   他余光中瞥见,卢总似乎对“卓”这个姓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   比人先到的是声音,眠礼还没进门呢就一叠声地喊“Daddy!daddy!”。   小孩儿平时来公司都乖巧,很少会有这么大声喧哗的时候,今日实在是吓坏了。   姜宵走过去,正好费蜚为来人打开门。   眠礼一看见姜宵,先前种种因与卓燦相逢而消散的后怕与委屈,重又回来了,着急地探出身伸手要抱。   姜宵把他从卓燦那儿接过来,小孩儿抱着他的脖子,哭得稀里哗啦。   费蜚绕过来给眠礼擦眼泪,姜宵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对卓燦点点头:“麻烦了。”   卓燦摆摆手:“小事儿。”   他偷偷打量了一圈总裁办公室,这种只有电视剧才能看见的场景。   尽管以姜宵的风格总的来说还是很低调的,白色基调,配备的所有东西也都是浅色,没有纸醉金迷之感。可想一想这儿的地段有多少个零,再看看一个办公室比他住的房子两三个还要宽敞——嗨呀,有钱真好。   卓燦看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沙发那边,发现还有人:“啊,姜总还有客人,那、那我先走了。”   姜宵还没说话,倒是新岳的卢总站了起来。   他走过来,神情有几分难以按捺的激动:“你……是小燦吗?卓燦?”   卓燦愣住了。   最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富人缘啊,怎么一个大老板的儿子黏上自己,这会儿又来个大老板认识自己?   他瞅着面前这位高富帅,想着在姜总之前,自己二十几年认识最有钱的也就是齐瑞这种小富级别的了,实在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有一个能亲近到叫自己“小燦”的富贵朋友。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我是。呃,对不起,我没想起来你是谁……”   卢总微微笑:“没关系的,时间是有点久了。”   他转头问那边看戏似的一大一小,加上费秘书的话准确来说是仨:“姜总,我们改日再谈?”   姜宵点点头。   卢总问卓燦:“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喝杯咖啡?”   他的眼神真挚无比,真挚到有几分炙热。   卓燦下意识看了看那边的小孩儿,眠礼也不哭了,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过来,似乎同样好奇大人们在做什么。   卓燦不敢再回望那过分热烈的目光,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结结巴巴起来了:“我、我我有空的,好、好好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燦儿怎怎怎么还还还害羞了呢(doge   下章结束——! 第107章 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19(完)   八月在暴雨和曝晒的反复折磨中总算结束,秋天不声不响地来临。   满了三岁的姜眠礼小朋友,也终于到了要上学的年纪。   幼儿园为了让这些各家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小小姐小少爷尽快适应集体生活,第一个星期要求在园里留宿。   因为提前认识了陶映嘉、陶绵和闵老师,也可能是小孩儿还没意识到一周的分别代表着什么,总之,原本担心娇气的小眠礼会哭闹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姜小少爷压根没留恋家里,兴奋地抱着自己的新书包、新餐具,高高兴兴去学校。   倒是姜家的大人们舍不得了。   也就是一个星期的分别罢了,可一想到整个星期都见不到小宝贝儿,想到平日里自己精心照顾的小少爷要送去那么多人的地方,他们就心疼。   也不知道会不会自己穿衣服。   幼儿园的饭菜会合胃口吗?   床睡着舒不舒服?   老师教的唱歌画画要是不会,怎么办?   能和别的小朋友相处好吗?   ……   弄得一众保姆抹泪,一众保镖神伤,连为首的管家奥利尔都连连叹气。   姜眠礼小朋友的唯一指定亲爸,心情也有几分低落。   姜总以前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忙起来一个星期住公司不回家见不到儿子也是常有的事儿。   可那些日子里他在睡前一定会和眠礼通个电话,听小孩子软绵绵地絮叨着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好吃的。   末了还要嗲嗲地说,daddy,早点回来好不好,礼礼想你啦!   然后还要通过电话印一个响亮的亲亲。   且不说送到幼儿园寄宿有点儿与世隔绝的意味,最重要的不同,在他想念孩子、抛开工作回家时,也不能见到那个趴在窗台等待的小小身影了。   幼儿园的所有地方、所有活动都有全天候的高清监控,家长们可以随时查看。   但也只能查看,不能和孩子说话。   姜宵发现自己最近工作时总走神,墙上的电视也不再放新闻,而是一直开着监控,低头处理一会儿文件就要抬头看亮眼。   每个家长可以通过授权标记自家孩子,换言之,在整个黑白的画面中,只有自己的孩子是彩色的,很方便查看。   平时那个甚至不愿意自己下来走、到哪里都要抱的小娇气鬼,不仅会自己穿衣服、能独立吃饭,甚至跟陶映嘉在一起玩的时候,还学会了照顾最为年幼的陶绵妹妹。   偶尔也有想家想爸爸到偷偷掉眼泪的时候,但老师要是说上课了、出去玩儿,也会立刻揉揉眼睛,积极参与。   幸好留存了视频,才没错过这些无比宝贵的点滴变化与惊喜,   姜宵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们的变化总是不知不觉又很迅速,悄悄地、悄悄地就长大了。   *   姜总最近的烦恼,不仅儿子上学这一桩。   另一桩是,他失眠了。   严格来说,担心眠礼也是失眠成因的一部分,毕竟大半夜还在看监控观察小孩儿睡得好不好,的确很伤睡眠;   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另一个失踪的家伙。   撒迦利亚从那个台风天后离开,消失至今,杳无音讯。   一开始姜宵还没觉得有什么,仅是偶尔想起。   等到那人走后的第二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睡不着了。   不仅睡不着,还总是时不时想起撒迦利亚,想到五年前,想到现在,想起这个人送来的白玫瑰与情书,留给自己的温柔与伤害。   姜宵是个相当自律的人,不仅体现在生活上,也体现在对情绪的控制力上。   天生情感淡漠在这一方面反倒成了优点,与自律的成效相辅相成。   可最近他发现,这种自控力失效了——当然,仅在针对撒迦利亚的方面上。   如果他不是姜宵,他应当觉得恼怒。   恼怒于撒迦利亚如此随心所欲地闯入他的生活,又随心所欲离开,弄得一地狼藉又不清扫,典型的管杀不管埋。   罪大恶极。   可姜宵没有那么多深层次的情感,他只是对自己感到些微的困惑。   为什么呢。   为什么哪怕是五年前一刀两断,哪怕是眠礼诞生前后,他都没有感到极端的心碎和辗转反侧。   为什么到了五年后的今天,生活有了自己的轨道,没发生任何大事件,一切早已平静如水,反倒体会出淡薄的苦味来。   ……希望不要是因为那家伙学会了什么精神控制之类的。   眠礼周末也不回来,姜宵一个人开车去了临市。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干脆也就不多想。   绕着城市漫无目的转了好几圈,甚至去了上次住的酒店。   湖畔旁的露台自然早就拆除了撒迦利亚那日的装饰,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找不出半点曾经纯白漫山的痕迹。   那个月夜,他曾在玫瑰海里吻他。   如今想来,就像梦一样。   他在导航上搜索708公园,找到了那个他带眠礼来看过的碗形下沉广场,几个年轻人在那儿训练,帅气的机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之中,并没有撒迦利亚。   在这个时刻,姜宵忽然意识到,重逢以来,他并没有对方的任何联系方式。   没有手机号,没有社交媒体,不知道公司什么业务主导。在撒迦利亚搬过来之前,也不知道他以前住在哪里。   有什么朋友,有没有再交往过谁,除了机车还有什么爱好。   分开的五年,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   姜宵一概不知。   但撒迦利亚却对他了如指掌。   意识到信息的不对等、困在单向玻璃里,让姜宵蓦地感觉气闷,他把它归结于西装和长时间的奔波。   他转身要走,突然被叫住了。   那几个坐在场地边休息的年轻人走过来,面带犹豫,还是问道:“哎,您是姜总么?眠小礼他爹?”   姜宵听见儿子的名字,不答反问:“你们是?”   年轻人们见他神情不像否定,松了口气:“果然……老大就说你肯定会来的。”   他们起初还不信,甚至大胆嘲笑老大过于自恋。   没想到姜总还真来了。   小弟们对撒迦利亚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先开口的那个人个子很高,看起来有点儿傻气。   年轻人挠了挠头发:“如果你是姜总的话,呃,我们老大说,让您不用再等他了。”   姜宵心跳有短暂一瞬的错位。   旁边把头发染成红的那个推了推说话人:“好像不止这句吧?不是还有半句么?”   “啊?还有啥啊?”   “我哪儿知道啊,老大跟你说又没跟我说。”   “那你怎么知道是两句?”   “不是你当时念叨着两句话,要说完,两句话要说完的么。哎呀你怎么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当初还不如让我说呢。”   “嘿你小子找揍是不是……”   他们还在那儿愈演愈烈地拌嘴,有人戳了戳他们,同时扭头一看,话题的人中心人物已经离开了。   众人沉默片刻,直到其中一个年纪小写的少年犹犹豫豫道:“后半句,不会是老大会主动去找他什么的吧……”   其他人:“……”   从情话到狠话,差别在于只要少说半句,便可以收获完全不同的效果。   语言果然是门神奇的学问。   红毛恨铁不成钢地踹了发言人一脚:“嫂子生气了,这下完了,你看看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罪魁祸首哼哼唧唧哭丧着脸:“这这这能怪我么,当初这种重任就不应该交给我啊……我现在逃命还来得及么?老大不会已经在追杀我的路上了吧?”   另一边,姜宵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   那句传达得模棱两可的话倒没怎么往心里去。   比起别人怎么想,姜宵更在乎的是自己在想什么   他后知后觉。   这段时时日,关于撒迦利亚的种种频繁出现在脑海,似乎不仅仅是被「想起」那么简单。   他对他,好像……有一点「想念」。   *   星期天的下午,幼儿园的第一周留宿结束。   园门口家长人山人海,姜宵没去接,在公司和新岳的卢总谈事情。   卢总注意到他走神,时不时瞄一眼手表,想起来之前听见费秘书和姜总说什么待会儿小少爷就要放学的事情。   他估摸着姜宵也没什么心思再谈公事了,主动闲聊:“说来也巧,姜总,上次送您儿子回来那个,是我的故交来着。”   他接着说下去,讲起自己和卓燦。   小时候怎么怎么认识,后来怎么怎么分离。   人生曲曲折折,丢掉的难再回来,如还能再重逢,实属不易,应当珍惜。   姜宵一如既往,工作之余没什么话,静静地听。   卢总和他其实没多亲近,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有倾诉欲。于是说了一大堆,最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还挺感慨的。重要的人能再相见,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姜宵听完,若有所思。   卢总站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也不多打扰了,姜总,我们有空再聊。”   姜宵同他握了握手,送他离开。   卢总前脚刚走不久,后脚眠礼就到了。   小孩一周没见父亲,从上电梯开始就泪汪汪的,要不是有门拦着,眼泪能淹了总裁办公室。   姜宵快步走过去,把跌跌撞撞跑向自己的小家伙一把抱进怀里。   尽管并未失去,却仿佛失而复得。   不。   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失去任何。   但好在,得到了更多。   那天晚上父子俩没有回家,眠礼难得能在daddy的公司留宿,很是兴奋。   办公室附带隔间的床是单人床,睡起来也不怎么舒服。但眠礼在上面滚来滚去,心满意足极了。   外面又有点下雨。   和夏日的暴雨不同,秋天的雨温柔多了。就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冷意顺着窗户缝渗进来。   姜宵把孩子柔软而温暖的小身体揽在臂弯,成为堡垒。   眠礼翻了个身,面朝他,钻到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姜宵捏了捏他的小胳膊,好像比在家里还要胖了点儿。看来在幼儿园过得很好。   他伸手关了灯。   “Daddy,有没有睡?”   “嗯?”   “我在幼儿园,很开心。不过还是想daddy。”   “嗯。你长大了。”   “长大很好吗?”   “很好。”   “那礼礼要快点长大。”   “不能挑食。”   “好叭……”   “早点睡,也能长高。”   “那我现在就睡~!晚安,daddy。爱你哦。”   “……晚安。”   小孩子很快就睡着,均匀的呼吸传过来,在雨夜里轻柔而安稳。   姜宵轻拍着他,阖上眼。   他想,我也爱你。   *   第二天,姜宵亲自送眠礼去幼儿园。   放学之后,也是费蜚接过来放在公司。   眠礼来了也很乖,不吵不闹,甚至不用看动画片,坐在自己的单人儿童沙发上面对着落地窗,津津有味看下面的车水马龙。   小家伙抱着牛奶瓶,拿出了香槟红酒的架势,翘着脚,还戴着小墨镜。   酷酷的、非常有生活情调的小少爷,哼着在幼儿园刚学的歌。   姜宵并不用陪他玩,在桌前处理着自己的事情。   偶尔停下来,听着稚嫩的、和这儿格格不入的儿歌,还有点别样的放松。   父子俩各做各的事儿,共处一室,非常和谐。   直到响起敲门声。   今天下午他推掉了所有邀约,拒绝了所有访客。   除了费蜚以外,本应不会有任何人来。   更何况平时如果有来客,都是要先预约的,再不济也有费蜚提前通知。   现在却有不速之客。   有点奇怪。   外面人见里面没有应答,又耐心地敲了次门。   这回连眠礼都听见了。   小孩眨巴一下眼睛,看daddy并没有动作,放下牛奶,墨镜推到脑门上,积极地跳下沙发:“礼礼去,礼礼开门!”   门口到办公桌有个隔绝,不能一眼看到底。姜宵听小孩哒哒跑过去,却半晌没别的动静,便问:“是什么人?”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奇异而古怪的兴奋:“Daddydaddy,有人送花耶!”   好端端的,哪儿来的花?   上一次的花,还是……   由于某人的原因,他都快都花PTSD了。   姜宵觉得不对劲,正想起身过去看看,叮咚一声,收到一封邮件。   他看向电脑。   没有进行任何操作,邮件自动打开了。   不仅如此,这封邮件还没有发件人。   是张图片。   背景是大片的白玫瑰,堆在一块儿,漂亮得像落雪。   正中间的那行字看起来与花毫无关联。   它写着:   「上帝心仪之人。」   姜宵下意识点了关闭,却发现花下还有另一行小字。   虽然在屏幕上,却仿佛用铅笔写的,极为浅淡,不仔细些根本看不出。   那句话是:   「将永恒钟情/忠诚于上帝。」   两句话并不是独立的。   上帝所倾心之人,无论恶善,无论魔神,无论死生,也必将永恒效忠于上帝。   生生世世,仅为祂而存在。   姜宵蹙眉。   他预感到了什么,鼠标寻找着收件人,边嘱咐眠礼:“告诉来的人,把花拿回去,不收。”   “那可不行。”   来人已然目无法纪闯进来,左手捧着和邮件图片一模一样的白玫瑰,右手抱着满脸笑容的小男孩。   “姜总有所不知,我们公司向来是霸王条款。□□,连本带利,而且不支持退货。”   绕过隔断,走到面前。   有谁把花连同小孩儿一起塞到他怀里,俯身于他耳畔。   像情人的耳语,也像爱人的吻。   “如果觉得为难,不好意思,已经迟了。”   那人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笑。   “只能……请姜总签收我了。永久有效。”   (本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撒撒这招叫做欲擒故纵~   终于写完啦!没想到这个一时冲动的IF线居然拖了这么长,算是补全了一些正文没详写父母爱情的遗憾。洒狗血洒得好开心XD   明天休息一下,下周还会有3-4个短篇番外,然后就全部结束了(应该 第108章 想当年1   撒迦利亚有点想抽烟。不过千金大小姐的闺房是不可能有烟这种东西的。   他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漂亮姑娘垂泪,心里烦躁得很。   他自认为和每个人发展到亲密地步之前都会讲清楚这绝不是恋爱关系,他不喜欢任何捆绑和固定之类的束缚,人生苦短,仅对一个人忠诚也太浪费。   所以到底为什么眼前这位大小姐嘤嘤嘤伤心地好像自己是什么负心汉绝世大渣男一样。   他甚至只请她吃过几次昂贵的晚餐,并且在晚餐之后载着她兜兜风直至送回家,在门口颇为绅士地亲吻她的手背,再附赠一个迷人的微笑。   就是这样而已。究竟为什么让奎妮小姐产生了他们是在恋爱的错觉?   这位哭泣的美人儿还和其他人不同,撒迦利亚不能一踹了之。她是某位财阀最为娇惯的宝贝独生女,也是叔母为了他的未来铺垫好的一条路。   只要把大小姐哄开心了,联姻提上日程,他和他的家族,未来会一片光明。   撒迦利亚没有拒绝,在他看来,真要联姻那就更简单了;他们这样的人,谁家结婚后不是各玩各的,忠诚度甚至比不上一段可以被承认的恋爱。   奎妮的蓝水晶盘子上放了几颗糖果,撒迦利亚已经盯上好久了。没有烟,糖也行,反正都能驱散此刻的阴云。   他伸手拿了两颗,同时抽了两张旁边的纸巾,放到大小姐的手里,柔声道:“虽然这样的眼睛也很漂亮,但哭多了还是对身体不好啊。”   他的狐朋狗友都知道,撒迦利亚在真正心烦意乱之时,反而能够愈发温柔。   显然奎妮是不知道的,她抽抽搭搭地擦了擦眼泪,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你为什么不爱我?”   大小姐锦衣玉食,被父母养得过于单纯,问得相当直白。   撒迦利亚一噎,谨慎地思考“我只和人玩玩不对任何人认真”这种话要是说出来,会不会让大小姐的世界观崩塌。   最终他还是凭借花言巧语安抚住了奎妮,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   外面阳光刺眼,他戴上墨镜,嚼着那颗奶糖思索接下来要去哪里。   糖的味道不错,奶香味很足。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焦糖味的东西。   可惜身边人都审美不太行,有嫌焦糖苦的,也有嫌焦糖太甜腻。撒迦利亚想今后一定要找个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对焦糖的喜爱程度高度一致。   这种尝了就能让他心安的,除了焦糖,最近还有另一个。   虽然严格来说还没有“尝”到,但撒迦利亚已经决定了目的地。   其实和焦糖没关系。   他就是想见他了。   *   总裁办公室总是很静,唯有牛顿摆球金属相撞的清脆。   直到又响起钝钝的敲门声。   秘书费蜚恭敬道:“姜总,有客人——”   他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推开了,戴着墨镜、穿着与公司格格不入潮牌的男人大剌剌走进来,还殷勤地揽着费蜚的肩膀把他推了出去:“小费,这儿交给我就行,你忙你的。”   还顺手关上了门。   费蜚眼睛都要冒火了,但又不能真的在姜总面前表现出来什么,关上门的同时脑海中已经浮现108个刺杀计划。   他不理解。   体贴的好男人温柔的好女人千千万万,虽然谁都配不上老板,但起码比这家伙好。   偏偏老板对芸芸众生一视同仁,唯独对这家伙到了有些纵容的地步。   小秘书忿忿地想,撒迦利亚除了长得帅人有钱还有什么好啊,这两样老板自己也有,怎么就被这人迷住了眼呢?   老板要是再这么纵容下去,让这人一三五在公司晃悠二四六在老板家门口蹲点,老板怎样不知道,但费蜚想自己肯定会先气得脑溢血。   他在这儿义愤填膺,里面的姜宵却对撒迦利亚的突然造访并不惊讶。   人的习惯真的很可怕,不过是被纠缠了几个月,竟然已经从最开始的烦不胜烦到了现在的心如止水。   也难怪这人登堂入室越来越熟练了。   姜宵手中的笔一顿。   想起上一回的经历,决定先把笔盖盖上。   他看着冲自己走过来的人,气焰极其嚣张,想着从门口到办公桌,还是要修个遮挡视线的隔断比较好。   和感情上的迟钝相反,姜宵的感官非常灵敏,分辨出撒迦利亚身上环绕的那种只有女孩子才会用的花果味香水,非常甜。   香味这么明显,应该是来这里之前才沾上的。   姜宵重新拧开钢笔盖,继续写他的东西,对撒迦利亚绕到自己面前、坐上办公桌的行为熟视无睹。   撒迦利亚从他手中抽走钢笔,俯身在他耳后嗅了嗅,低声道:“还是你好闻。”   姜宵没什么反应,盯了钢笔两秒钟,重新找了一只。   撒迦利亚有些挫败。   他向来是个调情高手,斩男斩女远近闻名,高岭之花类型的也不是没遇上过,可开始再怎么贞洁烈妇,最终总能顺利地摘下来,对着他绵软成含羞草。   唯独姜宵,对他做什么都没反应。   他穷追不舍这么久,唯一取得的成效就是姜总没有再立刻叫保安果然驱逐,而是把他当空气。   撒迦利亚苦中作乐地想,这也是一种进步。   毕竟人离不开空气。   这种没有反应反而极大地勾起了撒迦利亚的狩猎欲,人都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   以前遇上的莺莺燕燕再难搞,不出三个月肯定拿下,玩不了多久就踹了;如今他跟在姜宵后面都大半年了,非但没有腻,反而愈挫愈勇,一周见不到姜总就浑身不舒服。   有时候甚至觉得姜宵是不是玩欲擒故纵——又在对方冷冷淡淡无波无澜的眼神中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撒迦利亚不再糟蹋钢笔,放回去:“姜总晚上有安排吗?鄙人有没有这个荣幸邀您共进晚餐?”   姜宵当然没理他。   撒迦利亚自言自语:“那就是默认了。”   他跳下办公桌,大摇大摆走出去对费蜚吩咐道:“小费啊,你老板说了,让你把晚上所有安排都推了,今晚他要把时间空出来。”   费蜚当然不可能相信,站起来:“我要跟姜总确认一——”   “哎不用了,见我如见他,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不等费秘书再说什么,撒迦利亚重新关上了门。   费蜚:“……”   有什么mai凶sha人的途径吗,他挺想试试的。   *   三个小时后,等撒迦利亚真的和姜宵共进烛光晚餐时,又觉得不太对劲。   姜老板从头到尾对自己的晚餐邀约没有发表半点意见,哪怕是自己自作主张让费蜚推掉其他安排,他都没有说什么。   结果下班之后,却沉默而顺从地上了他的车,跟着他来到餐厅。   这家餐厅的名气很大,异常昂贵却不影响生意的火爆,就餐需要提前半个月预约,就算是有钱人也很难插队,毕竟来这儿的都是有钱人。   幸好撒迦利亚自己就是老板。   他看着面前慢条斯理切牛排的姜宵,烛火微微晃动,在他莹白的皮肤上映出一层温润的光,连带平日里那种冷冰冰的气息都柔和了许多。   这种时刻如此罕有,让他无比想要独占,甚至考虑要不要清场。   姜宵让他很捉摸不透。既把他当空气,又愿意为他推掉所有邀约——撒迦利亚亲眼看见姜宵挂了五次电话,最后干脆把手机静音了。   ……果然还是在欲擒故纵吧。   有了这种自信以后,撒迦利亚从姜宵的面无表情中也看出了含情脉脉。   他托着腮问:“好吃吗?”   姜宵顿了下,不置可否,好像晚餐对他来说真的就只是晚餐,他跟撒迦利亚来就是为了填充身体机能,不附加任何浪漫含义。   撒迦利亚笑眯眯地,看他垂下的额发,看他的鼻梁,看他执刀叉的漂亮手指,心情很好。   什么叫秀色可餐,他总算明白了。   吃过饭后姜宵没有回别墅,去了城市另一边的公寓,离他明天要去的地方近一些。   车窗外万家灯火流动,他们在车里却是静止的。音响里放着歌,为了配合姜宵,他在重金属摇滚之外重新添加了一张歌单,放点什么钢琴世界名曲之类的。   听如此高雅的曲目对撒迦利亚来说颇为折磨,他暗暗想,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要把姜总按在车里来一次,放完一整张自己最爱的碟。   那个总裁办公室也不错,落地窗那么大,看得见下面的车水马龙,哪里视野最好撒迦利亚都侦查过了。   还有很多地方。   撒迦利亚对姜宵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目的相当单纯,姜总怎么看都是相当美味的。成年人的爱和性是不可能分开的,尤其他俩都挺爱无能,还是专注于另一项比较好。   他最想看见的还是姜宵躺在白玫瑰的花海里。这个梦中出现好几次的场景,美感和清色纠葛到了极致的画面——他迟早要实现。   但在这个时刻,当撒迦利亚的目光正好与姜宵对上,看见外面的光影落在他的轮廓,忽然又觉得,似乎只是和这个人静静地待在车里听完一首歌,也很不错。   公寓离餐厅很远,又莫名赶上了堵车,外加很有可能是撒迦利亚故意开得慢,总之他们磨磨蹭蹭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撒迦利亚趁机一直把人送到家门口。   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晚餐,兜风,送回家——这套流程和自己对奎妮大小姐做得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接下来应该有个吻手礼,就更完整了。   可他瞥了眼姜宵,总觉得太贸然亲上去不是很安全。   既然没有任何表态奎妮都会觉得这是恋爱的部分,那么撒迦利亚想,自己已经千万遍表达过真挚的追求想法了,姜宵也没说什么(他可不认为那些话属于拒绝),那么也可以单方面认定他和他坠入爱河了吧?   但姜总在他面前关上门的动作似乎并不同意这个歪理。   “姜老板,能不能给个准话?”撒迦利亚一手停住他关门的动作,假装抱怨,“倒不是说我等不起什么的,不过还是起码告诉我,什么时候能追到你——三个月?一年?还是五年?”   他又大言不惭地加了句:“就算是十年我也等。”   姜宵站在门里,还挺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头一回给出正面回答:“十年之内吧。”   撒迦利亚:“……”   这和直接拒绝有什么区别啊。   他看见姜宵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极为浅淡,可撒迦利亚确定那绝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再次跃跃欲试起来。   十年之内,那么,明天也可以是十年之内。   反过来说,也许十年之后,也许就是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仍旧是《我爸是带球跑的大佬》的普通人IF,时间线在两人刚认识的第一年 第109章 想当年2   我叫罗连,是灵魂资源管理局一名爱岗敬业、勤勤恳恳的好员工。   不同于那些世袭的员工,我可是凭借自己真才实学正儿八经考进来的。   两百年前我还是个人类,因为种种原因不想活了,和后来成为同事的某个家伙做了一场令我铭记终生的交易,通过层层考核拿下了岗位,很快便进入了福利待遇优渥、就是全年无休的公务生活。   考核内容非常复杂,尤其对原本还是个人类的我而言,更是艰辛。但我坚持了下来,并努力达成。   所以我很看不上那些找关系走后门进来的。   我司全称灵魂资源管理局,不过有个更为广大群众熟知的俗称:地狱。   对,没错,就是那种下油锅、处处燃烧着熊熊大火、八百种酷刑伺候的地狱。   我本人,自然也是恶魔的一员。   当然,我不分管那些残忍的项目,我主要去人间收取到契约期限的灵魂;一开始是跟在前辈后面见习,后来实习期满了,便亲自上阵。   我自认为是个善良的好员工。   同时,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员工,业绩总是名列前茅,月月考核评优总有我。   所以个人认为,我不继续去工作环境中给同事们做表率,而是在这儿带孩子,是对我个人能力的一种极大的浪费。   但没办法,孩子是老板家儿子,我一不敢怒二不敢言,忍辱负重。   没错,现在这个在我怀里睡得像小猪一样香甜的幼崽,就是我老板的独子。   以人类的年龄来算差不多三岁半,和老板不太像的小卷毛,以及和老板非常像的焦糖色眼睛;和每个恶魔一样,有一条黑色箭头的尾巴,以及毁天灭地的能力。   祂叫眠礼。   至于我为什么选择了尊贵的「祂」称,因为祂的母亲——呃,严格来说母亲也不是一个特别准确的词——总之是基因的另一位提供者,是天上的神明。   很奇怪是不是。   我老板,那是血统百分百纯正的魔鬼,竟然和一个神有了共同的子嗣。   换句话来说,就是魔鬼和神搞在一起了。   既涩情又离谱。   而且我老板和孩子他另一个爹,还不是什么普通职位。他们分别是地下和天上的老大,至高无上,睥睨万物;有着尊贵的名号,「地狱之主」与「诸神之神」。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明白,既然两边的老大都这么柔情蜜意了,天上地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年年月月天天打架啊。   设想一下,恶魔和神使们杀红了眼,结果扭头一看俩大BOSS非但不指挥战局,还躲在角落里偷偷打啵,○情万分不说,甚至有当场○○之势。   你打我,我打你,我们哥哥睡一起。   什么人啊这是。   *   前面也提到了,我两百年前才被聘进来就业,那个时候我们老板并不在地狱里。   因为三百年前,他被老婆关起来了。   没错,在我就业的一百年前,诸神之神亲手将地狱之主封印进了罪恶之海——那个仅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终极牢笼。   据说罪恶之海在此之前从未被启用过,毕竟没谁能比老板干出的事儿更罪大恶极   至于犯了什么罪,老板不肯说,外人便也无从得知。   虽然私底下我们偷偷一致认为,是因为他搞大了神明的肚子还跑路了。   这不纯纯渣男行为么?该!   三百年后,也就是不久前,老板竟然回来了。   他的刑期应当不止这么短,至于为什么能提前刑满释放,依旧是个秘密。   总之,我们都很激动。   包括我在内的、许多这三百年内新应聘的员工,从来没有见过老板,在他凯旋之日挤破地狱的门槛,争着一睹芳容。   老板果然有不输传闻的英姿,那叫一个高大帅气,那叫一个放浪不羁,那叫一个以下省略八十个赞美词。   其实要我的说的话,我工作的这两百年里地狱其实运转得还不错,有条不紊,就是有些没生气。   如今地狱之主的归来像是为广大员工注入一针强心剂,个个看见了复兴地狱的光辉前景,发誓要拿下天上人间两岸三界,振兴家业,世界重新收入麾下。   万万妹想到的是,老板服刑一趟回来,变成了恋爱脑。   他也不想着征服什么世界了,只想将「那位」的心握在手中。成天正事不干,就知道掰着手指数日子,在神和小神明于人间见面的日子里,去STK老婆孩子。   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撼。   哦对了,这里还要提到另一个不怎么重要但也有一点点重要的人类,我们人小志气大的太子爷离家出走被这个人类收留,还住了下来。   老板娘,就是神明陛下,平时忙,没时间看孩子,就让太子爷暂且留在这个人类身边长大,每个月见一次面。   他们每次见面,老板就会跟着去。   但老板不直接参与,换装成路人,在旁边默默地看。   等太子爷和人类走了,老板娘会在原处多坐一会儿,什么也不干,发发呆,看看这个在祂治理下风调雨顺的人间。   我坚定地认为老板娘此举另有深意,必然是在等老板主动上前。   但老板偏不。   一神一魔就这么静静僵持,谁也不先迈出那一步。宁可各回各家,谁也不开口一个字。   老板每次跟踪媳妇儿都换装,有时候还变性。   但我确信老板娘每次都能认出来他。   我还年轻,没谈过恋爱,更不懂这些离婚夫夫究竟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还玩这套,有没有意思啊。   又或者可能是魔与神之间的情.qu。   那我就更不懂了。   至于为什么我能知道这么多细节,那是因为老板回来之后不知怎么的就看中我了,让我在他身边做秘书。   既然能晋升到这种位置,还喊老板有点儿不够凸显我的独特,我改了口,喊他老大。   老板娘也就变成了嫂子。   太子爷……在我需要负责照顾祂之前,我还能和别人一样乐呵呵地喊祂太子爷;等到带娃的重任落在我肩上,我累得哭爹喊娘,改口成了小祖宗。   一开始我还对升职加薪挺兴奋的,看来能大施拳脚一展宏图,站在离王最近的地方收复失落的世界。   结果发现我要做的事:   女装陪老大在咖啡厅坐一下午;   观察并记录每次嫂子点的咖啡品种;   哄小祖宗睡午觉,并且必须要学习人类的摇篮曲而不能用地狱版本;   用浸了巫女之血的邪恶羊骨给小祖宗做玩具;   在小祖宗非要拽地狱三头犬的尾巴时拦下祂,并且代替被咬(淦!);   ……   现在辞职来得及吗?   *   老板,啊不,老大的脖子上有一道疤。   横贯喉咙,直通下巴,狰狞异常。   老大用刺青遮住了,不过哪怕过去几百年,也仿佛能看出当年受伤时状态的恐怖。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才会下此狠手?   而所向披靡的地狱之主,又为什么会把这样致命的脆弱处暴露给他人?   这件事我很好奇,所有同事都很好奇,可惜没有人知道,就算是那些从地狱建立之初就跟在老大身边的老员工。   据说,这道疤是老大认识嫂子之后才有的。   那么我合理推测,也可能就是嫂子留下的。   噫。   这是家暴啊。   家务事我肯定是没法再进一步探知的,除非当事人主动旧事重提。   比如,小祖宗对这道疤也很感兴趣。   与其说祂感兴趣的是疤,其实我觉得年幼的小祖宗主要是觉得那上面的纹身很炫酷。   那天我正抱着小祖宗进行日常巡逻。   说起来其实还是个颇为威风的事儿:无论哪个岗位,无论哪个同事,见到了小祖宗都会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哪怕正在煮油锅),整齐划一行礼,嘹亮地喊道:“卡密萨马!”   卡密萨马是神明大人的意思,我不太清楚,反正是小祖宗自己给自己安的名号。   虽然喊的不是我,可也冲着我的方向啊,就算我狐假虎威吧。   反正很霸气。   小孩子其实对敬不敬重什么的并不在意,就是觉得他们这样很好玩儿。眠礼每次都被逗得咯咯笑。   听见如此纯粹而稚嫩的笑声,在地狱可是千载难逢的。   于是这些家伙喊得更起劲了。   他们原本就很想用这样的气势迎接老大,听着就颇为振奋魔心;可惜老大如今低调了许多,禁止了他们的□□。   一腔热(鸡)血无处挥洒,就全给了太子爷。   扯远了。   总之,巡逻完别的地方,我带着小祖宗去了牢房。   地狱最热闹的地方,当然就是关着这些恶鬼凶灵的监狱。在里面嚎啕的,尖叫的,大哭完了又大笑,一天到晚随时随地脱口秀。   小祖宗第一次光临时,恶灵们对着如此新鲜、纯净的存在充满了向往,伸出腐朽枯槁的手想要抓住祂,兴奋地想要吞进肚子里。   那场面就算是是身为恶魔的我也觉得挺瘆人的。   眠礼有一个手镯,看起来有点像水凝聚而成的,也像光,当祂需要它的时候便会被召唤出来,完全无依靠地悬在手腕上。   这手镯似乎是祂的力量发射器一类的东西,在祂身处危险时会为祂的全身覆上一层淡金色的光。   于是,在恶灵们即将接触到幼神的刹那,通通被圣光所狠狠灼伤。   恶灵间口口相传,从此以后再也没谁敢僭越。   上到宠爱祂的老大,中到敬爱祂的广大同事,下到畏惧祂的鬼灵。   小祖宗在地狱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以前我还没细想这其中的原因,今日看着鬼灵们缩成一团尽可能地远离小祖宗,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眠礼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一半来自无恶不作的魔鬼,令一半则来自于高洁的神。   神明的力量,天生就对恶魔与鬼灵有着极强的克制,但这仅限于同等级之间。   魔鬼越是强大,也就需要相对应的神力越强才能进行压制。   这样推算的话,能伤到「极恶」的,只有「极善」。   换句话来说,只有诸神之神,才可能对地狱之主造成伤害。   再再说得简单一些:老大脖子上那个洞,只可能是嫂子的圣光开的。   嫂子我也见过不少次了,绝不能说是个坏脾气的人。   正相反,祂是个完全没有脾气的人——不是说温柔,而是指祂几乎不会对什么事情做出激烈的情绪反应。   可能当上帝就是要公平,对世人的爱是均等的,不为是任何人特别。   哪怕是每次见到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会像别的父母那样喜笑颜开之类。   反观小祖宗现在的临时养父,那个人类,就是个情感非常充沛、也非常情绪化的……人类。   对了,那个人类也有个男朋友。   小祖宗还真是会挑爹妈。   好像又说跑题了。   我想表达的就是,神明陛下这么无欲无求、无思无虑的性格,能被激得大开杀戒,老大当年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啊。   肯定还是当渣男了吧。   *   想想老大当年被开了个洞以后奄奄一息扔进罪恶之海封印,也是挺惨的。   他生活优越惯了,在那儿吃不好睡不好,竟然没事给自己修出来一条幽灵船,还招了几个仆人——这都是我后来听小祖宗说的。   总之,现在老大刑满释放,罪恶之海据说也消失了,他回到地狱,边上班边摸鱼。   最开始见到小祖宗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是老大孩子,以为嫂子给他戴了绿帽子。   老大这么骄傲的人,能对情敌的孩子这么好,实在是令我们感到惊讶。   得多爱一个人,才能爱屋及乌到爱他的孩子呢。   后来我们真正和小祖宗相处过,又发现这孩子的确讨人喜欢,别说老大看着祂的眉眼那么像嫂子,就连我们这些以前从没打交道过的陌生人,都很难不对小家伙好。   这种能被所有人宠爱的buff是羡慕不来的。   小祖宗的午觉终于睡醒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慢睁开琥珀一样的眸子,因为打哈欠的泪花水汪汪的,似乎在确认我是谁。   祂很快认出来了,甜甜一笑:“罗罗~!”   据我说知,或许是年龄方面对言语能力的限制,小祖宗为每一个亲近的人都取了叠字的昵称,方便记忆;连老大都没逃过被软绵绵地叫“撒撒”的命运。   别人的都挺好听,可怎么一到我自己身上,啰啰啰啰的,好像在唤鸡。   就算如此,我也得满口答应,一边给祂穿衣服,一边学习人类幼师的夸张语气:“礼礼起床啦,礼礼真棒!”   之前讲这些话时,周围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变了,绕道走。   直到后来他们跟小祖宗交流过几次,通通被带跑偏,再也没人说我了。   小祖宗今天就是来玩儿的,不过晚上好像还有安排,所以等祂午睡醒了之后,我要负责把祂送回人间,直接送到那个人类的家里。   没想到走到门口,本应该外出办事的老大回来了。   小祖宗看见他,开心地喊着撒撒,手脚挥舞,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不对啊。   祂好像确实会飞啊?   我松开手,小祖宗果然没有掉下去,云雾载着祂飞到了老大那儿。   ……早知道祂自己会飞我干嘛天天抱着啊!腰间盘都累突出了!   老大把儿子单手揣怀里:“辛苦了,我送祂回去,你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奉上小祖宗的一大堆零食衣服奶瓶玩具。   老大:“……”   他清了清嗓子:“要不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   任劳任怨的地狱好员工又上线了,不愧是我。   地狱和人间离眠礼现在家最近的一个出口,是个喷泉。之前几回出去猝不及防被浇了满脸满身,后来大家都学聪明了,从那儿出去要打伞。   没想到的是,今天我刚把伞撑开,前面的老大忽然捂住小祖宗的眼睛,还把他塞给我,着急忙慌地催促着:“你送祂走吧,别从这个入口……或者先把祂带回去。”   我人傻了。   这是在干什么。   手忙脚乱接过小祖宗,从雨伞边缘依稀窥见外面亮得不得了。   我印象中人间是个阴雨天来着,怎么会这么亮?   我忽然福至心灵,如果不是阳光,那就是……圣光了。   肯定是神过来要人了。   很明显小祖宗也感应到祂爹的到来,抓着老大不放,还急急地朝外喊:“父神!父——”   被老大捂住了嘴。   ……真是亲爹啊。   老大把扑腾的小鸟儿按回去,一脸严肃地问我:“我发型怎么样?没乱吧?”   我从百忙之中抽空竖起大拇指:“老大,你一如既往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俊帅逼人以下省略七百个赞美词。”   老大对我的夸奖照单全收,郑重点点头:“那你继续带孩子吧,我去和我媳妇儿约会了。”   我:“???”   不是啊老大,嫂子来这真的是为了跟你约会而不是来接儿子吗?你的主次顺序是不是不太对啊!   但小人物的心理活动是没有人会在意的,等我好不容易按住抗.议的小祖宗,扭头一看,老大和雨伞外的圣光都已经消失了。   我:“……”   小祖宗转过脸,眼泪汪汪,对于自己同时被两个爹抛弃的事实大为震惊,眼看着就要下起倾盆大雨。   我也被上司为了私人约会把工作移交下属的无耻震惊了。   但我没时间抱怨,玩具零食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腾出手来哄小祖宗:“礼礼乖,他们都是笨蛋,礼礼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啊。”   小孩抽抽搭搭的,还有空反驳我:“父神不是笨蛋。撒撒是笨蛋!”   “啊对对对。”   唉。   今天也是好想辞职的一天啊。 第110章 想当年3   明亮到近乎刺痛的白光消散后,卓燦带着新一轮的绝望缓缓睁开眼。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抱紧自己的背包,然后谨慎地打量了一圈周围。   看起来是个废弃的大楼,还没有建好的烂尾楼,空空荡荡,连窗户都没装。   卓燦从阳台往下看,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都是灰色。   残垣断壁,行尸走肉,无人问津。   按照副本的介绍,他脚下的是个已经被病毒攻陷的城市。人类死了70%,剩下的30%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正在感染中。   这种肆虐的病毒非常恐怖,通过血液接触传播,沾染上的患者发病极快,畏光,怕水,全身溃烂,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也很快就会死去。   换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这儿已经被丧尸围城了。   卓燦抓紧背包带,绝望地闭了闭眼。   他胆子不太行,以前就不爱看丧尸片,最多也就欣赏欣赏《生化危机》电影版女主的美貌。   让连鱼不太会杀的他在这么一群活死人中拼出一条生路,也太强人所难。   一个月前,打工人普普通通的一天,卓燦在上班路上突然被卷进一阵奇怪的龙卷风,晕头转向,等到再放下来,已经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就像个游戏大厅,每个人、或者说每个玩家都要不停进入新的副本。和全息、VR不同,这个进入,就是字面意义上玩家本人亲身进入。   这些副本可不是什么轻轻松松的小游戏,个个充满了极端考验,稍有不慎便会死于非命。   没有男生不爱玩游戏,卓燦也不例外;若这些游戏是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可就没那么有趣了。   他需要在每个逃生游戏中活下来,不停地累积点数,升级自己,据说全部通关后才有可能回到现实世界——可他碰见过一些进来许多年的老玩家,还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离开。   卓燦根本不知道这破游戏是谁设计的,又是怎么挑选到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是个尽头,甚至有没有“尽头”都存疑。   总之,他像大多数突然被抓进来的玩家一样,赶鸭子上架,慌慌忙忙地挣扎于各个关卡之间,也没太多时间去惆怅命运不公。   活下来,就是唯一的目标。   好在,原本世界里堪称倒霉蛋之王的卓燦,在这些游戏里竟然意外得幸运,有时候幸运得离谱。   迄今为止,他在每一个生与死的边缘活了下来。   传送到关卡前是有时间阅读大致背景和等级设定的,卓燦记得这个丧尸副本是三星级,时限一个月,算是普通难度。   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无论用什么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干掉所有丧尸,征服丧尸群成为丧尸王,研制出康复血清和疫苗,直接炸掉地球并且在炸掉之前自己飞上月球——总之,只要一个月后能活下来,就算通关。   除了卓燦,还有另外八个倒霉蛋一起参与这次的副本。他们还算幸运,传送的另一头是暂时安全的废弃大楼,而非直接掉进海里;这不是没有发生过。   确定眼下的环境还算安全之后,卓燦又观察了下自己的队友们。   由于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只有活下来这一条,没有限制人数,起码玩家间是不存在竞争关系的,不会出现自相残杀的画面。   玩家的头上会显示名字和等级,卓燦自己就顶着LV.18。   他瞅了瞅其他人,等级都比他高多了,全是老玩家。卓燦不确定自己应该松一口气还是更忐忑。   和老手们共同参与有好有坏,好处在于不会被手忙脚乱的新手拖后腿,坏处在于,刚进来一个月的他对于别人来说也同样是新手,没人想和他组队。   残酷环境中,想要单人存活下来,可不容易。   卓燦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先找个看起来好相处的提前抱上大腿再说。   最终他将目标锁定在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八成还是学生的男孩儿身上,五官漂亮,有种精致的冷感,头顶上显示着[季辞,LV.76]。   和许多游戏一样,升级经验条越往后越长,超过60级想要再升就需要不停进入大量高星副本。这个看起来有一丝单薄的少年竟然已经76级了,一定很厉害。   卓燦抱着背包,慢慢挪到他旁边,悄声道:“请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虽然这种问法一下子就暴露出他是个新手的事实,但没人愿意在逃生游戏中浪费时间,还是直白点儿好。   季辞在整理自己的东西,看都没看他:“抱歉,我不和人组队。”   被拒绝也不是第一次了,想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境地和陌生人最快建立起联系,就必须要能够互利互惠。   卓燦说:“我幸运值很高,你可以看看我的面板。”   季辞抬起头。   每个玩家都拥有着幸运、武力、速度、智力等几项技能点,既有进入时的随机初始值,也可以在后期用点数在商城兑换升级。   他们展示给其他人看的,就是一张多边形图。   卓燦自己的,别的都平平无奇,只有幸运值那一项送入云霄,高得离谱。   这也是为什么他干啥啥不行,还能在逃生游戏中屡屡存活。   没别的,就是欧皇的力量。   在卓燦累积了一定的副本经验以后,他发现,像自己这样幸运值极高的人相当少,或者说根本没见过第二个。   毕竟大部分人会选择在实打实的攻防与血量上加点,“幸运”这种看起来无比缥缈的东西,不靠谱。而且幸运值升级需要的耗费也比其他的要多得多,谁都不想浪费宝贵的点数。   就算幸运值高,也不代表就能百分之百闪避,卓燦也亲历过高幸运值队友的死亡。   他这样干啥啥不行的能活到现在,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命运之神格外偏爱他。   哦对了,控制着这里的不是什么命运之神,叫做主神。至今没人见过。   真想见见主神长什么样儿啊。   是个彪悍的中年人?还是个啰里啰嗦的老头儿?或者漂亮姐姐?   弄出这么个残酷的世界,心实在是太黑了。卓燦想,自己要是见了主神,一定要揍祂两拳。   季辞的话将卓燦跑题的思绪拽了回来,少年刚刚查看过他的面板,改变了主意:“可以。但不要碍事。”   卓燦也看了对方的面板,武力和速度都很高,是他最需要的那种抱大腿对象。   他立刻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保证听话,指哪打哪!”   这个副本时限太长,30天,不能像短线副本那样找个地方躲到时长耗尽曲线通关;没错,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卓燦也干过。   他们眼下身处的大楼暂时还没被丧尸包围,不代表过会儿没有,这里没水没电,隐蔽性也差,继续待下去并不是明智之举,必须尽快离开。   季辞再次将副本简介调出来阅读了一遍:“介绍里说有幸存的人类基地。先去那里汇合。”   和NPC的沟通是通关的重要节点,卓燦明白这个道理。   他在商城里兑换了纸质地图,是城市被毁之前的版本,现在许多地方已经被飞机大.炮轰炸过,看不出原样了。   他把地图铺在地上,很茫然:“基地会在什么地方?这里也没标啊?”   季辞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自己的幸运值不太够,需要队友补全一下,他也真的很不想拖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新手。   诡谲的副本里,能有一个高幸运值的人在身旁,说不定会有奇效。   季辞耐着性子解释:“基地需要有标志性,幸存者通过无线电通知能找到位置;不能是高处,伤者不易移动;能有资源保持供水供电,场地足够容纳很多人……按照这个城市提供的原本人口数据计算,至少还活着大几百人。并且,还要有天然的高墙屏障。”   那是张提供给游客的旅游地图,卓燦看着标出来的著名建筑,光需要成为人人都知晓的地标,就可以排除很多处了;   不能是高处,那么所有高楼都需要筛掉;   场地够大,又能排除一批小型的博物馆、美术馆;   有屏障,开放式的公园、自然景点也不行;   能符合上述所有条件的……   卓燦猛然抬起头:“体育馆?!”   他的声音太大,还有几个没走的玩家都听见了,略带厌恶地望过来。   卓燦缩了缩脖子,很怕被季辞骂。   少年倒也没骂他,表情很无奈,轻声道:“我们走吧。”   卓燦连连点头。   他想,季辞本人其实比看起来好相处一些。   他们大概在大楼的四五层高度,有好几个出入口,玩家们都已经迅速找好了自己的搭档,选择了分开走。   卓燦跟在季辞后面顺着楼梯往下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是装修没完成,很担心楼梯锻炼或者从上面砸下来什么大石块,二是随时提防着角落里突然窜出来的丧尸。   商城里的道具应有尽有,只有买不起,没有提供不了的。   各种道具不仅有积分明码标价,还有等级限制,也就是说级别越高,能解锁的商品越多。卓燦的等级甚至不够买最简单的枪,勉勉强强弄个木棍防身——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找高武力值的队友抱大腿。   卓燦看着季辞手里那把叫不上名、但一看就很高端的枪,心生艳羡,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达到这个高度。   算了,还是早点离开这儿吧。   大楼里非常空旷,也很安静,依稀听得见其他几对人马的交谈声。   直到有惨叫从对面传来。   卓燦和季辞对视一眼,神情紧绷。   看来,副本最初半小时的保护时间已经结束了,这种大楼不再是安全地带,从各个入口进入的丧尸已然大开杀戒。   隔壁的尖叫、枪声、咒骂声乱成一团,季辞抓住枪:“快点下去,这边暂时听起来还没有成群的,我们尽快离开大楼。”   在没有直升机接应的情况下,往建筑物的上层跑绝不是好选择,很容易被逼到绝境。   卓燦点点头,跟着他快速往下跑,竖起耳朵听下面的动静,心急如焚,好几次差点崴了脚。   好在,一直到他们离开大楼,都没有遇上任何丧尸。   大楼外正对着一个绿地公园,从朽坏的大门依稀看得出以前修建得有多么漂亮,不过现在已经被疯长的草木所覆盖,有几分原始森林的可怖。   他们没得选,躲到一棵大树后,屏住呼吸看着一大群缺胳膊断腿的丧尸从他们刚才逃出来的入口鱼贯而入,越聚越多,黑压压得令人窒息   季辞喘了口气:“……你还真的挺幸运。”   一共就四五个楼梯口,围了这么多饥饿已久的活死人,偏偏他们选择的那条路竟然一个丧尸都没碰上,这得什么样的几率啊。   幸运值到了一定的等级,好像和别人的游戏体验完全不在同一个境界了。   季辞打量着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卓燦,庆幸自己和他组队是正确的选择。   这点小事在卓燦遇到过的离奇事件中已经不值一提了。   他嘿嘿一笑,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么有用,刚想说点什么,头顶上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二人对视一眼,脸色均是一变。   他们同时抬头向上看去,才发现茂密的大树结满了红宝石一样好看的果子,色泽通透,香气扑鼻,沉甸甸地缀满枝头。   树冠之上,果实之间,一只皮肤苍白、毫无血色的小丧尸,也正愣愣地俯瞰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上本、这本和下本主角间的小联动XD   无限流背景IF的轻松小短篇,燦燦和小辞作为玩家在同一个副本中成为了队友,并且遇上了友好的小丧尸NPC汀汀   季辞来自完结文《被巨龙饲养后我成了团宠》   麦汀汀来自预收《小丧尸饲养人鱼幼崽爆红星际》(点个收藏吧下本就写这个啦QAQ) 第111章 想当年4   如果不仔细看,他们并不会发现这是只丧尸。   既没有缺胳膊断腿,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溃烂或者腐肉,连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   上衣有一个大口袋,满满地装着那些红宝石一样的果子,有几个骨碌碌滚落下来,差点砸到卓燦。   他的外表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皮肤白得像纸,没有任何血色。   专心摘果果的小丧尸看见两个不速之客也吓了一跳,他似乎有着超出他们対行尸走肉固有认知的思考能力,动作缓慢地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努力地咬字:“不要……杀我……”   一个会说话的丧尸。   还会投降。   卓燦和季辞対视一眼,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在绝境中以极端的时间磨合出默契,在季辞的手指悄悄搭上扳机的同时,卓燦给自己壮了壮胆,主动问:“你是谁?”   小丧尸思考了一下,语速依旧很慢:“麦……汀汀……叫我……”   进化出了语言功能,但没完全进化。   卓燦颠倒了一下他的语序,明白了小丧尸也是有名字的。   他又问:“你会伤害我们吗?”   名叫麦汀汀的小丧尸対这个问题睁大了眼睛:“伤害……?”他慢慢地摇了摇头,“不……”   “真的?”   “你们……人类……”   “対,我们是人类。”   “人……杀我……”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我怕……”   卓燦一噎。   他看过的丧尸片寥寥,主动対着人类说害怕的,还是头一个。   看来丧尸之间也是有很明显的区分,在其他人还只有基础生理功能需要饮血茹毛之时,麦汀汀已然开发出了更多类人的大脑功能。   或者说,他曾经属于人类的很多部分,还没有完全被病毒吞噬。   季辞趁着他俩慢慢吞吞対话时再次看了遍副本简介,的确提到一句“面対各种各样的丧尸”。   季辞:“……”   原来“各种各样”指的是这个意思吗。   也不知道残留着人类思考能力的丧尸,究竟是能支配其他丧尸,还是会被排挤。   麦汀汀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多半不是前者。   根据他対他们惧怕来判断,很明显,有其他拥有5装力量的人类经过于此地。   卓燦振奋。如果先前的判断没有出错,体育馆一定还有人类同类,只要和基地汇合,活过三十天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小丧尸依然举着双手,眼睛里满是畏惧。   直到季辞收起枪,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卓燦问他:“你不吃人,那你吃什么?”   麦汀汀想放下双手又不太敢,低头看着自己的兜兜:“棘棘……”   卓燦:“?!”   麦汀汀补全:“果……”   这棵大树上缀满的红宝石,原来叫做棘棘果。这是卓燦闻所未闻的东西。   卓燦看了看周围的茂盛植物,的确,花花草草都不同寻常,一个普通的公园怎么可能一棵、一朵常见植物都没有?   看来这个世界经历了末世之后,不仅动物感染上了病毒,植物也同样发生了异变。   棘棘果香气扑鼻,卓燦捡了一个尝了尝,满口清香,味道很不错。   麦汀汀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   不仅是麦汀汀,连季辞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担忧。   卓燦不明所以,还打算再捡几个留着待会儿充饥。   一分钟后,他的胃里翻江倒海,酸疼难忍。   “游戏法则一,”季辞看着跪在地上连连呕吐的队友,“在进入任何新副本时,不要立刻尝试那里的食物。”他已经是今天第三遍叹气了,“看来你确实是个新人。”   卓擦欲哭无泪。   麦汀汀满脸遗憾地看着被他糟蹋了的果子。   虽然人类吃不了,可対于小丧尸来说,棘棘果就是最棒的食物呀。   他也不明白那些同类为什么一定要去吃人,为什么没有别人理解棘棘果的美味呢?   麦汀汀深表遗憾。   季辞仰起头看着树上的小丧尸:“你知道人类的基地在哪里吗?”   小丧尸花了几秒钟理解这句话,点了点头。   季辞问:“你能带我们去吗?”   麦汀汀抖了抖:“我怕……”   季辞说:“我们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人类伤害你。你知道带我们到基地附近就行了,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他的句子有点长,小丧尸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   麦汀汀有限的思考能力无法辨别人类说的话是否真心,可他看见他腰间黑洞洞的枪口,大概知道自己是没有选择的。   小丧尸一手护着兜兜里的红果子,一手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树干很粗糙,但他没有痛觉,丝毫不在意被划拉得鲜血淋漓。   卓燦看着都疼:“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他的权限很低,解锁不了商城里多少东西,但基础医药包还是能兑换的。   麦汀汀眨了下眼,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人类的这种要求。   他没有立刻回答,也不需要了。   卓燦看着他的胳膊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几分钟以后,麦汀汀的皮肤恢复了白净细腻,哪里还有半点伤痕的影子。   “我去……”人类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啊?”   难怪身为丧尸却没有伤口和腐坏,难怪还残留着语言与思考功能,这家伙竟然有细胞自我修复的能力?!   卓燦看向季辞,后者的眼神告诉他,他们想的是一样的:很有可能麦汀汀就是解决丧尸危机的那个关键NPC。   别人还要想着怎么从丧尸潮中存活,他俩倒好,开局就遇见神级关键人物,弄不好直接从麦汀汀身体中提取出血清制成疫苗,结束末日恐惧,稳稳S+评分通关不说,还能触发隐藏奖励呢!   卓燦自言自语:“我这还是欧皇么?我简直是欧气之爹啊!”   季辞也再一次庆幸,自己从来不跟人组队,第一次挑选队友,就找了这么个宝藏来。   他们更加坚定要带上麦汀汀一起走的决心。   小丧尸不知道诡计多端的人类在想些什么,手指搅着衣角,怯生生的。   他还是不能确定这两个人类会不会杀了自己,也不确定其中一个会不会再来抢自己的果果。   可是,可是,就算他们真的要用枪打自己,他也跑不掉呀。   就……还是乖乖听话吧。   卓燦和季辞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位金手指。   他年纪不大,可能比季辞还要小一点,是否成年了都不一定,黑发柔顺,更衬得皮肤苍白,瞳色和发色一样的黑沉沉,以人类的审美来看长得很可爱。   不知道丧尸们会不会也这么觉得。   不过,无论他长得丑也好美也罢,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在卓燦和季辞心里,就是无价之宝。   卓燦把地图铺开重新研究,衡量了一下从这里到体育馆的位置。   三个街区的距离,步行就能到。   但从地图上的步行估算,那是在和平年代、道路安全时的预测。   眼下世界已经变了个样儿,图上的街道极有可能被倒塌的建筑物堵住,也可能遇见丧尸群或者变异生物。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保守估计得一个小时。   卓燦之前稍微加了一点智力值,记路能力显著上升。   他收起地图,対季辞点点头:“走吧。”   季辞却没有立刻动作。   他站在原地,盯着麦汀汀。   准确地说,是盯着麦汀汀怀里的红果子们。   他伸出手:“请把它们交给我。等到了地方,我会还给你的。”   卓燦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小丧尸看起来対这些名叫棘棘果的小东西视若珍宝,而且也是维系机能的主要来源。这树上他够得着的已经都被摘得差不多了。   为了确保一只丧尸可以听从他们的话、而不是反水偷袭,季辞需要他把棘棘果们交出来当人质——或者应该叫“果质”?   卓燦佩服他的手段之余还是想吐槽:就算说了“请”,也还是打劫吧。   季辞身上有种凛凛的气质,不到二十岁,却能在逃生游戏中升到这么高的等级,也的确是个大佬。   大佬在认真地打劫时是挺吓人的,反正小丧尸被吓到了,抱着兜兜无助地左右看看,哪儿也跑不了。   麦汀汀病急乱投医,求救地看向另一个人类。   他的眼睛圆圆的,很黑,在有泪意时乞求地望着一个人时,实在非常叫人心软。   卓燦差一点就心软了。   但他及时让自己硬——不対,心硬起来,严肃道:“你就听辞哥的吧。我保证,到地方一定还你。”   季辞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号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卓燦冲他眨眨眼。   抱大腿嘛,就算対方比自己小,那也得叫哥,这是社会规矩。   卓燦很想叹气。   他还挺怀念那个有规矩的社会的,这辈子,还回得去吗?   小丧尸求助无门,只好泪汪汪地把兜兜里的棘棘果一个个拿出来,放进季辞的背包里。   一边放一边抹眼泪,没发出声音,却还是看得出来非常伤心。   哪里像贡献点野果子,这简直跟交出自己的孩子差不多。   兜兜快见底了,麦汀汀低着头看最后的三颗棘棘果,小小声问:“我可以……留着……?”   语气实在是太可怜了。   季辞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卓燦替他答应了:“留着吧。”   小丧尸感激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攥着那三个小果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卓燦対此倍感怜爱。   他无语问苍天。   主神啊主神,看看你都造的什么孽啊,好好的孩子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要死不活的,主神你忍心吗?   卓燦暗暗想,自己一定要努力通关,然后见一见这个所谓的主神,质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礼礼:咩呀? 第112章 想当年5   丧尸的动作都很慢,麦汀汀也不例外。   静止的时候人模人样的,动起来就哪哪儿都不对劲了,不仅缓慢,而且僵硬,像个人偶。   每迈出一步之前,都要考虑手脚该怎么摆才好。   卓燦跟在后面,有种看婴幼儿学走路的微妙感。   他想,以后要是真有孩子了,可不要总回想起丧尸才好。   小丧尸在最前面开路,卓燦紧随其后,至于经验老道的季辞则在最后面,端着枪耳听八方,随时警戒其他方向来的伤害。   不知是因为队伍中混入了同类,还是卓燦的超高幸运值再次起到了作用,他们走了半个多小时,没有遇上第二只丧尸,连变异动物都离得远远的,充满警惕地监视着他们。   很快,卓燦发现小丧尸对路线的记忆并不是像人类那样用思维去回忆,而是路线仿佛一张地图放在他残存的大脑中,他是纯粹靠模板来前行的。   不过也的确为他们省了很多时间。   根据游戏背景介绍,这个城市的人们之所以变成丧尸,是因为大范围传播和感染上某种病毒。在发现这些感染者无法逆转之后,□□和军D都曾组织过反击,比如眼前堪比大地震的惨烈景象,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和龟裂的地面,很明显,只有大规模杀S性武器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卓燦并非第一次进入末世类型的副本,但每一次仍然为人类千百年来累积起的文明朝夕间消亡感到震撼与深深的痛心。   从丧尸成群开始,这个副本里的世界依次遭受了其他符合“末世”标准的灾难席卷。   比如动植物变异,比如真正山摇地动的地震,也比如温度的极端变化。   印象中刚被传送进来的时候还是正常春秋季节的气温,卓燦特意带着厚外套,这会儿看起来还是上午的光景,已经越走越热,照这样下去,中午的气温很有可能会飙到四十度以上。   卓燦把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一个T恤,背包里原本的道具就塞得满满的了,衣服只能拿在手里。   再看看季辞轻装上阵的样子,不由心生艳羡:等到LV.40,他也可以解锁更大空间的收纳,这样很多东西放进背包的额外储存箱里就行了。   季辞不仅没脱衣服,还戴上了手套和帽子,卓燦怀疑他这些衣料都是高级质地,自然温度调节的那种。他现在的权限太低,他相信季辞的商店里一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季辞见他暴露在外的手臂皮肤,不赞同地蹙起眉:“这里的阳光可能有我们接受不了的辐射。”   “……啊?”   “通关条件是‘活下来’,说明我们会面对不止丧尸群一个危机。处处都是坑,还是小心为妙。”   卓燦听的心里一惊,连忙把外套穿上。   再次庆幸自己抱大腿的正确选择——季辞比他经验丰富多了,他一个初入异世界的愣头青,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死亡触发条件。   没死在丧尸的血盆大口,反而死在看似温和无害的阳光和空气中,也太亏了吧。   卓燦把袖子套上的时候感到一阵疼痛,一看,就暴露了这么短暂时间,手臂上已经起了好几个水泡:要知道现在的温度也就差不多相当于初夏。   他心里满是后怕。   还能在这种条件里活下来的人类,实在叫人佩服。   卓燦没那么有斗志,以前和自己发小齐瑞聊天的时候就想过,要是真有末日来临的那天,他宁愿在家躺着,哪儿也不去,看破红尘早死早超生。   打心底感激和佩服季辞的同时,卓燦又无比羡慕麦汀汀:小丧尸就穿着“生前”的衣服,短裤短袖,看起来也是一个刚进入初夏的装扮。   不仅在这种充满辐射的阳光下好好的无事发生,还白嫩嫩的像块豆腐,放在文明社会可以直接拍防晒霜广告的那种。   在这种时候,「死」倒是比「生」更有力量。   *   小丧尸带着他们避开了所有被倒塌的建筑物堵死的路,半小时后,他们经过一个看起来应当是高校的地方。   大门爬满了疯狂的藤蔓,招牌早就完全被掩盖,阴森森的,像鬼片里的场景。   卓燦对这里有印象,如果地图没错的话,只要穿过这所学校,后面就是体育场了。   希望就在前方。   地图上没有标注高校里的具体地形,只是一个笼统的框框。   他们现在面临两个选择,是节省时间,冒险横穿过去,还是保险起见绕行。   时间流逝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直线上升的高温愈发明显。   他们担心横穿的最大问题,是未知地形会不会有丧尸埋伏,可这只有一定的几率;但若不能在正午前抵达有荫蔽的基地,被高温灼伤,几乎是必然的。   基于这种判断,季辞做出决定:横穿校园。   卓燦没有异议。现在辞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负责最大限度地为辞哥提供好运。   他们绕过一直拖垂到地面的藤蔓,进入高校。   卓燦看着两边的建筑,这一幢像教学楼,那个像食堂,那边可能是行政楼……   如果不是末日来袭,这儿本该有许许多多年轻的学生们肆意挥霍青春年少吧。和三五好友,和喜欢的人,为了明天而奔行。   末日来临之后,再也没有“明天”。   卓燦颇为感慨。   事实上在被卷入这个逃生游戏的世界之前,他也就是个刚离开校园不久的毕业生,不久前还和大学同学一起吃了顿饭。   如今想来,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抛下那些无用的伤春悲秋,打起精神迎战。   某栋看起来像是学生宿舍的高楼前,麦汀汀忽然停下了。   季辞手臂肌肉紧绷,立刻进入防御状态。   要知道,在前面开路的小丧尸颇为敬业,不说话不停下,是个无情的导航机器。   突然停下,一定有事情发生。   卓燦本来在想事情,闷着头往前走,前面这位急刹车,差点撞上去。   或许是以棘棘果为生的原因,麦汀汀闻起来也是果子的清香。   原本应当是非常好闻的,可卓燦瞬间想起刚才自己被刺激得胃里翻江倒海的经历,痛苦地后退好几步。   季辞顺着小丧尸的视线看过去,在原来学生进出宿舍楼的闸机位置,慢慢地走出了另一只丧尸。   他只有一条胳膊,从肩胛开始留下了恐怖的撕裂伤,像是被什么野兽活生生咬去了一条手臂。   季辞直觉他的伤,是在被感染成丧尸之前就有的。   他的眼睛猩红,但看起来并不像失去理智的大多数丧尸那样疯狂,反而很……冷静。   “……人类。”   他张口,声音喑哑,吐字却很清晰。   “为什么?”   卓燦前后联系了一下,这家伙应当是在质问麦汀汀为什么把人类带到这里,或者说怎么和人类混为一伙。   他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基础设定,除了那种无脑咬人的初级丧尸,也有许多像麦汀汀和这一个一样正在进化、或者说恢复的丧尸。   他们有强大的不死之身,不怕痛,不怕再死一次的威胁,又有很快就能追赶上人类的智力。   卓燦打了个冷战。   之后的三十天,他们到底会面对什么?一支日渐强大不死军团吗?   这真的是个三星级难度的副本吗?   麦汀汀显然是认识他的,有些紧张,握进果子:“我……带路……”   独臂冷声道:“人类……不可信。”   季辞的枪握在手里,蓄势待发。   卓燦有些紧张,他不觉得独臂是埋伏在这里的唯一一只。不,除了麦汀汀以外的第二只。   万一周围潜伏着一大群,他们就俩人,季辞再厉害,也难突围。更何况季辞有自保能力,但没有救他的义务,他们刚认识几个小时,不能拿什么情谊去赌。   眼下,观察情势、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他们有别的末日电影里主角团从未有过的法宝:一只带路的小丧尸。   卓燦冲季辞使了个眼色,让他再耐心等等。   本以为麦汀汀和独臂还会再对峙几个来回,没想到两“人”各自沉默片刻,独臂阴沉的眼神扫过麦汀汀身后的人类,缓缓道:“……好。”   卓燦:“???”   怎么就好了啊?   你们刚才说啥了?   不是,刚才真的有谁说话了吗?他怎么没听见啊?   经验丰富的季辞比他更快地意识到问题所在:这些高级的丧尸不仅恢复语言功能,还进化出了全新的交流渠道,也许是通过某种电波,他尚不知晓。   但他知道的是,日后若人类真的要面对活死人军团,将处于很大的劣势:对方能听懂他们的话,反过来却不行;连窃取情报都成了问题。   古往今来,信息的流通便捷与否,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影响整个战争的成败。   丧尸们已经「死」了,不再畏死,失去求生本能后会让生物无坚不摧。   如今,又有了独家密电。   季辞今天第N次想重重地叹气,日后三十天的任务,或许会比想象中要艰辛许多。   麦汀汀松了口气,软声道:“谢谢……”   独臂哼了一声,再次警告:“小心……人类。”   说完这句,他隐没进阴翳里。   小丧尸转过身,对,他的肌肉僵硬,转头不是很方便,想和他们讲话必须身体全部转过来:“走……”   看来他们是真的达成了一致。   卓燦和季辞对视一眼,姑且相信独臂说的话是真的,暂时放他们一马。   尽管逻辑上有很多漏洞,可他们就像被威胁来带路的麦汀汀一样,此刻别无选择。   三人再次恢复之前的队形,十二万分戒备地穿过宿舍楼。   这里当然没有灯,目之所及全是昏暗。四周浸泡在名为“死亡”的气氛中。   卓燦拿出手电筒照明,两边的寝室门都没锁上,全部半开着,看不见里面。   难保不是每扇门后守着一堆紧紧盯着他们、连呼吸声都没有的丧尸。   季辞的鞋子显然也是高级道具的一种,走起路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走廊回荡着麦汀汀迟缓脚步的拖曳声,还有卓燦自己因心惊胆战而粗重的喘气。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死寂令人头皮发麻。   独臂显然是这里的统治者,有了他的承诺,他们战战兢兢的一路上,并没有再遇到新的威胁。   继麦汀汀之后,卓燦第二次由衷地感谢一只丧尸。   ……这个世界真是太特么怪了。   *   他们之前预计的没错,穿过高校后面就是体育场。   远远窥见高墙上崭新的铁丝网和端着重型武Q巡逻的人类,卓燦与季辞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顺利地找到幸存者基地了。   与荷Q实弹的人类W装力量一墙之隔,麦汀汀显然恐惧值暴涨。   小丧尸看起来很想立刻就撤退,又眼巴巴地盯着季辞。   准确来说是季辞的背包。   卓燦忽然想起来:“他是不是想要回他的果子啊?”   季辞一愣,他差点忘记了。   他打开背包,把棘棘果们还给麦汀汀。   他的收纳空间有高级的冰镇功能,棘棘果们现在冰凉凉的,高温下拿着十分舒服。卓燦拿了一颗放在手心里,都有点儿不想还了。   可小丧尸那副怯生生的样子,不还总觉得好像是什么专门欺负弱小的恶势力一样。   小丧尸捧着红彤彤的果子们,感激溢于言表,仿佛是来自神的馈赠,完全忘记了眼前人才是打劫的元凶。   卓燦见他雀跃得像小动物一样,有点想摸摸他的头发,又怕把他的头摸掉了:“谢谢你了啊。你小心点,可别被别的家伙欺负了。”   小丧尸眨眨眼。   卓燦简单复盘了下之前的路线,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问麦汀汀:“刚才那个缺胳膊的家伙,是不是喜欢你啊?”   说完觉得好诡异,为什么要跟丧尸谈论感情问题。   而且,他俩很明显“生前”都是男的吧,男人喜欢男人那不成……那什么了嘛!   麦汀汀看起来同样对这个问句大为不解,怔怔地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困惑,连句“是”和“不是”都讲不出来。   卓燦挥挥手:“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让一只小丧尸思考世界上最深奥的「爱」,也太为难他了吧。   两人挥别麦汀汀。   看着那个小身影渐行渐远,卓燦心中竟然有一丝不舍。   希望老天保佑这个过于单纯的小家伙能在如此残酷的末世中活下来吧。   不过……   卓燦迷茫了。   对于丧尸来说,究竟什么叫「生」,什么叫「死」啊?   大哲学家卓燦陷入沉思。   (本篇完) 第113章 想当年6   对于幼神来说,三岁那年被笨蛋人类不小心带进现世以后,才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可以称作朋友的存在。   但在那之前,在祂更小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只宠物。   小神仙的宠物,自然不会像芝芝桃桃那样是普通的小猫咪,或者人类饲养的狗、乌龟、金鱼等任何常见地球动物。   小神仙的宠物,是只凤凰。   没错,就是那种对于人类而言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九天神鸟。   眠礼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还是颗蛋。   和凤凰的真身相比,凤凰蛋实在是太迷你了,也就眠礼一半那么高。   蛋壳自然不是普通的白,也没有凹凸不平的粗糙纹路,它斑斓通透,质地温润如玉,在不同的光线折射下流光溢彩,即便暗夜中也微微发着光,如同稀世五彩琉璃。   这颗凤凰蛋是卡布卡捡回来的。   同为神禽,鹏在世上活了这么久,很少见到同样珍稀的鸟儿。   凤凰这种生物,在卡布卡成为神明陛下的左膀右臂之前就已经绝迹了,不仅对于人类而言是个传说,就算在神域也很少会被提起,仿佛畏怯于什么禁忌的条例。   “灭绝”的原因卡布卡并不知晓,但它在神域和平的时期是个颇有精力的探险家,方圆万里,江河湖海,一寸都不放过。   神子诞生之日,东方曾现圣光,据说是祥瑞之兆。   起初并没有人在意,毕竟陛下拥有子嗣本就是天地的福气,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征兆,都是祯祥。   后来再有人想起,才恍然大悟:或许正是同一日,神子的降临唤醒了沉睡百年的凤凰。   眠礼两岁那年某个平淡无奇的白昼,卡布卡结束每日例行的巡逻,回到后花园。   白衣神使们站成一排,守望着御花园。幼神早已习惯了做任何事都被这么多双眼睛监管,提着自己的小象水壶给星尘花们浇水。   星尘花在白天休息,夜晚绽放。开了的花从人间看,就成了漫天繁星。   卡布卡的原身巨大无比,若是降落肯定会压坏陛下的花儿们;它还有个奇怪的毛病:无法化成人形。   没办法,鹏鸟不得不把自己缩小,缩到和人类差不多大。   它扇了扇翅膀,算作和神使头子打招呼。   奥利尔其实觉得有些奇怪,这家伙平时话多得令人心烦,标准的未见其鸟先闻其声,今天怎么会这么安静?   眠礼停下浇水,仰脸看着鸟儿摇摇摆摆晃悠到自己身边。   “唔唔唔,唔!唔唔!”   鸟儿甚至没法叽叽喳喳,只能叽里咕噜。   但幼神竟然听懂了,笑地眼睛弯弯:“布布,看!”   接着,在众神使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卡布卡引吭高歌,发出尖锐的、人耳难以接受的高频声响。   奥利尔起初还打算去捂住小殿下的耳朵,但眠礼显然已经跟卡布卡沟通过了,在它开嚎之前,身周晕开淡金色的光芒,已然隔绝了音波的伤害。   接着,众目睽睽之下,卡布卡从嗓子眼儿吐出来一颗……会发光的蛋?   和现在的鸟身相比,蛋的个头还是很大的,乍一看都快和神子差不多高了。   见多识广的大人们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颗蛋,不过对于没怎么离开过神殿的神子,它看起来就是个特别好看的大宝石。   如果用人类的话来说,神明陛下是个走“极简风”的类型,哪怕是代表着神威严的大殿,用的最多的材料也就是白玉。   不过,卡布卡倒是非常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头,什么钻石啦,蓝宝石红宝石玛瑙翡翠,会在地面上闪闪发光的小东西对于在天上飞的大鸟来说很有吸引力。   它也不是头一回带着石头回来,比这一个更大的也有。   凤凰蛋毕竟是神物,就算被卡布卡含在喉咙里从远处带回来,这么久了,也没沾染上任何污秽,依旧散发着圣洁的光晕。   两岁的小眠礼好奇地盯着这颗五颜六色的“石头”:“布布,是什么?”   卡布卡用喙戳了戳凤凰蛋,现在喉咙里没东西卡着了,又可以叽里呱啦说话:“不知道诶,我刚才去巡逻,就在森林里发现了这么个东西。很漂亮是不是?所以我就想着,一定要带回来给小殿下玩。小殿下,你是不知道,这个东西太大了呀,我试了半天,差点没把自己噎死!小殿下可千万不能学我哦!”   它一旦吧啦起来就没个完,眠礼早就适应了过滤废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问了个关键词:“森林?”   卡布卡呆了呆。   冰霜森林的中心漩涡,是神域的监狱所在地。因此,平日里并不会带小殿下路过附近,甚至没怎么提过,尽量在神子年幼的时候不去创造世界有善恶之分的认知。   它刚刚一时得意忘形在祂面前说漏了嘴,怎么办?   鹏鸟求救地望向那边的神使,神使头头认命般叹了口气,走过来,蹲在幼神旁边:“小殿下认识这是什么吗?”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很快就能被转移,眠礼立刻忘记了什么森林不森林的,瞅着“五彩石”:“嗯……石头!”   蛋周围流动的光都是会变换色泽的。眠礼有点想摸一摸,面对着未知事物有些畏惧,于是奥利尔捉着祂的小手,轻轻地、轻轻地碰了一下它。   “这是一颗蛋。”   “蛋?”   “对。左舵大人的小时候,也是一颗蛋。”   那些光仿佛有实体,在祂碰上来的瞬间就被打散了。   眠礼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奥利尔把卡布卡叫到旁边去问这颗蛋的来历,以及究竟要不要上报给陛下。   蛋看起来很符合以前对凤凰的认知,但奥利尔知道,凤凰已经在神域绝迹多年。若它真的是凤凰蛋,一定是有什么异动的。   幼神倒是不知晓凤凰的前因后果,祂只是对这颗漂亮的“蛋”非常感兴趣。   祂又好奇地碰了碰蛋,没想到这里它轻轻抖了一下,似乎在给予回应。   眠礼抬头问那边窃窃私语的大人:“以后,它会变成布布?”   卡布卡也不确定:“也许和我不一样呢,小殿下。”   “那会什么样?”   “变成另一只鸟儿。也许是鸟儿。”   “什么时候?”   “这我就不知道了。”它和神使已经达成了一致,“小殿下,我们去问问陛下吧,好不好?”   眠礼听见父神的尊称,眼睛一亮。   祂尚处在最需要和家长长时间相处的年纪,可惜父神忙碌又冷淡,能见到的机会很少,总是要找些理由才行。   有了这颗蛋,去找父神变得名正言顺起来,光凭这一个理由,眠礼对蛋的好感度已然又上升几分。   *   “是凤凰。”   神说。   蛋飘在祂面前,似乎对陛下也有着怯意,非常乖巧。   无论之前在卡布卡那儿,还是面对神子,它可不是这样的,骨碌碌滚来滚去,还只是一颗蛋,却格外活泼好动。   神望向鹏鸟:“是你带回来的吗。”   卡布卡缩了缩脖子,又把自己变小几圈,讨好地站到神的肩上:“嘿嘿……就是我去玩的时候看见了嘛……”   左舵大人在陛下面前向来不知礼节、无法无天,连眠礼都不能在神怀里胡闹。   陛下对它的宠爱似乎比小殿下还要鲜明,这是神殿人人皆知的事情。   眠礼心里当然是想亲近父神的,可祂不能说,只好渴望地看着凤凰蛋。   现在祂知道了,这颗蛋长大以后,并不会变成第二个卡布卡,而是会成为名叫“凤凰”的另一种鸟儿。   神开口喊祂的名字:“眠礼。”   小神明抬起头,浅色的眼瞳因为期待而亮晶晶的。   神不是不爱祂,只是幼神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会让祂记起另一个人。   神问,你能养好它吗?   眠礼愣了愣,才明白父神的意思。   父神是要把凤凰蛋交给祂来照顾吗?直到里面生出来新的小鸟?   祂当然可以!   眠礼使劲点点头:“礼礼能!父、父神要信礼礼!”   神颔首,继而摊开掌心,为凤凰蛋注入了一缕金光。   接着,它像是听懂了陛下的旨意,蹦蹦跳跳飞到了眠礼旁边,被张开双手的小殿下一把抱住。   虽然凤凰蛋有眠礼的一半高,可意外得很轻。眠礼抱住它,像在抱一个大玩具。   神座旁的蜚蜚蹙起眉,有些不理解。   陛下从不撒谎,如果鉴定这颗蛋是凤凰蛋,那么绝不会是开玩笑。   长达百年的消亡以后,凤凰真的重新出现了。本当是祥瑞之兆,可蜚蜚不知怎么的,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如此珍稀的存在,应交予专门的神官来负责,哪怕是同为神鸟的卡布卡,都不敢打包票能守护好凤凰蛋。   可陛下却交给了小殿下。   要知道小殿下如此年幼,连自己都还需要人照顾,走路偶尔都要摔跤的,怎么能照顾好凤凰呢?   除了给小殿下打发时间以外,他想,难道是因为凤凰蛋同样需要幼神的某种力量?   神物的力量在出世之前是无法估量的,但毕竟强大,而任何一种强大力量都是柄双刃剑。   若能为神所用,比如他与卡布卡,自然是好的;可若站到了神的对立面,会变得麻烦。   凤凰随时有可能破壳,陛下分不出时间单独照顾它,所以,让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小殿下来建立凤凰的雏鸟情结。   如果是基于这样的逻辑,倒也能理解了。   想通了之后,鲲对神的敬仰更上一层楼。   “蜚蜚。”   “是,陛下。”   “去查一下凤凰蛋。”   “……是。”   另一边,卡布卡和奥利尔已经带着眠礼回到了御花园。   在星尘花的包围中,眠礼已经迅速和这只未来的小宠物亲近了起来。   离开神的威严后的凤凰蛋其实很活泼,它现在还没有小翅膀,却不妨碍它到处飞,沾了一身亮晶晶的花粉,在跳回小主人怀中时又把它们全洒在了幼神身上,逗着小孩儿咯咯直笑。   眠礼顶着一头会发光的小卷毛,亲亲密密地用小脸贴着凤凰蛋,已经迅速进入了小主人的角色,双手抱得紧紧的,谁来也别想分开。   卡布卡其实也对这个有可能的同类很好奇,扇了扇翅膀:“小殿下,给它取个名儿吧?取个名字吧!这样以后我们也能叫它啦。”   眠礼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蛋蛋!”   许多年后,传闻中灭绝已久的九天神物凤凰再次现身,震慑疆场千里,逆转世界万物,被无数人奉为神迹降世,日后流传着更加骁勇的闻辞。   但在童年,在今日,它有了一个无比接地气的小名,叫做蛋蛋。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帝国团宠凤凰奶啾》还是一颗凤凰蛋、以及刚刚破壳时的故事   《小丧尸》完结后会开这本,点个收藏吧~ 第114章 想当年7   小眠礼对新来的小宠物爱不释手,哪怕这个宠物目前还只是一颗不能说话的蛋。   原本去哪里都是孤零零的一小只幼神,后面跟着几十个面无表情、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工具人神使。   现在不一样了,幼神怎么蹦蹦跳跳,旁边就会有一个同样蹦蹦跳跳的五光十色的蛋。   凤凰的模仿能力非常强,哪怕还在蛋里,却已经熟知了眠礼的动作习惯,甚至能记住每日的巡逻路线。   什么时候去神殿,什么时候到御花园,什么时候回到自己管辖魔方世界的游乐园里,它比幼神本人还要积极。   负责照顾幼神的奥利尔总能看见蛋蛋无时无刻不跟着眠礼身边打转,飘来荡去,哪怕暂时显现不出来表情,也知道有多开心。   这哪里像养了只未孵化的凤凰,根本是只人类熟悉的快乐小狗。   当然,眠礼枯燥无趣的童年生活中因为有了它,也变得多了许多笑声。   奥利尔没有蜚蜚想得那么深远,只觉得陛下毕竟还是爱着小殿下的,不忍见祂太过孤单。   蛋蛋并不会说话,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然而这好像并不会影响眠礼和它的交流。   神使们现在见到的小殿下,就是带着新宠物研究乐园里的每一个角落,念念叨叨,哪怕没有收获丝毫在他们认为的实质性反应,好像也不影响一人一蛋的心意相通。   眠礼初次见到蛋蛋,是卡布卡把它带来御花园。所以祂也花了最多的时间和蛋蛋一起待在花园里。   有好几次,奥利尔都是在漫山遍野的星尘花中,找到了抱着凤凰蛋睡着的小神明。   祂躺在花丛中,双手抱着比花儿们还要明亮的蛋,呼吸安稳而甜蜜,好像在做什么美梦。   小神明的梦境里是和凤凰蛋一样的缤纷,在这个梦里,祂看见祂的蛋蛋长大了,有了华丽的翅膀和长长的、光彩夺目的尾羽……   咦?   好像不对呀。   怎么仅有尾巴和羽毛从蛋壳里伸出来,其他地方都藏着?   难道说,蛋蛋孵出来以后,除了多了一点羽毛以外,仍然是一颗蛋的模样?   眠礼以前并没有见过真的凤凰,可若是按照卡布卡的说法,蛋蛋和它很像,那么在幼神两岁的认知里,蛋蛋应当也是一只鸟。   一只有翅膀、有尖尖的嘴巴、会飞的鸟。   而不是破掉的蛋壳。   梦里的小眠礼想不通,带着这种疑惑从梦里醒了过来,想找蛋蛋问个清楚。   可是蛋蛋不见了。   往常蛋蛋也会比祂先醒,但要么是乖乖躺在祂的臂弯里,要么就待在近旁等着祂醒来,再一起玩。   可是眠礼今天看了看四周,夜晚的星尘花姹紫嫣红得盛放,处处是光,偏偏没有祂想找的那一个。   眠礼试探地喊了好几声。   以前蛋蛋要是听到祂的呼唤,就算之前跑到再远的地方玩儿,也会立刻跌跌撞撞地飘回来,比忠诚的小狗还要迅速。   但今天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四下只有夜晚花开的声息。   这不对。   即便是年幼的小神明,也察觉到了异常。   祂心急了起来,召唤出云雾飞到御花园的上空,手腕的淡金色光晕凝结成镯子,动用神力寻找祂的小宠物。   最终,祂脑海中生成的图像显示,蛋蛋不在御花园,也不在乐园,而是跑到他们平时不该去的……神殿里。   准确来说,是天梯尽头的某一根圣柱之下。   *   神鸟感受到了自己即将孵化,要寻找到一个安全之所。   这个场所首先需要格外安静和干净,其次有很强大的能量庇护,最次得有与它的神力之间有已经建立起来的联系。   找来找去,神明陛下的大殿似乎是满足条件里最合适的一个。   其实它是很想等到幼神醒来、被认定的小主人陪伴着二次诞生的,可眠礼睡得太香了,它用喙轻轻啄了祂好几次,对方都没醒过来。   御花园里花儿太多,还有别的动物,太过嘈杂,实在不是和好地点。   没办法,蛋蛋只能勇敢地踏上独自出生之路。   作为一只马上就要出世的凤凰,它拥有许多非常厉害的技能,比如隐身。   但作为一只还没出生的凤凰,它对这些力量的控制还不太行。   所以,这天许多神域里的人们都注意到天上掠过一道有颜色的光,像是空气波动、扭曲了一瞬。   可那光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只能当做是祥瑞之征。   眠礼在圣柱下面找到蛋蛋的时候,正巧赶上蛋壳上裂出了第一条缝。   神殿和有夜晚的御花园不同,这里没有时间流速,是永恒的白昼。   幼神被云雾托着稳稳落地,圣柱周遭也浮动着清浅的白雾。祂在那些雾气中央找到了光晕时强时弱、很不稳定的凤凰蛋。   裂缝越来越大,直到将漂亮的凤凰蛋分成两半。   和凤凰分离后,原本萦绕着光晕的蛋壳失去了力量供给,变得灰败黯淡。   眠礼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这神奇的一幕。   凤凰孵出来了。   一般的鸟儿在刚破壳时都湿漉漉的,也不可能立刻就学会飞行,仅能在窝里嗷嗷待哺,需要父母亲一段时间的养育才能独立。   但神禽毕竟是神禽,凤凰的羽毛干爽,抖了抖身子,洒下闪闪发光的齑粉。   它原本在壳里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这时候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翅膀里探出,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有一点儿胆怯,但更多的是好奇。   孵出来的小凤凰自然是要比蛋壳更小一些,眠礼蹲在它旁边,想碰又不敢碰,不确定地小小声问:“你是蛋蛋吗……?”   幼神是它破壳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存在,稚嫩的童声更是它还在蛋里就熟悉的声音,凤凰立刻认出了幼神,开心地扑腾起翅膀:“啾!啾啾啾!”   在跟着神子赶过来的神使们听来,神禽发出的不过是本能的鸟鸣,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他们甚至有些担忧,上古神物,不会连话都说不了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今叽里呱啦能说会道的左舵大人卡布卡,在还小的时候也不会说话,同样只能叽叽喳喳。   反倒是不爱说话的冷面右舵大人,很早就掌握了语言这项基本功。   说话这种事儿,和化形一样,需要教,需要悟,也需要运气。   卡布卡在化形上就缺了点运气,后来就全点到说话的技能上去了。   好在神子看起来和神禽的交流并没有障碍,已经说起了悄悄话。   “真的是蛋蛋耶。”眠礼真诚地夸奖,“你好漂酿!”   “啾啾~~~!”   小凤凰的尾羽比它的身体还要长,在不同的角度下缤纷粼粼。   它绕着祂扑扇几圈,似乎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学会飞行了。   原来在蛋壳里能飘起来,那是凭借自有的神力,但现在无师自通学会了控制翅膀达到物理层面上的飞行,又是另一个不同的纬度。   类似于婴儿在呱呱坠地时就会哭,但学会用笑来表达情绪,则是一种成长。   小凤凰对此欣喜不已,热情邀请幼神乘坐自己,试试看最大的载重飞行能力。   眠礼望着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圈的鸟儿,有些为难。   “你太小啦。”男孩苦恼地比划了一下,“礼礼是大孩叽。”   小鸟儿的眼睛是深邃而迷人的绿色,像翡翠。它歪着头,不理解小主人为什么拒绝;它对自己充满自信,辩护道:“啾啾!啾啾啾啾!”   幼神摸摸它的脑袋:“你会疼。”   “啾啾啾啾!”   小凤凰执意让幼神试试看。   眠礼竟然也有了拗不过别人的时候,只好勉强扒着它尚且柔嫩的双翼骑上去,一边跨还一边不放心地叮嘱:“疼的话,要说喔!”   “啾!”   一人一鸟都没想到的是,只有眠礼一半大的小凤凰,竟然真的能驮得动祂!   果然,神禽的力量是不能光用体型来估算的。   也不知是载重有些勉强,还是刚出生飞行不太熟练,小凤凰飞起来时和还是个蛋一样,跌跌撞撞的,左摇右晃,好像下一秒就会受不来重负跌落到地上。   神使们看着,心都揪着。   无论是神子还是神禽,哪一个受伤,都是他们担不起的大责任。   奥利尔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让所有人随时准备着,万一真有哪一位摔下来,要第一时间保驾护航。   眠礼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不稳定,召唤出云雾在下面跟着,涌动的气流让小凤凰飞得更加顺畅些。   祂以前当然骑过卡布卡,可鹏鸟巨大无比,且无论是飞行还是载人技巧都已经无比熟练了,和现在骑着小凤凰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天梯的尽头是神所在的大殿,威严、庄重,不可随意进入。   但天梯的这一头,圣柱和风幡之下,不受任何人监管。   一人一鸟在空荡荡的天空盘旋了好多圈。   小凤凰的学习能力惊人,很快便在下面人看着心脏大起大落的忧心中,飞得越来越稳,也也不断在挑战新高度。   神域的高空是没有限制的,越往上越冷。   神本身就是一种恒定,眠礼对温度变化没有太高的认知;但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的小凤凰还没这么多经验,它蓦然升到高处,被冰凉的空气激得连打几个喷嚏。   本来打喷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刚出生不久还很脆弱,它这么一咳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竟然失去平衡,翅膀也忘记怎么扑棱了,带着眠礼从高空掉了下来。   下面的奥利尔立刻发现了形势不对,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果然还是……”,然后赶紧带着神使飞上去。   但幼神的反应比他们更快,或者说自保机制启动得十分迅速,扩大的云雾瞬间形成,像棉花糖那样接住了下坠的小神仙和小凤凰。   两人掉在松软软的棉花上,小神仙打了个滚,小凤凰被弹了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觉得哪里不对劲。   扭头一看,离他们最近的圣柱,竟然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他俩没有看到,但神使们看见了:才出生不到一小时的小凤凰,仅是连打了几个喷嚏,没有主观目的上的任何攻击行为,却造成了如此鲜明的伤害。   每个人都忍不住想,等凤凰成年以后,究竟会是多么恐怖的战斗力?   神使们已经提前开始惴惴不安,但对于在云朵上的两个孩子们来说,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才能瞒过去?   眠礼试着像往常修复东西一样,挥了挥手。   但这里的一切是被父神所庇护的,祂的神力无法覆盖和对抗。   眠礼垂下手,坑洞依旧留在原处,祂的光只能绕着周围打转,无法侵入。   小凤凰似乎对自己的闯祸一知半解,可小主人的表情还是让它感觉到了担心,轻轻地用翅膀碰了碰眠礼:“啾?”   眠礼搂住它,喃喃道:“不是蛋蛋的错。也、也不是礼礼的错……”   “啾啾……”   可这算是谁的错呢?   幼神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墨发如瀑、双眸似血的男人蓦地在虚空中化形,拄着长剑行礼。   “小殿下,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蜚蜚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您的‘伙伴’也一样。”   啊哦。   小朋友们闯祸还想隐瞒,却这么快就被家长发现了。   幼神和小凤凰心虚地再次对视一眼,哪怕小凤凰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总之先学小主人的样子先心虚着。   怎么办,还是早点儿乖乖认错吧。   不过到底算是谁的错啊? 第115章 想当年8   两年后。   窗户玻璃哐当一声炸裂时,家里只有卓燦在。   早些时候他刚把眠礼送去陶映嘉家里玩,回去路上骑着小电驴慢悠悠晃荡,享受着养崽崽以后难得的清闲时光。   入秋以后天气慢慢凉了下来,走在路上便闻得见桂花的馥郁,掺杂着烤栗子的香甜。   没有人能抗拒板栗的诱.惑,卓燦也不行。他买了两袋回家,一袋存着做各种栗子味的甜品,另一袋边看挑好的灵异片边剥得劈啪作响。   电影逐渐逼近高朝,主角举着防身锤在走廊慢慢走,被两边开开合合的窗户吸引了注意力,提防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鬼怪。   卓燦原本不是个胆大的人,一年多以前在逃生游戏中凭着超高的幸运值在无数关卡中摸爬滚打的记忆,也随着平淡生活的复位慢慢褪去,因此看这种灵异片依旧被吓得不行。   于是,当现实中的窗户碎裂声和电影中的尖叫同步响起时,被吓得最惨的当然不是电影里的演员,而是观众。   卓燦心脏都快蹦出去了,手一抖,整袋板栗全洒了。   他来不及心痛,哆哆嗦嗦转过身,看向打碎窗户的罪魁祸首。   一团耀眼的……金光……?   对于卓燦来说,会发光的东西也不算罕见,比如他自己饲养了一年多的小神仙就是其中一种。   但面前这个有着五光十色的尾巴、还有点像个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他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有熊孩子把玩具扔上来了,很快在鸟儿的扑棱扑棱下打破猜测:这玩意是活的。   不仅是活的,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不然怎么会失去平衡和飞行目标撞到别人家里来啊。   卓燦快速在固有认知中寻找对应物种。   花里胡哨的,南美特产金刚鹦鹉吗?   不对啊。   他被鸟儿过于漂亮的羽毛吸引得忘记了防备,双手抓着椅背。   这样流苏一样垂下来、绮丽如最上好绸缎的孔雀羽,虽然慌张,一举一动却不胜华美,怎么看起来像传说中的……凤凰?   小神仙。   大神仙。   服务二位神仙的各种神官。   会说人话的大鸟。   能变成人的大鱼和黑豹。   真的长着角和尾巴的恶魔。   ……   见识过这么多千奇百怪的存在,卓燦的心也麻木了。   所以,世界上若真的有凤凰,好像也不是特别怪吧。   他同疑似凤凰的鸟儿面面相觑,都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人。   这种僵持被敲门声打破,小孩子在外面喊:“燦燦,开门开门~!”   一人一鸟同时一顿。   卓燦像是找到救命稻草,在他的认知中,所有非自然能量都能被小主神所镇住。   至于凤凰……   诶?   卓燦一愣,刚才还用那双比翡翠更漂亮的眼睛瞪着自己的凤凰,竟然消失了。   他揉揉眼,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外面的眠礼等不及了,又敲了一次门。   卓燦打开后和送祂回来的陶先生道谢,把小家伙抱进来,慌慌张张:“卡密萨马,我跟你说,我好像看到一个……”   他话还没说完,怀中的小神仙眼睛都亮了:“啾啾,啾啾!”   卓燦预感到什么,立刻把眠礼放下来。   方才无影无踪的凤凰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看见眠礼以后炮.弹般冲了过来,热情地回答:“啾啾啾啾!!”   它欢快地扑到眠礼身上,用喙蹭来蹭去,像是热情的亲吻。   卓燦在旁边都看愣了。   凤凰竟然还有隐身这么个技能?   而且卡密酱还会说鸟语?他以前怎么不知道?   祂和卡布卡也没用鸟语沟通啊?   然后他很快明白了,啾啾是这只鸟的名字。   而啾啾——的确是凤凰。   凤凰的身型不大,和眠礼差不多,看样子年纪的确很小。两个孩子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作一团,明显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卓燦坐在沙发上心里犯嘀咕,眠礼以前怎么没跟他提起,还有这么个凤凰朋友呢?   他对这种神物还挺感兴趣的,大学还修过古代图腾的选修课。   如今真有一见,各种好奇的情绪反而淹没了激动。   “你是谁呀?”   那边本在和眠礼玩闹的凤凰忽然扭头看向人类,开口问道。   卓燦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懂鸟语了,但很快意识到,凤凰在说人话。   神禽的成长非常快,如果他俩真的差不多大,在幼神仍然是四五岁的年纪里,它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是比陶映嘉还大一些的孩子,甚至足以称之为少年了。   如果说眠礼的嗓音是软糯的小奶音,那么实际上比祂还要年幼的凤凰则清亮很多。   卓燦有点担心它会不会一激动在家里引吭高歌,可能整栋楼都会被震碎。   “呃,我……”他想说是眠礼的老父亲,不过面对天上来的神禽,还是别瞎开口玷污了神明陛下的威严,“我是祂的好伙伴。”   眠礼仰起小脸,有些好奇。   燦燦还从来没有用这种关系来概括他俩呢。   小凤凰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翡翠似的眸子完全信任:“原来如此。”   紧接着,它又有了第二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卓燦说:“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要先报上自己的哦。”他补充,“这是人类的规矩。”   小凤凰很惊讶地问:“小殿下,是这样吗?”   眠礼压根不守人类的规矩:“不知道耶。”   卓燦深谙和幼儿的相处之道,用一般疑问句代替特殊疑问句:“你叫啾啾吗?”   果然,小凤凰立刻不纠结该不该遵守人类之道:“我叫纪——攸。”   就像当初眠礼在自我介绍时直接将名字的两个字“刻”进他脑海一样,“纪攸”二字也出现在了卓燦的意识中。   这名字听起来可比啾啾这个看起来像小名的优雅多了。   等等。   纪攸。纪……攸。   连起来读那不还是“啾”吗?   真是好敷衍的名字啊!   卓燦忍俊不禁:“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啊?”   小凤凰扇了扇翅膀,显得很骄傲:“是小殿下!”   “小殿下”的尊称卓燦并不陌生,和他猜得差不多,纪攸和奥利尔他们差不多,同样是神域中的一员。   既然眠礼能够给祂取名字,那么,就像蜚蜚和卡布卡属于姜宵一样,纪攸或许就是眠礼的宠物。   卓燦问:“卡密萨马,你是什么时候给它取的名字?”   眠礼说:“礼礼小时候。”   总共也就三岁,还说什么小时候,那得多小啊。   吐槽归吐槽,该鼓励的还是要鼓励。卓燦揉揉祂的小卷毛,夸奖道:“真是个好名字。”   他的夸奖主要是为了应和小神明,没想到的是,纪攸完全当真了。   凤凰看向他的眼神,仿佛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好友,颇为感激。   卓燦:“……行吧。”   卓燦又问眠礼:“以前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还有只这么漂亮的小鸟?”   眠礼低头玩着手指:“礼礼很久咩有见啾啾。”   提起这个,孩子们竟然都伤感了起来。   两年前,神殿里,在幼神和小凤凰乖乖认错、保证下次绝不在神殿里打打闹闹之后,神并没有多加责罚,反倒是引导着眠礼将凤凰的名字从蛋蛋升级成了啾啾。   随后,神为它赐予了更正式的写法,即纪攸。   和卓燦猜想的差不多,凤凰作为神禽,的确有着惊人的成长速度。   凤凰有凤凰的使命,不可能日日与还没长大的幼神在花园与乐园里“厮混”,很快有专门的神官接手了纪攸的教养之责,孩子们的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直至一年前,眠礼被卓燦卷进现世后,祂和它彻底断了联系。   这一年里,凤凰没有来找过眠礼,而眠礼回到神殿的那些日子也没有找到它。   小孩儿问过身边人,甚至直接问过父神,得到的回答都是凤凰很忙。   更小的时候,在眠礼寻找父神时,他们也是用同样的借口来敷衍。   眠礼三岁了,四岁了,明白“忙”就是不可以见面的意思,也就不再执拗地耍小孩子脾气,学会等待。   再后来,祂习惯了现世,也有了那么多现世的朋友,幼年许久不见的玩伴就被淡忘在记忆里。   在今日,凤凰不声不响地重新出现在祂的生活。   如果是大人,可能还要感觉尴尬,或者先好好问一问对方消失这么久到底去做什么了,说不定要仔细审视一番究竟还是不是以前那个老朋友。   但孩子们的世界没那么多复杂的规则,他们见到好朋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表达思念之情。   纪攸的眼睛和它长长的尾羽一样,在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会焕发出不一样的光泽,整只鸟看起来就非常华贵……主要是贵。   纪攸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眠礼:“对了小殿下,跟你说哦,我有师傅啦!”   眠礼被它弄得痒痒的,笑着在地毯上打了个滚,然后又爬起来:“师傅是什么?”   凤凰不知道怎么解释,卓燦解围:“就是像托班的闵老师一样。教你画画呀,教你怎么玩积木,教你唱儿歌。”   眠礼恍然大悟:“啾啾也要学画画吗?”   纪攸说:“我学飞!”   它说完扇了扇翅膀,在客厅绕了一圈,齑粉掉下来,飘得满屋子都是,呛得卓燦直打喷嚏。   眠礼挥挥手,让到处都是闪粉的客厅顷刻间恢复原状:“还有呢?”   凤凰想了想:“还会喷火哦,我表演给你——”   卓燦眼疾手快把它拽下来:“这就不必了!”   小凤凰脾气很好,并不介意他对尊贵的神禽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举动,还挺自来熟地飞到他头上,舒展了下双翼。   变成人形支架的卓燦:“……”   不过凤凰还挺轻的,像一顶温热的帽子。   纪攸又跳到了下一个话题:“小殿下,也许我很快就能化形啦!”   “化形?”   “就是变成人哦。”   “哇……”   卓燦是知道的,天上那位叽叽喳喳话特别多的左舵大人,千百年的修炼都没有人形。   而小凤凰也不过破壳才两年,却已掌握了如此进度。   也不知鹏鸟听说了,会有什么反应。   眠礼坐在地毯上,冲卓燦张开手。   人类看得懂这个标志,任劳任怨弯腰单手把同样轻飘飘的小神仙抱起来。   眠礼用小手为纪攸梳理羽毛,把话题拽了回去:“啾啾的师傅是谁?”   纪攸骄傲地回答:“我尊敬的师傅大人,就是超级厉害的左舵大人!”   眠礼眨巴眨巴眼睛,换算了一下:“布布?”   “是的,卡布卡大人,就是我的师傅大人!”   卓燦刚才还在想卡布卡要是知道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纪攸能够轻松化形,会是什么感觉,原来小凤凰这是要出师了。   还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那……纪攸以后会像卡布卡一样话痨吗?   想象一下如此绮丽优雅的凤凰,和大白鸟站在一块儿一唱一和说相声,那画面……神明陛下会后悔把纪攸交给卡布卡吧。   人类的担心纯属多余,小神明显然对自己的两个伙伴能成为师徒感到很欣慰,尽管祂并不懂得师徒到底代表着什么。   虽然眠礼和纪攸都很轻,但抱一个顶一只站久了还是有点儿累,于是卓燦坐回到沙发上,把一娃一鸟都拽下来,堆到一块。   两个小家伙各有各的可爱,仿佛会动的活玩具,琥珀和翡翠般的眼瞳一齐看向卓燦。   人类忍无可忍,上手揉了揉他们。   手感还挺好。   眠礼整理了下自己乱蓬蓬的小卷毛:“啾啾现在在哪里?”   纪攸也抖了抖羽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里?”   “是森林。”   “父神的森林吗?”眠礼的脑海中浮现出以前跟着卡布卡飞行见到过的、有着大漩涡的冰霜森林。   “不是,是另一个——”纪攸想了想,找出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另一颗星球。”   ……星球?   卓燦已经对这个世界可以进行星际旅行的事情非常淡定了。   一只凤凰,一个四岁的神仙,正在自己面前依偎着说悄悄话。   反正也不能再奇幻了吧。   眠礼果然对有星球毫不诧异:“是父神的星球吗?”   “以前是的,不过现在没有主人了,也许以后可以变成我的星球!卡布卡师傅带我在那里修炼,今天就是它送我来找你的哦!”   眠礼左右张望:“布布在哪里?”   凤凰的嗓音听起来颇为遗憾:“师傅太大只了,挤不进来。”   旁听的卓燦回忆了一下,古籍上说「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若鹏鸟那巨大的身躯真要勉强挤进来,整栋楼估计都挤不下。   那么眼前这位神物的真身,是不是也一样壮丽呢?   可惜现在并没有答案。年幼的神禽自己都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显现真身的地步。   小凤凰并没有待太久,它还要回去那颗星球继续跟着师傅学习,就像幼神也不得不上托班、以后还要上小学一样。   小朋友们告别,并且约定下次再见面。   尽管年幼的孩子们并不能主宰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但对于想要再见到对方的期待,却是无比真挚的。   纪攸已经为卓燦修复好了那扇闯进来时打碎的玻璃,这回学会了如何打开窗户,站在窗台上,和曾经的小主人依依不舍告别。   长长的尾羽垂下来,琉璃般的孔雀之眼摇曳在浅青色的光芒中。   九天神物,的确漂亮得令人赞叹。   眠礼踩在小板凳上,垫着脚趴在窗台边,抬起头和垂首的凤凰碰了碰额头。光的碎片流连他们满身。   接着,神禽转身,振翅离去。   小神明目送着自己的小宠物、也是小伙伴逐渐消失在碧空。   就算在不同纬度的世界里,也祝你幸福喔!   (本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   再后来,纪攸就在那颗星球上捡到了他的皇帝~ 第116章 【全文完】   【05:35】   祂醒来时外面天蒙蒙亮,朝霞泅出一片浅淡柔和的粉。   小孩子还不会看挂钟,但大概知道现在不是平常起床的时间,否则燦燦早就该过来,捏捏祂的小鼻子,说小懒虫,再不起来太阳要啄你屁屁啦。   太阳怎么会啄祂的屁屁呢?   眠礼想不通。   小慧做的玩具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掉下了床,眠礼趴在床边试了好几次才够上来,抱着小熊在月亮形状的儿童床上打了个滚。   滚来滚去好几圈,祂停下来,把自己摊平,盯着天花板发呆。   肚子咕咕叫起来。   有点儿饿了。   小神仙爬起来,自己下床穿好鞋。   临走前不忘把小熊放在枕头上并且盖好小被子。   祂来到餐厅,桌子太高,爬不上去,只能用飞的。   云雾托着眠礼稳稳落座,祂冲着冰箱的方向抬起手,光镯浮现,金光涌动。   冰箱门、储物柜门和碗柜纷纷听话地打开,牛奶、麦片、眠礼专属的小鸭子碗和配套的勺子依次飞到面前来。   眠礼熟练地撕开麦片的包装袋,拧开牛奶盒的盖子,给自己准备早餐。   小神仙不用怕生病,也没有肠胃不适的烦恼,就算是一大早起来喝冰牛奶,也完全没有问题。   毕竟礼礼最强壮啦!   眠礼握着勺子搅了搅,喝了一口。   嗯,是平常的味道。   吃完早餐,轻轻一挥手,碗和勺子就变得干净了。   再一挥手,它们重新排着队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   眠礼召唤出来云雾,这回不让它托着自己,而是让它在椅子下面待命。   眠礼做出准备动作——三、二、一、跳!——稳稳落地!   云雾松松软软,让眠礼还想再打个滚。   不过小神仙想起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祂收起云雾,去了主卧。   大床上的两个人,各自裹着各自的被子,朝着两个方向睡得很熟。   入睡前会亲亲密密地抱在一块儿,睡着很快就嫌对方又热又碍事,分开很远,恨不得有两张床。   奇怪的大人们。   眠礼蹑手蹑脚从床尾爬上去,半曲着膝盖,双手前后晃来晃去,口中“嘿哟嘿哟”地念念有词。   然后,蓄力一跳——像只小鼯鼠那样从天而降,落在成年人的中间。   落地姿势完美,眠小礼满分十分!   祂这英勇一跳,直直砸穿人类的美梦。   卓燦和卢颂同时被惊醒,前者以为地震了,后者以为天花板塌了,总之俩人震惊地醒来。   扭头一看,掉在他们旁边的并不是钢筋水泥,而是浅麦色卷发的小可爱。   眠礼双手托着腮,笑眯眯地:“早安早安~”   卓燦每次被突然惊扰醒来,心脏都会狂跳不止。确认了安全以后瘫回去,心脏还在激烈地打架。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一睁眼直接到极乐世界了。”   眠礼趴到他身上,捏住他的脸颊:“燦燦胆小鬼!”   卓燦任祂把自己团得皱皱巴巴,苦着脸道:“祖宗啊,这不是胆小不胆小的问题,问题是我睡得好好的——算了,我可真禁不起你这么吓!”   卢颂噗嗤一笑,把小孩儿举起来。   眠礼十来斤的重量对于常年健身的他来说小菜一碟,比平日里的卧推训练要简单多了,再加上小神仙自己也有“浮力”,在他双手里就像氢气球一样好控制。   他轻松地把祂调转方向,来来回回。   眠礼很喜欢跟他这么玩儿,咯咯直笑。   他们以前都算不上喜欢孩子的人,尤其不喜欢幼崽哭闹。   但眠礼的笑声听起来又是那么抚慰人心。   究竟是因为眠礼是小神明而变得不同,还是只因为眠礼是眠礼?   眠礼玩够了,要下来。   翻了个身,躺在大人们的中间。   左手拉着燦燦,右手拉着卢卢,雨露均沾。   卓燦打了个哈欠:“今天怎么醒这么早?往常你可是要赖到快迟到才起床。”   有好几次直到抱到车上也没醒,小家伙就这么半睡半醒朦朦胧胧间被放进了幼托班。   小孩蹭了蹭他的掌心:“肚肚饿!”   卢颂说:“我起来做早餐吧。”   眠礼摇摇头:“礼礼吃过啦。”   卓燦的睡意被驱散几分:“啊?”   眠礼不知道如何解释,干脆直接用回放功能给他俩演示了一遍。   卓燦大为震撼。   虽然知道小神仙自带各种自动技艺,可是这会不会也太方便了点?要不然下次家里饭菜也买好,让祂指挥它们挨个下油锅吧?   卢颂猜出他心中所想,不赞同地摇摇头:“祂很有可能会加奇怪的作料。”   卓燦以前看《蜡笔小新》,小新会在米糠腌菜里加镀金手表,会在饭团里加巧克力饼干,煮汤也会加各种和汤没关系的东西。   要是让眠礼来主导,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小神仙的突发奇想,可不是凡人的逻辑能理解的。   卓燦放弃,困意再次漫上来:“再睡一觉吧,卡密酱,距离你上学还有好一会儿呢。”   打哈欠的传染性是很强的,眠礼的眼皮也开始沉重:“礼礼不想回去啦……”   卢颂支起身体,轻轻拍着祂:“那就在我们这里睡吧。”   主卧换了大床,就是挤一家三口也绰绰有余。   眠礼打了个哈欠(__)(-.-)(~O~)……(-.-),向着卓燦的方向侧身,蜷成小小一只。   “晚安,燦燦。晚安,卢卢。”   “该说早安了,卡密酱。”   “早安,燦燦,早安,卢卢。”   听起来也怪怪的。   不过也没关系。   在我们的怀中,再做个甜蜜的好梦吧。   【09:57】   幼托班今天的任务,是集体进行地震防灾演习。   之前已经排练过好几遍了,再过几分钟,到十点整,学校会播放防空鸣笛,所有的孩子们要在老师的指导下快速地跑出教室。   眠礼翻着书包的扣子,他们今年集体换了更坚硬的新书包,据说质量更好,汲取了国外的防灾经验。   陶映嘉陪在祂旁边,虽然只是个演习,心里却有些忐忑。   礼礼问:“什么是地震?”   嘉嘉说:“闵老师说过呀,就是地面会晃动,房子也会塌下来。”   礼礼问:“很可怕吗?”   嘉嘉说:“会砸到人,很痛的。”   礼礼说:“不会砸到礼礼哟。”   嘉嘉问:“为什么?”   他们在角落里玩积木,其他孩子分散在教室的不同地方。   眠礼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以后,屏息凝神。   顷刻间,淡淡的金光包围了祂全身。   陶映嘉并不是第一次见祂使用神力,不明白这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眠礼说:“你戳戳我。”   陶映嘉:“?”   尽管不理解,男孩儿还是按照祂的要求,伸出食指碰了碰那团光晕。   在他的印象中,这些光是温和的、凉冰冰的,用手指去触碰,它们还会调皮地绕着他,成为字面意义上的“绕指柔”。   但今天不一样,那些本该无形的光成了铜墙铁壁,哪怕还是绵软的,可根本戳不破,他的手指像陷进了果冻里,很快又被弹回来。   “好厉害!”陶映嘉赞叹道,“这是你新学会的吗?”   眠礼回答:“是小辛送给礼礼哒!”   陶映嘉记得那个粉色的大果冻。   难怪刚才的触感这么熟悉,原来来自草莓味的上古凶兽辛兹。   眠礼收起光:“所以不会砸到我哟~!”   陶映嘉有些羡慕:“要是我也有就好了。”   小小的孩子在这一刻,第一次意识到人类与神明的差距。   “那,礼礼会保护你的。”   眠礼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陶映嘉有些别扭。   或许是爸爸总是保护妈妈,让孩子的潜意识里也认为,喜欢的人,应该是被自己保护,而不是反过来保护自己。   等到他再长大一些,会懂得爱给予的力量应当是双向,被爱人庇护,也从来不是软弱的体现。   不过感到别扭的原因也不止一个,由于要进行演习,他的小妹妹陶绵今天没有跟着他们一块儿玩,而是交给了婴幼班的老师。   陶映嘉当惯了哥哥,忽然没有需要照顾的存在了,就把所有的关注都倾注在眠礼身上。   十点到了,随着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幼儿园上空,闵老师立刻来到门边抵住门:“小朋友们,把书包顶在头上,快点跑!但是不可以踩到其他小朋友哦!”   小孩子们还无法认知到真正地震灾害来袭有多么恐怖,他们只当这是一场游戏。   不过就算是游戏,也要好好地执行任务。   有过好几次练习,孩子们跑得并不慌乱,按照顺序依次通过,以最快的速度集中到空旷的操场上。   陶映嘉说:“一定要跟紧我,不能跑丢了哦!”   陶绵不在的时候,眠礼就是他最重要、最需要照顾好的小弟弟。   变调的警报声过于刺耳,且因为分贝过大,刺激到了幼儿们脆弱的听觉。   好几个小孩都被吓哭了。   孩子们之前最容易传染的不是病菌,而是哭。没几分钟,操场被眼泪淹没,成了啼哭的海洋,此起彼伏。   老师就那么多,上百个孩子同时发功,根本看管不过来。   在吵嚷中还有两个小朋友颇为烦恼。   眠礼和陶映嘉把头顶的书包拿下来,硬邦邦的,还可以当小板凳。   他俩坐在小板凳上,小手牵着小手,面对幼稚的同学们很是烦恼。   礼礼问:“他们为什么哭?”   嘉嘉说:“因为害怕。”   礼礼问:“怕什么?”   嘉嘉说:“警报声,很吵。他们害怕尖锐的声音。”   礼礼说:“布布的声音,比警报还要大。”   嘉嘉问:“它为什么叫?”   礼礼答:“要吓退敌人的时候。”   嘉嘉说:“我也想听听。”   礼礼说:“下次去神殿,你跟我一起呀。”   在别的小朋友们因为恐惧都哭成了泪人的同时,还有两个成熟的小朋友,在拥挤的人潮中拉钩约定。   春天的雨水多,刚清点完人数、所有孩子都成功跑出来以后,天上就掉下了雨点。   小孩子们被雨点吸引走注意力,很快停止了哭泣,都想要玩雨。   但大人不允许:这样会生病。   于是,由老师带头,趁着淋湿之前,赶紧再把这群小豆芽儿们领回教室。   雨一下就是两个小时。   下雨就意味着所有户外活动都取消了,眠礼和陶映嘉踩着小板凳,趴在窗台上看外面。   陶映嘉叹了口气:“什么时候雨会停呢?”   眠礼双手托着腮,像一朵在窗台上开出的小花儿。   眠礼问:“你很想雨停吗?”   陶映嘉点点头:“想去荡秋千。”   外面的秋千在细雨和微风间摇摇晃晃,显得有些寂寞。   小神仙想了想:“那伟大的礼礼就来实现凡人的愿望吧!”   一缕金光顺着祂藏在袖子里的秘密,慢慢逃出窗外,慢慢延伸向遥远的、正在啜泣的云朵。   然后,天空重新放晴。   【12:20】   齐瑞今天有半天假,上午工作结束以后,回家之前,先到托班把眠礼接走。   闵老师想,他们班最可爱的这个小朋友简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经常有不一样的人来接。   最常见的,当然是监护人卓先生;   有时候是卓先生的伴侣,也就是介绍眠礼来托班的卢总;   卢总的秘书来过;   卓先生的好友齐先生、齐太太也会来;   有一位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姓姜的先生也来过,自称是卢总的合作伙伴,但她记得眠礼有喊他父亲……?   还有一个长得很帅,但实在不太像好人的、看起来满身匪气的男人,眠礼同样对他非常亲近;   姜先生和土匪先生也都有各自的助手,一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另一个看起来脑子不太好。   还真是……复杂的社交圈啊。闵老师感叹。   长大以后的姜眠礼小朋友,会是什么样的性格呢?   齐瑞和眠礼到家时,小慧正在端菜,冲他们一笑:“来啦,正好,趁热吃。”   齐瑞放下小孩儿,去给老婆帮忙。   小慧做了一大桌子菜,手艺一如既往令人惊艳。   眠礼还在吭哧吭哧给自己换专属的小兔子拖鞋,有什么大号的毛团飞奔过来把祂撞到在地。   布偶猫芝芝在祂身上蹭啊蹭:“小孩儿——!”   眠礼最近有段时间没来过了,猫咪很想念祂。   狸花猫桃桃在后面优雅地踱步,不疾不徐。   它这么矜持,怎么可能像笨蛋同类一样表现得那么火急火燎呢。   桃桃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也挺想这个小东西的。   除了猫咪们,还有另一个家庭新成员也来迎接眠礼。   齐瑞家的女儿已经会爬了,戴着嫩粉色的小兜兜,咿咿呀呀地喊:“哩……哩……”   爸爸妈妈和干爸们都喊礼礼,所以她也没学会喊哥哥。   并且在将来的很长时间,都没有改掉这个称呼。   眠礼是见过陶映嘉如何哄陶绵的,有样学样,使上吃.奶的力气把婴儿抱起来。   可惜祂自己也还太小了,按照神仙的体重换算,也就勉强和婴儿打个平手,一不小心就翻了过去。   看起来危险极了,吓得芝芝炸了毛,而几步外的桃桃闪电一样扑了过来——垫在孩子们的身下。   幼儿和婴儿一同摔在了猫咪身上,把它砸出“嗷”的一声惨叫。   但代价是值得的,两个小铲屎官毫发无损。   芝芝赶紧跑过来,舔舔人类幼崽:“你们还好吧喵?桃桃老弟你呢?没被砸晕吧喵?”   眠礼晕晕乎乎地把婴儿抱开,观察桃桃的“伤势”。   狸花猫头晕眼花,眼前好像有烤小鸟在飞。   ……它不会已经上天堂了吧。   虽然当了回英雄是很好,可它还年轻,不想那么早就死啊!   吃饭时,芝芝乖巧地趴在人类脚边,而桃桃则跳到冰箱顶上舔爪爪顺便洗脸,毛茸茸的尾巴垂下来,悠闲地摆啊摆。   齐瑞负责给闺女喂婴儿辅食,而小慧则照顾眠礼。   眠礼看看自己的专属小碗里和妹妹差不多的南瓜泥,只不过祂是大孩子了,所以祂的那份可以多加奶油。   接着,祂问了一个所有小朋友都会问的问题:“我从哪里来?”   小慧好像对回答这类问题很有心得:“你从天上来呀。”   “天上?”   “是哦,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天使。”   祂的确是。   不仅是小天使,还是厉害的小神仙哦!   眠礼挖了几口南瓜泥,甜甜的,是牛奶的香味。   祂又问:“那妹妹从哪里来?”   齐瑞说:“从小慧姐姐的肚子里来。”   眠礼问:“是谁放进慧慧的肚子里?”   齐瑞说:“是我。”   眠礼问:“你怎么放进去的?”   齐瑞:“……”   小慧解围:“因为他很爱我,所以就有神仙把这份爱送给我啦。”   眠礼捕捉到关键词:“神仙?是礼礼嘛?”   女孩子忍俊不禁:“不是哦,你还太小了。说不定你长大以后,也能成为小爱神。”   如果不是自己……   眠礼问:“那,是父神?”   齐瑞联想了下高贵冷艳的神明陛下,自己实在担不起如此隆重的荣幸。   齐瑞说:“不,也不是祂。应当是某个专门掌管这件事的神官吧?”   眠礼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么个解释:“我会去问蜚蜚。”   蜚蜚什么都知道。   齐瑞和小慧对视一眼,无奈又好笑。   日后女儿长大再问起相同的问题,他们并不会给予类似的回答,而是要换成科学的阐明,毕竟他们希望把孩子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无神论者。   无神论者。   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怪力乱神,一切都建立在物质上。   可是……   他们同时看向认真挖着香喷喷南瓜泥的小家伙,头顶的天使光圈一明一灭,像狸花猫摆啊摆的尾巴一样,显示出优哉游哉的心情。   两人不禁自我审视。   他们真的还能是无神论者么?   【15:08】   书房的窗帘换成了更符合春日的淡绿色,爬满了细细密密精致的藤蔓纹路,尽头开着奶白色的铃兰花。   午后停止下雨,天空重新放晴,微风掀动着帷幔。   自由的桃桃是从来不睡猫窝的,不过芝芝倒是很喜欢。   前两天刚换了新,这时候蜷缩着的不止猫咪自己,还有抱着它一起睡午觉的小神仙。   眠礼虽然肉.ti还在现世,但意识已经离开,飞向万里高空。   小主神先是回自己的乐园看了看。   第一站,飞到云端探望又是很久没有自己陪伴、显得很寂寞的系统。   祂照常变出小象水壶,给它浇浇水的同时查看最近一段时间的录像。   对于小主神而言,回看这些监控,就跟看人类幼崽看动画片差不多。   就是这些“动画片”有点儿过于限制级了。   和依依不舍的系统告别后,眠礼的第二站当然是去找幼年时(虽说如此,现在的祂还是很小一只)最亲密的奥利尔。   神准许神子去往现世以后,乐园暂时交给奥利尔掌管。   这个魔方无限世界,原本设置就是为了给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的神子打发时间;既然如今神子离开,也就没有一直维系运转下去的道理。   不过呢,直接让无限世界分崩离析,又似乎有损神的威严。   奥利尔调整了各个副本的通关难度,让原本生死存亡一念之间的游戏,变得如同超级○丽一样轻松,还能无限复活——总之,已经“赶走”了很多不小心被吸进来的人类。   对于无辜的他们而言,能回到自己熟悉的现实世界,依旧是神赐的恩典。   或许某天,还会在大街上与一个头发卷卷、眼睛大大的小可爱擦肩而过。   彼此都认不出对方,就是最好的结局。   白衣神使们不再需要跟在幼神后面,显得无所事事了很多。   奥利尔正在指挥他们修建新的寝宫,毕竟最近总有个离谱的家伙闯进神域骚.扰陛下,他们得为陛下创造一个更合适的休憩环境才行。   无止境的寿命,使得太多强烈的情绪变得琐碎而枯燥。   漫长生命里,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   就是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变成新的……生命大和谐地点。   陛下保佑,不要啊。   眠礼告别曾经最喜欢的奥利利(现在排首位的当然是燦燦啦),又去了第三站:神殿。   没想到的是,父神今日并不在。   大殿外,尊贵的左舵大人和右舵大人一如既往,正在吵架。   眠礼坐在云上,无聊地看了好一会儿他们拌嘴,觉得没什么意思,还越听越困。   小孩子揉了揉眼睛:“布布布布。”   卡布卡一爪子扒拉走蜚蜚,立刻变成温驯的鸟儿:“怎么啦,怎么啦小殿下?”   眠礼的眼神充满期待:“想见啾啾。”   自从知道鹏鸟成了小凤凰的师傅以后,每次眠礼回到神域,总是缠着卡布卡带祂去那颗星球上见一见纪攸。   事实上,凤凰的神力是毁天灭地级别的,为了能让它有足够的空间施展,姜宵将整颗星球都清空、封闭,没有允许,不得擅闯。   然而卡布卡偷偷违反陛下的规定、带着小殿下到处乱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你不能告诉陛下,知道吗?如果你告诉陛下,我会被关禁闭的!而且以后再也再也不能带你出去玩儿了。”QAQ   “好哒,礼礼保证不说!”QWQ   不仅整件事不能透露,就算是去往星球的路线,也是极度保密的。   眠礼在卡布卡的背上睡了一觉,等到再次醒来,已经不在纯白的神域了。   这是一颗绿色的星球。   能将浓郁和清透两个截然不同的印象词和谐地融为一体,只有翡翠能做到。   整颗星球,像是凤凰的眼眸。   卡布卡带着眠礼下降,落在无边无际的茂密草坪上。   卡布卡垂下头,眠礼顺着它的羽毛像坐滑梯一样滑下来。   眠礼并没有看见熟悉的小凤凰,躺在地上的呼呼大睡的,是一个赤着身子的清秀男孩儿。   看起来十几岁,和弥雅差不多大,只不过同他是两个极端的肤色。   弥雅有多黑得发亮,这个少年就有多白得发光。   眠礼好奇地问:“布布,这是谁呀?”   卡布卡还没解释,少年就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师傅你回来啦,我没有偷懒,我就是稍微睡……诶?”   他看见大白鸟背上的小小孩,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   幻觉没有消失。   所以,这个眠礼是真的。   “小——小、小殿下?”   少年确认幼神当真降临于荒星,激动地脸上晕出绯红,像只掌握不好平衡的稚鸟那样横冲直撞飞过来:“小殿下,你怎么来了呀,是来看我的嘛?”   眠礼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谁呀?”   男孩儿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属于人类的双手,恍然大悟,转了一圈。   一只已经有成年人高的、极为漂亮的鸟儿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的尾羽长度已经超过了全身,需要飞得很高才能不拖在地上。   眠礼认出来了:“啾啾?”   凤凰绕着祂上上下下飞了好几圈,洒了神子一身的亮光才变回人形。   纪攸的声音一如既往清亮动听:“是我呀小殿下,你不认识我的人形了吗?”   眠礼说:“礼礼没有见过你的人形呀。”   纪攸将小孩子举起来转了个圈:“小殿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   凤凰破壳那年眠礼两岁,原本应当是青梅竹马的年龄差,可现在却是十几岁和几岁的差距了。   眠礼有些不服气:“礼礼也很快会长大的!”   纪攸把祂高高举过头顶:“好哦,那我等你!”   说完又抱到怀里蹭了蹭脸颊。   小小孩的皮肤嫩嫩的,像果冻。   眠礼很苦恼。   为什么小伙伴们不知不觉都长大了,然后只剩下自己一个小不点儿呢?   祂也好想快快长高呀。   【17:21】   眠礼在星球上玩累了,连神域都没有回,直接在人间重新苏醒。   祂醒来时发现小婴儿正在玩自己的手指。   小慧在旁边担心地摸了摸祂的额头:“怎么睡这么久,没有不舒服吧?”   眠礼刚睡醒,还带着鼻音,软绵绵的:“礼礼去旅游啦……”   齐瑞和小慧面面相觑。   是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吗?   算算时间卓燦快下班了,齐瑞送眠礼回家。   路上忽然被人拦停。   这人个子很高,长得挺帅,有着张狂的刺青,气势非常豪放。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太聪明的样子。   那人声音听起来年纪也不大:“喂,我老大说了,让我把小少爷带走。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齐瑞已经不是第一次见罗连了,但对于这位魔鬼有诸多不信任。   可自己也打不过他。   齐瑞警惕道:“那问问小礼吧,小礼同意就跟你走。”   在人类看来,恶魔自然是种非常恐怖、不能接近的生物。   但对于半神半魔的小眠礼来说,罗连就是个非常亲近的哥哥。   幼神没多犹豫,选择了跟罗连走。   罗连洋洋得意带着眠礼回到地狱。   红毛和其他魔鬼纷纷围上来谄媚:“这不是我们宝贝的小殿下嘛!”   “小少爷,今天准备点谁呀?”   “去去去,不要用这么污秽的说法!”   “祖宗,今天让我陪你吧!”   像人类见面会击掌一样,眠礼挨个和他们碰了碰尾巴。   “啰啰!”   “小祖宗,咱能换个称呼吗?”   “为什么呀?”   “因为……我觉得啰啰听起来不太好听。”   眠礼大度地问:“那你要叫什么?”   罗连陷入沉思。   罗连激烈思考。   罗连放弃挣扎。   他说:“要不就还是啰啰吧。”   他贫瘠的大脑的确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称呼来。   “撒撒在哪里?”   “老大今天出门了,但没告诉我们要去哪里。”   眠礼觉得有点儿奇怪,为什么父神和撒撒今天都不在呢?   罗连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祖宗,今天老大让我带你去见两个人来着。”   “谁呀?”   “到了就知道了。”   罗连把眠礼抗在肩上,带着祂向着城市中心蓦地升腾起的迷雾里走去。   眠礼觉得这雾气很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等到越来越浓的雾气终于散去之后,展现在眠礼面前的竟然是个靠海的……工坊?   严格来说,这算是个船坞,各种超大型超重型机械臂忙忙碌碌,很明显正在造新船。   眠礼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之前被撒撒抓走时“关押”的那艘幽灵船。   祂来不及跟罗连确认,有两团黑影霎时间跃到祂面前。   ——两头身形矫健、皮毛乌黑发亮的豹子。   小孩子欣喜道:“爱丽丽!喵呀!”   灵豹摇身一变,成了格外有异域风情的姐弟俩。   罗连把眠礼放下来,爱丽儿走上前,弯腰捏捏祂的小脸蛋:“还真把这小东西带来了。”   弥雅兴奋得眼睛发亮:“眠小礼,是真的眠小礼诶!”   罪恶之海消散的那一年,撒迦利亚破开封印,离开了长达三百年的桎梏,回到地狱接着为非作歹。   然而被他收养的灵豹姐弟,却并没有被允许跟随他左右——尽管那是他们忠诚的愿望。   爱丽儿和弥雅坚持不懈向撒迦利亚自荐,举例证明他们一定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主君大人。   撒迦利亚对自己养活的流浪小动物也是有心软的,实在被他们缠得不行,想来想去,说,要不然就帮我重新建一艘船吧?   一艘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船。   和姜宵的记忆重合的船。   眠礼待过、从恐惧到适应、再到喜爱的船。   罗连和其他地狱里勤勤恳恳的好员工们,都期待着老大归来能够重振地狱的雄风。   万万没想到的是,老大现在满脑子塞的只剩下老婆孩子热炕头。   罗连在入职时的职业规划:成为宇宙第二牛逼的恶魔(第一当然是尊敬的老大啦),要叫所有善良人闻风丧胆、谈他色变。   看看现在:带小祖宗上天入地,哄小祖宗睡觉,陪小祖宗玩,间歇性全天候保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罗连每天都想辞职。   可当他看见眠礼,正在和灵豹姐弟俩嬉闹的眠礼,竟没有立刻忘记他,会转头伸出小手让他一起加入——小孩子软绵绵甜蜜蜜,好像同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都不同。   如果是眠礼的话。   他想,如果是小眠礼的话,好像……也不错。   【19:50】   罗连和弥雅大吵了一架,还是没能争辩出来究竟谁负责送眠礼回家才是最合适的。   爱丽儿让他们闭嘴,通通滚到后排去,发动了车。   为了避开晚高峰,就算是非人类也得卑微地学会绕行。   不过爱丽儿失算了,今天这条路线依旧很多人,正在举办初夏集市。   弥雅趴在车窗上,脸都被玻璃挤变形了,一脸向往:“阿姐,我想看这个!能不能让我先看看这个?”   爱丽儿当然不会同意,但在她同意之前,罗连已经抱着眠礼下了车,弥雅瞅了眼姐姐,趁她能说出任何话之前,赶紧跟上去。   灵豹姐姐:“……”   此时有弟不如无。   华灯初上,人潮熙攘,凉棚缀连着浅橙色的小灯泡,如梦似幻。   但眠礼的注意力并不是被集市上的好吃、或者好玩儿的所吸引。   这么说也不是特别严谨,毕竟让小神仙停下来的,是一只,一颗,一头……呃,反正就是个果冻。   粉色的,看起来应该是草莓味,几米高,走起路来地动山摇,活着的大果冻。   大果冻不仅出现在人流量非常密集的城市中,还大摇大摆从每个摊位顺走点儿东西。   吃的就直接吃进肚子里,虽然肚子还是半透明的。   好玩的也放进果冻里裹着。   所以其实效果是差不多的。   做这些顺手牵羊的事情,它自然是没给钱的。   之所以一颗活着的、巨大无比的果冻,能安然地在人类聚集处横行霸道,是因为它能隐身。   简单来说,不少摊主们都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明明什么也没看见,却总觉得面前少了点东西。   眠礼这下不要罗连也不要弥雅了,挣脱恶魔和灵豹的怀抱,飞向上古凶兽。   “小辛!小辛小辛!”   辛兹慢吞吞地转过它那庞大而笨重的身躯,黑色的豆豆眼看见眠礼似乎并不算惊讶,仅是挑了挑眉:“哎呀,小家伙。”   它从果冻里分出一只手,拖着对它而言很小很小一只的小神明。   眠礼从善如流坐好,并没有问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辛,你看见我daddy们了吗?”   辛兹再次挑了挑眉。   八成是从人类那儿学来的时髦称呼,自从幼神得知自己还有另一个父亲、并且这个父亲就是祂熟悉的撒迦利亚以后,祂在姜宵不在场的时候,总会用“daddy”这个又嗲又亲昵的称呼来同时指代姜宵和撒迦利亚。   凶兽依旧地动山摇地往前挪,也依旧顺手拿了两根棉花糖,放进自己肚子里的同时分了另一根给眠礼:“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呢?”   眠礼拨弄着甜丝丝的云,咬了一小口,入口即化:“因为父神说呀,小辛平时都在睡觉。如果你醒啦,肯定是父神需要你。”   辛兹在摄入糖分时思考会变得很慢:“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你爹是真不让人省心——我的意思是两个都是。”   眠礼想抬头看着它。   辛兹太高太高了,祂要仰得好用力才能看见它。   眠礼想了想,干脆躺下来,一边吃棉花糖一边和辛兹说话。   “什么意思?”小孩问。   凶兽说:“就是地下那家伙又把你爹惹生气了——我是说你父神——然后现在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把人哄回来。”   堂堂地狱之主,八方威严,闻风丧胆,在大果冻的口中竟然是“地下那家伙”。   眠礼不会知道的是,如果不是看在辛兹算得上姜宵唯一的朋友、不得不忍气吞声讨好,撒迦利亚早就想把这玩意儿打一顿了。   但幼神的关注点总是很与众不同:“什么是绞尽脑汁?”   “就是想啊想,想得头都破了,脑汁流了出来。”   说得如此血腥、少儿不宜,幼神却没什么不适,反而一脸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小神仙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三两下吃完了甜滋滋的云,甜味还残留在舌尖。   祂焦糖色的眼睛也是同样甜蜜,在笑起来时尤甚:“小辛,带我去找daddy们,好不好?”   凶兽瞥了祂一眼,讲话也是慢吞吞:“操心完你爹,又操心你爹对象;操心完你爹对象,现在还要多个你出来。我究竟欠你们家什么?”   眠礼也不反驳,依旧笑眯眯的,怎么看都是很可爱很乖巧的小孩。   辛兹也就嘴上抱怨几句,实际上和所有小神明身边的人一样,宠祂宠得无法无天。   于是,它托着眠礼向着集市尽头走去。   【20:13】   撒迦利亚在窗口见到罗连一脸傻样,傻笑着冲自己使劲挥手时,第一反应是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找这么个蠢蛋来当助手。   是图他没脑子,还是图他尽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今天罗连倒不止干傻事。   撒迦利亚的视线落在他怀中的小孩子身上,弯起嘴角。   这下有救了。   他轻声道:“等我一下,好吗?”   能让地狱之主轻声细语讲话的对象,翻遍全世界也只有两个。而且这俩还各有各的不同。   一个是怕祂哭。   另一个,其实还挺想看祂哭的……但是不合适。咳。   对面的姜宵切着柠檬挞,缓慢又精密。   祂动作一顿,没有抬头看他,而是感应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窗外。   祂的孩子在戴着兜帽的魔鬼怀里,正冲祂笑得眉眼弯弯。   圣洁的神子怎能与脏污的魔鬼混为一谈?   可祂自己,也正同另一个魔鬼纠缠不清……从过去到现在,以及肉眼可见,很久以后的未来。   见姜宵的动作似乎是默认,撒迦利亚撤下餐巾,向“救兵”走去。   眠礼每次见到撒迦利亚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热络。   他将毫无防备的幼崽绑架去了与世隔绝的孤岛,成了全天下唯一一个给祂冷脸的存在。   但他实际上又没有做出任何伤害眠礼的事情,反而在后来成了罪恶之海里最宠祂的一个。   更何况,他在血缘上,是祂另一个父亲,是这世上的至亲。   小孩子探出身,想要撒撒抱抱。   辛兹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身形小上很多的魔鬼,小眼睛里写满了不信任:“可别把小东西摔着了。”   撒迦利亚:“……这是我儿子,谢谢。”   眠礼和撒迦利亚有多么神奇的天然的互相吸引,撒迦利亚和辛兹就有多么不对盘。   毕竟后者是唯一一个知晓他与姜宵因缘全程的家伙。   撒迦利亚嫌辛兹蠢且无用,辛兹更是看不上他,怎么都觉得恶魔配不上自家至圣至洁的陛下。   可在姜宵被自己惹生气、怎么也哄不好之后,撒迦利亚能求助的,竟然也就只有辛兹了。   如果眠礼在的话,让儿子去撒个娇卖个萌也挺好用,可惜他遵循姜宵的警告,不轻易去打扰幼神在人间的生活。   但今天小宝贝儿自己送上门,可就怪不得他了。   眠礼主动和辛兹挥挥手告别。   祂今天见了很多人,好像也告别了很多次。之前每一次说再见时都感到了不舍,唯有在父神和撒撒这儿,祂可以不要任何人。   凶兽对此没什么异议,摊摊手,粉色的小山逐渐消失在闹市中。   眠礼被撒迦利亚抱回到餐厅,于姜宵面前落座。   姜宵问:“要吃焦糖布丁吗?”   小孩点点头,不忘礼貌:“谢谢父神!”   撒迦利亚捏捏祂的鼻子:“小鬼,我给你那么多好吃的,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客气。”   眠礼坐在他腿上,仰脸看着他:“因为撒撒是撒撒嘛。”   “哦?那我和你父神有什么不一样?”   眠礼想啊想,想出最明显的:“父神最好看啦!”   撒迦利亚一挑眉:“是嘛。唔,这点我倒和你英雄所见略同。”   眠礼奶声奶气地问:“什么是英雄呀?”   “英雄就是超厉害的人。”   “那礼礼也超厉害!”   姜宵两耳不闻,低头点单,仿佛他们议论的与自己无关。   撒迦利亚问了一个几乎所有人类父母都会问的问题:“要是有一天,你必须在你父神和我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为什么要选?”   “只是一个假设。”   “什么是假设?”   “就是……有可能。如果。”   “为什么如果?”   撒迦利亚被打败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掐起小孩儿的脸蛋:“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眠礼被捏得讲话都不清楚了:“不系……才不系!”   小孩身体一轻,已经被姜宵抱走了。   姜宵说:“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撒迦利亚撇撇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眠礼乖乖巧巧倚在父神怀里,以胜利者的姿态对撒迦利亚做了个鬼脸。   然后又抓着姜宵的袖子,小鸟儿一样轻声细语:“我想选——父神和撒撒,都陪着礼礼。”   终有一天,愿望能够仅是愿望,而不再是奢望。   成年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弥漫开来。   他们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一盏精致的小天使造型的烛台,一朵如霜似雪的玫瑰静悄悄的,静悄悄地开在摇曳的烛光中。   【21:21】   晚餐后,姜宵和撒迦利亚一起送眠礼回卓燦家。   卓燦和卢颂似乎早有预感,在小区门口等待。   眠小礼的两对父亲们,在月亮下交接。   场面看起来很和谐,其实并不。   但对明日的行程产生了分歧。   撒迦利亚:“儿子,明天来我这儿吧?我带你去收灵魂。”   卓燦:“啊这,这么血腥的事情不太适合小孩子吧,主君大人。”   卢颂:“先生,小礼还要上学的。”   撒迦利亚:“哎,你们别仗着两个人就欺负我一个啊。”   卓燦:“?!我哪儿有那个胆子啊!”   卢颂:“这是和平的商量。”   撒迦利亚:“我不管,明天见不到我儿子,我可能会杀.ren放火。”   卓燦:“您不能不讲理啊!”   卢颂:“姜总,您觉得呢?”   姜宵:“让眠礼跟他们回家。”   撒迦利亚:“听见没?跟我……等等,谁?”   姜宵:“他们。”   撒迦利亚:“你怎么不和我一条心啊?”   姜宵:“?”   撒迦利亚:“啧,宝贝儿,要不然你替子从军吧?”   姜宵:“……闭嘴。”   眠礼一手牵着卓燦,一手牵着姜宵,仰起小脸望着他们为自己明天的归属各执一词争辩。   直到现在,祂也无法衡量自己是爱燦燦更多一些,还是爱父神更多一些。   但那些都没关系。   神明给予和得到的爱意,从来是种恒定。   春日的晚风缱绻,夜空潋滟。   天上的星尘花慢悠悠地眨一眨眼睛,漫出无边的光来。   小孩子想,好像所有人,都很爱很爱祂。   祂可是全世界最最最、最最最幸福的小神仙哦~?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全部结束了,感谢大家一路陪伴,下本见!礼礼爱你们哟(^U^)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