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换受单元文》作者:江色暮   文案:走过阴霾,和正确的人认真相爱。   ……   世界1.清晨醒来,你体内多出数个人格,他们自称是你男友快穿时的伴侣。   倒霉蛋1号:我选干掉那群“偏执暴君”“魔教教主”抢回身体,再和一直合作的某“人格”多交流感情。   某“人格”:^ ^   世界2.Omega男友突然要求分手,原来他已经被你的Alpha父亲标记,即将成为你“小妈”。   倒霉蛋2号:我亲妈才刚死!老头子是不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出轨了?Alpha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转头)哦,你除外。   Alpha发小:……真是谢谢了啊。   世界3.日常鞭打虐待你的主家嫡子忽然改变了对你的态度,开始满脸别扭地对你表示关心,你对此困惑又警惕。   倒霉蛋3号:有阴谋!这就去找一直抱团取暖的庶子商量对策。   庶子:不如一起跑路。   世界4.快穿者认定你是虐渣剧本的主角渣男,在找替身的同时对白月光念念不忘。   倒霉蛋4号:可我只是在和男朋友异国恋,偶尔给助理秀秀恩爱。   男朋友:等我回国。   世界5.被错当成在网游里骗钱偏色的渣男,“复仇者”把你真名送上热搜   倒霉蛋5号:然后呢,游戏搭子帮我找律师把那人送进去了。   游戏搭子:小可怜,快来让我安慰一下。   世界6:本以为自己是普通社畜,没想到进入无限游戏之后,你被主系统借玩家之手频频针对。   倒霉蛋6号:这些先放放,我觉得前面那个人有点可疑。   可疑之人:……   世界7:背上偷盗门派至宝的罪名,你身败名裂灵根被毁,真正的偷盗者却“被迫”隐瞒真相。   倒霉蛋7号:没有人是可信的,就连这个救了我的小聋子也一定别有用心。   小聋子:师兄一定能好起来!   世界8:长官出轨招来爱人报复,你和恋人跟着成为炮灰丧命。   倒霉蛋8号:对三角恋不感兴趣,守卫身后的民众才是我的本心。   恋人:我们一起。   内容标签:快穿 爽文 正剧 反套路 单元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每个单元的倒霉蛋和他们的正牌CP   一句话简介:和正确的他认真相爱。   立意:以积极向上的态度迎接生活中的每一天。 第1章 我是切片?(1)   很陌生。   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气味、床单与以往的触感……眼睛还没睁开,已经有许多微小的思绪在宗叡脑海里快速蔓延。   等到真正睁眼,他进一步意识到不对。   昨晚自己和男友司誉一同入睡,当时两人身上的床品明明是鹅黄色。可现在,被子、床单都成了灰色。   再有,宗叡睡前放在床头的书也不见了。倒是摆了个小小的香薰,看了就知道是屋中陌生气味的来源。   是司誉买的?自己睡着的时候,对方点了香薰,还换了床单?   可自己会睡得这么沉吗?   宗叡正思索,就听到有动静从外头传来,似是有人推开了浴室的门。   宗叡忽然反应过来。对啊,自己根本没必要纠结那么多,直接去问这栋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不就行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宗叡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果然看到正在擦头发的司誉。   昨晚明明已经洗过了,早上为什么又——正要把这话问出口,司誉已经先一步道:“怎么不做早饭?”   语气亲昵,又带着点抱怨。   宗叡一怔,朝墙上挂钟看了眼,才发觉已经七点十分了。   往常时候,宗叡不一定八点有课,却习惯在六点半起床。   司誉一般起得晚,宗叡便轻手轻脚洗漱。天气好时下楼跑二十分钟,回来时顺道买点包子、豆浆,算作两人的早点。天气不好就练练书法,早饭则是提前备好,只用加热。   此刻司誉说“做”早饭,宗叡虽听出不同,却还是把这理解成司誉一时讲错,回答:“今天起晚了,咱们直接在楼下吃吧。”   司誉眉毛拢起些,看起来不太高兴,却还是勉强说:“行。”   宗叡:“我马上洗漱。你要是担心来不及,就先下楼。”   司誉:“好——”话音里抱怨的意思更浓了,只是不是真正生气,更像打情骂俏,“我就知道,你坚持不了多久。”   宗叡已经在盥洗室挤牙膏了。他没听懂司誉的话,随口问:“什么坚持不了多久?”   司誉:“之前说得好好的,你要负责我一日三餐,结果这才几天?”   可惜的是,打情骂俏的话说完,却没得到意料中的回答。   盥洗室里一片安静,司誉眉尖拢得更深,“你没听到我说话吗?我——”   宗叡却有自己的问题。他留意到了自己手上的不同,昨天还是白色的牙刷,竟也变成黑色。   宗叡近乎是和司誉同时开口,顺道打断了他的话音,问:“小誉,你怎么把我牙刷也换了?”   司誉瞳仁一缩。   宗叡没有留意男友神色的变化。他拿着牙刷看向四周,短短时间就发现更多古怪,“洗浴用品也变了,还有毛巾……”要不是整体布置没有变,最重要的,不远处站着的人没变,宗叡恐怕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家。   可又怎么可能不是?身前的洗手台是他和司誉一起挑的,瓷砖也在两人搬来之后换过。陌生的细节下,是无数熟悉的影子。   他的话飘进不远处的青年耳中,司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宗叡看完一圈,视线又转了回来,问男友:“还有,我前面一直想说呢。床单是你在我睡着的时候换了吗?之前怎么不知道,你力气竟然这么大。”   语气里带着点笑,是亲昵的调侃意味。   他好歹有一米八几,又习惯健身,肌肉的重量摆在那里,绝对不算轻。司誉呢,虽然也是男性,身材却清瘦很多,绝不能轻松扛起宗叡。   “咕嘟。”   面对男友的一个个疑问,司誉咽了口唾沫。   嘴唇颤动、瞳仁颤动。半晌,终于有了动静。   却不是回答宗叡的话,而是用一种近乎恍惚的语调叫:“你……宗叡?”   “怎么了?”宗叡愈发莫名其妙,“小誉,怎么搞得像不认识我一样。”   “宗叡……”   司誉又念了一声。   “小誉?”宗叡开始担心。   他皱起眉头,想要靠近仔细看看司誉的情况。司誉倒是镇定下来,朝后退了一步,含混地说:“我感觉昨晚没睡好,脑子都是晕乎的。算了,早上迟点到也没事。我先回房子躺一躺,你帮我买早饭带回来吧——别靠太近,万一给你传染了。”   讲话的时候,还拿手指揉了揉眉心。   听男友这么说,宗叡登时担心:“头晕?……好,我这就去买,你在家量一□□温。”   司誉点头,看起来心事重重。眼看宗叡转向卧室方向,又猛地叫住他:“门口鞋柜上有几张现金,你直接用了吧。”   宗叡原本打算去取手机,闻言一愣:“现金?”   “嗯。”司誉眼神发飘,“昨天别人给的。都是零钱,别的地方也花不出去。”   也算有道理。宗叡原先便不是离不开手机的人,既然有钱能用,男友又始终是不舒服的样子。他停下脚步,“好,我尽快回来。”   司誉朝他笑笑,转身进了卧室。   步履急匆匆的,还特地把门带上。   不对劲。   宗叡看着面前的屋门,种种疑问再度浮出。   牙具、床单、香薰……这些东西的变化,司誉其实并没有给他解释。   但司誉身体难受。   想到这里,宗叡到底出了门。   他和司誉目前住的房子是租的。两人都是男性,不像同龄人那样要早早定下学区房。首付倒是攒得差不多,近两年也能把“拥有自己的房子”提上日程。   这里地段不错,出小区不远就是地铁。附近多是居民住宅,各样保障生活的铺面也多。宗叡习惯去的早餐店就是其中之一,因买得太多,他还和其中老板、老板娘混了个脸熟。   “两个梅菜扣肉包,”很快到了地方,宗叡点单,“再来两个香菇青菜、两个烧麦。对,豆浆也要两份。”   “好嘞!”听到动静,老板麻利地开始捡包子,宗叡则数好零钱。   等到一手交钱、一手交包子,老板还笑道:“有段时间没来了啊,是太忙了?”   宗叡动作微顿:“……我昨天才来过。”   这话说出来,老板“咦”出一声,“难道是店里太忙,我记错了?”   宗叡听着,把那句“咱们昨天还打过招呼”咽下去,换成一句“可能吧”。   ……不对劲。   拿着吃食离开,这三个字又从宗叡脑海中冒出来。   他匆匆朝小区大门走去,一路入眼的都是熟悉店铺。   药店、便利商店……还有不远处的牛肉面馆,昨天司誉加班,自己点过外卖,宗叡就是在里头解决晚饭。   几个十多岁的孩子从宗叡身边说说笑笑地走过,他心头响起的警铃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不对、不对!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   宗叡的脚步更快了。到后头,他甚至是一路小跑着到了自家单元楼。   电梯间里还有一对母女,母亲正在念叨小孩:“上游泳课,怎么能把眼镜忘了?”   小孩便撒娇:“我这不是想起来了嘛!咱们快上去取。”   母亲说:“可别迟到了。”   “……”小孩愁眉苦脸。   宗叡听着,心跳“咚咚”作响。到底没忍住,问:“你好——今天不是礼拜四吗?怎么孩子还有课外班?”   母女手上都没拿书包,不可能是学校的体育课。   听着宗叡的话,小孩疑问地看看他,回答,“不是啊,今天礼拜天!”   礼拜天——   宗叡喉结滚动,原本狂乱剧烈的心跳在这一刻变得静止。   原来如此。   “昨天”并不是那个家里卧室用了鹅黄色床品的日子,所以我早起时看到的是一片灰色。   既然过了那么多天,床头柜上的变化可以理解,洗漱用品的不同也能解释。   “叔叔,”小孩又问了,“你不坐电梯吗?”   宗叡猛地回神,这才发现,电梯已经来到一楼。母女两个站在其中,小孩一只手按在“开”键上,正担心地看自己。   他心神微定,就吐出一口气,回答:“坐。”   说着,宗叡走上电梯。   梯门缓缓在他面前合拢,宗叡心思依然繁乱。   很多事有了“解释”,可这份“解释”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为什么过去几天在自己脑海里根本就是空白的?——过去的真的只是“几天”吗?   宗叡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转向旁边的母亲,语气平静、有礼,问:“你好,今天是几号?”   母亲看他一眼,也觉得眼前男人奇怪,但还是回答:“十二号。”   十二号……   自己记忆里的日子是八号,如今是十二号。   只过了四天。   宗叡不担心月份、年份岔太久。真这样了,自己前面照镜子时一定有所察觉。   可是,四天……自己为什么完全没有记忆?   宗叡正思索时,电梯到了。   他喉结滚动,迈出脚步离开。   等到回家,出乎意料,司誉竟然在客厅等他。   他登时担忧,问:“小誉,你感觉好点了吗?”   司誉听着,回答:“好多了。”一顿,很谨慎地看了宗叡两眼,问:“你感觉怎么样?”   宗叡一怔:“感觉——”   司誉:“你忘了?前几天你出了车祸,伤到脑袋,医生说你可能出现短暂失忆。这几天,你一直记不清事情,连学校那边都请假了。”   宗叡吃惊:“车祸?”   “对,”司誉最开始还说得慢吞吞,到后头,语速却越来越快,“我原先只觉得你早上表现奇怪,还没往这方面想。但刚刚冷不丁记起来,一下子就躺不住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咱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开口的同时,心头却是紧绷着,不断用意识确认:“这么说可以吗,万一他真要去医院呢?”   “不用担心。”再没有第三人存在的房间,一道声音在司誉脑海中响起,“经过计算,有87.6%的可能性,‘宗叡’人格会直接相信这个说法。”   “87.6%……”是个颇高的数值了。司誉安心一些,但看宗叡的眼神依然带着探究。   被男友这么看着,宗叡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警报,警报——”司誉心头的声音又开始叫,“12.4%的可能性触发,‘宗叡’人格开始怀疑了!” 第2章 我是切片?(2)   眼见男友的神色从探究变成慌乱,宗叡终于忍不住开口:“小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话音落下,他清晰看到司誉瞳仁缩小,嘴唇颤动。   哪怕司誉什么都没说,宗叡也意识到,自己猜对了。   他心脏沉得更深,迈步往前,想要靠近司誉。同时脑海无数思绪翻腾,一个个猜测冒出来,又像泡沫一样消散。   四天时间没了是事实,自己的身体、记忆一定出了状况。偏偏男友这样吞吞吐吐、不愿回答——   还没真正到达司誉身边,宗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断片之前,他听到的最后动静是司誉的惊呼:“宗叡!”   ……   ……   陌生的感觉又出现了。   床单丝滑,与宗叡习惯的棉麻质地完全不同。空气是甘甜的,偏又混合着另一种鲜明味道。   宗叡是将近而立之年的健全男性,自然能分清那是什么气息。可是,自己上次与男友……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忆开始回笼。   他“看”到自己在结束周三的最后一节课后与司誉通话,得知对方要加班,会晚回家,于是一个人吃了晚饭。往后独自写毛笔字,到将近九点,司誉回来。   转眼到第二天——不,那不是“第二天”!   宗叡头脑骤然清晰。   他想起了自己与早餐店老板、电梯间母女的对话,更想到了男友面对自己疑问时吞吞吐吐的反应。   最重要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昏迷?果真在车祸时伤了脑子吗?   爸妈知不知道自己车祸?医生究竟怎么说?   种种疑问在宗叡心头盘旋,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男友说清。   可当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宗叡愣住。   自己又回到卧室,正躺在床上。   这倒不是怪事。偏偏司誉正在他怀里,正睡得深沉。低头去看,青年脖颈、肩膀、胸膛都带着痕迹,像是不久之前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情`事。   大约是宗叡的动静影响了他,司誉发出一声极轻的咕哝。宗叡勉强判断,他说的是:“不要了。”   宗叡:“……”   早前下定的决心,在这一刻被完全打散。   有那么片刻工夫,宗叡脑海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捡起一点思绪,问自己:“脑子出问题的人,还能有这种兴致吗?”   至少宗叡当前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医院材料,仔细研究一下病情严重程度。   他心情难言,又不好把司誉直接推醒。男友现在这模样,一看就是自己的“功劳”。   只能轻手轻脚地下床,用最快速度踩上拖鞋。   临走时,宗叡视线在床头柜上的熏香上停了一刻。   与上次醒来时的香薰瓶不同,当下,柜子上竟摆放着一个陶瓷香炉。   小誉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想不出答案,宗叡到底离开。   到了客厅,把卧室门合拢,他总算能吐出一口气,开始寻找医院材料。   按照宗叡的习惯,家里的各种重要文件都放在书房的立柜里。在他的影响下,司誉也会这么收纳。   只是这次,宗叡把柜子所有抽屉都翻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找出来。   想到自己骤然车祸,司誉心慌之下可能有所疏漏,宗叡干脆把寻找范围扩大到整个房子。可客厅的角角落落同样被翻找一遍后,他依然没发觉半点线索。   难道在卧室?也不对,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宗叡动作虽快,却也记得把四周都看一圈。他很确定,自己没在卧室里看到疑似诊断证明的纸张、文件袋。   再有,既然出了车祸,自己身上应该也有痕迹。可宗叡对着盥洗室的镜子看了十多分钟,都没看出一丝伤痕。   到后面,宗叡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等司誉醒来,再仔细和男友问问。   他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后靠,视线落在空中某个虚无的点上。   大脑依然在快速转动。缺失的记忆、消逝的时间……嗯?   宗叡视线一侧,恰好看到了沙发缝隙中的手机。   他先是一怔,随即咕哝:“我怎么把这玩意儿忘了。”   失忆之后,请假、通知父母的事是可以由司誉去做,但总有亲朋好友来问候他本人吧?看看与他们的聊天记录,兴许能找到线索。   抱着这样的想法,宗叡按了开机键——没反应。他眼皮跳跳,又找了充电器来。等到屏幕显示出正在充电的图案,宗叡屏住呼吸,终于真正开机。   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已经十九号了。   又是一周过去。   看着日历上的数字,宗叡有种极端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只是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竟然已经没了十多天。   他嘴唇抿起,点开聊天软件。   大约真的是太久没用,APP启动的瞬间,一串儿消息跳了出来。手机直接卡顿,过了好一会儿,宗叡才看清里面的内容。   先是几个置顶群聊。与爸妈、司誉同在的四人小群,点进去看,里头竟是完全没有提到自己车祸的消息。   爸妈发了他们在外旅游时的合影、风景照片,司誉则很捧场地夸:“景色真好!”“我和宗叡也想出去走走呢,可惜我请不下来假[大哭]”“叔叔阿姨好好玩~”   妈妈玩笑似的抱怨,说:“都是小誉你在理我们,宗叡在干什么?”   司誉就拍一张男友的侧脸发过去,再回复:“他和我一起看呢。上面有些话就是他说的,我打字。”   宗叡眼神晃动,点开那张照片。   他对被拍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可镜头里的人的确是自己。大约是留意到了司誉的动作,正配合地看向镜头,表情有些茫然。   宗叡的手指从“自己”面上轻轻略过。   对群里完全没提自己车祸的事,他起初是意外,再想想,又觉得这样才合适。   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人却还算安稳。爸妈既然在外游玩,便没必要让他们平白担心。   可看着照片,宗叡还是觉得不对。   正琢磨间,有新的群消息跳了出来。   宗叡看了一眼,原来是物业群。有人车位被占了,正在要求物业解决。   他想关掉消息提示,偏偏手机还是有些卡顿。手指一顿,非但没关掉,还直接点了进去。   宗叡干脆在群里翻了起来。自己失忆的十二天,对邻居们来说只是平平常常的日子。群里除了时不时出现的车位矛盾,就是某家捡到猫狗,询问这是哪户邻居的宠物;电动车一定不能入户,哪里又出了爆炸事故……   还有家长们的抱怨,说在小区遇到了怪人,催促物业加强安保。   “你们也见着了?”   “对对,说什么‘见了朕,还不行礼’,电视剧看多了吧?”   “看起来挺正常一人,怎么是个……”   宗叡看在眼里,跟着觉得担心。可后面的对话,又让他一下愣住。   “听说还是个大学老师呢,怎么成了这样?”   “大学老师?真的?”   “对,平大的!我外甥女也在那个学校,上次来家里玩儿的时候碰到了,说是上过他的选修课。”   “大学老师”。   “平大”。   在平城说起这两个字,指的就是平城大学。也就是小区外那条地铁线路的终点站,宗叡工作的地方。   翻着一条条业主的对话,宗叡喉咙愈发干涩。就他所知,是有同事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小区。可从邻居们的上下文看,有人碰到“怪人”的地方是在这栋单元楼内。   “怪人”还能是谁?   再往下翻,还有邻居补充:“我碰到怪人的时候,他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男的。听怪人说了‘你们这群刁民’,他就一脸尴尬,小声给我们说怪人是工作压力太大,精神上有些……”   其他邻居:“嘶,精神压力大?”   “现在大学老师也这么难了吗?”   “好像是有课题方面的压力。”   “这不是重点吧。他压力大,家里人就应该把他看好。咱们小区里一群孩子,每天七八点都在外面疯玩儿。万一他压力大,把小孩伤到了呢?”   宗叡看不下去了。   他把手机反扣在沙发上,脑海里都是自己站在别人面前,对人说“你这刁民”“快给朕行礼”的样子。   要是平常,他应该会觉得社死。可现在,邻居后头的话让他自己也跟着担心。“失忆”状态下,自己神志不清,万一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呢?   宗叡心绪繁乱。想叫醒司誉询问,又记起司誉现在的样子。最后,他还是把目光定格在书房。   五分钟后,宗叡站在书桌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呼……”   他面前是铺好的宣纸、磨好的墨汁。   书法是宗叡一直坚持的爱好。小时候爷爷写,他在一边好奇地看。后头自己上手了,初时拿不稳毛笔,看墨水在宣纸上化开只觉得有趣。到后头,一日日、一年年,连家里人都没想到,宗叡竟然坚持下来了。   上个有记忆的周三,宗叡回家后便写了数页《上林赋》。   这是汉代司马相如的作品,落笔宏伟,渲染淋漓,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宗叡写它,却不是为了欣赏,只是因为它足够长,写着写着便能静心。   想到自己当时没有写完,宗叡把旁边一叠已经落满字迹的纸翻开,预备确定一下自己当时写到了哪里。   这一翻,他又愣住。   纸上最主要的自然是自己的字。宗叡从小写到大,最清楚自己字迹为何。   偏偏在他落笔的地方旁边,竟多了几列旁人的笔锋。   大多是夸《上林赋》本身是如何恢弘壮丽,偶有几句,则是说宗叡自己的字端正锋锐,虽不及大家,却也有一番风骨。   宗叡看在眼里,喉结滚动。   他很清楚,司誉不会写毛笔字。   那么,这些批文是谁写的?   对方夸宗叡的字好,宗叡却觉得,对方的字也不错。与自己方正平直的楷书不同,要潇洒许多。整体若行云流水,浓淡相融,疏密有度,看了就知道是有意练过。   垂眼想了片刻,他把待了批文的几张纸单独捡出。又对照末尾的内容,在新的宣纸上书写起来。   书法是一种需要全心投入的活动。虽然心头横着无数疑问,当真落笔之后,宗叡的心还是一点点静了下去。   又一段写完,宗叡抬头,意外地发现司誉站在书房门口。   他身上披着浴袍,神色里照旧是宗叡熟悉的探究。见他视线投来,嘴唇瞬时抿起。   还是那种略带紧张、想要隐瞒什么的态度。   宗叡还没开口,心头已经浮出隐约失望。   他到底开口,却是说:“小誉,这段时间,家里有客人来吗?”   “客人?”司誉一脸莫名,显然没想到宗叡会这么问。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我可一直都和你在一起的,绝对没有见外人。”   至于宗叡的其他人格,自然不算外人。   想到“男友”几天前吃醋的样子,司誉暗暗抽气,发誓坚决不能重蹈覆辙。 第3章 我是切片?(3)   “是吗。”   得到答案,宗叡平静地发觉,自己竟然半点不觉得意外。   他这副样子,倒让司誉又忐忑了起来,一边走近一边问:“你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我。”   宗叡垂下眼,继续落笔,口中回答:“你在休息。”   司誉“唔”了声,“倒也是……你在写什么?”   宗叡回答:“《上林赋》。”说着,恰好一页写完。他将宣纸放去一边晾干,自己抽来新的纸张。   司誉看着这一幕,眼神更加复杂。   他却不知道,自己神色的变化已经被宗叡收入眼中。   受书法喜好的影响,宗叡有时会去平城有名的书画一条街逛。大多是为了买笔墨纸砚,偶尔也会从中淘到一些合眼缘的东西。   桌旁博古架上的八卦镜就是其一。他买这玩意儿回来,并不为风水讲究。只是觉得架子有些空,放个镜子刚好。   现在,当了数年装饰品的镜子头次被用到。司誉只当宗叡还在翻找合适的宣纸,完全没有留意对方透过镜子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   “又是《上林赋》,”司誉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喜欢写这个。”   宗叡神色没什么变化,唯独嗓音里多出笑意,说:“怎么突然感叹起来了?像多久没见过我似的。”   司誉连忙说:“怎么可能,咱们天天见呢。”   宗叡:“也是——你替我请了多久假?”   话题跳得太快,司誉微微一愣,回答:“一个月。”   宗叡终于皱眉。   前面司誉进书房时,他原先想直接问医院证明的事。可真正开口前,宗叡鬼使神差地想记起上个周日。   司誉说他车祸,自己因对方的态度有所怀疑。可还没来得及问,人就直接晕了过去。   现在,男友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宗叡虽然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邪门,自己开口便要再晕一次。可细想自己两次醒来的经历,完全不符合二人生活习惯的床品、纸页上多出来的批文、邻居们在群里的关于口口声声都是“朕”“刁民”的怪人的讨论,都让宗叡有种奇怪感觉。   他扪心自问:“好,我出车祸、脑子出了问题,神志不清之下说了奇怪的话。可为什么是让人朝我行礼?‘我’以为自己是个皇帝吗?”   自认“皇帝”就算了,还有精力和男友共度良宵。   司誉呢,明知道自己“车祸”“神志不清”,也不阻止他做那事?——哦,自己没有明显外伤,就算真和他做了什么,也不会影响身体健康,司誉或许觉得没必要。   道理是这个道理,感情上,宗叡还是觉得情形诡异。   再想想司誉前面坚决强调“没有外人”的样子,宗叡舌尖抵着上颚,咽下自己真正的问题,接着“请假”的话题说了下去。   口吻很随意,问:“一个月也太久了,院里给批吗?”   说这句的时候,他“终于”找到宣纸,回头面向司誉。   两人实现相对,司誉看起来比镜子里的样子镇定许多,回答:“当然批,你情况特殊嘛。我也问了,说是你带的那几门课该调的调,该让其他老师代的给其他老师代。就是你回去之后,可能要请代课的同事吃顿饭。”   宗叡笑了下,说:“对,是得请客。不过我感觉自己恢复得还不错,”这是实话,除了之前的昏迷、失忆,他身上没什么痛感,思绪也很清晰,“说不定能提前回去上课。”   “不行!”司誉直接出口反对。话说了,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解释,“医生当时说得很严重。你现在看起来是还行,但我担心……”   宗叡不动声色:“很‘严重’吗?”   “是。”司誉点头,接着主动道:“我去取当时你拍的片子,等等。”   说完便转头出了书房。听动静,是去卧室。   留下宗叡怔忡,想:“难道真是我想多了?”他刚才可是连“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意识”都琢磨出来了,可看司誉此刻的坦荡,前面的昏迷只是意外,余下的更是自己思虑太重。   没一会儿,司誉果然拎着一个装了X光片的袋子过来,同时拿来的还有宗叡一直没找到的诊断证明。   他不是医生,这会儿自然直接拿上诊断证明看,果然在上面见到了“间歇性失忆”的字眼。再往下,还有“建议休息一个月”的医嘱。   司誉担忧地看着他,小声道:“叡哥,你不知道我当时接到消息有多害怕。现在你看起来是好了,可记忆还是时断时续的。还是暂时别回去上班了,要是路上忘了自己是谁,我可怎么找你啊!”   心里则道:“统统,你这不是能拿出来一整套医院材料吗?怎么叡哥上次醒的时候不拿,吓得我……”   思绪未落,就有一道机械的声音在司誉意识里回答:“系统偶尔也会出现计算失误。”   司誉抱怨:“我总觉得做完‘最终任务’回来之后,你没前面那么智能了。”   机械声音:“……”   司誉等了片刻,没得到来自系统的回应。他愈是苦恼,只好继续小心翼翼地看着宗叡。   半晌,听对方说:“好。”   有了医院证明,宗叡便不意外自己能请下假。既然医生都说了,自己自然还是遵循医嘱。   “我刚刚看了群,”他心头紧绷的弦松了下来,还有对眼下情形的担忧,却到底没再怀疑什么,随意道:“既然你之前没给爸妈说,之后就也别说了吧,省的他们担心。”   司誉眨眨眼,点头:“好。”   宗叡又说:“还有,物业群里……”迟疑片刻,想到邻居们的讨论,到底有些难以启齿,“那个自称‘朕’的人,是不是我?”   司誉瞳仁又是一缩。   宗叡把这一幕收入眼中,登时觉得不妙。   他听不到司誉和系统尖叫“物业群里为什么会说这种事!”“怎么办,叡哥恐怕要发现那些‘人格’了”“统统统统!你不是说叡哥一旦发现,他们就很难融合了吗”的动静,却还是尝试补救,笑道:“应该不是吧,咱们楼上还有其他平大老师——”   说到一半儿,晕眩感传来,宗叡手中毛笔掉在地上。   听着地面传来的声响,宗叡拿最后一点思绪勉强想到:“难道‘昏迷’的触发点,其实是小誉的紧张程度?”   简直荒谬。   要是神思清楚的时候,宗叡绝不会朝这方面考虑。可要昏倒的人,思绪就像在黑暗里胡乱飞舞的萤子,完全不受理智控制。   可是,即便这么说……   宗叡没有继续想下去。   意识短暂黑沉。有了前面的“经验”,他竟没有太过担心。   果然,似是只过去一瞬,他又一次猛然睁开了眼睛。   身边依然是甘甜的香味,只是比宗叡前一次醒来时淡了不少。   身边的床铺空无一人,房间静悄悄的,倒是外间十分热闹。没一会儿,宗叡已经分辨出广场舞的背景音乐、马路上驶过的车声,偶尔还有小孩儿欢笑的动静。   他没在第一时间起身,而是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前两次醒来发生的所有事在宗叡脑海中快速出现,像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宗叡强令自己耐心,一点点去梳理。   他告诉自己:“你必须冷静。这是一个唯物的世界,不可能——”   却有一个念头止不住往出冒:“你前头还想着‘不会有那么邪门’,可接着呢?事情不就是那么邪门!”   冷静,冷静。   重新想一遍自己已经知道的情况。从八号开始中断的记忆,在失忆期间“神志不清”、自认为“皇帝”的自己……男友奇怪的态度,实实在在的医院证明,还有……   宗叡倏忽记起什么。   他从床上坐起。手机不在身边,不知是被留在书房还是去了其他地方。没关系,他原先也不是要找这个。   虽然不知道自己又“失忆”了多少日子,男友的古怪、几次突如其来的昏迷是因为什么,但当下,宗叡有一件急需确认的事。   他再来到卧室门口,和之前一样,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   前次这么做,是宗叡不想吵醒熟睡的司誉。这一次,则是他想在司誉不知情的情况下确认答案。   幸运之神眷顾了他一回,司誉不在客厅。   出去了吗?宗叡短暂猜测,同时步子不停,转眼到了书房。   和前一次苏醒时相比,这儿的布置大体没变。只是桌子被收拾过,宗叡前面写过的宣纸、用过的笔墨都不见了。   他瞳仁微颤,快步来到桌前。等抽屉离开,从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宗叡的心才算安稳下来。   笔墨明显是被匆匆搁进去的,毛笔尖的墨汁没有涮洗过,这会儿已经凝固,宗叡倒不在意这点。他一把将下方压着的一叠宣纸取了出来,开始一页一页翻看。   最上面还是得了批文那些,他没心思欣赏多出来的字写得如何了。一张张宣纸翻过去,距离他印象里的那页越来越近。终于,宗叡屏住呼吸——   他的疑心,可能比表现出的重一点。   在司誉拿出医院证明后,宗叡是短暂相信了男友的话。但在那之前,他已经做了一件事。   在写了大半《上林赋》的纸页末尾,多留了三个字。又在男友靠近时,借着“一张纸写完了,换另一张纸”的动作,将纸页放在一边。   真正的《上林赋》占据纸页绝大多数篇幅,司誉的注意力又完全落在宗叡身上,便完全没有留意多出的内容。   可是,他没留意到的东西,另有旁人留意到了。   宗叡喉咙隐隐发干,眼神晦涩,想;“‘旁人’——真的是‘旁人’吗?”   他多写的三个字是:“你是谁?”   现在,端正楷书旁边多了另一个人的落笔。还是狂驰舒展的字迹,回答宗叡:“云望舒。”   云、望、舒。   像是一个名字。   一瞬间,宗叡想到很多。   他曾在新闻中看到国外“不同人格拥有各自意识,给自己起了不同姓名”的案例。从前不愿往这上面想,当下却想不到对现状更合理的解释。   可宗叡还是恍惚。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生活竟出现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思索间,宗叡手指微动,纸页被蹭开,露出下面的内容。   他这才发现,那个自称“云望舒”的存在给他留下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整整一页……两页纸。   宗叡眼神晃了晃,压下所有心思,细细朝下看去。 第4章 我是切片?(4)   两页纸上的文字都是竖列排布,没有标点,用的还是文言文。若是旁人看到,难免眼晕。   宗叡却不会被难住。他在平大汉语言文学学院任职,理解文言文是最基础的专业素养。虽做不到一目十列,却也快速读出云望舒究竟写了什么。   开头是一句警示,要宗叡一定留意,不能让司誉发现这两页纸的存在。   宗叡读过,神情愈肃。   接下来,云望舒又解释,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唐突,宗叡与司誉是一对爱侣,按说不该对司誉产生怀疑。但是,既然已经看到这里了,请宗叡先继续往下读,了解一下他的经历。   紧接着的句子,于宗叡来说,堪称石破天惊。   云望舒写道,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有两重意思。其一,他的世界并不像宗叡的世界一样,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小小一个方盒便能映出世间万事万物,衣裳脏了有“洗衣机”,人渴了有“饮水机”。还有那能与人千里传话的“手机”,于云望舒而言,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两页纸写不下多少细节,云望舒也强调自己不知道能“出来”多久——这个说法,让宗叡再度疑窦丛生——即便如此,他依然用了很大篇幅来表达自己对在这个世界所见一切的惊愕,可见云望舒看到此间一切时受到有多震撼。   至于第二重意思,则是他的世界,并没有一篇《上林赋》。   云望舒对此非常笃定。他写,若自己的世界也有此赋,自己绝不可能从未听闻。而宗叡看看他的字,便觉得这话十分可信。   如果“云望舒”果真不是自己精神不稳时幻想出的人物,他恐怕生活在一个古代世界。那里的文明进程远远没走到工业革命,所以对方才会对各种现代家电那么惊愕赞叹。   在这同时,云望舒有一手好字,能落笔成章。这意味着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说“我不知道这篇赋,说明我的世界根本没有它存在”的底气。   总之,在看到书桌上散落的篇章之后,云望舒对写赋之人极为赞叹、大是神往,和司誉反复说起,自己很想与《上林赋》的作者相交。   司誉听过,笑着告诉他,真正的作者已经在千年之前被埋葬,在书房里落笔的只是一个书法爱好者。   云望舒由此察觉,他的世界与眼下世界有截然不同的历史发展。不过,两边的文字倒是同出一源。   庆幸意味从宗叡手中纸页流露出来。毕竟有这点在,云望舒才好给宗叡留信。   以上是第一页纸的内容。落笔之人用词精悍,要是其他时候,宗叡恐怕会想到把这么一篇以古言话今朝的文章带到课堂上,给同学们分享。可当下,他思绪比先前更乱了十倍、百倍,唯独能想到的,就是尽快翻到下一页,看起留信人另写下的内容。   写完自己的来历,云望舒又谈起他与司誉是如何相交。   他告诉宗叡,与自己相识的时候,司誉用了另一个名字,“沈既白”。   那会儿云望舒所在的世界颇动荡危险,一种诡异病症在人群之间蔓延。发病之人形若死尸,偏偏能走能动。又没了理智,只知道追寻活人血肉充饥。   宗叡看在眼里,喉结滚动。   丧尸……?   他虽然对古典文化情有独钟,却也看过很多现代娱乐作品。云望舒的描述,让他一下子联想到大名鼎鼎的《生化危机》《行尸走肉》等作品。   可在这些作品里,主角们身为现代人,有枪械等诸多热`武`器能用,尚且生存艰难。轮到云望舒所在的世界,那里的人要怎样坚持下来?   宗叡往下看的速度更快了。可惜的是,大约还是考虑到“出来”的时间限制,云望舒并未多谈自己的经历。他的主要笔墨都落在“沈既白”身上,讲自己那会儿遇到事故,同样发病,却意外地留有理智,可以控制自己不去伤人。云望舒便强令自己远离城镇,终日游走山林。在这儿,他遇到了半点不怕自己的“沈既白”。   “沈既白”对云望舒颇关怀照顾,又告诉他,他这么做是因为云望舒之前救过自己。   在给宗叡的信上,云望舒坦言,自己根本不记得“沈既白”。他救过的人太多了,其中很多都是顺手为之,怎么可能将那一张张面孔印在心间?   可对“沈既白”来说,云望舒似乎是极不同的存在。让他可以在这父母亲亲手杀死发病的子女、夫妻因一个伤口反目成仇的年代,无怨无悔地跟在云望舒身边。   云望舒写,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断提醒“沈既白”远离自己。自己虽然能控制对活人的食欲,可“沈既白”直愣愣地立在自己身边,他还是会有所不适。   可沈既白不听。非但不听,还会猎杀其他发病者,从他们大脑里扣出一种奇怪的珠子,送到云望舒手边。   他和云望舒解释,自己曾经看过其他发病者抢夺珠子的画面,所以猜测这种珠子对云望舒有用。   其实不用“沈既白”多说,云望舒看到珠子,本身就有“这东西对我有好处”的直觉。   他就像从前嗑瓜子那样,把珠子一个个嗑掉。“沈既白”就在一旁看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在为眼前图景高兴。   云望舒:“……”他自然应该感谢“沈既白”,可还是那句话。亲父母、兄弟、夫妻都会因为对发病的恐惧兵戈相向,“沈既白”却从头到尾都对他毫无惧怕,偶尔自己闭目养神,还能听到他念叨一些奇怪的话,譬如“统统,云哥哥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偏偏身上带毒,好可惜”。   谁都会警惕。   警惕的云望舒,在嗑多了珠子、愈发能掌控身体后,把“沈既白”送回人类城镇。   也只有最开始那几颗珠子是“沈既白”猎给他的,余下的都靠云望舒自己得来。   原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那之后没多久,“沈既白”竟然再度出现。这一次,还是被其他人以“与发病恶鬼勾结,要害旁人丧命”的借口拖到城外,眼看就要丧命。   云望舒自然不可能坐视这种事发生。他出手救下“沈既白”,同时也算坐实了“沈既白”与发病恶鬼勾结之事。云望舒对此颇忧心,“沈既白”倒能笑嘻嘻地坐在他身侧,说:“这多好?你再也不能抛下我了。”   云望舒默然无言。   “沈既白”因他被其他活人排斥,自己自然不能再让他回去。   可难道就这么让他留下吗?一个好好的、健康的青年,日日与发病的恶鬼露宿荒野……   云望舒时常会觉得,自己不该有那么多疑心。就像“沈既白”说的那样,旁人害他,自己却救他,他自然更愿意与自己一道。   可再怎么说,野外的生活都不好过。作为活人,“沈既白”需要吃干净的食物、饮干净的水流。不能受到任何伤害,否则就会变成和云望舒一样的发病者。   想到人是为了自己出来的,云望舒尽心尽力地保护他,却还是出过几次意外。   好在后面的事实证明,“沈既白”运气极佳。有一次,云望舒已经看到发病者指甲扣进“沈既白”手腕。等他把人救回来,“沈既白”的皮肤依然完好如初,没受到任何伤害。   云望舒见此状况,自然松一口气。虽然也有疑心,他并不觉得自己前面看错。可是对方不曾出事,就是好事。   可惜“沈既白”的好运没有一直延续下去。云望舒很早就发现,嗑多了珠子之后,自己神思越来越清明,对周围其他发病者也有隐隐的控制能力。   他有这份机遇,其他人自然也有。在野外生活的第三年,云、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劲敌手。   对方也是一个发病者,和云望舒一样谈吐自如,对云望舒脑袋里的珠子势在必得。   双方苦战良久,云望舒渐落下风。   和宗叡猜的一样,他出身颇佳,发病前对骑射剑术都有涉猎。遇上一般宵小,自是战无不胜。可惜他面前的不是寻常劫匪,而是已经杀人无数、吞过无数异珠的发病者,云望的确不是对手。   这就要死了吗?……自己死了倒是无妨,可“沈既白”呢?周围城镇中的百姓呢?这几年,因为云望舒有意控制,百姓们已经很少受到来自发病者的侵袭。性命有了保障,他们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原先荒废的田地被重新开垦,逃到外面、变成野鸡野猪的家禽家畜们被再度带回。据云望舒所知,不久之前,临近村子里还有一个新生命诞生了。人人都为此欢喜,却不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再度陷入修罗地狱。   危急关头,“沈既白”从旁边冲出来,为云望舒挡住了致命伤害。也给了云望舒机会,将对面的发病者一击毙命。   敌人死了,“沈既白”却也支撑不住。他倒在云望舒怀里,口中不断吐血,却并不喊痛,只催促云望舒快点吃掉从敌人口中掉出来的珠子,不要让其他发病者将其抢走,又炮制出强大敌人。   云望舒却想到,不如把珠子给“沈既白”吃。如此一来,对方虽然也会发病,却至少能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可“沈既白”并不愿意。明明是重伤之人,竟还能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气,将珠子送到云望舒口中。   云望舒来不及推拒,已经觉得珠子滑入喉咙。   他此前吃过许多来自普通发病者的异珠,却从未有哪次像是那会儿一样,珠子吞下去,便觉得整片天地都变色。天上的飞鸟,远方的山林,一切都似近在咫尺般清晰。   或许过了一刻,又或许过了更久。云望舒强行从恍惚当中拉回自己的心神,一低头,就对上“沈既白”痴痴看着自己的样子。   云望舒心头大痛。   他再无心去想自己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无比悔恨于自己从前对“沈既白”的怀疑。对方愿意为他赴死,自己却始终不愿交心。   煎熬之中,他甚至去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动了这个心思的瞬间,云望舒听到一道冰冷机械的嗓音。   “98%……99%——恭喜宿主,‘云望舒’攻略成功!”   “检测——检测——‘云望舒’已晋级为‘不化骨’,支线任务完成!”   云望舒登时愣住。   他不明白这道嗓音是从何处出现,“宿主”是谁,“攻略”又是什么意思。还有那“支线任务”,“不化骨”的说法,统统让云望舒一头雾水。   可不等云望舒对这一切有所探究,他意识就是一黑。再睁眼,人已经到宗叡的世界。   面前是一名面带紧张的青年。对方谨慎地看着他,见他一样谨慎,便若有所思道:“你是云哥哥吗?”   云望舒眼皮微跳,心头有了预感。接着,他果真见对方粲然一笑,告诉自己:“我是明旦啊!”这是“沈既白”的字,“云哥哥,我死之前碰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它说它叫‘系统’。只要我帮它完成一个‘任务’,就能让我复活。”   云望舒喉咙发紧,“任务”吗?   “沈既白”继续说了下去:“我现在这个身体叫‘司誉’,你叫‘宗叡’。‘司誉’马上就要出意外死掉了,咱们得阻止这种事发生。云哥哥,你会帮我,对吧?” 第5章 我是切片?(5)   云望舒没有回答“沈既白”的话。   他默默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一直到“沈既白”开始紧张。看着对方晃动的眼神,云望舒心想,这个时候,他也在和“系统”讲话吗?   从死亡边际走过后,云望舒不再能听到那个冰冷、机械的声音。但他对“沈既白”疑心再度升起,比前一次更加浓重。   再有,最后一颗异珠的影响似乎跟着他来到新的世界。云望舒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自己之于“宗叡”的躯壳是一名过客,而正寄宿在这具身体里的过客,似乎不只有他一个。   “明旦,”在“沈既白”,也就是司誉的情绪紧绷达到顶峰之前,云望舒终于开口,“你说慢一点,什么‘系统’、‘任务’,我没听明白。”   司誉眨眼。   云望舒似乎读懂了他的表情,青年在想:“原来云哥哥不是怀疑我,只是没弄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乐于让司誉产生这样的误解,顺势提出新的问题:“这个地方……”左右看看,“仿佛与大齐颇有不同。”   司誉听着,更放心一些,细细告诉云望舒:“云哥哥,你还记得咱们碰到的那个发病的人吗?”   云望舒点头,“不过是前一刻的事,我自然记得。”   “前一刻……”司誉因这个说法恍惚了片刻,再回神时,倒是能顺畅地继续往下说,“我重伤垂死,‘系统’就在这会儿出现在我眼前。它告诉我,只要我积攒了足够的功德,就能活命。”   云望舒凝神去听,喃喃说:“功德?”   “对!”司誉很快地回答,“积累功德的办法,就是帮助其他人。‘司誉’就是我这回要拯救的对象,你呢,因为那会儿和我在一起,所以被系统一并拉来帮忙。   “不过云哥哥,”司誉又补充,“因为我才是被系统选中的那个,所以只有我能在这个新世界里自由活动。你大部分时候会陷入沉睡,能醒来的时候不多。”   云望舒回答:“原来如此。”   心想:“不,他绝不是在被那个发病之人袭击、垂死之时才认识‘系统’——他在骗我。”   可是,对方为什么要骗他?   这话自然不能问。云望舒只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说:“不过明旦,咱们既然来了这对爱侣的身体,他们自己又是什么状况?”   司誉回答得很快,像是已经排演了无数遍:“他们对‘系统’许愿,在这段时间把身体租借给咱们,报酬就是要咱们救下‘司誉’。”   云望舒又道:“原来如此。”   他心里想了很多,只是不曾展现在脸上。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隐藏神色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可谁让云望舒当了那么多年“发病者”?从被咬那天开始,他就丧失了所有面部功能。还是后面嗑珠子多了,才渐渐有与活人相仿的灵活。不过,云望舒早就习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一面观察司誉,一面观察身畔的崭新世界。   就像他在第一页纸上写的那样,云望舒对各种电器,包括自己所处高楼的震惊都是实打实的。他完全无法想象,人竟然能以这种方式活着。   尤其司誉还告诉他,这里人人都能吃饱肚子,无论男女都可以在六岁入学。再也不会有人在寒冬冻死,百姓不再需要对官员三叩九拜。   “高铁”日行千里,“飞船”直上九霄……这简直是神仙居所。不,比神仙居所更加令人向往!   云望舒震撼着,也没忘记观察司誉。   听过对方的一句句介绍,他斟酌:“明旦,你仿佛对此界了解颇多。”   司誉解释:“是系统告诉我的。”   云望舒“信了”,笑道:“从前却不曾听说,有哪位上仙名为‘系统’。以祂的威能,就早该受万人供奉。”   司誉似是被他的说法逗笑,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不定它帮咱们,就是为了扬名。”   云望舒配合地跟着笑了笑。   他认真和司誉一起学习各种电器的操作方法,还在司誉的带领下在小区内转了转。   有年少习武的经历,又有异珠带来的感官提升,云望舒明显感觉到,下楼转悠时总有人看自己。还夹杂议论,说:“这不是那个‘朕’嘛。”   “嘿,这次怎么不喊人‘刁民’了。”   “他室友也不容易,每天和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在一起。”   “怎么就是‘室友’了,我之前可看到他俩亲在一起。”   “嚯,同性恋啊!”   云望舒:“……”   他没听懂这些话的含义,但还是把它们记录下来。再看看旁边行走自如,像是对周围环境半点都不陌生的司誉,云望舒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沈既白”对新世界实在熟悉过头了。云望舒对比自己,他年少时入书院苦读,有族兄引路,面对的又是与家中学堂如出一辙的书案典籍,照旧有两天局促。可身边的人呢?他真是一点儿不适应都没有。   有没有可能,“沈既白”就是“司誉”身体原本的主人?   这个念头涌上心头的瞬间,云望舒脑子“嗡”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该沉下心,仔细梳理所有已知信息。但司誉又在用紧绷视线看他,再有,他察觉到了体内隐隐约约的躁动。   或许……前面脑袋“嗡”的那下并非来自自己的恍然,而是另有其他存在,在这具躯壳中一点点苏醒。   云望舒竭力调整呼吸,好让自己冷静。   当下最该做的是什么?怎样才能摆脱这诡异处境?   云望舒终是抓住其中一点,想:“如果‘司誉’的去处是假的,那‘宗叡’呢?他真的像‘沈既白’说的那样沉睡了吗?”   带着八分真心,两分试探,异界来客在《上林赋》上留下了批文。   他是真的觉得此赋甚美,同样也觉得这是宗叡写下、宗叡会看的东西。   以上就是云望舒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苏醒时发生的所有事。   等到第二次醒来,他和此刻的宗叡一样,用最快速度找到那些自己批注过的纸页,一张张朝下翻去。   看到续写的《上林赋》时,云望舒毫无从前的欣赏心情。相反,他失望至极。   不,没关系。青年一面翻,一面打起精神。纸上多出来的笔墨至少说明了一件事,自己没猜错,“宗叡”本人依然在身体当中,有时还会苏醒。   云望舒的大脑开始快速转动,想:“司誉骗了我,那宗叡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和自己一样受骗,还是本来就和司誉一伙儿?   自己该找他分享信息、确认两人的真正处境,还是对他同样抱有警惕?   无数念头之中,云望舒看到《上林赋》篇尾多出来的文字。   他手指一颤,一瞬间,下定决心。   “你是谁?”   “云望舒。”   ……   ……   看完自称“云望舒”的人留下的两页纸,宗叡安静良久。   其时天近黄昏,他站在书桌旁边,同样是站在透过窗子照入的夕色里。晚霞落在他身上,照出宗叡颀长的身影,也为男人发丝、眉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昏光朦胧,却依然能看出那双低垂眼睛的狭长深邃。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   右手的拇指、食指正落在唇下,在下巴上轻轻摩挲。   这是宗叡思索时的习惯性动作。   能留下这些文字,云望舒的最终选择不言自明。   对他来说,司誉不可信,情况又完全不在掌控中。云望舒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盟友,哪怕对方也做不了太多事,仅仅是与他分享线索,于云望舒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那宗叡呢?一边是完全超出认知的“另一个世界人来到我的身体里,还让我去怀疑我的男友”,另一边则是司誉口中的“你伤到了大脑,医生建议你多休息些时候”。   没人愿意相信自己精神失常,可对宗叡来说,“精神失常”没准是更“正常”的答案。   他与司誉早在高中时就是同学,大学恰巧到了一所学校。虽然不是一个专业,却有几门选修课重叠。   最开始,是秉持着高中时的同班之谊,两人时常帮对方占座。到后面,他们意外发现对方的取向与自己相同。   都惊讶过,却没直接发生什么。直到暑假到来,高中的班长组织了聚会,一群自以为成熟的学生开了几瓶酒。再醒来,宗叡就和司誉在同一张床上。   后头的事顺理成章。两人成了彼此的男友,并且在接下来几年慢慢把对方纳入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读研、留校……二十岁以后,宗叡生活里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司誉参与。扪心自问,他对司誉的感情不是假的。   哪怕司誉在他几次醒来时的表现的确不对劲,自己身上的状况、“云望舒”留下的文字也也很难用一句“车祸”解释过去,宗叡依然愿意给司誉,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在宣纸上又写了一些东西,再将纸页重新塞进抽屉里。那之后,宗叡回到卧室,找出司誉曾给自己看过的诊断证明。   顺道给手机充了电。看看时间,这会儿是周二傍晚,还没到司誉平常下班的时候——这段时间,司誉竟然还在上班吗?   宗叡吐出一口气。   面对现实吧。自己是愿意相信男友,可内心深处,又已经对司誉有所怀疑。   赶在司誉回家之前,宗叡拎着此前的医院文件袋子离开了。临走时留了张条子给司誉,告诉他自己要去学校,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他一路低调,在出小区之前已经叫好了车。等上了车,司机与宗叡确认:“去一附院?”   宗叡点头:“对。”   “走咯!”司机一脚踩下油门。   这会儿是下班高峰,不过一附院距离宗、司租住的小区不远。不过十数分钟,宗叡已经到了地方。   寻常门诊已经下班了,不过无妨。宗叡直奔急诊,与值班医护说明来意:“请你们帮忙看看这几张X光片。”   这是确认司誉有没有撒谎、撒了多少谎最简单的办法。   也是宗叡运气不错。此刻急诊上的人不多,医护正好有空闲。宗叡又表现得像是“在另一家医院照了X光,对那边的诊断结果抱有疑虑,于是再找一附院的专家看看”,医护们对这种状况极有经验。很快告诉他,从X光来看,宗叡的大脑是受到了一定损伤。   宗叡问:“这种程度的损伤,有可能导致间歇性失忆吗?”   医护一愣,回答:“这得综合判断,不能只从X光片来说。”   宗叡:“……我知道了。”   虽然没得到一个清晰答案,不过从现有信息来看,司誉似乎没有骗他。   宗叡苦中作乐,想:“受伤之后频繁失忆,多出数个‘人格’,还凭空学会一种新的字体。要是《走近科学》还在,我怎么也得上一期。”   正琢磨呢,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正是司誉打电话给他。   宗叡眼神微动,去一旁接电话。   “叡哥,”司誉开头就是叫他,“你怎么不在家?医生说,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去外面。”   宗叡回答:“我给你留了条子,你看到了吗?”   司誉说:“条子?”似乎是翻找了片刻,“呀,在这儿!”   宗叡:“院里临时有点事,我尽快处理好,之后就在家里安心休息。你别担心,要是困了就先睡。”   司誉捏着纸条叹气。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有点受不住男友其他“人格”的热情,趁对方睡着出去避了避,再回来人就不见了。   好在没出大问题。司誉抱怨:“怎么可能不担心?叡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万一你又失忆了,唉!”   宗叡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夸张?”   司誉咕哝:“也对,那你……你十点之前一定要回来,不能再晚了。”   宗叡温和地说:“那得看我能不能处理完工作啊。”   “工作、工作。”司誉说,“你男朋友到底是我还是‘工作’?——算啦,尽快回来就行。咱们说好了啊,我要是睡着的话不许叫我。难得休息一下,这几天真累坏了。”   宗叡笑着回答:“好。”   电话挂断。   宗叡对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重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医护们。   片刻后,他来到众人身前,说:“我想再做一次脑部X光。” 第6章 我是切片?(6)   如果自己的男朋友——不,哪怕只是一个关系还行的同事“大脑受伤”,随时可能断片,自己会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外面吗?   被带去X光室的路上,宗叡反复这么问自己。   他依然没有完全相信“云望舒”留下的文字,但他也没法继续说服自己去信任司誉。对方的口吻实在太轻松了,比起担心宗叡,更像是担心他会回去太早,打扰自己休息。   宗叡不愿意从糟糕的角度想男友,但……   他压下心思,遵从医生的指引躺上X光机。   得益于这晚人少,拍完片子后,宗叡等了半小时便拿到结果。   他重新去找医护人员帮自己看片子。值班医生正和同事念叨自己幸运,碰上难得轻松的夜晚。这会儿见了宗叡,她止住话音,痛快地把他手里的新片子接了过去。   看了一眼,便“咦”了一声。   宗叡心神微紧,问:“医生,问题很严重吗?”   “不是,”值班医生眉尖拢起,“你的大脑没有任何损伤。”   宗叡:“……”   值班医生还记得他前面曾拿另一套X光片给自己看,此刻不用宗叡说,她就主动开口:“之前你在六院拍的呢?让我再看看。”   宗叡正有此意。   两套片子一起摆在医生眼前,后者的视线在两套片子上徘徊,宗叡跟着屏息。   不多时,医生用笃定口吻开口:“六院这套片子不是你的,你确实没事。”   宗叡想了想,问:“会不会是我这段时间恢复得比较好?拍这套片子到现在,也过了十多天。”   医生说:不是多长时间的问题,两套片子里颅骨的形状都不一样啊!再说,真按照这片子来看,这才过了十多天,你脑袋能恢复到一点儿外伤都没有?”   宗叡喉咙干涩。他前面的确朝这个方向怀疑过,可司誉那么笃定——   宗叡解释:“我最近的确会比较频繁地失忆。”   医生一愣,又低头,重新去看片子。   半晌,她说:“从X光片的确完全看不出问题,你要真有什么状况,最好白天来挂个号,做更具体的检查。失忆的原因有很多种,脑外伤只是其中一个可能。但是,”用了强调口吻,“六院的片子肯定和你没关系。”   宗叡说:“谢谢,我知道了。”   医生点头。   顿了顿,宗叡又问:“如果我十天前的确受了伤,虽然片子拿错了,但……”   医生哭笑不得:“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好好的还不乐意了,一定得给自己找点麻烦。”   宗叡垂眼,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了”。   他拎着两套X光片离开一附院的急诊楼。一路步子很慢,空闲的手插在口袋中,食指、拇指相互磨蹭。   距离离开家门已有一个多小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马路上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入宗叡耳中,却统统被宗叡当成背景音,没引起他半分注意。   他又开始思索了。关于自己、关于司誉。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关于男友对自己的欺骗,关于“云望舒”那些话。   偶尔也会想,或许就像医生说的那样,是六院的人把片子拿错了。   但这完全无法解释司誉前面打电话时的态度。像是他早就知道宗叡没事,自然也不会因他留在外面而担心。   不知不觉,宗叡走出医院大门,来到街上。   行人来来去去,车子川流不息,而他在一片繁华之中静静站立。   数不清的思绪在脑海中纷飞,宗叡甚至考虑起明天再去一趟六院,找到给自己开诊断证明的医生。可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就有另一道声音在他心底开口,说:“有意义吗?”   宗叡没法回答。他只能继续站着,直到双腿发麻,依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去哪里。   明明已经认识、在一起很多年了,当下,他却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司誉。那间承载了宗叡颇多感情的房子也不再像是“家”,更像一个危险的陷阱。   有一瞬间,他动了一走了之的念头。从前头两次断片来看,只要自己不接近司誉,就不会再出问题。   可是,宗叡又想起物业群里的视频,还有“云望舒”留给自己的信。   如果“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沉睡在自己身体里”的事是真的,他现在和司誉断绝关系,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可能把自己推到更危险的境遇里。   宗叡眼睛闭了闭,又睁开。到底选择叫车,目的地是自己前头离开的小区。   新遇到的司机十分健谈,不过宗叡心中有事,无心与对方闲聊。几次抛出话题碰壁后,司机也开始觉得无趣,闭嘴专心开车。   宗叡则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敲打。一封邮件在屏幕上逐渐成型,把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事,包括“云望舒”的存在都写了上去。   从最糟糕、最容易被真的当做精神病的角度考虑,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体内至少有四个灵魂。   第一个当然是“宗叡”,另有“云望舒”,“朕”,最后是宗叡十二号醒来时看到的灰色床品、冷调熏香的主人。   这之外呢?会不会还有其他灵魂寄居在这具躯壳内?   宗叡没就这个问题深想。他视线快速在自己敲好的文字上扫过,确认没有遗漏之后,设置了定时发送。   如果两个月后,自己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倒遇到更深重的麻烦——属于这具身体的时间被其他灵魂完全占据,“宗叡”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这封邮件会被发给他的父母。   “到了!”   差不多在设置好邮件的时候,司机叫了一声。   宗叡抬头,眼前果然是自己住了数年的小区。   他下车,没忘记把两套X光片带走。不过一附院的片子显然不能出现在司誉面前,走了没一会儿,宗叡就把东西丢进垃圾桶。   再看看四周,宗叡朝不远处的牛肉面馆走去。   他还没吃晚饭呢。就要去龙潭虎穴闯荡了,不填饱肚子怎么行。   不光是吃面,宗叡还请老板切了一份卤牛肉带走。   老板笑呵呵地答应了,后头一边切牛肉,一边对上宗叡含笑的视线,便打趣:“哟,心情不错?”   “还行吧。”宗叡说,“就是想着,你家的牛肉我是喜欢,也不知道待会儿要来家里的客人喜不喜欢。”   老板说:“是要请客啊!”说着,又往已经称好的牛肉里加了一块儿,“肯定喜欢,我们家的牛肉可是老手艺了,吃过的就没有说不行的。”   宗叡笑了:“呀,那我可不敢给他们吃了。万一吃完之后流连忘返,不愿意走,岂不是麻烦了?”   老板咋舌:“不至于吧,还有这种人?”   宗叡说:“说不定呢。”   老板沉思。   宗叡:“……没事,您切吧。我想通了,大不了自己吃完再开始待客。”   老板这才松快下来,还嘟囔:“现在的年轻人,说话我都快听不懂了。”   拎着卤牛肉进门的时候,司誉果然已经睡了。   这是宗叡意料中的事。可真碰到了,他还是有些感慨。   也没感慨多久。宗叡很快换鞋进门,把牛肉放进冰箱,又在书房待了一会儿,这才去盥洗室洗漱。   还是维持着轻手轻脚的习惯,只有后头放水洗澡的时候,闹出的动静大了点儿。   不过司誉照旧未醒。宗叡侧耳听了片刻,确定客厅的确没有传出多余动静,慢慢安心。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旁边的手机,把镜中男人的样貌与司誉前段时间发在家庭群里的那张照片做对比。   大约因为他已经接受了“我身体里还有别人”,很多宗叡前面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开始浮现在他眼中。前头只觉得男友照片里的自己一脸茫然,看起来有些……嗯,傻气。此刻才发现,自己眉毛抬起时的角度、嘴巴抿起的弧度,都和那个灵魂有所不同。   宗叡忍不住笑,自言自语:“我就司誉一个‘男朋友’,他倒是好,一个、两个……”“朕”肯定是了,“云望舒”应该不是。至于那个用灰床单、冷调熏香的人,宗叡在脑海里挖掘了片刻,找出自己十二号醒来时看到的司誉。   想起来了,那会儿司誉从浴室出来,脖颈、胸膛是有吻痕。   宗叡叹气。   司誉有那么多男朋友,应该不缺一个自己。对方感情生活多丰富,按说也和他没关系。唯独的问题是,他不该把自己的身体当做其他男朋友灵魂的容器。   这一晚,宗叡是在沙发上睡的。心里事情太多,他便睡得颇不安稳。几次梦到自己与醒来的司誉相对,双方爆发矛盾,几个陌生的男人从司誉身后转出来,抱着司誉向他宣告主权。   宗叡澄清,自己已经单方面和司誉分手。这却没让司誉的新男友们安心,反倒惹得他们暴怒,其中一人甚至宣告:“大胆!朕的珍宝,怎容你这般轻蔑?拖下去斩了!”   宗叡:“……”   眼看一串儿带刀侍卫出现在“朕”身边,宗叡欲言又止。   “愣着做什么?”正无语呢,他身边竟也冒出一个人来。对方扣住他的手腕,拉上他便跑。   宗叡被拖得微微踉跄,好在最后还是稳住身形,不曾摔倒。   但他对拽着他的人略有不满,提醒对方:“你着什么急?这是在做梦,我又不会有事。”   “做梦……”对方听了宗叡的话,明显一愣,扭头看他。   宗叡这才发现,对方面容上竟似笼罩了一层白雾,让自己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   双方相互观察,到后面,还是对方先开口,轻声说;“我明白了——你记不记得,我在信的末尾写了什么?”   宗叡一怔,意识到:“云望舒?”   对方没有回应他的呼唤,而是快速开口:“当时我说,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给我留下话,最好把你那边的情况也说说。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真一封封信写下去,未免也太慢了。   “现在看,咱们应该不用这么麻烦。你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这具躯壳现在还受你掌控,记住——”   “哐当!”   耳畔传来巨响,宗叡意识蓦然清明。   他睁眼,正与冲出卧室的司誉四目相对。   司誉原本一脸惊惶。直到看到他,那份惊惶倏忽淡下,化作安心。还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对宗叡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我。”   宗叡揉了揉眉心:“没到十点吧,不过那会儿你也睡了。不是还特地和我说,万一你睡了别叫醒你。”   司誉“嘿嘿“地笑了声,来到沙发旁边坐下,眼睛亮亮地看着宗叡。   要是没有之前那些状况,宗叡应该觉得他这会儿的样子颇是可爱。可现在,他只觉得情绪绷紧,脸上却还是笑,说:“怎么了?见我这么高兴?”   司誉大大方方地点头:“对啊,咱们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见了。”又笑笑,才提起,“我昨天出门,其实是去拜访了一个研究精神疾病的专家。他听了你的情况,说你之前那些‘胡言乱语’,很可能和你的专业有关。”   宗叡眼神微动:“专业?”   司誉点头:“叡哥,你不是研究汉语言的吗?平常也习惯看那些古代的东西。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你潜意识里就有那些皇帝、将军的影子。   “大脑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平常这些东西就是被存在那儿。等你受伤了,它们就都冒出来。”   他说得认真。宗叡听着,也做出认真模样:“原来是这样。”   司誉老话重提说:“咱们好好养病,这段时间尽量别出去了。”开口的时候,身体还朝宗叡身边凑了凑。   宗叡不动如山。   他没刻意在对面青年身上打量,奈何司誉也没心思藏。一眼看过去,宗叡就瞧见了许多新出现在司誉身上的吻痕。   明明是自己被戴了帽子的证据,他却堪称心平气静,还有工夫想:“我要干什么来着?对,叫云望舒出来,和他交换情报。   “这就得让我先昏过去,唔,前两次昏倒之前,我都说了什么?’   他回想片刻,开口:“小誉,我上次醒来是在周天。”   司誉眼睛眨动,没明白男友话题怎么跳跃得这么快,只重复:“周天……”   宗叡提醒他:“你身上那些,不是我干的吧?”   他话音落下,司誉的脸色一白。   “你、你在说什么?”青年惊惶地开口,想做出生气模样,又因心虚,总显得色厉内荏,“宗叡,你车祸后我可是尽心尽力照顾你,也就昨天出去了一会儿,还是为了你的病情!你可不能瞎说。”   宗叡看他,眼神依然十分平和,说:“我没说你找别人了。”   司誉松一口气。   宗叡紧接着道:“但要说是‘我’干的,小誉,你自己相信吗?”   司誉:“……!”   他大脑被完全搅乱本能地叫:“统统!统统!到底怎么回事?叡哥是不是知道了?”   冰冷机械的嗓音紧接着回答:“检测——检测——”   宗叡听不到这动静,仅仅觉得头脑开始发晕。他自己都没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的第一反应竟是:“来了。”   事情按照宗叡希望的发展,他却半点不觉得高兴。   之前的想法没错,只要司誉觉得他发现身体被侵占的状况,自己就会直接昏迷。直到司誉想好要怎么解释,才能再度清醒。   受制于人、被人掌控……   掌控?   “梦”中青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仿佛他就在宗叡耳边讲话,说:“你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这具躯壳现在还受你掌控。”   我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我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   绵绵无尽的黑暗就像沼泽,要将飞在当中的那萤火般的意识吞没。   可正是那一点亮色,竟显出前所未有的坚韧顽强。无论黑暗如何侵袭,依然散发光晕。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混沌挣扎中,宗叡很多次都觉得自己要被真正拖入“沼泽”,可他始终记得,这是自己的身体!   终于,“沼泽”放弃,黑暗仍在,却不再侵蚀宗叡的意志。   他神思一清。 第7章 我是切片?(7)   宗叡这会儿的感觉非常奇怪。   在一般的认知里,想要看清东西,就一定要睁开眼睛。可现在,无论宗叡如何尽力,都无法做出这个动作。   倒不如说——   此刻的他,根本没有“眼睛”。   再细细感受片刻。不光是双眼,他的手指、胳膊,包括双腿,都一并消失了。原先好好的人,这会儿成了某种未知存在。虽然成功保有意识,可四面八方、头上脚下,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花了些时间意识到这点,宗叡深呼吸。   哦,忘记了,他也没法做出“呼吸”的动作。   这个认识并未让宗叡慌乱。相反,他情绪倏忽沉静下来,记起自己的处境。   司誉果然能让他晕过去,自己却能凭借意志保持清醒。换句话说,这儿就是自己的意识深处。   云望舒说得没错,作为躯壳原本的主人,自己是有些特权的。   眼下,自己要做的是……   宗叡想想自己这趟试探的目的,心头默想:“我要见云望舒。”   念头刚起,他就感受到一股轻柔的推力。再看四周,分明还是那片黑暗,宗叡却清晰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   尤其是数息之后,一团光晕出现在他眼前。他瞬时明白过来:“是了,这是云望舒的意识!”   只是……   宗叡喃喃自语:“为什么他比我大这么多?”   在见到云望舒的时候,他才想到“如果别人是一团光的样子,我应该也是”,从而审视自己。   这一审视,果然发现自己也是黑暗中的一团光点。但就像宗叡前头疑问的,象征云望舒的那团光是他的数倍大。两个人挨在一起,就像是雪人的脑袋和身体,对比明显。   不是说他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吗?怎么反倒还不如人家。   宗叡有些犯嘀咕,但也只是不解,并无更多想法。   随着他的靠近,云望舒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道意识直直朝宗叡灌了过来,问:“是谁?——啊,是你。”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青年认出宗叡。分明没有真正发出声音,宗叡还是从对方传递过来的意识里感受到笑意,那是云望舒在恭喜他:“你成功了!”   宗叡镇定:“不算完全‘成功’,我还没有尝试‘出去’。”   云望舒还是带笑,说:“我就知道,身体原主肯定有些特权。那你现在要试试看吗?”   宗叡:“不急,咱们先来交换一下情报。”   “情报。”云望舒一顿,也意识到眼下这样交流,明显比他们一个个轮着出去写信方便。“好。我知道的事,基本已经写在给你的留信里。只是不知道,你那边——”   这是要宗叡作为主讲人的意思。也算合情合理,宗叡却没有如他所愿,而是问:“你好像认识我,而且对我的出现方式并不意外。”   云望舒十分坦然:“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见过一次吗?再说,”分明只是做不出动作的一团光色,他的意识却传递了语气,语气又为宗叡勾勒出一名青年站在自己身前、微微摊手的样子,“我也不是头一次碰到其他人了。”   两句话,回答了宗叡的两个问题。   宗叡听着,思绪微凝,梳理总结:“我前面果然不是做梦,而是碰到你了?”   “不光是我。”云望舒说,“还有‘陛下’——几次碰到的时候,他都让我这么叫他。哈,他又不是我们那儿的皇帝,摆什么威风。”   宗叡心想,对,云望舒是古代人,他的世界被丧尸侵袭之前,还处于君权社会。   “再说,就算是我们那儿的,”云望舒又嘀咕了一句,不过再接下来的内容,宗叡便没有听清,“……从前我听神仙故事,都说梦中魂灵出窍,得仙人赐礼。虽然没见哪个‘仙人’在下界遭乱时出手相助,但这话兴许有几分道理。做梦的时候,人肉`身不动,三魂七魄却还会活动,所以咱们可以见面。”   就是没当下的见面稳定。毕竟是做梦,受到的影响因素太多。他话都没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宗叡飞了出去。   宗叡听着云望舒这番理论,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他又问:“‘陛下’和你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三个。”云望舒回答,“我知道的,最少有三个。也可能更多,除了你之外,还没人特地找我。我们碰不碰面,都看运气。”   宗叡:“……”   这个数字,比他想象中多。   他又问:“他们是什么情况?”   云望舒自己攒了一脑袋问题,没一个得到解答不说,还被宗叡拉着不断答疑。   好在他耐性不错,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作为身体主人的宗叡掌握的情况越多,能做的也就越多。   “有一个比我小,哦,也比你小。”云望舒回答,“这倒不算奇怪。那些志怪话本都写,人到了黄泉路,就有人三魂七魄更亮。而这愈亮,就说明他生时名望愈大,后面愈能投个好胎——我那会儿闲着没事,看了不少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宗叡对他就前面那些话不置可否。倒是后头一句,让他倏忽记起,眼前的光晕,其实只是一个寻常的、有些寂寞的青年。   云望舒没和他提过自己的年纪,宗叡却在这短暂相处中觉得,对方兴许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结果因为被丧尸咬伤,只能终日躲在山林间。身边除了其他丧尸,就是怀揣目的的“沈既白”。   说是“沈既白”报恩,可一个健康活人,想在满山满野的丧尸中生存下去,说白了,不还是依靠云望舒照顾?这些细节,那两页纸上没写,宗叡却依然能够想明。   他多了许多耐性,说:“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云望舒仿佛很高兴他相信自己,意识里笑意更浓:“刚才说到哪儿了来着?——对,那个人,”他微微一顿,笑意又淡了下去,“我第二次碰到他的时候,他仿佛还更‘小’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从前都没见过的呢。细细瞧了才发现,他就是前头打过照面的那个。”   宗叡听出他的凝重。想了想,问:“这不是好事儿,对吧?”   云望舒斟酌:“如果眼下这光,正意味着咱们三魂七魄的分量,那肯定不是好事。我看他那样子,简直像是——”   青年不忍往下说,宗叡却能冷静,以云望舒更熟悉的用词开口:“魂飞魄散?”   云望舒安静片刻:“只怕是的。”   宗叡沉默。   他快速梳理着最新得来的消息,同时也给云望舒说明:“你想得没错,我和司誉原本就在现在的身体里。于我而言,整件事是……”   他简要说了自己某日晨起后失忆、察觉了男友不对劲的经历,而后总结:“原先还不明白,但再结合你的话,情况应该是这样。   “司誉在八号晚上,或者最迟九号白天遇到了‘系统’,被‘系统’带去了你——你们的世界。在这期间,我这边的时间没有向前推进。一直到他回来,你们也跟着过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云望舒吃惊:“那叫‘系统’的神仙,果真有如此威能?”   宗叡:“‘神仙’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   云望舒茫然,宗叡有所感知。他整理一下思路,尽量深入浅出地和青年说起自己曾在各种娱乐作品中了解到的“系统”。   云望舒听得颇认真,而后更加茫然。   宗叡:“……”让一个古代人接受这些概念,是不是太为难人了?   宗叡改口,简单地说:“算了,你就把它当做‘神仙’吧。但也有一点,哪怕是‘神仙’,一样有好有坏。”   云望舒若有所思:“是这个道理。”   宗叡又说:“尤其按照你的说法,有人在被系统带到我的身体之后,灵魂能量被削弱了。”   云望舒彻底明白了:“所以,祂是个坏神仙。”   宗叡:“我想也是。”思索片刻,“我被司誉和他的系统弄昏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在我对你们的存在有所怀疑的时候。看来他们并不希望我发现你们,换句话说,我知道你们在,会对他们产生不利影响。”   云望舒赞同:“你的魂魄不如我们明亮,但与这具躯壳最契合。若是你愿意,兴许能把我们全都赶出去……”说着说着,动静低了许多。   他没直言,但宗叡明白他在想什么。   云望舒的灵魂在宗叡身体里,身体却被留在故乡。此刻有一个壳子承载,倒还好说。可若他被从宗叡身体驱走,等待云望舒的会是什么?   场面一时安静。   如果宗叡面对的是那位“陛下”,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可当面前的人是对他释放了善意、让他不再糊里糊涂以为自己思绪混乱的云望舒……   “‘系统’既然能把我们带过来,”最后,还是对面的青年主动打破沉寂,话音若他的字一样洒脱,“想来也有办法把我们送回去。只需找出对付祂的办法,让祂为我等所用。”   从始至终,云望舒都把这点看得很清楚。   “要是放祂不管,等你我的,怕是和前面那人一样的下场。”倒是赖在宗叡的躯壳内,短时间内不会有事,长久来看,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两边正面相对,抛却一切言语、神情,只用最本真的意识沟通。宗叡能感受到,这些话,的确出自云望舒真心。   他便也真心,郑重说:“我会帮你。”   云望舒笑笑:“多谢,”一顿,切入正题,“你前面那话算是提醒我了,咱们得好好想想,祂和司誉想让咱们做什么,又不想让咱们做什么。”   宗叡点头,“知道这些后,反其道而行之。”语毕,开始思索。   他觉得这个思路有用,可这些天,自己和司誉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反而是云望舒那边,兴许能有什么新发现。   像是回应宗叡的思绪,他很快察觉到了自异界青年那边传来的古怪感。   宗叡精神微振,问:“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云望舒竟还是吞吞吐吐:“是有些思路,不过——”   宗叡听出他为难,鼓励道:“但说无妨。纵有什么不确定,咱们也能一起分析。”   虽然有这话,云望舒依然犹豫片刻,这才开口:“倒也不是不确定,只是,”吐出一口气,“他仿佛很想与我亲近。” 第8章 我是切片?(8)   不怪云望舒为难。   虽然到底没明白“系统”口中的“不化骨”意味了什么,青年却隐隐感受到,最后一颗异珠带给自己的变化,不只有感官上的提升。   他似乎还能察觉同属一具躯壳的其他灵魂的情绪。   前面和宗叡在梦中相见的时候,云望舒就意识到,自己赌对了,这具躯壳的主人同样对司誉有所怀疑。   现在,他们算得上盟友。按说云望舒不该对宗叡有所隐瞒,可宗叡和司誉毕竟是一对“爱侣”。   来自异界的青年要把话讲明白,又要表达得尽量隐晦。思来想去,也只能这么告诉宗叡。   意识传递过去,宗叡短暂沉寂。   云望舒的心提了起来,想了想,给自己澄清:“自然,我说这是旁人的身体,还得尊重上心,不曾真正——”   宗叡说打断他:“我知道。”   他不怀疑云望舒,可云望舒没做的事,其他人一个个都做过了。   事情太荒诞,宗叡甚至生不出愤怒,只是一阵恶心。   花了点时间收拾心情,宗叡总算继续说下去:“咱们把事情串一串。司誉有意与你们亲近,你没做,‘陛下’和另一个人做了。也就是说,司誉没在你身上达成目的,已经在他们身上达成了。既然这样,他与你相比,有什么不同状况吗?”   云望舒谨慎地问:“什么‘状况’?”   宗叡已经有些猜测:“这样,你和我说说碰到其他灵魂的时间,就拿你几次醒来做分界线。”   云望舒乐得有人帮他整理思路:“好。”回忆片刻,“头次见到那个缩小了的灵魂,是在出去过,又回来之后。”   宗叡:“你那会儿出去,有看日期吗?”   云望舒遗憾:“倒不曾记得这个。”   宗叡倒是镇定,“无妨,继续说。”   云望舒便继续道:“再见到他,就是第二次出去,给你留完信后了。   “至于‘陛下’,则是在第二次碰上那个缩小了的灵魂后不久。再有,就是在前头你做梦的时候。不过做梦毕竟不是真的灵魂相会,我又急着拉你离开,并未细看。”   宗叡总结:“所以,顺序是:你见到缩小了的灵魂——就叫他‘一号’吧——你看到他原先的样子。借着,一号和司誉亲近。再之后,你见到的就是他缩小了的样子。”   明明看不到面孔,宗叡还是听到云望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这也太……!”可怕。   宗叡继续说:“我在你们出去过一遍后醒来,当时是看到司誉身上留有痕迹。不出意外,‘一号’就是那会儿的人。”   云望舒说:“所以,他要亲近我们,其实是为了吞掉我们的魂魄?”   宗叡:“很有可能,不过也不能断定。”   云望舒心想,如何还不能断定?他在宗叡面前表现得无害,实际却早已习惯了利落果决的行事手段。在他的世界,一次犹豫,就可能意味着送命。   宗叡却不同。他前面怀疑司誉,却还是要等去医院照了新的X光片再确认对方说谎,这会儿也说:“要断定也很简单,只要你再见一次‘陛下’,看他身上有什么不同。”   云望舒到底没反驳,“这样的确稳妥些。”   宗叡:“那咱们现在就去找‘陛下’,你要怎么和我一起?”   云望舒:“你打算如何——哦,我明白了。”想想宗叡前头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他意识到,这又是躯壳主人的特权,“我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同时行动。不过,你我尽量接近些,我兴许能被你带着走。”   宗叡:“那就试试。”说着,就要靠近云望舒。   他动作太干脆,看得云望舒心情复杂,忍不住退后些,强调:“宗兄,我对这魂魄之事虽有不懂,却也能想到,你我真接触了,兴许要对你有什么影响,你还是再考虑一番。”   宗叡哭笑不得:“分明是你的提议,怎么又念叨起来了?”一顿,正色许多,“咱们能说那么多,便是我信你。既然信了,自不会再怀疑。”   再说。   云望舒说反了,他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真有影响,也该是他对云望舒。   前头是对方提醒他这点,到现在,对方却只顾着挂心于他。   宗叡觉得,这青年仿佛有些傻。   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在云望舒停下、似乎动容的时候继续靠了过去。   很奇妙。两个意识光团彼此触碰的瞬间,像是有一个崭新世界在宗叡面前打开。他看到了看到了苍茫的山林,还有隐藏在山林间那一双双腐败的眼睛。   宗叡忽地意识到,这是云望舒的记忆。   “对方没说谎”的依据再度增加。这就够了,宗叡克制着,没让自己继续看下去。   他转而想:“我要去见见那位‘陛下’——”   意识浮动的瞬间,宗叡此前感受过的推力又出现了。只是比他预想中力度大了很多,像是有一只手拽住他的领子,猛然将他从天上拉到地面!   “呼!!”   他眼前骤然一片明亮,身体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不,这不是沉重,而是前面无法感知的手脚、眼耳口鼻一并回到宗叡身上!   宗叡瞳仁不引人注目地一震,随即冷静下来,意识到:“原来‘陛下’已经被司誉和系统召到外头!我想来他身边,自然也到了外头。”   他心头微喜,这算是一条与其他灵魂争夺身体的新途径!宗叡郑重将其记下,又开始打量四周。   出乎意料,司誉和“陛下”竟然没在床上,而是到了楼下。   现在,他面前是一群穿着广场舞服的大姐、阿姨,她们这会儿并未跳舞,而是停掉音乐,一起对宗叡怒目而视。   不远处竟还有人围观,宗叡甚至在围观者中看到有人举起手机!   宗叡:“……”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等他琢磨出来,耳边便劈来一道激昂嗓音,正是站在最前面的大姐。   对方一只手拿着跳舞用的扇子,扇子上软布随着大姐的话音抖动,像是花瓣一样柔美起伏。宗叡却完全没有心思欣赏,对方明显是冲他讲话,横眉竖目道:“我们是大早上跳了,还是大半夜跳了?是,广播声音是大了点,但晚上八点!我们不跳舞,难道就没动静了?你要真图个安静,怎么不干脆住到山里!”   大姐话音刚落,周围其他广场舞团成员纷纷应声:“就是。”   “都不说住山里,你把整个小区都买下来,我们保管不进来跳舞。”   “公共区域,还不准人锻炼身体了?没这个道理!”   宗叡眼皮狂跳,勉强跟上她们的思路。有人不让她们跳舞?嫌吵?那个人还是“自己”?   他身后,司誉还没查觉身旁躯壳里已经换了意识,正一边抽气,一边和意识里的系统尖叫:“统统!我这次真的社死了!!!”   系统沉默。   司誉欲哭无泪。早知如此,他绝对不会和赵瑀抱怨楼下广场舞动静太大,搞得自己心神不宁!   原先只是想岔开话题,让赵瑀别再缠着自己。虽然系统说了,多和自己接触,才好让他们融合。可赵瑀是不是贪过头了?要是他和保守过头的云哥哥综合一下……   司誉心思在外飘了片刻,又被身前一声高过一声的广场舞团“评理”的动静拉回现实。   眼看系统不理自己,又不可能真看男朋友的“人格”之一丢脸到底。司誉忍耐着尴尬,小声劝:“赵瑀!咱们还是回去吧。”   宗叡想:“赵瑀?看来这就是‘陛下’的名字。”   “这会儿倒是没话说了,刚才不是很横吗?”最先开口的大姐很满意于宗叡“被骇住”的表现,乘胜追击,“我们平时是不是很好说话?孩子们要高考前那个月,都不用大伙儿说,我们自觉主动地就不跳了!要是有其他人要用这个小广场,我们也是自个儿就让到边边!   “我们知道体恤你们年轻人,年轻人倒是不知道体恤我们……”   宗叡听到这儿,终于预备开口。   他想尽快从眼下场面脱离,找个安静地方,先和云望舒确认赵瑀的灵魂强度有没有减弱,再以此为出发点,考虑下一步要如何应对司誉。   没想到,嘴巴是张开了,却迟迟不曾发出声音。相反,还有一股与宗叡意识相反的力在和他对抗,想要将双唇闭拢。   不光嘴巴!他的手臂、腿脚也一样动弹不得。虽然“存在”,整个人却像在泳池里一样。稍稍一动,就要受到极大的阻力。   宗叡骤然明白:自己意识虽然出来了,赵瑀的灵魂却没有被挤掉,而是依然留在外面!   不止如此,他也察觉了身上的不对之处,正要把他挤回去!   朦朦胧胧间,宗叡仿佛听到一个阴沉嗓音:“就是你,让晏初总是惦记?”   宗叡眉心微跳。   看来“晏初“就是司誉面对赵瑀时的名字,再有,赵瑀说“总是惦记”……   他把这个信息记了下来,一时却来不及细想。就在赵瑀一句话的工夫里,宗叡右边半身竟再次失去了知觉!   他当即凝神静气,不去回应赵瑀,而是专心感受自己的手指、手腕……   两个灵魂抢夺着对身体的控制权,争斗发生在无声无息间。   围观者中,拿手机录视频的人眼看广场舞团一路输出,对面儿的年轻男人则毫无回应,慢慢觉得无趣,预备收起手机。   正要动作,屏幕忽地一花。录视频的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微痒。他总算明白了:“啊,下雨了!”   有这句话作为开始,其他围观者也就新话题议论起来。   “我这几天一直觉得闷,果然有雨……”   “天气预报上明明是晴天。”   “妈妈,是雨!”   “隆隆……”   伴随雨点愈多愈密,广场舞团跟着躁动。一面是怕衣服、音响被淋湿,一面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面前的男人这么久没有反应,光是自己讲话太没意思。便拿一句“以后做事之前好好想想清楚”做为收尾,结束了持续五六分钟的单方面战局。   宗叡依然不动。   司誉又拉他,也是道:“赵瑀!你看,都下雨了,他们也不跳了,咱们快回去吧。”   青年说话间,沉闷雷声在厚厚云层中响起。像是一条银色小龙,灵巧敏捷地在黑云间穿行。   看到这条“银龙”的一瞬,宗叡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动了。 第9章 我是切片?(9)   司誉还在催促:“再在外面待一会儿,雨就大了,咱们都得被淋成落汤鸡。你忘啦?当年你在景阳宫的时候,淋了雨,伤寒久久不愈,有多难受。”   讲完这句,他微微一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往后话音轻了许多,语气却显得坚定:“大不了……今天晚上,你想来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宗叡:“……”   是,司誉与系统的所作所为,在他短短几次苏醒中把他对司誉多年的感情磨了个干净。但感情没了,他对司誉的了解还在。   宗叡很确定,自己从司誉的嗓音里听到一点儿羞涩,又夹杂着期待开心。   更浓郁的恶心感浮上心头,就连司誉拉着他的手也显得那么让人无法忍受,像是一只贴在自己身上的水蛭。不,他比水蛭更让宗叡厌烦,起码前者不会做出这么一副无辜表情!   有一刹那,宗叡很想问司誉,自己这些年中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以至于让他这么害自己。可理智又把冲动压了下去,宗叡最终还是吐出一口气,学着赵瑀的口吻,冷声说:“算这群刁民走运。今日,我便饶了他们。”又拿带着笑意的目光去看司誉,嗓音同样放轻了,说:“这可是你答应的,后头可别又喊‘不要’。”   司誉听了这话,脸上羞涩更浓。   若是真的赵瑀在这儿,少不得又要讲些什么,甚至做些什么。但宗叡只扫了他一眼,就挪开目光,道:“走吧。”   司誉欢喜:“好。”   两人一同回单元楼。路上,司誉时不时讲话,宗叡则是偶尔应声。   他把更多注意力放在周围环境上,思考:“我若现在找个借口离开,少不得要让司誉——最重要的是他背后的‘系统’察觉端倪,再被强行‘下线’。到时候,无论新出来的是谁,都于场面不利。”   是“赵瑀”就不用说了,是云望舒也不是好事儿。并非不信他,问题是云望舒压根没有在现代社会的生活常识。宗叡怀疑,让云望舒独自行动,他连小区都走不出去。   至于其他有可能存在于自己身体里的灵魂,宗叡没和他们打过交道,自然更不敢信任。   还是先别打草惊蛇,尽量让自己存在的时间久一点。再有,现代人出行少不得的两样东西,手机、身份证,这会儿还在楼上……   对。上楼之后找个借口支开司誉,拿上证件手机,再尽快离开,从长计议!   宗叡打定主意,往后让他头疼的,就是应对司誉。   倒是不难。他没亲身和赵瑀相处过,对对方完全谈不上了解。可就目前观察到的信息来看,赵瑀有两个特点。   一是极度贪色,逮着机会就想和司誉做点什么。   不过,他做了那么多,自己倒是没觉得精神不济……难道不同灵魂状态下,身体本身也会受到影响?   不,先不必考虑这些。只说赵瑀性格的第二个特质:狂妄自大、唯我独尊。再怎么“爱”司誉,他要下楼和广场舞团吵架,司誉也只能在背后小声劝两句。   有这两点在,在电梯运行的短短时间内,宗叡已经想好自己待会儿要如何行事。   一脚踏入房门,宗叡手背在身后,很自然地朝盥洗室方向抬了抬下巴,吩咐:“晏初,你去沐浴。”   司誉“呀”了声,依然是羞涩的模样,说:“好。”又朝宗叡看来,“你不和我一起吗?”   宗叡原先是假笑,听到这句,倒是真有几分想笑了。   司誉甚至没有察觉这具身躯里的芯子换人了。   “我?”忍着心中厌恶,宗叡扯起唇角,“若是你当真很想……”   “不不不。”司誉连忙说,“那我尽快,马上出来。”   宗叡笑道:“好。”   他看司誉先是进卧室拿换洗衣服,再快步跑去浴室。不一会儿,“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   宗叡神色收敛,开始行动。   身份证自然收在书房,手机倒是不知道被扔在了哪里……有了!竟然也在书房。   也对。自己上次苏醒时看了群消息,之后又被系统强制昏迷。往后出现的灵魂是赵瑀和云望舒,这两人都不会对手机有什么兴趣。   只是机子太久没充电,这会儿已经关机。   也无妨。宗叡找到插头,预备充个两分钟,保留开机需要的电量足矣。余下的,大可以出门之后找家店扫充电宝。   这两分钟他也没闲着。外头雨势更大了,宗叡找了把伞,又摸了一把零钱。   做这些的时候,盥洗室中的水声持续不断。他朝门边看了一眼,很快转过目光,去取手机。   其实没想好要去哪里,这也无妨。距离系统越远,自己就越安全。干脆出门就上地铁,直奔高铁站……   手机已经可以开机了,走!   宗叡最后确认了遍东西全都已经装在身上,随即便快步走向房门,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   他心跳很快,动作却很坚决,丝毫不受情绪的影响。   离开、必须离开——   “咔哒”。   宗叡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动静。   他瞳仁骤地一缩,视线下压——不对,自己压根没按下去呢!   宗叡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他背后传来一道嗓音,是叫他的名字:“宗叡。”   宗叡倏忽明白过来。原来前面那开门的动静,并非来自自己,而是来自盥洗室里的司誉。   无数想法在他脑海中波动、冲撞。不到眨眼工夫,他已经做出决定。   走!前头不走,是因为没有证件手机,在现代社会自是寸步难行。现在呢,前头的担忧不见了,司誉又已经亲眼看到他打算离开的样子。   宗叡当机立断,继续推门的动作,朝外行去!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熟悉的混沌感再度传来,眼前的场面像是一台老旧、损坏的电视机,一点点变黑、变花。   宗叡竭尽全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双手、双脚,可他的身体还是一点点倒了下去。   跌在地上的一刻,他浑身麻痹,仿佛只有眼睛依然属于自己。除此之外,连抬头都做不到。   依靠眼下有限的视野,宗叡看到司誉的鞋子、裤子……正在一点点靠近自己。   他忽地意识到:“司誉没有脱衣服。”   也就是说,进浴室那么长时间,司誉都没有洗澡。   他只是借着水流的动静麻痹宗叡。实际上,却一直守在门边。只待宗叡流露出离开的意思,就会第一时间出现。   ……   ……   跌落、跌落……   黑暗的沼泽比前一次更加粘稠、可怖。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要将宗叡拖入其中。   宗叡与之抗争,期间,看着一点迷蒙的光亮从自己身边飘了过去。却不是取代他,不多时,这点光色又被推了回来。   活物似的黑暗在宗叡的意识深处肆意横行、挑挑拣拣。最终还是找出一个勉强满意的对象,将他带到司誉眼前。   宗叡却没看到这些了。   ……   ……   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下,司誉却又在里头停了一会儿,算是做做思想准备。   直到觉得自己再磨蹭下去,赵瑀就要进来抓人了,他才深吸一口气,预备从浴室离开。   真走之前,他往镜子看了一眼,心中感叹:明明这么好看!云哥哥到底是怎么忍住的?   至少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把持不住。还有赵瑀、江楷……   想到江楷,司誉眉尖拢起一瞬,很快又松开。   对方是他的第一个任务对象,也是打破了司誉“我要快点完成任务,回去和叡哥见面”执念的人。   最初,司誉只是作为邻居,收留了被父母赶出家门的可怜少年。可后面少年长大,对司誉执念愈深,以至于不顾司誉说着“住手”,还是将他……   不过,司誉也承认,江楷抱着他说“我只有你了,不要抛下我”的时候,自己的确心软了。   还好后面系统告诉他,其实他拯救的这群小可怜都是男友在平行世界的同位体。否则的话,司誉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在众人同时出现时面对他们。   而与赵瑀、云望舒这两个古代人不同,作为曾经的校草、后来的总裁,江楷可是在互联网耳濡目染下对“任务”“系统”的说法颇为了解。意识到自己是司誉的“任务对象”之一后,他狠狠地吃了醋,“惩罚”了司誉。还把家里很多东西扔了,换成他习惯的用品。   司誉看在眼里,心情复杂。   自己和宗叡一起挑选的物件进了垃圾站,他当然觉得可惜。但转念一想,这也是“宗叡”干的。最后,司誉嘴上依然说着“别这样”,实际行动中却没制止。   可惜他和江楷没相处几天,宗叡醒来,紧接着又是赵瑀、云望舒……那之后,司誉再没见过江楷。   “没事,”他给自己打气,“等融合结束,虽然‘江楷’没了,但留下的其实也是‘江楷’……”   一面念叨,一面推开门,带着几分害羞,几分“视死如归”,说:“我出来了!”   没人回应他。   司誉先是愣住,随即定睛。这才发现,男友竟没站在、坐在某个地方等他,而是正用手扶着墙,缓缓从地上站起。   再对上对方的双眼,与赵瑀的偏执、掌控欲惊人不同,如今男友的视线里带着迷茫,甚至有那么一点警惕。司誉出来有一会儿了,对方却完全没顾得上看他,只不断打量四周,还揉了揉脑袋。   看到这里,司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咋舌。自己只是洗了个澡而已,出来怎么就换人了?不过,不用应对赵瑀,司誉承认,自己是松了口气。   他开始观察,片刻后得出结论,笑道:“云哥哥!”   云望舒手指压在墙上的力道大了一点,面上没再多流露什么,简单应了声:“明旦,”一顿,“我怎么……”   司誉在应对眼下场面上算有经验,此刻赶忙说:“是不是你的三魂七魄和身体契合得不太好?刚才你明明躺着,突然站了起来。我还当你醒了呢,可叫你,你又不应,可吓坏我了!”   云望舒听着,似乎是信了。   他“嗯”了一声,心头却在不断呼唤:“宗叡,宗叡?”   没有人回应他。   他只好压下心中担忧,打起精神,与司誉周旋。 第10章 我是切片?(10)   司誉想扶着云望舒到沙发旁边休息,云望舒不动声色地避开,又有意无意地问:“我身上穿的衣裳,仿佛变了。你不说我前头躺着,我还当是刚从外头回来。”   司誉自然预备否认。但话音尚未说出口,他又意识到:“不对,云哥哥身上还有雨点子呢!”   虽然两人回家已经有些时候,云望舒身上雨水也干得差不多,却还是能看到些痕迹。   已经到喉咙的回答被咽回去,司誉咽了口唾沫,做出为难模样,回答:“云哥哥,其实我刚刚怕你担心,所以……唉,你的确刚从外头回来。”接下来,三言两语,把事情描绘成“云望舒‘梦游’时直接离开单元楼,在小区里晃晃悠悠,又被司誉费尽千辛万苦地拉回来”。   他还说:“原本我看你已经平静下来了,身上又一身汗,所以去洗了澡。没想到,一出来就——”   云望舒看着他,慢慢回答:“原来是这样。”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因“‘沈既白’在骗我”而有任何情绪波动。此刻嘴上应付对方,心里则思索,司誉这一番话,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他一心多用,司誉倒没察觉,因为他自己也在一心多用。   前头不理他的系统总算开口了,却是要求他:“宿主,你必须尽快与‘云望舒’人格进行‘接触’。”   司誉一愣。   系统严肃地告知他:“‘云望舒’人格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你一直没有和他‘接触’。”   司誉:“怎么会……”   系统:“继续这么下去,‘云望舒’的精神能量会在本世界溃散,再也无法融合!”   司誉瞳仁一缩。   一时之间,他也没精力想“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我的手一直没碰到云哥哥的胳膊”,而是满心焦急地问:“不是说至少有一个月的‘安全期’吗?”   这也是他给宗叡请了一个月假的原因。按照系统的计算,一个月后,宗叡哪怕没有完成全部同位体的融合,情况也会稳定下来,人格之间的记忆也会共享。   “系统没有说过。”司誉得到了一句冷冰冰的回答,“是宿主理解错了。”   司誉:“……”想反驳,但以他和系统相处了这么多年的经历来看,反驳了也只能证明自己是错的。   他不由开始忧心。尤其这时候,系统还提醒他,要他加快速度,后头还有好几个同位体等着。   司誉一咬牙,看向云望舒,终于不顾云望舒的躲避,一把抓住了他的——   没抓住。   眼看司誉不再时不时在讲话时走神,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云望舒当机立断:“明旦,你这一说我才觉得,身上是有些不舒服。这样,我也去洗个澡。”   说着,他匆匆从司誉身旁绕开,朝浴室迈去。   准确来说,是小跑去。   司誉没照镜子,不知道他前面看云望舒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云望舒却是脖子后的汗毛都起来了,一下子想到当年外面出事,自己与同窗们在书院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却是一无所知。直到有同窗偷偷溜出去,被咬之后又担心先生看出什么、被先生责骂,于是将事情隐瞒。等到发病,他冲到云望舒面前,嘴巴张开,就要从云望舒身上撕下一块血肉。   好在云望舒虽是书生,却也是个从小就对骑射、剑法有所涉猎的书生——这是常事,“君子六艺”是所有有底蕴的人家培养孩子时最基础的东西。他堪堪从同窗嘴巴底下逃走,推开书院大门……   再后头的事情,云望舒难以回想。   他的家人、邻居,包括才刚刚学会走路,每次见他回家都要露出笑脸、要小叔叔抱抱他的侄女,都变成了怪物。   “呼……”   把浴室门关上,云望舒勉强松下一口气。   偏偏此刻,司誉又追了上来,直接去拧门把手,叫道:“云哥哥,你会不会用浴室里的设施啊?我帮你吧!”   云望舒瞳仁骤缩,刚刚被压下的记忆再度翻涌而上。自己躲在房间柜中,外面就是搜寻新鲜血肉的发病者。他们愈发靠近他,云望舒已经能透过柜子的缝隙,嗅到发病者们身上的腐臭。   他也是在那会儿被咬的。后来混沌着醒来,看着满院的“同类”,他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保留了理智,却知道绝对不能在城中待下去了。否则的话,自己迟早也会成为与他们一样、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以他逃了。   “砰砰砰!”   发病者拍打柜门的动静,萦绕在云望舒耳边。   “砰砰砰!”   发现浴室门打不开——云望舒只是没现代生活常识,又不是傻子,早就通过观察得出“下面的转钮就是锁子”的结论——司誉又叫:“云哥哥,你好像不小心把门锁上了。别担心,我这就去拿钥匙。”   拿钥匙?   云望舒听着司誉脚步声远去,心脏“怦怦”狂跳。   被咬之后,自己无数次想,如果被咬之前,他果断一点,早点从那个柜子里出来,而不是将自己困死在里面……   司誉说自己“梦游时离开家门”,这绝对是谎话。但他说的第二句,“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到了房门口”,可能是真的。   宗叡被“系统”强制昏迷之前,正准备离开!   他甚至做了一些准备。云望舒能感觉到,自己醒来之后,口袋里多了某样沉重的东西。   青年舔了舔嘴唇,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心神虽紧绷,手却非常稳。此刻打开屋门,一眼扫过屋内陈设,确定司誉应该在书房取钥匙。云望舒当机立断,朝房子大门冲了过去。   同一时间,司誉正在书房柜子的抽屉里翻找。平常觉得宗叡收拾东西的习惯太啰嗦,此刻倒是得了好处,可以第一时间找到需要的东西。   说起来,云哥哥前面是害羞了吗?想到云望舒匆匆离开的身影,司誉便忍不住抿唇一笑。只是笑过之后,他又有点惆怅。   从前害羞是可爱,现在害羞,却可能会带来麻烦。好吧,自己还是得多努力一点。   正琢磨呢,外头传来“哐”的一声。   司誉一愣。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内已经响起一片尖锐的:“警报——警报——”   过于激烈的声音像是一把锥子,在司誉大脑翻搅。   他顿时头痛欲裂,连思索外间发生了什么的心思都没了,一心虚弱求助:“统统,统统你怎么了?我好难受……”   说到一半儿,青年话音中断。   再抬头时,他的眼睛已经成了一片无机质的黑。   “切换抓捕模式。”   ……   ……   背后发生的一切,云望舒自然不知道。   他只明白:宗叡打算离开,好,我也离开。   可离开之后,自己又要做什么?   云望舒毫无头绪。不过,如果把司誉换算成发病之人,自己则是“活人”,眼下要做的就是……   跑。   来自异界的客人,在电光石火间想到这些。   他一出门,便冲向电梯。只是在电梯门前按了两下后,他又听到从屋门方向传来的动静。   司誉要出来了。   宗叡意识沉寂,自己突然出来,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结合宗叡“离开”的打算,云望舒大胆猜测,一切的变数就在于宗叡被司誉发现了。   他不能重蹈覆辙,可时间紧急,留给自己的选项不多了。   果然,不过数息之后,屋门被打开,司誉从里面走出。   准确来说,这会儿走出来的并不是司誉。“他”看着前方,视线落在电梯按键上,很快从上面挪开,转向一边的楼梯间。   在系统的操控下,“司誉”朝楼梯间走去。   到了地方,“他”又悉心听了片刻,终于听到来自上方的动静。   “司誉”面无表情,开始上楼。   在他离开之后。   电梯运行的动静越来越明显,直到梯门开启。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冲了过来,竟正是云望舒。   而看他冲来的方向,可不就是“司誉”刚才开启的房门后方?——“司誉”站在房子门口观察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找新的目标,就在一尺不到的地方。   这是云望舒仓促之间想出的主意。电梯肯定是来不及了,楼梯呢?不好意思,云望舒压根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前面司誉带他上下楼时只搭乘了电梯,云望舒就以为这是当下时代人们唯一的出行方式。   这点缺少的常识,让云望舒果断放弃“离开”,转而寻找起躲藏的地方。   他原本很是紧张,甚至做好了与司誉搏斗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事情竟然出奇的顺利。   电梯带着他下楼,不多时,青年已经离开这个单元。   同一时间,系统操纵下的司誉刚刚打开天台门锁,在上方环视。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找寻的目标正在越来越远。   不过,云望舒并未掉以轻心。   他一离开单元楼,就开始摸自己口袋,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雨伞忘记拿,这会儿青年只看到手机和身份证。   手机还有1%的电量,岌岌可危。身份证倒是能坚持,云望舒也认出这是当下时代的“户籍文书”。可是,这玩意儿要怎么用?   他喉结滚动,再度在心头呼唤:“宗叡,宗叡……”   照旧没有得到回应。   云望舒咬咬牙,开始朝前奔跑。   宗叡前面猜的没错,他的确不知道要怎么出去。但既然要逃,拉开距离就是第一要务。   跑着跑着,一道黄色身影从另一条路上冲了出来,和云望舒一起跑。   云望舒一愣,朝那道黄色身影看去,听对方身上传出“滴滴,订单来了”的动静。   没听懂。   但自己在跑,对方也在跑。   这让云望舒觉得很亲切。他还是活人的时候,经常会这样和其他活人一起逃。   “这位,这位!”云望舒扯起嗓子请教对方,“你可知道,要如何从这个……小区,对,从这个小区出去?”   刚结束一单的外卖员奇怪地看了身边一边淋雨,一边跑步的人一眼,到底回答:“你跟我走吧,我对这地方熟。”   云望舒大喜:“多谢!” 第11章 我是切片?(11)   有外卖员带领,没一会儿,云望舒顺利找到小区大门。   可惜不等他多向外卖员打听几句,后者已经潇洒地和他说了句“兄弟,我走了”,接着便骑电动车离开。   云望舒看着外卖员冲向暴雨的背影傻眼看了半晌,终于回神,喃喃自语:“好不同凡响的座驾!如此迅猛灵便,便是爹从前重金买到的大宛驹,都无法与之媲美……”   可惜在他好不容易穿过挤满发病者的街道回到家时,马厩已经空空如也。也不知道那匹大宛驹是逃了,还是被家中人生生分食。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云望舒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同样离开。   心头照旧挂念:“宗叡……”   被云望舒惦记的宗叡,这会儿依然陷在意识的黑沼之间。   他偶尔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初时并未留心,到后面,却忽地意识到那是云望舒在呼唤自己的。   自己又被推回意识深处,却迟迟没有联系对方,云望舒难免要有担忧。   想到这点,宗叡同样呼喊:“云望舒?”   没有得到回应。   宗叡强令自己镇定。“想到某个人,就能抵达对方的意识旁边”,这应该是身为身躯主人的自己才有的特权。云望舒做不到,他却可以尝试。   宗叡动了念头,偏偏心思一起,周围的黑沼拖拽他的力气便再度加大。他动弹不得,意识的每一寸都像是被水泥浇筑。   冷静、冷静。   仔细听,云望舒的话音似乎变了……   “接下来,我要怎么办?”   离开小区没一会儿,云望舒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暴雨天气,街上只有零星人影。从云望舒身边经过时,他们的目光总要在旁侧青年身上停留片刻,像是在说——   “爸爸,”一个穿着卡通雨衣的小孩儿把这话讲出口了,“那个叔叔为什么不打伞?”   云望舒原先正在观察马路。横竖两条宽阔大道交叉在一起,每条道上都有车子。虽然还没正式接触过,但他早前在楼上朝外面看时曾赞叹过这些车子的速度。   云望舒很确定,车子行驶的时候自己根本不可能从它们之间穿过去。但这个时代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一定会有办法。   有这点念头在,他很快猜到关窍。只有等到前方的灯变成绿色,自己才能行走。   异界来客乖乖站在马路旁边等待。此刻听到声音,他侧头看去,正对上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   在他原本的世界,发病者越来越多之后,云望舒就几乎没见过小孩了。   人们初时还会因失去孩子哭泣,到后面,一点点变得麻木。   难得见到健康活泼的孩子,云望舒心中喜欢,主动回答:“阿叔未曾带伞。”   小孩儿就建议:“你去前面店里买一个。”   云望舒眨了眨眼,看孩子父亲没制止,干脆蹲下来和孩子说话:“阿叔也没带银钱。”   让大人来听,这说法未免奇怪。但小孩儿并未察觉这点,还在热心建议:“‘银钱’是什么?叔叔,你用手机在店里一刷,就行了。”   云望舒心中一动,“手机?”把口袋里的机子掏出来,“你是说这个?”   小孩儿:“呀!可别淋坏了。”说着,把脑袋凑过来,用自己的雨衣帮云望舒遮蔽,“叔叔,你会付款吗?”   他想帮云望舒点开支付APP,奈何刚刚点开屏幕,就看到了电量不足、即将关机的提示。   小孩儿抽了口气,“没电了——这样!你去店里买伞的时候,顺便扫一个充电宝。那边就有一个店,看到了没?”   云望舒顺着小孩儿指向的位置看过去,心里有底:“看到了。”   话音落下,马路口的倒计时正好结束,孩子父亲叫了一声:“走了。”   小孩儿礼貌地朝云望舒挥手:“叔叔,再见!”   云望舒笑了:“再见,谢谢你。”   同一时间,他前面踏出的小区门口。   一个青年站在保安亭前,问:“刚刚有没有一个人出来?他没拿伞。”   正在拿手机看电视剧的保安眼皮抬了抬,随口说:“是有,怎么,你朋友?”   “司誉”露出担心模样:“我们吵架了,他一气之下——”   保安说:“喏,往那边走了。”   “司誉”顺着保安指出的方向看过去。扭头的瞬间,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又变成一对无机质的纯黑色瞳仁。   若是距离近一些,或许能听到他口中缓缓溢出来的声音。   “扫描——扫描——   “未发现目标。”   “司誉”微微一顿。   “启动追踪功能,能量剩余:8%。”   系统操控下,青年眼神中闪过一道细微的光。若是凝神细看,又会发觉,那哪里是光,分明是一串儿繁复的数据流。   “已锁定。”   ……   ……   虽然和便利店店员沟通的过程坎坷了点,但十分钟后,云望舒还是顺利扫上充电宝,还买了伞。   他有心再和对方打听一下这个世界的交通方式。恰好店里来了其他客人,云望舒就一边等店员忙完,一边琢磨自己该如何开口。   要说得清楚,同时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奇怪……虽然他前面那些表现,在店员看来,兴许已经算得上古怪。   正琢磨时,云望舒视线无疑间瞥到店外。   他瞳仁蓦地震动,不可置信——司誉!   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与云望舒只有一门之隔。如今手上打着伞,视线冰冷,落在云望舒身上。   面对发病之人时才有的危机感再度浮现,云望舒脖颈后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在小区内时也就算了,到了外间,道路四通八达。又不像是自己家乡的泥路那样,去哪儿都会留下印子。   云望舒完全无法理解。更让他危机感拉满的是,司誉竟然朝他走来了。   此地不可久留,速速离开!   云望舒心头警报狂响。也是这一时刻,黑沼开始震荡,像是浪潮一样在宗叡的意识里翻搅。   “他追来了,”宗叡听到,“他怎么会追来?”   追?云望舒正在被追赶?   他想到了自己前面做梦,青年把自己从赵瑀面前拉开的场景。那时候,他们算是被赵瑀追了良久,终于逃开。   不过,宗叡很快又将这个念头否决。   现在自己又没做梦,赵瑀根本不可能是云望舒的对手。   难道是其他灵魂?他们和赵瑀一样,对司誉的其他“爱人”怀有恶意?   “恶意”……   宗叡忽地怔住。   “他会不会在‘外面’。”他想,“所以我没法到他身边。系统阻止我,并不是阻止我见他,而是不想让我重新占据身体。   “云望舒对这个世界太不了解,不知道要怎么逃。所以他一直在叫我的名字,问我‘怎么办’。   “那如果我不找云望舒呢?”宗叡升起新的念头,“如果我想找这具身体里的其他灵魂。除了赵瑀,除了之外的灵魂……”   纠缠他许久的黑沼,在他新浮出的思绪中变得柔软、轻轻飘飘。   宗叡精神一振,在心头默念:“云望舒,你一定要撑住!”   被寄予厚望的云望舒,这会儿正在路上狂奔。   他和发病者们周旋的经验的确丰富,前面利用货架绕圈,从司誉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那之后,云望舒就一直在跑。   一面跑,一面留心四面八方。   光靠两条腿不是办法。就算能从司誉身边离开,也无法快速拉大距离。   按照宗叡的回忆,司誉几次让他昏迷的时候,都没和他产生直接接触。   很快,云望舒眼前一亮。   他来到路边,学着自己前面见到的行人动作,朝马路上的车辆招手。   也是他运气不错。没一会儿,真有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只是一看云望舒的样子,司机就皱起眉毛:“怎么一身水?把椅子弄湿了,后面的人……”   云望舒不等他说完,就按照此前看到的那样拉开车子后门,直接钻到车里。   司机看着这一幕,眉毛都要竖起来。云望舒立刻开口,说:“我加钱。”   司机还是怒意汹汹:“加钱?你得赔我洗车钱!”   云望舒果断答应:“好。”   司机:“……三百。”   云望舒:“好。”   司机这才无话,转回身子,问:“你要去哪里?”   云望舒心想,看来不管什么地方,做生意的人都是一个样子。   他看一眼窗外路上正在追来的司誉,忙道:“先走,先走再说。”   司机说:“那我就开始打表了。”   云望舒猜测,这应该是“从现在开始算钱”的意思。他照旧很痛快,回答:“行,总之先走。”   花宗叡的钱,是有些对不住人家。可他本来也是在帮宗叡逃跑,这么一想,云望舒又镇定下来。   车子冲向前方,距离司誉越来越远。云望舒总算能松一口气,开始计划下一步要怎么走。   说来说去,最好还是有宗叡……   前头那么多次都没有得到回应,当下,云望舒也只是随意想想。   没想到,刚想到身体主人的名字,他就得到了回应。   意识里冒出一道声音,对云望舒说:“你好。”   “宗叡!”云望舒振奋了一瞬,很快又意识到,“不,你不是宗叡——”   “你很敏锐,我的确不是。”那个声音回答,“但宗叡先生委托我来帮你,当然,用他的话来说,也是帮我自己。”   云望舒警觉地抿起嘴巴,“你也是从其他世界来的吗?宗叡在哪里,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宗先生暂时没法出来,但他只是被限制行动,没有受到伤害。”对方回答,“我叫陆霆,来自一个你大约不是很理解的世界。”   云望舒不会因这短短几句话信任对方,但他也知道,陆霆恐怕不会说更多了。   青年喉结滚动,问出另一项重点:“那你对‘司誉’呢?是什么想法。”   与此前的痛快承认不同,新的问题让陆霆沉默片刻,才缓缓作答:“我爱他、感激他,但是……我大概也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   “我与你、与宗先生的精神纹路完全不同,为什么他会认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精神纹路”。   云望舒心想,自己果然不理解陆霆那个世界。   他斟酌:“你爱他,所以选择帮我?陆兄,我不明白你的话。”   陆霆:“他大约是被‘系统’蒙蔽,这才做出一些错误的选择。暂时远离他,让‘系统’无法达成目的,不只是在帮‘我们’,也是对瑾书的保护。”   陆霆认识司誉的时候,对方的名字是“林瑾书”。   他记忆里的林瑾书温柔而强大,出色而耀眼……   短暂回忆后,陆霆又道:“宗先生也说了,我们的主要敌人是‘系统’。至于其他的,”自己的爱人,对自己究竟是怎样态度,“都可以押后再说。   “我赞同这个说法。云先生,你呢?”   云望舒喉结滚动:“好,我姑且相信你。那你说说,我——‘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第12章 我是切片?(12)   雨逐渐停了。   天色已经很晚,夜幕完全黑沉。街道两边的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绘出一片模糊图景。   行人的视线在水幕上短暂停驻,紧接着,看到水上的图景被飞驰而过的车轮碾碎。   伴随水声的,还有司机哼歌的动静。   徐有才心情很好。今天虽然车脏了,可雨水嘛,又不是真需要花多大力气清洗的东西。放上一晚,运气好的话明天就能继续拉客。   倒是那个弄脏他车的人,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竟然那么好说话。自己说三百,他一下子点头。后来把人送到地方了,徐有才又狮子大开口,加价到六百,对方竟然还是答应。还和徐有才提出来,他想换一点现金。当然,比例好商量。   徐有才活到这把岁数,头次见到天上掉馅饼。他忙不迭地答应了,算算自己身上的零钱数量,觉得不够,干脆把人拉到了附近一处银行。   一番折腾下来,今天赚到的钱完全超过他的预期。虽然还没到平常下班的点,徐有才已经决定收工,找个地方喝两口小酒。   正美滋滋地打算,手机上忽而传来提示音:“订单来了——”   徐有才皱起眉毛。   他明明已经关掉接单设置才对,怎么回事?   男人拨通了订单乘客的电话,开口就是:“不好意思啊,你把单子取消了吧,我下班了。”   对方却一副很焦急的样子:“师傅,你离我这么近,就顺道拉我一下吧!我可以加钱!”   徐有才咽了口唾沫,心动了,口中却说:“可别这么说,”平台录音着呢,“算了,我就拉你一次吧。”   两人说定,不多时,徐有才到了定位的地点。   他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要开价一百还是两百,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乘客一直没有上车。   徐有才不耐烦地侧头看过去,原本想粗声粗气地催促,可在真正对上乘客眼睛的那一瞬,他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分明长在人的脸上,男人却觉得里面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机器。   好在很快,对方就拉开了车门。徐有才这才松一口气,暗暗嘲笑,自己应该是因为外面光线太差,产生错觉。   他随口说:“大晚上的,的确不好叫车。但我原先是打算走了,所以现在拉你,算是加班——哎?你怎么又下去了?”   徐有才一头雾水,朝外间的青年喊道。   青年没理会他,而是捏着掌心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摩挲。   路灯落在对方面颊上,有一瞬间,徐有才似乎看到一串数字在青年双眼当中闪烁。   “检测——检测——”   系统控制下,“司誉”口中再度发出细微的声音。   “喂,你到底还坐不坐?”徐有才总觉得眼前场面让自己心里发毛,但还是鼓起勇气多问了一句。   青年依然没有理会他,而是随手将掌心的手机塞进口袋,就扭过身子,朝来时的马路走去。   “呸,”徐有才把脑袋缩回去,嘴巴里暗暗骂,“有病啊这不是!折腾人。”   系统没有理会这点动静。   徐有才心头还是不平。情绪繁乱之下,他打开车载收音机,想要找个有趣些的广播节目,舒缓心情。   结果“有趣”没找到,还得知不远处的街道上出了车祸,广播主持人建议附近车辆绕行。   徐有才骂了一句“晦气”,关掉广播。   不远处,“司誉”听到随风飘来的一点残余动静,脚步微微停顿。   “计算——计算——   “82.9%的几率……   “能量剩余:7.6%。”   在青年双眼中闪烁的数据流再次出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迅速,很快就充满了“司誉”整个眼球。   “指令:唤醒A165号目标,是否执行?   “确认执行。   “加载——加载——   “执行成功。能量剩余:3.6%”   ……   ……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在提出意见之前,陆霆先问云望舒,宗叡的意识被压制之后,外面具体又发生了什么。   云望舒半是试探,半是真的怀有疑问,反问:“你不是‘大概知道外面的事’吗?”   陆霆说:“只是‘大概’,我的精神触手偶尔会捕捉到一些其他灵魂的情况,反馈给我。”   云望舒:“……”   云望舒深吸一口气,想,自己应该相信宗叡的判断。   他挑选重点,与陆霆说明了情况。陆霆思索片刻,提出:“‘系统’最初并未直接锁定你的位置,所以你能从那栋楼里逃出来。是到后面,它采用了某种措施,这才找到你。”   云望舒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虽然祂是‘神仙’,却也得要通过法术,才能察觉我的行踪,对吧?”   陆霆卡壳了一瞬,“嗯……是这个道理。我想,它用‘法术’的媒介很有可能是你的终端。”   云望舒:“终端?”   陆霆:“对。”听出另一个灵魂对这两个字的陌生,他悉心地解释了一番。   云望舒明白了:“你是说‘手机’。”   陆霆回想片刻,“古地球人好像的确是这么称呼‘终端’的。总之,把它丢掉——不,不是丢在外面,你把它藏在车里,然后下车。”   云望舒意识到:“如此一来,‘系统’就会觉得我还一直在移动?”   陆霆笑了:“如果我猜的没错,是的。”   云望舒当机立断:“好。”   陆霆又说:“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完全进入信用点交易体系。你试着问问司机,可否用信用点换到现金。”   云望舒:“……你是说,用‘手机’上的‘钱’,换到‘银票’?”   陆霆再度卡壳,半晌才说:“对,应该是这个意思。”   详细过程不论,总归云望舒是带着一叠钞票离开了。   他在傍晚离开,下雨天,天色又本来就暗得快。   可与云望舒记忆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不同。这个时代,四处都是明亮的灯火。   他为此短暂停驻片刻,心头的声音又在催促:“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该走了。”   云望舒这才收回目光,“那就走吧。”一顿,“现在该去哪儿?”   陆霆:“……稍等,我和宗先生商量一下。”   在“常识”上,陆霆比云望舒强过不少,可以依据眼下情况,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做合适的判断。   但要说对这个世界最了解的人,当然还是宗叡。   临走之前陆霆给云望舒的最后建议是:“看到前面的店了吗?去吃点东西,这具身体需要保持精力。”   云望舒:“吃东西?哦!”   他恍然大悟。原来从自己离开小区开始,一直在腹部徘徊、类似于烧灼的感觉,正是饥饿。   有前面和便利店店员、出租车司机打交道的经验,云望舒没什么心理负担地走入店中。   同一时间,意识深处,在黑沼里放松许多的宗叡完全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又见到了陆霆。   看到另一团意识朝自己飘来的时候,宗叡虽然没有身体,依然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好在陆霆没带来坏消息,只道:“我需要一些建议。如果‘系统’能够通过终端——手机定位到‘你’的存在,那还有什么事,会让它同样定位到你?”   宗叡听到这话,有一瞬的错愕。好在前面经历的状况太多,眼下陆霆说的话,已经不算什么。   “手机……对,我之前怎么忘了。”他想了想,“你这么问,是已经有打算了吗?”   陆霆回答:“对。‘系统’吸取了另外两个人的精神能量,我怀疑这就是它‘充电’的方式。如果一直不让它找到我们,它或许会因为虚弱,直接进入‘待机’状态。”   到时候,自己再去找瑾书,兴许能把瑾书救出来。   后一半心思,陆霆没有传递给宗叡。但作为眼下意识海的主人,宗叡还是察觉一些。   他对此不置可否,只道:“一个月。”   陆霆:“什么?”   宗叡:“司誉给我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个时间应该也出自系统的安排。”   陆霆想了想,“所以,咱们需要在外面躲藏——”   宗叡:“十五天。”他快速计算出结果,“保险起见,可以再延长一点。不过,云望舒没了手机,在外面待这么久恐怕不容易。”   陆霆说:“没事,我让他兑换了现金。”   宗叡:“多少?”   陆霆:“六千,”一顿,“用八千兑的。”   宗叡:“……”抽了口气,“你们这是被谁坑了!?”   陆霆迟疑:“我在古地球史课上学过,信用点与现金的交易比例大约是1.4比1。”因为这个,他原本觉得司机提出来的兑换方式很划算。   可从宗叡的话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宗叡简直想叹气。又想,算了,事已至此。   “六千,倒是差不多够了。”他冷静下来,“原本说去别的城市,但真买了高铁票、机票,恐怕会被他发现。坐大巴?恐怕也是身份证买票。”   宗叡沉吟片刻,忽而有了灵感。   “院长开会的时候强调了几次,学校外面的旅馆很多都不正规,学生过去住有很大风险。”   而现在,他们需要的就是这种“不正规”。   “不过现在这情况,最好还是不要靠近学校,”宗叡想了想,“这样,找个城中村吧,那边应该也有不查身份证的地方。”   说罢,又详细解释了一番。   陆霆记下其中要点,在宗叡的帮助下,重新出现在表意识中,能够与正在使用身体的云望舒沟通。   他开口的时候,店员正把满满一大碗冒菜端上桌。云望舒看着碗里的麻酱、汤汁,口水快速分泌。   这可是新鲜蔬菜!自己多少年都没吃过的新鲜蔬菜!   这个时代真是太好了,啊呜——   陆霆:“云先生。”   云望舒:“唔!”   他险险停下动作,差点咬到自己——宗叡的舌头。   “陆兄!”忽略前面的意外,云望舒精神一振,“宗叡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有商量出什么结果吗。” 第13章 我是切片?(13)   “还是出不来。”陆霆先是简单回答,而后细细说起接下来的行动。   “宗先生给我提供了一些地名,需要咱们找到距离最近的一个村子赶去。之后要做的和前面一样,加钱,说服旅店老板,让咱们在不登记身份的情况下住进去……”   云望舒捏着筷子,认真地听。偶尔遇到不理解的名字,还会打断陆霆、细细询问。   客观说来,直接把这番行动交给陆霆去完成,事情会简单许多。但宗叡对陆霆的信任远不及对云望舒,陆霆也知道这点,于是从头到尾不曾提起。   好在云望舒虽然缺了点常识,遇到新事物时理解速度却很快。没一会儿,他已经完全听懂,还提出:“应该不难。我吃完付钱的时候,找店里老板问问最近的村子是哪个。”   他已经积攒出了丰富的“和人打交道”经验,对此信心十足。   陆霆听着,赞同:“好,你先吃。”   “林瑾书”随时可能出现,陆霆是很想他,但也知道眼下不是见面的时机。   他压下思念,不再发出动静。现实当中,云望舒眨眼,从“沟通”状态里回神,重新看向眼前的碗。   前头的对话说来繁复,却只在意识中发生,说再多句,也只是电光石火的工夫。   当下,冒菜依然热腾腾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云望舒默念一句“我要快点”,随即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比味蕾先反馈到大脑的,是鼻尖的酸,还有眼眶的热度。   薄厚恰当的酱汁包裹着蔬菜,既不会让菜叶没有味道,也不会喧宾夺主。   饱蘸的汤水充斥了青年的口腔,菜杆上细微的甘甜在云望舒舌尖迸发。   他喉结滚动一下,落筷子、举筷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已经吃完满满一大碗,连已经和麻酱混合的汤汁都没有落下。   虽然有点撑了,但这么新鲜、好吃的食物,如果浪费掉,阿爹阿娘一定要难过。   他怀着近乎郑重的心情吃完,放下筷子的瞬间,脑海里飘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这个时代实在太好了。   云望舒想,自己很喜欢。   如果可以一直留下来……不。   青年抿了抿唇,收敛心思。   他不会,也不能忘记,自己只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罪魁祸首是司誉和系统没错,可他的到来,对宗叡而言,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老板,”斟酌一遍话音,云望舒含笑朝店主走了过去,“我手机不是没电了嘛!和你打听个地方,麻烦你帮我查一查。”   这句话发生在晚上八点半。当时间后推,来到九点半的时候,云望舒已经在一个小旅馆入住了。   旅馆的位置距离他前面下车的地方很远,近乎跨越了半个城市。到了以后又花时间找寻、与老板费了一番口舌……此时此刻,云望舒不说筋疲力尽,也的确疲惫。   但他还是打起精神,仔细观察一遍环境,同时和陆霆讲话:“在下面那会儿,我听其他人讲话,还觉得旅店的环境肯定可糟糕呢,结果其实还不错。”   陆霆欲言又止。   “还不错”?   是床单边角洗不掉、黄黄一块儿印在上面的污渍不错,还是墙角一片接着一片的霉斑不错?   再有,屋子里漂浮着的廉价空气清新剂味道,一墙之隔,一同上来的女人与旁人打电话时“呜呜”的哭声……都不能拿“清晰”来形容了,根本就是正飘在陆霆耳边。   “他之前对我很好的……今天可能是喝了酒吧,所以才打我。”   陆霆:“……”   云望舒能感觉到其他灵魂的情绪,此刻自然察觉出陆霆的无语。   但他的感受又不算清晰,再有,与自己从前在山里搭建出的住处相比,眼下房间的确算是个桃花源了。所以云望舒纵然知道陆霆是什么心情,也只觉得他是针对隔壁正和朋友打电话哭诉的女人,便叹道:“好在那位女郎逃出来了。”   陆霆回答:“也是。”一顿,“既然有地方待了,你就先睡觉吧。”   云望舒知道,这和前面的“吃东西”一样,是帮助宗叡的身体恢复体力。   他也的确困倦。听到这话,立刻打了个呵欠。却没直接倒在床上,而是问陆霆:“陆兄,你可知此地要如何打水?”   陆霆听了,意识到他是要洗漱。可旅馆这环境,他总觉得水龙头里的水都不干净。   陆少将很勉强地回答:“你去那边的小房间看看。”等云望舒操纵身体过去,他终于松一口气,“还好,起码有一次性洗漱用品。”   原先他还担心云望舒不会用,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打理完自己,云望舒关掉灯,上床、阖上眼睛。   他原先还打算祈祷一下自己与宗叡梦中相见,可今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近乎在闭上眼的瞬间,青年便熟睡过去。   隔壁的哭声仍然在响,却半点儿都没影响到云望舒。还是到后来,女人慢慢哭累了,动静才算弱下去。   周边却还是不算安静。其他人深夜归来、在走廊里大声说笑的声响时不时传出;楼上楼下不只一个屋子在打牌,四面八方都有洗牌时“哗啦啦”的动静;大声播放的电视剧、附近道路上偶尔响起的喇叭……   意识深处,陆霆收回外探的精神触手,随意道:“是个苗子,在这种地方都能睡好。”   宗叡微微一顿,“是。”   陆霆观察不远处的精神聚合体,接下来传递的意识里多了点刻意的笑音,“虽然是暂时的‘盟友’,咱们也应该开诚布公。这些精神触手没在你面前隐藏,就是我的诚意。”   宗叡礼貌地:“谢谢。”   陆霆看他这样态度,心情微躁。可想到“林瑾书”,他还是克制住,拿最不经意的口吻问宗叡:“之前时间紧张,有些事,咱们没有细谈。   “你答应过我,一切以对付系统为先。瑾书怎么样,都等后面再说。”   宗叡:“对。”   陆霆紧盯着他,追问:“我现在需要确认,你不会直接出手伤害瑾书。”   宗叡:“……”   宗叡客气地说:“我不会对他做任何会触犯法律的事。”   他已经在司誉身上浪费了很多年,等把眼下的事解决,当然是拉开与司誉的距离,让后者消失在自己的人生里。   “不过,既然你说起来了,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宗叡又道。   陆霆:“‘我已经知道瑾书在撒谎,为什么还要这样’吗?”他苦笑,“宗先生,你不是我们那边的人,的确很难理解。在遇到瑾书之前,我已经经历了很长时间精神暴动。那是要将人所有意识、理智都撕裂的痛苦。有很多次,我都以为自己已经……   “但瑾书出现了。他对我来说不仅是爱人,还是将我从无穷无尽的精神暴动里拉出来的恩人。   “按照以往的数据,那些和我一样年纪轻轻就开始精神暴动的人,很少会活过三十岁。他们每一个都是被人民铭记的英雄,在战场上做出巨大的贡献。我以为自己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这当然也是一种荣耀,我对此并不怨愤。可是瑾书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希望能够继续自己的人生。”   有家人陪伴,有儿孙绕膝。对于被他保护的民众来说,这是最寻常的日子。对陆霆来说,却是梦里才有的奇迹。   他很少与人说起这些,此刻却带着冲动,向宗叡吐露心声。   如果他们真的像瑾书说的那样,虽然处于不同时空,却带有相似之处,那他应该会懂。   “……的确不理解,”宗叡很坦诚地回答,“你怎么知道,救你的到底是‘林瑾书’,还是‘司誉’,或者是‘系统’。”   陆霆愣住。   宗叡分析:“陆先生,既然你在这儿,就该知道‘系统’是有把陌生灵魂送到别人躯壳内的能力。虽然不清楚司誉是怎么治疗、缓解你的‘精神暴动’,但这真的是司誉的能力吗?还是原本那个‘林瑾书’的能力?”   陆霆沉默。   “……还有,我刚刚是想问你,为什么你的‘精神触手’能跟到这个世界。”宗叡又说,“如果这是你那个世界的人灵魂的一部分,倒能解释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救了你的人是司誉。   “毕竟如果这是‘林瑾书’的能力,当系统压制住那个灵魂,司誉应该也没办法给你治疗。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司誉一个现代人——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会有你们时代才有的精神能力?”   更有可能的答案是:救了陆霆的存在其实是“系统”。只是它绝非出于善意,只是想把陆霆培养成熟,再进行“收割”,和种庄稼一个道理。   陆霆依然沉默。   如果他并非以灵魂形式出现,而是真切与宗叡正面相对,宗叡或许会看到他惨白的面色。   这会儿虽然没看到,宗叡依然觉得自己可能说过头了。陆霆可是为了司誉才和他们合作的,万一把人惹恼就不好了。   宗叡跟着安静下来,心里琢磨起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补救。“大部分时候,司誉并没被系统操控,和你相处的就是他自己”?   这有用吗?宗叡斟酌。没等他想出一个结果,意识黑沼忽地开始动荡。   意识海中的两个灵魂刹时回神,陆霆:“怎么回事!?”   宗叡情绪也颇糟糕:“不好,系统恐怕找到我们了。”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两人只看到一团光色从远方飘来。黑沼翻涌,那团光色在浪潮中起伏。不一会儿,就被推到了宗、陆二人身边。   在睡梦中被挤掉意识,云望舒还有些晕晕乎乎,自言自语:“我在做梦吗?”   等他看清环境,脸色终于变化,说出的话却与宗、陆先前猜测的不同:“司誉绝对没出现,他竟然能在远处操控咱们吗!?”   宗叡、陆霆皆是一滞。   同一时间,黑暗的旅馆房间内,床上的男人睁眼、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 第14章 我是切片?(14)   屋外依然是喧嚣的,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穿”着宗叡躯壳的男人这会儿已经下了床。他未穿鞋子,双脚直接踩在地上。脚步却很轻,从床沿走到窗边,一路都没有发出声响。   来到一个陌生、未知的环境,最重要的是观察。   抱着这样的心思,男人轻轻拉开了窗帘。   并没有完全打开,只露出一条缝隙,能让他用一只眼睛看外间。   “嗯?”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男人略微吃惊。半晌,他眉毛拧起,轻声自语:“如此大、如此平整剔透的琉璃,本尊还从未见过。”   更何况,“琉璃”后的那些画面,大大超出他的意料。   作为一个城中村的旅馆,又是最便宜的、位于边角的单人房,这间屋子它窗外并没有什么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男人看到的只是隔壁另一栋楼的墙壁,再有,错开不远的位置正是那栋楼上的窗户。看过去,就能看到里面趴在床上、正在打游戏的两个青年。   可光是青年们手里那小小一个、带有活动图景的玩意儿,男人便从未见过。   盯着两个热热闹闹的手机屏幕半晌,男人又转过目光,观察起对面屋子里的陈设。   他见到了许多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无法掌控的感觉一点点浮出,男人的心情逐渐烦躁。尤其是此时此刻,唯独能让他平静下来的人并不在他身边。   再有,自己甚至无法从经脉当中感受到内力!   是谁暗害了他?他的爱宠莫非也是被对方带走?   男人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要将自己的爱宠夺回来,也要给害了他的人足够的教训!   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先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不是难事。男人自幼修习一种特殊的功法,在功法的帮助下,他可以在短短数个时辰中完成从普通人到武徒的突破。如果运转得当,一举成为武师也并非没有可能!   打定主意,男人慢慢推开了眼前的窗户。   这样快的实力提升,当然需要一些“祭品”来推动。依照他的经验,越是年轻、鲜活的血肉,就能带来越多提升。   他已经看准了目标。唯独可惜的是,自己前面答应过小宠儿,再不伤及无辜者性命。不过,眼下是特殊时刻,男人觉得对方应该可以理解自己。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伸出手,掌心贴在身前玻璃上。   玻璃开始轻轻颤动,动起来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很快,一条裂痕出现在男人眼前。   男人唇角轻轻勾起。月光落在他的面孔上,分明还是那张脸,可任何认识宗叡的人看到这一幕,心头都会生出迟疑:这是汉语言文学学院那个宗老师吗?虽然面孔是挺像,神情却全然不同。   玻璃上的裂痕越来越大,即将真正碎裂。   玩手机的的两个青年完全不知道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在发生什么,正因手机传出的“Double Kill”声响发出欢呼。   就在此刻!   “咚咚咚!”   一阵剧烈的拍打声从门边响起!   男人猛地转身。   是谁!?是谁胆大包天,敢以这样不恭敬的态度来敲他的门!?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藏在这儿,快给我滚出来!”   不仅敲了门,外面的人还粗声粗气地叫喊,“胆子大了是?竟然敢跑!看老子不剥掉你的……”   男人说着说着,声音停了下来。   他面前的门打开了。一个身量高他半头、身材也明显更壮实的青年站在门口,眼神冷冰冰地看着他。   砸门的人愣住,握着酒瓶子的手猛地一颤。   他的确是喝醉了、只凭着一股子冲动来找离家出走的妻子,但是谁说醉酒的人就真没脑子了?   至少砸门的人很清楚,自己绝对惹不过眼前的青年。哪怕不说身量呢,就说对方看他的眼神,简直和看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砸门的人一瞬间就耸了,被酒水弄得晕乎乎的大脑也清醒不少。他陪着笑,慢慢退到一边儿。这时候才看到,房门上的数字与自己要找的不同。   “弄错了,”他口齿不清地咕哝,“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   一边念叨,一边转向另一边的房门。被“宗叡”盯着,他身体还有点儿发僵。但看对方迟迟没有动作,酒精催动下,原先的凶劲儿又浮了上来。   自然不可能是对着“宗叡”。他大喊:“你个臭婆娘!老子都来了,还不给老子开门?”后面是一串儿污言秽语。   在他不断砸、踹的动作下,旅馆薄薄的木门开始颤动。   男人身侧,“宗叡”始终没有动静。他就像是一尊木偶,如果男人仔细观察,就会发觉从自己求饶到现在,“宗叡”连眼睛都没有眨动。   这具躯壳当中,战争再度悄无声息地打响!   片刻之前,如今占据身体的灵魂还看着隔壁楼上的两个青年时,意识海深处,陆霆骤然叫道:“不好!他想杀人!”   这话出来,原本正在研究黑沼的宗叡、云望舒愣住。   他们照旧不知道陆霆口中的“精神触手”是什么东西,却已经意识到这玩意儿是真的有用。   现在,陆霆提到“杀人”……   外间景象被陆少将转述给宗、云,“他想跨过两栋楼之间的空隙,去杀掉隔壁楼上的两个年轻人!——还好,他似乎不会开窗……该死,他竟然能直接把窗户震碎!?”   最后一句话,是陆霆在震惊得近乎失语的情况下说出的。   在他的时代,精神力也被称作“人类的第二双手”“将人从身体束缚中解救出来的奇迹”。要是新灵魂在完全不触碰玻璃的时候让后者碎裂,陆霆反倒不会太惊讶。   可事实是,他很清楚,新灵魂用了一种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方式。   那是完全超出精神、出于另一个维度的能力。陆霆有所感知,微微恍惚。   而在这时候,宗叡、云望舒已经在往外冲了。   伴随他们的动作,原本平息了不少的意识黑沼又开始暴动。   宗、云两个像是处于一片泥浆当中,除了最初挪动的短短距离,接下来竟是不得寸进!   而这时候,新灵魂已经操控身体打开了门……   “他”转移了目标。   虽然年轻、有活力的身体对练功来说更好,小宠儿又的确不在。不过,眼前的男人,大约更符合小宠儿的道德感。   “他”带着几分宠溺,几分无奈地想。   自己真是被改变了太多。不过,想到小宠儿在自己重伤、失忆的时候都愿意照顾他,还傻乎乎地为他阻挡那些“正派大侠”的搜捕,“他”又觉得,自己的确可以多满足一下对方的愿望。   醉酒的男人开始含混的道歉,“宗叡”垂落在身边的手则微微一动,眼看就要抬起。   也是这时候,意识海深处,宗叡忽而听到一声叫喊:“宗叡,走!”   是云望舒!   不知何时,他竟艰难地挤到了宗叡身侧!   他用自己的意识筑起墙壁。虽然这堵墙壁摇摇欲坠、薄如纸页,可它有效地将黑沼与宗叡切开,让宗叡得到自由!   “快去!”忍受着被黑沼吞噬的沉坠感,云望舒又叫了一声,“我坚持不了多久。”   正像是印证他的话,不等他话音落下,已经有旁侧原先还算平静的黑沼朝这边探来。再有,那些被云望舒挡住的黑沼也开始朝两边挪动,要袭向宗叡。   宗叡没给它们这个机会。   他意识到云望舒为自己做了什么,下一刻,便压下所有心思,专注地想:“这是我的身体——现在,我要去‘外面’”   念头一动,宗叡消失在云望舒眼前。   云望舒看着眼前空落落的黑暗,松一口气,缓缓放松了意识,连依旧缠绕着他的粘稠黑沼都没放在心上。   还是过了片刻,陆霆过来,提醒他:“云先生,这些东西毕竟是系统的产物。短期接触,对我们没什么伤害,但要是和它们触碰的时间长了,恐怕不太好。”   云望舒看他。   代表两人的光团是差不多大小,这也意味着他们的灵魂能量相差无几。   陆霆当下是和他们合作了,可他对司誉依然抱有善意。   “谢谢陆兄提醒。”云望舒开始慢吞吞挣开身上的黑沼。大约因为他这次没打算逃开,动作便不算费力。   没一会儿,黑沼彻底从青年的意识上退开。不等陆霆再开口,云望舒已经忧心忡忡道:“不知道宗叡那边怎么样了。”   陆霆微微一顿,回答:“他既然顺利离开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   云望舒笑了:“也是。”   两人却不知道,被云望舒信任的宗叡,这会儿状况其实不太妙。   他的确来到了“外面”,但是,宗叡并未像以前那样,第一时间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的眼睛能看到外间、耳朵能听到外间。除了砸门男人的污言秽语之外,宗叡还从门后察觉了细微的哭声。再有,同一条走廊上,不少房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住客不满地看向外间,想要抱怨醉酒男人大晚上的扰人清梦。   只是看到对方发狂的样子后,其中大多人又选择关闭房门,明哲保身。   这么一看,从头到尾都开门站在旁侧的“宗叡”就像是一个异类。不过,只有宗叡自己之后,他手脚压根不能动弹。   眼看木门情况越来越糟,宗叡连身体里其他灵魂都顾不上了,一心只希望赶快恢复对手脚的感知,再在第一时间把身前的酒疯子拉开。   否则的话,一定会出事的!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默默努力,没有人知道这个青年正在经历怎样的艰苦挣扎。   终于,宗叡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心头大喜,只当这是一个一切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的讯号。偏偏就在此刻,他的耳边——不,是他的意识里,忽而传来一声惊雷般的炸响。   “是什么在本尊的身体里作乱?”   一道冰冷嗓音阴森森地说道。 第15章 我是切片?(15)   新的灵魂,直接察觉了宗叡的存在!   不仅如此,在他发出声音的瞬间,宗叡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力推动。不光前面勉强活动的手指,就连双目也模糊起来。   还有耳朵。在宗叡被压制时,不远处的酒疯子到底破开了房门。发出的动静一定不小,偏偏宗叡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就像一个坐在上世纪老旧黑白电视机前的观众,明明是自己的躯体,却毫无操控它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小小一片模糊图景。   新的灵魂跟在酒疯子背后,走进了那间破损的门。   屋子和隔壁云望舒开的那间一样小,不到八平的空间,前面打电话的女人竭力把自己缩在距离酒疯子最远的地方,瑟瑟发抖。   酒疯子一步步靠近她,女人的神色便愈来愈崩溃。短短片刻,她已是涕泗横流。   站在她眼前,酒疯子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伟岸不少。像前面那样被陌生人骇到的事儿,一定只是意外。   他冷冷地笑了声,面上神情在女人看来狰狞如恶鬼。再有,女人还要分出目光,惊疑不定地去看自己丈夫身后。   “臭婆娘。”男人完全没有留意到女人视线转开的一刻,骂了一句,便抬起手。   女人瞬间收回目光,紧紧闭着双眼,等到熟悉的巴掌落在自己脸上。   可是没有。   最先,她浑身僵硬,压根不敢计数。到后面,终于有了点模模糊糊的时间念头,便在心头数:“一、二、三……”   五个数后,疼痛感还是没有出现。   女人终于颤颤巍巍地睁眼。入目的场景,却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老公!”   她的丈夫,在她眼里犹如地狱修罗一样的存在,这会儿竟被他背后跟过来的青年卡住脖颈,提在半空!?   女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明明是近在眼前的场景,她却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自己丈夫的脸,这会儿已经隐隐约约开始发紫。   他会被掐死的!   男人想要掰开自己脖子上那只手,可动作了很多次,非但没有作用,还让脖颈上的力度再次加大。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哆嗦,近乎失禁……这时候,占据宗叡躯壳的新灵魂终于松开手,十分嫌弃地将他扔在床上。   “他”此前有过很多练功对象,这酒疯子无疑是里面比较好对付的一个。   只是酒疯子皮肤油腻、身上气味简直熏得人反胃。平心而论,“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用这种东西练功。   果然还是隔壁屋子里的两个青年……哪怕是眼前这个女人呢?   被“他”打量的时候,女人还没缓过神来。   不过,意识不在,本能却在。   就在方才那一秒,她忽然有种被什么危险存在盯上的感觉。   这让女人打了个哆嗦,猛地意识到: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自己都不能在这个房间待下去了。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不顾麻痹的腿脚、床上生死不知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尝试往外跑。   没跑成功。不过两步后,她就被占据宗叡躯壳的新灵魂拉住后领,一并摔到床上。   后者顺手点了女人的穴道。让她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之后,“他”露出笑脸,问:“刀在哪里?”   女人无法回答他。   她正陷在极端的惊恐之中。眼前青年放倒丈夫的时候,自己其实……有那么一两分高兴。如果丈夫没了,自己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日日不得安稳。   她想要认真和青年道谢。如果对方有需要,她也可以为对方作证,说他虽然对自己丈夫下手重了一点,但是这是见义勇为。   可紧接着出现的危险预警,让她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现在来看,就算不说,也没替自己节省出多少逃跑的时间。   泪水从女人眼眶滑落,占据宗叡身体的新灵魂看在眼里,略觉厌烦,别过目光。   虽然烦,但他也习惯了。练功时遇到的祭品总要哭喊一番……嗯,不过要记得,别让小宠儿听到、发现。   现在倒是无妨,小宠儿八成不在这儿。   “他”一边想,一边在床头柜上砸碎了男人带来的酒瓶,用瓶子碎口锋利的边角对准男人的脖颈。   还是很嫌弃,但自己前面既然出手将他制服了,就也别浪费,将就着用。   “他”口中低低诵念着什么,同时缓缓加重了手中力气。   旁边,动弹不得的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玻璃边角刺穿了自己丈夫的脖颈,一瞬停顿后,大量鲜血从对方体内喷涌而出!   她嘴巴微微张开,半是因为被点了穴,半是因为恐惧,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依然在流,大颗大颗,越来越多。   眼前血已经流到了自己需要的量,“他”随手扔掉手中的酒瓶碎片,用手在酒疯子脖颈沾了沾,又抬手,将对方的血涂在四周。   很快,一个阵法初具雏形。   只是有点奇怪,“他”没有感受到熟悉的能量律动。   新灵魂动作微顿,陷入思索。   而在躯壳当中,意识海内,真正的宗叡看着眼前崭新的画面,前所未有地意识到:“我必须出去。   “无论这个新灵魂是从哪里来、有什么出身,‘系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他唤醒……   “我必须出去。否则的话,就算后面能够想办法战胜系统,我的人生也要被他毁掉!”   他会从一个大学老师,变成锒铛入狱的杀人犯!   诚然,看女人的恐惧,宗叡能猜到眼前男人对她做了什么。如果遇到他们的是自己本人,宗叡同样会出手相助,不让女人遭受酒疯子的殴打。   他甚至可能给女人介绍律师。平大法学院每年都会开展一些公益性项目,据宗叡所知,他们还和一些政府机构存在合作。如果女人有需要,这些机构可以暂时将她安置在专门的地方,还能免费对她进行一些工作技能培训。   但是,他不会杀人。   更何况,从“他”对旁边女人的行为来看,宗叡不认为她能够安然无恙。   这个正在使用他身体的疯子,到底来自一个怎样的世界……   各样思绪在宗叡心底翻腾,他的意识则越来越清晰、强势。   趁着新灵魂思索的空子,宗叡再度开始与他争抢!   新灵魂有所感知,心头升起一股烦躁。   到底是谁在阻碍他练功?等他把藏在幕后、缩头缩尾的那个人找出来,一定要好好折磨他一番!   地牢里的各种刑具从新灵魂脑海中飘过,不过,他很快又没有心思细想。   原因无他,那个不断给他找麻烦的存在,竟然真的给他带来一些问题!   “他”的视野像刚刚的宗叡一样开始模糊,脑袋也十分晕眩。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这时候,房间破损的门外探进一只头来。   哪儿都有胆大的。前面酒疯子砸门的时候,他们有所顾忌,不敢细看。此刻却是觉得房间安静了这么久,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带着几分好奇,来人视线落在屋内床上。   他登时傻眼:“血,这么多血。”   新灵魂对酒疯子是真没留手,酒瓶片子直接捅到对方动脉。   伤口一出,鲜血就像喷泉一样奔涌出来,染了宗叡满身,床单也湿红一片。   不仅如此,新灵魂还有轮“抹”的动作。这无疑是进一步扩大了鲜血的覆盖面孔,还有,旁边被喷上血的女人,也成了来人眼里的“受害者”。   “杀、杀人了!!!”   短暂颤抖后,来人忽地扯开嗓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   这道嗓音就像是落入油锅里的水珠,直接把周围其他房间里的人都炸了出来。   他们有的修来看到了房中的场景,有的没有看到,只是听旁人转述。   但是所有人都赞同一件事:“报警吧。对,报警。”   “好好打个牌都能碰到杀人犯,晦气!”   “到底怎么回事……”   “哎,别忘了把店老板叫上来……”   在身体争夺中短暂占据上风后,宗叡开始能听到周围的一些响动。   “110”“救护车”之类的字眼不住往他耳朵里钻。纵然宗叡没有完全听清,也知道,事情被闹大了。   这个新灵魂!   系统!   司誉!   无数激烈情绪在宗叡心头翻搅,原本能和他斗得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的新灵魂开始隐隐落于下风。   这一幕,看傻了意识海中被宗叡叫来帮忙的云望舒、陆霆。其中云望舒并不知道外面的状况,陆霆倒是能察觉一些。   半是因为宗叡对“林瑾书”的那些猜测,半是因为越来越往不受控方向发展的现状,陆霆此刻心情极沉。   云望舒有所感知,在尽力帮宗叡压制另一个灵魂的间隙,他问陆霆:“陆兄!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陆霆一顿,整理片刻,简要地说起“宗叡”正在经历的事。   “杀人现场”“已经报警”——不用陆霆解释,云望舒也猜到这应该是“报官”的意思——“等警察来了,宗先生的情况恐怕很不好”……一道道意识被传递过来,云望舒的情绪越来越糟糕。   他问陆霆:“按照最坏的情况,宗叡会怎么样?”   “入狱,被判刑。”陆霆说。   云望舒心神巨震,“可是——”   陆霆:“咱们知道这不是宗先生做的,可其他人不会信。或者就算信了,他们也只会觉得宗先生是精神失常。”   说到这里,他沉默下来。   他爱瑾书,不愿意说瑾书不好。但这个新出现的人……瑾书也认得他吗?   也像对宗先生、云先生,包括之前那几个人一样,觉得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吗?   陆霆微感茫然,话音倒是没停。   “除非,”在云望舒焦急的心绪间,他又说,“那个人其实没事,外面流的血不是他的,或者起码有一半儿不是他的。这样一来,说不定能把宗叡的情况认定成‘见义勇为’。”   不过,陆霆不觉得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   不单是他,云望舒也抱有同样想法。   两人心神震荡,宗叡则继续和新灵魂争抢身体。这时候,谁都没有留意到……   意识海深处,黑沼再度涌动! 第16章 我是切片?(16)   辖区发生命案是大事。接到消息,旅馆所在地的警察火速出动。只花了十分钟,就把车开到旅馆外的街上。   他们分作三路。一路守在旅馆外,避免“凶手”翻墙逃跑。两路分别从电梯、楼梯上楼,转眼就到了“命案”发生的地方。   旅馆老板也已经被叫到楼上,这会儿站在人群当中,脸色极是难看。   城中村消息传得快,都不用等到明天,只今天晚上,自家店里出了案子的事儿就要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再往后,自己还能开得了店吗?   老板怨上了房间里的三个人,还有点儿怨报警人。要不是他一嗓子把事情喊大了,自己……   唉,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警察同志。”看人上来,旅馆老板到底打起精神,上前招呼,“这边就是出事的房子。”   酒疯子前面砸开了房门,这才让其他房间的住客能一探头就看到屋内情形。不过这会儿,门又在风的吹动下阖在门框上。   这也无妨。老板介绍完,自有警察部署攻入房间的站位。   声音虽小,可以旅馆糟糕的隔音,总该有一点动静传到宗叡耳朵里。   可是没有。他全心全意地投身在与另一个灵魂的斗争中。这种状态下,不单单是声音,还有眼前画面,甚至是对时间的感知……对宗叡来说,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不过,对外界的感知变得迟缓的同时,对“自己”的感知,却是愈发清晰。   他留意到了自己的意识海深处。   那里的黑沼依然在涌动。先是高高鼓起,再猛地压了下去。   再鼓起。往左、往右,像是想要找寻一个逃脱的方向。   这是……   宗叡模糊地想:“怎么有点像我和那些东西斗争的样子?”   难道,除了正与他争夺身体所属权的杀人狂之外,这具身体里还有某个他、云望舒、陆霆都从未见过的陌生灵魂?   宗叡心头怒意更胜。紧接着,他却又冒出一个危险的念头。   不久之前,系统出于某种目的,唤醒了杀人狂。   后者一出现,就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反过来想,黑沼下方,那个被系统始终隐藏、压制的灵魂,是不是能为自己提供帮助?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宗叡已经做出决断。   赌了!   “云望舒,陆霆,”他叫道,“你们过来!”   云、陆感受到宗叡传递的意识,皆是一怔。   虽然不明所以,但危机关头,他们还是选择配合。   “好!”“来了!”   三团意识聚集在一起,属于他们的灵魂光色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灿烂。   杀人狂刹那间被他们压住,不过很快,他们周围的黑沼也开始沸腾。   没关系。宗叡注视着意识深处不断翻搅的黑沼,心底默念:“我要去那边。”   他想要“离开”,黑沼会阻止。但当他主动沉入,黑沼登时放开了对宗叡的阻拦。   宗叡连带云、陆二人转眼便换了方位。后二者看清周边情形,皆是一怔。云望舒还记得“我选择和宗兄合作,就不会质疑宗兄的判断”,陆霆却脱口而出:“宗先生,你这是!?”   宗叡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回答了。   在陆霆意识传递的同时,大量黑沼扑到了他们三人身上。   陆霆半是愤怒,半是绝望——眼下这样,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再也不可能战胜系统、找瑾书问清楚事情缘由……另一边,云望舒已经低低惊呼:“这是!”   有他们三个帮忙分担,黑沼下方终于散出一点光色。   接着,那点光色越来越多、越来越盛。像是冲破阴云的阳光,转眼便将整个意识空间照亮。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的宗叡,看到这一幕,也不由怔住。   自己没猜错,下面果真有新的灵魂!可是,新的灵魂是不是太强了?   眼前的意识体大小,已经快要超过他、云望舒、陆霆三人的总合,这还是在对方没有完全退去黑沼的情况下。   正思索间,新出现的意识发出一点声音:“这……里……是?”   “另一个世界。”宗叡言简意赅地回答,“我是你现在在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但是这些压住你的东西也把我拦住了。所以,现在控制身体的是一个杀人狂。   “他正在杀人,还有其他人目击了现场。”   “……”新出现的意识一阵沉默。   寂静当中,宗叡心头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鼓噪逐渐平息。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这种绝境,怎么可能有办法逆转。   自己的人生,竟然要因为这么莫名的理由被毁掉……哈哈,简直可笑!   云望舒感觉到了宗叡情绪的变化,想要安慰,又觉得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将心比心,如果自己历经辛劳金榜题名,却因旁人之过入狱……   最后,到底是新的意识打破沉寂。   却是问宗叡:“你愿意……相信我吗?”   宗叡一怔。   这么强大的灵魂,竟然愿意多问一句,宗叡作为身体的主人,是否愿意相信他。   宗叡哑然。半晌,他回答:“我相信你。”   话音落下。   新的意识开始靠近宗叡。   而后越过他,越过云望舒、陆霆,愈发往外。   仍有黑沼想要阻拦,可不等它们缠上,新意识散发出的光色便压住一切。   如此一来,不单单是新意识本身,就连宗叡三人,也能一并回到表意识。   他们原本以为,对方会直接占据这具身体。没想到,来到表意识层后,新意识还在继续往外,直到越过整具身体!   这一幕,让宗叡有些许怔忡。他紧接着又察觉到,自己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那个杀人狂竟然直接被压制了吗?这个新灵魂,到底是什么来路……   算了,当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重要的是,对方打算怎么做。   抱着这一心思,宗叡凝神去看身边那对男女。   他看到了极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新意识的灵魂光晕中,四处迸溅的鲜血像是活了过来一般。   它们先是从床单上浮起,凝成一颗颗细小的血珠。而后血珠汇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在半空中流淌。   旅馆昏色的灯光照着这一幕,画面奇幻又妖异。   等到最后一颗血珠也脱离床单,血团倾斜,像是茶壶嘴一样,对准男人的伤口,开始往回奔涌!   不一会儿,男人因失血过多显得青白的面色重回红润。等到所有血都灌回,伤口竟然直接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一幕看愣了在场众人。云望舒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和陆霆说:“你前面说什么来着?外面的血不是那个人的?嗯,现在直接没有血了。”   陆霆:“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眼下这样,无疑是更好的结果。   想到这点,陆少将看向新灵魂的视线中多了些探究。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对方明显更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孕育了对方。   新意识并未留意他的目光。男人恢复之后,空气里的灵魂光晕明显暗淡许多。不过,事情还没结束。   光晕再度往前,覆上床上男女的额头。在上面停留片刻,方才彻底消散。   男女恍惚地睁开双眼,同一时间,门口传来一声“哐”的巨响。   警察终于破门而入,喝道:“全都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在场三人:“……”   床上的男女被吓到,条件反射地按照警察的话行动。宗叡动作稍慢一点,但也算完成要求。   眼看三人都还算配合,警察一面上前查看情况,一面环顾四周。   进门之前,报警人的说法是:屋内全部都是血。一个凶手,两具尸体。   而现在……   警察嗓音依然很冷,眉毛却不引人注目地拧了起来。   别的不说,至少这“血”,他们是一点儿都没看见。   “报假警”三个字在警察脑子里盘旋,不过,他们还是决定先听听在场三人的说法,“到底怎么回事!?”   倒是没提“凶案”“杀人”等字眼。   一边的男女还在愣神,接话的是宗叡。   他斟酌着回答:“我原本在隔壁房间休息,直到这位先生来砸我的门,我才出来查看情况。他说他弄错了,又开始砸旁边的门……就是这间屋子,原本由这位女士独自住。   “我看情况不对,想劝他,又劝不住。警察同志,你们也看到那扇门了,就是这位先生弄坏的。等他进来了,我很担心,正好又看到他想打这位女士。我就出手,把他拦了下来。”   至于到底是怎么“拦”的,想想新意识消散之前的动静,宗叡选择把这段含糊过去。   “可能我们的动静有点大,让其他人误会了。”   他态度礼貌,话音清晰。恰好,旁边的女人也回过神,给他作证:“还好他把人拉住,否则的话,我真不敢想……”   宗叡听着,眼睛都没眨一下,心里却颇不平静。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新意识最后的动作,怕是直接修改了这对男女的记忆。   该说什么?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还是新意识的能力明显超出这个世界的发展水平,堪称奇幻。出现在这儿,不知是福是祸。   他思绪纷飞时,女人继续道:“警察同志,你们看——”   她拉起自己的衣袖、裤腿,上面都是一片一片的青痕。   女人话音里带了些哽咽:“他一直这么打我!我说要离婚,他就打得更狠了。要不是这小伙子,我今天恐怕没命了啊。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在妻子面前凶神恶煞的男人,前面砸错门时“宗叡”相对,已经卸下一身气势。这会儿见了警察,更是头都不敢抬,不断小声说:“误会,都是误会。”   至此,情况算是弄清楚了。   警察对宗叡、女人的态度和缓许多,还有女警过来将后者扶起。   又客客气气地问宗叡,可否与他们一起回局里做个笔录。   宗叡自然不会不答应。   临走时,警察们还研究了一番,最终认为“到处都是血”说的其实是灯照在床上、墙壁霉斑上的光影。报警人太心急,这才眼花看错。   等宗叡做完笔录出来,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   临走时,送他的警察还看一眼天色,“呀”了声:“怎么好像又阴了。宗先生,你带伞了吗?要不然你等等,我回去给你拿一把。”   这是关切的话,宗叡听着,却有些分心。   他的注意力落在与警局隔了一条马路的街道上,呼吸慢了一瞬。   时隔数小时,宗叡再度与“司誉”四目相对。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疯子突然占据了身体?——因为‘系统’希望这个人闹出命案,动静越大越好。只有这样,它才能通过报警记录找过来。” 第17章 我是切片?(17)   宗叡心头警铃大作,脸上却没显露什么。只顺着警察的话,朝天上看了看。   与一行人离开旅馆的时候相比,天色的确差了许多,月亮都要被云遮住。   难怪警察觉得要下雨。   “麻烦你了。”他回答。   警察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   两人一边讲话,一边重新走入警局。   马路上,“司誉”也迈开双腿,一步步朝宗叡靠近。   宗叡在大厅站定,透过玻璃门去看他。神色凝重,心头倒不是十分忧虑。   虽是深夜,警局里的人依然不少。除了正在一边找伞的警察,还有他的同事、其他被带回来的涉案人员……仔细想想,场面其实和宗叡傍晚刚抢回身体时有点像。都是人多,热闹。   系统当时选择等他回家再动手,这会儿应该也会守到他孤身一人的时候。   宗叡不打算给它这个机会。等前面送他的警察回来,他一边接过雨伞,一面开口:“那个,我有个比较冒昧的请求……”还没说完,“司誉”前脚已经踩上大厅瓷砖。   宗叡眼皮猛地一跳。怎么回事?这回系统那么大胆?   他喉咙发干,语调微变,但还是继续道:“天这么晚,我又没拿手机,不好打车,可不可以请你……”开警车送我一段儿?   后面的话,宗叡没有说完。   他看到了警察的眼睛。   前一刻还好好与自己讲话的人,双眼竟像是熄灭的火苗似的失去神采。   宗叡近乎听到自己心跳的动静。“咚”“咚”地响在耳边,像是声声雷鸣。   他忽地转头,望向四周。原来不只是自己身边的人,不远处,其他警察、涉案人员……宗叡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眼睛都失去了焦距,正在进行的活动也停了下来。   乍看上去,他仿佛到了某个工艺精妙的蜡像馆。   危险!   前面的判断有误,系统并不会因人多就放弃抓他。它的能力,是远远超过宗叡设想的强大。   宗叡听不到,“司誉”大脑正不断播报着“能量不足,请及时补充”的警示音。他只知道,“司誉”离自己越来越近。   十米、八米……六米、五米——   宗叡感受到了手指的战栗。   手指?不对!   宗叡抓住一丝清明思绪:“我还能动,还有对身体的感知!   “系统虽然控制住了旁边的人,却没有控制我。”   为什么会这样?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难道因为自己意识海中聚集了太多灵魂,系统已经没有能力完全压制住他?或者自己作为系统的“目标”,本来就会受到与众不同的对待?   无所谓了。既然能动,他要做的就是逃。   在“司誉”真正靠近前的刹那,宗叡一个闪身,拔腿就跑。   不是朝外,而是向里。   外面的马路空空荡荡,跑上十几二十分钟,都很难脱离“司誉”的视野。室内却不同了,那一间间房子、一条条走廊,就是最好的躲藏之处。   奔跑的同时,宗叡不忘拉动桌椅、架子,乃至一个涉案人员脚边的行李箱,将东西挡在“司誉”身前,阻拦对方前进的步伐。   这一招还真起效了。等宗叡来到二楼,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躲进去,“司誉”竟然迟迟不曾跟上。   宗叡一心多用。既要观察房间布置,又要平复呼吸。还得快速转动大脑,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很快,一道灵光迸现,他默默呼唤:“云望舒?云望舒?”   来自异世的客人在意识海中回应:“宗叡!我在。”   宗叡无声地问:“你之前能从家里跑出来,又有挺多年躲那些发病者的经验,是不是说……你很会逃?”   云望舒微微一怔。他还真没想到,宗叡竟然是问自己这个。   “是有一些心得,”想了想,云望舒回答,“怎么忽然说这个,难道?”   “对,‘司誉’又找来了。”宗叡简单地告诉他,“我现在在警局——类似你们那边的衙门吧——正在想办法躲他。也不是真要在这地方藏多久,只要让他有‘我就在这栋建筑里’的认知就行。然后呢,咱们再悄悄地走。”   云望舒跟上他的思路:“你给我一只眼睛?”让他能看到外界环境,“然后,我告诉你要往哪躲?”   “咳咳……不是一只眼睛,”虽然情况危急,宗叡还是被盟友这个说法逗笑了,“不,我的意思是,接下来由你控制身体。”   这就是他前面迸现的那丝灵光。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来。   如果陆霆、杀人狂,还有最后出现的那个意识都带了某种“能力”,那云望舒说不定也有。   结合云望舒在原本世界的经历,宗叡大胆猜测,他的“能力”应该正体现在躲藏方面。要不是系统能作弊使用手机定位,它一开始就不会找到云望舒!   身体的原主人话音轻松,云望舒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交付惊到。   他知道宗叡相信自己,却没想到,对方的信任竟是如此沉甸甸。   “真的可以吗?”云望舒忍不住问。   “可以。”宗叡郑重地回答。   意识海中,代表云望舒的那团光色像是在深呼吸一样,先是收缩,而后扩大。   青年认真回答:“好!”   两人说定,宗叡的灵魂与云望舒交换。在旅馆时出手帮忙的新灵魂此刻再度出手,镇压住所有蠢蠢欲动的黑沼。   宗叡毕竟是身体主人,云望舒也不会防备他。这会儿他虽然回了意识海,却还是能看清外面的情况。   没对比时不知道,看过云望舒警惕探查四周的样子,宗叡才发觉,自己前面说是躲在房间,可单看门缝下泄露出去的光,已经把他的位置暴露得干干净净。   云望舒就不同了。他不但能躲得毫无痕迹,还会故意制造一些假动静。好不容易上楼的“司誉”被他耍得团团转,在一个房间反复查探了三次,都没意识到云望舒就在自己头顶柜子上的几个纸箱子后面。   宗叡看得好笑。等“司誉”又一次从房间离开,他看看时间,提醒:“记得,咱们还得出去。”   云望舒回复:“嗯,正打算走呢。”   答话的同时,青年灵巧地从柜子上跳下来。   这个高度,人落地时按说总要发出一些声音。可云望舒愣是做到又轻又稳,脚踩在地上的动静还没头发丝飘落时大。   宗叡已经知道他厉害,却还是叹为观止。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有健身习惯,肌肉密度不小。个子又高,两项相加,体重足有一百四、将近一百五十斤。都这样了,云望舒竟然还能把动作做得像放了一张餐巾纸下去。   系统盯上的这些灵魂,果然没有一个简单。   下了柜子,云望舒没有直接离开房间。而是将身体贴在门侧,悉心地听了片刻外面的动静。   他谨慎、小心,直到确认外面完全没有响声传来,这才轻轻压下门把手,身体探向屋外——   走廊空空荡荡。   云望舒安心,和宗叡讲:“我前面上来的时候就看了,后面有一个通到外面的窗子,待会儿直接从窗子跳下去。”   宗叡回神:“怎么下去?”他是不是听错了?跳窗?“……算了,你决定就行。”   云望舒笑了笑,步入长廊。   廊道整体呈“L”型,没一会儿,他们已经走完了其中竖着的部分,要转向横着的部分。   云望舒前面提到的窗子近在咫尺。知道马上就能离开,宗叡心情轻快许多。   这份轻快,一直持续到两人听见从走廊另一端,也就是建筑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的一刻。   云望舒脚步停顿,先往好的方面考虑:“有其他人摆脱系统的控制了?——不对,是司誉在走!”   他说完前半句的时候,“司誉”恰好在楼梯处冒头。   看到熟悉的头发,云望舒迅速转回身体,确保自己没出现在“司誉”视线中。接着反手压住旁侧办公室门上的把手,一把将其压下。   门开了,云望舒却没有进去的打算。他又挪到另一扇门边,同样把把手压了下去。   走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司誉”找来之前,云望舒一共打开了四扇门,这才随机进入其中一间。   前面开启那些门自是为了迷惑“司誉”。可惜的是,对方竟完全没有理会其他开启的门扉,直接站在了宗、云等人所在的屋子前。   云望舒没想到会这样,“怎么回事?他好像知道我在这里。”   宗叡没应声,大脑却随着云望舒的话往下转动。   不多时,他喉结一滚,记起一个细节:监控。   办公室里当然没监控。这点,宗叡一到二楼就确认过。也是知道屋子里安全,他才把云望舒叫出来。   可办公室没有,走廊呢?这里毕竟是警局,在公共区域安装摄像头,并不是怪事……   “不管,先躲再说。”没给宗叡继续想下去的机会,云望舒干脆利落道。   他新选择的藏身地点是资料架后面。人刚站好,“司誉”就推门而入。   青年屏住呼吸。   如果宗叡并非与他同身同体,这会儿应该能惊讶地发觉,云望舒竟然压住了自己的所有声息,像是直接和资料架融为一体。   有这份隐匿能力,难怪前面他从宗叡家中逃离的时候只是躲在门后,就让系统忽略过去。   可惜宗叡看不到。他只能和云望舒一样,把视线落在“司誉”身上。见对方先在门口停留片刻,目光细细扫过室内的每一寸边角。然后挪到铁皮柜前,开始一扇柜门一扇柜门地找。   办公室里加班的警察依然维持着十几分钟前的姿势,完全没留意到不远处正在发生的事情。   倒是宗叡,在看“司誉”之余,竟有些分心。   “隆隆……隆隆——”   是什么声音?   “隆——隆!”   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隆隆隆——!!!”   等等,是不是在打雷?   不至于吧?平常打雷声有这么大吗?   唔,说到打雷……   短短一刹,宗叡脑海里过了很多念头。   最终,定格在数小时前,自己明面上和小区的广场舞团对峙,实际却是在和体内另一个灵魂对峙的时候。   他想到了那会儿天上同样响起的沉闷雷声。   动静出现的那一刻,原本占据身体的赵瑀忽而失去动静,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雷、雨、赵瑀,这三者之间会存在某种关联吗?   正常情况下,宗老师的答案自然是“没有,不可能”。可现在,他已经见识过无数不可思议。   更何况,此刻的雷声实在大得超出常理了,就像是某种专门针对他的提醒。   “司誉”停在资料架前的那一刻,宗叡做出决定。   “不藏了。”他朝云望舒道,“下楼最快的路子是不是你说的窗户?咱们快过去。”   让系统再见一次雷,再淋一回雨。 第18章 我是切片?(18)   如果云望舒继续躲下去,“司誉”有很大可能是找不到他的。   但盟友这么说了……   “好!”不用宗叡进一步解释,云望舒一口答应。   他与“司誉”之间除了资料架,就是架子上的大量档案盒。没有事先观察过的话,怕是很难从一个个盒子里找到可以让视线投过去的缝隙。   但对云望舒而言,这并不是问题。   隔着眼前只有几毫米宽的小缝,青年的目光一转不转地落在“司誉”身上,屏息静气。   他看“司誉”先是抽出一个档案盒,如此一来,外面的灯光便透到自己身侧的墙壁上。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档案盒也被抽走。架子上空出的地方越来越多,云望舒不得不抬起手臂、挪开身体,这才能在“司誉”的视线中隐藏自己。   几次之后,系统做出了“人不在这里的”判断,“司誉”视线转向另一边。   云望舒抓住时机,身体一侧,从资料架后绕出。不等“司誉”有所反应,直接朝外跑去!   “咚咚咚!”   人都暴露在对方眼里了,没必要再收敛脚步。   越快越好,越近越好……不到一息的工夫,青年已经绕过走廊折角,开始朝窗口冲刺。   资料架前,操控着司誉的系统卡顿片刻,转而追上。   “咚咚咚……”   两道脚步声回荡在建筑中,像是琴键上越来越激烈的演奏。   同一时间,意识海内,原本被新灵魂压制住的黑沼再起波澜。   它们在云望舒逃出办公室的一瞬间“沸腾”了,像是汹涌的潮水,猛烈地朝聚拢在一起的意识体们拍打,体积还在不断增大。   转眼工夫,黑沼已经把新灵魂覆盖了一小半。   宗叡看在眼里,大喊:“云望舒,继续跑!它在害怕!!!”   他没猜错。这时候,系统的提示音正在“司誉”脑海中疯狂叫响:“警告!警告!能量不足,即将关机!”   一个普通人,穿过眼下的走廊,要花费多久?   五秒。   轮到有丰富从活死人嘴下逃命经验,在被带离原世界之前已经“晋级为‘不化骨’”的云望舒呢?   不到两秒。   青年的身形像是一道电光,从走廊上闪过。   旁人看到这一幕,怕会发出连串惊叹。身体里的灵魂们却知道,他们的处境有多艰难。   系统图穷匕见,把自己仅剩的能量全部拿出来,不断催动黑沼增长,预备将所有灵魂一起吞噬。   最后出现的意识体扛了片刻,到底被周遭的浓稠黑暗完全淹没。之后,黑沼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朝宗叡探去。   宗叡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黑沼来势汹汹,就连他们当中最强的意识体都无力抵抗。轮到他,更是难以应对。   正焦头烂额间,一道道发着光的“丝带”挡在他面前。   宗叡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陆霆!   陆少将挺身而出,把宗叡遮在自己的精神触手下方,同时问他:“云先生那边还要多久!?”   宗叡分出心神,看一眼警局走廊。   云望舒已经跑过大半路程,与窗子仅剩数米距离。   他回答:“很快——”   陆霆:“好!”   答话还没来得及传到宗叡耳边,他同样被黑沼吞没。   这时候,云望舒已经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水汽。   青年双眼微微睁大,瞳仁映出外间景象。   重重乌云压得极低,云间不断有电光闪烁。   傍晚在云中穿行的那条“银龙”仿佛在短短数小时内长大了,变得张牙舞爪、狰狞无比。伴着地动山摇的“隆隆”声,在云中穿行!   分明是黑夜,耀眼的电光却将城市照出一片白昼!   “轰——”   似是留意到了云望舒的目光,一道闪电自云中劈落,正落在距离云望舒不远的窗外。   在平常,这是极危险的场面。可当下,云望舒浑身的血液都因此鼓噪起来。   宗叡没再开口,他却直觉知道,这就是宗叡让他跳窗的原因!   近了,很近了!   云望舒朝前伸去的手指变得滚烫又火热。   “司誉”就在他背后,系统操纵下,青年同样朝云望舒伸手。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网从他指尖射出,像是绽放的花,顷刻间张开到足足一人高度,眼看就要将云望舒裹住!   “唔……”   云望舒有没有被系统捉住,宗叡不知道。   但他已经被黑沼吞没了。   不过,宗叡到底反将了黑沼一军。在黑沼扑来的前一刻,他操纵自己的意识体,直接转移到意识海深处。   目标忽而消失,黑沼的动作微微停顿。紧接着,高涌的浪潮转向,重新扑向远处的宗叡。   一切发生得极快,宗叡还没来得及观察自己所到的新环境,就像前面的两个灵魂一样,直接陷入黑沼的包裹。   四周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意识体四面八方、头上脚下都是绝对的黑暗。   要是其他时候,宗叡一定会尝试挣扎。哪怕他知道,自己的挣扎只是杯水车薪。   可现在……   宗叡心头出奇的平静。   自己前面的举动,应该又为云望舒争取了一点时间。   接下来,就看云望舒的了。   他生,所有人一起生;   他死,所有人一起死。   “呼!”   虽然是肉眼看不见的网,云望舒却自有一股直觉在。   危险!自己绝不能被它碰到。   可是,要是他选择躲避,岂不是会与窗台失之交臂?   系统会给他第二次靠近窗子、靠近外间闪烁的电光的机会吗?   云望舒不知道。   他瞳仁微微收缩,视线定格在不远处没开启的那一半儿窗子玻璃上。   有黑夜做背景,这扇窗子近乎成为一面镜子。青年从上面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自己背后的“司誉”。   再有,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东西。   系统在用某样无形的手段攻击他。   既然是无形的手段,造成的伤害也应该“无形”。   换句话说,就算攻击真的落下来了,宗兄的身体也有极大可能安然无恙。倒是正在使用身体的自己,十有八九会出事。   想到这里,云望舒心头的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   早在被发病者从柜子里拖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掉。   现在被系统带到宗兄的世界,虽然待的时间不长,他却已经读过让自己心神摇曳的美文,看到足有百尺高的危楼,乘过能在一日之内奔驰千里的“神驹”……   他的阿爹阿娘、阿兄阿姊,还没有哪个,有他这样的幸运。   云望舒觉得,自己知足。   他放弃了“逃”的念头,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远处的窗口。   雨水“哗啦啦”地落进来,他的额头、发丝,包括睫毛上,都多了星星点点的水珠。   冰冷的麻木感从肩头传来,短短时间,便席卷了云望舒的四肢百骸。   但是——   没关系,云望舒能分辨出来,这种麻木是来自自己灵魂与宗叡身体的剥离。也就是说,宗叡果然没有受到伤害!   青年眼神明亮,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在麻木感涌到指尖前的一瞬,他到底扣住了落满雨水的窗台。然后,仅剩的两根能活动的手指用力,将宗叡的身体带了出去——   “轰隆——!”   闪电又落下来了,像是劈开黑夜的刀锋,落在云望舒身前、身后——   他最后听到的动静,是背后的青年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之后,云望舒的意识便坠入一片沉沉的暗。   也是这会儿,意识海深处,宗叡眼前出现了细微的光亮。   他先是一怔,喜悦随即从心头浮上。   包围着他的黑沼开始退去,露出下方的亮色。   宗叡原本以为,这些亮色就是其他灵魂。没想到,黑沼越退越远、越来越少,亮色则始终在增加,远远超过了意识体该有的广阔。   某个瞬间,他倏忽领悟:“不,这不是其他人……这是‘我’的意识海。”   眼前的景色太过璀璨壮观,宗叡不由在其中沉浸了片刻,这才意识到:“等等,现在我应该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也不知道云望舒怎么样了。   带着对盟友的牵挂,宗叡来到意识海外。   眼睛还没睁开,他已经嗅到了泥土、雨水的气味。身上衣服已经被打湿了,手臂、肩膀有些疼痛,像是重重地撞在了某个地方。   不对。宗叡很快在心里纠正了前面的想法,他不是“撞”,而是直接跌在了地上。   自己被黑沼吞噬之后,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宗叡有些担忧。他从地上站起,在心头叫:“云望舒?云望舒?”   意识海内没人给他回应,倒是现实中,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像是锥子一样,凶猛地戳到宗叡耳朵里。   “好痛、好痛——   “啊啊啊啊,痛,痛!!!”   找不到人,又被喊得心浮气躁,宗叡眉毛紧缩,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司誉。   青年滚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身体因疼痛蜷缩起来。表情痛苦狰狞,全然看不出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样子……嗯?他脑袋怎么会是亮的?   距离宗叡不远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微光不断从“司誉”脑袋上冒出,像是在夜空中舞动的萤火。   又与萤火不同,这些光点并不会停留太久。离开“司誉”不久后,就会暗淡、消失。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第19章 我是切片?(19)   “系统”两个字无声无息地从宗叡脑海中冒出来,可惜不等他细想,就有警察被司誉的惨叫声吸引到后院。   宗叡暂时收敛心思,稍稍退后,让出空间给警察查看状况。   大约是前面痛得太过,这会儿司誉的动静弱了下来。人依然蜷缩着,雨水从他煞白的脸上滑落,整个人凄惨无比。   看到这一幕,警察当即在司誉面前半蹲下来,一边翻他眼皮、摸他心跳,一边朝后续赶来的同事喊:“打120!快!”   “嘶,怎么搞的!”后来的警察倒吸一口冷气,赶忙掏出手机拨电话。   现场兵荒马乱,好在附近就有医院,救护车很快赶到。   这时候,司誉已经昏迷过去。警察们帮着护士一起将人抬上救护车,按说要通知家属,可在司誉所有口袋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他的手机、证件,只好由一名警察陪着去医院。   余下的警察忧心忡忡地看着远去的车子,和周围同事低声讲话:“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就是突然听到后头有叫声。”   “是不是犯了什么病?”   “不知道,看起来还挺年轻。”   说着说着,有警察看向宗叡。   倒不是怀疑他什么,只是据最先来的同事所说,他赶到后院的时候宗叡已经站在那里了,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一些情况。   迎着众人的目光,宗叡:“……”   要怎么解释?“刚才司誉被系统附身了,想要弄死我。我就把身体借给一个从古代穿越的前丧尸用,他逃的时候把系统版本的司誉带得一起跳楼”?   想也知道这话没人信,不过……   宗叡思忖。从警察们的反应来看,他们好像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甚至没发觉自己的记忆断层了十几分钟。   这也是系统的影响吗?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宗叡到底回答:“我也不知道,就是听到声音,跑到外面看了看情况。但真见了,又不知道怎么处理,还好你们马上就来了。”   警察们叹口气,接受了这个答案。   宗叡看着他们,斟酌片刻,又道:“不过,他前面那样子还真挺吓人的。要是后续人恢复过来了,可不可以请你们给我打个电话,我也能安心。”   警察们并不知道他与司誉的联系,但听到他这么讲,也不觉得意外。   宗先生可是会在旅馆见义勇为的热心群众,又亲眼见了刚才那个年轻人的状况,当然会有所挂心。   前面要去给宗叡找伞的那个警察答应下来。宗叡笑笑,与他道谢。接着再没什么事发生,他拿着总算顺利递到手里的伞,走出警局。   前面淋了雨,衣服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谈不上舒服。不过,对宗叡来说,这是多日来难得能安心的时刻。   虽然不知道自己被黑沼吞噬期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但结合后面目睹的情形来看,云望舒应该顺利地引着系统离开室内、被电光劈中,这才有了司誉脑袋冒光的场景。   结合司誉痛苦的样子,系统非死即残,很难再对自己产生威胁。   他安全了。只是,还有一些问题有待解决。   自己体内多出的灵魂要怎么办?陆霆、赵瑀……他们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吗?总不能系统没了,结果自己以后还得继续和他们相处。   再有……   云望舒到底在哪里?   怀揣重重疑思,宗叡打车回家。   他身心俱疲,又把绝大多数心神都放在“在意识海里呼唤云望舒,期待盟友能给自己回应”一事上,以至于一直到走到电梯口,才意识到自己口袋里没有钥匙。   宗叡头痛。天这么晚,能从哪里找人开锁?更别说,自己还掉了手机。   他实在劳累,连再出门找旅馆的心思都没有。好在此时已是初夏,在楼道也能凑合一夜。   抱着这样的心思上楼,宗叡意外地发现,屋门竟然没有闭锁。   如果云望舒在这儿,他少不得问问对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还是那句话,云望舒不在。   想到那个会夸赞《上林赋》雄伟壮丽,会在陌生世界里坚决探索,会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青年,宗叡胸膛一阵闷涩。   他不敢往那个方向考虑——系统不再是威胁了,这是好事。可在这同时,云望舒是不是也出了问题?   不,不会的。他应该只是累了,正在意识海的某个角落休息。   抱着这样的心思,宗叡拖着沉重步子走进屋子,反手关起房门。   “等醒来,”他连进入卧室的力气都没有,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嘴巴里含混念着话,“就好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宗叡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   窗外,雨水渐停,乌云散开,露出月亮的踪迹。   先是东升、而后西落……夜晚慢慢过去,太阳开始升起。   初晨的光线照进屋子,一点点往沙发的方向靠近。   当第一缕光触碰到宗叡的眼睛,他眼皮猛地一颤,意识还没苏醒,身体却已经坐起来,还本能地去一边摸手机,想要知道时间,确定自己这次又“失忆”了多久。   “唔,不对。”   动作到一半,宗叡记起来了。系统多半已经被昨晚的雷光劈没,自己脱离了之前的危机。   这一点,在他打开电脑、确定日期后得到了证实。   宗叡长长吐出一口气,靠在沙发背上,恍神片刻,又记起:“对了,云望舒!”   一夜过去,自己状态好了很多,盟友呢?   宗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自己沉入意识海。   对旁人来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他来说,却是一回生、二回熟。   到了意识海中,宗叡先碰到陆霆和最后出现的那个灵魂。   前面宗叡离开黑沼,他们同样从黑沼中挣脱。然而那会儿宗叡先要面对外面的警察,后又累得倒头就睡。两人便都没有发出动静,只待在意识海里等待宗叡苏醒。   现在,宗叡不但醒了,还找了过来。两人精神一振,预备和他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办。   对云望舒来说,宗叡的世界和平、发达,是桃花源一样的梦想之乡。可对他们来说,情况可不是这样。   再有,司誉……   拟好的话还没说出口,两人先听到宗叡问:“你们见到云望舒了吗?”   陆霆、新灵魂微微一怔,很快回神,回答:“没有。”   宗叡心情沉下。   陆霆、新灵魂同样无言。他们和宗叡想到一块儿去了,系统出事之前对众人怀有浓郁杀意,云望舒又正好撞上枪口,再怎么往糟糕的地方想都不为过。   陆霆只能安慰宗叡:“昨晚从瑾书身上散出来的能量很陌生,绝不是瑾书自己的精神力。我想,云先生已经是给自己报仇了。”   宗叡听了这话,却道:“系统……对,等司誉醒来,说不定能从他那里问出点什么。”   要做到这点,就得先把手机卡补办回来。   宗叡打起精神下楼。补卡、买新手机,忙碌了一通,总算在快中午时记起自己还没吃午饭。   他随意打包了家楼下的牛肉面,提回住处吃。期间,又和陆霆、新灵魂聊了聊他们的情况。   他们被系统盯上过一次,就算能回到家乡,又能否确保往后的安全?   世界上还有没有下一个司誉,下一个系统?   也是在聊这些的时候,新灵魂终于做了自我介绍。   他叫路德维希,听名字,就知道是来自一个与云望舒、陆霆等人不同的国度。   路德维希后面的说明也印证这点。他出身于一个拥有魔法的大陆,司誉在那个世界的名字则是“伊利尔”。作为教廷圣子,“伊利尔”在一次贫民窟赐福活动中看到了路德维希,并把他带回教中,让他成为了自己的骑士。   “伊利尔”周围的人起初很反对他的做法,认为路德维希只是一个肮脏的小虫子。“伊利尔”却总是维护他,不仅会反驳其他人,还会在私下相处时温柔又坚定地告诉路德维希,他一定能成为最棒的骑士。   这话没错。随着时间推移,路德维希逐渐在光明魔法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教廷中甚至出现了由他取代“伊利尔”的声音,可路德维希对救回、培养自己的圣子忠心耿耿……   “我们一起学习、一起冒险,一起挫败那些黑暗的阴谋。‘伊利尔’的寿命要走到尽头时,我找到一种古老的契约,可以将生命与他共享。他感动地答应了我,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最后一段话,路德维希说得轻描淡写。陆霆听过,却沉默了片刻。   “我也曾发誓,可以将生命、精神力、我拥有的一切给他。”   他说。   “……在我们的婚礼上。”   宗叡:“……”   他看出陆霆心情复杂,可以他的立场,这会儿无论是同情陆霆,还是与他惺惺相惜,都显得很奇怪。   想了想,宗叡道:“云望舒也和司誉说过类似的话。”说罢,把自己在青年信中看到的情况大致描述给陆霆、路德维希。   不必多说,三人都察觉到其中的相似之处:他们出于自己的忠诚、感激、深深地爱慕,愿意把生命交给司誉。之后,他们就成为了被系统收割的猎物。   众人不寒而栗。屋内寂静,直到一道电话铃声出现。   宗叡心有预感。等电话接通,果然是昨日见过的警察。对方高兴地告诉宗叡:“宗先生!昨天在局里晕倒的那位先生已经醒了,各种检查结果都没事,你放心吧!”   这话出来,宗叡明显感觉到,自己意识海中的两个灵魂开始躁动。   但也只是躁动,无论陆霆还是路德维希,都没有与宗叡争抢的意思。   两人耐心地等到宗叡挂断电话,这才开口。   陆霆:“宗先生,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我没有异议。” 第20章 我是切片?(20)   联系宗叡的警察并未告诉他更多情况——司誉在哪家医院、哪层病房……但没关系,前一项,宗叡可以在地图上搜。后一项,则可以在进了医院后慢慢找。   他只希望警察没继续待在病房。否则的话,自己还要想想怎么解释。   可惜的是,这个期望到底落空了。好不容易到了司誉所在的病房,宗叡一眼看到站在司誉床边的两个人。   他们背对自己,宗叡看不清两人面孔。但司誉的家人不在平城,同事倒是可能在他生病后来医院探望。可与司誉相熟的那几个人,宗叡也都认识,他确定病房里不是他们。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宗叡转向另一边的椅子,预备等到警察离开,再去问司誉系统的情况。   他没耗费太长工夫。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两人就从病房走出来。   宗叡依然坐着,手上拿着手机,似是在刷讯息APP,视线却不引人注目地落在不远处的两个人身上。   昨天在警局见过他们吗?——没印象。不过,当时情况那么乱,自己记不住人才正常。   他低调地转开目光,把自己当成照顾病患之余出来歇口气的家属。也就没留意到,正往出走的两个人同样朝他看了一眼。   “先生,”收回注视,青年低声开口,“那边好像就是——”   说到一半,他话音微微停顿。   身侧的人分明什么都没说,青年却已经像听到了什么。他眼睛弯起,清冷俊美的五官一下子多了几分和软味道,“也对,那就让他们先聊聊吧。”   身侧的人将青年神色的变化看在眼中,眼底亦多了几分笑意。   宗叡不知道这个小小插曲。   他前面找司誉的时候,心头是有些着急。担心司誉已经走了,担心自己问不出系统的状态、云望舒的情况……到现在,却冷静了许多。可以耐着性子,等到前面出来的两个人拐过楼道里的转角,这才起身进入病房。   司誉所在的并非单人间,但隔壁床铺的人正好不在,算是给宗叡留下一个安静讲话的地方。   他在司誉身前站定,却是并未直接开口,而是就那么看着他。   时间慢慢过去,落在青年身上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复杂。终于,男人叹了口气,问:“你怎么样了?”   司誉原先一直低着头,到这会儿,才算抬起脑袋。   他眼圈发红,眼眶里含着水光,神色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害怕。   “宗叡?”司誉叫了一声,“你来了。”   “对。”他面前的人说,“我来了。”   司誉眨了一下眼睛。这下子,原本蓄着的眼泪大颗大颗滴了下来。   “我之前,之前是被系统控制了!”他朝自己男朋友解释,“我能看到外面的事情、听到外面的声音,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见他追你,还朝你发射了什么东西。”   宗叡听到这话,心头瞬时一紧,脱口而出:“什么东西?!”   司誉回答:“我不知道!只是、只是那会儿我能听到系统在讲话,说什么‘精神捕捉网’……对了,你还不知道系统。”心慌之下,他讲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系统之前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说你和我马上就要出事故死了,只有做任务、积攒功德才能救咱们。   “要是只有我,三个任务就够了。因为有一个你,所以我一共得做六个任务。”   宗叡没细听他后面的话,喃喃重复:“‘精神捕捉网’。”   听名字,就不是好东西。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云望舒难道是被捉住了?   他有心再问一问,可话还没说出来,司誉又开始哭:“还好你没事,否则的话,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系统它之前不是这样的,它一直都在帮我,昨天却突然——”   他身前,男人神色变化,问:“你之前说的‘任务’,是怎么回事?”   话题有些跳跃,司誉听得一愣。愣过之后,就是犹豫。   有了昨晚的经历,他知道系统找上自己,恐怕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可细细想来,司誉又觉得系统或许没有在全部事上欺骗自己。   踟蹰片刻,司誉回答:“就是……去其他世界,救你的‘同位体’。”   “同位体?”   “对,”司誉说,“你知道平行世界理论吧?不同的选择,会造成不同的分支。每一个分支,都是一个新的世界。   “但在新的世界里,‘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   “我的任务就是暂时接管平行世界里‘我’的身体,去帮‘你’摆脱一些困境。”   男人听着这话,眼神微暗,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我’?”   司誉:“……什么?”   “既然系统是骗你的,”男人说,“它想抓住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想对我做什么。那么……”微微一顿,“你怎么知道它说的‘同位体’就是真的?”   司誉喉结滚动。   他看着眼前男人,表情里再度闪过慌乱。到后面,却又变得十分坚定。   “我当然知道!”他说,“宗叡,咱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我还会认不出你吗?   “那些同位体在的世界和咱们不一样,经历的事情也不一样。因为这个,乍看起来你们可能有些不同。但相处久了就知道,你们肯定是同一个人!”   男人重复他的话:“肯定是同一个人。”   “对。”司誉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你们都对自己认定的事情非常专注,都想做好什么就能做好什么,还有……”   都是一样爱我。   他想这么说,可话还没说出口,司誉就停了下来。   他对上身前男友的目光,从中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哪怕是一心说服男友的司誉,到此刻,也察觉出了不同。他面皮微微抽动一下,嗓音低下来,小声问:“宗叡,你怎么啦?”   男人问:“你知道我昨天去警局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司誉谨慎地摇头。   男人说:“有另一个灵魂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了,他见到其他人,就想杀了他们。”   司誉瞳仁微微收缩,“厉飞星——”   男人:“你知道他。”   司誉抿唇,“对,但是……”   男人:“你知道他就是一个疯子、杀人狂,但你还是觉得我就是他!”   司誉:“不,宗叡,你别这么说!厉飞星,他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只是他过得很不容易,很小的时候就被一个老疯子抓走当药人,后来好不容易长大、反杀他,身体却已经被毁掉了,只能通过一种特殊功法来维持生命。   “但他答应我了,绝对不会再杀无辜的人。”   男人:“他昨天就是要杀‘无辜的人’。”   司誉:“不……”   他满脸难以置信,男人把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忽而又有些好笑。   “还有,”他叫道,“瑾书,你根本没有认出我,对不对?”   司誉瞳仁猛地缩小,“你?陆霆!?”   为什么会是他?——不,他当然知道陆霆也是男友的一个同位体,换到现在,就是宗叡的一个“人格”。   但是,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会是他?一直和自己说话的,不是宗叡本体吗?   司誉脑子“嗡嗡”的,乱得近乎没法思索。勉强抓住一点思绪,也只是:“是你们成功融合了吗?对,一定……”   “不是。”宗叡打断他的话,同时揉了揉眉心。   接到警察打来的报平安电话后,陆霆向他提出一个请求。他想亲自前来面对司誉,看看司誉究竟是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两人的感情。   宗叡觉得这位少将的做法很没必要,但对方提的不是什么大事儿,又有路德维希在一旁赞同,宗叡便可有可无地答应下来。   从进入病房的那一刻开始,与司誉对话的就是陆霆了。只是当司誉提起“精神捕捉网”时,宗叡太挂心云望舒的状况,曾与他说过两句话。   当时他还没问清楚,司誉就又开始哭系统、哭自己的任务。到现在,陆霆心灰意冷地下线,留下宗叡,总算旧话重提:“系统到底对云望舒做了什么?”   司誉仍旧在纠结:“陆霆,你们肯定是融合了,否则——”   宗叡:“司誉,我是我,陆先生是陆先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更不存在所谓的‘同位体’。   “你说你是为了救我才‘多做三个任务’,但事实是你的行为差点杀了我。之所以这样,仅仅是因为你不愿意承认自己‘出轨’。在我和其他人相差那么大的情况下,还自欺欺人觉得他们就是我。   “我不会和一个差点害死自己的人在一起,所以咱们分手。你和他们之间是什么情况,我都不在意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云望舒在哪里。”   司誉愣愣地看他。   宗叡平静道:“还有,系统是怎么把他们带过来的?他们要怎么回去?”   司誉:“……你说什么?分手?”   宗叡:“对。”   司誉:“可是!可是宗叡,你和我说过,要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每年过生日都买一个新的海岛为我庆祝,永远爱我……”   宗叡纠正他:“你说的不是我,我的财力不足以支持我‘买海岛’。等找到让那位先生从我身体里离开的办法,你可以好好和他讨论一下这方面的事。总之,不用和我说,你们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司誉固执地说:“你就是他啊!你们都爱我,这就是同位体最大的共同点!”   “……”宗叡开始觉得,自己来医院不是个好主意了。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能从司誉口中问到消息?   “按照你的意思,”他吐出一口气,“没遇到你之前,我和那些‘同位体’都没关系?因为我当时不‘爱你’?”   司誉再度愣住。   宗叡见状,想了想,还是确认道:“你是一点系统的线索都不能提供吗?它现在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再出现……”   司誉只是愣愣地注视他,不曾回答。   宗叡终于失望道:“好,我知道了。”   这不是他想从司誉身上得到的答案,可真碰上了,宗叡也无可奈何。   云望舒怕是真被系统害了,其他灵魂也无法离开自己的身体。   想着这些,宗叡的心脏又开始下坠,胃像是吞了一块生铁那样冰冷。   他迫切地想用什么方式来发泄。可作为一个文明人,他这会儿唯独能做的,就是从司誉所在的空间中离开。   继续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多可笑,害了自己、害了那么多人,司誉竟然还声称这是出于“爱”!   眼看他转身,司誉着急了:“宗叡,宗叡!”   他手脚并用着要从病床上下来,可宗叡的动作明显更快。转眼就出了病房,还顺手把门关上。   郁躁情绪在心头不断叠加,宗叡只好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医院,有很多其他病人。”   他快步朝电梯方向走去,期间,司誉还持续在他背后叫他。   宗叡心烦意乱,面皮绷紧,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冷厉气场。这时候,旁边插进来一道嗓音。   “宗先生,请留步。”   宗叡皱眉,抬头看去。   竟是前面从司誉病房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他大脑快速转动,之前思考到一半儿的“怎么和警察解释”再度浮现在脑海当中。这时候,两个人中那个面容更加俊朗的男人开口了,语气淡淡的,道:“你身体里有六个灵魂,他们是什么打算?”   宗叡瞳仁骤然缩小,满心惊愕,“你怎么知道?”   男人身旁的青年回答:“咱们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第21章 我是切片?(21)   司誉追到电梯间的时候,电梯间里已经空空荡荡,全然看不到男友的身影。   他兀自难以相信,一边拍打电梯按键,一边焦急道:“不会的,不会的……”   宗叡只是在吃醋吧?还有陆霆,虽然他们是“同一个人”,可现在毕竟还没融合,这才会和他闹腾。就像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江楷,他当时不就反复逼问“你最喜欢的是不是我”,闹得司誉哭笑不得吗?   一定是这样。   “他们绝对不是真的要分手。”司誉低声告诉自己,“他们爱我,我知道的。”   否则的话,他前面做的一切,不都成了笑话吗?   可惜这些动静,宗叡注定是听不到了。   他怀着警惕、疑问,还有那么些“司誉那边问不出任何线索,这两个人倒是个新突破口”的期待,与主动找上门的二人来到医院附近一家茶室。   “用我们带来的茶叶吧。”包间里,那个面貌清冷的青年把一个茶包交给服务生,又对着菜单点了几样点心。   桃花酥、豌豆黄……宗叡没有半点胃口,但还是耐下性子,等青年点完。   对方也没花太久。很快便将菜单阖上,对服务生说:“就这些吧,尽快拿上来。”   服务生点头离开,走时不忘把门带上。宗叡留心着对方的动作,在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人的瞬间,他开口,还是那个问题:“你们怎么知道我身体里有其他灵魂?”   青年回答:“世界上既然有‘系统’制造麻烦,当然也有人来解决麻烦。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家先生姓沈,我姓兰。从附近经过的时候,我们感觉到了这里逸散出的特殊能量,所以过来看看。”   “我家先生”——这个说法,让宗叡不由地看向青年身边的男人。   他前面也感觉到了,两人当中,这位沈先生才是主导的一个。   留意到他的目光,沈先生微微颔首,接过兰先生的话:“在司先生病房的时候,我们清理掉了他体内的系统残留。当时,他和我们提到了你。   “听说你身体里有六个来自其他世界的灵魂,我们打算先找到你,看看情况。后来发现你就在门口,但是是一副准备和司先生沟通的样子,我们就等了等。”   宗叡:“……原来是这样。”   在病房那会儿,不光他留意到了沈、兰两个,对方也留意到了他。   宗叡还注意到,讲话的同时,沈先生把手扣在了兰先生手背上。   起先只是寻常地覆盖,很快,兰先生的五指微微张开,沈先生的指头自然地穿过前者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这是十足亲昵的举动,对对面的两人而言又显得十分寻常。好像在找上自己之前,他们一直都是这么相处。   宗叡看在眼里,从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些。   对他来说,“系统”是危险的存在没错,但号称能解决“系统带来的麻烦”的人,同样象征着未知。   虽然从外表上看,沈先生和兰先生都是普通人类——好吧,可能算是普通人中格外好看的那一拨,但宗叡完全没有欣赏的念头。他只会谨慎地想,系统刚刚找上司誉的时候,也是以一种“我是来帮助你”的状态。   自己应该相信他们吗?可以相信他们吗?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他倏忽发觉,眼前两人的确是不同的。   他们并不是‘系统’那种冷冰冰的东西,而是真正的、有温度的人。   想了想,宗叡:“你们刚刚问我,其他的灵魂是什么打算。   “他们当中有两个,我可以和他们沟通,也和他们达成了一些合作。据我的判断,他们应该更倾向于回去。当然,你们也可以具体问问他们。   “剩下四个人的情况比较复杂。根据我们之前的猜想,系统应该已经对他们造成了一些永久性地伤害。嗯……其中一个并不是被系统造成伤害,而是一直被路德维希,就是我前面说的‘合作的人’压制着,因为他做了一些我们都不能接受的事。”   他讲话的时候,沈先生看了兰先生一眼。   兰先生会意,手掌摊开,掌心出现一些细碎的、宗叡觉得很眼熟的光斑。   “这是我们从司誉先生身体里摘取出的‘系统’残骸。”他主动向宗叡解释,“它被这里的天道力量毁掉之前,本来也失去了绝大多数能量,基本已经不可能复原了。我们后续会销毁它,不过在那之前——”   兰先生掌心一翻,点点光斑登时从他手中落下。却没有落得到处都是,而是整洁、有规律地排成队列。   “我们还是可以尝试提取它留存的数据,从中明确他对另外三个人做了什么。”   “天道力量”“提取数据”……青年这一番话,既触及到宗叡完全不曾接触的领域,又透露了某些非常关键的信息。   系统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是超出当下世界发展水平的科技,还是——   宗叡:“……‘另外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我的……朋友,”他没再说“盟友”,“也是救了我的人。从昨天系统被损毁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联系不上他了。如果你们真的可以……”   他的喉咙干涩、紧绷。   “我希望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如果他真的被系统做了什么,有没有办法救他。”   兰先生听着,温和地回答:“原来是这样。宗先生,我们会尽力的。”   这话说出来,算是很明确的承诺。宗叡飘飘荡荡了整整一夜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安稳,接下来,他就看着兰先生的手指在那些光斑当中灵活地翻动,动作优美,带着某种隐隐的韵律。   期间,服务生来敲包间的门,给他们端来茶水、点心。   宗叡自然没心思去碰,但沈先生建议他:“可以尝尝。茶是我们老家那边种的,味道很不错。”   人家都这么说了,宗叡不好再推拒。到底端起茶杯,轻轻一抿。   他随即怔住。   家里老爷子爱书法,又不仅仅是爱书法。他对棋、画、香、茶等带有古典韵味的行当都有涉猎,宗叡耳濡目染多年,也是半个品茶的行家。   自己手里这杯茶水,初沾到唇上时只觉得香,入口才感受到那份醇。一口下去,唇齿间尽是回甘,连思绪都清明了不少。   他又喝了一口,然后是再一口。不知不觉,茶杯已经空了。   也是这会儿,兰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宣布:“解析完成。宗先生,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宗叡落在杯壁上的手指不由扣紧,指尖都微微发白,回答:“云望舒。”   “云望舒……”兰先生微微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敛神色,“他被系统兑换的B级精神能量捕捉网抓住了,换算成物质世界的情况,相当于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但是,B级精神能量网不足以对他造成真正的致命伤害。所以,他应该还待在宗先生你的识海中。”   对面的人话音落下,宗叡心跳漏了一拍。   “真的?”他先是问,随即自己回答,“对,一定是这样。”   “……至于为什么一直没出现,”兰先生又补充,“应该是因为他太虚弱了,就算宗先生你呼唤他,他也没办法现身。”   宗叡喉结滚动,问:“那要怎么办?”   “怎么办?”兰先生露出思索的神色。宗叡看到他侧过头,和身边的沈先生交谈了些什么。   整个过程中,两人放在桌面上的手始终紧扣着。   最终,沈先生轻轻点头。这大约是“可以”的意思,因为紧接着,兰先生就转向宗叡,告诉他:“我们需要先把你识海中的其他神魂取出来。自身没受到太大损伤、也愿意离开的,就让他们走。和云先生一样需要调养的,就先调养一段时间。”   宗叡问:“你说的‘调养’——”   兰先生:“嗯,就是这个。”   他从桌侧拿出两个盒子。乍看起来,有点像医院新生儿科用来安置早产儿的培养箱。只是体积小了很多,约莫也就巴掌大。   宗叡看看对面的两个人,再看看被摆在桌子上的盒子,面无表情地想:“他们这到底算是掩饰了,还是没掩饰?”   在医院碰到的时候,沈、兰两人明明什么都没带!前面拿出茶包,还能勉强解释成茶包小,被他们塞在口袋带在身上。可现在,就算箱子再小,也不是人能空手拿出来的,“从桌下取出”的动作纯属多余。   思绪转到这里,他又想到刚在包间坐下来的时候,面前两人的话。   “世界上既然有‘系统’制造麻烦,当然也有人来解决麻烦。”   早前,“系统”带来的问题完全打破了宗叡持续了近三十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那能够解决这些问题的存在,虽然让宗叡感觉到了“人”才有的温度,可实际上,他们是不是也……   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没就沈、兰究竟是什么情况多问。他简单道:“要怎么用?” 第22章 我是切片?(22)   盒子的外观像培养箱,用法也像。   在沈、兰的指点下,宗叡放松身体,重新沉入意识海。   这一回,来的不只是他,还有两个客人。   不过,与仅仅是一个个光团的他们不同,意识海内,两个客人竟然拥有完整的人形……   宗叡再度在心里给沈、兰贴上“绝不普通”的标签,观察他们的行动之余,还分出注意力朝窗外看了一眼。   发觉这会儿依然是晴空万里,他心头才算安定。眼见沈、兰靠近陆霆与路德维希,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似乎只是接触到他们——下一瞬,那两个灵魂已经消失在他的意识海里。   同样的场面,宗叡又看到了几次。不过接下来,沈、兰触碰的不再是明确的意识体,而是宗叡意识海内飘飘摇摇、他自己险些忽略过去的细小光晕。   之后,他听到耳畔传来的声响:“宗先生,请睁眼吧。”   睁眼?……宗叡者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双眼竟然闭拢了。   他目光微晃,不动声色地坐直。接着动作,将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   除了沈先生、兰先生外,他身边竟然又多了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是与宗叡一样的黑发黑眼,面容英俊、神色坚定。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宗叡没见过的款式,可从它的板正、严谨来看,应该是一身军装。   宗叡与他对视,微笑一下:“陆少将。”   陆霆心情依然复杂,这会儿却也能礼貌地称呼他:“宗先生。”   再看陆霆旁边的人。不用说,他就是宗叡意识海内最后出现的意识体,路德维希。   与包间内其他人不同,路德维希有一头金灿灿的发、一双海水般蔚蓝的眼睛。他同样英俊,只是与陆霆的锋锐气质不同,路德维希的英俊就显得潇洒、闲适很多,倒是与宗叡最初想象的忠诚、沉默有所不同。   对上宗叡的目光,路德维希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拳置于胸前,对宗叡做了一个骑士礼。   “宗先生,这段时间实在是打扰你了。”他说。语毕,面孔转到沈、兰的方向,“我从这两位先生身上感受到了不亚于父神降临时的浓郁力量。看来,我很快就会结束这场奇妙的旅途。”   说着,路德维希又留意到来自身边的目光。   他微微一顿,看向陆霆。   “陆先生,”路德维希说,“你仿佛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陆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半是请教,半是疑问,道:“你好像已经放下了,为什么?”   他们几个当中,云望舒能快速放下,是因为他和瑾书相当于没有“开始”;   宗叡放下,是因为他是瑾书的“原配”,承受了最多的欺骗,还因瑾书有了性命之忧;   可路德维希……为什么他也可以?   路德维希看听懂了陆霆的意思。   他们两个都过着动荡波折的生活,司誉又都曾救过他们的性命,为什么自己能那么快走出来?   金发碧眼的骑士唇角弯起一点,眼底却不是笑意,而是与陆霆如出一辙的复杂。   他回答:“陆先生,你误会了。   “我和伊利尔相伴数百年,过去是偶尔觉得他有些奇怪、怀揣某样秘密,但我始终选择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曾经的我。直到来到这个世界,我发觉,他给我的所有信任都另有目的。   “我没有那么容易‘放下’,陆先生。只是比起伊利尔,我更放不下索兰德的子民。   “‘索兰德’,这是我出生、成长的大陆的名字。那里真的非常美丽,有宝石一样苍翠的森林,还有活泼可爱、在花丛间嬉戏的元素精灵。   “可惜从三百年前起,我们发现了反大陆上那些恶魔的踪迹。它们毁坏村庄、杀死平民,带来了不知多少惨剧。   “我们尽力追查,却收效甚微。三百年过去了,也仅仅找到一个与恶魔签订契约、给它们建立传送法阵的大公。可这远远不够,得找其他办法,把它们赶回反大陆去。   “这段时间,我心里一直充满了对‘能否回去’的忧虑。现在知道答案是‘可以’,我很高兴。   “至于伊利尔……”   路德维希难得地收敛了神色。   “神说,未来的路,由过去的自己塑就。伊利尔已经选择了他的路。”   陆霆听着这番话,陷入思索。   “是啊,”他喃喃说,“他从来没有珍视过我,我为什么还要……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战场、民众,还有他的战友们!   陆霆原本暗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亮色。路德维希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转向沈、兰。   “两位神奇的先生,”他说,“我想,已经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了。再停留下去,这个世界的主人可能会发怒。”   他们此前的对话,宗叡一直在听,却并未放在心上。唯独这一句,让他思绪微动,视线再度挪到窗外。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这时候,竟然出现一层暗色的云。   联想到路德维希之前的话,还有昨天晚上,自己在警局听到的“隆隆”雷声,宗叡忽地意识到,看来不只是对面的沈、兰,自己所在的世界本身,就有很多等待探索的秘密。   后面真正送走陆霆、路德维希的过程乏善可陈。和沈、兰将他们从宗叡意识海中带出时一样,他们俩只是碰了前面两人一下,后者就消失在宗叡眼中。   “他们这就回去了吗?”   “沈先生、兰先生,云望舒他……”   两句话在宗叡喉咙徘徊,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以走掉两人最后的表现来看,他们哪怕还没对司誉的事释怀,未来也总能走出来。又都是在自己世界有一番成就的人,宗叡会祝福他们往后人生顺利坦荡,但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他最牵挂的,是真正救下自己、当下依然情况不明的云望舒。   话音落下,一个缩小版培养盒被推到宗叡面前。   宗叡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桌上的盒子已经不像兰先生拿出来时那样空空如也。两个盒子,里面各飘着一片亮幽幽的光点。   “他就在这里,”兰先生解释,“前面也说了,他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嗯?”   宗叡呼吸微滞,“怎么了?”   “没事。”兰先生身侧,沈先生平淡地开口,“他在靠近你。”   宗叡喉结滚动,目光定定落在盒子上,连盒子旁边沈先生拇指轻轻摩挲兰先生手背的场景都没看到。   单看云望舒的盒子,“靠近”可能还不明显。但加上旁边的另一个盒子,情况就很清楚了。   前者中的光点全部靠在宗叡所在的那一面盒壁上,后者中的光点则小心翼翼地缩在盒子的角落。   很难描述这一刻宗叡的心情。像是眼前有一只受伤的、跌跌撞撞的小动物,毫不犹豫地靠近了他,而他心头由此升起一股责任,想:“我一定要好好照料他,直到他恢复。”   恰好,沈先生又补充:“他好像更愿意和你回去。”   “回去?”宗叡屏住呼吸,心头浮起几分喜悦,同时也多了些紧张。   如果真能带走云望舒,他当然愿意。但是,“可以吗?”   “可以。”兰先生笑了笑,“先生研发的培养盒里有滋养神魂需要的所有东西,你只需要定期给云先生补充养料就行。”   不过,“补充养料”这事儿,对于宗叡来说可能有点困难。   “这样,”兰先生又道,“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每隔一个礼拜,你带着他来找我们。”   宗叡郑重地答应下来:“好。”又看向在场另一个盒子,“他——”   沈先生视线同样朝盒子一瞥,“你要把他也带走?”   宗叡:“……”   当然不。他是想知道明明自己身体里还有四个灵魂,为什么沈、兰只准备了两个盒子。还有,剩下一个盒子里装的是谁?   看着两人的互动,兰先生轻轻笑了声,晃晃他和沈先生扣在一起的手,“先生,你不要这么吓唬人家。”   沈先生看向兰先生。   兰先生抿起嘴巴,很无辜地朝身边人看过去。在看到沈先生唇角的笑意后,才同样笑着转身,朝宗叡说:“放心,里面不是那个残暴的皇帝,也不是动辄就要杀人的魔道中人。”   这么算来,应该是用冷调香薰、灰色床品的那个。   宗叡心头有所计较,又想:“这么说来,他们没有救赵瑀和厉飞星。”   这让宗叡对沈、兰的信任又多了一重。往后,在兰先生的邀请下,他又喝了一杯茶,还详细问了问“养”云望舒时自己要做的具体细节,这才提出告辞。   沈、兰没有留他,只在宗叡捧起装了云望舒的培养盒时,提了句:“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宗叡:“好。”   虽然这么应声了,可带云望舒回家的一程,宗叡依然十分小心。直到一小时后,稳稳当当地将盒子放在家中餐桌上,他才松了一口气,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   男人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眼前一样样自己亲自买来的家具陈设上。   以司誉在医院的表现看,自己是不是该尽快从这个地方搬出去? 第23章 我是切片?(23)   宗叡知道,从这些年的房租交付情况、家居用品购买情况来看,真要从他和司誉当中挑出一个该搬走的人,那人绝不应该是自己。   但他是真不想再和司誉纠缠。从医院里对方的表现来看,两人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商量后续房租开支、家具归属。   就当是花钱买清净。   有工作数年的积蓄,又有搬得越快越好的决心,宗叡很快就在中介的介绍下找到一间屋子。   比他和司誉之前租的那间小一些,胜在家具完备,同样临近地铁线。价格比临近其他租出的房子略高,听中介介绍,这些钱正高在房主准备的那些电器、桌椅上。   “人家原本是打算自己住的,买的都是好东西。可这不是工作有变动嘛,不想天天在路上跑三四个小时,这才干脆把房子租出来。也是因为家具好,房主无论如何都不肯降价。还说呢,实在租不出去,那就算了。”   宗叡看完房,也觉得不错,“就这间吧。早点把合同签了,我今天就要搬进来。”   中介心头一喜。干这行,最喜欢这么干脆的客人!   看宗叡点头快,后续工作中介完成得也快。当天下午,宗叡就拿到了钥匙。   他又联系了一个搬家公司,加价请对方打包上自己的书籍、衣物,务必在天黑之前完成工作,把东西送到自己的新住处。   证件他已经拿了,其他东西新住处都有。再剩下的,应该是——   洗漱用品?   坐着搬家公司的车来到新小区时,宗叡顺道记住了附近超市的位置。等一个个箱子在屋内卸下、工作人员离开,他拿上钥匙,预备出门买牙刷、牙膏等琐碎东西。   也看看周围有什么吃的。他曾把从前的房子当成“家”认真经营,现在放手,不能说毫无遗憾。至少那边小区外的牛肉面,味道是真的好。   这趟出门,他照旧带着云望舒现住的盒子。   按照沈、兰的介绍,云望舒这会儿并没有清晰意识。可早在从茶楼离开时宗叡就发现,面对街道上热闹的场景,云望舒的残魂总要活跃一些。   再有……他拎着购物袋往回走的时候,顺道捧起盒子,仔细看了看。   距离自己与沈、兰两位先生告别,满打满算也就六小时不到。这么点时间,盒子里的光点,好像已经增加了许多?   宗叡心想,这是件好事。   需要庆祝。和自己搬新家、远离司誉加在一起,算得上三喜临门。   为此,他颇有兴致地决定亲自下厨。毕竟只有一个人,也不用做太多菜,一荤一素足以。   等到菜盘子、米饭碗一起上桌,培养盒中,点点光色飘过来,贴在靠近碗碟那边的盒璧上。   宗叡看在眼里,忍不住笑笑,拿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敲。   光点先是散开一些,随即又凑过来,像是在与宗叡嬉戏。   宗叡再敲,光点就再散、再凑……几次下来,宗叡也察觉到自己行为的幼稚。他镇定自若地将手收回来,举起筷子。   光点失望地在盒璧内徘徊。   宗叡抿唇,轻声说:“你也没办法吃啊。”一顿,“要是有机会,真想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   ……   “宗叡,我回来了。”   城市另一边,司誉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哄哄男友。   他不认可那句“分手”,只是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知道宗叡和“同位体”有了联系,应该也要不高兴。   多顺着他一点、答应他一些自己平常不点头的玩法,宗叡应该就消气了吧?   想了整整一天,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司誉离开医院回家。   推开门,却没见到男友的身影。   司誉先是惊讶,随后又开始慌乱。   他在各个屋子转了一圈,想找到“男友其实还在,只是没有出声应话”的证据。可没见到宗叡,倒是见到书房空了大半的书架、博古架。   再细细分辨,之所以只是“空了大半”,是因为上面只剩下自己的东西!   司誉如坠冰窟。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记起什么,转身朝卧室跑去。   将衣柜打开,里面同样空了一半儿。   他嘴唇发抖,额头、掌心冒满了冷汗,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走的!   “我只要哄哄他……对,我可以的,之前对赵瑀、对厉飞星,我不是都可以吗?现在,我也可以的……   “只要答应他……”   ——从头到尾,司誉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印象里那些“平常不点头的玩法”,十有八九来自赵瑀、厉飞星……偶有少数,也是来自江楷。宗叡本人,却是从未提过让司誉为难的要求。   ……   ……   吃完晚饭,距离睡觉还有些时候。   宗叡洗完碗,开始整理房间里堆放的十来个箱子。   下午那家搬家公司贵是贵,干起活儿来却的确麻利又安稳。所有箱子上都仔细标记了其中内容,衣服那边是春秋装和冬装、休闲装和正装分开,书籍那边,也按照宗叡原先在书架上的摆放顺序认真理好,争取能让他在新家直接复原。   也是恰巧,新房子虽然没书房,卧室却有一个足有六层的木架。用来放宗叡的藏书正好。   他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整理。等把第二个箱子的书放完,宗叡起身活动片刻,顺道给自己倒了杯水。   等到回来,他一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的食指蜷起、伸直地活动了半天,到底还是顺从心意,再度敲在云望舒所在的盒子上   没错,他出门都要把云望舒带着,收拾房子的时候怎么会不带?   “不过,”宗叡改敲为戳,“你在旁边看我忙,会不会有点无聊?”   云望舒自然不会回答他。宗叡呢,他看着自己手指一动,就跟着动起来的残魂,肯定地说:“嗯,你一定很无聊。”   发觉这点,他暂停了自己收拾书本的动作,起身去找电脑。   这是他工作用的东西,搬家了当然也要带上。在云望舒面前把笔记本打开,连上wifi,搜索云课堂……既然云望舒喜欢《上林赋》,宗叡就找了一个古代诗词曲赋鉴赏的课程给他放。   果然,视频声起来以后,培养盒里的残魂受到吸引,大半都去了电脑的方向。留在宗叡这边的只有一点儿,等宗叡手指碰到盒子,就一如既往地蹭上来与他玩乐。   宗叡和他互动了一会儿,收回手,打开了第三箱书。   还真别说。   他想。   难怪那么多人去公园、夜市卖小水母了。看到有亮闪闪、飘来飘去的东西在盒子里,是个人都想碰。   伴随网络课程的讲述声,半晚上时间,宗叡整理完四箱书,而后便上床休息。   他不着急。司誉之前给他请了一个月假,现在还剩两个礼拜。宗叡考虑过,觉得自己还是将错就错,把假休完。   一是以云望舒现在的情况,将他放在家里,宗叡不放心。带去人来人往的校园,他更不放心。   二是经历了前面那些事,他是没像司誉一样住院。可内心深处,宗叡也觉得疲惫。   还有三,宗叡搬家就是为了不和司誉打交道。但司誉不光知道他之前住哪里,还知道他在那里工作。现在回去,要是迎面撞上了,宗叡不保证自己还能维持在医院时的“文明”。   “对了。”他记起什么,找到手机,设置了通讯白名单。   只有进入白名单的号码才能和他通话。换句话说,司誉、司誉能借到的陌生人电话,统统打不进来。   又拨通了父母那边的视频通话。儿子大晚上找自己,宗家父母略觉惊讶。同时也十分高兴,毕竟他们已经半个月都没和儿子联系过了。   之前打电话,总是司誉接通。家庭群里,儿子也不发言。   不过,儿子在的房间好像不是他家?   宗家父母正觉得疑惑,宗叡就解释道:“爸、妈,我和司誉分手了,目前换了地方住,待会儿我把新地址发给你们。”   宗家父母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眼晕:“什么?”   “他出轨了。”宗叡言简意赅,“出轨了六个……五个人。”   云望舒不算,他纯属倒霉被纠缠。   宗家父母:“???”   宗叡看着屏幕里父母震惊的样子,有点想叹气。   系统、任务那些事不好解释,未来某天,他和父母面对面的时候或许会从头讲起,现在还是算了。   为了防止司誉走爸妈那边的路子,分手的事必须说出来。这么一来,“出轨”就是最好的原因,反正这也是事实。   “爸、妈,你们把之前的那个群退了吧。”宗叡一边想,一边说,“我也退了,咱们拉个新群。我换了地址的事,也别告诉他。总之,最近他要是联系你们……不,你们还是一并把他拉黑了吧。”   宗家父母是真没想到,儿子半个月不和自己联系,一联系,就带来这么个消息。   可看着屏幕里儿子的面孔,他们愕然之余,又有些心疼。   宗叡之前一直不和他们通话,是不是因为发现司誉出轨的事,想要分手,却还是因两人之前的感情挣扎?   这么挣扎了半个月,终于下定决心,从过往走出。   如果宗叡知道父母的想法,他一定要无奈的。 第24章 我是切片?(24)   结束与父母视频的宗叡,在这晚睡了半个月来的第一次安稳觉。   枕边没有一个要坑他的人,身体里更没有其他灵魂捣乱。唯独让他不放心的云望舒就在身边,虽然距离活蹦乱跳仍有距离,但未来可期。   考虑自己睡着之后云望舒可能无聊,宗叡躺下之前,特地把云课堂设置成持续播放模式。声音放到最低一档,他也能听到,但不会影响睡眠。   晚上十一点半睡下,醒来时已是早上十一点半。   睁眼的时候,宗叡神清气爽,疲惫尽消。   他翻过身,戳一戳云望舒盒子:“早上好——”   盒子里,比起昨晚又多了很多的残魂飘飘晃晃。从宗叡的角度来看,就像是青年姓的“云”字一样。   宗叡把这一切收入眼底,一直到后面洗漱完,唇角的笑意都没有消散下去。   接下来一周,他继续整理房子,同时也找到其他课给云望舒听。   还抽时间去了趟平城有名的书画一条街。出门的时候同样带着云望舒,已经占据大半个盒的残魂不用再像之前那样,仅仅能贴在一面盒壁上,而是能从各个角度去看周边,还能欣赏宗叡挑好宣纸、笔墨之后和店老板砍价。   转眼七天过去,到了宗叡和沈、兰约定见面的时间。   他很早收到了兰先生发来的地址。仔细一看,竟是平城最贵的楼盘之一。   宗叡这会儿已经不会为此惊讶了。倒是云望舒,抵达沈、兰所在的小区后一直显得很活跃,在盒子里晃来晃去。   宗叡不由再戳戳他,轻声问:“那两位先生说,你会慢慢可以和外面的人沟通。现在呢,你在想什么?”   云望舒很配合他的动作。靠近宗叡手指的那一小片残魂凹下去,好像真的被宗叡戳出一个小坑。   宗叡见状,失笑。   不久之后,他被一个自称“金管家”的人迎进屋门,还被招待了茶水、点心。   沈、兰这边的茶照样很好喝,点心宗叡也有胃口吃了。尝一口,味道果然很不错。   兰先生给培养盒添加新养料时没避开他,就在他眼前将盒子上方的透明部分拆掉,往底部放了什么东西。   和之前在茶楼的时候一样,整个过程中,青年动作优美,带着隐隐约约的韵律。不过,没给宗叡细细品读的时间,兰先生的动作已经结束了。   宗叡倒是不遗憾。眼看对方重新扣上盒子,他还客气地关心:“另一个灵魂怎么样了?”   沈先生说:“没有云先生恢复得好。”   云望舒恢复得更好?宗叡心中一动。不等他细想,兰先生已经在他刚刚冒出的心思上盖了一个肯定的戳,“和你在一起,云先生果然很高兴。”   “……”宗叡笑了,“这几天,我也过得很高兴。”   决定了,今晚再好好做一顿饭庆祝吧。   从沈、兰的住处离开,接下来一周的生活,宗叡过得与上周大同小异。   待在家里看书、练字的时候更多,发现云望舒在听到唐诗一节课程时格外活跃,这段时间他写的也基本是唐诗。   一颗颗文学史上的璀璨明珠在他笔下逐渐成篇。短短几天,就积攒了厚厚一摞。   云望舒对此十分喜欢,还和宗叡比划,要把这些写好的宣纸搬到自己晚上听课的地方。   他好像把那里当成自己的“住处”,不光是宗叡写好的纸页,还有后面宗叡带他去郊外爬山那天,在山顶买下、挂在云望舒盒子上的平安福,加上下山路上在购物街买的航天火箭模型。   他不会刻意去向宗叡要什么,可随着时间推移,残魂能显露出来的情绪愈多。玩具火箭又不是多昂贵的东西,眼看云望舒扒在盒壁上看得恋恋不舍,宗叡直接开口,向老板问价格。   眼看七天再度过去,不大的盒子被残魂塞得满满当当,宗叡一边像这段时间习惯的那样在上面戳一戳,一边说:“这次去找那两位先生,他们会不会给你换个地方住?”   云望舒在盒子里晃晃。宗叡看着,又笑了:“你也不知道?嗯,咱们到时候看吧。”   不过,在再次去找沈、兰之前,宗叡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司誉请的那一个月假要到期了。   时隔一个月,宗叡再度回到校园。   同事们大都知道他“车祸”“脑袋受伤”,见他回来,都表现出十足的关切。   宗叡被围绕其中,虽然不是他有意说谎骗人,但这么接受同事们的关怀,还是让他有些别扭。   一段话后,他岔开话题,向这段时间帮自己代课的同事了解起这一个月来他们的课程进度。期间,云望舒就被放在他办公桌上。   看着宗叡被人群围绕,青年的残魂难得安静。   “……哪天你们有空,”宗叡和代课同事说,“我请你们吃饭。”   同事笑着答应了。一看时间,马上到宗叡有课的时候,他们忙道:“不说了,你走到教室还要时间呢。”   宗叡:“行,那我就先过去了。”   好不容易回来,第一节就是三个班合上的大课。   宗叡有段时间没站上讲台,真站上来了,却迅速进入了状态。听过学生们的关心、和他们道过谢后,他正式开始课程。   麦克风将他的声音扩散到能容纳百人的大教室里,云望舒则照旧待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培养盒下就是多媒体操作装置,来自异世的青年不认得这些,却知道宗叡果然是学识渊博。纵然自己不知道他话中的很多人、地方,也依然能听得津津有味。   是的,在被宗叡带回家的一天天里,云望舒的意识从模糊到清晰。这会儿,他已经不光能听宗叡讲课,还能分出心思,去看课堂里的学生们。   他想:“一排、两排、三排……这么多人,宗兄算是很厉害的夫子了吧?”   不管是云望舒启蒙时读的云家族学,还是他过了童生试后去的书院,都不会有这么多学生来听一个夫子的课。   “不对,”他又纠正自己,“书院山长偶尔讲课,听得人也很多。教室坐满了,还有人站在窗边听呢。”   这么看,宗兄可能没有山长那么厉害,却也并不逊色太多。   云望舒心头升起一股“与有荣焉”,再重新看学生们,竟然有点小小的羡慕。   以其他灵魂的情况来看,他三魂七魄复原之后,应该就要被送回原世界了。   到那时候,他再看不到这个世界的高楼、读不到这个世界的诗词歌赋,更再不能见到宗兄。   一节课下来,宗叡收回投入在课程上的注意力,去看云望舒。   就见盒子里的残魂落在最底下,两个礼拜以来,头一次显得蔫头蔫脑。   宗叡:“……”   他讲课也没有很无聊吧?之前还有其他院的学生特地来听呢。   虽然人家来听课的真正原因,是有学生拍了他上课的样子放在网上,小小地火了一把,还带动了#有这样的老师你几点来上课#的话题。引得上网看到儿子的宗家父母笑得合不拢嘴,特地打电话过来分享喜悦:“他们都说你长得帅,是什么‘平大男神’。”   宗叡当时礼貌地回了句“谢谢你们把我生成这样”,逗得宗母笑意更浓。   后面热度下去了,来听课的外院学生减少。却也有人留了下来,还在学期末特地找宗叡感谢,说宗老师给他们开启了一扇通往古代文学史的大门。再有,他很少刻意维持课堂纪律,但在他面前玩手机的学生一直很少……   宗叡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屈起,准确无误地敲在盒壁上。   “走了,”他说,“下节课在下午。还有几个小时,我带你在学校转转。”   盒子里的残魂重新活跃起来。宗叡看在眼中,唇角挂出一丝浅浅的笑。   这份笑意,一直持续到他离开教室,看到等在外面的司誉的时候。   “宗叡。”看到他,司誉两周以来消瘦了很多的面颊终于焕发容光,惊喜道:“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怎么一直不回家?”   宗叡眉毛皱起,眼皮猛跳。   回来上班的时候,他也想过“司誉算准了时间,来学校蹲点”的可能性。为此,宗叡短暂踟蹰过,却还是选择按时销假。   他总不能为了躲司誉,放弃自己正常的生活、工作。   如今,人果然来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绕过司誉,往前走去。   司誉不可置信地转身,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男人。   在他的记忆里,忽略男友、从对方身边离开的人一般都是自己。   司誉心中酸涩,却还是咬咬牙,追了上去。   “宗叡,”他叫道,“我们谈一谈,好不好?之前我是有不对的地方,总和另外的‘你’在一起,都没和你好好相处……”   宗叡揣着云望舒牌盒子,不动声色地选择了人数更少的路。又有点庆幸,还好自己在教室里耽搁了一会儿,学生差不多都走掉了。   否则的话,要是司誉纠缠的样子被学生看到了,自己怕是又得成为校园里的话题。   怪丢人的。 第25章 我是切片?(25)   宗叡埋头赶路,司誉在他背后追赶。   云望舒待在盒中,看着、听着外面的动静,急得团团转,又无计可施。   他低头——不能说“低头”,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完整的人形——看了看自己的样子。   一团光色,知道的明白他是身体没被带到这个世界的残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一片水雾。   之前就有人把他认成了“风暴瓶”。云望舒一开始都没听懂,还是宗叡在网上搜索了商品照片,他才弄清那是什么。   现在,宗叡遇到麻烦了,他一点忙都帮不上……   “司先生。”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宗叡总算停下来,和司誉讲话。   开口的一瞬间,他就有点后悔。自己已经足够冷淡,司誉却还是一脸喜悦地朝他看来,好像他已经“原谅”了他似的。   宗叡无言以对,又知道自己想好好上课,就决不能继续被缠下去。   他简单地问:“是我那天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咱们分手了。”   司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看起来难过非常。   要是半个月前的他露出这副模样,一定会有人心疼。当然,不是宗叡。   但现在的他,经历了前面半个月的辗转反侧、无数失落,司誉脸颊凹陷许多,看起来没了“可怜”,倒是有些可怕。   宗叡看在眼里,默默地往后退了一点。恰好这时候,司誉开口:“宗叡,你不要说气话,我真的会难过的。”   宗叡:“……”   宗叡:“我记得,你以前也没这么听不懂人话吧?”   司誉听着这话,面皮都绷了起来。   他手足无措:“我……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和我在外面吗?就在轿子里。我怕被侍卫听到,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但现在,宗叡,只要你不生我的气了——”   他说得含混,讲着讲着,脸上还浮出一点薄薄的红。   要不是这点红,宗叡还真反应不过来他究竟在讲什么。   等想明白了,司誉脸更红,宗叡的表情却有点黑。   他两只手捂住培养盒的两端。理智上也知道,这个动作不能让云望舒远离司誉话音的污染,可总不能直愣愣地让人家听吧。   “司先生,”他话音加重了一点,“你不要把自己和其他人的嗜好拿到我面前来说,自重一点。”   司誉自觉抓住重点:“你还是在意‘其他人’?可是宗叡,我告诉你了啊,他们都是‘你’。”   他决不能否认这点。只有“所有‘攻略对象’都是宗叡”这个基础在,他才没有背叛与宗叡的感情。   司誉强硬地抹去自己对此的所有怀疑,在日复一日地自我说服中对此愈发坚信。   听着他的话,宗叡在短短时间内第二次无话可说。   果然,停下和对方沟通是个烂主意。自己就应该再请两个月假,等这个学期结束,暑假也过去了,再回学校上课。   只是万一到那时候,司誉还在纠缠……   宗叡深呼吸,强调:“你继续这样的话,我会报警。”   司誉一愣:“报警?警察也管情侣吵架吗?”   宗叡第三次被他噎住。   他再度怀疑起自己的眼光。不管怎么说,两人在一起的那么多年是真的。虽然也有一些生活习惯上的不和,可过去,宗叡一直在劝自己耐心磨合。   可现在,他忽然有些难以理解,之前那么多年,自己究竟是怎么忍受司誉的?   宗叡转身就走。请假,这就去找院长请假。理由他都想好了,头晕眼花,气血不畅,需要调养。   “等等,宗叡!”   司誉又追了上来,继续努力地挽回男友:“我知道你不高兴,可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吧。   “我去做任务,说到底,也是为了你。”   宗叡没理他。   可惜云望舒不在自己的身体里了,否则的话,这种场面就应该交给他来应对,云望舒一定能迅速跑远。   司誉:“宗叡……”   眼看人越走越远,他心中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上手就去拉宗叡的手臂。   宗叡皱眉,嗓音沉下:“放开我!”   司誉:“我不。宗叡,你听我说——”   宗叡自然不可能听他的。   司誉不动,他干脆自己动手。把盒子拿在被司誉抓住小臂的左手上,右手则伸过去,要一根一根掰开司誉的手指。   司誉力气不如他,很快就有数根指头被掰开。他愈发不愿,喊:“宗叡!”   宗叡不听他的,继续掰。   一只手用力,另一只手还要稳稳当当地拿着培养盒。   抽空看一眼盒子里的云望舒,人已经急得团团转。要不是盒子在保护他的同时也锁住了他,以残魂这会儿的样子,宗叡都怀疑他要扑出来咬司誉。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一刻,紧接着又收敛表情。动作强硬,不给司誉留任何余地。   司誉手上一阵疼痛,这让他愈发委屈。可不论他怎么叫宗叡的名字,男友就是不理……   他又是急,又是躁。眼看自己已经最后一丝体面也没了,他干脆自己先松手。紧接着,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司誉一把抓过宗叡手中的培养盒,重重朝地上砸去。   他口不择言:“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其他人了?这个风暴瓶,就是那个人送你的东西,所以你去哪儿都要拿着!”   话音间,培养盒“啪嗒”落在地上。   那一刻,宗叡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   司誉原先就是纸老虎。对上宗叡的面孔,禁不住瑟缩了一下,改口:“我不是故意的……”   宗叡没理他。   他蹲下、捡起培养盒,仔细查看盒里云望舒的状况。   鉴于云望舒现在的状态,他其实看不太出来。不过,盒子是没有裂。   宗瑞勉强松一口气,缓缓起身,冰冷的目光落在司誉身上。   司誉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同时还有委屈:“我不会猜对了吧?这是其他人给你的?”   宗叡没说话。   他深呼吸了两次,才没让自己一拳砸在司誉脸上。   这里说是没人,可时不时也有学生从小路上走出来。   万一自己动手了,被人看到……还是那句话,让他毁掉自己的工作、生活,司誉不配。   不过,要是司誉再跟着他,一路去到校外,事情就不一定了。   宗叡拿出手机,开始联系沈、兰两个。   一边打电话,一边朝靠近地铁的学校北门走去。   “什么啊。”他背后,难过受伤的司誉到底停下脚步。完全不知道,自己因此逃过了一劫。   他还在喃喃,“一个盒子而已。”   竟然就这么凶他。   眼泪再度开始在司誉眼眶里打转。左右无人,他没去克制,就这么让泪水流了出来。   在任务世界,自己开头多少是要照顾“同位体”们一点没错,后面却总被他们捧着、哄着。哪里像现在,自己都这么可怜了,宗叡非但不动容,还就这么走了。   “以后你再怎么讨好我,我都不会给你机会了。”   他自言自语、激励自己的动静隐约从宗叡身后传来,宗叡分辨出一些,登时走得更快了点。   ……   ……   接到宗叡的电话后,沈先生表示:“云先生应该没事。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带来给我们看看。”   宗叡松一口气。   他在校内时就叫好车。出了学校,直奔沈、兰所在的小区。   到了地方,开门的照样是“金管家”。他把宗叡带到他上次来过的会客室,沈、兰已经在了,桌子上除了一如既往的茶水点心,还有另一个培养盒。   不用说,这是那位冷调熏香先生的住处。   宗叡的目光在盒子上多停留了片刻。就像沈、兰之前告诉他的,这个盒子显得比云望舒那个空很多。看了就知道,其中残魂的恢复程度远远不如云望舒。   宗叡抿抿唇,和沈、兰打过招呼,将自己手上的盒子推给他们。   接下来就是熟悉的流程。他看着兰先生将盒子打开、往下不知添加了什么东西,动作照旧行云流水。   不多时,培养盒的盖子重新合拢,云望舒的残魂又回到宗叡身边。   宗叡望着眼前的盒子,手抬起来,又放下,没像往常那样一指头戳上去。   他心情复杂。桌子对面,兰先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安慰道;“你不用太紧张。正常情况下,培养盒不会出问题。”   沈先生则道:“还是说,你遇到‘不正常情况’了?”   宗叡舌尖抵住上颚。片刻后,他承认:“对。”   眼前两人知道与系统有关的所有细节,不好在家人、同事面前开口的烦恼,说给他们倒是无妨。   宗叡简单提了自己被司誉纠缠的事,沈、兰听得微微皱眉。   到他话音落下,兰先生往沈先生处看了一眼,轻声叫:“先生。”   沈先生颔首。   这似乎是“认可”的意思。兰先生转回脸,朝宗叡说:“有个办法,能让司先生再也不来找你。不过,我们不能对这个世界干预太多,必须由你亲自动手。”   这话无疑又透出些与沈、兰来历有关的信息,不过宗叡照旧没在上面好奇,只问:“要怎么做?”   兰先生:“不难,你听我说……” 第26章 我是切片?(26)   有兰先生这句话,接下来的内容,宗叡自然打起十分精神去听。   可听着听着,他的眼神一点点微妙了起来。   这也行?   “先试试看。”似是看出了宗叡的疑问,兰先生道,“要是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宗叡缓缓点头:“好。”   有希望,总好过没希望。   “对了,”宗叡又问,“他现在这样,需要换个大一点的盒子吗?”   “不用。”沈先生回答,“这个够用了。”   半小时后,宗叡重回平大校园。   早晨的课已经结束,下午的课尚未开始。教学区里虽也有学生停留,却还是显得安静。   宗叡抱着速战速决的念头,按照兰先生的说法,找了块标志物明显的地方。而后,他拿出手机。   培养盒中,云望舒的残魂又开始轻轻摇晃。宗叡余光见着这一幕,侧头笑道:“你难道是在担心我?”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可当他话音落下,残魂竟开始上下摆动。   这是在点头?宗叡先是一怔,随即开始觉得窝心。   相处多年的男友——前男友——会轻信系统的花言巧语,差点把他害死,按说该是“情敌”的云望舒却对他这么关怀。   “我没事。”宗叡的笑意真切很多,“又不是十几岁的学生了,把情情爱爱看得那么重要。既然要和司誉断掉,就断得干干净净。”   听到他这话,云望舒又晃了晃。   顺着他晃动的方向,宗叡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哦,”他意识到,“你是担心照着那两位的话做,有风险?”   云望舒犹豫一点,点头。   他可以感觉到,被装进培养盒后,自己的状态的确好了很多。   这种情况下,再怀疑帮了自己的人,实在很不合适。   可在此之前,司誉也几次帮了他,甚至为了救他重伤,引他说出了“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的承诺。   自己掉过一遍的坑,他不想让宗叡再掉一次。   看着盒子里残魂的反应,宗叡神色里多了几分慎重。   “是有这种可能。”他说,“司誉觉得系统是来救他的,可系统的真正目的是害他。那他的系统被劈没了之后呢?会不会又有其他系统出现?   “我这么想完后没多久,沈先生、兰先生就到医院了。”   听到这话,云望舒原本的三分忧心成了五分。不过,紧接着,宗叡又说:“但是——”   他话锋一转,半是给云望舒解释,半是自己分析:“他们和司誉的系统不一样。   “你还记得那晚外面打雷的样子吧?”看云望舒点头了,宗叡才继续往下讲,“我觉得,针对系统那样的‘外来者’,这个世界天然有一股要除去他们的力量。和我松开手,手机就会掉在地上一样,那股力量也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存在的东西。   “所以系统图穷匕见的时候,外面会有那么大的雷声。也因为这个,陆霆和路德维希出来没多久,外面就阴了。直到他们离开,天色才重新恢复正常。   “换句话说,在我第一次和沈先生、兰先生见面的时候,那股‘驱逐危险’的力量曾经出现过。但是,它并没有对他们做出反应。   “在‘驱逐之力’的判断中,他们很安全,值得信任。另外是我个人的判断中,他们……”   云望舒:“?”   宗叡想了想,“感情很好。嗯,不像系统,被它控制的时候司誉都不像个活人了。沈先生、兰先生就不一样,每次见到他们,两个人都有很多互动。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电灯泡,哦,就是说我打扰到他们相处了。”   云望舒被他的最后一句话逗笑。   当然,他现在的状态是没法笑的。云望舒便把自己分成几个部分,先是盒壁上的两个点,再是下面一条弯起的弧线。   宗叡愕然:“你在朝我笑?”   云望舒把盒壁上的笑脸变成对钩。   宗叡:“你——”   云望舒又把对钩变成问号。   之后,他便见宗叡一只手捂住面颊。云望舒登时担心起来,可惜无论他怎么往前凑,都不能真正接近宗叡。   他心焦无比,好在没一会儿,宗叡放下了手。云望舒者才意识到,宗叡之前的动作,只是因为他太惊讶,于是那么调整表情。   宗叡问:“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   云望舒心想:“从你给我看到的那些课里啊。”   课程中绝大多数内容是古代诗词歌赋,他从中进一步领会到这个世界的文明有多灿烂美好。而在诗词歌赋之外,还有老师们偶尔开的玩笑,各种PPT上的图画与符号。   再有,这段时间宗叡自己上网、用手机回复消息时也不会避着他。虽然没有正式学习过,但云望舒已经掌握了这个时代的标点符号,还有很多生动形象的emoji表情。   一切都是那么鲜活、有趣。如果可以,云望舒甚至希望自己能永远留在这里。   “不过,”他暗道,“我可得留心。这种不可能的事,还是不要表现出来,让宗兄与我一起烦恼了。”   青年重新调整残魂,却不是给宗叡解释,而是变成一个箭头,指一指宗叡的手机。   宗叡也理解他。没法说话,甚至不能像之前那样直接用意识传递思想,云望舒一定也觉得麻烦,这才岔开话题。   至于他指向的手机……   “也对,”宗叡吐出一口气,“得快点了。再过会儿,学生又该过来上课。”   他专注起来,点开手机上的一个APP。   没错,APP。   数十分钟前,兰先生是这么说的。   “不难,你听我说。咱们加下微信好友,我给你发个链接,你点进去把里面的应用下载一下。   “我已经编辑好索引,你打开应用之后看到的第一条内容就是那个办法。点开它,按照它指示的做就行了。”   宗叡:“……”   听到这番话前,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沈、兰会使用某种能再次打碎他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手段,让司誉从今往后都看不到、找不到自己?   或者干脆掏出一根魔法棒,给司誉来个“一忘皆空”?   结果,他们给了他一个APP。   还是一个UI美观,一看就知道花了心思设计的APP。   宗叡抿一抿唇,将APP点开。   兰先生说得没错,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办法”。   宗叡的神色重新变得凝重。眼下一切还是有些超出他的认知,可是,如果真能就此摆脱司誉,对自己而言说,就是最大的好事   他抿着唇,开始操作。   整个过程都很简单。只需要把手机抬起、摄像头打开,看清楚屏幕中出现的标记处,把自己的血滴在上面。   听起来不可靠,可当第一颗、第二颗血珠被从宗叡手指挤出,却没落在地上,而是不合常理地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一刻,宗叡知道,自己成功了。   不远处,被宗叡放在长椅上的培养盒内,云望舒看着宗叡的动作,一点点变得怔忡。   吃下最后一颗异珠后,他的视野就变得不太一样,可以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现在,宗叡还没察觉,他却已经意识到了。随着一滴滴血珠被摆在“正确”位置,无形力量在宗叡身边凝结,一点一点编织出“规则”。   “这是……”   记忆在云望舒思绪中翻腾,像是一页不住“哗啦啦”向前翻动的书。不久,这本书停在他要找的一页。   那是他头一次与宗叡见到时的场景。当时云望舒不明白什么是“系统”,一心将它当做拥有大威能的神仙。而宗叡解释良久,见云望舒还是半懂不懂,便干脆说,神仙也有好有坏。   这是云望舒可以理解的答案,他点点头,开始专心和宗叡商量下一步要怎么走。   到现在,云望舒已经意识到自己从前想错。比起神仙,系统恐怕更像是某种悄然到人世间作乱的精怪。可现在,他又忍不住想:“系统不是,那沈先生、兰先生呢?   “他们教给宗兄的,是否正是神仙的法术?”   青年想着这些,另一边,宗叡已经完成APP的指示,开始给司誉打电话。   司誉早上被宗叡冷淡拒绝,后面便失魂落魄地徘徊在平大校园中。   看着一个个学生从自己身旁走过,他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和宗叡。   他们明明有那么好的时候,为什么就走到了现在的地步?   想到宗叡看向自己的冰冷目光,司誉便难受不已,连时间流逝都未察觉。   这时候,他接到了来自宗叡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刻,司誉满心不可置信。他手指发抖,快速接通了电话。又在宗叡的要求下,用最快速度抵达了汉语言文学学院楼后的一棵老树下。   这棵树是平大建成那年,第一任汉语言文学学院院长亲手栽种。后面教学楼两次搬迁、重盖,树却一直都在,堪称是学院里最有标志意义存在。   在树下,司誉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对方拿着一个仿佛是风暴瓶的透明摆件,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司誉被对方注视着,心头一阵别扭,忍不住问:“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宗叡笑了,回答:“你挡到光了,我原本在这儿拍照呢。”   司誉连忙让开。再看男人,对方果然拿起手机,挑选角度,对他手中的摆件拍个不停。   他困惑地看着这一幕,挠挠头,想:“我是来干什么的来着?——不对,工作日啊,我怎么跑到大学来了!” 第27章 我是切片?(27)   虽然过程大大超出宗叡意料,结果倒是应了他初时想到的“一忘皆空”。   走到老树之前,司誉还在用委屈又控诉的眼神看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口,再说些让宗叡头疼的话。   可在踏入老树树荫范围的那一刻,确切地说,踏入那片宗叡前面做过布置的空间的那一刻,司誉看过来的眼神变了。   不再有复杂的爱恨,只剩下陌生和疑问。   与宗叡在一起的多年时光,最初不算太熟悉的高中同学,后面恰巧来到一个大学时的逐渐熟悉,都消失在他的脑海里。   现在让司誉来看,他照旧觉得眼前的男人长相好,气质佳。但这只是纯粹欣赏,不代表他对对方有多余想法。就像没和江楷在一起前,他也会欣赏江楷。和江楷在一起后,他照样欣赏其他优质男性,惹得江楷总是吃醋一样。   想到江楷,司誉有点着急了。   细细想来,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自己的江楷他们。   系统突然发狂,控制他追杀他们之后,几个爱人就再也没出现过。   不对,陆霆有露面一次。但他当时做了易容,司誉没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他就生气了。   “得赶紧找到他们!”司誉焦急地想,“尤其是厉飞星。以他的行事风格,万一做了违法的事,被抓起来可怎么办!”   他急匆匆地离去了。身后,风吹过老树的叶子,发出一阵“哗啦啦”响动。   “别说,”一口气拍了十几张照片后,宗叡在相册里翻看起来,“这个光影效果,还真挺好看的。”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宗老师!”有来上课的学生看到宗叡,和他打招呼,还关心道:“听其他老师说您生病了,现在好了吗?”   宗叡朝学生笑笑,“好多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要到上课的时候。   他抄起长椅上的培养盒,一面与学生聊天,一面往教室的方向走。   蓝天白云,是个好天气。   ……   ……   按照沈、兰的判断,云望舒差不多需要三个月才能康复。   除开最开始的两个礼拜,剩下的时间,宗叡每天上下班时都带着他。   同事们最开始还会调侃,到后面已经见怪不怪。   转眼就到期末,校园里人人短袖,教室中央空调被开到最低,照旧有学生一下课就跑到温控器处,再对着上面显示的温度叹气。   “十七度?我怎么不信呢。”   “教室里人太多了吧。”   讲话动静传到讲台上。宗叡听到了,云望舒同样听到。   培养盒中,恢复大半的残魂飘到学生们聚集的方向,好奇地看着被他们围住的墙壁。又转过来问宗叡:“宗兄,我原先便觉得了。室内的地方,仿佛总比室外凉快许多。”   宗叡笑笑,嘴巴没动,在意识里回复:“是,这便是‘空调’的功效。”   从进入培养盒的第四个礼拜开始,云望舒解锁了新技能。   人没在宗叡意识海里,却能像从前在时那样,用意识与宗叡沟通。   有这点在,两人的交流一下子多了许多。最初是围绕网课、宗叡的课程,到后面,则是囊括各个方面。   听了宗叡的介绍,云望舒赞叹:“这东西不错。我们从前在书院的时候,夏天热得人眼晕心慌,夫子却说越是这样,越要勤苦。有学生凑钱买冰,结果还没拿到教室,就被夫子看到、收走。”   宗叡笑了:“而后呢?后头你们是不是又发现,夫子把冰拿到他自己那边用?”   云望舒:“呀,宗兄怎么知道?——若不是瞧着这个,我们还真以为夫子不会热呢。”   宗叡笑意更大,“我也是‘夫子’,当然能猜到。”   云望舒跟着笑,还像模像样地把残魂聚出两条手臂的样子,朝宗叡拱拱手:“不愧是宗兄!”   宗叡一边笑一边摇头:“你也太会捧场了。”   云望舒哼哼两声,又道:“还是宗兄这边好。我从前只看到了那些楼、车,又听宗兄说起人人能吃上饭、有衣穿,便觉得这是神仙居所。可现在看,从前还是眼光太浅,遗漏许多。”   宗叡说:“慢慢来。这个礼拜,咱们去科技馆。”   云望舒兴致勃勃:“好!”   从两人能沟通、宗叡发觉云望舒对周遭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开始,他们的周末安排就丰富了起来。   从博物馆到艺术展,愈多新世界的事物被摆在异世青年面前,看得云望舒眼花缭乱。   宗叡见了,知道他喜欢,于是更加关注这方面的讯息。昨晚在朋友圈刷到平大附中组织去科技馆参观的消息,他心中便是一动。现在说起,云望舒果然高兴。   不过,也不只是这些特地前去的地方能让云望舒高兴。之前还有一个周末,宗叡什么也没干,就拿着培养盒坐上公交车。等车子到终点站了,再换个方向搭新车……不知不觉,在市内转了整整一天。   看了城市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也看了郊外漫漫田野。   云望舒十分吃惊,说“我还以为宗兄的世界已经没有农人了”,宗叡哭笑不得,开始琢磨,等放暑假了,自己干脆带云望舒去外地转转。   世界很大,天地开阔,云望舒能停留的时间却不多。转眼工夫,已经过去三分之二了。   “分别”越来越近,不过,他们谁也没有说起。   宗叡继续尽地主之谊,云望舒呢,则抓紧时间学习新世界的一切。   他的晚间娱乐不再是网课,而是各种纪录片。看着那些重工业的产物,云望舒不止一次去想,如果这一切能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算了。   比起“工业化”,对他的世界最重要的事,还是找到要病毒消失的办法。可惜唯独这点,云望舒至今毫无思路。   他藏起自己的失望、惶惶。到了夜晚,听着电脑内传来的声音,看着不远处沉睡的宗叡,云望舒不止一次感到迷茫。   不过,周末的科技馆之行还是很不错的。   又一个休息日愉快结束,接下来,平大正式进入考试周。   宗叡也要监考。他照旧带上云望舒,一面看下面的学生,一面听云望舒比对两个世界考试时的不同。   “……要把全身都搜查一遍,连鞋底都不放过。”多年过去,回想起自己参加院试的场面,云望舒依然心有戚戚,“这也就算了,阿娘给我准备了‘状元饼’,结果呢,没等我进到场子里,饼都已经被捏成碎渣了。”   宗叡听前半段,还想说“我们这边也一样”。平常的考试是一回事,各种重大考试都要检查是否携带金属。到后半段,他叹气,“的确不容易。”   “其实也还好。”云望舒反过来“安慰”宗叡,“当时就想着考完以后要好好歇些时日了,一鼓作气,也没那么难熬。唔,我们那边考生要听新戏、办文会,这边的学生应该能更热闹?”   宗叡笑了:“得看他们挂不挂科。我是不太挂人,别的科目不一定。”尤其是其他学院的高数、大物。   云望舒就夸他:“宗兄是好夫子。”   宗叡再度失笑。和云望舒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总是很放松。   可惜,算算时日,这种放松的日子怕是继续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他收敛神色,与青年提起:“不说学生了。这边结束之后,我准备出去转转,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云望舒一怔:“出去?”思索,“前面宗兄带我去‘遗址公园’,咱们在其中看到百千年前的人用过的农具。可惜当时我记下的不多,若是宗兄方便……”   宗叡先点头,“好,这周再去一遍。”又说,“我说‘出去’,是到更远的地方。其他城市,海边、山上——不是平城旁边那些小山,而是真正的巍峨峻岭。到了上面,人便比云高了。”   “嘶!”云望舒果然向往,“这种场面,我只在书中看过。还有,你说‘海’,我也从未见过海。”   宗叡笑笑:“那就都去看看。”   他用轻松语气讲这话,培养盒内,青年尽可能地贴近盒壁,定定地看他。   “宗兄,”云望舒认真地说,“遇到你,当真是云某此生幸事。”   宗叡听出他话音中的郑重,一时有些不习惯。   云望舒还在继续剖白,“若非宗兄,我如何能开拓这么多眼界、知晓这么多此界之事?”一顿,“纵然不论这些,若非宗兄初时便愿意信我……”   宗叡找到开口的机会:“若非你一开始便信我,咱们这会儿说不定都被系统害了。要我说,碰到你,我才是运气好。”   云望舒:“不不不,还是宗兄……”   宗叡摇头:“看来你真要与我谦逊到底。”   云望舒郑重:“云某实话实说,发自肺腑。”   宗叡学他郑重:“我也实话实说,发自肺腑。”   说完这句,他就看着云望舒。   虽然没有与眼前青年“目光相对”,但宗叡知道,对方一定正看着自己。   在这样的“对视”中,两个人一起笑了。 第28章 我是切片?(28)   行程是说定了,两人却不能立刻出发。考试周尚未结束,后面的阅卷、录分环节更是还没开始。等这一切过去,起码要一周工夫。   再有,也得问问沈先生兰先生,如果他们要在外多停留一段时间,给培养盒更换养料的事要怎么办。   再见面的时候,宗叡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沈先生言简意赅:“之前那个应用,你没删吧?”   宗叡摇头,“没有。”   “到时间以后,你把它点开,”沈先生就说,“里面会有操作说明。”   宗叡:“……”   宗叡:“好。”   之前云望舒给他分享了“两位先生没准就是与‘坏精怪’系统相对的‘好神仙’”理论。初听时,宗叡觉得很有道理。可仔细想想,哪个神仙能像自己遇到的这两个人。遇到麻烦了,不给别人仙法符纸,反而发个APP下载链接过来。   不过,自己和云望舒得到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无论以什么方式呈现,宗叡都对二人心怀感谢。   最大的担忧被轻松解决,剩余的就是批卷。   这学期院里给宗叡排了三节课,每周各上四个课时,有三个班一起的大课也有小班课程。这些暂且不论,总之到期末了,他一共要改三份卷子。   那就改吧。   宗老师陷入试卷的汪洋大海,接下来几天时间,都在办公室埋头赶工。   担心云望舒在一旁看着会无聊,他还特地找了几个新纪录片给对方看。可等一门课的卷子改完,他抬头活动筋骨,往旁边一瞄——   纪录片还放着。同时,一只红笔幽幽地竖在半空,正煞有介事地朝着下面的卷子比划。   对上宗叡的目光,红笔像是心虚,“啪嗒”一下掉在桌子上。   宗叡眼睛眯起一点。   这会儿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没在,只有他一人。   红笔这会儿又躺得十分乖巧,好像前面的场景只是他劳累之下产生的错觉。   呵,错觉。   宗叡慢慢抬手。旁边培养盒内,云望舒看天、看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他也真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只是看纪录片之余,觉得试卷太多,宗叡一张张看完定是辛苦。从前在书院里,每到这种时候,夫子可都是要一边看他们写的文章,一边唉声叹气的。   又恰巧,宗叡出的那些题目他都会做。后半个学期的课,云望舒可是一节不落地听下来了。前半学期的内容,他也在看过宗叡所有课间后有所了解。   对着学生试卷看着看着,他见到了一个明显答错的地方。   宗叡打叉、扣分的场面不断在他眼前浮现,他把自己代入进去,脑海里慢慢多了自己当“夫子”的样子。   如果他原本就出生在这个时代,这是否就是他的未来?   这样的假设太美好,以至于云望舒不由地在其中沉浸了片刻。然后,青年猛地看到,盒子外竟有一根笔飘在半空,还正在自己想象里“批改”其他人试卷的方位!   再接下来的事,宗叡已经知道了。   仔细想想,宗兄这个“夫子”都没说呢,自己就比划起来了,的确对宗兄颇不尊重。   云望舒偷偷看宗叡一眼。   哦,原来宗兄抬手是去拿杯子了,自己可以放……哎哟!   宗叡熟练地敲了敲培养盒,看其中聚拢的残魂猛地一抖。   这场面,他看多少次都觉得有趣,连被学生试卷激起的烦闷都淡了很多。   男人施施然地收回手,把杯子端起来,抿上一口,这才问:“你有新能力了?”   云望舒还在观察着他的神色。见宗叡没露出不高兴,才先点头,再澄清:“我也是刚知道。”   宗叡想了想,问他:“你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云望舒:“别的?”   宗叡简单道:“有没有不舒服?”   不舒服……云望舒又忍不住笑了,轻快地回答:“没有。”停一停,动静小一点,“刚才那样,还好没被其他人看到,否则你要有麻烦的。”   宗叡并不在意:“可以说我在学魔术。没事就好,不过还是给沈先生他们打电话问问。”   云望舒更觉得窝心。父母不在之后,再没人会这样事无巨细地关心他——“沈既白”不算,他已经知道,对方待自己全是假意。   不多时,电话接通了。   宗叡说的是“给沈先生打”,但以他的经验,接电话的大概率是兰先生。   因为这个,当他真的听到沈先生声音,宗叡有几分惊讶,“……冒昧打扰了,云望舒这边出了点新状况。”说着,大致讲了遍前面发生的事。   沈先生听完,见怪不怪:“他是‘不化骨’,本来就应该有这种能力。”   “‘不化骨’,”再一次听到这三个字,宗叡微微抿唇,“之前系统也这么说,不过我们一直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沈先生解释:“就是活尸中级别最高的一类,可以号令群尸。你说的隔空取物,只是云先生最简单的能力。他还可以日行千里、点万物为毒……当然,是在用原先那具身体的情况下。”   听着到这里,宗叡眼神微晃,朝培养盒看了一眼。   云望舒正趴在盒壁,认真听沈先生的话。   宗叡把手机开成免提,又把盒子挪得近了一点。   沈先生继续说:“现在,虽然他没有身体,可神魂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体现方式。不光是他,之前走的两个人也保留了部分‘能力’。   “我以为你知道的。之前你们遇到系统追杀,不也是让云先生来操纵身体逃走?”   宗叡心情复杂:“我以为那是因为他之前逃得比较多。”   话音落下,听到沈先生轻轻笑了声,“逃得多,才能活得久,两件事相辅相成。”   好像是这个道理。   通话结束,再看培养盒,宗叡的眼神都有点不同。   云望舒原本正沉浸在“我竟然还有这种身份”的错愕中,对上宗叡的视线,他忽地一个激灵。   “号令群尸”“点万物为毒”,听起来没一个好能力。宗兄知道这些,会不会觉得可怕?   他心下惴惴,想试探一下,又担忧宗叡本来没多想,自己说了,反倒是句提醒。正琢磨要怎么开口,宗叡先说话了。   “我原本挺担心的。”男人手指轻轻摩挲过盒子,“现在总算……”   “担心”什么?当然是那个他们一直回避,却又都心知肚明的话题。   一旦云望舒的灵魂恢复到正常状态,他就会像陆霆、路德维希一样,遭到某个冥冥意志的驱逐。   但又和那两个人不同。陆霆要面对战争,身边却有与他并肩作战的朋友。路德维希就更不用说了,“反大陆”是威胁,可哪怕他对自己情况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宗叡也能听出来,贫民窟出身的路德维希现在已经在原世界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身边诸多拥趸。   云望舒呢?为了不让百姓受到惊吓,他长久隐居在山林当中。身边除了一个抱有目的的司誉,就是数之不尽的丧尸。   的确,大部分丧尸都会忽略他,不对他造成威胁。但也有小部分,会像前面找上门来的那只丧尸一样,险些杀了他。   这么一个危机重重的地方,光是想到云望舒要回去,宗叡都觉得残忍。只有在云望舒在时尽量对他好一点。又在找给他的纪录片里,多增加一些从冷兵器到□□发展的内容,希望能对青年有所帮助。   现在这样,虽然回去之后照旧要有日日孤独,可他起码不用面对性命之忧。   他没把话说完,但云望舒能听懂。   总结一下,就是——   宗叡不怕他。   非但不怕,还惦念着他的往后。   还好自己这会儿是残魂状态,云望舒想。否则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宗叡。   原本的八分窝心成了百分、千分。他把自己贴在宗叡手指触碰过的位置,像是能透过盒壁,感受到另一个人手指的温度。   然后,云望舒用带着笑意的话音道:“宗兄不知道这些,当时还能做出准确判断,实非一般人也。”   宗叡知道他在有意活跃气氛,虽然心中仍有闷涩,语气却跟着轻快起来:“你也不要天天给我戴高帽。”说完,不等云望舒回答,又“哦”了声,“我知道,你现在也是‘发自肺腑’。”   云望舒又笑,岔开话题:“沈先生都说没事了,宗兄,你那儿还有一堆卷子,不如我和你一起改?”   宗叡眨眼,手指又在培养盒上点了点。   看他不回答,云望舒心情绷紧一点。想了想,又说:“若是宗兄你不放心,怕我误了这些弟子的前程,不妨让我也做一份卷子。”   这么一来,宗叡自然能看出他的水平。   听了这话,宗老师手指又点了点,力道很轻,“不用那么麻烦。”   云望舒迟疑:“唔?”   宗叡从桌子边角抽出一张纸,“有答案,你直接对着来。” 第29章 我是切片?(29)   前面说了,院里这学期给宗叡安排了三节课。这三节课,分别在大二、大三、大四。   大四学生事多,给他们排课时就尽量压缩时间,把几个班级的学生凑到一起。大二、大三就没有这个烦恼了,宗叡是和另外几个老师每人各带一个班。到了期末,也是他们共同出题,再分别批改各自班级的卷子。   加上要给学校存档,出题的同时,他们就拟好参考答案。   对本世界的人来说,这是不用言明的惯例。云望舒却没见过这阵仗,加上宗叡早对考试题目烂熟于心,前面改卷时并未对照答案。以至于见了答案纸,云望舒反应了片刻,才叫道:“宗兄,这——”   宗叡警惕:“法子不是我想的,从来都是这样。”   云望舒:“……”   青年的音调弱下一点,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这么一来,批卷是要快上许多。若是我那书院的夫子也有一样的心思,何至于一到考试就叹气?”   宗叡说:“你夫子那时候是要看一篇篇文章的,与这会儿不同。”   云望舒笑了:“那倒也是。”又开始兴致勃勃,“好!咱们两个一起。宗兄,你从前批完这些卷子要多久?”   宗叡想了想,回答:“总要四五天。”   云望舒雄心壮志:“那咱们三天,不,两天,就把它批完。”   听话音,他活力十足,半点没有对回到原世界后生活的担忧。   宗叡知道,云望舒会这样,多半还是有意做给自己看。   他又一次被云望舒安慰了。   十分钟后。   宗叡:“你一次……能控制两根笔?”   云望舒:“好像是的。”   又十分钟后。   宗叡:“……”   云望舒:“三根……呃,四根好像也行。”   宗叡:“?”   再十分钟后。   宗叡:“五根一起?”   云望舒:“我感觉还能再多一点。”   宗叡眼角抽了抽,眼神复杂。   “没红笔了,”他说,“其他人桌子上的笔我都拿来了。”   云望舒遗憾:“唉,那算了。”   宗叡思来想去,还是没告诉他,其实楼下不远有一家文具商店,五分钟就能再买一盒红笔回来。   在云望舒的帮助下,宗叡的批卷速度飞速上升。短短一天半,就给所有学生打完了分数。   他开始录成绩的时候,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震惊了,纷纷请教:“宗老师,你这次怎么这么快?”   “有没有什么诀窍?教教我们吧。”   “是啊,我这两天手都要抽筋了。”   宗叡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可面对一众同事期盼的目光,也不能什么都不讲。   他只好道:“我买了过几天的机票,怕赶不及,晚上也留下加班了。”   这话不算完全撒谎,至少前半句是真的。   从决定带云望舒出去转转的那天起,宗叡就想好了,两人一定要搭飞机。   尤其后来沈先生告诉他,作为“不化骨”的云望舒本身就能日行千里。听完这话,宗叡彻底划掉了“其实也可以在换城市时搭一次高铁”的想法。   他知道古人对天空的向往。虽然宗叡没有国外顶级富豪的实力,直接带云望舒去搭飞船。但是,他至少可以和他去一次云层之上。   “加班……”听到这话,同事们骤然失去兴致,回到自己座位上。   偶尔再发出声音,就是:“咦,我这根笔才用没两天吧,怎么就没水了?”   宗叡眼神晃晃,主动道:“我有新的,给你一根。”   ……   ……   录完成绩,宗叡的暑假就算开始了。   他计算:留给自己和云望舒的时间只剩三个礼拜。这些时间,光是用来看山、看海就显得有点多。但要是想详细领略现代的文明,又明显不够。   走一步看一步吧。   出门的时候,他带的东西很少。一个随身用的斜挎包,用来装手机、证件,有必要时培养盒也能塞进去。另外就是一个登山包,里面装了洗漱用品、换洗衣物,另有一本用来在手机被云望舒用着的时候打发时间的书。   头次到机场,云望舒依然是看什么都新奇,尤其是在正式登机之后。   宗叡特地选了靠近窗户的座位,好让云望舒能看外间风景。来到位子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尝试把培养盒放在窗棱上——失败了,宽度不够。   宗叡面不改色,改用靠近窗子的手托着盒子。   弄得云望舒有些不好意思,“宗兄,你会累的,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没事。”宗叡道,“等飞起来,前面的桌板就能打开了。”   云望舒往前看看,果然见到座椅背后的小板子。   他又一次惊叹于当下世界人们的巧思。恰好这时候,机舱内传来系好安全带的提示音。   云望舒专心致志地听。   再往后,飞机开始滑行、上升。   云望舒再没其他心思。他的全副注意力都落在窗外,看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机场。   属于城市的灰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灿灿金色。   这是大齐沦陷于异病以后,云望舒再也没见过的丰收。   他竭力想看得更清楚些。这样广袤无垠的田野,这样辉煌美好、让人留恋的世界。   还有……   青年又悄悄分出一缕意识,转向身后。   宗叡正看着他,表情温和,眉目英俊。   这份样貌,这份学识。宗兄到了他的时代,一定是名动一时、受尽追捧的郎君。   不过,他的时代一点都不好,宗兄还是更适合留在这里。   想着这些,云望舒的残魂缓缓下沉。不多时,就来到了盒子底部。   宗叡见状,只当这是他想更靠近窗外的景色一点。他还贴心地把手举得更接近窗子些,让培养盒几乎贴在飞机窗户上。   云望舒看着他的动作变化,先是一如既往地窝心。随后,又有点想叹气。   从宗叡给他描绘了陆霆、路德维希离开时的场面开始,他就接受了自己必须离开的事实。对这里的一切繁华,他是喜欢,却是冷静地喜欢。只打算想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认真记下来,留给往后的岁月慢慢回味。   唯独舍不得宗兄。   残魂再下沉一些、又下沉一些。   有一瞬间,云望舒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宗叡的意识海。可很快,他就触碰了某个温暖、干燥的地方。   云望舒霎时僵硬。大脑空白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碰到的东西,是不是宗兄的手?   可他明明在培养盒里,为什么会!?   残魂颤了颤,意识到,自己的第三个能力出现了。   自己恢复得很好。   异世青年思绪转动,这时候,机舱里传出飞机已经平稳飞行,可以放下桌板的提示音。   宗叡看了看盒子里一副沉浸模样的云望舒,没做声,用空余的另一只手把板子放下来。比划一下,觉得高度不太够,又把自己斜挎包垫在上面。   一个小小的“窝”形成了。   把培养盒放上去时高度正好,云望舒能舒舒服服地看到窗外场面。   不过,他会不会更喜欢待在窗边?   宗叡踟蹰,云望舒忐忑。   一个思索自己前面是不是不应该放下板子,等云望舒反应过来,他一定又要觉得麻烦了自己。   一个担心自己说了“第三个能力”,话题就又要转到“离开”上。   双方一起沉默,过了会儿,又一起用意识呼唤对方:“宗兄。”   “仪景——”   这是云望舒的字。两人能够沟通后不久,宗叡就改变了对云望舒的称呼。   “你先说。”云望舒道。   宗叡:“待会儿我就把你放在这里。要是看到了什么新东西,你还想离窗户近一点,就和我说。”   云望舒:“好。”   宗叡:“你前面叫我做什么?”   云望舒:“没什么,就是想叫一叫。”   宗叡眼皮跳跳,看着培养盒。   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有点不正常。否则的话,怎么能从那一片片残魂里硬生生看出“无辜”。   无辜的云望舒,被安置得妥妥当当。   他身后,宗叡总算空出手,可以取出自己带的书读。   当代很多人都喜欢用电子产品看东西,宗叡倒还保留着更传统的方式。   他不知道,自己看书的时候,云望舒并未一心一意去看外间风景,而是正一心一意地看自己。   不仅仅是“看”,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越过宗叡手上书本,越过书与宗叡之间的那片空气,越过垂落在宗叡额头上的细碎发丝。   越过……   不,已经没有某样东西能“越过”了。   “嗯?”   发丝晃动,引得宗叡额头微痒。他随手扒拉了一下刘海,又带着疑问去看自己手心。   刚刚那一刻,总觉得自己手心蹭到了什么东西。   同一时间,培养盒内。   云望舒把自己缩成一团。   良久,散开。   宗叡习惯性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云望舒一个激灵,又缩成一团。   刚才差一点就碰到宗兄了。还好自己反应及时,快速回到培养盒里。   虽然这会儿没有心脏,更不可能有心跳,云望舒依然觉得,自己“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跳动,推动事情朝着不应该的方向发展。 第30章 我是切片?(30)   下飞机的时候,云望舒主动提出来:“宗兄,你从前在外一直把我捧在手上,未免辛苦。我看到你这小包的时候,就在琢磨这事儿了。”   宗叡可以把他放进斜挎包里,只把培养盒的一头露出来,再把拉链拉紧、固定。这么一来,起码双手能解放出来。   听完他的描述,宗叡没多想,“唔,是方便点,我试试。”   云望舒看他动作,悄悄松一口气。后头果真“入住”了斜挎包,他打起精神,想:“除了早晚被放进、拿出的时候,宗兄应该再不会碰到我了。我应该也能镇定下来,不要像在飞机上似的,变得那么奇怪。”   计划很好,可惜的是,没过多久,云望舒就知道自己错了。   普通人这么贴近别人胸膛,都能感觉到不一样的东西。更何况,“不化骨”的感官,敏锐得惊人。   他能听到宗叡的心跳。“咚咚”的,不断响在耳边。从宗叡在机场查地图、确认两人接下来要怎么去订好的酒店,到上了地铁,再到办理入住……   终于被宗叡从胸口摘下来的时候,云望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宗兄的手又过来了。   他取出培养盒,仔细地把斜挎包里的所有东西重新摆了一遍,还额外塞了一包餐巾纸进去。这么一来,云望舒再被放到里面的时候,培养盒能有三分之二都直接露在外面。   宗叡问:“仪景,这样你还会不会看得更清楚一点?”   “咚咚”。   不、不对。云望舒想,自己已经离宗兄那么远了,为什么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呢?   “咚咚,咚咚——”   宗叡:“来了。”前去开门。   他拉开了自己与云望舒之间的距离。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云望舒松一口气。   来的是酒店工作人员。办入住的时候前台一时没找到餐票,说好待会儿给他送上来。   宗叡拿过东西、道谢。再回到桌前,就把斜挎包重新背上,对云望舒说:“今天时间有点晚了。咱们就在市内转一转,看一两个小景点。明天一大早,咱们坐车出城去爬山。”   云望舒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残魂在培养盒里的位置,想让他距离宗兄胸膛处不断跳动、存在感鲜明的心脏远一点。   否则的话,他连“自己也有心跳”的错觉都出来了。   ……   ……   宗叡选择的旅行第一站是个历史名城。这天下午,他带云望舒去的“市内景点”,则是一个碑刻与石刻主题的艺术博物馆。在里面能看到很多各朝各代的碑石和画像时,以他对云望舒的了解,青年应该会喜欢。   云望舒果然很喜欢。   他最先意识到“宗叡”的存在,就是因为看到他写在书房的《上林赋》。作为一个来自古代世界的书生,面对热闹的都市,云望舒会心生向往。可要说他最能让他沉浸其中的,还是这些自己熟悉的东西。   虽然对这个世界的很多文化典故并不了解,但他不懂的东西,宗叡懂啊。到了地方,他从馆外就开始给云望舒介绍。云望舒得全神贯注,连身边还在不断响起的心跳声都忽略掉。   宗叡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他回应的话音中感受到几分情绪。很明显,从进到博物馆开始,云望舒就处于喜悦状态。   来对了。   宗叡微微一笑。   两人一直待到博物馆闭馆,云望舒仍有些意犹未尽。   宗叡见状,干脆提出:“我原本的想法是在这里停上四天。明天爬山,后天、大后天休息一下,再转转其他几个地方。不过,要是你想再来这里——”   “不用不用,”云望舒倒是拒绝了,“就按你想的来吧。”   旅行的第一站这么好,他的期待直接被拉到最高。   云望舒对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宗叡感觉到了,没忍住,手指又在培养盒上摩挲了一下。   云望舒:“……!”哎呀,这是做什么呢。   他险些再度“心跳”。好在过了会儿,青年察觉到,宗兄摸盒子的手法有点熟悉。   很像自己年幼的时候,趴在家中长辈膝盖上。宗兄比他年长数岁,他才这么称呼对方。而现在,对方似乎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兄长。   云望舒从在飞机上时起就绷紧的心弦松懈一些,重新凑到宗叡手边,隔着培养盒的厚度,蹭一蹭宗叡指尖。   后面爬山,在山上停留一夜。再醒来时,看到了至为壮阔的山巅日出。   接下来,各色风光、各样古迹……时间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被宗叡安排得满满当当,绝不虚度。   他们在第五天从这个城市离开,按照宗叡说的,去看海。   第九天,从海边离开,去了草原。   草原之后,是漫漫无尽的沙漠,是戈壁之上的星空。   宗叡不吝在这趟旅途上花钱,他只希望给云望舒最好的回忆。按照计划,他们接下来还要去一趟雪山。   至于现在,身后是帐篷,面前是篝火。宗叡笑着婉拒了同团游客递来的啤酒,“谢谢,我不用了。”   对方也不在意,自己把啤酒打开,一边喝,一边和宗叡聊天,问他:“我留意你很久了——你怎么一直带着一个风暴瓶?”   再度被认错,宗、云都已经很习惯了。宗叡回答:“这个‘瓶子’来自一个对我很重要的朋友。”   “哇,”对方眼睛亮了亮,“我就知道,里头肯定有故事。真的是朋友吗?是不是你的爱人?”   宗叡、云望舒:“!?”   “一般来说,”来人丝毫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么惊天动地的话,还在认真分析,“为兄弟做这种事的人不能说没有,但是少。还是带着爱人的东西到处走的人比较多,尤其是‘前爱人’……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宗叡揉揉眉心,叹气:“那你是真的想错了。”   他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想听故事的人叹口气,从宗叡身边离开。   团里其他人的讲话声、不远处火焰的噼爆声依然接连不断地传进宗叡耳朵里,宗叡却都没有心思去听了。   他留意到,从那个错误的词说出来,云望舒就再没了声音。   宗叡斟酌片刻,还是和他讲话:“刚才那个人应该是个旅行博主。类似的套路写多了,就把咱们也代了进去,你别在意。”   云望舒安静片刻,才回答:“宗兄,我没有在意。”   他早就意识到了,作为一个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有些事情,自己不能想,也不敢想。   宗叡因云望舒这句话放松下来,可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对。   他用玩笑口吻问:“我以为就……那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云望舒回答:“我想到一篇从前背的文章。”   这也算实话。在听到另一个游客口中的“爱人”两个字时,青年心乱如麻。干脆从记忆里扒拉出从前被夫子要求记住的范文默背,也算让自己分心。   话落在宗叡耳中,他却猜不到云望舒的真正目的。青年的表现,更像因旅途一天比一天接近尾声而惆怅难过。   宗叡的眼神变了变,想说点什么让云望舒宽心。可沉重现实正压在眼前,言语就显得太苍白了一点。   他只好说:“今天导游不是说,后面有个景点不推荐去吗?我把参观的时间扣掉,又把旅程重新规划了一下,竟然直接多了一天半。   “仪景,你有没有什么很想看的东西?——要不然,咱们再去一趟之前的石碑博物馆?”   对其他人来说,这样的行程安排未免太过折腾。但想到云望舒后面的日子,宗叡心中便一片沉默,倒是不会觉得自己辛苦。   不过,云望舒给了宗叡一个超出预料的答案。他说:“我想去你老家看一看。”   宗叡一怔:“我老家……”   “对。”云望舒笑道,“我老家是什么样子,宗兄是没机会看了。但宗兄的老家嘛,我想参观参观。”   这不是什么难事。宗叡很快开始查机票、车票,不多时就买好。   要是平常,他大约还要想想自己是住酒店还是回家。还是那句话,停留时间太短,不好给爸妈解释。再有,云望舒马上就要走了,宗叡想把更多时间留给他。   但现在,宗叡点开家庭群一看。得,父母又出去旅游了。   他和云望舒说起,云望舒倒是觉得很好:“我从前看你与伯父、伯母视频,他们说来与我爹娘同岁,乍看起来年纪却相差颇大,尤其是伯父。想来便是他们时常出门走动的缘故。”   运动多了,自然显得年轻。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宗叡想了想,提出另一个意见:“主要因为这边的人不讲究蓄须吧。”   云望舒忍不住笑了:“唔,是这个道理。”   虽然自己老家不是旅游城市,能说得上来的景色不多,但宗叡还是认真做好攻略。   云望舒也的确捧场。不过,看景点之余,他又有大半时间在看宗叡本身。   已经是最后的时候了,他照旧克制自己,不让自己深想。但在这同时,云望舒又觉得自己可以放肆一点。   多看看宗兄,把他长长久久留在心头。   这之后,为期三周的旅途结束,像是一场迷醉的大梦终醒。   第二十一天,宗叡、云望舒重新回到平城。下了飞机,他们打车直奔沈、兰住处。 第31章 我是切片?(31)   与以往行路时的热闹不同,出租车上,无论宗叡还是云望舒都十分安静。   宗叡不想给云望舒压力,可他的视线总不由地落在培养盒上。   希望这一路慢一点,再慢一点。   云望舒距离那个危机四伏、孤苦寂寞的世界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惜无论他心中怎么想,出租还是在一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宗叡。似乎也没睡着啊,怎么自己都停下半分钟了,人还是没动静?   他忍不住开口提醒:“师傅,到地方了。”   宗叡吐出一口气,“好。”   他带着旅途中的所有行李,风尘仆仆地按了沈、兰家外的门铃。   不必说,来开门的照旧是金管家。他和以往一样,把宗叡带到会客室,而后就悄然退下。   会客室中的情形就有些不同了。除了宗叡熟悉的沈先生、兰先生,他竟然看到了第三个人。   那是一个年纪大约在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比宗叡略小一点。面容中带着细微的苍白、沉郁。从宗叡进门开始,就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宗叡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是……”   青年回答:“江楷。”   哦,宗叡知道了。   他没从司誉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但兰先生读取系统数据库的时候曾见过他。别的信息,他不会特地给宗叡说,名字却能提一嘴。   再细看,江楷的身影乍看上去是清晰。认真点分辨,就会发现他说是坐在椅子上,可身后的桌椅、再后面的书架,都隐约能看出颜色。   毕竟在这儿的只是灵魂。   “江先生。”宗叡礼貌地叫了一声,以后便放下背包,又轻轻拉开胸口斜挎包的拉链,要把其中的培养盒取出来。   原先还没想到,但现在见了江楷,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待会儿是不是也能见到云望舒的样子?   别说,宗叡对此还真有点期待。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半生都会记得云望舒。可要是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这份记忆怕是清晰不了多久。相比之下,如果他知道云望舒的模样……   “交给我就行。”   兰先生说。   宗叡抿抿唇,把培养盒递过去。   云望舒悄悄在意识里告诉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把我‘取出来’,有点紧张。”   宗叡笑了,“江先生一直没你恢复得好,现在都能坐在那里,你肯定也能很顺利。”   云望舒:“呼,也是。”   与之前没有回避宗叡的“添加养料”过程不同,这回,拿到培养盒的两位先生直接离开房间。   宗叡已经足够信任他们,倒不会因此多想。只忍不住琢磨,眼下应该算是他和云望舒几个月来头次分开吧?   都习惯生活里多一个人了,现在对方不在,还真有点别扭。   他尽量让自己耐心一点,这时候,旁边那个苍白、冷郁的青年目光转了过来。   宗叡最初还没留意,直到对方开口,直接叫他:“宗先生。”   宗叡:“……?”转向对方。   两人相对,江楷竟是朝他笑了一下。面色还是显得苍白,神色中的郁郁却被冲淡很多。   他告诉宗叡:“沈先生、兰先生说我已经可以走了,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两句话。”   宗叡是真的意外了,但还是礼貌又客气,“请说。”   江楷认真道:“如果方聿——就是‘司誉’再来找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一定不要答应,他不值得。”   宗叡一愣。   不值得?他当然知道不值得。但是,江楷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看出他的疑问,江楷交叉在桌面上的双手微微扣紧。犹豫片刻,才说出接下来的话。   “不光是宗先生你,还有另一位先生。司誉对你们、对我,都从来没有一句真话,没有一点真心。   “即便没有系统,他也只把我们当成消遣。我们呢,却要为他……”   他停了下来,大约是在整理心情。   宗叡看出来了,江楷不仅是想告诫自己,还想和他倾诉。   他对前男友与别人的故事兴趣不大。但看看江楷的状态,他还是道:“嗯,我在听。”   听了这话,江楷抿唇,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   他低声开口:“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和他在一起。所以就算他要报复,让系统杀了我,也是我自作自受、活该没命。   “但在你们来之前,沈先生、兰先生给我听了一些录音。他竟然一直都是愿意的,从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愿意’了。   “宗先生,那会儿我还在上初中。家里出了事,爸妈都不要我。我被赶出家门,差点流落街头……   “‘方聿’收留了我,让我在他家吃住,还说他愿意供我读高中、大学。我对他非常感激。尤其他自己的条件也不是很好,却还是愿意那么无私地对我。   “我那时候手臂骨折,他还主动提出来帮我洗澡。”   江楷安静了片刻。   “其实早都已经不记得当时的细节了,但系统保留了很多数据。在我感动、一心想着要怎么报答他的时候,他在和系统聊我,也聊你。   “一边说他想你,一边对十四岁的我……”   “统统,”录音里,伴着淋浴喷头的水声,司誉兴高采烈地与系统说,“我家楷楷身材这么好,才十四岁就有腹肌了!他前面穿着衣服,我都没看出来。   “偷偷摸一把,哈哈,他没发现。   “等等,我干什么要‘偷偷’啊,不是本来就在给他洗澡嘛。让我找找,沐浴球在那里。楷楷,我来了!   “叡哥知道的话,会不会吃醋啊?应该没事,楷楷还是个小孩儿呢。”   “方聿哥哥,”江楷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不好意思,甚至有点打磕绊,“我自己来就行了。”   “没事,”司誉说,“你不方便嘛,来,我帮你。”   这是对江楷讲的。   对系统,司誉说的则是:“统统,我家楷楷真是太可爱了。嚯,他还有胸肌呢,不过没有叡哥练得好……好弹,手感这么好!”   “……”   诸如此类的对话还有很多。   那些江楷以为的关怀、在意,对司誉而言,似乎是另一回事。   收留他,是因为系统的要求。日常生活的照顾,是因为“日子这么无聊,我还不能给自己找点福利了”。   为了让自己的身份“合理”,司誉并未辞掉原身的工作。但两人不在同一个行业,原身的工作他是做不了的。也没关系,系统会帮他处理。   他只需要拯救江楷就好。   十四岁的少年,是成年人仅有的生活重心。司誉对此倒是不排斥,毕竟他是为了救自己和男朋友的命而来的。作为一个纯GAY,江楷也正在他的审美点上。   可惜还是太小了。   也幸好年纪小。司誉不止一次地和系统嘀咕:“给我剧透一下呗,接下来的任务对象也会像楷楷一样吗?——让我做个心理准备,不然到时候犯错误了。”   至于那些最先是“帮助骨折少年洗澡”,后来是“家里条件不好,要节约水费”所以不得不有的共浴。同样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地方太小”而有的共寝、两人同处一个空间时的肢体碰撞,当然不是犯错误,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统统,”他还会和系统抗议,“你就不能给我和楷楷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吗?今天早上起来,我都没反应过来旁边是楷楷,还以为是叡哥,差一点就……   “不过,嘿嘿,我家楷楷发育真好啊。”   对于这份热烈的亲近,江楷难为情过。   可系统拒绝了司誉“换房子”的提议,司誉自然不会把这事与江楷提起。   少年只能看到方聿早出晚归的辛苦。他开始觉得,让方聿哥哥为难,自己实在太不懂事了。   可他还是会因对方贴过来的身体而僵硬,会因狭小空间里的触碰不断心跳。   为什么会这样?彷徨的少年,花了漫长时间,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   大约是因为,我爱他吧。   那方聿哥哥对他呢?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听着房间里“吱呀吱呀”的风扇声。司誉这时候过来了,把一盘切好的苹果给江楷。放下盘子后,掌心贴着少年紧实的小臂线条摩挲过。   江楷明白了。他唇角弯起,眼神明亮,近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心中宣布:“方聿哥哥也爱我!”   这是爱,绝不是其他东西。   很多年后,“方聿”遇到了另一个追求他的男人。   当时已经有江家的人找过来,要带他回去。可江楷拒绝了,他认为自己明白谁才是真正为他好的人。   十八岁的江楷怀着期待心情,一路往“家”行去。到了地方,却看到与旁人说说笑笑的“爱人”   江楷爆发了,他崩溃地、绝望地抱住司誉,说“你不能不要我”。   在江楷的记忆里,那天司誉哭了很久。往后一段时间,他都一直没笑过。   江楷心痛又后悔,在司誉的房间外跪了两天。司誉终于叹一口气,让他起来。   那一刻,江楷知道,自己的下半生都会被用来向司誉赎罪。哪怕后面司誉要杀他,他也坦然相对。   直到他听到: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角度看楷楷特别帅。   “不对,刚刚我是不是忘了哭?   “统统,你可要提醒我,接下来两天都得表现得难过点……唉,其实也真挺难过的,叡哥还等着我呢。   “但做任务也是为了救他嘛,他应该能理解?” 第32章 我是切片?(32)   作为不在身体中的魂魄,按理来说,江楷并不会有对冷热的感知。   可在录音结束之后,他身上阵阵寒凉,久久不能回神。   已经不再是少年的江楷,像是又回到很多年前的夏天。司誉那栋房子实在太旧,很多家电都有老化。平常只要留心去听,就能察觉屋子里“嗡嗡”的动静。   “就算……”他痛苦地、艰涩地说,“他毕竟还是帮了我啊。”   这是江楷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司誉来到他身边是为什么,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又在想什么,至少在他刚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他给了少年一个容身之所。   可听到这话,沈、兰的表情微妙了一瞬。然后,兰先生问他:“那你想过,如果没有他,你会怎么样吗?”   江楷:“我……”   兰先生:“你记不记得杜老先生?”   江楷一怔,回答:“记得。”   在他还和父母一起住的时候,杜爷爷是家里的邻居。他对江家父母的很多行为都非常看不过眼,对年幼、年少的江楷也一直十分关照。   可惜的是,等江楷后面找回去,杜爷爷已经不在了。   兰先生说:“根据RD2813的数据库里的记录结果,你离开之后,杜老先生一直在想办法找你,还报了好几次警。如果没有它插手,初三和高中的三年,你会变成‘杜老先生远房亲戚家的孩子’,直到高中读完,被江家找到。”   江楷沉默。   “宗先生,”当下,他对宗叡说,“我不知道兰先生这么说,是不是在安慰我。但杜爷爷真的很好,后来还有媒体报道他生前一直在匿名捐助贫困学生。”   从理智上说,江楷已经相信了。   可在感情上,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这算什么?他本来的人生或许曲折,却总能走向光明前途。偏偏系统与司誉横插一脚,让他完全变成另一番模样。   前面江楷讲话的过程中,宗叡一直没有说什么。听到这里,他终于道:“那位老先生去世前一直牵挂你,一定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生活。”   江楷交错的手指又扣紧一点,轻轻“嗯”了一声。   宗叡又说:“我不知道你的具体年纪,但应该比我小一点吧?还很年轻呢,未来很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当然,我这么讲起来很轻松,实际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不过我想,你的世界里一定也有能让你从这些不愉快记忆里转移注意力的事。前期可能辛苦一点,需要你发掘它们。到后面,日子会一天比一天简单。”   江楷听着听着,笑了。这一个笑,比他之前露出的所有神色都要轻松、真心。   “谢谢你。”他说,“我会努力的,也希望你以后的日子一切顺利,再也不碰到司誉。”   宗叡跟着笑了:“没关系,他已经不会出现了。”这句话后,又三言两语讲了沈、兰曾经在这方面帮过自己的事。   江楷由衷替他庆幸,“原来是这样,太好了。”   宗叡:“是啊……”   说到一半儿,他听到了开门的的动静。   宗叡登时顾不上和江楷对话了。他在第一时间回头、起身,快步朝会客室的门走去。   云望舒!   他脑海中、心房里全是这三个字。   这一刻之前,宗叡以为自己做好了看那个青年离开的心理准备,可是,当离别真正近在眼前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前面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桌边,江楷看着宗叡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即眼里笑意更深。   虽然系统说的“同位体”是假的,但从他的角度出发,宗先生、云先生,包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两位先生,和他真的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   现在,宗先生和云先生已经做到“转移注意力”,没道理自己不行。等他回家了,一定要朝这个方向努力。   再说宗叡。   沈、兰的住处颇宽敞,但再怎么宽敞,眼下他在的地方也只是其中一个房间。不过三五步,他已经来到屋门前。   “仪景——”   宗叡叫道。同一时间,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着来人,宗叡嗓音一顿,转成:“沈先生。”   沈先生视线还是淡淡的,朝他微微颔首。随即便转头,看向门外。   见面多次,宗叡已经很熟悉他此刻的眼神,知道他肯定在看兰先生。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忽而开始下坠。   云望舒呢?为什么他不进来?   难道是不愿意见到自己?——不可能。相处那么久,这点自信宗叡还是有的。他知道青年一定把自己看做了很重要的朋友,甚至是家人。   那么对方不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分别”这件事,不单让宗叡心情难言。对云望舒来说,要更难以面对。所以,他选择直接走。   如果这样能让云望舒轻松一些,宗叡想,自己应该去接受……   “云先生。”门外,兰先生叫了一句,“还不进去吗?”   宗叡:“……!”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方向。等理智意识到自己前面听到了什么,心脏瞬时间加快了跳动速度。   “嗯,”宗叡又听见了,这一回是有点陌生,细听却又让他熟悉的嗓音,“我这就进去——呀!宗兄。”   云望舒没想到,宗叡竟然就在进门的地方等着。   两人相对,宗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青年。   从前他也想过对方的样子。等云望舒的第二个能力觉醒,他还操纵着毛笔给宗叡画过一幅画,说图上的人正是自己。   不过水墨画这东西,往往讲究一个“神”。宗叡看了飘到自己面前的宣纸,觉得青年画技很不错。落笔细腻,人物端正,有几分道释画的味道。但要说他通过画像,对对方的样貌产生一个具体概念,那还真没有。   直到现在,云望舒站在他面前。与宗叡在很多娱乐作品里见过的“丧尸”不同,他脸上没有一点骇人的青白。乍看上去,只能见到俊秀的眉眼。   见到门口的宗叡,青年先是惊讶,随即朝宗叡一笑,笑意还颇灿烂。   可宗叡知道,马上就要离开的云望舒不可能真正高兴。他会这么表现,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   既然青年有这份心,宗叡便不会让他反过来为自己难受。   男人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心头翻覆的话一点点讲出来:“……你既然能控制其他发病之人,日后若是觉得日子无趣,以这点为筹码,去和真活人接触接触应该可行。他们知道你的能力,一定会把你奉为座上宾。   “但也不要太相信他们。仪景,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很强,轻易不会有人能伤到你,可就怕万一……”   虽然不明白江楷为什么能留这么久、和自己说那么多话,但从陆霆、路德维希的经验来看,云望舒恐怕待不了几分钟就要离开,自己得抓紧。   为这个,宗叡连离开房门的意思都没有。他有用最快的语速,把最后的关切说出口。   然后,他看到云望舒眼睛眨了眨,唇角笑意更大。   宗叡这才留意到,他嘴唇红润,弯起来时还能露出一点虎牙。   “宗兄,你仔细看看我。”   青年这么说。   宗叡心想,我当然已经仔细看你。你今天的样子,恐怕会日日夜夜地留在我心里。   但云望舒都这么说了,他的目光便更认真地落上去。想,之前也猜到了,他的家境一定不差。   前面经过农田,青年还和他提起:“从前爹爹要我一起和他去庄子上插秧,说我们云家的人,手上捧着圣贤书不错,脚却一定得踩在泥地里。只有这样,才能知晓百姓不易。”   家里有庄子,身边有“族兄”。出身世家的小公子,在末世到来前难得的不吝于吃苦。可末世到来之后,未免吃过太多、太多的苦。   “……你看出什么没有?”被盯了足足半分钟,云望舒忍不住问了声。   宗叡叹气,承诺:“仪景,我一定不会忘记你。日后你若是想起我了,我……多半也在想你。”   云望舒:“……”   他原本是有点怵与宗叡接近太过的。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青年清楚自己,当残魂、看不出五官表情的时候还好,现在人模人样地站在宗兄面前,凑太近了,万一有什么失态要怎么办?   可这会儿,宗叡的反应让他不得不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很不信邪地问:“你再看看呢?再看看?”   他这副表现,终于让宗叡意识到不对。   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从青年身上扫过。后知后觉:与江楷不同,云望舒站在这里的时候,身体并未透出后面的门与走廊。   意识到这点后,宗叡的瞳仁猛地收缩。   云望舒一直看着他,自然发现了他表情的变化。   青年哼笑一声:“宗兄,你可算发现了,我——哎哟!”   宗叡神情自若地收回手。   在云望舒住在培养盒里的时候,他敲盒子敲出了习惯。到现在,意识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已经到了对方脑门上。   没用力,轻轻一下,让他确认了一件事。   眼前的青年,是实心的。   ……呸。   眼前的青年,是“活人”,而不是“魂魄”。 第33章 我是切片?(33)   时间回到半小时之前。   离开会客室后后,沈、兰带着云望舒来到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   一进门,云望舒就感受到了不同。   他半是真的好奇,半是想让自己从分别马上到来的惆怅情绪中分心,开始打量四周。   这地方和司誉失忆那天被宗叡布置过的老树周遭有点像。用肉眼看平平无奇,用“不化骨”敏锐的洞察力观测,却能发现:在三人到来之前,房间里就被编织了“规则”。   再顺着房间里的“规则”往源头看,云望舒看到的不再是血,而是一块块流光溢彩、霎时好看的石头。   这时候,培养盒被沈、兰放在了房子的正中央。   ——不只是前后左右概念中的“正中央”,连高度上,也是“中央”。   换个人来看到这一幕,一定要觉得惊讶。云望舒倒是还挺镇定,毕竟他自己也能做到让物品悬浮就在半空。   不过,两位先生又明显比他厉害多了。   这里的“规则”,在培养盒到了“正确位置”后,化作一股柔和的力道。云望舒被牵引着,一点点来到培养盒外。   虽然沈、兰一直没有给他换大盒子,但云望舒知道,三个月下来,自己的三魂七魄凝实程度早已非昔日可比。   他的身影在房间里越来越高挑、修长,也越来越清晰。   整个过程满打满算,大约有十分钟工夫。   十分钟后,云望舒住满三个月的培养盒“啪嗒”一下落在地上。低头去看,盒上原本剔透的“玻璃”好像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房间里那些流光溢彩的石头也灰暗了些。只是不算明显,要是云望舒之前没有细看,恐怕会直接忽略其中的不同。   话说回来,这就要走了啊。   青年心头叹息,同时认认真真地拱手,对沈、兰道谢。   虽然没法留下,但两位先生已经帮了他很多,云望舒对他们十分感激。   沈、兰只说不用,“……没发现RD2813藏在外面了,本来就是我们的失误。”   云望舒抿抿唇,“两位先生,云某还有一个问题,想向你们请教。”   沈先生问:“什么?”   云望舒:“晚辈那个世界,还有没有办法变回原来的样子?”   把话讲出来的时候,他心头很有些惴惴。   这是云望舒最期盼的事之一,也是他所有期盼中最难的一件。   “想留在这个世界,和宗兄一起看更多风景”已经显得很不可能了,何况是改变一整个世界?   他做好了沈、兰也不知道答案的心理准备。要真是这样,云望舒觉得,自己回去之后恐怕只能采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那些发病之人不是会听他的话吗?那他就把他们全部都集中在一起,再也不给他们伤害活人的机会。   甚至更进一步,让他们……   略显危险的念头在云望舒脑海中徘徊,不过,他没说出口。   因为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兰便道:“有。”   云望舒原本还预备说“晚辈知道,这话实在为难前辈”。结果话才到喉咙,就被直接堵着出不来了。   他瞳仁收缩,不可置信混合着极度的喜悦,本能地和面前两人确认:“有——当真是‘有’吗?我是不是听错了?”   这副表现,引得两位先生眼里都浮出些笑意。云望舒莫名觉得,看到自己的反应,他们也轻松了一点。   “前提是,”沈先生补充,“你得放弃所有力量,变回一个普通人。”   云望舒断然说:“我放弃。”   “日行千里”是很方便,但没有亲朋好友在一起,一个人到处打转有什么意思?   还有“号令群尸”——要是世界可以恢复,哪里还有“群尸”?   至于“点万物成毒”,光是想想,云望舒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放弃,通通放弃,他乐意当一个普通人!   这副坚决的样子,让沈、兰眼中的笑意加大了。兰先生还说:“我原本还和先生提过呢,”不用说,他话音里的“先生”指的只有那一个人,“很少有人会抗拒‘成为世界之主’的诱惑。即便自己最开始没有这样的意愿,也很可能在身边人、事的推动下,走向这样的未来。   “尤其是,如果把‘不化骨’的能力提前告诉你。   “但先生说没关系。云先生,现在来看,是我的判断出错了。”   云望舒眨眼。   想了想,他坦然说:“兰先生,我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在那个世界,事情会怎么发展。但我被系统带到这边,又被宗兄带着见识过这个世界百姓生活。他们都没有那些力量,但他们都过得那么好。”   诚然,这个世界的人是有很多属于他们的压力、困境,但这也要看和什么对比。   在来自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后面又亲眼见识过异病出现、九州沦落的云望舒眼里,眼下世界的人们各个都活得快活。   最起码,他们一天能吃三顿饭,还都是干的;   他们的孩子有书读,不用小小年纪就被家人带到田间——这还是家里有“田”的情况,连地都没有的人家还要更惨;   还有,他们不会一觉醒来,发现同窗、亲人都变成了要活生生撕碎你的恶鬼,不得不仓皇逃入山林……   云望舒轻轻地、坚决地说:“我希望大齐的百姓,有朝一日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不过,青年也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甚至没有把它列到已经有非常多“不可能”的期盼单里。   没想到,沈、兰还能给他下一个惊喜:“有点困难,可能有一代人是等不到了。但是,与云先生同龄的人,还有年纪更小的,应该能看到。”   云望舒听到这里,屏住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理解两位先生的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这么好、这么让人头晕目眩、像是做梦一样的未来,也能出现在大齐?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两人。要是自己还有身体,他一定会狠狠掐一把自己。但是没有,所以云望舒只能不断回想、不断和自己确定:“我没有听错吧?我真的没有听错吧?他们说——”   “从这里离开后,我们会去你的世界看一看。”沈先生这么说。   云望舒嘴唇颤动。   兰先生补充:“前期应该就是研究一下‘异病’的来历。以你那个世界的发展水平,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东西。”相比之下,陆霆、路德维希的世界虽然也有麻烦,但那些麻烦都在两个世界的文明可以应对的范畴之内,“……等解决了‘异病’,再说其他。”   “其他”自然是指代发展。他没讲得太详细,但云望舒听懂了。   他脑海里又出现了自己年幼时与父亲一同去过、还和族兄们在其中嬉戏过的稻田。农人已经非常勤苦,可稻穗的饱满仍然不及当前世界的一半。   兰先生说的“其他”会包含这些吗?   云望舒道:“两位……”他心情澎湃,想,如果当真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那和宗兄分别的寂寞,自己应该也能够忍耐。   不是说不惆怅、不难过了,只是有了新的能够支撑自己的东西。   云望舒说,沈、兰过去之后,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们行事。   对此,沈先生的态度是:“不,你留在这里。”   云望舒再度愣住。   沈先生:“你是‘不化骨’,这意味着‘异病’相关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都倾注到了你身上。在这个世界这么久,你应该也感受到‘天道’存在了。”   云望舒第一时间想起了那股冥冥之中注视着一切,会在系统追杀宗叡时提供帮助,也会在陆霆和路德维希离开宗叡身体之后第一时间出现、震慑他们的力量。   沈先生:“虽然还没去你的世界,但根据经验,‘发病者’那边也会存在一股这样的力量。你不回去,祂会相对弱小。你要是回去了,哪怕你不愿意,也可能被祂推动地做出一些事。”   云望舒能听懂这些,只是还是有些恍惚,问:“可是,如果我不回去——”   他要怎么办?留下来吗?   话音未落,他看到沈先生侧头,朝兰先生看了一眼。   云望舒觉得,其实哪怕他不看这一眼,兰先生也能知道他的意思。证据就是沈先生头还没完全转过去呢,兰先生已经从虚空中拉出一个人形的物件来。   有点像是商场里的塑料模特,只是皮肤质感完全不同。   “你以后可以用这个身体。”沈先生又说,“我们对它做了一些处理,总之,‘穿’上它之后,你会被认为是这个世界的人。”   “——就是这样。”宗叡面前,大概讲完前面发生的事,云望舒粲然一笑。   看到他的神色、表现,最重要的,是外面阳光照过来,落在青年脚边的那道影子。宗叡知道,对方的选择已经不言而喻。   这下子,轮到他被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到,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云望舒有点担心地在他面前挥挥手,叫他:“宗兄?宗兄?”   宗叡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上前一步,拥抱云望舒。   “欢迎你。” 第34章 我是切片?(34)   ——我代表这个世界,欢迎你。   宗叡无比振奋,浓浓的喜悦就像泉水,从心底喷薄而出。   对他来说,一个拥抱是最好的庆祝方式。   而对云望舒而言……   青年喉结微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绯色便从脖颈一路烧到耳根,还有继续往上蔓延的趋势。   宗、宗兄!   云望舒无声呐喊。   他就知道,等自己有了五官神情,在宗叡面前,一定会出问题!   心跳在加速,脑袋都有点发晕。虽然他不断告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拥抱是非常正常的事。可真要他应对,就是另一回事了。   再有,两位先生给他的这具身体实在太好用。不但魂魄进入之后,就变成他本来的样子。这会儿还能清晰感受到宗叡的体温,甚至皮肤的触感……   又是夏天,宗叡只穿了短袖。他的一半大臂,整个小臂,都扣在云望舒身上。   云望舒再怎么告诫自己要“冷静”,依然差点脑袋冒烟。他艰难地想:“不行,我这种样子,宗兄一定要看出问题……”   抱着这样的心思,青年勉强抬起手臂。   努力一把,回抱宗兄一下,然后立马把手撤回来!   云望舒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却还是晚了一步。宗叡已经从最初的爆发式喜悦中回过神,察觉到身前的青年好像有点僵硬。   他反应过来:与习惯直来直去表达心情的现代人不同,云望舒是个古代人。   他和人的交流方式还停留在拱手作揖。上来就把人抱住,好像是有点问题。   他轻轻咳了一声,松开云望舒。再一细看,得,人脸都红了。   宗叡诚心诚意地道歉:“仪景,我刚才有点冲动了。”   云望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连忙开口:“不是,只是我……”   是他什么?看到宗兄,就完全按捺不住心头涌动的情绪。想想从今往后,非但不会“永远都见不到宗兄”,还能时不时再和他一起出去赏风看景,甚至有股当场吟诗一首的冲动?   云望舒卡壳,宗叡却已经继续道:“以你们那边的习惯,是不适应这么和人贴近。我想得不够周到。”   云望舒:“……”还真不是的。   他们书院就有个秀才,非常热衷于邀请一些关系不错的同窗晚上去自己房间。先是秉烛夜谈,然后抵足而眠。   到第二天,秀才还会写一篇文章,详细写他和同窗讨论了什么、有什么感想。   其他人看完文章,便齐齐感叹,看来同寝这事儿果然能激发人的灵感,那位秀才写的内容真是越来越好了。   古代人的开放,现代人才想不到。所以说,纯粹是他自己的问题。   云望舒有心解释,又担心自己这么一说,宗兄当场就要和自己“抵足而眠”。到那时候,自己恐怕不只是脑袋冒烟。   思来想去,干脆道:“宗兄,我刚用这个身体,还有点不太适应。”   说完,用求助的目光朝沈、兰看了一眼。心头歉疚,人家给的身体明明很好,自己却这么讲。   好在沈、兰非但没在意,还帮他圆道:“是要几天时间,才能让云先生的神魂与身体完全融合。”   云望舒松一口气,宗叡则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这样。”一顿,又问,“仪景,你这身体看起来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那可否拿来做其他事?”   云望舒喉结滚动:“宗兄,你说的‘其他事’——”   宗叡微笑一下:“我之前说过,有机会的话,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一顿,“那会儿你的状态还很不好,大概没有听到。”   云望舒眨眼。   再眨眼。   不行,心跳又开始加快了,像是想要自己从胸膛跳出来。   “宗兄,”他轻轻地、轻轻地说,“我……”   宗叡含笑看他。   云望舒深呼吸,把那股要溢出来的雀跃压下去,认真道:“你照顾我这么久,该是我给你回报。”   宗叡失笑,“你还救了我的命呢,怎么不说这个?”说着,不等云望舒回答,他又道:“这样吧,咱们一码归一码。我不拦着你报答我,你也别拦着我给你什么。”   云望舒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郑重答应:“好。”   说起来,他有什么能给宗兄的?   钱?没有;   宗兄八成会喜欢的名家字画?统统留在另一个世界了;   其他……   云望舒忽然感受到了任务之艰巨。不过,乾苍云氏之人,绝不会轻言放弃!   青年给自己加油打气,双眼逐渐明亮。宗叡看出他表情变化,忍不住又露出微笑。   笑过之后,他转向沈、兰,与他们道谢:“多亏了两位先生。否则的话,就算没了系统,仪景、我,还有剩下的人,还是不得安宁。司誉那边,八成也要继续纠缠。   “今天过来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准备谢礼,最近两天一定补上。再有,虽然比不上两位先生的能力,但我对这边还算熟悉。要是有什么需要,两位先生一定和我提。”   “不用,”沈先生说,“云先生已经给过‘报酬’了。”   这话出来,不止宗叡,云望舒同样惊讶:“我?”   还有,“报酬”?   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自然是他们之间是平等交易,而非一方欠了另一方人情。可是,云望舒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给过两位先生什么。   还是沈先生解释:“你失去的那份‘不化骨’能力,我们收下了。”   兰先生也笑道:“可别小瞧自己。你放弃的东西很有价值……嗯,我这么说,你不会后悔吧?”   后一句话自然是玩笑。云望舒能听出来,摆摆手,“再有价值,我也不想当个孤孤单单的活死人。只是往后,大齐就要靠两位先生了。”   父母亲族、同窗好友全都已经不在了,他对另一个世界仅剩的牵挂就是那些饱受苦难的百姓。可有沈、兰在,相信这不再会成为问题。   对云望舒来说,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状态。   说罢,看出宗叡脸上的疑问,云望舒简单与他解释。   宗叡从意外,到肃然。看向沈、兰的时候,目光中也多了一重尊敬。   两位先生倒还是显得云淡风轻,还对宗叡说:“下次你再来这边,应该就看不到我们了——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做。”   说话间,沈、兰看向窗子。   不知不觉间,厚重阴云已经近乎压在窗台。说是白天,乍看上去却和夜晚没什么两样。   点点雨水自云中飘落,银龙若再度隐若现。   该送江楷离开了。   前面宗叡、云望舒讲话,他便一直待在桌边。这会儿,众人注意力转到他身上,青年才站起来。   “我准备好了。”江楷说着,同样去看窗外,“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沈先生说:“不出意外,你应该在医院。”   “植物人?”江楷又笑了,“看来回去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沈先生、兰先生,请送我一程吧。”   这句话后,他又记起什么,转头看向云望舒。   “前面祝过宗先生一切顺利,现在,也祝云先生事事顺心,万事如意。”   云望舒前面只与他打过照面,没有真正交谈。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认真看江楷。   听到来自对方的祝福,他唇角弯起,同样真心祝愿:“江兄也定前途锦绣,再无烦忧。”   窗外雷声隆隆,由重到轻。   直到最后,阳光透过云层,照入屋里。   ……   ……   两人从沈、兰的住处告辞离开,临走前,云望舒还收获一套证件。   打开看,身份证、户口本、档案袋……现代人该有的东西,直接给他备齐了。不过再细看,就会发现各种证件上都有很多空白。   “别人看不出问题,复印的话复印件也能用。”兰先生说,“如果以后你有了确定的地址那些,信息会自动出现在上面。”   算是直接解决了云望舒日后生活的所有问题。   来自异界的青年虽然不懂,却本能知道,这套东西一定很重要。   他郑重收好,再向两位先生道谢。话说到一半,沈先生:“这是‘报酬’。”   好吧,报酬。   云望舒又笑了。   回住处的路上,他拿着自己的证件袋,翻来覆去地看。   还和宗叡感叹:“今天这位江先生心思通透,日后定然也能过好。”   “……”宗叡想了想,还是把江楷的实际情况大概讲了讲。牵扯隐私的话被压下了,余下的就是系统对他的欺骗,还有那位“杜老先生”。   云望舒听着,眉尖一点点拢起,原先的笑意被压下去。   “也就是说,”他道,“如果没有系统,他反倒能……”   “我想,是的。”宗叡说,“系统选你们当目标,就是为了你们的灵魂能量。你是‘不化骨’,陆先生和路德维希先生在他们的世界地位都不低。还有剩下两个人,赵瑀是皇帝,厉飞星那种残忍跋扈的性格也不是普通人会有的。这么算起来,江楷十有八九也是个很成功的人。   “同样的道理,系统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处于困境。可既然江楷有另一条‘成功’的路子,你们应该也有。”   他话音落下,云望舒沉默良久,终于说:“这样啊……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   要是他的“成功”就是当“号令群尸”的人,青年搓搓鸡皮疙瘩,觉得不要也罢。   宗叡笑了笑。   云望舒又说:“不过,我现在能把日子过好,是因为你,因为沈先生、兰先生,当然还是因为我自己。”   系统那糟心玩意儿,还是被雷劈晚了。 第35章 我是切片?(35)   要展露手艺,就要先买菜。   房子二十多天没住人,回去之后,少不得收拾一番。   还有,当初找新房子租的时候,宗叡只考虑了快,没有在房子面积上要求太多。   当时他一个人住,屋子小点也没问题。现在多了个云望舒,宗叡还刚刚听了江楷的故事。虽然他不会把自己或云望舒朝司誉行为的方向联想,但那事儿也给他提了个醒:两个人相处,需要一定空间。   再换个房子吧。搬家之前这段时间,他可以和云望舒轮流睡沙发……   结束了系统的话题后,云望舒又开始欣赏自己的证件。宗叡则思考起以后,从近到远,列出一二三条计划来。   至于“云望舒接下来要继续和自己一起住”的事儿,对他来说,自然而然、无需考虑。   宗老师的视线落在身侧美滋滋看身份证的青年身上,眼里慢慢露出笑意来。   ……   ……   云望舒的现代生活正式开始了。   他面临的第一件事是去超市。自然是与宗叡一起,两人打车回家,放完行李便又出了门。   一路上,宗叡做好了青年不适应、出错的心理准备。也拟好几版腹稿,到时候自己要怎么对其他人解释,又要怎么开导云望舒……考虑得极周到,只是所有东西都没用上。   云望舒进超市,熟悉得就像进到自己家里一样。甚至在宗叡还在找自己常用的酱油牌子在哪儿时,他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把那个牌子的酱油拎了过来,放在购物车上。   “还要买什么?”他问宗叡。   宗叡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的?”   “这个?”云望舒低头看看酱油瓶子,再抬头看宗叡,很理所应当:“你前几次来,都是在隔壁货架拿的啊。”   宗叡哑然片刻,随即弯起唇角。   是啊,虽然这是云望舒头一次用自己的双脚踏进超市,但在那之前,自己已经带他来过很多次了。   一个没到加冠之年,就已经在准备乡试的青年,怎么可能在来超市那么多趟之后,还不知道买东西的流程?   自己实在多虑过头。想通这点,宗叡放松下来。看各种调味品买得差不多了,便推起车子,说:“咱们去买菜。嗯,待会儿再去三楼给你买牙膏牙刷,床单被褥也得有一套新的。”   云望舒点点头,不忘叮咛:“宗兄,你和我都把账记着。等我日后赚到钱了,三分利还你。”   宗叡:“……”无奈,“我倒是不反对你还钱,但三分利有点高,都快够得上违法借贷了。”   “违法借贷?”终于触及到知识盲区,云望舒茫然片刻,喃喃说:“看来我还有的学啊。”   宗叡笑了:“慢慢来吧。你有什么喜欢的菜吗,对了,吃不吃辣?”   云望舒先回答后半句:“你是说那种红彤彤的调料?我们那儿没有这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又报了几个菜名:“喜欢吃,豆豉豆腐、鸡油白菜……”   宗叡记下,“怎么光说素菜?来点荤的。”   云望舒认真想了想:“炙鹿肉?从前我和族兄们去城外打猎,碰到的多是山鸡、兔子。几若是猎一只鹿,人人都要欢喜半天。”   他是读书人没错,可与大众印象里不同,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没法科举的。上考场时人在小小一个隔间里一关就是三天,身体不好的人绝对撑不下来。   宗叡又早就知道青年擅长骑射。此刻听对方说起打猎,他毫不意外,只是:“鹿肉的话,一般超市不会有卖的,网上应该可以买,得过几天才能到。”   云望舒恍然大悟:“难怪从来没见你做过。”   宗叡笑一笑:“晚上烧个牛肉吧。”农耕时代,很多朝代都会立法禁止杀牛。对云望舒来说,牛肉或许比鹿肉更加难得。   “好!”云望舒果然兴致勃勃,“我都不太记得上次吃牛肉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他眼神明亮,里头带着期待。显然,虽然在生活用品上要与宗叡算钱,吃食方面,却是不打算与宗叡客气。   宗叡也喜欢他这份“不客气”,继续计划:“除了牛肉,其他肉也买点,难得来一趟超市。”   到最后,除了菜、肉,宗叡还买了一瓶酒。回去的时候,他们一人提两个大袋子,好在都没觉得重。   既是宗叡下厨,云望舒就主动承担起了打扫屋子的任务。备菜间隙,宗叡侧头往出看,见青年先是擦桌子,再扫地、拖地……说来是繁重的家务,可他生生从云望舒脸上看出几分愉快。仿佛他不是在做活儿,而是在玩乐。   不过,对头次碰到扫帚拖把的青年来说,这可能的确算一种玩乐?   宗叡摇摇头,收回心思。   他准备做三个菜,一道汤。牛肉就拿土豆炖了,考虑云望舒之前没去过海边,这次出去旅游时也没法在那边吃东西,第二道菜他做了油焖虾。再加一道青年点的鸡油白菜,荤素齐全。   汤和油焖虾是同样的思路。既然云望舒没吃过海味,就做点和海有关的吧。   宗叡先把把紫菜下锅,在打好鸡蛋液,一边顺时针搅动锅里的紫菜,一边把鸡蛋液缓缓倒入。   碗拿得高,倾斜幅度又小。倒下的蛋液像是细细一条金线,在锅子里松散散开。   云望舒被香味吸引了过来:“宗兄,你手艺真好!”   宗叡笑笑:“都是家常菜。也就是你没吃过,才这么觉得——米饭也快好了,开始往桌子上端吧。”   云望舒兴高采烈:“好!”   他一边端菜,还一边轻轻地哼歌。   宗叡听到,原本以为他哼的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词曲小调。可越是听,又越是觉得耳熟。等到舀好米饭、在桌边坐下,某个瞬间,他灵光一现。   就是这个!   是自己之前给云望舒找的那套课程的引入BGM。   一时之间,他哭笑不得。这时候,云望舒已经一筷子夹起虾——   宗叡看他。   青年先掐虾头,再拨虾衣。   虽然是头一次吃,但他在海边见宗叡吃过呀!   客观来说,他剥虾的动作还显得生疏。不过,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太好吃了……”   一口虾下去,云望舒说。   “人间绝味。”   夹一筷子入味酥烂的牛肉,再吃一口绵软又吸满肉汁的土豆,云望舒喟叹。   “这等珍馐,我竟能吃到,宗兄……”   宗叡咳了两声:“夸张了,白菜不是你点的吗?”   “不一样。”云望舒认真地说,“宗兄这道白菜,比我原先吃的那些更加爽口脆滑许多。”   他这么一说,宗叡倒是有些理解了。   应该是古代现代的蔬菜品种差异问题。再有,和调料也有关系。   他笑了:“好吧,你喜欢吃就行,再尝尝汤。”   云望舒就等这句了。不用宗叡说第二遍,他已经捧起碗:“吨吨吨——”惊喜,“好妙的滋味!”   又夹了一筷子米饭,送入口中,眼前又是一亮。   “我就知道。”他说,“回那边世界,绝无在这儿过得潇洒快活!怎么就连一碗普普通通的白饭,滋味都这样好。”   宗叡想了想,回答:“今晚我给你找个农作物培育的纪录片看吧。”   云望舒:“好!”   宗叡:“……对了,你现在需要睡觉,晚上不要熬夜看。”   云望舒眼睛转了转,还是回答:“好。”   宗叡看他,总觉得青年不会真像他答应得那么乖巧。   可转念一想,就算云望舒熬夜了、明早起不来床又有什么关系?他前面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总算否极泰来,自然是能享受就享受。   抱有这样想法的宗叡,没料到第二天云望舒不仅起得早,还赶在自己起身之前做好了早饭。   宗叡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沙发上的被褥已经被叠整齐。再看桌上,齐齐整整摆放着三碟子菜。   浓郁的粥米香气从厨房飘过来。云望舒原本正在电饭煲旁边,听到动静,他从厨房探出头来,和宗叡说:“宗兄!早上好。”   宗叡笑了:“早上好——”说着,视线又转回桌上。   碟子之外,他还看到一页宣纸。上面洋洋洒洒,竟是写了一篇文章。   靠近的时候,宗叡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先看哪边。   最终还是遵从喜好,先把视线落在宣纸上。   第一眼,先是觉得云望舒的字果然好看。之前人在培养盒里出不来,只能用意识控制笔墨,那会儿就能看出功底。到现在,终于可以亲自握笔书写,落笔的轻重、笔锋的浓淡,在一页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字!他在心中夸赞。   再看内容。总结一下,大概就是:“宗兄才华横溢——列举宗叡上课的表现一二三、生活中的表现一二三、做饭时的表现一二三;   “宗兄令人钦佩——列举宗叡课堂上学生的表现一二三、宗叡之前碰到的其他魂魄相处情境一二三、宗叡无私地帮助他云望舒的大小细节一二三四五六;   “遇到宗兄,是云某人生大幸!”   宗叡:“……” 第36章 我是切片?(36)   宗叡沉默。   宗叡面皮微微紧绷。   宗叡……余光发现,这时候,云望舒依然保持着从厨房探头的姿势。   他默默把目光中心往过挪一点,进一步看清楚了云望舒的表情。青年脸上带着十足期待,像是很想知道宗叡本人对桌子上这篇文章的反应。   这一瞬间,宗叡脑海里闪过无数内容,最终定格在:你昨天不是还在担心云望舒能否适应现代社会吗?——现在来看,至少在“日常生活”方面,他做得很好。接下来,就是人际相处方面了。   这是人家真心实意写出来的东西,要是自己看过之后表现得平淡,兴许会打击到云望舒,甚至影响他日后和其他人的相处。   就像他和同事们对大一刚入学的孩子,总是会显得更宽容一点。   想通这点,“宗老师”笑道:“仪景,我之前就知道你字写得好。现在总算见到你认真写出来的东西,这才发现,你写得比我以为得还要好。”   厨房里,云望舒唇角矜持地勾起,说:“还行吧,不过不如宗兄的字流畅明快。”   说着,依然用期待的眼光看宗叡。   宗叡知道,这是在希望自己对文章内容做评价。   客观来说,青年写得的确挺好。总得来说偏向散文,粗读下来宗叡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舒服流畅。而这份感觉,无疑是来自其中细节到音韵的种种对仗。   更让宗叡惊喜的是,里面用的各种典故竟然都出自当下世界,甚至有十分之六七都来自自己的课堂。   云望舒是在很认真地夸他。这么一篇文章,他不知道写到多晚。   虽然作为被夸的对象,看到文章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只要把“当事人”这个立场摘出去……   宗叡笑道:“之前你说自己在书院,我只想着你会写科举用的策论。没想到,你才华远不止于此。”   不就是夸人吗?他也会。   这句之后,宗叡从文章的整齐排列的句式夸到安排细致的用词,再开始夸云望舒选择的那一个个典故。当然,他职业病上来之后,也提出几个小问题。并非文章撰写方面,而是:“这个地方,换一个典故可能更合适……”   云望舒这会儿已经端着粥碗出来了。看他眼神明亮的样子,宗叡觉得,对方这会儿可能很想拿笔把自己说得话记下来……但这也太夸张了,他拒绝,一定拒绝。   所以宗叡以一种很顺手的姿势把筷子塞在云望舒手里,果断说:“先吃饭。”   云望舒看起来有点遗憾,但还是乖巧点头。   宗叡又说:“怎么想到做饭了?我原本想着早上下楼去买。”   云望舒理所当然道:“宗兄不是说‘一码归一码’吗。昨晚那顿,是你的‘一码’,今早的,就是我的了。”又笑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味道当然很好。   云望舒出身大家,按说平日绝轮不到他做饭。但是,“轮不到”不代表他看不到。   加上从各种杂记里读来的各地美食做法、来现代社会之后从各种渠道看到听到的食物处理方式,他虽然还没怎么动手,在理论上却已经小有心得了。   而在把理论转化为实践方面,云望舒也没有掉链子。   三道菜,一道凉拌,两道热炒。和昨晚一样荤素搭配,只是口味上比宗叡做得要清淡一点。在宗叡看来,却是刚刚好,早上就应该吃得淡一点。   宗叡半是真觉得好吃,半是有意做给云望舒看——当他没发现吗?从他落下第一筷开始,青年就在有意无意地瞄他,想要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很快就把最靠近自己的一个碟子吃了半空。   剩下一半儿是给云望舒留的。   云望舒见状,总算安心,开始和宗叡商量:“宗兄,我写那文章的时候忽然想到,以后我能不能把这当做工作?”   宗叡动作微顿,“工作?”好吧,他早就知道青年很有上进心了。   “对。”云望舒点点头,“我虽然有‘大学毕业证’了,但实际上一天书都没在你们这儿读过。要我出去做别的,一来很可能做不好,二来对你们这边的人也不公平。”   将心比心,如果他的世界没有被异病吞没,他一路科举,最终与其他人共赴殿试。这时候,人群里却有一个根本一天书都没读过,只是受了来自“神仙”帮助的人,他心里能好过?   倒不如好好发掘一下自身的优势。云望舒把自己会的东西列出来,骑马射箭一类的划掉,他好像没在宗兄这边看过相关活动。做饭?会是会,可就他那二把刀,自己在家里做做还好。拿出去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再剩下的,就是写诗、写文章,还有他那一笔字了。   云望舒的计划是:“我想录一些课程放在网上。如果有人看当然最好,实在没人看……嗯,还是得坚持一段时间,不行了,再换个方向。”   这也是他从宗叡给他看的那些课程中萌发的灵感。对自己的学识,云望舒还是有信心的。   宗叡也赞成他尝试做点事情,闻言点点头:“好。家里有一个相机,正好拿给你用。对了,今天咱们再出去一趟,给你买个手机、办张电话卡。”   云望舒提醒他:“别忘了记账。”   宗叡笑道:“好——你前面说‘换个方向’,具体怎么换,有思路了吗?”   云望舒说:“你之前带我去的那条买笔墨的街道,我看里面有很多人在卖字画?我可以多写、多画一点,拿去店里寄卖。也可以自己支个摊子,唔,这样还能别人要写、要画什么,我都给他们弄。”   他是真的很有规划。   宗叡彻底放心了,还笑道:“可惜现在不是过年。否则的话,光是写春联都足够你赚一笔。”   “过年啊。”云望舒十分神往,“我都好久没有过过年了。”   宗叡看他,眼神温和,“今年过年,我带你回家。”   云望舒:“……”   “噗通——噗通!”   就是什么在跳?   哦,原来是他的心脏。   他不断告诉自己,宗兄这么说,只是因为他看自己独自一人来到这个世界,便不想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抛下他。可是,那可是在最重要的时节去拜访宗兄家中长辈啊!   云望舒努力良久,终于捏一捏拳头,道:“那我更要好好干了。”   宗叡:“唔?”   云望舒理所当然:“多赚一点,也好给宗兄家的伯父伯母买礼物!”   宗叡失笑:“好。”   ……   ……   手机买了、相机被翻出来之后,云望舒的录课事业开始了。   这之中,宗叡果然又找了一套新房,搬了第二次家。再找到的房子比第一套更加宽敞,三室一厅。宗叡、云望舒各住一间,还能空出一间给云望舒做书房。   经过认真选题、严谨备课,云望舒头一次站在相机前。   他深吸一口气——宗叡在相机后面看着,意外地发觉,云望舒竟然一点都不紧张。   他先是惊讶,随即了然。在云望舒的世界,书生们开诗会、办文会,都是需要一个人对着所有参加者侃侃而谈的活动。而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评价、提问,都带有很高的学术水平。讲话人一个应对不妥当,都要丢了名声。   云望舒在这种场合千锤百炼过,到现在,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镜头而紧张?   想通这点,宗叡也安心下来,开始悉心听云望舒这节《写诗入门:从押韵、格律、对偶说起》。   也不光是讲,云望舒还现场以“夏”为题,作了一首咏夏诗出来,并且一面想,一面挥笔将其写下。   镜头拉近,落在游走在纸页上的笔尖上。后面有不少人来古代文化领域最火博主“云中月”的第一条视频考古,看到这一幕,纷纷发出弹幕:“我就是从这里知道什么叫‘笔走龙蛇’。”   不过,对当下的宗叡和云望舒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把视频剪辑好、发布出去。   宗叡在这方面也不是行家,他在拍摄过程中帮了忙,剩下的事情,都是云望舒自己完成。   五天后,来自异世的青年创建好各个平台的账号,将第一条内容发布——   他倒是洒脱,上传成功之后,就开始准备下一条视频的录制。倒是宗叡,在各个平台都看了很久。   然后,他吐出一口气,把视频分享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   想了想,又给喜欢书法的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语气很随意,说自己朋友写了点东西,想请爷爷指点一下。   当天晚上,云望舒的视频链接就被老爷子主动分享到了他参加的各种书法爱好者群里。   “哈哈,不是我,是我孙子的朋友写的。”   “小朋友刚创业,水平相当不错,可酒香也怕巷子深嘛,我给他吆喝吆喝。”   几个小时后,宗叡再打开视频,看到的就是节节攀升的播放量、点赞量……   一个新账号,就有这么好的数据。平台捕捉到,审核过内容之后,开始把视频往更多网友眼前推广。   “卧槽,他好像真的想要教我写诗!”   “为什么我听着听着有种自己会了的感觉?”   “脑子:我会了;手:我不会。”   “只有我觉得博主字写得特别好吗?”   “博主要是穿汉服讲课,就真有古代学堂夫子内味儿了!”   前面的夸赞,宗叡看过,微微一笑。   最后一句,则让他若有所思。   汉服?   脑海里闪过青年身着广袖长袍的模样,宗叡觉得,这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37章 我是切片?(37)   “云中月”火了。   不用多专业的数据评估报告,光是看云望舒的账号,宗叡也能得出这个结论。   除了最初几条视频他帮忙转发、推广之外,剩下的视频一发出来,就有大量网友自发地凑到评论区。   “云老师小课堂又开课了!”   “云老师好,我来交作业……”   “谁懂啊!看完上次的视频之后我也试着写了一首诗,水平就那样,我都不好意思发。可我爸妈瞧见之后夸了我半天,三年没联系的姑妈都特地打电话过来说我是‘大诗人’。救命,脚趾抠地。”   “看完楼上,我抠出一座别墅了。”   “云老师考不考虑专门做一期点评视频啊?”   “我从云老师的第一期视频就开始关注,现在是不是算老粉了?”   “……”   几百条评论迅速出现,点击、收藏、点赞量迅速突破五位数。   大致扫了一眼新视频的数据后,宗叡放下心来。再看时间,已经到了上课的时候。   没错,这会儿暑假已经结束,他又一次回到学校。   窗外传来新生军训的口号声,又是一年秋。   等到一天的课程结束,宗叡在回家路上顺便买了菜。到了住处,打开门,正好对上在客厅拆快递的云望舒。   看一眼青年身边堆的东西,宗叡了然:“商家把拍下期视频的时候穿的衣服寄来了?”   云望舒点点头。   说来意外。在青年原本的计划里,他是会通过视频课变现没错,但变现渠道应该是卖课、卖字画等。   从一对一诗词教学,到专业字画定制,云望舒早早给自己做了一套报价单。又想到宗叡之前提到的“写春联”,他还花了大力气研究当下世界的春联发展,预备等到过年的几天大展身手。   结果呢?拍了两个多月视频,真正上手的变现渠道竟然是汉服种草。   这还那条提及汉服的弹幕。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的当天,宗叡就在网上下单了一套圆领袍。样式和他最初的设想不太一样,但宗叡仔细考虑过,云望舒是要在视频里写字的。袖子太长,万一蹭到了墨水怎么办?   他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衣服到了后,云望舒第一反应就是:“这和我们那边的衣服很像。”   虽然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不同,可单外观上看,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把圆领袍穿上的那一刻,云望舒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刚刚考过院试,正是春风得意。与诸多好友一同在城外园子里办宴,曲水流觞,不亦乐乎……   青年放纵自己,在回忆当中稍稍沉浸。   然后,他抬眼看向宗叡。   云望舒语气郑重,朝他道谢:“我之前一直觉得,再也没办法回到那个时候了。但宗兄……”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梦。   宗叡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买了件衣服,就给云望舒这么多感触。   不过,看到云望舒神情的时候,他也慢慢露出笑容。   大约因为新衣服带来的不同心情,青年在第二期视频里发挥得比第一期还要好。用网友的话来说,就是:“我知道他背后就是粉刷过的大白墙,可看着他,我真有点穿越回古代参加诗会的感觉。”   不同寻常的气度、赏心悦目的颜值,还有过硬的专业知识。一切相加,新视频出圈了。不少官媒带着#穿着汉服讲诗歌#的TAG转发,甚至上了一次热搜。   热度上去之后,不少网友留言询问云望舒买的是哪家店的衣服。汉服商家也被猛然增长的销量吸引过来,给云望舒发出合作邀请。   要是其他人,可能会在骤然出现的关注度面前不知所措,可应对这一切的是云望舒。   世家出身的青年,早就习惯了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是十分擅长待人接物。哪怕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时空,人心依然没什么不同。   云望舒很从容地和商家谈合作,宗叡只在最后帮了他一把,给云望舒和平大法学院的一名老师牵线搭桥,请后者帮青年看合同。   有了良好的开局,后面再和其他汉服商家合作,也显得顺理成章。   云望舒重新做了一套报价单,接满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意,随后宣布档期暂满。要是还有其他商家有意向,就等下次预约开启吧。   没约上的商家暗暗后悔,约上了的商家认真等待自家衣服在视频中出现。   尤其越到后面,云望舒的视频播放量越高。先是突破六位数大关,接着便往二十万、三十万攀升,粉丝量也快速突破五十万……   云望舒已经打算重新准备一套报价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整理好刚刚收到的衣服,他溜达溜达,到了厨房。   宗叡正在备菜。云望舒很熟练地接过一部分他手上的活儿,和他商量:“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   “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宗叡的声音传过来:“这周?应该有。”   除了教学任务,大学老师还有科研任务要完成,这是评职称的考核点之一。宗叡现在还是讲师,资历没到可以独立主持项目的时候,他参加的便是院里一个教授的项目。   最近几个周末都有开会、加班,云望舒这才问了他一句。   得到答案,他明显高兴起来,又道:“最近有一个新上的电影,我看网上很多人在夸,咱们也去看看吧?”   电影?宗叡一愣。虽然知道云望舒已经很适应现代生活,但乍听到这两个字从青年嘴巴里出现,他还是有点恍惚。   要是其他人见了仪景,一定想象不到他的来历。   想到这里,宗叡笑了笑,欣然答应:“好啊,什么片子?我待会儿买票。”   “NONONO,”云望舒朝他晃手指,指尖还带着清澈的水珠,“我买,我请你。”   宗叡笑意更大。他知道青年过去几个月的确赚了不少,这会儿便没摇头,而是说:“好啊,我都好久没去电影院了。”   云望舒还在计划:“买了下午三点的场次,咱们午觉睡醒之后就可以去。看完之后,再在外面吃个饭。那家商场里好吃的挺多,到时候你来选。”   宗叡乐得轻松:“好。”   云望舒:“还有——”   宗叡笑:“还有?安排这么丰富啊。”   云望舒哼笑一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宗叡回答:“那我就期待一下。”   话是这么说了,可平心而论,宗叡并没有在周末会发生的事上花太多心思。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仪景的准备,那到时候不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感到高兴。   然而,真到了那一天,宗叡却发觉,期待值是会自己出现、攀升的。   下午离开家门的时候,他仅仅是简单地想:“对了,仪景之前说……”   等看完电影出来,云望舒在他耳边赞叹现代影院的技术时,宗叡的想法成了:“还有一顿饭,吃完了之后我就知道仪景做了什么了。”   后面吃饭期间,这些心思出现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到最后,宗叡连云望舒结了账都没意识到,还是青年叫他一声,说可以走了,宗叡才回神:“电影票你都买了,饭钱总该我来结。”   云望舒就笑:“我都不在吃的上面和你客气,你怎么还跟我客气?”   “……”非常有道理,宗叡没法反驳。   他们从影院出来得早,吃完饭也不过七点多。   宗叡原本以为,云望舒会带他去某个地方。可后面,两个人出了商场、上了地铁……一两站之后,宗叡发觉,他们这是在回家的路上。   他拿这话去问身边的青年,云望舒便眨了眨眼,“对啊,回家。”   宗叡眉尖微挑。   云望舒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露出笑意,说:“宗兄,你很想知道?”   在大多方面,他已经完全是个“现代人”了。但在称呼这样的小细节上,云望舒选择维持最初的习惯。   宗叡也早就听习惯了,此刻并不觉得青年的叫法不对,只回答:“……一般,也不是特别想。”   云望舒笑得肩膀都在抖。   宗叡无奈地看着他。仪景不至于捉弄自己,可现在的反应……在他的目光之中,青年一点点收敛了笑容,眼里却还是带了一丝狡黠。   他告诉宗叡:“我也很期待。”   宗叡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的话音,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两个人的期待,在半小时后得到揭露。   宗叡打开云望舒递给自己的盒子,里面是一套紫毫楠木湖笔。用手轻轻一摸,便觉得笔毫尖锐锋利,弹性颇佳。后面蘸墨写字,行笔果然饱满飘逸。   宗叡心中喜欢,也坦然把这话告诉云望舒。他还问:“怎么突然想到给我这个?”   云望舒笑了:“看到了,觉得适合你,就买了。里面三支呢,”分别是大、中、小尺寸,“你都试试。”   现在看,宗叡的期待得到了满足,他的期待同样得到满足。   网上那些攻略果然没错,先看电影,再吃饭,最后是送礼物。照着做一遍,宗兄会高兴的。 第38章 我是切片?(38)   在原本世界,异病出现的时候,云望舒刚过二十岁生辰。   他一心一意地准备着马上到来的乡试,未有谈论风月的心思。不过,看着已经成亲的族兄族弟们,他偶尔也会想,自己未来会和什么人共度一生。   云家对子弟的要求一直是“想自己选择亲事,就必须先做出一番成就,才有与长辈们平等谈论的资格;否则的话,只能接受长辈的定亲”。毫无疑问,云望舒不打算走后一条路。   但要说“自己选择”……说实在的,他也没什么思路。最多是模糊觉得,对方一定要是一个与他能谈得来、双方永远有话可说的人。否则的话,日子也太无趣了。   然后,没等乡试开始,异病就出现了。   他从书院离开,赶回家中,一路上见过不少可怖情形。最初还期待官兵现身,到后面,云望舒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云家、救乾苍。   就在回家途中,他曾碰到一个京城过来的商人。对方曾与他提起一件事:“……去年冬天,户部尚书家的小儿子曾当街发狂,咬伤百姓。这事儿到后头不了了之了,如今来想,怪病难不成那个时候已经出现了?”   京城说不定比乾苍沦陷得更早。   云望舒接受这个事实——过程很痛苦,可事情都到这一步了,除了“接受”,还有其他选择吗?——然后,他开始努力活下去。   云家祖训,子弟不得言放弃。   虽然云望舒没努力多久就被发病者从柜子里拖了出来,但那之后,他阴差阳错地以另一种形式活了下去。   再之后,他逃去山林、遇到“沈既白”。又三年后,他被系统带到新的世界,认识宗叡。   已经二十四岁的青年,有足够的理智来面对自己的感情。   他清楚自己对宗叡是什么想法。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把对方当成“盟友”没错。可接下来的相处,尤其是他还是残魂、被宗叡每日带在身边的那些时候,对方在他心里的重量一点点增加。   终于,随着飞机飞上云霄,有一条线被突破了。   他好像……喜欢上了宗兄。   云望舒用很短的时间意识到这点,然后,用更短的时间决定压住自己的感情。   总之他当时连人身都没有,宗叡不可能看出他的心思,他也不会做影响到宗叡的事情。   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要是在这种时候吐露心思,未免太对不起宗兄。   抱着这样的想法,云望舒简单地期望自己能和宗叡有一趟完满的旅途。而宗叡也为他实现了这个愿望,两人看过山巅的日出,也看过戈壁上的星光。   宗叡一直觉得他做得还不够多,可云望舒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回忆。接下来的漫长时光,都能以此为支撑坚持下去。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事情又在接下来峰回路转。   他可以不回大齐!可以永远留在这个世界。这个人人都能千里传音、云端来去、再也不会有人饿死冻死的世界。   这个有宗兄的世界。   云望舒喜悦至极,但是他依然没有对宗叡吐露什么。只在两人相处时默默划出界限,让自己当好一个“朋友”。   虽然这里没有父母、没有长辈,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必须事业有成了,才能够去谈论感情。   否则的话,他住在宗叡家,吃的穿的都靠宗叡提供,凭什么对宗叡说一句“喜欢”?——宗兄想拒绝他,都得考虑一下他以后要怎么办。   现在却不同了。他名下有了一些资产,开始和宗叡共同负担家用。碰到心上人会喜欢的东西,也有足够的实力买下来。   云望舒开始在网上搜:要怎么和喜欢的人告白?   在他的世界,哪怕是自己选定的亲事,真正成亲之前,在一起的两人也很少会正面谈论感情。这里却不同了,人们要大胆很多、奔放很多。   云望舒对照自己搜到的各种建议,认真地学。   邀请出去玩、邀请吃饭……送礼物——   唔,下一条是给对方做爱心午餐!   转眼到了周一,宗叡下课之后,收拾了东西预备去教师食堂吃饭。可人还没出教室,就接到云望舒的电话。   他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接通之后,云望舒竟然说:“宗兄,我在你学校北门,你在哪?”   听着青年的声音,宗叡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点,嗓音也柔和下来:“刚下课,在教学楼这边。”   云望舒开门见山:“我做了点东西,咱们一起吃吧?”   宗叡没想到,短短时间,自己还能迎来第三次意外。   他先说一句“好啊”,和云望舒把见面地点约在办公室。等人来了,才问他:“怎么忽然想到给我送东西。”   云望舒笑着说:“我在网上看到这个的做法,感觉挺有意思的,弄出来味道也还行,就来给你尝尝。”   好吧,是很“云望舒”的做法。   宗叡低头,打开云望舒递过来的盒饭,一眼看到里面的漂亮摆盘。   照旧是三道菜,有荤有素的搭配。素的是蚝油生菜,绿油油的,看了就觉得心情清爽。荤的则是一道玉米鸡丁,和一个藕夹。   青年说的“有趣做法”应该是指最后一样。出锅不久的藕夹乍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小金饼,拿筷子夹起一个,送入口中——   黄灿灿的外皮被牙齿咬破,有轻微的“嚓”声。   莲藕的汁水和肉汁混在一起,并不多,却增添了十足滋味。   一口下去,先酥再脆,最后是微弹的肉糜。多种口感叠加,混合着鲜味在舌尖迸发。宗叡咽下去,非常中肯地评价:“很好吃。”   云望舒笑了,说:“我也觉得。”   宗叡看他把饭盒递给自己后就空着手,意识到:“你吃过了?”   云望舒点头:“对。”   认真来说,是“吃失败品吃到饱了”,毕竟头次做这种油炸的菜,还真有点不会控制火候。不过这种细节,就没必要说给宗兄听了。   “我做的时候还录了个视频。”青年岔开话题,一边讲,一边把宗叡旁边办公桌旁空着的椅子拉了过来。然后,他撑着下巴坐在宗叡旁边,眼里都是笑,“打算朝其他方向发展一下,不过得看什么时候有空剪辑。”   宗叡跟着笑,吃着东西和他聊天,“你的粉丝应该很惊喜,看‘云老师’这么多才多艺。”   “主要也是当‘上课’之外的彩蛋。”云望舒完善思路,“不会录太多这方面的内容,暂定是一个小系列,攒够一波了再发。”   两人说话期间,有其他老师到办公室来。见到特地给宗叡送饭的青年,他们都笑了,打趣宗叡:“宗老师,我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你可真有口福。”   宗叡一笑,他身边,云望舒大大方方地和人打招呼:“李老师,中午吃了吗?”“潘老师,今天气色真好。”   老师们同样和他招呼。虽然之前不一定在现实里见过云望舒,但他们都知道,宗叡在青年刚开始录视频时曾给他宣传,两人在现实中认识。   不过,就算知道他们认识,也没想到两人的关系这么好。   特别是这天之后,云望舒开始变成他们办公室的常客。   隔三差五,他就要过来一趟。做普通饭菜时只有宗叡那份,但要是做一些小糕点,其他老师也会得到一份“试吃装”。   眼看云望舒和自己的同事打成一片,宗叡十分欣慰。多交朋友是好事,他也看出来了,云望舒本身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不过,这不妨碍他表面上做出叹气模样,说:“仪景,你在这儿都快比我受欢迎了。”   云望舒笑了笑:“但我只给你送礼物,只请你吃饭、看电影。”眨眼,“也只给你写文章、写诗。”   宗叡:“……”这倒是真的,不过,听青年这么一总结,他怎么忽然有点不同的感觉?   没等他细想,周围同事们就长长“哦”了一声,“‘云老师’视频里每次被他拿来举例的那个‘朋友’,就是宗老师你?”   思绪被岔开,宗叡眼神晃动一下,听云望舒承认:“对啊。”还是大方又坦荡,反倒不会让其他人多想,“我们关系好嘛。”   宗叡微笑一下。   接下来几周,云望舒照旧时不时来给他送午饭。到周末,也会约他出去。慢慢的,这竟似成了两人之间的惯例。   再有,除了前面那套湖笔之外,云望舒又陆陆续续地送了他一套印泥、一方砚台,还有几块难得的好墨。   他甚至拐弯抹角地和宗叡打探起他家里人都喜欢什么东西。不用说,是早早开始准备过年时的送礼。   做得这么多、这么上心。宗叡是个人,不是木头。慢慢地,他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但也有顾虑。不论云望舒究竟是什么想法,对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要性,宗叡还是很有信心的。也许是他多想了,青年这些做法,只是在对他之前几个月的照顾表达谢意。   可“表达谢意”的做法,会是送他一束花吗?   看着被捧到眼前的花束,宗叡缓缓抬头,对上团团花朵之后青年俊秀的面孔。   对方明显特地打理过自己,剪了头发,穿了新到的衣服。对上自己的视线,先是朝他一笑,随即又露出几分难得的局促。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距离云望舒第一次邀请宗叡看电影,足足六十天过去。   按照网上的攻略,如果对方一直没有表现出抗拒、不喜欢,就差不多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   “宗兄,”深吸一口气,青年告诉宗叡,“我在追求你。”   宗叡深深看他。   云望舒屏住呼吸。   “……”十多秒后,宗叡笑了,“呼气。还有,我接受了。” 第39章 我是切片?(完)   前面的种种举动,云望舒采取了现代人的做法。但在“告白”上,他做了两手准备。   有约会,有花,还有藏在花束里的一首诗。   表面上看,青年的确已经完全融入当下社会。可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书生。   这个书生,喜欢上了一个和他一样喜欢读诗的人。   讲出“追求”两个字后,云望舒按照自己拟好的腹稿继续往下开口:“宗兄,我算过日子,今天是咱们认识的第……”说着说着,忽地一顿,怔怔地看着宗叡。   宗叡被他的神情逗笑,从他手里接过花束,“很漂亮的花,你买花瓶了吗?”   云望舒还是有点没回过神,缓缓摇头。   宗叡说:“那咱们先去超市买个花瓶。”   他们这会儿其实刚从外面回来。如果是平常,两人应该会一起写写字,或者由宗叡帮云望舒对他接下来要拍的视频脚本把把关。但云望舒把今天变得不同了,宗叡觉得,接下来的安排也可以有些变化。   这可是云望舒告白时用的花,宗叡想把它留久一点。   再有……   宗叡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   两个人里,有一个在紧张就行了。宗叡坚决不想被云望舒看出自己的真实心情,纵然手心都有些出汗,依然拿最平静的笑脸问云望舒:“可以回神了吗?”   话音落下,他看到青年的睫毛猛地颤动。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法落在云望舒身上,让他一下子“绽放”了。   “宗兄。”云望舒又叫了一声,身体凑近很多,宗叡甚至能看清自己身影映在青年瞳仁中的样子。耳边是青年克制着激动的嗓音,与他确认:“当真吗?我话都没说完呢……”   “那你先说完,”宗叡表面笑着,心跳却又快了一些,“然后咱们再去超市。”   云望舒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他,良久,终于分辨出心上人唇角那一抹紧绷。   他脑海里飘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这会儿不知所措的人不光是自己……   思绪涌出来,就有些控制不住。   明明都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了,到这会儿,却又都成了最青涩莽撞的样子。   云望舒不安的心忽而变得沉静。他下巴微微抬起,眼神明亮如星,“我读诗给你听。”   当天晚上,并没有发生更特别的事。   听了云望舒的诗,去了超市,把鲜花修剪好插进新花瓶。之后,两人又回到了平常的生活轨迹。   只是在手臂偶然碰到、视线与另一人触碰的时候,才发觉一切已经开始不同了。   在逐渐升温的气氛里相处到十点多,两人一下一下地看着对方,又像是被烫到一样挪开目光。最后,还是宗叡说:“睡吧,明天又要上班了。”停一停,又记起说一句:“晚安。”   云望舒的视线往他的房门处转了一圈儿,应了声“好”。   宗叡:“……”仪景在想什么?   云望舒:“……”网上那些答案又说对了!现代人很矜持,不会一告白就发生什么。我要循序渐进,不能吓到宗兄。   他也礼貌地和宗叡说了晚安,两人洗漱过,回到各自房间。   上床、睡觉,一切如常。   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后,宗叡蓦地睁眼。   他下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等到俯卧撑做完了,才觉得胸膛积蓄的躁动平息下来,能够真正入眠。   兴许也是因为晚上做了运动,这一晚,宗叡睡眠很好。第二天起床时,云望舒房间里还没有动静。   他看一眼桌上的花瓶,唇角勾出一丝笑,开始做早饭。   等云望舒来到客厅,屋内已经满是蔬菜瘦肉粥的香气。宗叡另外还打了蛋液,往里面拌好土豆丝,只等云望舒起床就能下锅摊饼。   青年原先并不觉得饥饿,此刻却被唤醒味蕾。宗叡看他悄悄咽口水的样子,有些好笑,说:“去洗漱,完了就能吃了。”   云望舒积极响应:“好!”   他喜滋滋地飘去盥洗室,又喜滋滋地飘出来。再到厨房的时候,第一土豆鸡蛋饼已经出锅了,第二个也马上就好。   云望舒又咽了咽口水,先去舀粥,随后才来端盘子。恰好宗叡的手臂也伸过来,一不留神,他的手掌直接扣在宗叡手臂上。   两人一起停下动作,厨房里只剩下抽油烟机的“嗡”声。   掌心下是心上人绷起的肌肉线条,热乎乎的,一路烫到云望舒心里。   云望舒喉结猛地滚动,抬眼去看宗叡,脑海里有声音在不断提醒:循序渐进、循序渐进。   这样子,落在宗叡眼中,就是:“仪景——”   宗叡的喉咙也有点紧绷。   两人没在这方面仔细聊过,他却能在日常相处的细节中知道,云望舒故乡的很多风俗与自己知晓的“古代”不同。   那对于一段刚刚开始的感情呢?   宗叡不确定。   但是,他从云望舒的眼神里看出了渴望。   所以,他选择问对方:“你现在想做什么?”   话音落下,宗叡视线里,云望舒的瞳仁猛地收缩。   他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吐露出的字音虽轻,可宗叡已经听清楚了。   ……   ……   到下一个周末,两人特地空出一天时间,把云望舒的日常穿的衣服、各种物品搬到宗叡的房间,视频拍摄要用的东西则留在原地。   往后日子里,青年原本的屋子慢慢成了储物间。这个功能也不会一直存在下去,冬天最冷的时候,两个人算了算存款,发现他们已经可以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不过,在开始看房子之前,两人先做了另一件事。   宗叡将云望舒带回自己老家,按照之前承诺的那样,与他一起过年。   宗家父母早在日常的视频中认识云望舒。十一月那会儿,更是得知儿子的“室友”变成“新男友”的消息。与很多不愿接受孩子喜欢同性的父母不同,在宗叡的伴侣选择上,他们始终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   “既然我们不是一对很‘标准’的父母,”与许多家庭全心全意为孩子付出的情形不同 ,夫妇二人成婚三十余年,生活的重心依然在彼此身上,“那就不能要求你做一个‘标准’的孩子。只要你幸福快乐,也不伤害到其他人就好。”   宗叡大学那会儿向父母出柜的时候,父母是这么告诉他的。到现在,面对到自家做客的儿子男友,夫妇二人也是大力欢迎。   虽然此前也来过一次,但当时云望舒什么都没碰,宗叡也不会多细致地介绍自己房间。以至于到现在,明明是第二次来,云望舒依然看什么都新奇。   他每天都有新发现。到除夕当天,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   翻开看了看,他一下子笑了,和宗叡说:“原来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   原来这是一本相册。最初的三分之一厚度中,宗叡都是个还没人腰高的学龄前小孩。到后面,小学、初中……一张张照片,记录了那些云望舒从未见过的心上人的样子。   一直到宗叡上高中、大学,智能手机发展,老旧的胶片机逐渐退出历史舞台,里面的“宗叡成长记”才中断。   接下来半天时间,宗叡一直在和男友讲那些照片背后的故事。幼儿园时被老师带领着去公园春游,小学那会儿一年一度的开放日活动,还有初中时学校组织的去外市参观……原本以为已经尘封的记忆,在一句句讲述中复苏。   云望舒一边津津有味地听,一边对比照片中与自己身边的两个心上人,十分向往:“要是那会儿就认识你就好了。”   宗叡笑笑:“现在认识也不晚。”   云望舒跟着笑:“也对。”   话音间,宗父在外面喊:“包饺子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下去。不只是饺子活动开始,电视上,热热闹闹的节目同样开始。   被广大网友吐槽“越来越无聊”的春晚,放在头次见这阵仗的云望舒眼里倒是足够恢弘有趣。他津津有味地看到新年钟声敲响,这会儿才记得拉宗叡帮自己拍新年祝福。   视频发出去,眼尖的网友登时发现:“这好像不是在云老师家里啊。”   “平常是在外面住,现在回父母家了吧?”   “不对,你们听画外音,明明是宗老师的声音……”作为在云望舒视频里高频率出场的“朋友”,宗叡也早早成了这群云学生的熟人。   “诸位,”一片“是不是提前拍的视频”猜想飞过去后,终于有人提出,“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一切,算是和宗叡、云望舒无关了。   此时此刻,宗叡已经带云望舒下楼,进行新年的下一个环节,放烟花。   云望舒起先说:“我们那边过年的时候也有……”可真到了地方,光是小孩子们在玩的烟花品类,就看得他瞠目结舌。再等远方广场上,政府组织的烟花秀在天空炸响,整个天幕都被染上一层绚丽颜色,灿烂花火若繁星自天穹陨落。   云望舒看痴了。   一直到烟花结束,他转头看宗叡,喃喃问:“明年也会有吗?”   宗叡回答:“会。”   “后年呢?”   宗叡:“会。”   “大后年……”   宗叡:“会。”   “大大——”   宗叡:“仪景,你可以直接说‘我想每年都和你一起回来’。”   云望舒听着这话,先是脸颊微微鼓起看他。到最后,到底还是笑了,重复宗叡的话:“宗兄,我每年都想和你一起回来。”   想和你长长久久、岁岁年年。   宗叡的回答是扣住他的手,说了一个“好”字。   ……   ……   很多年以后,宗叡、云望舒一起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们又去了沈先生、兰先生的住处。原先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直到沈先生提醒他们看窗外。   两人转过目光,宗叡还只是惊讶于外间竟是一番陌生景象,云望舒却骤然失语。   他看到了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说熟悉,无疑是因为眼前正是乾苍。只要顺着这条街走下去,就能出城,他每个月从家去往书院,都要在上面走上一程。   说陌生,则是因为街道又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不再有发病之人在上面徘徊,行走在其中的都是健康活人。他们面色红润,身着新衣,脸上写满了对明天的期盼。   这是……   看到云望舒的表情变化,宗叡大约明白过来了。他转头,看向沈先生、兰先生。   他们却并未多说,只道:“喝口茶再走吧。”   宗叡笑一笑,端起自己面前的茶,还把云望舒身前那杯递给对方。   再醒来时,身边还是那个相伴走过半生的人。   口中有甘甜味道,引得二人久久都未回神。直到云望舒猛地坐起,和宗叡说:“我又想到一篇文章。”   宗叡笑道:“嗯,咱们去书房吧。”   阳光正好,照出幸福的光景。 第40章 番外一   时间退回一切宗叡、云望舒刚在一起的那年。到了春节,回到老家的不只是他们,还有司誉。   不过,与宗家的一片热闹和睦不同,司家的气氛就显得不太美妙了。   看到回家是明显瘦削很多的儿子,司家父母吓了一大跳,对儿子一阵关心。   司誉这半年来遇到了很多事,乍被父母这样嘘寒问暖,心中也有感动。   然而没两句之后,司誉妈妈又开始她的老话题:“要是平城那边压力实在太大,你不如辞掉工作回来。咱们这儿赚得少,可房价也低啊!还有,你也别眼光太高了。上礼拜我买菜碰到你高中同学,人家二胎都有了,再看看你……”   司誉烦不胜烦,说了句“我先回房子了”,就关了自己卧室的门,一头栽倒在床上。   被褥在他回来前被清洗、晾晒过,洗衣液的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在平常嗅见,一定让人安心。这会儿,司誉却完全无心去感受。   他近来过得实在太不顺了。母亲说“辞掉工作”,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司誉早在去年年中就已经被公司开除。   那会儿他迟迟找不到爱人们,心里愈发慌乱。想到系统的所作所为,既怕他们出事,又怕他们是生气了,不愿意见到自己。   记挂着这些,他上班时心不在焉,工作完成得也颇糟糕。从前熟悉的办公软件,这会儿竟然完全忘记操作。之前有系统帮忙,才不会露怯,可现在……   短短一周时间,司誉已经被部门领导批评了不知多少次。   不过,真正压死骆驼的稻草,却是他们公司总部前来分部查看发展状况、员工精神面貌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一直找不到爱人们的司誉有了新的思路。他想,爱人们或许并非以过去的名字、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是已经与世界本身融为一体。既然这样,自己要寻找的其实是身上带有他们特征的人。   抱着这样的心思,视察团里的一个年轻男人进入了司誉眼帘。他默默地听着身边同事八卦,得知原来对方正是集团少东。这也就算了,对方喜欢的手表品牌、出现时身上带有的冷调香气……还有虽然与自己爱人之前不同,却俊朗得如出一辙的外貌,让司誉脑海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他觉得自己找到人了,对方一定正是江楷!   司誉挑了个只有少东一人待在办公室的时间,进到里面,向对方寻求和好。   然后,他收到了一封辞退信。连带的还有少东惊魂未定的表情,和自己部门领导一脸冷汗、狠狠瞪向自己的样子。   司誉委屈至极。最初一段时间,他完全不信自己认错了人,还特地飞到总部所在的城市再去就寻找对方。只是对方身边竟带上保镖,再也没有给司誉接近的机会。   司誉原先不想放弃,直到眼看少东与一名女郎共同上车,行为举止间对对方颇有关怀,这才如遭雷劈。   他终于相信,也许自己真的搞错了。如果是真的江楷,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   司誉神思恍惚地回到家里,给自己开了一瓶酒。   他喝得酩酊大醉,半梦半醒间,爱人好像又回到自己身边。   司誉逐渐爱上这种感觉。接下来几个月,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饿了就点外卖。   最初的时候,还会在倒垃圾时出门。到后面,垃圾逐渐在身边堆成了山,他都毫无所觉,继续喝酒。   存款金额在这种生活状态中飞速下降,偶尔时候,司誉也会因此恐慌。   他想过振作起来,重新投简历、找工作。但被系统带走快穿的那些年月,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来说是短短一瞬间,对他来说却是真实经历的人生。   他还记得在索兰德大陆上最常吟唱的法咒,却不记得任何自己之前从事行业的工作技能。   司誉更加恐慌,然后,他又开了一瓶酒。   日子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直到快过年时,父母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买票回家,司誉才惊醒过来,勉强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   而现在,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脑子里依然在想:“他们到底在哪里?”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受了这么多苦,一定会很心疼吧?   如果爱人们在,他们定然舍不得让自己这么辛苦。   司誉伤神地想。   他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浸着,慢慢地,又有点想喝酒。   正挠心挠肺呢,母亲敲一敲门:“小誉,我和你爸去超市买年货,你去不去?”   司誉登时更加烦躁,吼了声“不去”。   母亲念叨了句什么,到底离开了。她走以后,司誉又是心烦,又是酒瘾发作。最后干脆爬起来,自己也拿上钥匙出门。   可惜年节将近,楼下的烟酒行都关门了。想来想去,他也只能去超市。   自然不能选离自家近的那个。司誉坐公交到隔壁区,进入超市,直奔酒水区。   没去成。走到一半儿,他看到了云望舒!   这里是零食区。对方正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往超市的保鲜袋里装糖果。   云望舒一口气往袋子里捧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而后侧头看着身边的男人,朝对方笑一笑。   司誉心脏“怦怦”直跳。他很想冲上前去,问对方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之前的经历给他敲响警钟,万一自己又找错人了呢?   司誉开始犹豫。一耽搁,云望舒和那个男人就要离开了。   眼看人越走越远,他咬咬牙,到底冲上前去,将人拦住。   被拦住的两人明显吃惊,后退一步,用警惕的眼神看他。   司誉却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渴切地看着云望舒,叫他的名字,问他:“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明旦……”   被男朋友带着体验过节习俗的云望舒:“……”   他客客气气:“先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司誉险些流泪。他愣愣地看着云望舒,纵然有了心理预期,依然不敢相信这个答案。正怔忡间,听云望舒身边的男人说:“仪景,你刚才用身份证试完超市的称,有没有把它落在那边?”   听到前半段,司誉先是激动:“仪景”是云望舒的字啊!自己肯定没认错!   到后面,却一个激灵。如果青年有“仪景”这个名字的证件,就说明对方真的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而非从其他地方穿越而来。   只是个巧合吗?司誉失魂落魄。不过,云望舒与他原本就未有过真正的“开始”,司誉对他的感情原本也没有对其他“同位体”深厚。虽然失望,却也能够接受。   但还是很难过。   当晚,买了酒的司誉一边喝,一边在网上发帖。   他写的主楼是:我找不到男朋友了,上哪里都找不到他,我要怎么办?   下面网友一片问号,大多回复:“找不到就说明人家不想见你啊,你就别缠着人家了。”   “渣男,不值得为他伤心。”   “人家都走出来了,lz也快点走出来吧。”   司誉虽然有了醉意,却还能分辨这些文字。他不服气,开始一个个回复网友。   “他很爱我的,绝对不可能不要我。”   “他对我很好,什么都愿意给我……”   终于有人问:“lz不如说说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情吧?知道具体情况了,我们才能帮你分析啊。”   看起来有点靠谱。司誉放下酒瓶,开始认真地写……唔,他要怎么写呢?   与爱人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思来想去,司誉选择讲述自己和江楷的故事。   一来,前面经历了少东的事情,虽然认错了人,但他对江楷的执念也加深了,很想找到人来证明对方还爱自己、绝不可能出轨。   二来,这里毕竟是现代社会。说与其他爱人同位体的故事,网友们可能不会相信。   所以司誉写:“我认识男朋友的时候,他特别可怜,被父母赶出家门……”   回想着自己与对方相处的一幕幕,他心头有些酸,又有些又胀又涩。   “早知道现在这样子,我之前绝对不对他那么冷淡。他明明那么爱我,我都知道的……”   母亲在外面敲门,叫他吃完饭。司誉不耐烦了,把酒瓶子摔了过去。碎裂的响声传来,外面终于没了声音。   他打了不知多久字,到最后,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醒来,也是迷迷糊糊,被母亲叫醒。   司誉正想发怒,就看到了母亲背后的警察。   他抖了一下,酒醒了。但还是花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警察是来做什么的。   “小誉在网上发帖子,说他猥亵未成年儿童?”同样听明白的司家父母脸都白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自己儿子,又转向警察,“不可能!我们家小誉最乖了,不可能做这种事!”   警察说:“网上闹得挺大的,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看司誉,“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誉脑子再混沌,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否认。再说了,他在帖子里讲的本来就是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与现实中自己的经历完全对不上号。   警察在一番了解后也发觉这点。他们对司誉进行了批评教育,随后就离开了。司家父母其实到底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到这一幕,倒是勉强安心,觉得儿子果然没做那种恶心事。   不过,“小誉,他们刚才说的网上的帖子,是怎么一回事?”   司父问。   司誉又开始心烦:“我怎么知道——你们都先出去,让我静静。嘶,头都要炸了。”   司父看儿子这副表现,怒火开始攀升。还是司母拉住丈夫,把人拽了出去。   屋外传来父母的争执声,屋内,司誉重新打开手机。   也是这会儿,他才知道警察说的“闹得挺大”是怎么回事。短短一个晚上,自己发的帖子竟然已经突破十万评论,搜索栏里甚至出现了专门话题。   再按照楼层倒序看,最新出现的评论都是:“可以说吗,看开头我就知道是写手贴。”   “没有未成年人真的受到伤害,也算是好事。”   “拿这种事儿引流,lz缺德大发了。”   他们在说什么?司誉没看明白,干脆把帖子往上翻,从自己讲述与江楷的故事那层开始往下看。   最开始,回复他的还是一些正常内容。说被赶出来的小孩很可怜,司誉是做了好事。   可等司誉开始描述他和江楷是怎么开始的,下面的回复开始不对劲了。   “???Lz,你认真的,那个小孩儿一直偷看你,你后来发现他当时就喜欢上你了?”   “不是,为什么小孩儿骨折都恢复那么久了,lz还要和人家一起洗澡?”   “救命啊,lz的这段也太恶心了吧!!!人家才上初中,lz竟然就能对人家发`情。”   “好恶心+1”   “受不了了,小孩儿当时就应该报警,竟然让lz逍遥法外这么久。”   “太惨了太惨了,为什么我过年的时候要看到这种帖子,晦气!”   “给ls递个火盆,跨一跨驱邪!”   “我也来跨!”   司誉看得脸色渐阴。   昨晚他没留意这些,还在专注发后面的内容。   说到自己发现江楷的想法,很惊慌,觉得不应该这样,于是冷了冷对方……   网友:“太可怜了,一个孩子被lz这种心怀不轨的成年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要窒息了,代入了一下,父母不要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帮忙的人,结果是个性骚扰自己的变态。”   司誉还在往下写。关于他和江楷的第一次,还有那之后江楷的道歉。   网友:“我不行了。”   “这不就是纯纯的pua。Lz自己对小孩儿的觊觎都快溢出来了,人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我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点进lz的贴。”   “lz标题是‘男朋友’(呸,明明是受害者)走了,他找不到人家,是不是说明小孩儿总算意识到了lz是什么衣冠禽兽,所以跑了?”   “对哦!要是这样,我总算能放心了。”   “我不放心,lz这种人渣,一个受害者跑了说不定就要去物色下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孩子受害。”   “我报警了,可是警察说有什么属地管理的规定,必须得是和lz一个ip的人报警才有用,有没有人和lz在一个地方?”   不,不是的!   司誉的手指都在发抖。   他当时拒绝了江楷!可江楷不顾他的反对,一定把他……   “你们知道什么?!”他愤怒地在回复栏里打字,“我才是受害者!”   打了一大串,想发出去,却刷出来帖子已经被删除的提示。   司誉愤怒地摔了手机。之后,他在房子里不断转圈,想,事情都闹得这么大了,江楷一定看到了。都这样了,他也不站出来帮自己澄清,自己一定再也不会原谅他。   “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原本只是在心里念念有词,到后面,他嘴巴也不自觉地冒出声音。   不但是帮助自己坚定决心,也是在掩盖那随着网友们的评论,悄无声息地冒出来的一点心虚。   自己真的是在……性骚扰江楷?   江楷是受害者?遇到自己实在太可怜?   怎么可能!要不是他,江楷一定早就饿死在街头了。自己给了他衣服、食物,好好把他养到成年。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缓缓蹲下来,抱住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星期、一个月……   不知要到什么时候、究竟还有没有机会从中走出来。 第41章 Beta继子(1)   陆诏正在赶去找男友叶星阑的路上。   两人说来都是联邦综合大学的学生,陆诏却搭上了一架被用于星球内长距离交通的穿梭机。即便这样,要从他在的校区赶到叶星阑在的校区,最少也要花费两个小时。   这都是因为综大占地广阔,不同院系之间时常能直接间隔半个星球。   有这么远的距离在,他们却能相识、在一起,全仰仗联邦的一项传统,开学军训。   虽然战争已经成为历史,当时的军校也一个个都转型为普通大学,这项活动却保留了下来。没了战时军校生们要面临的种种真切危险,更倾向于一种竞技活动。   每到新生入学季,学校都会事先选择好几个场地,再按比例将不同专业的学生分散到不同地方。   之后,由AI出面,根据学生们入学档案上的各项数据,把新生分成三到八人的小队。   每个场地内都会有上千只这样的队伍,成员们需要在接下来七天时间内完成一系列任务,以此获取积分。同时,他们的随身终端会对他们的各种举止进行记录,同样进行打分。   努力与队友们合作的学生会得到更多的行为分,抛弃队伍的学生反之。最后,任务分与行为分相加,就是新生们的总分。   分数的排名不会影响分班,但名次越高,得到的校内信用点就越高。要是到挤进前五百,很多平常只对大二以上学生开放的区域都会对他们开启。前三百、一百……更是每个档位都有它专门的奖励。   要是成为前十,哪怕还没正式开学,依然能成为这一届新生中人人都知道的风云人物,每一届的学生会首席都会从他们当中诞生。   陆诏和叶星阑当时被分成到了一个队伍,除此之外,他们当中还有两女一男。   那个男生和其中一个女生是Alpha,另一个女生与陆诏是Beta。加上身为Omega的叶星阑,这样的队伍搭配算是军训当中最常见的组合。   两个Alpha看看对方,目光中火星四射。从队伍集合的第一秒开始,两人就在争夺对剩下所有人的指挥权,然后……   两天任务时间过去,指挥权被陆诏拿到了。   从历届数据来看,这种时候也有,只是很少。   当时就有不少看直播的学长学姐留意到了他们的队伍,还在校园论坛上发帖吐槽与他同队的两个Alpha太过无能。他们这时候压根没想过,陆诏会带着队伍里剩下的人拿到队伍分第一的成绩。   除此之外,他还是本届新生中的个人分第一。   对Beta来说,这样的分数有点优秀过头了。都不用到比赛结束,他的名字已经刷满了整个校园论坛。   无数人在好奇他的来历,也有一些他的高中同学到论坛爆料……不过,俨然已经成为全校最大热点的陆诏本人对这些却丝毫不关心。   他在现实里遇到点状况,叶星阑向他告白了。   看着鼓起勇气、吐露爱慕的青年,陆诏没有说“好”或者“不好”,而是细细回想了一遍他和叶星阑在比赛过程中的相处。   对方一直距离那两个Alpha很远,可以说是头一个响应自己指挥的人……好吧,这是让陆诏对叶星阑有点好感。   但那仅仅是“觉得这是个还挺顺眼的同学”。其他心思,陆诏是半点也没有。   看着眼前青年,他简单地说:“不好意思,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说到一半,话音被叶星阑打断了。   青年的目光里带着倔强,说:“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Omega都应该和Alpha在一起,可陆诏,我不想这样!   “我的父母是典型的AO组合,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浓烈,浓烈到……让我觉得害怕。”   说话的时候,青年不自在地用手指捏着袖口。陆诏留意到,他的指尖都因过度用力,泛起细微的白色。   而叶星阑还在继续往下讲。   他说:“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母亲的易感期提前,父亲却没有在家。”那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懂,“……母亲完全失去了自我。我非常恐惧,带着弟弟妹妹们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一直到父亲回家,我才终于感觉到‘安全了’。   “那之后不久,我分化了,是和母亲一样的Omega。很多人都在恭喜我 ,我却下定决心,永远不会让抑制剂离开自己。”星际时代,这方面的研究已经十分发达,再不会出现第二性别刚出现那几年里长期注射抑制剂会极度伤身的情况,“你如果是介意我的性别,那完全不用有这方面的顾虑。陆诏,你可以把我当成Beta!”   陆诏他的态度打动了。   并不是叶星阑那句“把他当做Beta”,而是对方的话音当中,透露了许多与陆诏一样的想法。   这让陆诏对叶星阑的印象分上升不少,变成“应该挺有话聊的同学”。不过,距离“开始恋爱”,还是有点太远了。   他想了想,回答:“这样,咱们相处的时间还是有点短。我不是很了解军训之外的你,你也不是很了解其他环境下的我。咱们先把通讯号加上,聊上一段时间我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当然,如果你在这期间对我失去兴趣了,也欢迎你提出来。”   叶星阑听着这话,眼前乍亮,答应下来。   两人就这么当了半个学期网友,又在下半段学期成为情侣。   当下,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即将结束,不少学院已经迎来考试周。这是综大学生最忙的时候,穿梭车里空空荡荡,再没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陆诏坐在上面,压住心中的焦灼,调取出一份资料继续复习。   现在是中午十二半。上穿梭车之前,他刚刚结束了一场考试。而在下午六点,还有另一场考试在等他。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离开学院。但是,叶星阑已经三天都没回复过他的消息了。倒是有接电话,也在电话里说他没事,之前不回只是因为在复习。可陆诏分明听出来,叶星阑的语气和平常不同!   他担心男友是生病了,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这才朝他说谎。   再打电话去问,叶星阑一定会继续说“我真的没关系,你也好好复习吧”。陆诏没用多长时间就做了决定,他要去看看叶星阑。   只不过,学校真的好大啊……   陆诏叹了口气。   紧赶慢赶,来到叶星阑所在校区时也已经将近三点。   考试周里,空空荡荡的不光是穿梭车,还有宿舍楼。   守卫机器人倒是一如既往地恪尽职守。不过,陆诏有叶星阑设置好的权限,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找到男友之前曾发给自己的宿舍门号,他确认过地方,敲一敲门。   “笃笃笃”。   等待三秒,没人应声。   陆诏眉尖微微拢起。   人不在吗?……其实这是正常的。但是,叶星阑的状态本身就不正常。   难道自己之前想错了,叶星阑其实没有生病?   唔,也有一种可能是,他身体确实不舒服,所以这会儿人在校医院。   想了想,陆诏决定再给男友拨通讯问问。他都到这边了,叶星阑总不能直接让他回去。   作为一个行动派,他说干就干。   和过去几天一样,通讯响了一会儿,叶星阑才接通,“喂?陆诏……”   声音很虚弱,明显与健康的时候不同。   陆诏听着,有点心疼,问:“星阑,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要不然我到你们那边,和你一起去?”   叶星阑回答:“不、不用……嗯,我真的没事。”   陆诏叹气:“你现在在哪里?”他看过男友的考试安排,知道对方这会儿是空闲状态,“不会还硬撑着在图书馆复习吧?”   “没、没有……唔,我在宿舍。”叶星阑说。   听着耳边的声音,陆诏微微一怔。   他重新看了看眼前的门。门牌号没错,的确是男友之前给自己的那个。   可是,自己之前明明敲了门,为什么男友不开?   青年轻轻舔了舔嘴唇,抬起手,又在门上敲了敲。   按照综大的宿舍设计,他动作不重,屋里的学生却肯定能听到。   果然,在陆诏动作的同时,终端另一边传来了规律的“笃笃”声。   伴随声音,叶星阑似乎是被吓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陆诏:“……”   陆诏的嗓音沉了下去,说:“星阑,把门打开。你就在里面,我知道。”   叶星阑仿若崩溃,问他:“是你在敲门吗?陆诏——”   陆诏回答:“是。”   叶星阑沉默。   陆诏没再听到话音,却能听到一些其他细微的动静。   他嗓音更沉,说:“给我开门吧,星阑。”   叶星阑还是不说话。   陆诏问:“你没法开门?是有人胁迫着你吗?”   叶星阑继续沉默。   陆诏把终端上正在进行的通话页面缩小,重新打开一个页面,快速在上面输入一串数字,同时说:“回答我,或者我直接报警。”   叶星阑终于发出声响了,却是叫:“陆诏……”   陆诏心中一涩,嗓音却柔和了下来,说:“星阑,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法律也会保护你。   “现在对Omega的各种支持体系十分健全,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说完这句,他嗓音一厉,“正在伤害星阑的人,不论你是谁,我都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对此,叶星阑的回答是:“陆诏,对不起。   “可我真的……我真的——   “原来这就是作为一个Omega的感觉吗?我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陆诏怔忡。   他的手依然放在终端上。报警号码已经输入好,只等他按下确认键。   可他的手指却一点点僵硬,迟迟无法按下去。   这时候,他听到终端另一头传来一声轻轻的笑音。   有点熟悉,不过陆诏完全没有分辨的心思。   他脑海里都是叶星阑的声音。一会儿是告白的时候,青年对他说:“我害怕,永远不会让抑制剂离开。”一会儿是:“陆诏,对不起,原来这就是作为Omega……”   紧接着,“嘟”一声,通讯被挂断了。 第42章 Beta继子(2)   下午三点半,陆诏搭上了返回自己校区的穿梭车。   他比自己以为地更平静一点。   来的时候,青年也考虑过“要是星阑身体真的不行,我送他去医院,晚上恐怕要来不及回去”。当时他觉得这不是问题,考试错过了可以申请补考,男友的健康无疑更重要。   现在来看,他倒是不必在这方面做出选择了。   五点五十,陆诏准时踏入考场。三小时后,监考AI宣布考试结束,所有学生提交答案,离开考场。   陆诏随大流地走了出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综大校园里亮着柔和的人工光线,指引学生们前往他们要去的地方。   细细观察,不同方向的光线又有所不同。宿舍方向明显昏暗,呈现出一种寂静安睡的氛围。食堂、图书馆那边则要明亮许多,当然,最亮堂的还是训练场的方向。一眼看去,那边的天空竟像是白昼一样明亮。   正如“军训”作为一种竞技活动被保留到和平年代,机甲操作课程同样。虽然每一届都有学生在校园论坛上诉苦,说“谁说机甲课有意思的?我简直要被教官折磨死了”。可等到开学,抢这门课的人照样最多。   毕竟谁不向往那些战争故事中的英雄呢——好吧,最重要的是学校的机甲课程可以直接换算成官方机构认定的上路分。从上学的时候开始攒的话,不需要等到毕业,他们就能拿到机甲驾照。而在穿梭车拥堵越来越严重的当代社会,用民用微型机甲赶路可要方便灵活多了。   这就造成了每到期末,就有不少学生要一边复习专业课,一边刻苦练习机甲操作的现象。   “陆首席看起来好淡定啊。”   有同学从陆诏身边经过。原本是在和身边人对答案、因自己答错的地方懊恼无比,看到陆诏波澜不惊的样子,忍不住换了话题。   这句出来,登时引起一片赞同:“毕竟是陆首席。”   “他应该又是第一吧?”   他们言语间对陆诏的称呼是“首席”,而不是“会长”。换句话说,军训时总分第一的陆诏并没有成为这一届的学生会长。   这种事在往年也有发生,不过一般都是是第一名在后续的拉票环节失利,这才让前十中的其他人后来居上。但陆诏是主动拒绝了这一职务,原话是:“除了课业之外,我还有一些其他事要忙,可能没时间胜任学生会的工作。正好,其他同学比我更需要这个职务。”   要是说这话的是别人,兴许要被看做打退堂鼓,“Beta果然还是不如Alpha有魄力”的言论也要跟着甚嚣尘上。但当时综大论坛已经扒出了陆诏的身份,自然要从不同角度来理解他说的内容。   “也对,会长这个职务最重要的用处是经营人脉,可陆诏还需要经营吗?”   “他真的挺好,愿意给其他人机会。”   “这一届前十也太爽了,碰到这么一个首席。”   “不光是首席呢。你们没听说吗?第二也主动放弃了。”   “第二?没记错的话,他是个Alpha吧。”   “他和陆诏好像是朋友,军训之后那几天经常有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   这话说出来,学生们纷纷心领神会:哦~以陆首席的身份,他的“朋友”一定也不是一般人吧?那么,他放弃的原因应该和陆诏差不多?   伴随种种猜测,新的学期开始了。   繁重的课业压力来到每一个人肩头,大伙儿慢慢都没了前面的八卦劲头。最多在知道陆首席和一个Omega开始交往时惊叹一番,其他时候则各忙各的,没空去管年级中风云人物的人际关系。   不过,不管其他人关注与否,陆诏和“第二”的交往始终没有中断过。   论坛上的猜测没错,两人是朋友,又不光是朋友。“第二”家和陆诏家在同一个区,之所以不说他们是“邻居”,是因为无论陆家还是“第二”家里,都有一个占地广阔的庄园,要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实在不太恰当。但是,从陆诏和对方在幼儿园认识开始,两人就时常去对方家里玩了。   往后小学、初中、高中……两人一路都在一起。就连现在,虽然选择了不同专业,他们依然在同一个大学,甚至同一个校区。   当下,身边的同学慢慢拐向去往宿舍或图书馆的路,只有陆诏还在一直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拨出一个通讯。   对面很快接通了,叫道:“老陆?怎么这个点找我。”   陆诏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简单说:“来训练场。”   被他召唤的青年十分惊讶:“这么突然?我明早八点还有一场考试呢……你订好场地了吗?没有的话我到了以后直接订?”   听前半句时,陆诏嘴唇微微抿起一些,想:“也对,考试周,岑炀肯定也是一样忙。”到后半句,他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点笑。   陆诏估算了一下:“行,你是应该比我早到。”   “我离得近嘛。”岑炀笑了,“这就去。你呢,怎么过来?”   陆诏朝周围看看,“我快到共享穿梭板的点了,20分钟之后到。”   岑炀:“嗯,那就到时候见。”   陆诏对时间的估计很精准。说20分钟,就绝不在第19或第21分钟踏入训练场。   他在入口处刷了自己的终端,对面的屏幕自动弹出一个号码。接着,陆诏脚下的“地砖”松动、飞到半空,带领他赶往对应的训练场地。   综大财大气粗,直接用校园共享穿梭板在训练场门口铺了一条路。   到了地方,岑炀已经上机甲了。   他用的还是综大供给学生的机甲中攻击力最高,相应在防守能力、隐蔽能力上都有所欠缺的“红云”。此外,场地边缘还有一架“暗礁”。   是陆诏最常用的练习用机甲型号。   陆诏见状,唇角再度露出一丝浅笑,上了后一台机甲。   启动过程中,他打开场地内通讯,和岑炀讲话:“等了多久?”   岑炀说:“不久,才开好场地你就来了。”   倒是没问陆诏为什么大晚上叫他出来。   陆诏也没解释的意思,而是继续和人说闲话:“晚饭吃了吗?”   岑炀:“当然吃了,”反应过来什么,“你不会没吃吧——哈哈!我就知道你又要来这一套。”   说到“没吃”的瞬间,他操纵红云,猛地从原先停留的地方跃起。鲜红的金属外壳像是在空中跃动的火焰,转眼就来到训练场的另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在场地边缘的暗礁出现在红云原先的位置之后。   岑炀笑道:“从小到大,你每次都……”话音一点点变得沉默。   视野当中,那个赶来偷袭的暗礁一点点变淡,直到彻底消失在红云的影像捕捉屏幕当中。   倒是他身侧的视野盲区,传出了遭到损伤的警报。   “看来挺认真的嘛。”他自言自语,“好吧,我也要认真起来了。”   陆诏要的就是这个。   双方都进入状态之后,大部分时间,他都不会和岑炀讲话。只有少数时候,会用言语来扰乱岑炀的心神。   两台机甲在训练场中时而贴身而斗,时而远远分开。到了后一种时候,又往往是红云左右查看,想要找到暗礁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们选择的两台机甲看成是综大学生用机甲库中相差最大的品类。红云有的优点,暗礁都没有。红云有的缺点,则都是暗礁的优点。   不知不觉,陆诏已经对岑炀的机甲造成了十数次伤害。可这些伤害加起来,也仅仅让岑炀那边的损坏率上升到33%。倒是他这边,暗礁仅仅在某次躲闪不及时被红云掠到,就直接多了38%的破损。   不过没关系,陆诏一点也不着急。   他当初能在军训中带领队伍拿到第一名,依靠的正是绝佳的耐性。   现在也一样。他潜在暗处,看着训练场正中央那台恰似熊熊焰火燃烧的机甲,就像是一个注视着猎物的猎人,眼神专注又明亮。   两人在九点半抵达场地,一直纠缠到近十二点,终于让裁判AI评定出胜负。   要是其他学生来训练,裁判AI的速度会快很多。但陆诏和岑炀作为前十,手上都有一点“特权”。普通同学在机甲损坏率达到70%时就会被宣布对决结束,他们却能直接打到99%和100%。放在真正战场上,就是整台机甲都已经变成一堆废弃金属,驾驶员十死无生。   到这会儿,陆诏、岑炀总算从各自的机甲驾驶舱中下来。他们都是一身汗,连头发都被汗水打湿。看看彼此,一模一样的狼狈样子……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笑过之后,陆诏说:“我赢了。”   他是那个99%。   岑炀耸耸肩,“训练场的伤害评定都是AI给数据,太没意思了。”毕竟学校不可能放任学生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受到实际伤害,“等回去了,咱们拿两架真机甲试试。”   陆诏答应:“行啊,不过到时候就得点到即止了。”   岑炀:“嗯哼——”伸个懒腰,舒展一下身体,“怎么样,现在心情好点儿了吧?”   “好多了。”陆诏承认,顺道召来旁边的服务机器人,刷了自己的终端信用点,从它肚子里取出两罐东西。   岑炀原本以为他在买精力补充剂,正龇牙咧嘴,那玩意儿可不好喝!可等东西被陆诏扔到他手上,他意识到:“啤酒?”   陆诏:“对。”原本是教师专购,到他这儿,不用说,又是前十的特权。   岑炀轻轻抽了口气,一边掂量手中的酒,一边端详他,喃喃说:“我原本不好奇的。可你这样子,我还真有点好奇了。”   陆诏把拉环拉开,也不讲究更多,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   岑炀看他片刻,同样在一边坐下。和陆诏肩膀贴着肩膀,对方的汗水都蹭在他身上。   当然,他的汗水也蹭到了陆诏身上。   以他们两个的关系,自然不必讲究这么多。岑炀本着“老陆请客,不要白不要”的心态,用和陆诏一样的动作,把啤酒的拉环拉开,喝了一口。   爽快!   刚刚进行了激烈运动,这种时候,来一口冰冰凉凉的饮料,别提有多舒服了。   他有些沉浸其中,偏偏这时候,陆诏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极为不寻常的话。   “叶星阑应该已经被一个Alpha标记了。”   岑炀:“……”   岑炀:“咳、咳咳——”他被刚刚喝进去的那口啤酒呛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但还是不可置信,问陆诏:“你说什么?”   陆诏说:“你都听到了,就别让我重复了。” 第43章 Beta继子(3)   岑炀握着啤酒罐的手猛地收紧,脆弱的新材料罐身在他手下险些变形。   因剧烈活动而有的“咚咚”心跳声逐渐减缓,终于恢复成平常速率。   耳边盘桓着好友前面的话,岑炀慢慢地喝了口啤酒,也是思索片刻,这才问陆诏:“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诏沉默。   他找岑炀过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把事情和对方说明白的心理准备。说白了,有那么点“找寻安慰”的意思。   但真到了岑炀面前,又没法与对方坦言。   一方面,男朋友出轨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另一方面,他从叶星阑的状况,联想到了岑炀的身世,进而犹豫:这真的是可以对岑炀倾诉的事吗?   ……但人家都来了,还在明天一大早就有考试的时候陪他发泄到现在。再不实话实说,陆诏自己都觉得自己没不把对方当朋友。   所以他还是开口,字斟句酌,从三天前叶星阑开始不回自己消息的事说起。   岑炀听得颇认真,不时地点头、应声。   他这样“正常”的态度,让陆诏逐渐也放下心中顾虑,讲道:“……我在外面敲门,终端里也传来敲门的声音。我一下子知道,他人肯定在屋里。之所以不开门,是因为他身边有别人。”   一顿。   “岑炀,我听到‘别人’的声音了……叶星阑一直在和我说‘对不起’,说他终于知道作为Omega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猜想那个人是Alpha。”   岑炀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诏:“我也问他,要不要报警,还警告了那个Alpha,但是——”   岑炀说:“你被当成他们的一个‘环节’了。”   陆诏:“……”   陆诏说:“你能委婉一点吗?”   岑炀说:“哦,那个Alpha是故意让叶星阑接你电话的吧?”   陆诏眼角抽了抽:“这句又委婉在哪了?……算了,我觉得也是。”   岑炀笑了声,慢慢喝酒。过了会儿,才又问他:“老陆,你有什么打算?”   陆诏也喝酒,几口之后,回答:“叶星阑是三天前开始变得不对劲的,我想他们就是在那天‘开始’。   “一般来说,Alpha和Omgea的初次标记会带来少则一周、多则半个月的‘那个’时期。   “嗯,我应该会在半个月之后再联系他。”   岑炀侧过目光看他,“联系?说分手吗?”   陆诏:“我们已经分手了吧?”一顿,“但是,标记过程中信息素会对Alpha和Omega产生很大影响,甚至干扰他们的思维。从这个角度考虑,叶星阑下午和我说的话,可能并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岑炀听到这里,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   陆诏有所感觉。他心中喟叹,又开始觉得自己把人找过来不是个好主意。   岑家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并不是很清楚具体细节。可世人最爱香艳传闻,往后一年年成长岁月里,陆诏听过被不少有关岑家的“故事”。   他理智上知道,这些传言里能有一分是真就不错了。可也正是这真的“一分”,之于现在的情形……   陆诏继续讲了下去:“再有,打断标记过程也会对Alpha、Omega的身体产生很大伤害。”那个标记别人男朋友的Alpha怎样,他不在乎。但从人道主义出发,陆诏并不希望前男友真的因为这种原因进医院,“总之,只要他目前没受到什么人身威胁,我就还是在半个月之后再联系他吧。”   岑炀轻声问:“再之后呢?”   陆诏说:“有需要的话,帮他请一个律师。”一顿,“我记得,林阿姨就是……?”   岑炀点头:“对,她这两年开了自己的律所,做过很多帮助Omega维权的案子。这样,也不用等到到时候了,我现在就去联系她。”   陆诏说:“还是等等吧。”   岑炀看他。   陆诏说:“现在都十二点多了,人家肯定睡了。等明天,你八点开始,是十一点结束?”得到了岑炀肯定地点头,“我早上没有考试,这样,你考完就回宿舍,我买好饭在那边等你,咱们一起联系林阿姨。”   岑炀:“好。”   还说到这里,陆诏手上的啤酒也喝完了。   他把罐子扔掉——清理垃圾的费用也已经包含在场地租赁费里了——朝坐在地上的岑炀伸出手。后者扬起脑袋,“吨吨吨”几口把剩下的酒喝完,然后拉住陆诏的手臂,借着力道从地上站起。   “明天见吧。”陆诏说。   岑炀:“明天见。”   ……   ……   两人话中的“林阿姨”,是岑炀母亲结婚前的好友。只不过,岑炀母亲结婚以后,她们俩便近乎没有见过面。   普通Alpha对自己标记过的Omega的占有欲已经足够惊人,据闻岑炀父母还是一对匹配度高达92%的搭配。这个数据,说明他们是一对“天命伴侣”。   岑炀母亲和婚前好友再没见面的原因之一,就是岑炀父亲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Omega被其他人看到。   相比之下,林阿姨倒是始终未婚。   虽然已经到了星际时代,要做到这点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倒不是观念问题。Beta当中选择不婚的就有很多,旁人听了,也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可Alpha与Omega,信息素在战争时期给他们带来了优势——前者更加活跃的精神力、更加强悍的体魄与战斗能力,还有后者绝佳的耐受能力……到了和平时期,这些优势也同样存在。只是,毕竟对他们产生了一些其他影响。   是,抑制剂已经很好用、很方便了,可生活中总会有一些意外。   算错了抑制剂用完的时间,或者在更强大的影响下抑制剂失效……每年都会有相关案件发生,而众所周知,已经完成标记的Alpha和Omega只对彼此具有吸引力。哪怕从个人安全角度来讲,Omega也应该尽快选择一个最合适的Alpha来标记自己。   对此,林阿姨的态度是:“我知道,我不干,我宁愿切掉自己的腺体。”   她不顾周围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做了手术。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陆诏和岑炀都还小的时候的事情了。再之后,林阿姨从原有专业转行,历经一番辛苦,考上律师资格证,进入一家颇有名气的律所实习。等到积攒了足够多的经验,就像岑炀告诉陆诏的那样,开了一家自己的律所。   未免对方工作繁忙、对不上时间,进入考场之前,岑炀先给林阿姨发了条信息。   等到十一点出头,青年从考场离开,林阿姨已经给他回了消息:“小炀:你好,我有时间,咱们十二点视频。”   岑炀回了个“好”字。之后,他匆匆回到自己宿舍。   陆诏已经在他房间门口等着了。和昨晚一样不太讲究地坐在地毯上,正对着终端投影出的屏幕手指翻飞。   偶尔有同学从旁边路过,屏住呼吸看陆首席,又在一番纠结之后鼓起勇气、邀请人去自己房间坐坐。   陆诏一一婉拒,并且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干脆背对走廊。   岑炀回来的时候,碰到的就是他慢吞吞撑着地毯、从地上站起来的一幕。   青年扫了一眼陆诏身边的打包袋,看到袋上的水汽,意识到:“你等了半小时?”   这话里用了一点小小的技巧。如果他直接问“等了多久”,陆诏的回答一定和他昨晚一样。但要是像现在这么问,就能得到一个准确答案。   “没有,”果然,陆诏回答他,“二十多分钟。劳伦刚刚发了条邮件,关于咱们下一批进的货。”   “劳伦……”岑炀沉吟片刻,打开屋门,顺道抱怨,“为什么‘给出门锁开启权’的权限要等大二才能开通?大一就只能让人进到宿舍楼。”   陆诏倒是不在意在门口等他,闻言一笑:“哦,那下次我在我宿舍门上装个打地鼠游戏机,给你解闷。”   岑炀:“……”   岑炀真诚地说:“我比较想拿你解闷。”讲话的时候,麻利地把打包袋打开,取出里面的两份食物。   看看时间,这会儿是十一点三十六分。   他安排:“先给我说说劳伦的邮件内容,顺便吃东西,林阿姨十二点会打过来。”   陆诏:“好。”   两颗脑袋凑在同一个终端前,在陆诏的介绍里,岑炀快速看起眼前投影屏上的东西。   他们话中反复提到的“劳伦”,其实是一名代理人。而他代理的内容,就是眼前这个名为“旭日”的星际运输公司。   开学那会儿,陆诏拒绝学生会会长职务时说的那句“有其他事要忙”并非托词,他是真有事。早在中学阶段,他就和岑炀收购了一家因破产而被出售的宇宙航行公司。之后,两人一合计,觉得载人的航班太多,他们恐怕竞争不出什么花样,还是搞搞载物吧。   起初,“旭日”只是帮一些商人将他们的货品从一个星球运送到另一个星球。到后来,陆诏和岑炀开始觉得,既然他们已经通过前面的生意摸索出商线,为什么不自己干?   就这样,公司的新业务开始了。到现在,不说名气如何、生意大小,至少两人非但没有亏本,还每个月都多了一大笔进账。   不过,商场总是瞬息万变的,两人深知不能吃从前摸索到的商线一辈子。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寻找新的货品、确认采购价格和利润……   不知不觉,十二点到了。 第44章 Beta继子(4)   “林阿姨”的名字名叫林樾。她准点拨了视频过来,先简单和两个小辈打了招呼,随后开门见山:“和我说说那个Omega的情况。”   这话说来,陆诏明显感觉到岑炀朝自己看了一眼。   好吧,他想,谁让自己也算“当事人”呢?   “林阿姨,”陆诏道,“事情是这样的……”   青年把昨天和好友说过一次的话,又复述一遍给终端对面的长辈。   他开口的过程中,林樾一直保持着很严肃的表情。一边听,一边在她那边记录关键细节。   直到陆诏说完,林樾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我们接触到的很多案件里,Omega虽然身体被标记了,意志却并不希望屈服。可是,他们的家人、朋友,往往抱有不同态度。”   “那个Alpha很优秀啊,你就算自由恋爱,也很难找到更合适的对象了。”   “你们的匹配率不是还不错吗?多相处相处,你会喜欢上他的。”   “……”类似这样的话,林樾不知听过多少遍。像陆诏这样,以被标记Omega男朋友身份向她求助的,却是头一个。   见多了因AO“天性”而有的悲剧,再想想陆诏难得的表现,林樾的神色更柔和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你们还是学生,出于保护叶先生的考虑,这件事最好私下解决。但是,依照过往经验,很少有Alpha愿意对已经标记的Omega放手。所以,叶先生也必须做好对簿公堂的心理准备。   “前提是,他愿意走到这一步。   “我也遇见过一些案子。报案人虽然不像你一样,是被标记Omega的男朋友,但也是那些Omega的好朋友。他们怀着对Omega的关心来到我这里,当事Omega却觉得他们是妒忌他的幸福、想要破坏他与Alpha的关系。   “一般来说,我不会和委托人讲这些。但你们的情况不太一样,叶先生毕竟已经和你确定了感情关系。”   陆诏回答:“叶星阑的确和很多Omega不一样。”说着,他想了想,把对方向自己告白时说的一番话也告诉林樾,“林阿姨,这种情况下打官司的胜诉率高吗?”   林樾回答:“你可以多搜集一些能证明你们感情的东西,包括聊天记录、平时互相赠送的礼物。要是有其他的,也可以一并准备上。   “只要能证明叶先生是‘不情愿’的,法院就有很大概率判定Alpha必须与他做清洗标记的手术。但是——”   陆诏屏住呼吸:“但是?”   林樾:“如果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叶先生自己忘记注射抑制剂,以至于让信息素影响到那个Alpha,手术费用就得他出,并且他还需要给那个Alpha一定的赔偿费用。”   在这点上,法律并没有特别偏向于哪个性别。   而陆诏的回答是:“钱不是问题。”   咨询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林樾的投影消失,屋内只留下陆诏、岑炀两个。   两个人的午饭都还没吃完,放到这会儿,已经有些凉了。他们却都没动筷子,而是一起陷入思索。   “……”好吧,主要是陆诏在思索。岑炀则在看他,看着看着,眼神里透出愈多欲言又止。   陆诏被他看得想不下去了,干脆问:“想说什么,直接讲。”   岑炀斟酌:“就是——你之前不是说,现在你和叶星阑已经分手了。那如果他真的是被强迫的呢?除了帮他打官司,你会再和他复合吗?”   陆诏一怔,回答:“如果他是被迫的,那就意味着他没有出轨。”   岑炀听懂了,好友的意思是:“分手”来源于伴侣犯错。如果叶星阑非但没有犯错,还是受害者,那他并没有分手的理由。   岑炀长长吐出一口气,由衷地说:“和你做生意,我可真是太放心了。”这么厚道,岂不是永远都不会被坑。   陆诏无奈地看他一眼。   岑炀立刻补充:“当然,就算没有这一出,我也对你放心。”   陆诏:“……行了。你下午没事儿,对吧?”   岑炀:“对,你不是早看过我考试表了。”   陆诏:“那你去一下保卫处,看能不能调到监控。要是不行,就问问需要什么手续。”   岑炀嘴角抽了抽,“行啊你,原来还有这出等着。”倒是没拒绝,“我去干活儿了,你呢?”   陆诏回答:“在你这里睡到一点半,然后去考试。”   天大地大,考试最大。   距离叶星阑和那个Alpha的标记期结束还有少则三天,多则十天。这段时间,他们要准备证据没错,但也要顾好自己的生活。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你还挺会安排啊……”   “嗯,”陆诏承认,“我以为你从‘旭日’的事上就能看出这点了。”   虽然赚来的钱是他们平分,但岑炀得承认,在公司惯例上,是好友动脑子的时候更多一点。   此言一出,他无言以对,只好一边叹气,一边扒拉起一次性餐具里剩下的食物。   别说,综大的食堂味道还真不错。陆诏买午餐时又明显考虑过岑炀的口味,就算现在凉了点儿,岑炀依然吃得很舒坦。   看到他神色里一点点透出的笑意,陆诏微微一顿,也露出点隐约的笑来。   接下来几天,两人便一直一心多用。   考试、走调监控的程序、找寻陆诏和叶星阑“相爱”的证据……当然,不能忘记“旭日”的下一波选品。   跑来跑去太耽误时间,他们干脆一起住在岑炀宿舍里。也是综大的财大气粗同样体现在宿舍楼建设上,学生们不仅仅是单人单间,床也大到足够容纳两个人,这才没让他们再去训练场打一场,以此来决定谁睡地上。   终于,三天之后,陆诏、岑炀的考试基本结束,“旭日”选品也告一段落。陆诏考虑良久,还是没给叶星阑拨通讯,只发消息问,标记期结束了吗?   ——要是结束了,咱们谈谈。   昏暗的房间里,Omega看着终端上浮现的字眼,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其中的含义。   他的鼻尖登时变得酸涩,手指颤动,想要回复。   然而不等他动作,就有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Omega的终端。   顺着手臂望过去,能看到男人锋利的下颚线条。   叶星阑的瞳仁也跟着开始颤动。   “谈谈?”男人看着终端屏幕上的字眼,似乎是露出一点笑意。他的另一只手扣在叶星阑腰间,低下头,问床上的Omega,“你要和他谈什么?”   叶星阑不知如何开口。   “或者,”见状,男人低低地、暧昧地说,“我再帮你回忆一下,这几天,你都说过什么。”   ……   ……   两个小时后,陆诏收到了来自Omega的回复。简简单单的时间、地点,看起来很不像叶星阑平时发消息的风格。   他微微沉默。   这两天一直在帮他整理证据,以至于对叶星阑发的各种消息也有所了解的岑炀:“……”   他很想说点什么。   到最后,却还是憋住了。   算了算了,老陆这么可怜,他还是不刺激他。   岑炀这么想着,朝陆诏丢过去一个“你也太不容易”的眼神。   陆诏被他看得眼皮狂跳,不知不觉,因那条信息而起的复杂心思已经散了。   他再看一眼终端。约定的时间是两天后,地点却不在现实里,而是星网中的虚拟空间。   “那个Alpha很可能也回来。”陆诏说,“岑炀,你也来。”   “我?”岑炀琢磨一下,“行,我去给你壮壮声势,还有——呀!保卫处的回复来了。”   这是大事。两人登时凑到了岑炀的终端前面,点开信息栏查看结果。   他们的监控调取申请被打回来了。   半晌,岑炀安慰陆诏:“没事,不管能不能把这玩意儿调出来,都不影响咱们之前找到的那些证据。充其量是叶星阑没拿好抑制剂,咱们给那个Alpha赔点钱,问题不大。”   陆诏没说话。   岑炀说的那些道理,他都明白。   可他心头还是隐隐升起了一点不好的预感。林樾的话音回荡在他脑海中,“前提是,他愿意走到这一步”。   叶星阑会“不愿意”吗?——他说过的,并不觉得Alpha和Omega必须在一起,对AO之间的“天性”感到恐惧……   “起诉?”两天后,虚拟空间内,叶星阑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陆诏的心理准备,却还是一开场就被对方吓了一大跳。   “对。”陆诏把自己这段时间准备好的证据一一列了出来,“最差的结果,是我们给那个Alpha一笔赔偿。这笔钱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责。   “同时,如果那个Alpha对你有任何胁迫行为,我们联系的那位律师都会用尽全力,把他送进监狱。”   叶星阑哑然。   陆诏看他。他身边,隐去身形的岑炀侧过头,看一眼自己的好友。   他无声地张开嘴巴,和陆诏做口型:“叶同学好像……真的‘不愿意’。”   陆诏没看他的动作,可岑炀说的,同样是他心中所想。   他的视线依然落在叶星阑身上,语气微沉,却到底没有甩手离开,而是问:“你不愿意解除标记?”   叶星阑眼皮颤动,被陆诏看在眼里。   陆诏喃喃说:“不是因为这个,那难道——你不想让我花钱?”   叶星阑抿起唇角。   陆诏笑了,微表情真的能透露出很多东西。   他说:“你不想让那个Alpha进监狱,哪怕他真的‘胁迫’了你?”   叶星阑猛地一抖。过了会儿,才涩然开口:“他拿仪器来检测过,我们的匹配度有91%。   “一旦超过90%,就算是‘天命伴侣’,哪怕没有到易感期、注射过抑制剂,也会感受到另一方的信息素……   “他不是有意的,只是没法控制自己。”   “没法控制,哈。”岑炀笑了一声,退出虚拟空间。   陆诏原本就因叶星阑的话皱起眉毛,听到好友的话,更是眉尖紧拢。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在叶星阑身上扫过,看着对面的青年,也看着青年腰间陷下的一点衣料。   有一个Alpha就坐在那里,和他们猜测的一样,就像岑炀刚刚那样隐去身形。   他好整以暇,望着陆诏,像是望着一个可笑的失败者。   而叶星阑知道这一切,却还要为对方说话……   陆诏平静地说:“不只是他,你也没法控制自己,对不对?”   “我……”叶星阑哑口无言。这时候,他对面的椅子空了下去。   陆诏也离开了。他取消终端上的视觉设置,一抬头,就看到岑炀举起拳头,一拳砸在墙壁上。   陆诏没制止他,而是径自去了一边的柜子,熟门熟路地从里面取出医疗箱。   半晌,看好友差不多平息下来了,陆诏才开口:“岑炀,过来上药。” 第45章 Beta继子(5)   医疗箱乍看起来是箱子,启动之后,却会变成一个集结了诊断、开药及缝合功能的小型机器人。   岑炀没用到机器人的最后一项能力。他的指根这会儿看起来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没错,但这些都仅仅是皮外伤。陆诏看着机器人在上面覆了一层凝胶,没一会儿,凝胶就在好友手背上形成一层不影响行动的薄膜。   陆诏说:“好了,活动一下。”   岑炀试着把五根手指伸开,再重新收紧。   陆诏满意地点点头,将医疗箱收回原本的柜子。   他动作的过程中,岑炀坐在原先的地方,不断重复伸手、握拳的动作。   直到陆诏回来,他才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说:“得给林阿姨说一声,是吧?”   陆诏先说:“你要是不想好,就继续乱动。”随后才道,“对,这段时间也辛苦她帮忙操心了。”   岑炀一笑,“我也操心了啊!你怎么也得犒劳我一下。”   陆诏心想,你还跟我算这账?再看看岑炀的手,又想,好吧,人家这也算“工伤”了。   他说:“嗯,犒劳你,你要什么?”刚刚发布的机甲系统?或者干脆是某台限量版机甲?   虽然后者的价格昂贵了一点,但也不是买不起。再说,岑炀生日也快到了……   岑炀回答:“我早上刷食堂的公告,说再有两天就只留下A系列窗口了。”考试周将近尾声,每天都有大量学生离校。不少工作人员也放假了,越是在学期内要排长队的窗口休息越早。   他这会儿说的A系列,是综大给家境没那么好的学生提供的保底供应。优点是价格低廉,吃一学期需要的信用点都比不上在其他食堂吃一个礼拜。缺点的话,就是“价格以外,全是缺点”。   诚然,综大在对学生的保障上历来做得很好。哪怕是便宜到2个信用点一顿的A窗口餐食,也做到营养均衡、连最废体能的机甲训练都能保障学生参加。可在味道上,用“难吃”来形容或许夸张了,拿“毫无滋味”来评价则差不多恰好。   陆诏想着这些,随意地“嗯”了声,“所以?”   岑炀说:“所以,你得趁着其他窗口还没关,请我吃一顿好的!”看起来很有兴致,“我都想好了。平时根本没时间去其他校区,但听说六校区有道香煎贝拉鱼味道相当不错。还有八校区的极星蛋糕,十二校区的兔尾果塔……”   陆诏起初还在认真听,到后面,慢慢无语。   看岑炀这如数家珍的样子,他是对这些东西惦记了多久?   “行,都行。”他一口答应,“全都请你吃。”   “哇——”岑炀笑眯眯,“这么好啊?我要感动了。”   陆诏说:“你太好养活了,现在多给你买点,免得你以后被坏人用一篮子兔尾果骗走。”   岑炀笑得停不下来,整个人都倒在了沙发上。   良久,他的动静终于平息。人依然在沙发上躺着,视线落在天花板上某个虚无的地方。明明没有看陆诏,却是在和陆诏讲话,说:“所以,你现在算是确认分手了?”   陆诏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一出了,“对。”   岑炀侧过头。他额前的碎发微微卷曲,又乌黑乌黑的,有一小撮特别长,近乎碰到了鼻梁。   陆诏漫不经心想:“他这样子,也不觉得痒……”不管岑炀怎么样吧,至少他是手痒了。很想拿个剪刀过来,直接给岑炀把那一撮碍事的卷毛剪掉。   正琢磨着,岑炀又翻了个身,改成趴着,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一敲。   陆诏盯着他的后一只手的手背。凝胶形成的薄膜与皮肤近乎是同样颜色,以当下状态,得细细去分辨才能看到。   “那你呢?”岑炀问,“你想要什么?给哥哥说,我给你买。”   他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虽未明说,陆诏却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到底是被劈腿的事。   对此,他的反应是礼貌开口,“首先,我比你大两个月,叫‘哥哥’也是你叫我。   “其次,我原本没想问你要什么东西的,既然你这么说了——”   他自上而下地俯视趴在沙发上的岑炀,眼睛微微眯起。   “我现在想到‘Alpha’和‘Omega’这两个物种就不太高兴,想要稍微发泄一下。”   说着,陆诏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   动作优雅,偏又一副下一秒就要和人动手的样子。   岑炀:“喂喂,林阿姨也是Omega啊!”   “对。”陆诏随意地说,“所以我只打算找个Alpha发泄,正好,面前就有一个。”   岑炀:“……我怀疑你就是在随便说说。”   陆诏笑了:“我会‘随便说说’吗?”   岑炀沉思,“好像不会。但是,我现在还是伤员呢!”   他一边说,一边举手。   陆诏得以以更近的距离,仔细观察好友手背上被凝胶覆盖的那一片区域。   “看起来已经好了,再过一会儿这东西就能直接脱落。”   岑炀迅速把手收回来,若无其事道:“饭点马上就到了,去八区、十二区有点来不及,咱们中午就吃贝拉鱼吧。”   陆诏没说话。   岑炀瞥他一眼,又说:“等吃完饭,咱们去训练场?”   陆诏又笑了。这一回,他的笑意与之前完全不同。   “算了,”他说,“虽然外表看不出伤痕了,但你的骨骼、神经起码要再等两天才能完全修复,还是好好休息吧。”   岑炀:“哇,这么关心我?好感动。”   “那是,”陆诏说,“你可是我唯一好感度在正值的Alpha,就不欺负你了。”   岑炀:“……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吐槽这话。”两个人一边拌嘴,一边往外走,“首先,你‘欺负’得了我?其次,这话跟我说说也就得了。别人要是听到,你‘陆首席’的人气要下跌一半儿。   “最后,得了吧你,知道我分化成Alpha的时候,你一个月都没理我。”   陆诏微顿,认真去看岑炀的表情。确定对方神色轻松,这才缓缓开口:“我当时在忙啊,后来也去找你了。”   岑炀:“嗯,在借着‘在忙’的名义一个月都没理我之后。”   陆诏摸摸鼻子,“所以给你买了机甲道歉。”   岑炀:“对,所以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你再晚一个月去找我,是不是还能给我买个更贵的……”   两人的话音一点点远去。   他们又在学校待了两天,把岑炀之前做好攻略,却一直没来得及吃的各大校区食堂特色菜都尝了一遍,这才登上回家的飞船。   从学校所在的切尔提星系到两人家乡所在的罗莱索星系,走最快的直达航线也要花费半个月。一来一回,大半寒假都过去了。为此,每年假期都会有不少学生决定留校。   要是本身就有经济上的考量,食堂中的A系列窗口会成为这些学生的不二选择。要是不想委屈自己的味蕾,综大各个校区附近也有很多商业街道。里面的商人做的就是综大学生的生意,在这颗星球上一待就是半生。校园论坛里甚至存在一个说法,“最了解学校的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而是商业街上的老板们”。   不过,这些就暂时和陆诏、岑炀无关了。   在飞船上做做锻炼,巩固一下学习知识,再时不时和代理人劳伦联络一番。不知不觉,飞船抵达罗莱索港口。   在这里,乘客们会被分散到一个个更小的飞船,前往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星球。   “倒船”的过程又耗费了陆、岑两人一天时间。等他们来到自家所在的区,时间已经来到晚间。   岑炀的手已经完全好了,半点看不出之前的狰狞伤势。他满脸疲倦,和陆诏挥手告别:“我要累死了,”打了个呵欠,“睡了睡了,明天醒了给你发消息。你把你家训练场准备一下,之前说好的,用真机甲试一回。”   陆诏说:“放心吧,没忘,拜拜。”   两人在路口分别,带着行李各回各家。   这场面,在过去的一年年里发生了不知多少遍。星光照着两个青年身上,多年前,它也是这么照着年幼、年少时的他们。   回到自家庄园的时候,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陆诏踩上穿梭板,把行李箱递给同样乘着穿梭板前来接自己的机器人管家,顺道问:“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机器人回答:“夫人还在等您。”   陆诏问:“陆先生呢?”   机器人回答:“陆先生外出出差了,已经两个月没有回来。”   陆诏笑了,“好事。他不在,我妈的心情也会好一点。”说着,他低下头,开始检查自己的衣袖、领子。   确定没什么问题了,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望向亮着灯光的陆家主宅。 第46章 Beta继子(6)   A与O的结合,有43%的概率生下Beta孩子。按照传统,他们并不会被视作家业的继承者,却能成为让他们的Alpha兄弟姐妹可以安心交付信任的帮手。   陆诏却并不属于这43%,他的母亲本就是Beta。   A与B的结合,只有4%概率生下Alpha孩子。他的父亲从最初就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幸运”,但是,陆先生也没有多生几个孩子来赌运气的机会。   他和陆诏母亲的婚姻是一笔交易。婚后,陆诏的姥姥姥爷会为陆先生提供足够的钱财、资源……笼统来说,就是“竞选资本”。陆先生需要付出的,是照顾体弱妻子一生的承诺,以及一份在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就结扎的合同。   陆家是有底蕴,却不代表每一个姓陆的孩子都有足够话语权。想要更进一步,必须向外寻求助力。   陆诏小时候不懂这些,只本能觉得自己的父母和其他人的父母不同。别的不说,他认识岑炀那么久,不止一次去岑家玩儿过,却从未见过岑炀的母亲。自家呢,每次岑炀过来,文女士都会拿出各种玩具、点心招待他——这样是很好,但还是那个问题,他和自己的伙伴“不一样”。   年幼的孩子,本就对这些最敏感。   岑炀走后,他心头满满都是思虑。文女士看到儿子皱起的眉毛,被他逗笑,温和地问:“小诏,你在烦恼什么?”   她总会认真询问自己才上幼儿园的孩子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地方,而这同样是一个“不一样”。   陆诏严肃地和母亲提起自己的疑问。文女士看着小大人似的儿子,抿起嘴巴笑了。她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却没有现在这么不好……   “因为我是Beta。”文女士说,“Beta的感情是慢慢流淌的水,Alpha与Omega的感情是热烈燃烧的火。”   陆诏说:“那如果Beta和另外两种人在一起,会怎么样?”   文女士微微一怔,她没听懂儿子的问题。   陆诏看出母亲的疑问,进一步道:“是水把火浇灭,还是火把水烤干?”   当时他得到了一个怎样的回答?陆诏回想良久,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有了穿梭板的帮助,从庄园入口到住宅只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   进入建筑物的时候,陆诏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妈妈。”   他一眼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现在是十六月,又有一年即将走到尽头,部分星系早已被冰雪覆盖。   罗莱索却不会如此。这里也被称作“热浪星系”,不管哪个月份过来,温度都在二十七度往上。从学校离开时,陆诏和岑炀穿的还是冬款的衣服。等他们抵达这边的港口,一身穿着早已换成夏季版本。   这种情况下,文女士竟然还穿着长袖,身上甚至覆了一层薄薄的毯子。   她在陆诏开口前就听到了他的声音,笑着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陆诏心头微微一痛,模糊地想:“妈妈的状态好像又变差了。”   他步子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不过数息就来到母亲身侧。   文女士向他张开手臂,母子两人静静拥抱。良久,终于分开。   陆诏在文女士身侧坐下,一边用眼睛判断母亲的健康状态,一边说:“我回来了。”   文女士笑了笑。作为Beta,她并不像大多Omega那样娇美。但她眉眼柔和宁静,自带一种让人舒服的气质。   笑过之后,文女士温言问陆诏:“你之前说,学校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不方便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现在呢,可以说了吗?”   陆诏一顿。   实在没想到,母亲竟然开口就是这个问题。   青年踟蹰。对于自己看重的人,他不想说谎。但直接说出来,他又担心会不会对母亲产生刺激。   看出儿子的为难,文女士也有些懊恼。   不等陆诏做出决定,她主动岔开话题:“对了,你之前不是还说想带小叶回家来看看吗?虽然还没确定时间,但我给他准备好了房间,待会儿带你去看看?”   陆诏:“……”   在文女士逐渐带出疑问的目光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边给机器人管家打手势示意对方过来,一边和温女士说:“妈妈,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点……不那么愉快,您准备好了吗?”   文女士一怔。细看儿子,从他眼里看出浓浓的关心。   她转而笑了,说:“先给你看看我这个月的体检报告,怎么样?”   陆诏:“唔?好啊。”   文女士便打开自己的终端,调出报告页面。   陆诏并非医学专业。但同样的内容,他从小看到大,早就能熟练分辨什么数值象征了什么。   粗略扫下来,文女士最近的情况还真不错,某几个指数甚至恢复到陆诏十几岁那会儿的水平。   他心中惊喜,对接下来话题的压力也减轻不少。同时,另一个他想了一路的想法开始冒头。   陆诏暂且把后者压下,言简意赅地和母亲说:“我和叶星阑分开了。耽搁的时间,一半是处理他的事,一半是和岑炀到别的校区的食堂吃特色菜。”   文女士被后一样内容逗笑,但她更关心儿子的前半句话:“分开了?怎么这么突然,你考试前才提过……”   “嗯,”陆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他出轨了。”   文女士哑然。   陆诏时刻留意她的状态。见状,立刻安慰道:“妈妈,我很早就做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在知道他被标记之后也尽力联系了律师,但是他拒绝了。   “我做好自己能做的,算是给这段关系一个交代。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我完全放下了,你不用太担心。”   看着儿子,文女士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但她还是心疼,闷闷地说:“你那么喜欢他,他却……”   陆诏说:“在他说自己只是‘无法控制’的时候,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收拾的房间就让管家恢复原状吧。“讲着讲着,转移话题,“我想请岑炀过来一起住几天,可以吗?”   文女士回神:“小炀?当然可以。”   陆诏笑了下:“他老是吵吵闹闹的,我原本还担心呢,要是你状况不好,就不提这件事了。”   没在回来的飞船上开口也是出于这方面的顾虑。陆诏知道,只要自己讲了,母亲一定会点头。但他不希望文女士为自己勉强,还是现在这样更好。   文女士叹息:“吵闹……他家里实在太冷清了。你们是一起回来的吗?小诏,你应该直接带他过来。”   陆诏笑了,“他前面一副马上就要倒在地上睡觉的样子,就算我说了,也要嫌咱们家太远呢。没事,让他明早来吧。   “我们还要用训练场——嗯,虽然有隔音装置,但说不准还是会闹出动静,或者我们去外面租个地方也一样。”   岑炀家原本也有训练场,但多年不曾启用过,真要过去,还得先请专门的安全评估公司做一次检查。   相比之下,去外面就方便多了。   文女士笑了笑:“不用,我也很久没见过什么热闹了,正好参观一下。”   陆诏想想母亲的体检报告,觉得也是这个道理:“那行,我让他到时候动静轻点。”   母子二人说定,次日一大早,岑炀睡醒、一边洗漱一边摸上自己终端的时候,直接看到了陆诏给自己的留言。   很简单一句话,“醒了就过来。”   岑炀哼笑一声,换好衣服、离开家门。   在文女士面前,Alpha礼貌又乖巧。进门先送上礼物,这才在沙发上坐下。   陆诏朝他瞄一眼,见岑炀只挨了沙发一个边儿,上半身笔直,两条腿也规规矩矩地并在一起,半点没有在自己宿舍里坐没坐相的样子   陆诏的眼睛又眯起来了。   在母亲低头喝茶的空子,他慢慢伸出手臂,以一种极不引人注目的角度,将手掌靠在岑炀腰后。   然后,不给岑炀反应的时间,他猛地用力——   不至于让Alpha摔倒,仅仅是让他“呀”了一声,微微一晃。   文女士疑惑地看来,岑炀暗暗咬牙。面上依然乖巧,看向陆诏的眼神里却透出四个字。   你、死、定、了。   陆诏回给他一个微笑。   在正式开始比斗之前,他已经激怒了对手,让岑炀失去理智。待会儿到了训练场,他心焦之下,一定更不容易察觉场上另一人的行踪。   明明只是做了一件幼稚事,陆诏却理直气壮地在心头解释一番,最后夸赞自己:做得好! 第47章 Beta继子(7)   早餐后,陆诏、岑炀,加上文女士三人来到训练场。   事情是岑炀提的,这会儿也是他略带担忧,低声问陆诏:“老陆,阿姨她……”怎么也跟来了?   陆诏轻轻点头。   岑炀知道好友绝不会拿母亲的身体状况冒险,这才安心,转而开始兴致勃勃地在机器人管家投影出的机甲库里挑选。   标注了禁止符号的那部分是陆先生的,他们不能用。不过剩下的数量也很多了,有专门用于基础练习的型号,也有属于陆诏的几台。   以上这些大多走冰冷、低调的外观路线,乍看上去都是庄严肃穆的色调。一直到翻到最后了,三人终于眼前一亮。   ——字面意思。与前面主体往往为黑、白、灰的机甲不同,最后的三四台机甲都是鲜艳、吸引眼球的橙红色调,一看就不是陆家父子的风格。   这些都是是岑炀寄存在陆家的。他家的训练场长期没人用,自然也不方便对机甲进行定期维护。陆诏知道好友的困境,主动提出可以帮他解决烦恼。   岑炀没拒绝,只说:“好,我按市价付你场地租赁费和维护费。”   陆诏不收,“又不是我出钱。再说你知道陆昇有多好面子,他肯定更不收。”   在机器人管家面前,他客气地把父亲叫“陆先生”。到好友面前,则连这点客气都没有。   岑炀知道陆家的情况。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没再强求。   现在,两人浏览完可供选择的机甲,便开始挑选。   不光是琢磨自己用什么最合适,也是琢磨对方会用什么。   陆诏分析:家里也有一台红云。这是高攻机甲中产量最高、销售最广的型号,可以用于各种宇宙航行中的危机护卫。以岑炀开火、开火、还是开火的战斗风格,无疑是他最擅长操作的机甲之一。   但他之前在学校已经用过红云了。虽然那会儿没有打出真实伤害,可好不容易回家,岑炀可能会喜欢一点新鲜感?   那么,是“狂欢节”还是“熔岩”?   答案在几分钟之后揭晓。   “‘乌托邦’。”灿烂橘色涂装的机甲驾驶舱内,Alpha青年看着出现在训练场另一边的机甲,眼神里带出凝重。   同时,陆诏笑了,“果然。”岑炀选择了狂欢节。   与一味注重攻击性能,为此舍弃防守、速度等诸多关键功能的红云不同,狂欢节的各项数据要平衡许多。此外,它的火力有很多档次,可以让操纵者灵活选择,不会因为一次攻击没到位就白白浪费大量能源。   当轻轻重重的攻击同时在训练场上炸响,其绚丽喧嚣恰似一场热闹的狂欢节——   机甲公司的广告词上是这么说的。   两个主角进入场地之后,一道蓝光出现在半空,在数秒内覆盖整个训练场。   保护罩生成,文女士坐在观众席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下。   这时候,机器人管家端来一个托盘,提醒她:“夫人,到吃药时间了。”   文女士轻轻“啊”了一声,拿起托盘上的杯子。   但她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场内。认出对方的机甲后,岑炀没有任何试探,直接开始攻击!   会这么做,一半是因为他原本就习惯于凶猛的攻势,另一半则是因为陆诏机甲的特性。   “乌托邦”的全名其实是“晨曦中的乌托邦”,看字眼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美好、梦幻的意向。   而这样的梦幻体现在场中,就是陆诏的机甲上自带一种特殊的涂装。配合他在移动过程中安放在场内各处的干扰设备,某个瞬间,珍珠色的机甲直接在岑炀的视野内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一个乌托邦消失,数十个乌托邦同时出现!它们将狂欢节层层包裹,哪怕是观众席上的文女士,都很难分辨出其中哪个是投影,哪个是真正由自己儿子驾驶的机甲。   她一面为陆诏的优势高兴,一面暗暗替岑炀捏了一把冷汗。   也是此刻,身边的机器人管家再度提醒:“夫人,你应该吃药了。”   文女士不得不从比试中抽离心神。   她看着手中的杯子,微微皱眉。最终还是吐出一口气,低头喝药。   与此同时,狂欢节驾驶舱内。   面对显示器中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机甲,岑炀没有丝毫慌乱。   他手指翻飞,快速调整着操作台上的各个键位置。须臾,无数细小的枪口从狂欢节身上各处出现,以最小的火力、最大的覆盖面,扫向四面八方。   “砰砰、砰砰砰——”   上百颗子弹一同来到乌托邦的幻影前方,再从它们身上穿透过去!   弹药库存不断下降,与此同时,岑炀如愿听到了子弹被机甲外壳弹开的动静。   他眼前一亮!   以自己和陆诏事先制订的规则,弹药损耗超过30%、机甲破损度超过10%,两项达到其中一个,就算失败。   为此,上场之前,岑炀针对性地重新配备过狂欢节的弹药库。为的就是当下时刻,以最小的损失找到陆诏,再调整火力档次,将他一举击下!   现在,前一步算是成功了一半儿。考虑乌托邦的移动速度,他脑海中出现几条动线。随后,子弹开始针对性地扫到那些地方,利用传递回来的声音,绘出一条真正乌托邦的行动轨迹。   同一时间,乌托邦驾驶舱内。   说实话,陆诏有点吃力。   他猜对了岑炀选择的机甲,甚至猜对了对方选择的战术。唯独没猜对,陆昇竟然给训练场配备了那么多连破甲能力都没有的普通子弹。   别看就岑炀已经撒了几百上千颗子弹出来,真论火力损耗,恐怕连8%都达不到。   陆诏咬牙。这是要干什么?玩儿文艺复兴、搞射击靶场?   算了,蚊子再小也是肉。Beta青年压下心思,悉心考虑现状。   认真想想,情况其实并不糟糕。只要自己保持伪装状态,岑炀想确定他的位置,就必须不断用出子弹。长此以往,他兴许能直接把自己耗死。   陆诏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不过,这点弧度尚未形成笑意,就迅速消散了。   真正的攻击伴随密不透风的子弹雨袭来,他刚刚躲开一发炮击,下一发便紧随而至!   “轰隆”的炸响声不断在训练场传出,陆诏一面躲避一面反击。两架机甲的破损度、火力消耗都开始快速上升,转眼就要突破他们约定数据中间值。   这么下去不行。   两个青年同时意识到。   岑炀舌尖在牙齿上扫过,舌叶上传来轻微的刺痛。   这点刺痛并不让他难受,相反,他头脑愈发清醒,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伴随自己的不断攻击,陆诏的位置近乎是被锁定……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   抱着这样的考虑,岑炀更改了火力档位。   这一次,倾泻而出的不再是无法破甲的普通子弹,而是每一发都带有0.8%火力消耗的真正炮弹!   Alpha青年有意调整过,确保所有炮弹飞出的角度都有所不同。一旦击中,陆诏的机甲会受到损伤,驾驶舱中的本人却不会有事。   乌托邦内,警报声骤响。无数象征危险的红点正在显示屏上朝青年靠近,布下天罗地网,让他逃无可逃。   可是——   既然是“网”,其中就会有空间。   尤其是,岑炀留给他的空间,其实并不算小。   陆诏的手握在操作柄上,用最冷静的态度,做出一个最疯狂的决定。   重重炮火面前,他不退反进,看得观众席上的文女士抽一口冷气。   可细细去看,那些炮火竟然完全没有挨上乌托邦!分明是高大的机甲,却像是一条游于水中的灵巧鱼儿,巧妙地躲过所有危机。   在从未直面过得高强度火力面前,陆诏生出非常奇妙的感觉。   好像自己不再需要依靠眼前的显示屏幕来判断炮弹袭来的位置,而是本能知道它们要从什么地方出现。   沉浸于这样特殊的状态,陆诏操纵乌托邦一路前进。说时迟,那时快。狂欢节发出的最后一颗炮弹尚未炸响,陆诏已经来到岑炀面前!   他举起炮筒,不给狂欢节再次填装的机会,直接将炮口对准面前机甲下肢,轰然开炮!   伴随炸响,狂欢节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陆诏再次胜利了。   驾驶舱缓缓打开,硝烟之中,青年想起开学那会儿机甲课老师提到的话。   “——战争以后,人们的精神力水平开始下降。这也让一个论点越来越深入人心,‘精神力原本就不是属于人类的能力,只是战士们太过接近敌人,以至于受到影响,拥有了原本属于另一个种族的能力……’   “到今天,已经很少有人能在分化的同时觉醒精神力。但在长期与机甲打交道的行业,这种状况又没有那么罕见。   “你们当中,或许就有人会觉醒精神力。”   精神……力……?   他沉思。这时候,对面机甲的驾驶舱也打开了,岑炀同样从一片硝烟中露头。   再见陆诏,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猜到我要用狂欢节了。”   陆诏在好友的话音中回神,承认:“对。”不光回答了这一个字,还把自己的分析也说了出来。   “……红云已经是重火力机甲,熔岩的火力还要更重一点。在宇宙里好用,但在训练场就有点没意思了。   “你之前和我没打尽兴,这会儿肯定更希望把时间拉长一点。再说,我妈看着呢。”他们没明确讲,可这场比试的确有点“表演赛”的味道,“还是狂欢节更有欣赏价值。”   听着这一番理智梳理,岑炀的表情略显诡异。   半晌,才干巴巴地感叹:“你想挺多啊。”   陆诏听出什么,“你可别告诉我,就是胡乱选的。”   岑炀慢吞吞:“那倒不是。”   只是因为熔岩是你送我的分化礼物。虽然迟了一个月、虽然加上了“道歉”这个理由……   但在岑炀内心深处,他不想让这台机甲有任何损坏。   这话说出来未免矫情,青年干脆岔开话题,问陆诏:“也别光说我啊,你刚才在想什么呢,表情那么严肃?”   严肃?陆诏摸摸自己的脸,“唔,我刚才好像感觉到一点特别的东西。” 第48章 Beta继子(8)   陆诏照例没有隐瞒,把自己前面感受到的东西和盘托出。   岑炀听着,神色也跟着郑重起来:“精神力吗……”   陆诏“嗯”了声 ,余光扫过观众席上站起身的母亲,“咱们先出去——我觉得就是了吧?不过,还是得再在网上搜搜,看有没有其他人的经验。”   岑炀先点头,再继续沉思。   等到两个人靠近训练场出口的时候,他拉一拉陆诏的袖子。   陆诏面带疑惑,侧头看他。   听岑炀压低了嗓音,道:“你刚才说,会有那种感觉,可能是看显示屏的话反应会有延迟,那……”   陆诏心里多了一点预感。   果然,下一秒,岑炀就说:“我也试试呗?”   他眼睛明亮,看着陆诏。陆诏笑了:“好啊。”用的是陆昇掏钱买的弹药库存,陆诏一点都不心疼,“不过——”   岑炀略带疑惑:“‘不过’?”   陆诏朝身前抬一抬下巴:“现在先出去,我妈看起来挺担心的。”   岑炀跟着笑了,身子站直,整个人都带出一股飞扬神采,“当然,我也没来得及和阿姨多说说话呢。”   随着他的动作,陆诏的目光微微上升。   落在岑炀头顶。   作为Alpha,岑炀的身高算是很不错的水平,军训那会儿还没分小队的时候,他站在同性别的方针里,也是作为最高一批的存在。   但陆诏比他还要高一点。   不多,也就一两厘米。   因为这个,分化之前,岑炀一直在和陆诏念叨:“老陆老陆,你十有八九是Beta吧,我又稍微比你……嗯……有继续生长的空间一点,”他说得勉勉强强,但也算面对现实,“这是不是说明我也很有可能是Beta?”   绝大多数由AO结合生下的孩子都不会像他似的,不想着成为人群中的领导者,反倒愿意往后退一层。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规定“领导者”一定是Alpha?   那之后不久,岑炀分化了,可惜没能如愿。   天命AO生下的孩子也是AO的概率,比其他AO大一点。   听到好友成为Alpha的消息,陆诏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他那会儿是真的忙,过了十四岁生日后,姥姥、姥爷生前为防万一留下的一笔隐秘资产到了他账上。而陆诏对那些资产毫无了解,必须从头学起其中各样细节。   但岑炀说他是以此为借口不回复他的消息、答应与他的约见,甚至在岑炀找上门时都找借口避开,这些也是真的。   事情再多,抽出五分钟编辑一条讯息,把自己的情况说清楚还是可以的吧?甚至只要他和岑炀提一提自己的困难,岑炀就一定回来帮他啊!   可他没有。直到有一天,陆诏听母亲说起,岑炀进了医院。   坐在好友病床前、看着床上虚弱少年的时候,他反应过来了:“有那么一个父亲,我很难接受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Alpha,”他看多了陆昇在与其他Alpha聚会时的嘴脸,早早知道什么是这个性别的“本性”,“但是,岑炀本人应该更难接受吧?”   愧疚涌上心头,近乎将陆诏淹没。他迫切地想为岑炀做点什么,然后,他看到了熔岩发售的广告。   “……你的眼神好奇怪。”   当下,电梯里,岑炀小声和陆诏说。   陆诏双眼眨动,从回忆里抽回心神,笑道:“我在想,你现在还有没有‘继续生长的空间’。”   岑炀眼睛眯起来了,摆出“凶狠”的样子看陆诏。   陆诏也没有更多反应,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然后,电梯到地方了。   两人身前的门打开,文女士正在外面迎接他们。   陆诏又一次欣赏到了好友在自己与母亲面前截然不同的表现,不得不承认,看岑炀光速变脸,那种感觉还真蛮有趣的。   “你们两个。”文女士先上上下下地看了陆诏一圈,又去看旁边的Alpha青年。她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交锋”,只关切询问,“没有受伤吧?”   陆诏、岑炀一起笑了,回答:“没有。”   文女士便又夸他们:“你们两个都好厉害。我之前也有看一些机甲比赛,但完全比不上你们打得精彩。”   陆诏、岑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哈哈,我们就是随便玩玩。”   三人重新回到住宅,早晨接下来的时间,就在他们陪文女士讲话、说起学校中的趣事里过去。   午饭之后,文女士去休息了。两个青年也小睡了片刻,一点出头就起身,重新来到训练场。   前面损坏的机甲这会儿已经修复完毕,陆诏、岑炀重新登上。只是这回,他们的位置反了过来。陆诏使用狂欢节,岑炀则用乌托邦。   还是用学校机甲老师的话来说,“大家有自己喜欢的装备、习惯的打法,这些都很正常。可要是有往职业方向发展的想法,或者是真的打算驾驶机甲去宇宙,都是需要适应不同型号千变万化的功能的。”   两个青年一直觉得这句告诫很对。他们未来应该不太可能成为职业机甲竞技选手,但有“旭日”在,未来很有可能出现两人需要亲自为运输船护航的时候,必须早做准备。   而现在……   “滋滋”的电流声后,岑炀的嗓音从陆诏耳边传了出来。   他说:“我之前用的档位是……填装炮弹数量是……”   陆诏按照他的话,开始复刻早晨的情形。然后,不给岑炀准备的空间,他直接按下发射键!   训练场内再度响起“轰”的炸响,珍珠色的机甲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开始拉高方位。   除此之外,却是没有启用任何乌托邦自带的伪装功能。   陆诏笑笑,自言自语:“他倒是挺有目标……”   既然岑炀主动放弃伪装,就别怪他用上炮弹追踪功能了。   Beta青年好整以暇,又对操作台进行了一番操作。   两人一方攻击、一方躲避,就这么一直在训练场待到晚上。   只有当炮弹用完,或者机甲损坏率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才会下来休息片刻。一面喝补充体力的营养剂,一面对前面的情况进行总结分析。   后一项主要是陆诏在干,前一项则是岑炀的活儿。不知不觉,他身边就堆了一片营养剂的包装。   “你的反应速度比我快一点,所以我看显示屏会耽误事,只能用‘直觉’判断炮弹的位置,可你不用。反过来说,就是你没到需要用到‘精神力’的地步,”对比完两台机甲上午、下午的操作数据后,陆诏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还有,你的汗流到我脖子上了。”   文女士不在,岑炀又恢复了“坐没坐相”模式。陆诏笔直地坐在两台机甲下面的地面上,他歪在陆诏身上,脑袋靠着陆诏肩膀。   “嗯嗯,”Alpha专注地看陆诏圈出来的几个数据,从这反应就能发觉,他压根没听陆诏的后半句话,“所以还是得再逼狠一点?要不然我直接把显示屏关了?”   陆诏面皮抽抽,想,下次轮到自己一身汗的时候,肯定要——   “不行,”他说,“那就不是‘压榨潜力’,而是你单方面被攻击。再说,你肯定也知道,有防护罩保护,就算你一发炮弹都没躲开,也不可能真出事。”   “唉。”岑炀惆怅,“我也想知道有精神力是什么感觉。”   陆诏安慰他:“别太心急,咱们慢慢来。”   岑炀振作精神:“好,再来!”   陆诏:“不行,该吃晚饭了。”   岑炀眨眨眼,换个方向振作精神:“好,咱们明天再来!”   陆诏忍俊不禁,“好。”   没了陆昇,在家的日子,陆诏过得堪称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他和岑炀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训练场上,但两人的生活里也不是只有训练。天气不错、文女士状态也好的时候,他们会和文女士一起出去逛逛街,还计划着要到周边距离近的旅游星玩玩。   偶尔有人和他们闲聊,把陆诏、岑炀认成文女士的两个儿子,两个青年就一本正经地问对方:“对,我们就是兄弟,你猜我们两个里谁是哥哥?”   文女士在一边含笑看着这一幕,心情愉快了,身体都轻快不少。   可惜的是,陆诏、岑炀的好心情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回到罗莱索半个月之后,两人在一个下午受到劳伦发来的消息,说这次运输货物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星盗,损失惨重。   看到这条内容的时候,陆诏、岑炀正在和文女士一起琢磨他们要不要把剩下的假期时间也利用起来,再去一个旅游星。两个青年都觉得,文女士在外时状态比在家里好很多。   可现在……   两个青年目光交汇一下,文女士有所察觉,问:“发生了什么吗?” 第49章 Beta继子(9)   陆诏抿一抿唇,和母亲实话实说。   文女士知道两个孩子私下做的事业,也在他们刚刚起步时为他们提供过一些建议。不过,随着陆诏、岑炀越做越大,她了解的就少了。是精力不济,也是相信两个孩子已经可以应对这些。   眼下,看着年轻人们面上浮现的隐隐焦色,她想了想,说:“现在你们的船停在哪里?”   陆诏回答:“帕米亚港。”这地方也在罗莱索星系,从他们在的这颗星球搭飞船过去,约莫要两三个小时。   短短时间,陆诏已经平静下来,说:“我们过去瞧瞧?”   讲话的时候,他转向岑炀。   岑炀点点头,“我现在就订票。”   看出两个孩子已经有了打算,文女士笑了笑,说:“到地方之后记得发消息回来,给我说声你们要不要在家吃晚饭。”   青年们跟着笑了,答应:“好。”   他们回复了劳伦,告诉他就等在帕米亚港。劳伦迅速回复:“好。”又提到,他们在星盗离开、通讯恢复后就报案了,目前航路警察已经上船固定证据、寻找线索。   这是应该的。后续报保险、确认赔偿等事,都需要警方出具的损失确认报告。看到东西,保险公司才会开始走接下来的流程。   两人给劳伦回了一句“知道了”,这时候,岑炀也找出了去帕米亚最近的飞船。   看着购票页面,他想了想,问陆诏:“既然警方本身就挺负责,咱们是不是可以就用‘那个’身份和他们打交道?”   会这么说,是因为购买“旭日”前身那家破产公司的时候,两个青年用的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样貌。   其中有一部分年龄上的原因。没成年的少年买下公司,后续经营过程中少不了会被人轻视。哪怕碍于陆诏“罗莱索议长之子”的身份,这种轻视不会摆在明面上。可私下里的小动作,也足够他们头疼。   再有,就是陆诏并不想让陆昇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以他对那个男人的了解,这个公司一旦被陆昇发现,转天就能直接被归到陆昇名下。   岑炀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既然陆诏提了,他也就赞同。假的身份证明,也是他想办法找人办来的。   听着好友的话,陆诏点头,“可以。”要是直接拿这张脸过去,可能会让事情轻松一时,后面的麻烦却会源源不断,“把变装的东西带上,在穿梭车上弄。”   岑炀答了一句“好”。   上穿梭车的时候,两人还是黑发黑眼、身材高挑修长的青年。下了穿梭车,他们已经变成一对棕发绿眼、身材壮硕的兄弟。   以这副样貌来到帕米亚港,早早等待着的劳伦第一时间迎了过来,“两位先生!你们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劳伦需要抬起头。   在一般人群中,他完全说不上矮。但到了两位先生面前,劳伦总要觉得脖子发酸。   好在他见到两位先生的时候也不多,他们手上应该还有很多大生意要做,这才把“旭日”完全交到自己手上。只是在每次运货前选品的时候发来一张单子,要求劳伦参照单子上的内容进行采购。   男人悄悄把这份清单与自己事先列好的单子对比,发觉要是按照自己的选品来,一趟的收益起码要下降20%。算出这点后,他就对两位先生心服口服了。还偷偷猜测,他们手上一定还有一个很大的公司,这才能拿到那么多最新商品评价。   这也让劳伦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被两位先生看在眼里,进而去“总部”做事。   可现在,他搞砸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发、微胖的男人面前,身着伪装的陆诏开门见山问道。   劳伦擦了擦冷汗,回答:“先生,是这样……”   明明是已经对警察说过一次的事,再和老板们说起,劳伦却还是有些紧张。   他不断地回忆着细节,又疑心根本没有这种状况,一切都是自己过度焦虑之下产生的幻觉。   如此一来自然讲得磕磕巴巴。好在老板们非但没有打断他,还以细心态度,认真听他往下说着。   时间推移,紧张情绪逐渐淡下,劳伦的口齿越来越清晰。   陆、岑也差不多听明白了。事情本身就不复杂,无非是“旭日二号”行驶到无人区的时候撞上了星盗,被他们劫掠一番。   船上有人受伤,却没人丧命。部分货品被带走,也有部分货品遭到损坏,但账面上的财产没被动过。据劳伦说,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没有老板进行认证,星盗压根转不出去钱。   “幸好,幸好。”劳伦擦一擦汗,“我有一个认识的运输公司代理人,他们在其他星系的船也遇到这种事了。而且他们比我们损失严重很多,星盗直接攻破了财务系统,账面上所有现金都被转走了!”   陆诏、岑炀都知道这种技术。听起来玄乎,从原理上说其实不难。就是星盗把飞船上的系统拷贝到自己的终端上,再截取关键数据,对其他内容进行二次编写。这么一来,原有账号就在星盗手上重新诞生了,目标飞船上的一切账务他们都能直接插手。   不过,“不难”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想要拷贝数据,就要先攻占舰桥。在偏远星,这是常事。可到了罗莱索星系,哪怕是无人区,也有航路警察一天十数次的不定期巡逻。   袭击“旭日”运输船的星盗在这种情况下攻入舰桥,偏偏又没那个技术……   岑炀问:“你升级了系统?”   劳伦紧张:“先生,我一直都在按照合同做事!‘对系统进行的任何更改都要经过两位老板的共同授权’是写在条款里的!”   岑炀摸摸下巴:“所以,他们其实是缺心眼?”   劳伦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好在这时候,另一位老板开口,仔细询问货品方面的损失。   劳伦再度打起精神,专心应对。   他接到两个老板即将抵达的消息、从警局赶过来接人的时候,警方的侦查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对照出港登记单,目前确认的遗失物有:“三百组‘深蓝’牌实验机器人操作芯片,六百组同品牌家居机器人操作芯片……”说了一大串,都是好拿又值钱的东西,“还有,二十组最新款‘异度’机甲操作系统的芯片。”   最后一项看起来数量少,价值却抵得上前面那些的总和。以至于劳伦一边讲话,一边叹气,“那玩意儿我们藏得非常严,可还是被他们发现、带走了。”   就算保险能赔,也不是今天就能到账啊!经由这一出,“旭日”的现金链直接断了。   劳伦忧心忡忡,勉强拿“没事,老板有钱,应该可以撑到赔偿款下来”安慰自己。把气顺平了,这才继续往下讲。   “损失的话,主要在药品区域。”他们并非专门的药业公司,很难拿下对处方药品的采购、运输及销售资格。但要只是非处方药品,一切就没有这么严格,“很多抑制剂都在他们翻找的过程中被打碎了,虽然它们的采购价不算很高,但总数比较大。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数。”   陆诏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计算。   和劳伦担忧的一样,在陆诏看,他们最大的损失其实是“时间”   “深蓝”“异度”都是这两年市面上新出现的牌子,背后是同一家名声寥寥的小公司。   每一年,都有无数类似的小公司出现,其中82%会在第二年消失,15%会被其他已经做出规模的品牌并购,再剩下的才有可能获得更进一步的机会。   这些数据或许没那么精准,却也是陆诏和岑炀进行了大量搜集、分析之后才得出的结论,有足够的参考价值。   在试用过“深蓝”“异度”两个系列的产品后,陆诏直觉认为,这家公司应该会成为走到最后的那3%。   不光是因为他家芯片明显上了一个台阶的性能,也是因为背后公司在研发出这么优秀的产品之后,依然能保持独立运作。公司的经营者,恐怕没那么简单。   因此,陆诏果断更换了选品单上所有与这两个品牌经营内容有关的货物,并希望以一次成功的开局作为筹码,取得两个品牌芯片在罗莱索的独家销售权。   一家运输公司已经不够满足陆诏的胃口了,他想做更多。   然而,现在……   陆诏吐出一口气,说:“先带我们去警局吧。” 第50章 Beta继子(10)   警方出面接待陆、岑二人的人姓杜,全名杜宁,是个气质儒雅的中年Beta。   见到两个青年,他先表达了对航路警察在工作中有所疏忽的歉意。又承诺,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出具报告,绝不耽误后续的保险赔偿流程。   “如果有需要的话,接下来的航行,警方也能为贵公司提供一些护航。当然,抓捕工作会借力进行。”说着,杜宁目光微微闪烁,“航路警方对处理此次事件的诚意,两位应该已经有所感受。”   陆诏、岑炀:“……”   那可太有感受了。   劳伦联系他们的时候,两人就察觉到了帕米亚港口警局的负责。到现在,这种印象更上一层楼。   客观来说,这些都是警方该做的。可有些事,原本也不能用是否“应该”来衡量。   陆诏扯出一个笑脸,试探地问:“杜警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工作?”   杜宁听着这话,同样笑了。   他的语气还是显得温和,会客室中的气氛却有了微妙变化:“我知道,很多经营不错的公司,都有一个交友广泛的老板。只是不知道,两位先生平日和媒体有没有联络、公司本身有没有走星网线上经营路线的计划。”   听到这里,陆诏、岑炀都懂了。   而杜宁还在继续往下讲:“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此次事件可以尽快解决,这应该也符合贵公司的利益。没必要牵扯太多人进来,两位先生觉得呢?”   原来航路警方要的是这个。   不把事情闹大,一切低调处理。最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岑炀眼神晃了晃,若有所思。他身边,陆诏作出担心模样,低声问:“难道——”   青年朝中央星系的方向指了指。   杜宁瞳仁微缩,嘴唇抿起一些,说:“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陆诏说:“你知道的。陆议长已经有两个月都不在罗莱索,你们不至于因为他而担心什么。或者说,就算他在,也不会因星盗这种事朝你们发作。会让你们这么担忧的,只可能是来自更高一层的存在。   “杜警官,不要急着否认,来听听我的条件吧。   “首先,不要‘也能’提供护航,我需要一个确定的承诺。再有,我听说警方最近要更换一批新的机甲。虽然还没正式向社会发布采购招标公告,可有些消息已经传开了……”   伴随青年的话音,杜宁的唇线愈发紧绷。   陆诏微笑:“虽然‘旭日’目前只是一家运输公司,但你既然看过我们的出港商品单,就该知道我们已经和机甲公司达成了合作。他们不止生产芯片,也有成品机甲出售。”   杜宁彻底沉默。   陆诏轻声说:“我不是一定要和贵单位达成合作,只是希望你们把我们代理的机甲列入选择。”   杜宁叹出一口气,苦笑,“既然两位先生的消息这么灵通,我也就直说了。   “内部消息,中央议会会在近几个月派人来罗莱索巡查。如果这时候闹出星盗成功袭击运输船的事,一定对上头那些大人物非常不利。   “你提出的第一件事,我可以做主答应。但其他的,我需要先向上级汇报。而且说实话,即便是我的上级,也不一定有权限在这件事上点头。”   陆诏平静道:“只要让我们和其他竞标者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就行。”   杜宁:“看来先生对那家公司的产品真的很有信心。”   “信心啊。”陆诏侧头思索片刻——事实上,是在看岑炀的侧脸。   他发现了,岑炀这会儿是在走神。这让陆诏略微有些手痒,很想做点什么“提醒”岑炀。   但这会儿不是家里,面前也不是文女士。陆诏便只让心思停留在脑海中,真正做的,还是重新转向杜宁,高深莫测道:“如果我是杜警官,时不时接到到宇宙中巡逻的任务,我会希望自己拥有一架那家公司的机甲。”   杜宁深呼吸:“好,我记住这句话了。”   他后续要怎么说服上级暂且不论,只说陆诏、岑炀。   从警局出来,劳伦殷切地表示,他已经给两个先生定好了酒店。   陆诏点点头,顺道给文女士发消息回去,说自己和岑炀会在帕米亚待一段时间。   要是只是运输船的时还好说,可现在,还加上了他一时兴起,和这边警局谈了个开头的生意。   既然已经在警方的人面前说了“已经达成合作“,那就先真正促成合作吧。   陆诏做好了吃完饭就加班的心理准备,但在那之前,他也没忘记问好友:“前面我和那个警察谈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岑炀看一眼坐在穿梭车前方座椅上的劳伦,动动手指,在后座上设置出一片隔音区。   这之后,他才开口:“我还是觉得,如果一伙星盗能在罗莱索攻上‘旭日二号’的舰桥,他们就一定也有能力破解系统。”摊手,“咱们用的又不是什么最先进加密版本。”   陆诏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些猜测,“那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岑炀沉思:“会不会其实是内鬼?”知道他们的船什么时候在无人区、确认那会儿周围没有警方的巡逻,而且知道最值钱的东西放在哪里。同时,又没有星盗该有的能力。   陆诏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也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你忙联系芯片公司的事。”岑炀安排工作,“这方面我来负责。”   陆诏笑笑:“好。”   和一个你绝对放心的发小做生意有什么好处?——有些心,不用你操,他会主动和你一起承担。   到了酒店,两人果然兵分两路。陆诏整理好一套话术,开始联络芯片公司,岑炀则去和劳伦“友好谈话”。   “这次招标,预计更换两千台机甲。”面对芯片公司的负责人,陆诏沉着地阐明这笔生意的好处,“根据规定,警用机甲在专用涂装之外,并不会遮掉原本生产公司的LOGO。也就是说,如果这次合作能达成,贵公司不仅能做一笔大生意,还能投放一个长期存在、曝光率极高的广告。”   对面果然动心了。听着终端另一头的话音,陆诏唇角轻轻勾起。   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他还要和对面商量很多细节。   两个青年抵达帕米亚,是在傍晚时分。等从警局出来,星球已经悄然入夜。   芯片公司所在的地方却还在白天。与奔波忙碌良久的陆诏不同,对面有足够精力来和陆诏推拉。   饶是陆诏拨通通讯前已经拟好数个战略,到这会儿,依然应对得颇为费心。   ……好在结果令他满意。   通讯结束,想着马上就要扩大版图的公司,陆诏心满意足。   也是这时候,岑炀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进来,一头栽倒在床上。   陆诏一顿,叫他:“岑炀?”   岑炀没回话。   陆诏眉尖微拧,把终端放在一边,去到好友的床边。   他先大致用目光把好友扫了一遍,确认人没受伤,这才松一口气,说:“累了吗?那就先休息——”话没说完,Alpha青年翻了个身,由原本的脸朝下变成正面朝上,和陆诏相对。   他大约是真的疲惫,到这会儿也没起身,随手把假发摘掉便开口:“我直接去旭日二号上转了一圈。警方在船上的流程已经走完了,接下来就是清扫一下,继续运接下来的货。”他们已经损失很大,这种情况下,必须得按时把剩下的货物送到港口。“顺便,也看了一下放‘异度’芯片的地方。   “原本想着到了现场,更容易从劳伦那边套话。结果老陆,你猜怎么着?”   陆诏到底遵循内心的冲动,把他鼻梁上随着话音一动一动的那撮卷发拨开,这才说:“直接告诉我吧。”   “行吧。芯片在保险箱,”岑炀咬牙,“怎么会有人把‘保险箱’描述成‘非常隐秘’的地方?哪个星盗上了船不先掘地三尺找保险箱?他们都不用现场打开,直接连箱子一起带走就行!”   陆诏:“……”微顿,“劳伦还挺有创意。”   就连事后听好友转述的他,都能因这个答案无语,何况站在现场的岑炀。   “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岑炀抱怨,“要不是他一路跟着咱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算了,不能这么想,大部分时候他还挺靠谱的。再说,我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事儿的重点其实是‘星盗怎么确定那个时间能安全上船’。就算芯片真好好藏在哪儿,我也只是多了条问话路子。   “总之,排除这点,换个角度想。要是真有内鬼,他肯定得在航行过程中向星盗通风报信。那么,咱们要找的其实就是‘谁在旭日二号行驶过程中朝外面发了信号’——锵锵,改装船的时候放在夹层里的信号记录仪派上用场了。”   当时他们自知无法跟船,除了签了代理人劳伦外,还额外做了几手准备。这些细节,只有陆诏、岑炀自己知道。这会儿Alpha青年说的记录仪就是其一,顾名思义,它能记录行船过程中所有舰桥上信号的发出位置及目标方向。   岑炀继续道:“我找了个借口把他们支出去,然后拷了记录仪的数据。对了,我顺便还把劳伦终端上的所有现场照片拷了一份,待会儿一起看看。”   陆诏笑了:“你还有精神看吗?”   “有的有的。”岑炀从床上爬起来,“我去洗把脸——呼,你先睡吧,我在外面看。”   陆诏看着好友的身影,有心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以岑炀的性格,今晚得不出一个确认答案,他一定难以安眠。倒是自己,别看他活动量没有好友那么大,可接连两次谈判消耗了他大量脑细胞,还真需要好好睡一觉。   他到底没有开口。只是大约因为心里有所记挂,第二天,天还没亮,Beta青年就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酒店套房门缝中的灯光,心中微动,去到外间。   岑炀难道一晚上都没睡吗?——正想着,对上沙发上青年的目光。   “陆诏!”看到好友,岑炀先是一怔,随即叫道。   开口时,他眼睛惊人明亮,第一句话便是:“之前的方向错了,问题在药品区!那里少了一样东西!”   陆诏微愕,立刻问:“什么?”   岑炀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一箱Alpha用抑制剂。” 第51章 Beta继子(11)   Alpha用……抑制剂?   陆诏听清楚、也理解了好友的话。可正是这样的清楚与理解,让他生出愈多疑问。   这种随处都能买到的东西,星盗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地跑到他们的运输船上拿?   怀揣不解,他去到岑炀身边,一眼看到他面前的投影屏。   自己出来之前,岑炀应该正在以“抑制剂”“星盗”为关键词搜索相关新闻,身边围了一圈儿被他标记出的页面。   见陆诏靠近,岑炀手指微动,把那些资讯拨拉到一边,口中解释:“你记不记得,上机甲课的时候,老师推荐过一个程序?——我把记录仪的数据看了两遍,一直没看出问题。实在没思路、在终端上乱点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当初的下载文件。   “也是困蒙了,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导了几张照片进去。”   陆诏看着岑炀点出来的图标,记起来了:“是它。”   “嗯,”岑炀点点头,“这个程序原本是在机甲维修过程中确认有没有零件缺少的,但你看,先把药品区出港那会儿的照片载入,再载入劳伦在警方到来之前拍下来的准备报给保险公司的照片……”   伴随话音,两个3D投影在青年的终端旁边生成,随后慢慢移动、彼此靠近。   陆诏的眼神逐渐专注。在他的目光中,3D投影开始重合。这意味着程序对两张照片的分析结束,而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场面,就像是变魔术。   “混乱版药品区”中的各种碎片、药水投影开始从地上、桌子上漂起,在算法下回归“原始版药品区”中它所在的位置。   这样的比对不会极为准确,毕竟箱子里的一管管抑制剂乍看起来仿佛复制粘贴,只存在标签上编号的差别。但是,如果有什么东西直接缺失了,会很容易被察觉。   果然,等到地面干干净净,比对完成得提示弹出。和岑炀前面说的一样,一箱Alpha用抑制剂凭空消失了。   “这说明什么?”3D投影逐渐变淡、消失,陆诏身边,岑炀喃喃开口,“我想过会不会是巧合,所以也拿其他照片跑了几次,可得出的结果都一样。但是,星盗拿这玩意儿做什么?”   陆诏在他身边坐下,同样思索。   “自己用?”他提出来,“你不是每个月都要打抑制剂吗?很多星盗都是Alpha,他们也有这方面的需求。这东西虽然好买,但既然能‘顺手牵羊’,他们应该也挺乐意的?”   岑炀看他一眼,说:“嗯,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想到里面的问题了。”   “……对。”陆诏吐出一口气,又看向岑炀的终端投影,“要是这样,他们没必要把药品区弄成现场的样子。”   岑炀说:“我也觉得。都当星盗了,看中什么就拿什么不是很正常?”芯片都偷了,有必要对着一箱价值远低于芯片的抑制剂藏着掖着?“你出来之前,我都开始怀疑芯片丢失只是个掩护,那群人的真实目的就是这箱抑制剂了。”   陆诏想了想,转头去看飘在一边的那堆页面,“你搜这些,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岑炀遗憾地说,“基本都是一些走私,还有哪个偏远星上抑制剂销售权被星盗垄断了之类的。”   和陆诏猜的差不多。他道:“这样,咱们换个角度想。”   岑炀点头。   陆诏:“如果你是星盗,上一艘船,会在什么情况下进药品区?”   岑炀没忍住,乐了:“我一个大好青年,怎么一下子就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   陆诏说:“配合一点,这里只有你一个Alpha,你的想法很有参考价值。”   岑炀:“好吧好吧。嗯,我要是星盗,第一目的肯定是赚钱。想赚钱,就不可能拿抑制剂,除非我能把整条船都开走。”否则的话,这东西单拿起来又占地方,又卖不上价,他多薅点芯片回去不好吗?“只有出于私人目的,像你刚才说的,易感期马上到了,所以我——唔,这也不对啊!”   陆诏只当他又绕回了“取就取吧,为什么要破坏现场”的问题,便道:“会不会你发现这条船没法让你赚到大钱,心情不好,所以把抑制剂柜子推倒发泄?”   “不是,”岑炀摇摇头,“星盗哪来的这么强道德感,还知道打抑制剂?”   陆诏:“……”   陆诏:“这倒是个新思路。”   “你看。”岑炀又开始搜索,新的关键词是“星盗”“易感期”。等他输入完毕、按下确认键,各种新闻页面“唰唰”地冒出来,像是要把两个青年淹没。   岑炀手忙脚乱地关掉终端上的自动弹出设置。他身边,陆诏拖了两个最近的页面到面前。   第一则新闻,某个星盗在“度假”期间发狂,当地居民报警,警察将其抓捕之后才发现人是通缉犯;   第二则新闻,某个法官在直播审判中宣读被告罪行,其中一条就是此人被捕之前从来不会控制自己的易感期,多达两位数的Omega乃至Beta因此受害;   第三则、第四则……   “易感期时,没有经过标记的Alpha和Omega会‘相互’影响,”岑炀咬重字音,“考虑这点,法律在‘受到他人信息素引诱,以至于做出非双方认同的标记行为’的判定上对AO一视同仁。但这是有前提的,Alpha那边必须做好自我防护。否则的话,判定上就会更偏向于Omega,毕竟双方存在客观体力差距。”   这种差距是信息素分泌的结果。从分化开始,Alpha信息素会让无论男女的青少年们更容易生长肌肉,个子也不断往上窜。Omega那边,信息素的影响则会让孩子们拥有更柔韧的身体、更强大的耐性。   因为这个,短途马拉松的冠军一般是Alpha。长途的话,夺得胜利的绝大多数都是Omega。   岑炀继续说:“放在星盗那边,他们不会顾忌上法庭后会被怎么审判,只会知道,‘放纵自我’是一件不会对他们产生负面影响,甚至还挺愉快的事。”   “照这么说,”陆诏总结,“‘顺手牵羊’的可能性被彻底排除了?”   岑炀思索:“可他们总是出于某种目的,才带走那些抑制剂。”   陆诏自言自语:“嗯,比‘在宇宙空间里放纵’更重要的目的。”   无数想法在他脑海中涌现,却都像零散的毛线头。稍微揪一下,就看到空空如也的后端。   陆诏短暂地考虑:“或许这个方向也是错的,我们还是得从‘星盗顺利绕开航路警察’上思索。”想到一半,视线无意中扫到一则已经被挤到沙发边角的新闻页面。   他把那个页面拖到自己面前,细细一看,发觉上面在说某港口引进了新设备,可以在每个乘客从上面经过时自动检测他们的信息素水平,并且在信息素浓度过高的时候发出警报。   陆诏的眼睛眨了眨,复制了设备名字,开启下一轮搜索:有哪些港口用了这个设备?又有哪些港口用了差不多原理的设备?……不久之后,他在设备官网上看到了“帕米亚港”的字眼。   陆诏的心脏开始“怦怦”跳动。   他叫道:“岑炀,你看这个——”说着,肩膀上一沉。   青年怔忡,侧头去看才发现,好友已经睡着了。自己肩膀上的沉重,正是Alpha青年的脑袋枕到了自己身上。   已经到喉咙处的话音又被咽了回去,陆诏想起来,好友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   他因为有所发现而加快的心跳慢慢平息。半晌,陆诏半扶半抱,把岑炀稳稳地放在了沙发上。又在他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恒温毯,确保好友不会太热,也不会感觉到凉,这才慢慢安心。   ……说来,冷静下来再想,“星盗带走抑制剂是为了通过检测”的想法好像也有点问题。这种堪称必要的东西,他们应该提前准备好才对。   陆诏叹了口气。   这一觉,岑炀直接睡到下午。   期间,陆诏吃了早饭、午饭,还看了芯片公司发来的合同,对其中几个小细节提出新的想法。   岑炀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正在和人视频通讯的好友。他保持趴在沙发上的姿势,对着陆诏忙碌的样子发了会儿呆。   身体醒了,脑子还没完全醒来。   等到陆诏通讯结束、看到他姿势变化了,Alpha青年才慢吞吞地爬起来,说:“我怎么睡着了。”   陆诏说:“你是该睡睡。去洗漱一下,我给你叫吃的。吃完之后,咱们去警局,杜警官说损失报告已经出来了。”   岑炀“唔”了声,问:“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叫过我?”   “叫你?”陆诏想了想,“是说我看到信息素检测仪那会儿吗?——等你出来再仔细说。现在,快去。”   话音落下,他满意地看到岑炀开始往盥洗室走。 第52章 Beta继子(12)   “……就是这样。”餐桌旁边,陆诏大致说明了自己在好友睡着以后的新发现,还有随之而来的新疑点。   岑炀一心二用。在顺着陆诏的思路接话期间,用餐刀在烤得酥脆的吐司上涂出一个漂亮的果酱花。   “也对。”他说,“要是他们真的对帕米亚港有什么阴谋,那没必要等到快到了才去偷抑制剂。现在这样,倒像是出了什么临时状况——你说的检测仪,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陆诏说:“有两年了。”在设备官网看到帕米亚几个字后,他又去看了港口官网对外公示的经费表,确认具体采购时间。”   “两年,又不是两个月。”岑炀说,“总不能真是那伙星盗缺心眼,这也算挺重要的情况了,他们到现在才发现。”   陆诏看他,有点想不明白,岑炀到底是怎么一边吃东西,一边口齿这么清楚地讲话。   但对方说的内容,也正是他想说的:“星盗的表现,更像临时有对Alpha抑制剂的需求。旭日二号呢,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就被他们盯上了。”   岑炀:“不行,问题还是很多。”   陆诏:“要真是这样,起码能确定不是内鬼。”   岑炀笑了:“好吧,这倒是个好消息。”   话音间,他吃完了面包,喝了一碗奶油汤,又开始切肉排。   陆诏估计了一下好友的饭量,觉得他还要再吃一会儿,便又回去看合同,确认里面还有没有需要商议的部分。   在酒店又待了半个小时,两人戴上伪装、再度踏上去警局的路。想想距离警局更换机甲的招标还有一段时候,除此之外,他们在帕米亚的事情差不多都解决了。在穿梭车上,岑炀顺道买了归程的船票。   接待他们的人仍然是杜宁。见到面前的“棕发男人”,他先露出一个苦笑:“两位先生,你们昨天说的事情,我已经转告给上级……”   陆诏说:“那你有转告我们的具体报价吗?”   杜宁一愣:“没有。”   岑炀在一边暗笑。当然没有,陆诏也是今天才和芯片公司确认最终价格的,合同都还没签完呢   当然,这种事天知地知、陆诏知他知就行。明面上,岑炀还是摆出莫测面孔,配合陆诏道:“那杜警官可以先听一听、记一记。”   杜宁:“……好。”   他显得为难。不过,等价格真从面前两个男人口中出来,中年Beta的为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   “四百万联邦币?”他确认。不是因为昂贵,恰恰相反,这简直太便宜了!以至于杜宁心跳漏了一拍后,开始朝其他方面担忧,“先生,罗莱索周围虽然不常有危险,但也不是绝对安全。你们的运输船刚刚经历了那种事,这一点,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陆诏说,“我才希望你们采购这批机甲,好给我们这些商人提供更加坚实的保障。”   杜宁抿抿嘴巴,看起来还是犹豫。   陆诏又道:“再说,招标结果出来之前,贵单位肯定是要看过‘异度’的。”青年微微笑了一下,“如果到时候还是觉得价格太低了,不好信任我们,我也不介意多赚一些。”   杜宁吐出一口气:“好吧,如果那个新牌子的机甲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好,价格上也更有优势,这笔生意没准真的能成。”   陆诏礼貌开口:“那我就提前谢谢杜警官在其中帮的忙了。”   杜宁摆摆手:“帮忙?不,我没有帮忙——好了,这是你们的损失报告。可惜你们不是在帕米亚上的保险,否则的话,我们还能去打个招呼。”   陆诏笑了:“贵单位有这个心,我们已经很高兴了。”一顿,“对了,除了这两件事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请教一下杜警官。”   杜宁露出些许头疼模样,“我可真有点害怕。不过,你可以先说。”   陆诏:“应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帕米亚港口安装信息素检测仪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杜宁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多不多的,”想了想,“仪器刚装上的时候,是时不时有人触发警报。但这都两年了吧,那些航行公司都升级了套餐,乘客下飞船前会先广播播报几轮。如果有人抑制剂效果快过去了,他们就会给人提供。就是要付钱,比在外面药店买贵好几倍。”   陆诏:“那要是没和航空公司一起呢?”   杜宁:“是说自己驾机甲来的人吗?任何终端进入帕米亚境内之后,都会收到一条来自港口警察的短信,提醒他们提前注射好抑制剂。理论上讲,应该是所有人都会知道。”   陆诏明显不在“理论”的囊括范围内,闻言一怔:“短信?”   杜宁:“嗯,你肯定收到了。“   陆诏点开自己的终端。   他旁边,岑炀做了一样的动作。   然后,两个人轻轻咳了一声,还真在999+的广告信息里找到了杜宁说的那条提示。   杜宁见状,略有无言:“嗯,好像是有人提过这方面的意见。看短信的人还是太少了,换个提示方式可能更合适——对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陆诏:“我们发现一点小问题。”他整理一下语言,说了一箱Alpha抑制剂丢失的事,“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但你这么一讲,大概就是因为星盗里面有人看到了提示短信。”   杜宁面皮略显紧绷:“这样……”   陆诏、岑炀看他。在两个“棕发男人”的视线之下,Beta喉结滚动一下,慢慢吐出一口气。   “这可太糟糕了。”他说,“我简直没法想象,如果你们没有发现这个疑点,真让可疑人物进来了,又撞到中央议会马上就要派人来巡查的时间……我的天。”   杜宁的脸都要白了。   “难道他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不行,两位先生,我要马上报告上级!两位先生,请你们和我一起去吧。”   陆诏拒绝了:“我们来的时候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船票,家里还有人在等呢。”   “也对。”杜宁沉默片刻,像是冷静了一些,“真该死,怎么会出这种疏漏?短信不光会提示往来的正常公民,还会提示星盗……我记住了,总之,谢谢你们的提醒。”   带着航路警察的谢意、盖好章子的报告,陆诏和岑炀离开警局。   照旧由劳伦送他们上飞船。他也向两位老板保证,一定会安排好后续其他商品的运输,也处理好保险赔偿事宜,再不出什么纰漏。   他这么战战兢兢,陆、岑倒是有点看不过眼了,主动安慰:“这回的事也不是你的错。再说,咱们原本只是要做芯片生意,这会儿却直接谈了一笔机甲单子,还和那家公司达成了更深度的合作,算是因祸得福了。”   有了这句话,劳伦终于从“公司应该不会有事,我却可能被开除”的忧虑中放下心。送走两个老板,就开始忙前忙后。   再说陆诏、岑炀。两人在飞船上始终维持着变装,一直到飞船入港、走完离港手续,他们才找了个僻静地方卸掉假发、瞳孔伪装。   假日接下来的日子再没出什么状况。两个青年按照之前的计划,又完成了一次带文女士一起的旅行。之后,就到了返校的时候。   在陆诏、岑炀的劝说下,文女士没有去港口送他们。三人在家中吃了最后一顿午饭,算是完成告别。之后,陆诏和岑炀就带着行李上了穿梭车。   靠在车子窗户旁边,看着越来越远的庄园,陆诏由衷地说:“真希望陆昇永远都不回来啊。”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和文女士的婚姻,就像陆昇最初期望的那样给了他极大助力,让他在不到五十岁的时候就成为一个繁华星系的议长。   要知道,星际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二百岁。要是保养格外得当,活到三百、四百岁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昇的政治生命还很长。罗莱索作为他迈出第一步的地方,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都要和他保持挂钩。   真是想想就让人心情不好。   岑炀知道好友的想法,闻言道:“等‘旭日’真的做大了,咱们可以带阿姨换个地方住。”   陆诏唇角勾起,侧头去看身边的青年。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记住了。”他道,“要是到时候找不到你,我就——”   岑炀挑眉:“‘就’什么?”   陆诏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紧接着,被岑炀戳穿:“嗯,你还没想好。”   陆诏:“……”   还真别说,和岑炀斗斗嘴,是能让心情变好。   他又尽量控制,让自己接下来一路都没再想到陆昇。要开学了,事情多着呢。新的课程、老师……再有,宿舍两个月没住人,回去也得好好收拾一下。   无独有偶,在陆诏心里琢磨着学校的时候,不少学校的人也在琢磨他。   校园论坛上出现一个帖子,标题是:“有大一的吗?在这儿集合!”   点进去,首楼内容则是:“你们听说了吗?‘那位’的男朋友怀孕了。” 第53章 Beta继子(13)   被标题cue到的大一学生兴冲冲地点开帖子,转眼被主楼的内容劈得脑子“嗡嗡”作响。等到回神,回复框里已经多出一串儿问号。   “怀孕???”   “我认识这两个字,但我怎么看不明白了。”   “就是,第一名的,那位?”   短短时间,帖子楼层突破三位数大关。最前面的好几页,都只有短短的震惊留言。   一直到五六页后,终于有长一些的回复出现。   “不是大一的,不知道上面说的‘那位’是什么情况,但他(她)也太不负责任了吧?现在就让男朋友怀孕,有没有考虑过男朋友以后要怎么办?”   “心情复杂。如果是我想的那个人,他成为这一届首席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觉得他打破了由Alpha垄断的东西。可现在……”   “作为一个Omega,完全不敢想象他男朋友现在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一条条回复看下来,纵然有原本不确定帖子话题人物身份的人,这会儿也渐渐找到答案。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吧?怀孕就怀孕,休学一年再回来上就行了。”   “ls肯定不是Omega,这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孕期Omega的信息素分泌量是孕前的好几倍,即便生产结束了也会有很长时间维持在峰值,必须每天补充标记Alpha的信息素,起码三年无法回归之前的工作、学习强度。在这点上Beta要好很多,也有影响,但是小。”   “那么问题就来了,首席本人就是Beta,他没法标记男朋友啊,对方上哪儿补充信息素要怎么办?”   “涉及到一些知识盲区。”   “不是,lz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看了一下,假期期间陆首席的个人主页一直有在更新,发的都是他和家里人出去旅游的东西,不像是和他男朋友在一起。”   “那不是显得他更渣了吗,男朋友怀孕了就不管。”   “陆首席不像这种人……”   “能力不等于人品,我以为这个道理已经不用再重复了。”   “那就可以因为一个没头没尾、不知道是谁发的帖子直接说人家人品不好吗?”   一行行文字间,火药味逐渐浓烈。论坛里渐渐开了其他贴,关于陆诏、关于叶星阑,还有关于Omega怀上Beta孩子后信息素水平会有什么变化的学术讨论。   各种话题乱成一团,这时候,有人刷新最初的高楼时,猛然发现主楼被编辑过了,增加了几句话。   “lz听到更全的版本了。我院有人提前到学校报道,正好碰到Y同学办休学手续。当时Y同学身边有个Alpha陪着,也是那个Alpha给Y同学说让他安心养胎。”   Alpha,信息素。   众人:“……”   冲刺在争吵一线的学生们集体沉默。   终于,接连几页的省略号后,有人把那个盘桓在所有同学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所以,不是陆首席渣男,而是他男朋友出轨了?”   ……   ……   众所周知,天命AO初次相遇后,在三天内进行标记行为的概率在80%。   同样众所周知,第一次完全标记发生后,Omega直接受孕的概率高达98%。   两个极高的概率相加,结果就是叶星阑的现状。   ——他怀孕了。   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两个月前。考试周将近尾声,学校里的同学越来越少。缺席整场期末考的叶星阑待在宿舍里,手指无意识地在终端上刷动。   他看到同学在个人主页发消息,说:“终于考完了!马上出发。”配图是一张去知名海洋系星球的飞船票。   大部分情况下,实体票已经成为历史。但一些旅游线路还是会以文创产品的形式,给游客提供可以留在手上的珍藏。   叶星阑的目光在屏幕上定格。   就在几天前,他还暗暗计划着接下来的假期要怎么度过。直接邀请男友出去旅游?很多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会这么做,可在叶星阑看,这还是有点太大胆了。   他还没做好准备呢。   然而,他和男朋友在学期内没有太多时间相处,只能依靠星网上的聊天、虚拟空间的见面来维持感情。到了期末,总想多在一起待上一段时间。   或者就在学校附近转转?……唔,这倒是个选择,但是要和陆诏商量一下。   认真考虑这些的叶星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天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只是他,你也没法控制自己,对不对?”   男友……现在应该说“前男友”了,他平静、镇定,甚至堪称冷淡的嗓音又一次浮现在叶星阑脑海中。明明距离听到这句话已经过去二十多个小时,叶星阑却依然能想起自己在虚拟空间那会儿的心情。   如坠冰窟。   陆诏是什么意思?他觉得他是什么无法自控、只能凭借本能做事的动物吗?   眼看Beta青年从自己面前的椅子上消失,叶星阑的牙关都在发抖。   “他是个Beta。”还是标记他的Alpha在一旁轻声安慰他,“他怎么会懂?”   一天以后,趴在床上的叶星阑面对终端,闭上眼睛。   他身边堆满了充满了带着对方信息素的衣服、床单、枕头……Alpha用短短几天时间,把叶星阑的宿舍变成一个“巢穴”。哪怕对方不在身边,叶星阑也能从中得到慰藉。   一次次回想着对方的话,青年心底的冰凉逐渐消失,转为一种夹杂了委屈、愤懑、难过……种种情绪的复杂心情。   陆诏不会明白,抵抗信息素带来的热潮有多么艰难、痛苦。更不会知道,自己在一切开始的时候花了多大毅力,只为了从□□的沼泽中挣脱出去。   虽然到最后,他还是失败了,但——   “想出去玩吗?”   思绪飘远时,叶星阑听到来自Alpha的声音。   他眼皮一颤,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快要睡着。   外出的Alpha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和往常一样,给叶星阑带回了水和食物。这会儿,一面扶着他起来吃东西,一面看向停留在飞船票页面的终端,带着笑意道:“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太适合外出活动。不过,等宝宝出生、长大一点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出去。”   叶星阑原本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听到这句话,他一个激灵:“宝宝?”   “对。”Alpha喟叹似的开口。讲话的时候,他从背后抱着青年,一只手扣住青年胸口,另一只手则覆上青年的小腹。   “我原本想等标记期结束,就带你回家的。”他说,“但现在这样,你还是留在切尔提吧。等情况稳定了,再说回去的事。”   叶星阑还沉浸在前一刻的震惊中,喃喃道:“你刚刚说……宝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怎么、怎么会!?   “对。”Alpha亲昵地说,“亲爱的,开心吗?我在你睡着时取了样本做检测,现在,你已经怀孕了。”   叶星阑无法开口。   他怔怔地看着床对面镜子里的自己,还有紧贴着自己的Alpha。   与气质淡漠、容貌清俊的同龄男友不同,Alpha的面容要成熟许多。乍看过去,甚至很难去关注他的长相,只能被对方凌厉眉峰间十足的压迫感震慑。   而现在,这份在初次见面时曾骇到叶星阑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   叶星阑却无法留心这么多。他脑子乱哄哄的,先说:“可我还要上学,”错过的考试倒是可以因为突然到来的标记期申请补考,“还有,我爸妈……”   在他们眼里,自家儿子还是一个Beta的男朋友。   不,叶星阑记起自己和父母说起这件事时他们的表情。两人先是惊讶,随后就皱起眉毛,不赞同道:“这么做,你未来的Alpha会生气的。”   青年身上又有点发冷了。   Alpha有所感觉,爱怜地在Omega耳畔亲吻片刻,低声说:“不要担心,把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果然履行了承诺。   标记期结束,叶星阑被带着搬进一间别墅。里面有各种最先进的生活设备,最智能的家居机器人。叶星阑不会有任何吃穿住行上的烦恼,唯独的问题是Alpha时不时外出工作,不能一直陪伴在叶星阑身边。   但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他总会在叶星阑缺少信息素安抚之前出现,对他的灼灼爱意让叶星阑时常有招架不住的错觉——事实证明,那真的只是错觉。Omega的身体天生就与Alpha契合,难怪男人在陆诏打电话过来时总说……   父母也知道了他怀孕的消息。他们再和叶星阑通话,言辞之间没有丝毫“看吧,我早就说过”的高高在上,只有对儿子当下生活的喜悦与祝福。   母亲私下和他聊了很多与Alpha相处的细节,又快活地说:“好好享受吧,只属于你和陆先生的时间就是这会儿了。不过,孩子出生之后,也有到时候才有的‘乐趣’。”   对了,标记他的Alpha和他的前男友是同一个姓,两人都姓“陆”。 第54章 Beta继子(14)   或许是因为这个巧合,虽然叶星阑已经尽力让自己再不去想陆诏,但偶尔时候,他看着在一旁处理工作的Alpha,心头还是会晃过前男友的影子。   是错觉吧?否则的话,怎么会感觉Alpha的眉眼、鼻梁……整个侧影,都和陆诏有一分相像。   叶星阑晃晃脑袋,再度把前男友赶出脑海。医生说了,孕期自己必须情绪稳定,这才有利于宝宝的成长。   动作间,Alpha似是有所察觉。他放下终端,来到叶星阑身边,略带担忧地问:“亲爱的,你还好吗?”   叶星阑听着,嘴唇微微抿起。   他知道自己不能提起陆诏的名字。所有Alpha都会对他们的天命Omega产生惊人的占有欲,他们难以忍受Omega和任何“外人”联系。就连叶星阑和同学在对方个人主页的评论区说起对方旅游的情况,Alpha都会吃醋不已,把叶星阑好好“惩罚”一番,何况是说到切实交往过的前男友呢?   青年又想起自己和陆诏刚在一起那会儿,父母担心的表情。自己的Alpha果然会因为他的前一段恋情生气的,不过,叶星阑也知道,对方已经在尽力克制了。   “要开学了。”他最终说,“我有点紧张。”   Alpha:“紧张?”   “对。”叶星阑忧心忡忡地开口。“所有同学都知道我是‘陆首席’的男朋友,可我现在怀了一个与他无关的孩子”——这话当然不能说,不过青年原本也有其他担忧。   他告诉Alpha的是:“我在网上看了很多其他怀孕Omega的分享,他们都说在三个月以后就没办法上班了,必须休假在家。情况真的会那么糟糕吗?那我……”   还能不能继续下学期的课?   光是想到这两点,叶星阑的呼吸都要不通畅了。   “亲爱的。”面对青年的担忧,Alpha眉尖不引人注目地拢起一些,“我没有告诉你吗?”   叶星阑:“什么?”   Alpha说:“过段时间,等我安排好了,就会带你回家。”   叶星阑怔忡。   他是有想过Alpha的来历、出身……对方那么忙碌,又能给他提供当下这么好的生活,应该也有一番事业吧?   但在此之前,无论他怎么问,对方的说法都是:“亲爱的,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   听得次数多了,叶星阑还为此和Alpha发过脾气。可惜并未起到效果,他生气了,Alpha反倒很开心,说:“既然你这么有力气,不如……”   叶星阑压住那些回忆,问:“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Alpha说:“之前那里有些事没处理完。现在事情已经接近尾声了,很快就能结束。”   要见Alpha的家人了吗?叶星阑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最后干脆岔开话题,说:“那我是不是得先和学校请假?”   “不是‘请假’,”Alpha说,“这两天,咱们抽空去一趟你学校,给你办休学手续。”   叶星阑轻轻抽一口气,“休学?”   “对,”Alpha说,“等孩子出生了,再说后面的事。”   叶星阑:“……”   事情就是这么发展的。   他回过神时,自己被Alpha带着从教务处出来了。   接下来几天时间,叶星阑都有种没回过神的感觉。   自己忧心了那么久的“开学以后怎么办”,竟然一下子就不再是问题。   接下来,他会走上一条两个月前的自己完全没想过的路……   叶星阑发着呆,余光扫到Alpha终端上的页面。   他一眼看出细节,疑问地问对方:“你怎么在看我们学校的论坛?”   Alpha抬头看他,笑一笑,说:“了解一下亲爱的学习、生活的地方——没什么大事,走吧。”   ……   ……   岑炀再有空上学校论坛的时候,发现论坛里的气氛怪怪的。   刚点进去,首页明明有个帖子,标题是“有多少人账号错误了”。再一刷新,前面的帖消失不见,同时出来一个新的,标题是“难怪他要和前任分手,现任肯定不是一般人吧”。   刷新——嗯,帖子又不见了。   岑炀用手臂碰一碰陆诏,在好友转头看自己时,一本正经地和他说:“学校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儿。”   陆诏问:“什么?”   岑炀:“……等我研究一下。”一顿,“你又在和芯片公司那边联系?”   陆诏:“对。杜宁刚刚给我发消息了,说正式招标公告应该在二月下旬发,竞标时间留得很短。要是咱们想促成这笔生意,就得在三月上旬之前把‘异度’成品机甲带去帕米亚。”   岑炀听出了这番话背后的意思:“看来有人不太想让你做大老板。”   陆诏笑笑,纠正他:“不是‘你’,是‘我们’。”停了停,又说,“他能把具体时间透露给咱们,说明他背后的人还是看好这笔生意的。里面应该牵扯一些航路警局内部的问题吧,和咱们关系不大,咱们只要按时间到就行了。”   岑炀说:“你是说,咱们两个要去现场?”   陆诏说:“毕竟是大生意,单让劳伦负责,我有点不放心。”   岑炀想想,承认:“我也有点不放心。不过,这么一来,咱们在学校待不了几天就得回去了。早知道,不如直接不来。”   陆诏安慰他:“也不能这么说。来了之后办请假更方便,而且从芯片公司的就意思看,他们并不想对接下来的事情插手太多。咱们应该需要先去他们那边一趟,再带着机甲回罗莱索。”   岑炀笑了:“这倒是不错。”   两人讲话期间,飞船广播发出提示,说切尔提星系中转星到了。   和他们回罗莱索时需要倒船一样,这会儿两人也需要从远程宇航船换到切尔提内部的船。   青年们带着行李离开,看看终端上的信息,距离要倒的船入港还有三个小时。   “去休息区待上一会儿。”陆诏说,“正好,我和芯片公司再核对一下提机甲的时间”   岑炀并无异议:“好。”   话音落下,见陆诏当下就又投入到与芯片公司的交流中,他干脆从好友手上接过对方的行李。   感受到手上的空落,陆诏侧头朝岑炀看了一眼。岑炀朝他笑笑,陆诏一顿,眼里也多了笑意。   在空港引导机器人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在休息区找到位置。因二人买的是头等舱,这会儿被引向的也是贵宾区。   到了地方,却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双方视线相对的瞬间,陆诏皱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面前,年长很多的男人同样皱眉,目光从远处盥洗室的方向一扫而过。   他不动声色地在自己的终端上按了几个键,这才冷淡地看向陆诏,说:“真少见,我的儿子竟然会这么关心他的父亲。”   没错,同样出现在空港贵宾休息区的,竟然是陆诏的父亲。   不单单是陆诏没想到,岑炀同样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之前是已经知道陆昇在其他星系访问的消息……   然而这也不对。岑炀又意识到,不管怎么说,陆昇也是一个星系的议长。在“外出访问”这种政治任务上,他需要带的人、对方星系要有的接待规格,这些都是有具体要求的。可眼下,陆昇明明是独自一人。   他心头暗道诡异,嘴巴上倒是什么都没说。只站在陆诏身侧,用行动表明自己与好友相同的立场。   被男人刺了一句,陆诏假笑:“‘少见’吗?我对你的关心,应该是比你对母亲、对我的关心多一点吧?”   陆昇:“呵,”冷笑一声,“这个假期,你和你母亲相处得很愉快?”   陆诏:“是很愉快,真希望这样的‘愉快’可以一直维持下去。”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次出现。   “这样就好。”陆昇又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些其他东西,“可惜啊,假期总是要结束的。”   父子两人对话时,语气并不激烈,甚至能谈得上温和有礼。   可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怪异气氛。   这其中也包括叶星阑。   他刚从盥洗室出来。虽然还处于孕前期,可青年已经感受到了身体上的不方便。   前面洗手的时候,他忍不住对着镜子看了半天。里面的自己身材依然纤细,低头看腹部,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弧度。真难想象,里面竟然有一个孩子。   这么过了好半天,他终于离开。一出门,就看到不远处对峙着的年长Alpha与年轻Beta。   叶星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好!他们怎么碰上了?”   再一想,从学校离开的时候,自己曾在个人主页发了一条长文,里面正提到他大概什么时间离开。   叶星阑的心跳漏了一拍。   原本以为陆诏已经放下了,毕竟他在虚拟空间和自己说了那么伤人的话。没想到,现在看来……   Omega青年的心情又一次变得复杂。不过,他还是深吸一口气,预备上前劝架。   ——没成功。   刚走出去两步,旁边就过来一个引导机器人。   机器人礼貌地告诉叶星阑,他的Alpha前面给它发讯息了,要求它带叶星阑去另一个休息室。 第55章 Beta继子(15)   父子之间的针锋相对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又几句话后,陆昇以“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儿子”为结束语,从两个青年面前离开。   陆诏站得笔直,看着男人的背影。片刻后,转开目光。   这时候,旁边岑炀冷不丁开口:“我知道。”   陆诏:“……?”   岑炀看他。Alpha青年知道,以好友的性格,对方绝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的“战场”上插手。但现在,另一个Alpha已经离开了,他讲话时便也不必顾忌太多,可以直接道:“因为陆叔叔没有做不要小孩的措施。”   他的音量不大不小。不会影响周围其他侯船的乘客,又恰好能让正在离开的陆昇听到。   一瞬间,陆昇怒意勃发。他脚步停下,手臂、肩膀上的肌肉紧紧绷起,心头泛出浓郁厌恶,想:“岑炀,不愧是那个精神有问题的Omega的孩子。”   在惹人发火这件事上的能力,算是和陆诏不相上下。   不过,心中恼火是恼火,陆昇却到底没再回头。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无论是考虑到自己议长的身份,还是考虑到正在等他的人。   陆昇匆匆离开,只留下身后两个青年相对。   “你是要把他气死吗?”因好友的直白惊讶过后,陆诏笑了。   岑炀耸耸肩,无辜道:“我实话实说嘛。再说,为了防止他恼羞成怒,我都没提阿姨。”   但陆昇最初是从哪里得到竞选的资本,后来又是怎么对待文女士的,别人不知道,作为从小就经常在陆诏家里蹭饭的人,他能不知道?   这还是在不去考虑陆诏曾经给他说过的、那些陆昇在背后对文女士的真心话的情况下。   Alpha青年真心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客气。他身边,看着好友此刻面孔,再看看他比之前长一些、照旧垂在鼻梁上的那撮卷毛,陆诏手指动了动,说:“不想这么多了。既然时间差不多定下,咱们就开始考虑下一步吧。去芯片公司那一程倒是还好,但咱们带‘异度’回罗莱索的时候,要先给航空公司提交申请……”   岑炀心领神会:“还是‘那个’身份,对吧?”   陆诏笑笑:“对。”   岑炀就说:“我来弄。”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刚刚——”   陆诏:“什么?”   岑炀面上显出一点犹豫。   他这样子,陆诏反倒更在意一点。   “岑炀,”他叫了声,明确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Alpha青年叹气:“刚刚,我好像看到叶星阑了。”   陆诏一愣。   岑炀说:“就是一晃眼,在那边,”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我都差点忘掉他长什么样了,反应了下才记起来。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他又不见了。”   陆诏皱眉。   岑炀见状,又想叹气了,“我果然不该和你提的,对吧?”   “对。”陆诏瞥他,“你竟然觉得我还在惦记他,所以才这么吞吞吐吐。”   岑炀:“——也没有吧!”   陆诏眼睛眯起一点。   岑炀:“好好好,那毕竟是你第一个男朋友嘛。”说着说着,开始觉得自己二人一直站在座位旁边有点傻,于是一边拉着好友坐下,一边继续讲话,“之前我还在想呢,你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原本以为会是Beta,没想到你交往了一个Omega……”   陆诏不置可否。   岑炀摸摸下巴:“后面要是再谈,你是不是就还是找Beta了——反正不会是Alpha,你最讨厌Alpha。”   陆诏再瞥他一眼。   “除了我。”   岑炀补充。   陆诏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看你还是太闲了。”笑过之后,他宣布,“既然这么有空,那竞标方案也由你写吧。”   岑炀惨叫,不过陆诏能看出来,好友这副表现只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果然,叫过之后,岑炀快速收敛神色,理所当然说:“本来就应该我写。前期一直是你在忙,我闲了够久了。不过,方案写完之后,你可要再来把把关。”   陆诏听着他的话,眼神一点点柔和,“好,那我来走给学校的请假手续。”   两人分配完工作,做好从这会儿开始一路奋斗到到校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他们想安宁,“不安宁”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到了另一个贵宾区后,叶星阑有心向Alpha问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面对“怎么突然要换地方”“你在那边是不是和人起冲突了”一类问题,Alpha只有一个统一反应,“亲爱的,我只是觉得那边人太多,空气质量不好,不利于宝宝的成长,所以找引导机器人换了一个乘客更少的地方。”   叶星阑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但都问到这一步,Alpha依然不愿意实话实说,他只好按下心思,悄悄琢磨:“既然这边说不动,那么,我要不要……”   想到那个可能性,叶星阑又开始紧张。腹中的宝宝都像有所感应,让他一下子涌出一股反胃感。   历来关切他的Alpha,这次却在一边揉着眉心,似乎没有留意到。   叶星阑自己喝了口水,反胃感被压下去,焦虑却更加严重。   也是上天愿意给他机会。过往除了他去盥洗室这种实在特殊的情况,便始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Alpha,这会而且竟然主动和他说:“亲爱的,我需要拨一个工作上的通讯,会在休息室外待一段时间。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走。”   叶星阑一怔,随即快速点头。   看着他巴掌大的白皙面孔,Alpha爱怜地笑了笑,又说:“要是肚子饿,或者有什么其他不方便的事,直接找这里的引导机器人。你也是最高级别的VIP票,它们会给你提供全套服务。”   叶星阑抿抿嘴巴,答应下来:“好。”   他手指捏着衣角,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直到Alpha从自己眼前离开。   这之后,叶星阑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朝之前那间休息室走去。   陆诏……陆诏……有了!   看到被一圈投影屏包尾的青年,叶星阑眼前一亮。   对方打开了隐私模式,非本人或许可对象无法看到他屏幕上的内容。不过叶星阑本身也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他三两步走到自己前男友身前,鼓起勇气:“陆诏。”   陆诏眼皮跳了一下,抬头。   叶星阑?   一瞬间,陆诏心里生出一点对岑炀的怨念。   他幽幽地朝好友看去一眼,目光像是在说:“看吧,是不是你前面那些话把他招来的。”   岑炀无辜躺枪,只好顶上火力,客客气气地问:“叶同学,你怎么突然来了?”   叶星阑前面也看到岑炀了,但在他想来,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只和前男友有关,岑炀不该掺和进来。   所以他再抿一抿嘴巴,和Alpha青年说:“岑同学,可不可以请你回避一下?我有些事想和陆诏说。”   岑炀登时皱眉,说:“可是他看起来不太想和你说话。”   “我……”叶星阑话音一滞,求助地去看陆诏。   陆诏视线淡淡,看着他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瞬间,叶星阑心头生出了退缩的想法。但想到自己前面看到的话面,他又强行把这想法压了下去,告诉自己:“算了,岑炀不走,那我就直接说吧。”   “陆诏,”他又叫了一声,“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咱们已经分开了,希望你以后也过好自己的生活。”   不要再出现今天那种场面了。   伴随他的话音,座椅上的两个青年脸上一点点显露困惑。   还是岑炀开口:“我觉得陆诏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是你在你们分开之后,又找了过来。”   说着,他再摊一下手。   叶星阑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个答复。   他求助地去看陆诏,可这会儿对方甚至没有看他,而是垂下目光,又开始看他面前那些屏幕。   叶星阑咬了咬下唇,“可你刚才明明在和我的Alpha吵架”的话音已经来到喉咙了,又被他咽下去。   “好吧,你没有。”把这作为整场事的结束,对所有人都好吧?叶星阑退了一步,“那我就……走了。”   岑炀礼貌地:“再见。”   叶星阑嘴唇颤了颤,低声说:“再见。”   脚步却没有挪动。   片刻后,他又说:“陆诏,我怀孕了,他要带我回家。”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星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抱有什么心思。   他面前的两个青年就更不明白了。不过,也是因为这句话,陆诏终于抬头:“哦,恭喜你啊。” 第56章 Beta继子(16)   带着来自前男友的恭喜,叶星阑脚步沉沉地离开了。   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高兴。两个月前,自己是在信息素的裹挟下和Alpha完成了标记没错。可在标记结束的两个月中,Alpha对他的关爱、包容,都在一点点打动叶星阑,让他真正为对方动心。   他总会想到标记期结束那天,自己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对方在窗边抽烟。   烟雾缭缭中,男人问他:“星阑,你会不会恨我标记你。”   恨?   标记期刚开始的时候,一定是有的。可越到后面,叶星阑越意识到,Alpha又哪里有错?   他们是天命AO,对彼此有来自灵魂的吸引力。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明知男友还在担心自己,却依然不受控制地彻底沉沦进去。   后面面对虚拟空间中的陆诏,叶星阑说出了那晚在Alpha面前没有坦言的答案。作为Beta的陆诏不懂,他因此再度痛苦,可没关系。   两个月时间,Alpha的陪伴,足够叶星阑放下昔日的忧虑。现在看,陆诏同样放下了。   这是好事。既然这样,心底那丝酸涩又是从何而来呢?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迈着愈重的脚步,叶星阑忽地一个激灵。   他感受到了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青年喉咙发紧,心头生出几分预感。抬头去看,果然正与结束通话、回到座位旁边的Alpha对视。   叶星阑的皮肤都跟着绷紧了。他像是被定在原地,无法上前,却也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看Alpha朝自己走来。   “怦怦、怦怦!”   心脏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   青年手指微蜷,嘴唇之间发出轻轻的响动:“陆昇……”   Alpha嗓音沉沉,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叶星阑瞳仁猛地收缩,脱口而出:“你知道——”他去找陆诏了!?   Alpha看着他,没有说话。   如果叶星阑细看对方,会发现男人眼里也有紧绷担忧。可他太过慌乱,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对方的神色,匆匆解释:“我没有和他多说话!只是,只是我刚才从盥洗室出来,看到你们两个有点矛盾。所以我找他,希望他不要来找你麻烦。”   绝不是旧情难忘。他已经和Alpha有孩子了,马上要和对方回家,怎么会再牵挂其他人?Omega和Beta之间又没有无法控制的信息素吸引!   “这样啊。”得到答案,Alpha安静片刻。接着,外放的精神力被他收回。   他亲昵地拦住青年瘦薄的腰身,说:“亲爱的,你这么为我考虑,我很高兴。不过,你擅自去找那位同学,我又有点吃醋……”   ……   ……   叶星阑离开后,陆诏、岑炀总算能安心做他们安排好的任务。   接下来的路途,两人角色颠倒过来。陆诏负责找路、招呼引导机器人托行李,岑炀负责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施工中的方案文件上,然后不带脑子地跟着陆诏走。   他这么投入,得到的成果便也颇为喜人。还没到学校,方案初稿已经完成了。   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后,岑炀在飞船床位上伸了个懒腰。动作间,陆诏听到他的关节在“噼里啪啦”地响。   他目光往旁边转了一圈,从墙柜里拿出一样东西,扔给岑炀。   动作前完全没和岑炀打招呼,Alpha青年却还是一把将罐子接住。而后,看着罐上的标志,岑炀咬牙:“陆——诏——!”   什么意思,竟然给他一瓶润滑油!   作为机甲爱好者,岑炀一眼就看出了瓶身上的LOGO。再扫一眼LOGO下面的“全新升级”“试用装”等字眼,他哪里不明白自己手上正是润滑油公司摆在飞船里的宣传品?   下船的时候把东西带走,岑炀完全没有意见。可像是现在这样——   “说,什么意思?”   他斜眼去看好友。陆诏眨眼,“我觉得你有点需要……”说到一半,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岑炀哼了两声,宣布:“我现在就去预约学校的训练场——初稿发给你了,你先看看。部分数据暂时留白,等咱们到了公司那边亲自试过了再加上去。”   陆诏应了句“好”,低下头,专心看岑炀发来的文件。   这么看了片刻,他又抬头。对面床上,围绕着好友的那些投影屏上果真是综大训练场申请页面。   见着这一幕,陆诏又笑了,眼神是与前面玩闹时不同的柔和。   最后半天赶路时间便在方案修改中过去。夜晚到来之前,两个青年踏上学校专设的空港,又开始排队等穿梭车。   除了少数前来送行的家长,队伍里的都是学生。陆诏、岑炀耳边有同龄人对消失假期的哀叹,也有对开学选课的讨论。   某位老师的课程更有含金量,某位老师上课要求相对轻松……不知不觉,陆诏和岑炀也开始用心听。   可惜没一会儿,前面的五六个同学又转开了话题,开始聊些神神秘秘的八卦。   “那段时间有什么大人物在这边吗?”   “早就有人把当时在切尔提日报上出现的人列了一遍,先排除性别对不上的,再排除发色、瞳色对不上的,你猜剩下多少人?”   “多少?”   “二百三十多个!——我听说啊,综大周刊有个学姐专门去找了亲眼目睹那谁从教务处出来的同学,想让他从里面找出那个Alpha。开出了大几千的信用点,还说直接用联邦币交易也行。那个同学就答应了,可找了三天,愣是没找见。”   “没找见?”   “嗯,但周刊的学姐还是给了他辛苦费。”   “说不定当时易容了。”   “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大人物。”   “那不可能。要不是背景硬,哪天怎么可能删帖那么快?……说起来,现在到底知道多少和那个Alpha有关的信息啊。”   “肯定比‘那位’年纪大,但具体多少岁也说不准。”   “说了和没说一样。”   陆诏、岑炀:“……”   他们对这个话题是真的不感兴趣,可不听不行。   好在接下来,一大批穿梭车回来,队伍开始迅速前行。   这片区域的队列里都是与陆、岑去校区的人,走着走着,不免遇到同学。   他们和陆诏打招呼:“陆首席!好久没见了。”   “陆首席,放假出去玩了吗?”   “陆首席,”前几人的问候都简单自然,最后一个却有些吞吞吐吐,“你怎么样,还好吗?”   陆诏莫名其妙。先回答:“好久不见,出去玩了,”然后是最后一个同学,“挺好的,怎么了?”   同学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什么心头重担,由衷地说:“那就好。”   陆诏:“……”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为什么他和同学们打过招呼之后,排在前面那几个学生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把上述场面收入眼帘,岑炀眼神晃了晃,心头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当着众人的面,他没说什么。等到上了穿梭车,Alpha青年拉着好友到了后方安静、空旷些的地方,低声道:“他们之前聊的那些‘八卦’,是不是在说你。”   陆诏:“我?”   看到好友微微抽动的面皮,岑炀改口:“他们是不是在说叶星阑和他那个Alpha。”   陆诏沉默。   他也想到这点了。只是岑炀开口之前,他还能要求自己忽略这个可能性。现在,对方这么一说……   陆诏淡淡道:“让他们说吧。”   和一个Beta在一起后,Omega遇到了自己的天命Alpha。要不是他和叶星阑都还是学生,没有缔结更进一步的法律关系,这事儿的狗血程度简直是可以上星网头条的热闹。像当下这样,只在学校内部传播,在陆诏看来真算不了什么。   再说,同样是“被周围所有人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当年不到十岁的岑炀能承受,已经二十多岁的自己为什么不能?   考虑到好友的心情,陆诏又补充:“时间长了,他们自己会觉得没意思的。”   岑炀抿了抿嘴巴,轻声说:“那倒也是。”   显然是也想起了什么。   然而,做好心理准备的两人很快发现,自己还是有点低估了同学们对整件“热闹”的关注程度。   开学的两个礼拜后,依然有人在食堂、训练场……各种地方朝陆诏走来,认真地和他说:“陆首席,我们都支持你。”   陆诏:“谢谢,请先支持我从旁边过去的小目标。”   “陆首席,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难过。”   陆诏:“谢谢,我其实没有难过。”   “陆首席,这个给你……”   陆诏:“……”怎么都送上慰问品了。   他客客气气地拒绝:“不用了,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被拒绝的几个Beta敬佩地看了陆诏一眼,念叨着“我要向陆首席学习”离开了。岑炀看着陆诏头疼的样子,没忍住,在一边笑。   陆诏被他笑得更加头痛,抬起手,用最简单的方式给岑炀禁言。   Alpha青年被他捂着嘴巴,两只手举起来,做出投降的样子。   见陆诏不为所动,他又快速在自己终端上点一点,调出一个页面——   去芯片公司所在新球的飞船票信息。   他们马上就又要出发了。   “唔唔!”岑炀努力用眼神示意:还得收拾行李呢,放了我呗。   行吧,陆诏松开手,解除禁言。 第57章 Beta继子(17)   在两个青年的预计中,这趟行程,他们起码要走一个月。   考虑路上还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状况,陆诏在请假申请上直接写了“45天”。   要是其他人把这份申请递上去,教务处十有八九会将其驳回不说,还得专门发条公告强调此事。但既然这会儿的申请人是陆诏,与他同行的又是岑炀……   两个青年不仅仅是开学军训时的第一、第二,在上学期的期末考中也各自考取了学院第一的好成绩。   教务处痛快地批假了,甚至没细问他们俩离校这么长时间是要做什么。只在陆诏最后前来盖章时叮嘱,学校所有课程都有线上版本,就算到了外面,两人要是有空,也能听听。   陆诏笑着答应了。   等他从教务处离开、回到宿舍,岑炀已经在楼下等他。   Alpha青年把两人的行李箱叠在一起,他自己又坐在上面。一只脚踩着地面,另一只脚卡在下面的箱子上,姿态潇洒。   等见了陆诏,他从箱子上跳下来,轻快地说:“走吧。”   陆诏颔首。   和之前计划的一样,两人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芯片公司所在的星球。   和“热浪星系”罗莱索不同,早前搜索的时候,两人就发现,这边星系的平均气温要低很多,说是一年到头都在冬天也不为过。   可就是在这么一个地方,芯片公司坐落的凌华星却常年保持着适宜的温度。再细细研究一番,原来除了各种机甲、机器人的设计生产外,芯片公司另有一项专利,用处就是大范围调节星球温度。   岑炀看着相关介绍,叹为观止,和陆诏说:“我有点想见见他们的研发人了。”   陆诏笑了:“哦,你要挖墙脚?”   岑炀跟着笑,“什么啊,这是对大拿的尊重。尊重,懂吧?”   调节一定区域内冷热的技术其实早就有了,单看这点并不稀奇。琼天公司这项专利难得的是在技术影响范围上的突破,想想看,如果这种能做到广域覆盖的专利被运用到更多方面……   当然,他真的只是想想。   虽然岑炀和陆诏目的一致,同样希望将旭日的版图进一步扩张。但从运输到机甲代理商,还能算是正常迈步。直接跳到毫不相关的技术的研发上,跳跃就有些大了,很容易反过来把公司拖垮。   Alpha青年明白这个道理,此刻和陆诏说的也是实话。   可惜的是,他的愿望还是实现。   以“棕发兄弟”的外观到了凌华星后,两人与公司出面接待的人碰头,先听对方歉意道:“我们老板近期都不在这边,不过,知道两位先生近日要来,他给你们准备了一样礼物。”   说着,接待人拿出两个盒子。打开看,里面各有一个巴掌大的圆钮。   乍一眼平平无奇,不过陆诏、岑炀都知道,琼天公司不可能真的在这种时候拿出什么平平无奇的东西。   两人屏息以待,果然,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圆钮紧接着就给了他们惊喜。   只见接待人的手指在圆钮侧面按了一下,登时有八条细细的机械腿从侧面探出。原来是一个蜘蛛机器人,而它的功能……   “里面是一种我们公司新合成出的材料,分量不多。不过,配合这个多功能蜘蛛,可以帮助使用者完成一些简单的伤口缝合、机甲维修。对了,它本身也是一个小型终端,普通终端有的功能它都有。把这里掰开,”接待人上手示意了一下,像是开螃蟹盖似的掰开蜘蛛机器人的背壳,“屏幕就出来了。”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陆诏、岑炀一起想:“伤口缝合?”“机甲维修?”   这两件事,能用同一种材料去做吗?   青年们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就听到了第二句话。   二人登时把前面的疑问压下去。岑炀把东西从接待人手中拿过来,感受着八条机械腿落在手背上的触感,他笑了下,“有点痒,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实用的。”   陆诏补充:“代我们谢谢你的老板。”   接待人点头。岑炀趁着这个话题,提出:“贵公司在很多技术上都走在联邦前列,相信假日时日,你们一定能成为名声传遍所有星系的行业巨擘。”   先是夸赞,接下来,又带着十足诚恳:“实不相瞒,我们之前就对你们的科研团队非常仰慕。如果可以,能不能安排我们参观一下琼天的研发区域?”   接待人一愣。   陆诏:“当然,这点没有写在咱们一开始的合同上。如果不方便,请务必直接拒绝。”   接待人微微抿唇。两个青年分辨他的神色,看不出对面的人是不是已经开始不悦。   “参观倒是没问题。”片刻后,接待人略带纠结地开口了,“但你们说‘团队’——我们所有技术的研发都是由两个老板主持的,刚才也和你们说了,他们现在不在凌华星。”   一番话说完,换两个青年愣住。   “两个老板?”陆诏和他确认。   “对。”接待人点头。两个青年能从他的神色、动作间看出明显的骄傲,“正因为有沈老板、兰老板,才有现在的琼天公司、现在的凌华星。你们看到的芯片,还有‘深蓝’系列、‘异度’系列硬件上的那些进步,包括这颗星球上的恒温装置、你们手上多功能蜘蛛里新材料的合成,全都是他们亲自做,或者他们指导别人做的。”   这是陆诏、岑炀没想到的答案。要知道,光是接待人提到的这几样技术,之间就存在极大的领域壁垒。在两个青年的设想中,虽然琼天公司现在规模还不大,但它的研发人员,兴许已经是行业数一数二的数量。   可现在,对方竟然这么说……   陆诏真心道:“那就希望咱们这次合作顺利达成,之后有机会了,我们再和他们两位见面。”   接待人“哈哈”地笑了声,“对,合作顺利!”   寒暄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两个青年收好给他们的蜘蛛机器人,开始在接待人的带领下验收他们要带走的机甲。   按照之前的经验,这种时候,琼天公司应该已经调试好两台“异度”。可现在,接待人又给了他们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直接带你们去仓库。”对方信心十足,“你们在里面随便选两台启动,先验数据,然后咱们去训练场。”   陆诏、岑炀这会儿已经不会觉得意外了,欣然道:“好。”   一般来说,机甲提货前还有一个步骤,“试驾师评估”。   普通机甲持有人只需考到B类驾驶证书,试驾师却和需要开着机甲执行任务的航路警察一样,需要有用A类证,可见其中技术含量。   看两个青年没身边没带别人,接待人默认他们自己就是试驾师。   这个想法倒不算错。虽然没有专门的职业资格,但陆诏、岑炀对机甲的了解不输于任何一个职业者。   两人按照接待人说的那样,在一堆看起来毫无差别的“异度”里随意选了两台,就地完成几项初步检测后,看着吊机将它们拉起、送入场地。   然后,半是为了顺利完成接下来的大订单,半是作为机甲爱好者,两个青年本身也已经跃跃欲试。他们在最短时间内穿好护具,坐到驾驶舱。   接待人退到防护罩后面,不等他宣布“开始”,场上两个青年已经战至一处!   果然很不一样!   手扣上操作杆的瞬间,岑炀就意识到这点。   他之前用的红云、狂欢节虽然各有各的缺点,但有一项,它们还是能自信写在广告词上的。   “采用最新系统,给您最丝滑的操作体验!”   可现在,那些“最新系统”带给岑炀的感觉,完全被“异度”的操作秒杀了!   而在陆诏那边,他的感受还要更深一些。   “检测——检测——   “驾驶员的精神力达到B+水平,是否开启‘精神操纵’模式?”   陆诏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眼皮微动,回复了一个“好”字。   紧接着,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了……   陆诏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闭上了眼睛。   可这对他毫无影响。视线没有反馈给他的东西,已经通过另一种渠道,尽数被他收入脑海里。   比如现在,岑炀明显已经适应了异度的操作方式。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陆诏举起炮筒。   而陆诏要做的——   “嘶,”看着不远处猛地跳起、恰好避开炮弹的另一台异度,Alpha青年轻轻抽了口气,喃喃自语:“行啊老陆,今天怎么这么灵活?” 第58章 Beta继子(18)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岑炀还只觉得陆诏是今天手感格外好、发挥格外不错。等到他的攻击第三次全部落空,Alpha青年开始意识到,这会儿的情况的确有点不一样。   陆诏的驾驶水平是很高,但岑炀自己也不差的。假期回家之前,两人在训练场上的胜负率大概在四六开。岑炀是四,陆诏是六。   等到假期当中,陆诏觉醒了精神力,他的胜率便比之前高了一些。但再之后,岑炀自己尝试觉醒精神力的同时,也在研究陆诏的打法。慢慢地,又把自己下降的胜率拉上去一些。   打上二十次,他能赢上七次左右。   有这份用心在,说他是世界上最了解陆诏操作风格的人也不为过。而当下,岑炀明显感觉,陆诏在异度上的速度比在其他机甲上的速度快上一截。   “难道这个机甲对精神力觉醒的人有额外加成?”岑炀暗暗嘀咕。念叨完后,继续打起精神应对。   ……输了。   对面机甲上泛起一层象征“损坏率达到30%,训练结束”的红光。陆诏看在眼中,停下动作,开始从之前的超然状态中回落。   片刻后,外放的精神力重新归于身体。青年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一眼驾驶舱,将门打开,从机械臂上滑了下去。   另一边机甲上,岑炀也是差不多的动作。   大约是前面驾驶过程中出了太大气力,他面颊上浮着一层薄汗,那撮标志性的卷发贴在了鼻梁上,看起来湿漉漉的。   Alpha青年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些。看到陆诏,他便开口:“老陆,你刚刚是不是……”   陆诏点头。   一个没说太清楚,一个更是没张口回答。可这一个动作,就象征着他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岑炀喃喃说了句“看来我还得继续努力啊”,陆诏则转向接待人,简单说了自己刚才碰到的情况,又道:“之前的机甲说明书上没提这点。”   接待人看起来也很意外,只是意外方向与两个青年不同:“这也是沈老板、兰老板的研发方向之一,但怎么就直接实装了?按理来说,是得再经过一些检验……”   他说着,歉意地向两个青年说了一句“失陪”,接着就让训练场AI先把岑、陆带去休息室,自己则去一边联系同事。   两个青年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先遵从安排和机器人离开。   到了地方,岑炀的第一句话就是:“老陆老陆!和我仔细说说,刚才是什么感觉。”   陆诏:“你先喝口水。”把机器人倒的茶水摆在好友面前,看岑炀一口闷了,这才开始讲述,“进了驾驶舱后,我先听到一个提示音。”   岑炀全神贯注地听。   陆诏:“……就好像那不是机械,而是我自己的手臂、双腿。”   岑炀的表情里多出一点神往。   陆诏:“你那边炮弹打出来的时候,我不光能看到炮弹出来的位置,还能‘看’到它们后面移动的轨迹。”   岑炀……没回应这句话。   他把陆诏面前那杯茶也往前推了推,还把自己的空杯子再次满上,这才开口:“你也喝一点。感觉不是普通的茶,可能是他们公司研发的什么精力补充剂。比市面上卖的味道强多了,而且很快就能消除掉疲惫。”   陆诏看他,觉得这话应该是真的。转眼工夫,好友的气色好了不少。   他同样端起一杯茶,开始细抿。   入了口,果然发现不同。茶水本身味道甘醇不说,自己也感受到了一股由内而外的轻松。   对面,岑炀重新把话题转向机甲:“难怪你能赢那么快,”在他看来,陆诏胜利这件事不稀奇,难得的是这次的速度,“琼天公司,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陆诏想了想,建议他:“你可以从旁边的点心开始试试,看上面是不是还有‘惊喜’。”   岑炀一笑,捏起一团花朵形状的酥点送进嘴里。   “味道不错,”他说,“其他的,让我再品一品……”   不等他品出个所以然,接待人回来了。   对方脸上带着些歉疚,和两个青年说:“是我们的工作交接出了失误。原定带你们去六号仓库,但在你们来之前,六号仓库里的异度刚好被提走了。所以我临时打了申请,改带你们去四号,没想到,四号里面放的都是系统升级过、正在等试用反馈的机子。”   陆诏、岑炀恍然:“原来是这样。”   接待人叹气:“还好陆先生可以使用精神力,让我们在机甲被提走之前发现这点。否则的话,要是这两台异度直接被带到帕米亚航路警察面前……”   真到那一步,就算是过了明路。就算合同没有写,对面也有理由让他们提供和试用时一模一样的机甲。   如此一来,这批异度的售价将无法涵盖成本一定远远高于预期,公司这边必须有人担责。   “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在卸载刚才两台异度上的精神力操作系统了。为了感谢两位先生,我们会给你们提供专门定制的系统芯片。虽然目前只有异度系列能搭载它,但接下来,只要是我们公司出品的机甲,都可以和它适配。”   陆诏听完,没对这个处理方案说“好”或“不好”,而是道:“所以,在你看来,帕米亚警局只要见到这个系统,就一定会想要?”   接待人谨慎地回答:“航路警察历来是觉醒精神力比例最高的人群之一,新系统对他们来说实用性很高。”   陆诏:“如果帕米亚警局那边能够提价呢,你们卖吗?”   接待人像是沉吟了片刻,这才说:“按照咱们之前谈的,普通异度系列的价格在四百万联邦币。如果加上新系统,这个数字起码得上提一百万。”   陆诏又问:“能保证所有觉醒精神力的航路警察都能操作新系统吗?”   接待人回答:“一次性购买机甲达到三十台,我们就有专门的指导AI赠送。一百台,AI之外,我们还会派出真人教官。”   陆诏笑道:“我不知道帕米亚警局具体有多少人觉醒。但两千台机甲,一个真人教官肯定是不够的。”   接待人回答:“您说笑了,当然是按照比例配备,一共二十人。”   陆诏:“我知道了。”   “……把原本机甲上的新系统拆了,但给了咱们单独的新系统芯片。规避了问题的同时,也让帕米亚警局有看到新系统的机会。他们是不是就冲着让警局多掏一百万来的?”   离开凌华星的飞船上,岑炀忍不住这么感慨。   “说不定呢。”陆诏没否认好友提出的可能,同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能谈成,他们赚到更多钱,航路警察拿到更好的装备,咱们多了加深合作的机会,一举多得。”   “也是。”岑炀原先也只是随口说说。听过好友的话,他便把这个话题抛到脑后。   因并不确认生意最终能成,琼天公司便并未派人和两个青年一起。旭日公司这边的劳伦等人,则会在陆、岑抵达帕米亚港后赶来汇合。   如此一来,飞船上相熟的便只有这两个青年。他们乐得自在,每天做做体能锻炼、听听线上课程,不知不觉,便是数天过去。   启航的第六天,飞船进入罗莱索星系。   从窗口往外看,两个青年见到了一片纯然的黑。偶尔时候,这片黑色当中才会浮出星云的痕迹。   不必说,这里正是星系边缘的无人区。   岑炀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投影屏上是这段时间他要改吐了的竞标方案。   去过琼天公司一趟后,原先空出的部分也被补全了。接下来,就是整体再过几遍……唉,改比写还累人。   这么看了半天,对面另一张床上,陆诏叫他:“岑炀,看这边。”   Alpha青年抬头,正和陆诏那边投影屏上的文女士视线相对。   岑炀眨眼,身体一瞬间挺直,乖乖巧巧地和对方打招呼:“阿姨好。”   文女士:“你好啊,这段时间辛苦了。”   岑炀连忙说:“不辛苦!”   陆诏看着他前前后后的变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   但当他目光转回母亲身上,那点弧度又被压下,变成一声叹息。   等到视频结束,Beta青年和好友提起:“之前放假的时候感觉我妈状态挺好的,现在看,怎么脸色又变差了?……从帕米亚走之后,咱们再回家看看吧?”   岑炀自然不会有异议,当即道:“好。我刚才看,也觉得阿姨看起来很累。”   陆诏喃喃说:“说起来,陆昇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话没说完,身边的床铺忽然一震。   陆诏话音止住,与岑炀一起猛然侧头,看向窗口。   只见原本空旷、寂静的宇宙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陌生飞船!   刚才的震动,正来自那艘飞船的撞击! 第59章 Beta继子(19)   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无论陆诏还是岑炀,都有片刻怔愣。   就在这短暂工夫,撞击再度来袭!   “哐当……”船体二度振动,墙柜中的东西朝两个青年倾泻而下。   听着背后传来的声响,陆诏瞳仁骤缩。他没有回头,手却已经折到身后,接住一瓶滚落的客舱饮料。   反手将饮料罐扔在床上,青年快速移动到窗边,定睛去看外面的飞船。   船体明显经过了大量改装,上面看不出任何清晰标志,就像一个徘徊在宇宙当中的幽灵。   陆诏的心沉沉下坠。他背后,岑炀已经抄起手边的终端,尝试联络航路警察。   “终端信号丢失。”片刻后,岑炀严肃开口。   陆诏则在对着飞船观察片刻后判断:“对面在强行打开咱们的船的舱门。”   一个词语出现在两人心头,又在下一刻被两人同时吐出。   “星盗。”   话音落下,船舱当中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乘客们请注意,乘客们请注意。”   伴随绵绵不绝的警报,一道急促、焦灼的嗓音响起:“我是本艘‘雪兰’号飞船的船长周禹。当前,我们的飞船遭到了来自不明势力的袭击!”   陆诏、岑炀一起抬头,看向广播方向。   “如果船上有在职或退役的军人、警察,从事安保工作的人员,或者其他有专业机甲战斗经验的人士,请你们赶到舰桥,与我们并肩作战,守护飞船!”   两个青年抿唇、对视。   “其他乘客,请紧闭屋门,无论外面出现什么动静,都不要从其中离开。   “如果与您同住的人中有老人、小孩或行动不便者,请您务必……滋啦滋啦……”   说着说着,船长的声音受到干扰,变成一片杂音。   陆诏、岑炀当即意识到:“飞船上的广播也被干扰了。”   “走吧。”再听下去也没意义了,陆诏果断做出安排,“咱们去找船长。”   岑炀:“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他们住了数日的双人间。这种时候了,Alpha青年竟然还能苦中作乐:“还好不是用咱们原先身份来的。否则的话,看你和我是大一学生,船长一定要把咱们赶走。”   听着他的嗓音,陆诏脑海中不由浮出好友描述的画面。   他唇角短暂地勾起,紧绷的心情得到一刻放松。也终于能分出心神,想:“话说回来,罗莱索境内竟然有这么多星盗吗?”   陆昇到底是怎么治理的?总不会把精力都放在压新闻上了吧。   回忆起在帕米亚时杜宁找自己、岑炀谈判的场景,陆诏深深觉得,自己应该猜对了。   “咚咚咚……”   两个青年飞快地在走廊上奔跑。   他们身边,一扇扇屋门正像船长之前要求的那样紧闭着,偶尔才能看到一两扇开启。不用说,里面的人和他们一样,正在赶往舰桥的路上。   “哐——”   跑动间,船体又迎来一次巨震!   陆诏、岑炀勉强在强烈的晃动中稳住身体,心里浮起愈发清晰的担忧。   雪兰号只是普通的载客飞船,自身并没有太多重火力携带,防御能力也只是平平。   它能抗住星盗们的攻击多久?当下时刻,那些袭击者会不会已经登船了?   两个青年尽力压下自己的糟糕预想,继续赶路。   然而,等到他们终于靠近舰桥,两人的心却直直地坠了下去。   最坏的想法变成现实。几个用面罩遮掩了面孔的星盗在舰桥通道处守卫着,他们背后,是被迫跪成一排的船长、船上工作人员,还有一些前来帮忙的旅客。   陆诏、岑炀住的双人间距离最远,两人花了不少时间在途中,这才逃过一劫。   他们谨慎地留在通道拐角处,借着不远处反光的一角去观察星盗们的身影。被着重留意的,则是星盗们的武器。   “看起来是最新型号的粒子束枪。”岑炀低声对陆诏道,“咱们不能直接冲上去。”   陆诏知道这个道理。但不能直接冲,不代表什么都不做。   问题是,要怎么做?   危机关头,两个青年的呼吸都有加快。浑身血液都在此刻冲向头颅,他们面颊不受控地变得滚烫,大脑“嗡嗡”作响。   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从其他地方绕路进舰桥?——这样的道路或许存在,但作为普通乘客的陆诏、岑炀并不知晓。   找到足够防御星盗兵器的护甲,穿着它冲进去救人?——也不用特地找,货物仓库里就摆着两台呢。问题是,以船舱的高度,机甲能不能开进来都是个问题。   开进来以后,会不会打草惊蛇,让星盗顺手拉起一个人质来威胁人,是第二个问题。   一个个方案出现在两人心头,又一个个被他们否定。   思绪挣动间,陆诏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嘶嘶……嘶嘶……”   是什么?   他目光转向周边,须臾后,落在通风管道上。   盯着管道看了片刻,陆诏清楚地听到,里面的动静还在不断加大。   这在飞船上其实是常事。据陆诏所知,载人飞船的制造标准中有专门的一整章,就是用来讲通风系统设计的。标准是三个档,如果有其他特殊需求,比如托运动物、部分植物,需要的档数还要增加。   他察觉到的动静,就是有人在总控那边调整了通风系统的档位。   陆诏:“……”   现在,星盗已经攻占舰桥了,有人在上面调通风系统?   三个信息串联,他的面色登时大变。再看旁边的岑炀,青年的眼皮像是不知不觉沉重起来,眼看马上就要耷拉上。   陆诏当机立断地伸手,一把捏住好友的鼻子。   “唔!”岑炀登时清醒过来。不必陆诏说,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对劲。再结合陆诏的动作,答案跃然纸上。   Alpha青年稍稍侧过头,扣住好友的手腕,将对方的手从自己鼻子上挪开。   同时给岑炀做口型:“我知道了。”   陆诏这才放下手,也做口型:“感觉怎么样?”   “有点头晕,”岑炀感受片刻,“不过还好。”   陆诏听到这话,稍稍安心。可紧接着,他又皱起眉毛。   通风系统可不光是外面有,各个房间中同样会有。   最好的情况,是星盗们仅仅给管道中控投入了致人昏睡的药。不过,他们显然不能指望那群匪徒发善心。   岑炀仅仅是在药气还没完全扩散开的时候吸了一口,就已经开始头晕。其他人吸入多了,谁知道还会出什么问题?   再想一想、快想一想……   陆诏的憋气记录是五分钟。这会儿,距离他反应过来、屏住呼吸已经一分钟过去。   青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人影上。   他又一次留意到:“哦,他们戴着面具。对他们来说,这东西应该不只是在遮掩相貌,也是在隔绝药气。”   如果可以把星盗的面罩摘下来;   如果可以把摘下来的面罩扣在自己和岑炀脸上……   又一分钟过去了。   陆诏的胸膛出现了压抑、憋闷的感觉,而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自己的肺会像是要炸裂一样痛苦。然后,他会倒下去,连带岑炀一起。   之前星盗偷了一次他们的东西,这才促成了他们与琼天公司的这次合作。现在,一切即将重演——等等,琼天公司?   陆诏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手塞进口袋,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   不仅仅是自己这边的,岑炀那个也被他掏了出来。   动作期间,岑炀瞳仁微微睁大,看着他的动作。   等看清陆诏手心的物品,Alpha青年眼前一亮,唇角浮出些许笑意。   原来这会儿正待在陆诏掌心的,正是他们俩从琼天公司接待人手里拿到的两个蜘蛛机器人。   这玩意儿只有巴掌大,直接摆在星盗面前都不见得会吸引目光。可是,既然接待人说,它有一定的机甲维修功能……   换句话说,它能进行一些机械操作。   陆诏朝岑炀望去一眼,见好友郑重地朝自己点头。   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肺部的难受越来越明显。   陆诏喉结滚动,打开其中一个蜘蛛机器人的后盖,开始在上面输入指令。   岑炀紧随他后。两个青年的手指在投影屏上翻飞,拐角走道尽头,星盗们来回走动、摆弄武器的声响如在耳边。   难受,痛苦。不仅仅是胸膛在经历这些,还有他们的大脑。   但是已经很快了……非常快了!   终于,在觉得自己要昏过去的那一刻,陆诏按下最后一个字符,提交任务。   岑炀比他晚了一刻开始,这会儿自然也晚了一刻结束。   两个青年看着蜘蛛机器人灵活地攀爬上墙,转眼就与走廊顶部的冰冷金属色融为一体。纵然是他们拿出来的东西,陆诏、岑炀这会儿也看不清它的去处。   两人终于放心。也是在这一刻,一直徘徊在他们身边、对两个青年“虎视眈眈”的昏睡气体终于攻破他们的防线,来到两个青年肺里。   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陆诏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在某一刻,他似乎昏睡了过去。   大脑无比活跃,短短时间,便给他编织了无数幻梦。   自己和岑炀救下了正艘船的乘客,陆昇作为星系议长亲自来给他们表彰,岑炀当众骂他虚伪;   两人到底失败了,被星盗发现,那把粒子束枪就顶在自己脸上;   一切其实并没有发生,自己和岑炀这会儿依然在学校……   “呼!”   久违的新鲜空气灌入陆诏鼻腔。   他精神一振,从飘荡的梦境中拉回心神,感受到脸部沉沉的重量。   上手摸了摸,陆诏愣住片刻,猛地意识到:“这好像是那几个星盗的面罩啊。”   为什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不,不只是自己。再看旁边的岑炀,他也一样正在从地面坐起。   陆诏喉结滚动一下,视线定格在好友面罩旁边的圆钮上。   超额完成使命,蜘蛛机器人回归原状。被Beta青年从好友面罩上旁摘下来,用惊喜而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了片刻。   “岑炀,”陆诏说,“我好像有主意了。” 第60章 Beta继子(20)   几分钟前,陆、岑给蜘蛛机器人的指令有两个。   一,把守卫星盗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二,把摘下来面罩带回他们身边。   现在,多功能蜘蛛不仅做到了这两件事,还完成了第三个任务:将面罩戴在陆诏、岑炀脸上,并且成功启动。   这个动作对活人来说很简单,但由陆诏掌心巴掌大的小玩意儿做出来,却还是出乎了两个青年的意料。   琼天公司的两个老板,比他们原本以为还要不简单。   陆诏一面想,一面朝好友细说了自己的“主意”。   “守在外面的星盗就有两个,待在舰桥上的一定更多。   “他们现在没有行动,应该是还在摸索飞船上的乘客构成,还有货仓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咱们应该还有一些时间,不过不会太久。   “‘蜘蛛’是有用,但不能只靠蜘蛛。岑炀,接下来,咱们一起过去……”   陆诏话音落下,岑炀轻轻点头。   两人再度给蜘蛛编写了指令,而后便再度将其放出。   不过这次,他们只放了一个。   金属色的小型机器人快速往前挪动,进入舰桥。   片刻后,留在岑炀手上的另一只蜘蛛背上,亮起绿色的提示光。   Alpha青年当即道:“确认通道安全,走!”   不等他话音落下,陆诏已经迈开双腿,拐入他们与舰桥之间的最后一段走道。   同时,岑炀再度打开机器蜘蛛背部。前面离开的探查蜘蛛已经把舰桥内的影像反馈回来,透过实时投影,他可以看到数名星盗正在舰桥上走动。   “一、二、三……”岑炀默默在心里数。等到探查蜘蛛的视角转了一圈,他稍稍往前些,触碰到好友的手臂,在对方胳膊上画了一个数字六。   六个人。陆诏心中计较,同时侧过头,一样看着投影上的场面。   他和岑炀比划:“这个交给蜘蛛,还有这个……剩下的咱们两个负责。”   岑炀再度点头。   两人从入口处倒下的星盗身边路过,顺便取走了他们身边的粒子束枪。   这不是青年们第一次触碰这种高杀伤性的武器,但之前拿到,要么是在拥有全套防护设施的靶场,要么是他们自身就处于机甲防卫森严的驾驶舱。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两人穿的只是普通衣服,枪口即将朝向真人。   害怕吗?   一只脚踏入舰桥,陆诏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身体紧绷着,有种奇异的战栗感从抱着枪的手朝上延伸,来到的躯壳、双腿……还有大脑。   冷静。   青年命令自己。   深呼吸——对,就像现在这样。吸气,呼气。   眼看第二只机器蜘蛛从好友手上爬出去,顷刻之间就消失在舰桥上的各种设备之间,Beta青年嘴唇微动,在心头默数。   “1001、1002、1003——”   六个星盗中,有四个都围在操作台边。如陆诏前面想得的那样,正在翻阅乘客信息。   另外两个里,一个在舰桥上到处打转,对着各种设备这儿摸摸、那儿碰碰,另一个则半蹲在倒了一地的船长、工作人员们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胸前别的个人资料。   “1004、1005……”   陆诏的唇角轻轻勾起。   他看到了!两片熟悉的金属色出现在操作台上方,接着,就像是真正吐丝的蜘蛛一样,由一根极细的线牵引着向下落去。   星盗们对此一无所觉,还在谈论:“这个Omega看起来不错。”   “是不错,房号是多少?”   “这个Beta也挺好看的……”   “别光看Omega和Beta啊,头儿这次不是特地说了,也带几个Alpha回去。”   “Alpha?嘶,真搞不懂那群‘客人’的癖好。”   “要你搞懂?好好做事就行了!”   “这不是正看着呢吗。不过,之前不都是专门有人把人带过来,咱们只负责到地方接应就行。这次,竟然要咱们自己来……”   在乘客信息页面挑挑拣拣、评头论足的星盗们完全没留意到,有两个小东西,正在悄然靠近自己。   直到两名星盗一起听到极为细微的“咔哒”动静。   他们先是一愣。从哪儿来的声音,为什么距离自己那么近?——正琢磨时,又意识到一点不同。   自己面前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清晰了起来,旁边的“同事”正朝自己伸出手。   被机器蜘蛛摘了面具的星盗眼皮耷拉下来,身体晃了晃。紧跟着,“咚”一声倒在地上。   动静之大,连徘徊在外的另个星盗也察觉到了。他们当即起身,端起粒子束枪,对准声音传来的方位。   这么一来,陆诏、岑炀恰好到了两人视线死角。   过往多年经历的那些训练、闲来无事时与好友畅谈的未来一起浮现在他们脑海中,隐约中,青年们仿佛听见过去的自己在对话。   ——“要是哪次咱们有时间跟船,正好碰到了星盗,那要怎么办?”   ——“当然是让他们有去无回。”   陆诏手指一动,按下扳机。   一束强光从枪口出现、袭向背对他的那个身影。同一时间,岑炀也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紧接着,两个青年不等看清这次攻击的结果,便抱住手中兵器就地一滚,借着舰桥上高高低低的各种设备,将自己的身影完全藏起。   到了这会儿,陆诏才嗅到空气里弥漫出浓烈的焦糊味。   他舌尖抵着上颚,压下翻涌而上的反胃感。   这件事比他原本以为的轻松很多。星盗们用的面罩的确好用,很快就识别出了四周新出现的物质,将其迅速净化。   鼻翼间没了多余的气味,耳畔是剩下两个星盗暴怒着寻找袭击者的声音。   陆诏一边从声音分辨他们的方位、一次次变换自己的藏身之处,一边挂心岑炀,希望好友也能藏好。   再之后,他才有一点多余的心思,想:“我杀人了。”   不难。   也没什么负担。   虽然没和这伙儿星盗打过更多交道,但从他们之前的对话来看,他们被杀不冤。   唯一的问题是,心跳好像比之前快了一点。   背靠冰冷的金属台,青年微微抬起脑袋,让自己的后脑勺也抵在柜子上。   也不知道岑炀现在是什么感觉。   正想着呢,陆诏听到了星盗那边的下一句话音:“灰鼠!小心你的面罩!”   青年眼皮蓦地一跳。   “面罩——嘶,怎么忽然掉了!”“灰鼠”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回应自己的同伴。   “看来藏着的朋友有一个好帮手。”前一个星盗沉沉地笑了笑,“真是可爱的小东西,对吗?”   陆诏喉结滚动,意识到:“他们发现机器蜘蛛了。”   虽然以他所在的位置,肉眼完全看不到两名星盗。可随着星盗们的话音,一副模模糊糊的画面出现在他脑海中。   身材更矮、背有几分佝偻的星盗用手臂夹住他的枪,两只手则都挪到了脑袋上,口中依然是一串儿骂声。就这么一边骂,一边重新给自己扣上面罩。   他身边那个高大许多的星盗就从容多了。左手扣着面罩,右手则拿着一个金属色的小东西。看样子,他很想用手指把那个小东西捏碎,可是没能成功。   几次尝试之后,星盗似是放弃了。他抬起抓住机器蜘蛛的那只手,改用手背抵住面罩,另一只手则挪到脑后——   现在的两个人,都没法直接攻击!   陆诏不知道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是从何而来,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看”到的场景是真的,那这就是他们的唯一一次机会。   他在短短一瞬之内完成决定,猛然起身,端起手中粒子束枪,悍然开火!   “轰——”   “灰鼠”被他一枪轰掉了脑袋!   “啊——!!!”   最后一个星盗在陆诏出现的瞬间便反应过来,当即扔掉手中面罩、机器蜘蛛,要去拿枪。   本该被甩掉的机器蜘蛛却以不可思议的灵活爬回他的手上,在男人扣住扳机的那一刻,将一条尖细长腿扎在男人手背上!   剧烈的疼痛登时从男人手上扩散开来,后者发出一声惨叫。也是此刻,陆诏与听到动静、起身助阵的岑炀一同开枪!   星盗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在两道来自粒子束枪的攻击中化作一团焦炭。   “怦怦、怦怦!”   两个青年隔着无数设备、隔着星盗们的尸体对视。   “怦怦、怦怦——”   明明双方都戴着面罩,按理来说,他们完全看不出另一个人的神色。可当下,他们又像是见到了很多……   终于,陆诏的脚步动了。   另一边,岑炀也迈开步子。   不久之后,两人来到最先倒下的两个星盗身边。   他们仅仅是因摘掉面具之后吸入过多药气昏迷。陆诏、岑炀从两人身上取材,将他们双手、双脚困住,又在两人口中塞了一团布料,防止两人醒来之后咬舌。   前面倒在舰桥外的两个星盗也是同样处理。之后,青年们开始研究被放进通风系统的东西。   “这玩意儿十几年前就被列入违禁品清单了。”终端信号被干扰,没法在线搜索,好在陆诏认识包装上的标志,“吸入时间超过半小时就会对大脑产生终身影响,目前的医疗手段无法修复。”   岑炀算算时间,倒是松了口气:“距离半小时还早吧?咱们现在把东西拿出来,让通风系统把整个飞船都净化一遍,应该不会有大影响。”   陆诏点头:“对,不过咱们手上没有对应药品,恐怕只能等剩下的人自己醒来。”   他们能在戴上面具之后不久就苏醒,说白了还是因为吸入药品分量太少。其他人则不然,根据陆诏的估算,他们最少还要昏迷两个小时。   岑炀:“真是无妄之灾。”又有点想叹气了,“杜警官不是说他们会加强对无人区的巡逻吗?怎么现在又——”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们脚边,几个星盗身上忽然传来一阵“滋滋”的动静。   陆诏、岑炀当即闭嘴,凝神去听。愈是听,表情愈是凝重。   “滋滋——火狐狸——滋滋——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找到‘货头’吗?”   是还守在另一艘飞船上的星盗! 第61章 Beta继子(21)   两个青年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心情重回紧绷。   一瞬间,无数问题出现、盘桓在他们心头。   这趟过来的一共有多少星盗?他们口中的“货头”是指什么?本应防范这一切出现,却至今都没有露脸的航路警察,他们究竟身在何方——   “火狐狸?火狐狸?”   迟迟得不到回音,另一头的星盗明显意识到不对了。   下一刻,剩下几个星盗身上也响起动静,“灰鼠,听到了吗?”   “鬣狗,快点回话!”   “红狮,该死,你们——滋滋——”   原本清晰的声音忽而模糊起来,变得断断续续。   是岑炀。在第二个星盗身上响起声音的时候,他反应了过来,一把拿起了“火狐狸”手背上的机器蜘蛛。   在星盗手上张牙舞爪的玩意儿,到了Alpha青年手上却极为服帖。任由青年打开它的盖子,快速在上面编写。   岑炀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不能让对面的星盗继续喊下去,迟迟得不到回复,对方定然会起疑心。他和陆诏好不容易才把上船的敌人打没了,要是再来几个,光凭他们两个,怎么对付得过来?   但假冒星盗去回复也行不通。对面又不是傻子,能听不出来两边声音不同?   唯一的法子,就是像星盗们早前劫持飞船上的广播信号一样,让他们的通讯线路一并出现错乱。   当下,接连不断的电流声里,对面星盗没一会儿就放弃了。岑炀这才松下一口气,放开机器蜘蛛。   只是无论是他,还是陆诏,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怎么办?”Alpha青年问自己的好友。   一时急智用完了,接下来的事,他还是想听听陆诏的意见。   在身畔青年信任的目光当中,陆诏抿一抿唇,先分析:“不能让他们上船。不知道船上有几个人,他们可能还会警惕。可万一让他们知道了,咱们一定应付不了。”   岑炀赞同这点,“对,必须虚张声势。”   陆诏眼神晃动一下:“要在他们来找麻烦之前,给他们制造麻烦。”   岑炀若有所思:“你是说——”   陆诏:“他们的飞船经过了很多改装没错,但基底应该是‘回音’。”这是一款经典载人飞船型号,“咱们之前见过,你记得吧?”   岑炀点头。   陆诏又说:“如果这个判断没错,那它的燃料库,应该在右侧后方。   “咱们从货仓把‘异度’提出来,趁他们还在考虑舰桥发生了什么,从背后绕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是他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虽然过于粗暴、可以说是毫无细节可言,不过,根据陆诏的经验,细节越多的计划,越有可能出破绽。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有了明确目标之后随机应变。   岑炀显然也赞同这点。不过,Alpha青年还是提出了两个问题。   “咱们赶到货仓还需要时间,对面不可能无休止地等下去。恐怕在咱们到地方之前,他们就要再派人上船了。   “还有,”朝操作台方向抬了抬下巴,“正好,那群星盗已经把货仓信息调出来了。老陆你看,所有货品上面都带着一个锁子标志。也就是说,它们本身是被飞船锁定了的。咱们没有相关权限,船长这会儿又还在昏迷。想把机甲提出来,可能没有那么容易。”   都是很现实的点。陆诏听着好友的话,微微沉思。   片刻后,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岑炀手上的蜘蛛机器人上。   “我觉得,”陆诏缓慢地开口了,“咱们可以再相信琼天公司那两个老板一点。”   岑炀一愣。   片刻后,他听完了陆诏对此前计划的细节补充。   岑炀喃喃开口:“这可真是……好吧。”他抬起手,想做一个揉脸的动作。只是手举到一半儿,想起了脸上的面罩。   Alpha又把胳膊放了下去,点点头:“也没别的办法了,就这么办。”   一顿,再度开口。   “要是真能成功,下次咱们和琼天公司联系的时候,一定要提一提这点。   “‘深蓝’系列的机器人是很不错,但要是直接把多功能蜘蛛当做他们的主推产品,他们公司现在应该远远不只是这个规模……”   ……   ……   两个青年像去往舰桥的时候一样,在走廊上一路狂奔。   有了被星盗调取出的“雪兰号”构造图的帮助,他们没花多大功夫,便顺利地找到了货仓。   用船长的身份牌将大门刷开,两人径自入内。对比区域编号,很快找到了安眠状态的两台机甲。   和岑炀前面提到的一样,机甲上带着专门的防护锁。   正常情况下,它的作用是防止乘客的财产被居心不良的人带走。可现在,它拦住的正是货品的拥有者。   “开始吧。”   陆诏身侧,Alpha青年轻轻地说。   伴随话音,陆诏摊开手掌。熟悉的机械蜘蛛从他掌心一弹而起,飞到了防护锁上。   纤细的机械腿深入锁孔,开始按照青年们先前输入的指令那样,尝试开锁!   这就是陆诏的计划了:如果多功能蜘蛛可以打开星盗脑袋上的防护面罩,并且在自己和岑炀昏睡的时候将面罩扣在它们脸上……那么,有没有可能,它还能“打开”更多东西?   想想就觉得这样的念头很疯狂。但是,除了这个疯狂的念头,两人一时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屏息静气,看着机器蜘蛛在锁孔内奋斗。   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悄然流逝,陆诏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蜘蛛身上。他身侧,岑炀却偶尔会将视线滑向二人来时的方向。   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理论上讲,这会儿其实可以从蜘蛛背上看到另一只蜘蛛面对的景象。但这么一来,前者便无法将所有运行内存都用在对防护锁情况的计算上。所以,纵然岑炀再如何在意,他也没过多开口。   ——是的,“另一只蜘蛛”。   两人将一只机器蜘蛛带来货仓的同时,也将余下一只机器蜘蛛放在舰桥通道。   与它一起的,还有被从通风系统中枢取出的药剂。   虽然人离开了,但陆诏、岑炀还是为船上的工作人员、乘客们留下了一重保险。   他们尽量切断了通道与飞船其他位置的联系,确保别的地方不会受到药品挥发的影响。之后,又给另一只多功能蜘蛛输入了指令。一旦有更多星盗踏入通道,它就会像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对方、卸下对方的面罩。   虽然从舰桥上的经验来看,这一招不会管用太久。最多一次、两次袭击,就会让剩下的星盗们有所防备。但对陆、岑而言,就算能耽误他们片刻时间也是好事。   再说当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诏心头又一次默数了起来:“1001,1002,1003……   “3001,3002……   “6001——”   “咔哒。”   一声轻轻的、在两个青年听来如同仙乐的动静,从他们身前传来。   陆诏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靠近了一些,心中振奋之余,面上倒是还算冷静。   岑炀的喜悦则更明显一些,脱口而出:“成了!”   陆诏眼睛眨动,到底跟着笑了:“对,成了。”   大约因为有了解开第一个锁子的经验,到第二个锁时,蜘蛛机器人的速度快了很多,近乎只用了前一次三分之一的时间。   等第二道“咔哒”响声传来,陆诏将多功能蜘蛛收起,和岑炀一人上了一台机甲。   两台异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货仓,进入宇宙!   在训练场时,总觉得机甲已经是庞然大物。可等到了宇宙当中,却又会感觉到自己操纵之物的渺小。   “雪兰号”在星盗飞船的数次撞击之下出现不少损伤,后者像是一个不请自来的怪物,牢牢吸附在前者身上。   就像岑炀前面说的,对于船长、船上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场无妄之灾。   但是,唯独现在,这场“无妄之灾”带来了一点好处:   “对面的视野几乎完全被雪兰号挡住了。”陆诏一面将琼天公司提供的芯片接入机甲系统,一面在通讯频道对岑炀说,“这是咱们的机会。”   “‘机会’,”岑炀笑了,“我喜欢这个词——出发吧!”   “检测——检测——”芯片读取完成,陆诏耳边,熟悉的提示音响了起来,“驾驶员的精神力达到……是否开启——”   陆诏的手握住操作杆,毫不犹豫地回答:“开启!”   话音落下,两台机甲如流星一般在宇宙当中划过。   而后,团团火光在黑暗当中炸起——   “轰隆——”   ……   ……   正如两个青年预料的那样,留在另一艘飞船上的星盗不可能毫无期限地等下去。   在接连尝试了几次,都只能从通讯频道听到电流声后,负责指挥这次行动的星盗吩咐:“黑鹰、紫隼,你们带上各自的人,去那边看看情况。”   被点到的星盗里,有人从容地应了,也有人开口就是抱怨:“咱们之前不是查过了吗?那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载客船。除了‘货头’之外,连个正经能开机甲的人都没有。哦,‘货头’也不一定算。”   不过,话是这么说,人还是听从安排,从他们强行打开的通道进入了雪兰号。   在去向舰桥的时候,星盗们遭遇了一次小小的伏击。   这给他们带来了一些麻烦,不过不严重。没过多长时间,被称作“紫隼”的星盗已经像自己前面死掉的同伴那样,用手指捏住那个金属色的“圆钮”,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   “就是这个小东西把他们放倒了?”他啧啧称奇,“是不是有点太没用……”   说到一半儿,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剧烈震荡!   一切仿佛是前面场景的重演,只不过这次,惊愕的不在是雪兰号上的乘客,而是来袭的星盗们。   他们发出了同样的惊问:“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众人身侧,“轰”声骤起! 第62章 Beta继子(22)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在雪兰号的掩护下,陆诏、岑炀毫不费力地来到目标地点,向星盗飞船的右后方发动攻击。   这个过程中,他们还做了PLAN B:如果Beta青年的判断出错,这里并非对方燃料库的位置。两人的攻击非但没有打掉星盗的战力,还让对方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也没关系,正好由他们出面,引开星盗们的注意力,确保船上其他人的安全。   两人心中知道,这是极端冒险的做法。如果不是在舰桥听到了星盗们的对话,他们绝不会定下这样的计划。可现在,青年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么把自己置于险境,要么把船上所有人置于险境。   好在,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   在星盗们一无所觉的时候,两台机甲用最大档位的火力朝着一点猛攻。如此五六发炮弹后,飞船的外壳出现一丝裂痕。   紧接着,下一发炮弹冲向那丝裂痕。   陆诏、岑炀的视野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很快,两人意识到,自己看到的“空白”,其实是星盗船燃料库爆炸的那一刻产生的过于耀目的白光。   如果他们并非处于机甲当中,而是与那道白光正面相对。此时此刻,两人应该已经成了宇宙中的尘埃。   不过,这份“如果”到底没有发生。有足够的距离作为缓冲,异度机甲本身的防御能力又足够牢靠,两个青年安然无恙,没有遭到任何损伤。   等到白光散去,雪兰号与星盗飞船重新出现在两人眼前。   后者的后半部分已经完全损毁。从两个青年的角度,能清晰看到飞船的内部空间,还有爆炸造成的种种残痕。   雪兰号的情况则好很多。爆炸不仅没伤到它的内里,还让星盗飞船与它完全分开。唯独的问题,就是外壳上一些若隐若现的焦痕。   “不严重。”岑炀观察片刻,得出结论,“重新涂装一遍就好了。如果船长有买这方面的保险,他都不用自己赔偿,还能利用这事儿多赚一笔。”   陆诏听着这话,心中安定。   他知道以两个飞船的相对位置,星盗船爆炸牵扯到雪兰号的概率不大。可“知道”和“结果”,本来就是两件事。   现在确认雪兰号没事,星盗船又被炸成这副样子,根本无法再次启动。接下来,只要安心等待航路警察到来就好。   理论上是这样。   奈何不等陆诏胸膛那口气完全吐出来,变故又生!   星盗船边缘,几个“点”像是撒芝麻一样落出来。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岑炀脸色一变,意识到:“他们要跑!”   在两个青年手下,星盗们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滑铁卢。   原本是十拿九稳的差事,谁能想到竟然还能失败?   十分钟前,感受到船体震荡后,“紫隼”第一时间扯回了己方的飞船。   然后就发现,震荡的动静更大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却生出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也正是这样的预感,让他从接下来的激烈爆炸中捡回一条命。又抢在船上其他“同伴之前”,上了机甲驾驶舱,从即将开始下一轮爆炸的飞船上逃了出来。   现在,背后是破损的飞船,身前是茫茫无垠的宇宙——   星盗们操纵机甲,毫不犹豫地冲向宇宙深处。   这一幕落入异度的摄像头中,又被机甲清晰反馈给坐在驾驶舱里的两个青年。   “陆诏,”岑炀又叫了声,“追吗?”   追吗?   在好友开口之前,这个问题已经浮现在陆诏脑海当中。   他在最短时间内,把“应该”和“不应该”的理由都摆在天秤两侧。   说白了,自己和岑炀都不是专门的武装人员。作为两个机甲爱好者学生,两人打退了星盗、救下整整一船人,做得已经足够多、足够好。   再有,之前他们能顺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星盗们没有防备。要是真追上去了,那些星盗发觉他们只有两人,凶性被激发出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陆诏觉得,只要自己聪明一些,就该知道答案是“不追”。留下来,过不了两天,自己和岑炀就都可以用假身份领一个英雄勋章。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又有一个更加清晰的想法同样浮现在脑海。   如果他们真不去追,那些星盗是不是就要逃脱法外了?   航路警察至今不见踪影,就算他和岑炀能提供线索,陆诏照旧不看好他们能将人抓住。   联想一下自己在舰桥时听到的话。这个团伙存在了多久?多少人在他们手下受害?……光是寥寥几句对白传递出的信息,都足够骇人。放过他们,是不是等于眼看未来又多出无数受害者?   各种心思在陆诏脑海中过了一圈,最终汇聚成一句话。   “拦住他们。”   不等通讯频道将他这四个字完整地传递给岑炀,旁边另一台机甲已经冲了出去。   看了这一幕,陆诏先是一怔,随即失笑。   “你也这么想去追。”他自言自语,同时精神力一点点铺开。机甲不再是由Beta青年操作的工具,而是他身体的延伸,“行,咱们一起。”   随着这句话,十数台机甲在宇宙中开始激烈追逐。   星盗们很快发现了缀在后面的两个青年。他们的通讯频道炸了锅,要求将背后两台机甲除掉的声音和“还是快点回去,不要再节外生枝”的声音同样大,在操作台音响处此起彼伏。   带队出来的星盗听得头疼。平心而论,他是很想把背后两个机甲中的人捉出来,摆在刑架上千刀万剐,可要做这种事,时间必定来不及。   然而,更让他头疼的还在后面。   带队星盗还没得出结论,已经有一台他们这边的机甲转身,朝着后方两台异度冲去。   其中正是紫隼。   离开雪兰号后,紫隼摘下了脸上的面罩。如果陆诏、岑炀与他正面相对,一定会惊诧地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赫然就是被罗莱索警方通缉多年的一名罪犯。   此人恶贯满盈,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无辜者的性命。罗莱索警局组织了不下五次针对他的围剿活动,可惜统统失败了。   现在,他带着疯狂的笑容,朝对面的两台机甲开炮!   宇宙无法传递声音,这一幕于陆、岑而言完全寂静。两人唯一能看到的,是一串火光在他们面前亮起,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陆诏操纵异度,闪身避开危机。另一边,岑炀的动作稍慢一步,却也是拉动操作杆,让自己的机甲高高跃起!   “滋滋——滋滋……紫隼,不要乱来,快点走!”   “啰嗦!”紫隼不耐烦地骂了一声,同时目光灼灼,看着远处的两台机甲,“蠢东西,还没想明白吗?那艘船上只有‘货头’有可能会开机甲!”   通讯频道中,其他星盗微微一愣。   “怎么回事?”岑炀喃喃道,“他们都停下了,而且……”   朝他们包围过来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啊。”紫隼舔了舔嘴唇,动作间,舌尖在他面颊上的疤痕上重重扫过。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亲手炮制的那些哭声、惨叫声。   加入这伙儿星盗之后,他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了没错,可紫隼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尽情放松过。现在,他却看到了机会。   上头说了,他们要的只是“货头”消失在大众视野当中。剩下的事,他们不管。   陆诏、岑炀视野当中,星盗们机甲上的炮筒再度亮起。   “怦怦、怦怦!”   分明是极度危险的战斗,Beta青年却愈发镇定。   他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同时又意识到,这些声响背后的含义与“恐惧”没有丝毫关系。   他不因星盗们的凶狠而战栗,相反,陆诏更愿意将自己此刻的心情称之为……兴奋。   像是身体里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即将出现,青年的视野越来越清晰,对星盗们攻击的预判越来越准确。即便是处于十几台机甲的同时围攻中,都丝毫不落下风,偶尔还能帮好友解解围。   “呼——”   与陆诏的越打精神越抖擞不同,岑炀越是在炮火之中穿梭,就越感受到眼下场面的棘手。   真实的战斗,果然是和训练场上的“玩闹”完全不同。   再度躲开一次来自星盗的攻击,岑炀反手就送还给对方一炮,顺利阻挡了星盗机甲的靠近。   这么一次次避让、回击中,Alpha青年动作越来越娴熟。他逐渐感受到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轰隆——!”   又有一台星盗机甲被两个青年击毁!   若从上空俯瞰这一幕,便会见到无数来自星盗的炮火像是一张细密织成的网,将陆诏、岑炀驾驶的异度笼罩其中。   也正是这两台异度,若灵活的游鱼一样在“网”中穿梭,不给后者抓住自己的机会不说,还在这过程中,让“网”开始打结。   星盗们的炮火撞在了一起。   一台机甲被同伴们的攻击波及,在火光中嘭然爆炸。   这好像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第二、第三台机甲也在前面爆炸的牵连下炸开。其余星盗先是怔忡,随即争先恐后地朝一边冲去,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波及的人选。   岑炀、陆诏反应得最快,这会儿自然也走在了所有星盗前面。   一直到移动出安全距离,两人终于回身去看。   机甲带来的连环爆炸还在继续,强大的冲击波中,宇宙空间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不好!   两个青年同时感受到了什么,想要继续后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爆炸中心的扭曲开始扩散,在最短时间内朝陆诏、岑炀涌了过来。宛若是最汹涌的浪潮,将两个青年与星盗机甲拍了个措手不及。   纵然机甲驾驶舱本身带有稳定装置,陆诏、岑炀依然在剧烈翻滚的机甲当中撞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回过神时,周围别说机甲了,连一点光亮都看不见。   两个青年一起愣住。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喃喃自语:“这里是……哪里?” 第63章 Beta继子(23)   光靠自问自答肯定得不出答案。意识到事情不对后,两个青年在第一时间扑向各自面前的操作台,开始探查附近的情况。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与在雪兰号时被干扰的情况不同,现在,他们可以顺利将自己的信号发射出去。可无论等待多久,陆、岑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三个小时过去,两个青年不得不相信一件事:前面那场爆炸,恐怕造成了一个小型虫洞。位于虫洞边缘的他们,被摔到了某个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痕迹的星域。   麻烦大了。   运气好一点的话,他们这会儿并未离开联邦。只需要多活动一段时间,就能碰到一艘过路的飞船。   运气要是差一点,他们直接到了一个没有被开发过的地方。耗尽接下来的人生,都无法回到家乡。   ——以两人机甲的损坏情况,加上两台异度上配备的作战食物情况,他们“接下来的人生”恐怕不会太长。   光是想到这两点,青年们的心情便沉沉而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两个没有分散。   “得先找个地方,”压抑气氛当中,陆诏先一步开口了,“降落下来,咱们仔细看看机甲的状态,再安排一下食水。”   岑炀的嗓音有些闷闷的,回答:“好。”   陆诏微顿,安慰他:“咱们在凌华星不是听过琼天那边的人的介绍吗?他们那两个老板对食品储存工艺也有研究,”笑了,“这么厉害的人,我肯定还是得回去见见他们的。你呢,不得跟我一起回去?”   岑炀说:“嗯,一起回去。”   陆诏:“一般来说,这个规格的机甲都会配备能用两周的生活物资。咱们省着点吃,一个月不是问题。”   岑炀:“对,一个月。”   陆诏:“……岑炀,你状态还好吗?”   之前一直是慢吞吞回应他的青年,到这会儿,快速地应了声“好”,又催促:“但我感觉这台异度不太好了,咱们快点找地方降落吧!”   听他这么说,陆诏压下心头的担忧,应了句“是得尽快找地方”。   否则的话,身处宇宙,就算他觉得岑炀在糊弄自己,想把人从驾驶舱里拽出来好好看看情况,都做不到。   确定了第一个目标的青年们,正式开始在宇宙中游荡。   如果把“落脚点”定义为一个有空气、能呼吸,最好还能找到吃食的地方,这无疑是一个难于登天的任务。好在陆、岑都没有这么挑剔,他们只需要一处“地面”来停靠机甲。   可惜就连这么简单的需求,达成起来也不容易。   找了一个小时,两个青年毫无收获。   情况明显比他们预想的更加棘手。这时候,岑炀提出,不如两人交替在宇宙中探索。   他说的很有道理:“老陆,咱们都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休息了。这个时间听起来不多,但你别忘了,咱们经历过一场高强度的机甲战斗。   “总之异度上的‘跟随’功能没有损坏,咱们一人两个……不,四个小时吧。我先来,你休息一段时间。等差不多十一点了,咱们换岗。”   客观来说,这是个为他们节约精力的好办法。陆诏听着,心头却是一沉。   那种岑炀在糊弄自己的感觉又出现了。想了想,Beta青年没直接答应,而是要求和岑炀开启视频通讯,“……让我看看你。”   虽然检测不到外界的信号,但同为异度系列机甲,两边又靠得那么近,他们两个之间的频道倒是能用。   之前不用,只是为了节约能源。可现在,陆诏近乎是强硬地要求道。   他怀疑岑炀受伤了。   前面爆炸那么猛烈,虽然有机甲作为防备,可万一机甲内部有什么零件被震落、划到了岑炀身上呢?——为这个,陆诏一直有在挑起话题,让岑炀和自己聊天。现在,对方却像是要逃避这点。   对于陆诏的要求,岑炀有些无奈。   “开启。”陆诏又道,“或者我直接去开你的机甲。”   面对这样的好友,岑炀毫无办法,只好承认:“我胳膊上是有一点划伤,已经用机甲自带的医疗箱包扎过。”一顿,话音里多了点抱怨的意思,乍听起来竟是比之前要有活力不少,“我说老陆,你都知道这里头有吃的了,怎么也不想想肯定也有药品?真没事——”   Alpha青年的身影出现在陆诏面前的屏幕上。   大约是他那边的镜头出现了一些问题,陆诏只能看到驾驶舱内一半的情况。   正如岑炀说的那样,他手臂上覆盖了一层治疗凝胶。除此之外,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常。   陆诏的目光在好友身上端详片刻,继续要求:“你往左边挪一点,我要看看你的右手。”   岑炀简直拿他没办法:“行行行——看到了吧?灵活着呢。”   他不单单是说,还给陆诏比划了一个机甲老师教过的“一切顺利”手势。   陆诏看在眼中,心头若有若无的不安定终于消散了。他微微笑了下,说:“好,咱们轮班。”   话音落下,不等岑炀脸上浮现喜色,Beta青年再度开口。   “我负责第一班,伤员排在后面,禁止提出异议。”   岑炀:“……”   岑炀试图给自己争取:“老陆,你不是都看过我了吗?这么活蹦乱跳的,怎么就不能第一班了?”   陆诏说:“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岑炀抽了口气,口中喃喃念了句什么。没发出声音,可陆诏会读他口型。   眼看好友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明明只是一个刚刚读大一的青年,身上却泄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气势。岑炀终于退让,叹着气说:“好啦,都听你的——有精神力就是好,这也太壮声势了!”   陆诏笑了笑,神色柔和下来:“行了,你好好休息,到时间了我叫你。”   岑炀叮嘱他:“说好了啊,你可一定得叫。”   陆诏:“当然,我怎么可能不去压榨你这个劳动力?”   有他这句话,岑炀还算放心地结束视频通讯。陆诏呢,确认好友虽然受了伤,但精神头的确不错,他便也安心下来。   手臂上的那点问题对岑炀来说不是大事,谁没在训练场上受过一点小伤了?……不过,毕竟流了血,怪可怜的,就不叫他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诏开始一个人在宇宙当中游荡。   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始终没有新信号出现,眼前也没有任何一个能让机甲停靠的地方。   纵然是以冷静镇定出名的Beta,到这会儿,心头也不是完全不急躁。   ……那就更应该由自己来了。否则的话,谁知道岑炀会憋屈成什么样。   完成自我调节,陆诏继续在宇宙中探索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又几个小时后,还真被他发现了合适的地方。   客观来说,那只是一块行星残骸。平常漂浮在宇宙当中,和联邦登记在册的上百万颗星球互不打扰。可要是哪天,它游荡到了那些“有身份”的星球附近,往往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它落在它们身上,给后者上的住民带来灭顶之灾。要么,在它真正靠近之前,星球上的反制装置就会发动攻击,将进入警戒线的行星残骸击成碎片。   这些就不是陆诏要关心的事情了。近十个小时的驾驶,让他身心俱疲。当下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再有——   青年抿一抿唇,略带担忧地看向附近的另一台机甲。   前面还不觉得,现在算算,距离岑炀结束通讯、开始休息,已经过了六七个小时了吧?   虽然歇息的时间长一点,对伤员来说是好事。但以陆诏对好友的了解,岑炀从睡下到睁眼,正常的生物钟也就在这个范围内。更何况,现在两人处于危机当中,岑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心歇息。   反正现在有地方落脚了,待会儿从机甲上下去,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岑炀的情况。   抱着这样的心思,陆诏用上自己最后的耐性,将异度降落在那块行星残骸上。   不光是他这边,还有岑炀那边。后一项任务无疑是困难许多,好在有精神力帮忙。   花了点时间,陆诏顶着一脑门汗完成任务。   然后,他心头的担忧更加清晰了。   刚才的动静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小吧?岑炀竟然一直都没有反应吗?   他究竟怎么样了?   陆诏喉结快速滚动一下,打开暗格,取出里面的适应服,用最快的速度换上。   也在心头感慨,好在琼天公司把这一整套东西都准备好了。否则的话,自己可能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最后检查一次呼吸面罩,青年深吸一口气,打开驾驶舱。   分明不是在居住星,适应服却给了他和居住星上一般无二的重力体验。   陆诏用最快的速度从自己的异度上滑下去,再赶到岑炀的异度上。   没时间验证身份了,他直接把机器蜘蛛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这玩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出一个最适合它的位置,八条腿扣在陆诏手腕上,乍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表盘过大的手表——再放在岑炀这边驾驶舱的开口处。   很快,一声陆诏已经很熟悉的“咔哒”动静传来,驾驶舱门在陆诏眼前开启。   不等舱门完全打开、岑炀出现在陆诏面前,从身前这片小空间里泄露出来的气息,就让陆诏瞳仁猛地缩小。   怎么会……   有这么浓重的血腥气?   不妙的预感在他心头不断升腾,不消片刻,已经达到了顶峰!   也是这个时候,岑炀此刻的真实模样出现在陆诏眼中。和前面视频的时候一样,他手臂上有一大片治疗凝胶。也有不同的地方,他的腰腹部,衣服已经被鲜血渗透。   一瞬间,陆诏目眦欲裂。庞大到可怖的精神力从Beta青年身上倾泻而出,在最短的时间内占据了驾驶舱的所有空间。   也引得座椅上的紧闭着眼睛的岑炀眉尖微微拧起,嘴唇打开,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像是一声提醒。   让陆诏的理智在一瞬间回笼。 第64章 Beta继子(24)   关闭驾驶舱入口,让舱内重新回到人类身体能够适应的环境;   靠近岑炀,查看他的具体情况……   愈是细看,陆诏的面色就越是凝沉。   一般来说,市面上随处能买到的疗伤凝胶就足以对付90%的外伤。它们会在最短时间内在人体受伤部位形成一层保护膜,阻止血液继续流失,同时促进皮肤生长。   可现在,这些效用在岑炀身上失效了。   这说明一件事。岑炀的情况,是凝胶无法治疗、必须采取进一步手段的糟糕。   可现在,他们要去哪里“采取进一步手段”?   陆诏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把好友衣服轻轻拉开的时候,看到了一片堪称惨烈的景象。   这是他前面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形。爆炸当中,舱内的部件被震毁,直接插进了岑炀体内,甚至损伤了很多器官……   岑炀能撑到现在,一是因为凝胶毕竟起到了一定效果,二则是年轻Alpha依靠自己的身体素质硬抗。   可他毕竟不可能无限地扛下去。陆诏这会儿过来,他已经陷入昏迷。如果他找到这片行星残骸的时间晚一点、进入岑炀驾驶舱的时间也晚一点……   陆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被星盗飞船袭击的时候,他没有慌乱。发觉舰桥已经被星盗占领的时候,他没有慌乱。甚至在自己和好友被星盗的炮火包围的时候,他都能保持镇定。   然而,现在……   他眼皮颤动,良久,目光落在手腕上的机器蜘蛛上。   陆诏又想到了在琼天公司那会儿自己听到的话。接待人告诉他们,多功能蜘蛛主要有三个功能。   机械操作,他已经见识过了。终端功能,他和岑炀就是凭借这点抢回雪兰号舰桥。   除了这两样之外,自己手带着的小家伙,似乎、好像,还有第三项能力。   “伤口缝合,”他喃喃地开口了,“用了某种新材料——内脏伤呢?算是你能缝合的范围吗?”   讲话的同时,他用另一只手将蜘蛛从自己手腕上提了起来,放在岑炀腰腹上。   青年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场景。   多功能蜘蛛一动不动。   半晌,陆诏的情绪越来越沉、越来越低郁。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酝酿,像是要在这片残损的行星上,炮制出一场不输于此前的恐怖爆炸。   这时候,一道虚弱的嗓音飘进陆诏的耳朵里,唤回了他岌岌可危的心神。   “笨蛋,”不知何时醒来的岑炀虚弱地说,“你没给它输入指令啊。”   陆诏猛地抬头,正对上Alpha青年微垂的双眼。   他的心脏再度开始“怦怦”跳动,也是这时候,岑炀再次开口。   还是略带一点含混、抱怨的腔调。要是平常,陆诏一定要对他反唇相讥。可这会儿,他只希望岑炀能多说一点。   “你的精神力怎么又冒出来了?”他说,“刚才就是,我睡着睡着,忽然一个激灵,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盯上了——”   陆诏唇角微微勾起,不是一个真正的笑容,整个人呈现出的气质却还是比之前稳定许多,回答:“你想清楚再说,什么是‘奇怪的东西’。”   同时,手已经开始迅速打开蜘蛛后盖,在弹出的投影屏中输入指令。   岑炀用他那一贯的无辜眼神看他,说:“我在夸你!夸你厉害……嘶……”   机器蜘蛛开始动了。   像是真正的动物蜘蛛,吐出“丝线”,又用这些“丝线”为Alpha青年缝合伤口。   陆诏不知道所谓的新合成材料究竟是什么,却知道,这小小的多功能机器人已经承载了足够功能,它体内恐怕没有携带麻醉剂的地方。   换句话说,岑炀是在生生忍受着内脏破损、被缝合的痛苦。   难怪他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脸色完全变白。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额头滚落下来,嘴唇也被死死咬住。   陆诏看出他的煎熬。在岑炀咬破嘴唇、一滴鲜红血珠顺着他唇瓣滑落的时候,他开口:“我把你打晕吧。”   岑炀已经有些分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了。听到这话,也只是用迷茫的目光看了过来。   陆诏闭了闭眼睛。他原本是半蹲在岑炀面前,这会儿缓缓站起,又重新靠近驾驶座上的好友。   离得越近,越能看清岑炀此刻的状态。他在细细地发抖,瞳孔中映出他陆诏的模样。   陆诏低声说:“很快就不疼了,忍一忍。”   大约因为两人的距离被拉近了,这句话,岑炀倒是听得分明。   他朝陆诏笑了笑,笑容里依然透露着虚弱。   嘴唇也动了动。陆诏当下无心分辨,还是在片刻后,他捏住Alpha青年的后颈,稍稍用力,眼看对方的身体软软地从座椅上滑了下去,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岑炀是不是在说……”   还好不是你。   被爆炸波及,纯属他运气不好。   但也还好运气不好的是他,而不是陆诏。   Alpha是公认体能最好、在“重伤”中恢复过来概率最大的一种性别。虽然岑炀也觉得,不能把陆诏的状况往普通的性别印象里套,毕竟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和他一样比绝大多数Alpha都要高的Beta?——但是,对“如果两个人里有一个受了伤,那个人一定是自己更好”的认知,却是十分坚固地树立在岑炀心头的。   陆诏了解自己的好友。哪怕只从对方的唇形里读出五个字,照旧能联想出岑炀背后复杂的心理活动。   一时之间,他的心情近乎难以言表。只能握住好友的手,低声开口:“快点好起来吧,咱们还要一起去呢。”   ……   ……   被陆诏寄予厚望的机器蜘蛛,并未辜负他的期待。   它用了足足一个小时完成对岑炀身上所有伤口的缝合,然后从投影屏弹出一条提示给身边还醒着的Beta,告诉他可以重新给岑炀涂凝胶了。   之前Alpha青年腹部的凝胶已经被污染,早就统统被机器蜘蛛清理掉。这会儿,陆诏看看好友这边半空的医疗箱,干脆回了自己的机甲一趟,把能用的东西都拿过来。   这里说的“能用”,不仅仅是指药品,还有食物、饮水。   在好友醒过来之前,他就在对方这边安营扎寨了。   往嘴里塞了一团水球,陆诏牙关微动,将其咬破、咽下。   大量冰凉的水流冲刷着他的喉咙,缓解了青年的干渴。接着,他不顾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进食,继续清点起两台机甲上剩余的各种物资。   岑炀不好起来,陆诏实在没有胃口吃东西。   营养棒是以一天两根的分量安排的,两台机甲加起来一共是五十六根。   水球多一点,七十二团。   其他东西……药品……   陆诏很快列出了一个单子。按照自己之前计划的那样,以“存活一个月”为目标,开始进行分配。   有其他事情占据心神,他对岑炀的担忧也能淡下一些。   这么一个昏,一个忙,不知不觉,又过去颇长时候。   岑炀再有意识的时候,第一个感知依然是痛。再之后,就是发麻的手臂。   他手指动了动,一瞬间,简直像是有无数根尖针刺在上面。青年低低地抽了口气,睁眼去看。   他一下子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老陆。”   自己没有转危为安之前,陆诏会守在他身边。这一点,岑炀能猜到。   但他想不到,陆诏会直接坐在他驾驶位旁边的地面上入眠。都入眠了,还握着他一只手。   将心比心,岑炀很容易就想明白对方这是为了什么:陆诏是希望自己一醒来,他就能有所察觉。   这个念头冒头的时候,岑炀的心一片酸涩饱胀。尤其是他又意识到,陆诏之前实在是坚持了太久,以至于就算自己有了动作,他还是没有一丝睁眼的迹象。   肯定是累坏了。   岑炀把自己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想要让出一点位置,把好友也扶到驾驶座上。   这么一来,虽然还是没法安安稳稳地躺下来,起码姿势上能舒服很多。   奈何此番动作毕竟有些大了。他稍稍一动,陆诏握住他手的动作就紧了几分。   岑炀瞳仁微颤,低头看着身侧的青年。对方恰好抬头,与他对视。   岑炀的心跳速度莫名加快了一点。   他嘴唇动了动,开口:“陆诏,我——”   同一时间,陆诏也开口了,说:“你感觉怎么样?肚子上的伤有好一点吗?”   岑炀眨了眨眼,这才记起好友用机器蜘蛛帮自己缝合伤口的事情。   他抬起手指,轻轻触碰一下自己肚皮上凝胶——指头戳上去,还是会有一点痛。但凝胶的作用毕竟很好,里面的破损部位也都被蜘蛛完好缝合。再细看一下,似乎没有发炎的迹象。   岑炀回答:“好多了。”一顿,“谢谢你。”   陆诏嘴唇抿起一点,安静半晌。   看着这样的好友,Alpha青年的心微微提起。   他想起自己前面说到一半的话。自己对上陆诏目光的瞬间,想要告诉他的是……   “你是应该谢谢我。”陆诏说,“伤成这样,瞒着我,还把衣服反过来套在身上,很聪明啊。”   岑炀微顿。   陆诏:“我在找路,你直接昏过去,昏之前还说你排第一班,很体贴啊。”   岑炀喉结发紧。   陆诏:“我猜猜,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要是抗不过去了,我就能多拿一份食物和水?岑炀啊岑炀,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这么——”   他没继续说下去了。   伴随话音,岑炀反扣住了他一直握住对方的那只手。   “对不起。”他很认真地和陆诏说,“我不应该想着丢下你。咱们要一起回去的,我竟然想着失约……真的太不应该了。”   陆诏面皮颤动一下,良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岑炀又开口,问他:“陆诏,你能抱我一下吗?我起不来。”   话音落下,Beta青年的身影已经覆了下来,与Alpha青年完全交叠。   两颗因现状而忐忑的心,在这一瞬间变得安定。 第65章 Beta继子(25)   岑炀的伤势稳定了,陆诏心头最大的忧虑算是放下。   等到拥抱结束,他先和好友说起自己安排好的食水使用情况,“……这么安排,一个月足够了。要是咱们运气稍微好一点,”比划出“一点点”的动作,“碰到哪个可以补给的星球,还能多支撑一段时间。”   岑炀知道,陆诏的乐观有一半儿是特地表现给自己看的。他也配合,笑道:“我觉得可以,咱们前面已经够倒霉了吧?总应该给点补偿。”   “对,”陆诏说,“不过这几天就别想这么多了,你先养伤。我呢,就修一下机甲。”   听到这里,岑炀的表情微微严肃,问:“对了,你刚才的确没说,两台异度的情况怎么样?”   陆诏:“还没仔细看。”这是实话,“只有个大概数据。我那边的损坏率在48%,你这边更严重一点,72%了。”   话音入耳,岑炀神色更加紧绷。   72%……   这个数据,意味着机甲还能起飞、完成一些基础操作。但一旦攻击,就有直接炸裂的风险。   要是两人接下来一路安稳,那还好说。可他们被虫洞丢到了这里,那些星盗呢?他们是去了其他地方,还是同样徘徊在附近?   陆诏把好友的面色变化收入眼底,笑了:“等等,你不会觉得咱们现在还有燃料能浪费吧?”   岑炀一愣。   陆诏说:“我想好了,只修那边那台异度。你这台呢,可以把驾驶座椅拆下来,还有各种补给、燃料……除此之外,它就是一堆‘备用零件’。”   岑炀抿了抿嘴唇。   陆诏说:“这样有几个好处。首先是节约,一台机甲带两个人,需要的燃料是比带一个人要多一点,但总好过同时开两台。还有呢,就是我随时能盯着你。”   岑炀眼皮跳了跳,有点不自在地开口:“盯着我做什么?”   陆诏回答:“虽然你认错态度不错,但是不是真心悔改,还有待观察。”   岑炀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再扪心自问,“悔改”……   自己好起来、不会再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他对陆诏说“不应该想着丢下你”,这是真心实意。   可要是他性命垂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呢?   陆诏:“岑炀,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很心虚。”   岑炀:“……”   岑炀选择岔开话题:“你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吧。也别光让我养伤,给我也安排一点事儿做。”   陆诏问他,“你这是不打自招吗?”   岑炀:“唔,我觉得‘时刻留意周围信号波动’这个差事就不错,蛮适合我,你觉得呢?”   陆诏哼笑一声,看着岑炀鼻梁上那撮随着青年讲话一动一动的卷毛,终于还是放肆了一把。   他用手指把好友的卷毛勾住,还在自己指头上缠了几个圈。   岑炀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还把下巴抬起来,视线尽力往上瞄,“你搞什么?”   陆诏学他,这会儿也岔开话题,“也行,起码这几天你都别乱动了。等好一点,再在修机甲的事儿上给我搭把手。”   岑炀:“好。”   两人说定,接下来几天时间,就按照讲好的分工行事。   虽然前路尚不明朗,食物吃一天少一天,帕米亚那边的竞标九成是赶不上……不过,有一个人与自己一起分担这些,感觉的确好了不少。   随着各种部件的更换,陆诏那台异度的损坏率越来越低。岑炀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转,慢慢可以自己行动。   这天,他头次换上适应服,和陆诏一起拆下自己的驾驶座椅,将它运到另一台机甲上。   两台椅子并排摆着,舱内的空间一下子窄小不少。陆诏却很满意,说:“我之前就发现了,异度的空间设计比同类机甲要宽敞不少,没准本来就留了这样的改装方向。”   对此,岑炀回答:“可以把这点记在‘见到琼天两个老板之后的聊天内容’里——吃点东西,然后快点休息吧。”   在漆黑宇宙之中,按说不该再有“日期”与“点钟”的概念。但链接不上信号是一回事,系统记时是另一回事。   两个青年也不欲让自己陷入失去是时间感以后的崩溃境地。虽然人在行星残骸上,他们却依然严格按照平日的作息走。   这会儿是中午十二点出头,岑炀说的“休息”,其实就是午觉。   陆诏点点头,“你也是。”   说完这话,两人各拆了一根营养棒。   这东西本身就是为了饱腹感设计的。原定两根一天,现在他们一天只吃一根,分作午餐、晚餐两顿。加上一颗水球,多少能蒙蔽一下胃部。   不过,两个青年正在正身体的年纪,这种“蒙蔽”往往只能持续半小时左右。再过一会儿,两人的肚子又要开始“咕咕”狂叫。   以陆、岑的意志力,倒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把剩下的营养棒塞进肚子。难受却是难免的,也没办法,只能硬抗。   再说现在。或许因为安装新座椅的确是个体力活,吃东西本身又会带来疲倦。半根营养棒咽下去,两个青年都很快察觉倦意。   多日以来头一次,他们同时在放平了的座椅上倒下。再把驾驶舱内的灯关掉,两人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   ——按理来说,是应该留一个人值守的。可这么一来,务必会造成两人当中长期只有一人处于清醒状态的局面。陆诏、岑炀都觉得这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折磨,加上机甲本身就带有一定预警作用,理论上会带来危险的星盗又始终没有出现。到最后,两人还是选择了同睡同起的生活方式。   以他们近日养成的习惯,午睡时间往往在两个小时左右。   要是在学校,知道他们这么“奢侈”,教务老师一定要不住摇头。可当下,食物匮乏带来了体力的匮乏。某种程度上讲,陆、岑也是没办法。   今天却有些不同。   进入梦乡没多久,岑炀蓦地睁开眼睛。   他的思绪还没回笼,身体却察觉到了危机。   Alpha青年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星盗出现了?不好——   这之后,他才意识到,让自己浑身汗毛都炸起的,其实是盘桓在四周的精神力。   可怖、压迫感十足,同时对他而言非常熟悉的精神力。   紧绷的心绪在一瞬间放松大半。剩下一小半,则是出于对好友的挂念。   岑炀轻轻叫了声“陆诏”,见好友没有回应,他一面靠近对方,一面重新把灯打开。   借着灯光,他看清楚了好友此刻的模样。   眉尖紧锁,脸上表情像是愤怒,又像是心慌,嘴巴里喃喃说着梦话。仔细辨认,似乎是……   不对,岑炀压根没给自己“仔细辨认”的时间。发现好友状况不对之后,他当机立断地伸手晃起对方肩膀。   “陆诏,陆诏!”一边晃,岑炀还一边叫好友的名字。这个方式显然卓有成效,没一会儿,Beta青年眼皮颤动一下,茫然地看向岑炀。   “你怎么了?”岑炀担心地问,“做噩梦了吗?”   因这句话,陆诏眼神一点点恢复焦距。   “噩梦……”   一边呢喃,一边伸手,捏了捏自己眉心。   岑炀见状,心头忧虑更甚。想了想,他柔声说:“你看,我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了,”内脏修复当然还需要时间,但普通走路、机甲操作不再是问题,“这台异度也修理得差不多。今天下午,或者最迟明天,咱们就能出发了。”   陆诏:“嗯。”   岑炀看他,“还是说,你梦到的是其他东西?”   陆诏慢慢吐出一口气。   岑炀说:“老陆,有问题的话,一定要和我说。”   陆诏又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也没什么,就是梦到我妈了。”   岑炀一怔:“阿姨?”   陆诏:“唔,也不算是。”他组织一下语言,“我梦到咱们终于碰到一艘飞船,和船长沟通之后他答应让咱们上去。之后呢,你负责和船长沟通联络警方的事儿,我就一门心思想着给我妈报个平安。”   岑炀很理解:“对,咱们都‘失踪’那么久了,阿姨肯定特别担心。”   陆诏说:“可是,我联系不上她。”   岑炀:“联系不上?”   “嗯。”陆诏点点头,“一开始是视频打通了,但她人不在那边。我和她说话,她也只给我文字回复。我想仔细看看她回复了什么,又看不懂。”   做梦的时候人是不会读写的。   陆诏:“我特别担心,所以一到港口就买了回去的票,你也陪着我一起……我们到了罗莱索,转去回家的船,可是路上又出了意外。”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见到文女士。   岑炀听着,安慰他:“梦都是反的,咱们肯定一有信号就立马联系到阿姨了。”   陆诏勉强笑了一下,点头。   岑炀看他片刻,决定再说点什么来转移好友的注意力:“既然你醒来了,那咱们来决定一下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吧。”   陆诏知道他的用心,也配合,回答:“除了咱们来时的方向,都可以。”   岑炀说:“我也不知道咱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啊……”说着,他话音一顿。   陆诏疑问:“怎么了?”   岑炀话音都急促起来:“老陆!蜘蛛,你看蜘蛛!”   陆诏一愣。但等他低头去看,青年一下子意识到好友在说什么。   那只自从缝合好岑炀伤口之后,就一直保持圆钮模样休养生息的机器蜘蛛,竟然又“活”过来了!   现在,它背上不断有红光闪烁。等陆诏手指点上红光,它背后登时出现一片投影屏。仔细一看,屏幕上似乎是一条线路图……   陆诏想起来了:“咱们在雪兰号上那会儿给两只蜘蛛编过一个指令,你还记不记得?”   那是他们进入舰桥之前的事儿了。第二只蜘蛛会追踪第一只蜘蛛的位置,将并将第一只蜘蛛获取的信息实时呈现给两个陆、岑两个。 第66章 Beta继子(26)   好友的话音,唤醒了岑炀的记忆。   “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说,“但之前……”   明明没有看到第一只蜘蛛传递来的信号。   Alpha青年没把话说完,不过陆诏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   “蜘蛛的实时传输应该有距离限制,”陆诏猜测,“这段时间,咱们看起来没动弹,但这片行星残骸一直在移动。刚刚,咱们应该正好飘到了对面能把地点传输过来的范围内。”   岑炀喉结一滚。   “还有一种可能,”他说,“不光咱们在移动,对面也在移动——老陆,咱们必须快点做决定。是趁着信号还在,追过去看看,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随便找个方向在宇宙中探索。”   两个选择都不算好。   前一项,他们一定能找到人,可被找到的是穷凶极恶的星盗。   后一项,他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人。在宇宙中无尽漂泊,直到燃料耗尽、食物耗尽……这么一想,陆诏又觉得“选择”本身并不是什么难事。   “过去看看。”他说,“好一点的情况,咱们根本用不着靠近星盗,就能接收到信号。”   发信号就算了,真这么做,会理会他们的1一下体力不是两人希望的“路过载人船、运输船”。   “好。”岑炀很快答应,又说,“咱们一面走,一面从蜘蛛上看看那边的情况。”   陆诏颔首:“当然。”   离开的时机来的猝不及防,好在就像岑炀说的,在这之前,两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被改装过的异度机甲再度驶入宇宙。它背后,同伴的残骸安静地留在破碎的行星上。   岑炀从显示屏里看着这一幕,半晌,他转过脑袋,开始查看机器蜘蛛投影出的情况。   “它在一个住人的房间里,”陆诏低声说,“能看到的视野很窄,但床、柜子,这些都能看见。应该是咱们把它放在走廊上之后,它就一直跟在哪个星盗身边。”   因为一直没收到新的指令,它也就没多做什么。只静静潜伏着,保存能源的同时,不断尝试联络另一只蜘蛛。   如今近十天内过去,它终于成功了。   岑炀赞同这话,同时说:“试试让它传输更多情况回来。那些星盗现在到了哪里?他们的飞船已经被炸毁了……”   陆诏:“两边距离太远,咱们现在编的指令不一定能传到那边。”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试了试。   片刻后,位于星盗屋中的机器蜘蛛悄无声息地把机械腿伸了出来,开始在房间阴影处爬动。   陆、岑看到的景象也越来越多。他们先确定:“从窗外的场面来看,他们应该还在宇宙里。”这是个让人失望的答案,但对两个青年来说不算太意外。   现在想想,袭击雪兰号的那艘星盗船的确有点太小了,更像是他们的“行动舰”。   最关心的事情之一被确定后,陆诏给蜘蛛传去新的指令:把门打开,去外面看看。   蜘蛛配合地执行。在开锁这件事上,它的确是一把好手。没一会儿,紧闭的房门就出现一条缝隙。   机械腿被短暂地收回身体,多功能机器人将自己竖起来,以最窄的身形,从门缝中滚了出去。   整个过程中,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出现。   异度在宇宙中向前,陆、岑的视野则随着机器蜘蛛的方位往前。   他们明明身在驾驶舱里,却又似乎来到另一片空间。那边有极长的走廊,数之不尽的房门分布在两边。机器蜘蛛贴着墙角,以最不引人注目的姿态,从那些房门外轻轻滚过。   忽然,它身前的一扇门被打开了。   一名星盗走了出来,一边往外,还一边整理衣服。   他皱着眉毛,嘴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那群人不会自己登船吗?怎么还搞这么大的排场,让人去接……明明来的时候连脸都不敢露出来。”   毕竟隔着颇长的距离,机器蜘蛛没法把星盗的声音一并传递回来。但这对陆、岑也不是难事,在陆诏留意蜘蛛走向,确保它没有被察觉的同时,岑炀手指点上异度操作台,在上面弹出的投影屏上快速记录。   另一个星盗也出现了,他和前一名星盗并肩。听到“同事”的话,他哈哈地笑了一声,用很大力气去拍前者肩膀,说:“咱们也是那些客人体验的一部分——这次要带回来的是哪个客人?”   前者回答了一个名字。   岑炀记录的手微微一顿。他是懂得读唇语,也大概能分辨出两个星盗对话时都提起了什么。但是,这会儿对方说的还是有点太模糊。   他觉得自己看出来的不像一个人名。   这样的迟疑并未持续多久。很快,第三、第四个星盗也出现了。   机器蜘蛛把自己贴在其中一人身上。陆诏很确定,这小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也是有些重量的。也不知道它做了什么,才让那个星盗完全感受不到身上多出来的东西。   Beta青年没在这个问题上细究。因为接下来,几个星盗来到一个放满机甲的地方。   他用最短的时间意识到:“如果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即便靠近了星盗飞船,我们也没法找到信号。那么,从他们‘离开’的地方潜入进去,或许是个好主意。”   有了这个想法,陆诏愈发打起精神,仔细研究星盗们一路经过的各种设备。   再说星盗们。确认所有人进入驾驶舱后,第一个从房间里出来的人在通讯频道喊了句什么。   有他这句话,几人后方,一道离开的通道缓缓开启。   四台机甲从中滑出,目的性明确地朝一个地方奔了过去。没一会儿,另一台机甲出现在机器蜘蛛反馈回来的画面中……   陆诏、岑炀看着他们将新来的机甲带回。之后,蜘蛛从星盗身上落下,再度潜伏在暗处。   如此一来,两个青年算是确认了对外通道的详细坐标。   距离他们从行星残骸上出发已经过去数个小时。看着方位图上自己与星盗船明显拉近的位置,他们选择暂时停下。   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顺便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办。   “目前依然没有信号。”岑炀说,“有可能是星盗船刻意留在这种区域,也可能是他们做了什么,把本来能接收到的信号一并屏蔽了。”   陆诏慢吞吞地嚼着营养棒。   战争时期,这是保障战士们生命的必需品。为了在最大限度内给他们补充能量,当时的营养棒都不太注重口味、口感。还是战争结束之后,部分生产厂家把目光转向大众,下了十足力气研发新的包装、味道,这才让它们在市面上立足至今。   异度自带的营养棒包装上都带着琼天公司的LOGO,不得不说,它们的味道实在很不错。在这种特殊时刻,都让食客吃出一种安心感。   “往坏的方向考虑吧。”难得奢侈了一把,把一整根营养棒一口气吃完,陆诏又塞了颗水球在嘴巴里,而后才开口,“咱们可以在外面耽搁两天,好进一步确认这点,也可以现在就思考具体怎么上船。”   “真是。”岑炀叹了口气,“连接到另一个蜘蛛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陆诏倒是很平静,“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岑炀说:“有道理。”他打起精神,也顺着好友的思路想了起来,“‘上船’这个动作本身不难,难的是星盗那边肯定有探查装置。都不用咱们靠得多近,他们就能发现咱们。”   在雪兰号旁边袭击星盗们的燃料库那会儿,纯属星盗太大意,他们运气又好。可现在,总不能继续赌运气。   陆诏喃喃说:“是得想个办法。”   不消片刻,“办法”出炉了   两个青年待在机甲驾驶舱里,耐心等待。   在又有星盗上了机甲之后,他们启动异度,朝对方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   ——如果星盗船只认他们自己的机甲,他们要怎么办?   ——从星盗手上抢一台机甲过来,驾驶着它上船。   事情进展得颇为顺利,没花太长时间,两人靠近了那台目标中的机甲。   异度的炮筒开始蓄能,为了不让对面机甲损毁,两人选择的是威力颇小、只能勉强做到破甲的一种炮弹。   他们会以此吸引星盗的注意力,给机器蜘蛛机会,让它从内部将驾驶舱打开。   78%……83%……89%——   “滋滋……滋滋——那边的机甲。”忽然之间,频道中响起一道冷沉的嗓音,“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陆诏、岑炀的瞳仁猛地收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能想到,在他们专心应对眼前星盗的时候,另一台机甲悄无声息地朝他们包了过来?   一瞬间,两个青年心弦绷到了极致。他们眼看前面被自己视作目标的机甲同样反应过来,与后来之人将他们前后包抄。   打吗?   陆诏用眼神问岑炀。   虽然是一对二的情况,可以异度的状态、性能他们未必没有胜算。   只是以眼下状况,就算赢了,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仅仅是打草惊蛇……   动手的优势、劣势在陆诏心头不断翻覆、由他斟酌,这时候,他身侧,Alpha青年忽然开口了。   “‘雷电’先生。”岑炀说,“我们是他的保镖。” 第67章 Beta继子(27)   直到开口的时候,岑炀其实都不能确定自己从前面那些星盗唇形中读出的名字对不对。   但眼下这种状况,他和陆诏必须说点什么来让星盗们放下警惕。把自己的身份扯到前面被接进去的那人身上,已经是岑炀在短时间内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大不了自己说错了,他们到底需要和星盗们打一架。   抱着这样的认识,他屏住呼吸,手牢牢握住面前的操作杆。   旁边一点,陆诏在好友开口的那一刻微微怔忡,随即转向蜘蛛投影出的画面,去看他们追踪了一路的星盗对此有何反应。   很明显,两边的星盗正在对话。   他们用了加密频道,声音一点儿都没泄入两个青年耳中。可他们都没意识到趴在一边、静静看着他们的那只蜘蛛的存在。   于是,陆、岑依然知道,后来的星盗在问问:“‘雷电’?是新上船的客人吗?”   被他们跟了一路的星盗回答:“我查一查……对,我在客人名录里看到他了。”   “客人”。   被反复以及的两个字在陆诏心头放大、加粗,还被他画了一个红圈。   后来的星盗:“还真有。”“啧”了声,神情变化间,面上的疤痕跟着微微扭动,“也不对,之前不是都强调过吗?想上船可以,但都老老实实的,不要动那些歪心思。”   被一直跟着的星盗:“紫隼,把你的炮筒放下!——咱们先问问,看他们怎么说。”   后来的星盗,也就是十来天前刚刚任务失败、铩羽而归的紫隼阴郁地应了一声,到底没有反对。   被一直跟着的星盗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都算是船上的打手,哪个手上都沾着人命。刚在外面,他也算是个挺有身价的通缉犯了。但面对眼前的人,他还是时不时会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真担心对方不管不顾,执意下手……   整理一下语言,星盗重新打开了对外通讯频道,开始朝两个青年提问:“介绍人没告诉‘雷电’先生,只允许他一个人上船吗?”   岑炀舔了舔嘴唇,表情严肃,语气倒是无辜:“正因为被告知了,他才让我们留在外面。”   星盗:“……‘雷电’先生压根不应该带你们过来!”   岑炀叹气:“兄弟,我和你说实话。如果不是和那位签了合同,我们能出现在这儿?”   好吧,这很符合星盗对他们船上“客人”的认知。   对别人的性命,他们不屑一顾。对自己的性命,却是极为珍惜。   “不管怎么说,”他沉声要求,“你们不能待在外面。”   岑炀眼睛动了动,侧过头,正好看到陆诏在投影屏上写的东西。   ——那就走吧。   说白了,两个人过来的目的就在于“联系外界”。现在,星盗们的话,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新思路。   那位“雷电”先生会一直住在星盗船上、再也不离开吗?要是这样,他也不是“客人”了。   两人大可以乖乖离开,只等“雷电”从船上离开,再悄悄缀在他身后。   诚然,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两人很可能直接跟丢。但和与星盗深入接触相比,这已经是很安全的选择。   不光陆诏,岑炀也是这么想的。   他嘴巴动了动,就要开口。没想到,不等他发出声音,星盗已经说出下一句话。   “跟我走,”他要求,“虽然不符合规定,但也没办法——我们会带你上船,之后呢,你就乖乖待在安排的房间里。‘雷电’先生那边什么时候结束,你就什么时候跟他一起出来。”   陆诏、岑炀沉默。   两人视线交换,从彼此眼中看出无数思量。   不答应、强行走人?   虽然之前做好了准备,可眼下,他们明明有能平安度过这一遭的选择;   答应、跟着星盗们离开?   这的确能让他们暂时摆脱危机,可接下来,会不会让他们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陆、岑在短短时间内想到很多。   这时候,星盗已经开始催促:“你不走吗?”   ……说起来,他们最初那会儿为什么要追上星盗?   无论陆诏还是岑炀,都能在最短时间内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担心就此失去星盗们的踪迹,不希望有更多人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遇害。   “这就来。”岑炀抬高嗓音回答,“稍等。”   两个青年跟在星盗们之后,像是大海当中的一只小小虾米,游向黑暗中的庞然大物。   分明是他们自己做下的决定,但真正靠近时,陆诏、岑炀心头依然浮起紧绷。   来都来了,两人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唯独的问题是,他们是在“探查星盗们的老巢”,还是在“羊入虎口”?   在结局到来之前,没有人知道答案。   看一眼广播方向,岑炀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也用投影屏和好友交流。   “进去以后,咱们不能完全听从他们的安排。要在他们向‘雷电’核实完咱们的身份之前,想办法从他们的视线中离开。”   陆诏郑重点头。   两人还不知道,他们实在是多虑了。   “雷电”先生忙着呢。就像上船的每一个客人一样,他也在最短的时间里抛弃了自己在外的矜持、从容,变得享受而放纵。   倒是带他们上船的星盗们更加清楚这点。从一开始,他们打的主意就是等到客人的玩乐结束了,再向他提起这一遭。   他们在全副警惕当中,进入星盗船的机甲停泊处。   紫隼和他的“同事”率先打开驾驶舱的门,从里面跳了出来。   之后,他们的视线转向那台被改装过的不知名机甲。   舱门缓缓打开……嗯?   星盗们明显惊讶。他们都没料到,里面竟然坐了两个青年。   不过再仔细看,对面的驾驶舱的确是双人设置。再说,人家之前是没提过他带着同伴,但也没说过自己只身一个。   星盗们没在这上面多纠结,很快把注意力转向其他方向。一直和陆、岑沟通的那个“啧”了声,“看不出来啊,两个小兄弟这么年轻。”   年轻?   哦,青年们想起来了。在行星残骸上降落之后,他们一个重伤,另一个终日需要忙忙碌碌。周围又没有其他人能看到他们的容貌,陆、岑干脆卸下了各自头发、眼睛上的伪装,脸上那些修饰容貌的东西也早就被撕掉。   现在露在星盗们眼中的,是他们自己的面孔。   再怎么不待见陆昇,两人也知道这会儿不能把陆诏是罗莱索议长之子的事情暴露出来。   岑炀略微往前一步,朝星盗露出一个假笑:“‘雷电’先生很信任我们的能力。”   星盗听着这话,唇角跟着扯起一点,倒是没有怀疑。   别看他现在是比对面的青年们大多了,可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比他们年龄还小呢!下手狠不狠,原本就和岁数没有关系。   “我带你们去休息间吧。”男人说,“接下来,就请你们在那边等待。”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眼旁边的紫隼。   ……得。星盗收回目光,那位大爷已经走了。   接下来,被星盗带着离开的路上,两个青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对身边场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模样。   星盗对他们这样的表现十分满意。等到了前面提过的“休息间”前,他还额外提示了一句:“虽然你们是客人带来的,但‘雷电’先生的做法实际是违反了这艘船上的规定。船长先生不会对他做什么,但你们两个,最好想想到时候要怎么解释。”   陆、岑眼睛眨动一下,朝他道谢。   等星盗离开,两人看看彼此。   岑炀先一步开口:“搞得神神秘秘,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   口中这么讲,目光却扫向房间角落里的一点红光。   摄像头。   陆诏会意,跟着岑炀一起抱怨了两句,又说:“行了,总之老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们前面抗了那么久,这会儿就休息一下。”   “休息、休息,”岑炀说,“没听那个人的说法吗?待会儿咱们还要给老板解释呢!”   陆诏:“毕竟是拿了钱的……”   两人一边讲话,一边走到沙发旁边坐下。   岑炀靠在靠背上,陆诏则身体一歪,直接倒下来,脑袋枕在好友腿间。   岑炀见状,哼笑了声:“倒是会享受。”这么讲话的同时,他从一旁抽来毯子,盖在陆诏身上。   陆诏打了个呵欠,把毯子扯高一些,一直遮住眼睛。   “把灯关了……”   “还真当你是来享受的?差不多得了。”   几句斗嘴之后,房间里没了动静。   须臾,一只机械蜘蛛以极不引人注目的姿态从沙发边缘滑落在地,又快速来到墙边、爬上墙壁。   又数分钟后,陆诏揭开身上的毯子,一骨碌坐起。   岑炀看了看回到他手上的机器蜘蛛,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夸赞的话已经说了足够多,便到底闭嘴,朝门边走去。   开门、放出蜘蛛、解决外面的监控……   一切顺利,两个青年很快离开,开始在飞船上探索。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紫隼从拐角阴影中走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第68章 Beta继子(28)   虽然已经对监控动了手脚,但往外走的一路,陆诏、岑炀依然十分留心,尽量避开其他人活动的动静。   直到他们发现,这儿的星盗似乎并不是都认得彼此。   两人初时还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以他们在外看到的星盗船规模,这地方的容载人数恐怕能达到惊人的六位数。   哪怕真正处于船上的人远远不及这个数字,要让上面的每个人都记住其他人的样子,依然是一件难事。   意识到这点,陆、岑的举止变得光明正大。   他们不再躲闪,而是从从容容地和过路的每一个人点头示意。偶尔有人看出他们的新面孔,两个青年也能面不改色地回答:“对,我们最近才上船。”   “……这不是在外面犯了事儿嘛。”   “哈哈,对,来了都是好兄弟!以后还得仰仗大家伙儿指点呢。”   最后一句话是岑炀说的。句音落下,他便预备像之前一样继续朝前走。   不能只在一个区域打转。既然来了,总要多看看这条船上有什么。   还有,岑炀就不信了,偌大一条船,还真找不出一个有信号的地方?   然而脚刚迈起来,前面被他叫了“兄弟”的星盗“嘿”地笑了声,一左一右勾住两个青年的肩膀。   他表现得十分热情豪爽,只差拍胸脯了,和陆、岑两个说:“缘分呐!我刚才一看到你俩,就觉得你们和其他人不一样。”   两个青年:“……”   他们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要不是星盗动作幅度虽大,力道却不算很大,两人恐怕已经在怀疑对方发现了他们潜入者的身份,想要出其不意地擒住他俩。   陆诏、岑炀目光快速交换。这时候,星盗还在喋喋不休。   先说自己上辈子和两个青年一定是亲兄弟,又说他马上就去找酒肉和他们俩拜把子。最后,在陆、岑把他的胳膊甩下来之前切入重点,说:“哥哥我刚刚收到通知,竟然把清理禁闭室的活儿给了我!……要是其他时候,也就算了,可这两天我旧伤复发,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哎哟,哎哟。”   说着说着,他果真呲牙咧嘴地去扶自己腰。   “总之,两个好弟弟,你们就帮哥哥一回忙。等这次过去了,我保管请你们吃香喝辣。”   一番表现下来,说了苦衷,也允了承诺。要不是陆、岑知道他刚才走过来时步子迈得有多大,恐怕还就真信了。   现在,两个人自然知道对方只是想逃避手上的任务。要是其他时候,对这种人,他们自然不会理会。可现在,他们在星盗船上,对方又提到“禁闭室”这种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东西。   陆诏下巴轻轻抬起一些,岑炀看了,当即明白好友的意思。   得答应星盗。只不过,不能答应得太痛快。   想到这里,岑炀抿一抿唇,露出为难模样:“大哥,倒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可你说了,那活儿是分给你的。”   “有什么关系?”星盗一句话就把青年的“推脱”堵了回去,“把我的身份卡给你,你去刷就完事儿了。说好了啊,我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说着,他就像是担心岑炀反悔似的,忙不迭给他掌心塞了张卡片。而后不等岑炀拉住他,人已经灵活地跑到了五六米外。   两个青年目光闪烁,装模作样地喊:“大哥,你等等,等等!”   听着他们的声音,“旧伤发作”的“大哥”跑得更快,只留给两个青年一道话音:“我早都说了,就和之前一样,让机器做那活儿不就结了呗?非说上次闹出乱子就是因为机器系统被劫持了。算了,不说这些,你们快去……”   说到一半儿,人已经闪过拐角,再也没给两个青年拦住他的机会。   陆、岑看着这样的场景,愁容满面。   他们对着掌心的身份卡看了片刻,到底说:“没办法了,去看看吧。”   有过路的星盗看到这一幕,眼神微深。   待在一条船上,说得好听点,他们是“同事”。可除了安排任务之外,这艘船的主人近乎不会想起他们。   要怎么生存,全靠他们自己。   两个连这么明晃晃的麻烦都能接下来的年轻人,看起来是很容易压榨的对象。   他们却不知道,如果有人这会儿靠近两个青年,正会听到他们对前面事情的真正想法。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岑炀的语气已经回到平常那样,“这里的气氛,不太像我认知里的‘星盗船’。”   陆诏也这么觉得,“一般星盗是没有组织纪律,但也不会这么……”他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干脆笼统道:“他们不会是船上的核心人员。”   岑炀:“而且咱们走了那么久,都没碰到‘客人’在的位置。”   陆诏视线从旁边墙壁上扫过,心中微动,口中道:“走吧,先去禁闭室瞧瞧,说不定会有线索。”   岑炀:“好。”   对话结束,两人都没动。   他们面面相觑,片刻后,还是陆诏开口:“嗯……想办法找人问问,禁闭室到底在哪。”   岑炀忍不住笑了。   想要不暴露他们对整艘船一无所知的真相,又得到想要的答案,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好在两个青年还是成功了。花了点时间,两人找到了正确路子不说,还从另几个星盗手上“借“到了他们的身份卡。   利用蜘蛛更改掉卡上的信息,陆、岑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星盗船内部人员。也是这会儿,他们才知道每张身份卡都附带了区域地图。   难怪听完他们的问话,那几个被找上的星盗表情立刻就不对了。陆、岑见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他们在僻静角落好好休息。   两人正式赶向禁闭室,路上研究地图,更确定了他们前面的想法。   “按照比例尺来看,这张地图上只有整条船五分之一的区域。剩下的地方,不对他们开放。”   陆诏说。   “‘雷电’先生,”岑炀轻声道,“应该就在地图空缺的地方吧?”   陆诏:“总之,禁闭室……有了。”   几次转弯后,出现在两人身边的星盗明显减少。   灯光还是那样的灯光,宽窄也还是那样的宽窄。乍看起来,眼前的走廊与之前他们经过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两个青年却已经明显感受到了不同。   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血腥味,又不只是血腥味。   正分辨时,一道机械门出现在陆、岑面前。   不用说,里面就是禁闭室了。   两人对视,岑炀掏出他们身上的第三张身份卡,用“大哥”的身份卡进行识别。   当中还出了一道插曲。对方的卡插上去,系统登时亮起红光。陆、岑看在眼里,当机立断,把自己的卡也插在刷卡器上。   几声电流动静后,一道人声从机器中响起,语气古怪:“为什么是你们?这任务不是派给林翰了吗?”   听语气,对方没识破他们外来者的身份。   青年们心头镇定,把前面走廊上发生的事如实告知。   机器安静了片刻,想来是背后的人在看监控核实。   没一会儿,陆、岑听到“滴”一声响动,机械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进去吧。”人声又传出来了,“跟着脚底下的指示走,可别跑错地方,多做一份工。”   说着话,还哼笑了声,这才结束通讯。   两个青年目光闪了闪。低头去看,果然在自己脚下看到一条向前延伸的红色标记。   他们一起迈步往前,这才发现,所谓“禁闭室”并不是一个单独房间,而是一片区域。   密集分布的屋门出现在两人身边,单从这点就能看出背后空间的狭小。走动过程中,两人鼻翼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之前嗅到的其他气味也清晰起来,有便溺带来的恶臭,混合着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信息素。”岑炀低声说,“这里有很多很杂乱的信息素。”   陆诏听着这话,登时担心。   他是Beta,几乎不会受到信息素的影响,岑炀却不一样。   再有,以陆诏对好友的了解,要是信息素只是普通的“杂乱”“很多”,岑炀根本不会开口提起。会这么说,一定是已经很难受了。   “你还好吗?”   他和Alpha青年确认。   岑炀抿了抿嘴巴,看起来的确不太舒服,但还是说:“还好。”一顿,“咱们还是快点找到人吧——还有,也不知道这里面关着的都是谁。”   陆诏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粗略一扫就知道,所有门上都带有严格的封锁。虽然他们有外挂蜘蛛,但蜘蛛只有两个,效率有限,外面又是一群一群的星盗。   几点相加,让陆诏暂时熄了开门看看的心思,一心希望他们目标房间里的人能提供些线索。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来到红标尽头的屋子时,两个青年都沉默了。   和其他房间一样,他们这间屋子里是有人在的。   如果房子中央那一团血肉模糊、近乎让他们分不清四肢躯干的存在还算是“人”的话。 第69章 Beta继子(29)   短暂停顿后,陆诏、岑炀上前,仔细查看屋中人的状态。   乍看上去,对方的模样已经凄惨至极。再细细观察,更是发现对方身上已经近乎没有一块好肉。只一眼,两人就在对方身上看到了鞭痕、刀痕,还有大片大片被活生生烧焦的皮肤。   惨不忍睹。   舌尖抵着上颚,陆诏伸出手,想要感受地上人的心跳。可到了他要把掌心落下去的时候,Beta青年才意识到,以对方没有一块好肉的状态,自己势必要碰到对方的血肉。   “这到底是……”   岑炀忍不住开口。   陆诏没说话。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把事情推给他们的那位“大哥”的描述。   “清理禁闭室”。   对这艘船上的人而言 ,倒在地上的只是一团需要被清理出去的垃圾吧?   陆诏把手收了回来,抓起从刚才开始就缩回自己手腕上的机器蜘蛛,给它输入指令。   很快,蜘蛛跳了下来,用它那尖尖细细地腿爬到了地上人身边。   一道幽蓝色的光从蜘蛛肚子上照了出来,将地上人从头到脚都扫描了一遍。   投影屏出现在另一边,伴随扫描,同步报送地上人的情况。   “已失去生命体征……腺体被挖除……”   “腺体?”岑炀一怔,目光转向地上人身后。   对方模样实在太凄惨,以至于到这会儿他才头一次留意人脖子背后的伤口。乍一眼扫过去,只会觉得那里也和对方身上其他地方一样伤痕累累。看完蜘蛛的播报,青年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见到的是挖出腺体时留下的口子。   旁边,蜘蛛的扫描、播报还在继续。没用多长时间,一份堪称酷刑合集的报告出现在两个青年面前。   陆、岑留意到,依照蜘蛛的判断,地上的人骨骼年龄不超过二十岁。   星际时代,二十四岁才算成年。两个青年是大一新生,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二十五岁。而地上的人,比他们小那么多。放在外面,还是在上中学的孩子。   岑炀的手死死捏成拳头。   陆诏也闭起眼睛。过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对岑炀说:“咱们去找找其他符合这个情况的人。”   虽然不能确保但凡是“Omega”“未成年”就和地上的人是因同样原因被抓来这里、被星盗折磨,但这已经是于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   岑炀点点头。陆诏看着他,视线下滑,落在好友手上。   他皱眉:“别把你的伤口又弄出问题了。”   岑炀一愣。   他手臂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肚子上的倒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单单是握拳这种动作,当然不至于让伤重新崩裂。但是,要是心情起伏过于动荡,信息素分泌同时也会加剧。这样的话,的确会对伤势产生影响。   再有,他们是要去找Omega的。虽然从禁闭室的整体环境来看,被关在这儿的人都没什么可能拿到抑制剂,Omega们应该早就习惯了Alpha信息素的冲击,但接触越多,他们还是会越不舒服。   岑炀尽量收敛。过了会儿,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摸到一片平滑的皮肤。   “可以了。”岑炀说。   陆诏点点头,两人这才走出禁闭室。   机器蜘蛛们从青年的手上滑落在地,开始默契地分工协作。   一个照旧去处理监控,另一个则徘徊在一扇扇门边。很快,它为陆、岑锁定了一个目标。   两个青年半蹲下来,看着蜘蛛投影出的信息:“男性Omega,年龄预估在19岁,重伤……就他吧。”   得到新的指令,蜘蛛开始开锁。   片刻后,两人听到了熟悉的“咔哒”声。处理监控的蜘蛛也在这时候垂下来,先是落上陆诏肩膀,很快又消失在青年口袋当中。   岑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禁闭室的门。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房间角落的那个人影。同时,那个人影也看到了他们。   和之前房间里的Omega不同,眼前的少年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皮肤整体却还算完好。一双眼睛最先显得麻木暗淡,但在见到门口两个人的时候,里面又迸发出仇恨的光。   等等,仇恨……   随着眼睛适应外面的光线,Omega少年的神色变得古怪。费解、难以置信,种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警惕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岑炀反手关上禁闭室的门,陆诏则往前一步,手摊开竖在身侧,尽量表现得无害一点,告诉少年:“我们不是这条船上的人,没有恶意——”说到一半,对上少年的目光。   陆诏认识到:“你认识我们?”   少年没有回答。   他抿了抿唇,把自己身体往后缩了一点。   陆诏见状,干脆停下脚步,继续说:“我们在回罗莱索的路上遇到了星盗的袭击,后面想了点办法把他们赶走了,但我们也在和他们的战斗中出了点状况。”   他大致讲了爆炸形成虫洞,自己和岑炀被吸走后在外飘荡一段时间的事,又说:“后来我们发现了来自这个方向的信号,就过来看了看。原本是想找到回去的办法,没想到,发现了更加不得了的东西。”   少年听着,眼皮缓缓眨动。   陆诏强调:“我们肯定是会继续想办法从这里离开的。”一顿,“你呢?”   少年忽地开口:“陆首席,岑学长。”   陆诏、岑炀:“……”听到这个称呼,他们就明白了,“你看过我们开学军训的直播?”   少年舔了舔嘴唇。他嘴巴干裂,光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都是很大的痛苦。   但他身上的戒备卸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松弛了很多。   手撑在墙上,缓缓站起——没成功,站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双腿一抖,又落了下去。   陆诏、岑炀当即上前,扶住少年,没让他跌倒。   他们能感觉到,少年在不停发抖。这种情况下,纵然再想知道这艘船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年之前遇到了什么,他们还是暂时将这些按下,只不断告诉对方:“你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良久,少年身上的颤抖平息。既然没法站起,他就还是坐在地上,告诉陆诏、岑炀:“我叫谢泽。”   两个青年就叫他:“谢学弟。”   谢泽苦笑:“我还没有考上综大,只是……”只是在被抓到这个地方之前,综大是他梦想当中的学府。   陆诏问他:“可以和我们说说这里的情况吗?”   “还有,”岑炀补充,“这里还有多少像你一样的人?”   谢泽听着Alpha青年的话,身体微微一颤,明显回忆起了极糟糕的事。   岑炀开始反思,觉得自己的问题是否太过残忍。   还是谢泽慢慢镇定下来,低声说:“我不知道具体数量,但是,很多。   “我是放假那会儿被抓来的。当时我在参加一个研学活动,活动方派出来的老师会带我们在宇宙中航行一段时间,路途在几个星球停留。   “最开始的时候情况都挺好,我还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但在最后一个星球上待着的时候,我们碰到了一些人,他们好像在谈什么交易,我们也听不太懂。”   活动方的老师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一再叮嘱学生们,千万不能发出声音,让那群星盗察觉。   “原本以为只要躲过去就好了,没想到,那群星盗明明已经走了,等我们出来,他们却又折返回来。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发现我们了。之前那样,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是在将他们当做玩具玩弄。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谢泽眼眶滚落。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流泪了。可陆、岑两个人是不同的,他们出现在这里,代表的是他曾经的梦想,是他对自己获救、回归正常生活的希望。   哪怕谢泽知道,陆、岑不一定能做到那么多。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他们俩能自保都不错,可他还是没有忍住。   “老师想要保护我们,但是被杀了。很多同学也被杀了,只有我、只有我和另一个Omega女生,我们被他们带了回来。”谢泽说,“然后,他们让我们‘招待客人’。”   “客人”。   听到熟悉的两个字,陆、岑心里一个“咯噔”。   当一个Omega青年对他们说起这话,事情好像忽然变得直白起来。不必谢泽细讲,他们也能听懂。   “你那个同学呢?”短暂冷静后,陆诏问。   “死了。”谢泽麻木地说,“我们、我们来之后不久,船上原本的人策划了一场行动。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Alpha信息素诱发剂,把它投放在招待客人的地方。那些人全部都疯掉了……完全疯掉了。”   少年打了个哆嗦。   “我提前打了抑制剂,所以还能往外跑。学长,那个时候我也以为自己要跑出去了,结果他们里仅有的几个Beta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了抑制剂。   “策划行动的人明明说过,他已经把船上所有抑制剂都毁掉了。   “行动失败,我们都被抓了回来。我虽然也有逃,但是不是主力,所以他们都没怎么理我。可那个策划这些的人,他被安排了很多、很多‘表演’,我经常听到他被带出去,再被带回来的时候整个通道都是血味。   “学长,你们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的信息素是樱桃味。”   少年用很期待的目光看他们。   岑炀只能回答:“我们也是刚刚来这边,你知道。”   陆诏看他一眼,想,可按照蜘蛛的扫描,刚才那个死掉的Omega信息素就是樱桃味。 第70章 Beta继子(30)   “也是……”   得到这个答案,谢泽的眼神暗淡一点,但也知道陆、岑的回答非常合理。   他是有失望,不过没过多久,这种失望又转变成担忧。   “你们能打开禁闭室的锁,”这点,谢泽已经亲眼见证过了,“但你们……你们有从这条船上离开的办法吗?”   还有,你们有带着我、带着其他人一起离开的办法吗?   少年这么问,脸上的表情近乎算得上忐忑。   同一时间,陆、岑却在想对方提到的、星盗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抑制剂”。   有什么东西被串联了起来,更多联想由此为基础展开。   之前他们只是在想,短短两个月工夫,自己二人已经遇到两次星盗袭击。头一次虽然不算他们的亲身经历,但得益于和帕米亚警局打的那些交道,陆、岑对案件细节已经非常了解。   他们清晰地记得一个细节:从旭日二号运输船遇袭到星盗离开,航路警察都没有出现。   也是因为这个,杜宁出现在两个青年眼前,与他们谈了一场交易。   两个月后,在完成这场交易的路上,他们又出事了。和前次一样,整个遇袭过程,航路警察都没有现身的意思。   原本以为这是简单的渎职,可现在看,两次袭击,丢失的Alpha抑制剂,谢泽的遭遇……由一群未成年组成的研学队伍失踪,本应是引发整个星际关注的头条新闻,他们在外却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杜宁的面孔又浮现在两个青年脑海。听他们说起抑制剂丢失的细节后,他提出要陆诏、岑炀与他一起去见上级。还是两个青年说,他们已经买好回家的飞船票,家中有人在等待,杜宁才算放弃。   假期过去,招标开始。时隔数十天,他们再次以棕发兄弟的身份现身,并把自己的行程告知未来的合作对象帕米亚港警局。这时候,星盗同样现身了。   “……”良久沉默后,陆诏回答:“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个。但现在,我们还缺乏对这条船的了解。关于它的规模、上面受害者的数量,星盗与‘客人’们的数量,还有它配备的火力。   “你知道多少?或者除了你和前面说的那个Omega之外,还有什么人经历了之前的事,他们会清楚更多这条船的细节吗?”   随着他的话音,谢泽的眼睛一点点变亮。   ……   ……   从禁闭室离开,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两个小时当中,陆、岑按照谢泽的指点,又从不同房间放出了十数个Omega、Beta,甚至还有一个Alpha。   此刻回想起星盗在雪兰号舰桥上说的话,两人想法复杂。   从这群受害者口中,陆、岑拼凑出了很多有关“幽灵”的信息——这两个字就是他们所处巨船的名字,意思是一艘徘徊在宇宙当中、没有人能找到的幽灵。   之后,结合谢泽他们的经验,两个青年拟订出一份行动计划,直接开始了行动。   离开休息间的事随时可能被星盗们发现。到那时候,他们势必落入极为被动的境地。没有时间耽搁了,必须要快!   两个青年心中焦灼,神色却依然从容,从一个个星盗之间穿过。   谢泽等人被留在禁闭室。他们身上全都带着伤,一但出现在外面,就会被星盗们察觉不对,进而影响接下来所有事的开展。   不过,双方也说好一套暗语。一旦受害者们从广播里听到相关表达,他们就会明白陆、岑需要他们怎么配合。   绕过六七条走廊后,两人来到又一处新空间。   如果禁闭室那边是冷冷清清、无人光顾,这边就是戒备森严,往前走上两步,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就要多五六双。   这种环境下,两个青年依然十分从容。   他们距离不远处的机械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岑炀取出一张身份卡,要刷在眼前的机器上。   动作到一半儿,被旁边的星盗拦了下来。对方拿警惕目光看着两个青年,从他们手里抽出卡片,一边对照上面的照片和站在自己眼前的岑炀,一边问:“你们来做什么?”   岑炀面不改色,把自己之前和陆诏商量过的说辞讲出来:“新任务,你们都没被派上吗?”   星盗说:“任务…….”   “有一艘船。”岑炀没有讲得太清楚,“需要我们处理一下。现在,我们来取一点‘技术支持’。”   倒的确是船上常有的套路。   星盗没看出问题,把身份卡递还给青年,“行了,刷卡去吧。”   岑炀说了个“好”字。同一时间,两只蜘蛛已经来到距离他们最远的两个星盗背后,正悄悄地趴在他们衣领上。   Alpha青年接过卡,将手中薄薄一片东西碰上刷卡器——不,在卡片与机器挨上之前的一刻,他停下了动作。   旁边的星盗一直紧盯着他。见状,人微微一愣。   正想问一句“你做什么”,就听到背后传出的惊叫。   数步之外,两个星盗前面还好好的。到这会儿,竟然满脸胀红,额头冒出一层汗光,“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信息素从他们身上大量溢散。   “怎么回事!?”岑炀叫道,“谁自己易感期了都不知道,出门不打抑制剂!”   他这一句话,引得在场众人回神。再看那两个星盗的情况,可不就是一副易感期的表现?   星盗们登时皱眉,危机感从心头涌上。   易感期的Alpha会变得极有攻击性。如果这会儿有没有进行过标记的Omega在他们身边,他们会直接冲着Omega去。可现在,既然没有……   “哎哟!”   一个星盗的鼻子遭殃了。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同事”的拳头已经砸在了脸上,大量鼻血喷涌而出。   新鲜血液、加上蓬勃的怒气,这些一起组成了第三个Alpha的信息素暴动。   场面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极为混乱。星盗们相互殴打、释放暴力,就连原本守在刷卡器旁边的人也卷进去了,原本是想拉架,结果下一秒就多了一双熊猫眼。   这下子,他也暴怒起来,场面由此更乱。   至于炮制了这一切的陆、岑,却是从头到尾都稳稳站在战线之外。   与其他摸不着头脑的星盗不同,他们对眼前景象的来源心知肚明。   刚刚那会儿,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岑炀和看守机器之人的对话,蜘蛛给最先发狂的两个星盗注射了信息素。   东西是从谢泽等人的血液里提取出的。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已经被挖掉腺体,身上的信息素水平已经很低了。可采用抽血、提纯的方式,依然能析出不少能让Alpha们发狂的东西。   不过,Alpha们……发狂……   陆诏忍不住朝岑炀的方向看了一眼。   进入幽灵号的决定来得突然,他们可没带抑制剂。   虽然好友这会儿看起来很镇定,陆诏依然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怀揣忧虑,他手臂伸过去一些,手背碰到岑炀。   果然,Alpha青年的皮肤有些烫。   陆诏皱眉。他身边,感受着来自好友的接触,岑炀身体微微僵硬,很快又放松。   “只是一点其他人的信息素。”他说,“又不是诱发剂,没事的。”   陆诏当然相信他,但也说:“要是不舒服的话,告诉我。”   “我会控制住的。”岑炀低声回答,“我会的。”   陆诏不说话了。   他意识到,好友应该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这不是他的本意,Beta青年自然不希望话题继续下去。加上眼前场景已经足够混乱,很适合进行他们行动计划中的下一个步骤。   他没再看岑炀,而是冲着越来越多、缠斗在一起的Alpha们大喊:“该死,有没有人能去把抑制剂取出来!”   因他这句话,原本负责看守药品区大门的Alpha如梦初醒。   他被安排了这个任务,手上当然有权限。不过,那两个青年明明也有,为什么他们不——   星盗刚这么想,就看到一个青年将另一个一拳砸在墙上。   他:“……”行吧,我自己上!   墙边,靠在墙壁上的陆诏借着好友的遮挡笑了笑,转而担心:“你的手?”   “没事。”岑炀活动一下指关节,“我收着力气呢。”   他当然不可能碰陆诏,刚才拳头是落在墙壁上。   陆诏安心了,视线转向正在艰难冲向药品库,试图将机械门打开的星盗。   他又开始在心中默数:“1001,1002,1003……”数秒后,唇角勾起一个笑。   五分钟后,星盗们在雪兰号上用过的同款昏迷物质被两个青年拿到手上。 第71章 Beta继子(31)   行动失败、自己被关起来后,谢泽总结过他们没逃出去的经验。   船上的星盗,包括上船的客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Alpha。另有少量Omega,不过根据行动策划人的观察,他们登上幽灵号之后很少会继续注射抑制剂。一旦将专门针对前者的诱发剂扩散,这两类性别将会直接失去追击能力。   剩下的Beta,数量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很多“客人”都会给自己注射少量信息素。在外界,这是被严格禁止的行为。一旦有医生这么做了,不单本人会被吊销执照,其任职的医院也会受到影响。可到了幽灵号上,他们少了很多顾忌。   也就是说,诱发剂同样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直到被抓,谢泽都觉得策划人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哪怕是有一部分Beta还能保持清醒呢?他们也有那么多人,抢走Alpha们原有的武器后,总有一战之力。   没想到,他们千算万算,漏算了星盗们能找回抑制剂的可能性。   无数个因疼痛无法入眠的深夜里,谢泽都会看着冷冰冰的天花板、墙壁,想:“如果有下一次行动,我们一定要拿到能一次性针对所有人的东西,再不出之前那样的纰漏。”   可是,真的会有“下一次”吗?   谢泽,包括被抓起来的很多其他人都不看好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就在他们越来越绝望的时候,陆诏和岑炀忽然出现了……   再说当下。   有了药品,两个青年低调撤退。   他们身后,星盗们依然在鬼哭狼嚎。   虽然拿到了抑制剂,可要把东西给在场那么多Alpha注射,照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负责看守药品的人忙得团团转,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两个青年已经从人群中消失。   不过,他没注意到的事,有人注意到了。   一路跟着两个青年,连他们在禁闭室待了两个小时看在眼中的紫隼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唔,这倒是有意思了。”   原本只是从小家伙们身上看到了那个差点坑了他的机器蜘蛛,这才让紫隼动了跟着他们瞧瞧的心思。   可现在,对方打算做的事,似乎比自己预想中更加有趣。   ……   ……   除了一行人的“失败经验”之外,谢泽等人还给陆、岑提供了他们缺失的五分之四地图,两人就是通过这个找到药品库。   另外还要“感谢”袭击雪兰号的星盗。要不是他们,两个青年还不会那么快就有了思路。   “不过,”听陆、岑说起计划的时候,谢泽等人忧心忡忡,“他们把我们抓住之后说过,接下来会给各个地方增加人工守备,系统本身也会进行升级。你们,真的能行吗?”   他们很想逃走,但如果行动出了问题,陆诏、岑炀岂不是也要被陷在这里?   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谢泽就有些喘不上气。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是再了解不过的。陆诏,综大的第一个Beta首席。如果因为这种原因,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宇宙里……   “要是担心这个的话。”陆诏打断了少年的担忧,“我可能有些办法。”   注射到星盗腺体中的信息素,就是他当时说的第一个办法。   至于第二个,来到僻静处、确保没有人看到自己后,陆诏取下了手腕上的蜘蛛。   如他所料,除了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功能,这小玩意儿本身也是质量极好。把沉甸甸的压缩气体罐压上去,蜘蛛腿非但没断,还分出两条折到上方,像是一条“安全带”,将罐子牢牢固定。   如果说从谢泽等人血液中提取的信息素是针对“人”的,这会儿他们手上的东西就是针对系统的。   “去吧。”陆诏给蜘蛛编写了新的指令,之后就看着小东西消失在一旁的通风管道里。   不出意外的话,它会带着压缩气体一路爬到通风管道核心位置。对于琼天公司出品的东西,这点儿信心,陆诏还是有的。   再说,他还要做下一手准备呢。   “它走暗处,咱们就走明处。”摸了摸口袋里的第二个罐子,陆诏这么对岑炀说。   岑炀点头。   按照事先得到的路线图,两人在走廊里左转右转,终于来到一堵墙边。   这堵墙看起来平平无奇,可陆、岑在上面找到了谢泽提到的标记。他了然,拿出口袋里的第二个蜘蛛,将它放在标记上面。   片刻后,原本的“墙”向两侧打开。陆、岑穿过机械门,正式来到另一个世界。   与他们原先所在的星盗区不同,这里的墙壁、地板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属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光泽感。浅淡香气漂浮在空气中,走上一段时间,还能看到一些“装饰物”。   陆诏拉住岑炀的手腕,语调平缓:“走。”   岑炀吐出一口气,从那个跪在转角处,浑身赤`裸,只有脖子上挂着一条丝带的Omega身边离开。   像这样的“装饰”,他们没走多远,就要发现一个。   冷静。   两个青年都不断告诉自己。   现在救他们没有用,只有完成计划,让所有星盗和“客人”都不再能成为他们的威胁,才是真正帮了他们。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岑的脚步越来越快。同时,也没忘了留意四周。   就像谢泽说的那样,在这儿他们倒没看到什么监控。根据之前策划人的猜测,“……我听到过那些人的互相称呼,他们的身份都很不一般。既然想要来这里‘放松’,就不可能忍受自己的把柄落在其他人手上。所以,‘待客区’是安全的。只要不撞到巡逻的星盗,就不会被发现。”   两个青年不会因这番转述完全放下警惕,但从他们的观察看,至少明面上没有摄像头。   “就算有,”岑炀转回视线,低声说,“也只会放在房间里。”   陆诏看他。   “毕竟他们也不会在外面做什么。”岑炀一顿,“应该不会,对吧?”   陆诏听着他的语调,知道好友也已经镇定下来,慢慢松一口气,回答:“有道理。”   就这样,两人谨慎地避开一切动静,抵达了下一道“门”。   这之后,就是“工作人员”所在的区域了。   还是谢泽的介绍:“那些星盗只是被带到船上的打手,身份地位根本不能和上面的人比。不过,最神秘的还是传说中的‘船长’。不光是我,其他人也都没见过他……   “见过他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偶尔能从那些‘客人’的对话里听到几句和他有关的消息,那些人好像都挺羡慕的,说他本家在中央星系有权有势,能给他很多帮助。他本人又有一个对自己很有助力、完全不会干预他做事的老婆。”   两个青年把这些内容记在心里,像之前一样,用机器蜘蛛打开眼前的机械门。   又一种完全不同的风格映入陆、岑眼帘。与星盗区的冰冷单调,待客区的富贵堂皇都不同,工作区域看起来简明而大气,却无法让人轻视。   岑炀看到墙上的一副挂画。他曾看过它的拍卖信息,知道背后的画家是一名去世多年的老人。在世时籍籍无名,死后却被人发掘了才华,一幅画就要卖出天价。   眼前这副,在岑炀印象里的成交价格在七位数。   没想到最终被挂在这里。   青年眉毛挑动一下,目光转向陆诏。   准确地说,是陆诏手上亮起的投影屏。   屏幕上闪烁着两个红点,分别代表了他们与目的地。   这一回,轮到岑炀言简意赅:“走。”   两人再度开始赶路。只不过,当下就没有之前那么顺利了。   没一会儿,陆、岑听到了一点细微的脚步声。   等两人停下、细细判断,那点脚步声又消失了。   青年们对视一眼,岑炀做口型:“有多少个?”   好像并不在意自己被发现。   陆诏看一眼手上的小东西,只见它金属色的背部正亮起星星点点的红光,仿佛要从蜘蛛进化成瓢虫。   大致数了数,他回答:“三个。”   “……太少了。”岑炀遗憾地说,“咱们再等等。”   陆诏:“我担心他们等不及。”   岑炀想了想,“好吧,那先解决一点。”   Omega的信息素在不大的空间内扩散。   这会让前来的人变得更加凶狠、暴躁,同时也让他们的枪失去准头。   片刻后,陆诏、岑炀喘着气站起来,脚底下是三具尸体。   不等陆诏问,岑炀主动说:“没事。你忘了,我出来的时候打了抑制剂。”   他们用到的信息素份量相当于走在路上碰到易感期的Omega,不会对Alpha青年产生影响。   陆诏点点头,重新看向受伤的机器蜘蛛。   岑炀也看过来了,笑道:“看来咱们展露完实力,他们总算愿意热情一点招待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串快速奔跑的动静从墙后传了出来。   两个青年不慌不忙,各自拿出一样东西。   都说有毒的东西三步之内就有解药。放在星盗船上也是同样道理。   昏迷气体罐旁边就是净化面罩,两个青年顺手就拿在身上,只等此刻扣上面孔。   再之后,陆诏拔出了压缩罐上的栓子。   高浓度的昏迷气体快速扩散。不消片刻,墙后的动静变成一串沉重的“咚”响。   借由气体的作用,两人很快来到控制室。   加上剩余的信息素,开门撬锁样样精通的机器蜘蛛,三管齐下之下,陆、岑迅速控制了局面。   眼看昏迷气体在通风管道中扩散开来,两个青年一起放松下来。   “接下来,”陆诏说,“就是等了。”   等着气体完全扩散。根据蜘蛛的计算,这个过程大约需要半个小时。   大约是为了增强威慑感,禁闭室本身和外面不共享通风系统,这才好保持里面终年不散的血腥气与腐臭。对谢泽等人来说,这是一桩好事。   等到听到陆诏发出的广播,他们就会知道船上其他人都已经陷入昏迷,并且空气重新被换过一遍,自己可以安全出来……   陆诏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觉得所有环节都很圆满。   他安下心,这时候,又察觉不对。   “呼……呼……”   Beta青年转身,正对上好友一手撑着操作台,另一只手隔着面罩,捂住口鼻的样子。   短短时间内,他的脖颈上都浮起一层绯红,喘气声越来越重。   “不对劲。”留意到陆诏的目光,岑炀身上肌肉紧绷起来,艰难地说,“诱发剂——有人打开了诱发剂!” 第72章 Beta继子(32)   诱发剂,听名字就知道,它的作用与抑制剂完全相反。   如果说抑制剂的意义是让Alpha、Omega压制欲望,披上彬彬有礼的外衣。诱发剂的意义,就是把原本行走在世间的普通人,变成一个个脑子里只剩下标记的怪物。   最可怕的是,Alpha与Omega们甚至不用吸入它,只要处于它存在的环境,就会被它渗透入皮肤、影响到腺体!   因为这个,哪怕科学家最初发明它的目的是帮助一些天生信息素缺失的Alpha、Omega刺激腺体进一步发育,可在临床试验阶段,它就被联邦列入违禁药品名录。   可惜的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难关闭。   发明者接受了诱发剂相关资料被封存的结果,他实验室里的其他人却没经受住诱惑,将研究资料偷出来,转卖他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联邦接连出现数起相关犯案。各地警局皆花了很大力气围剿,还控制了一种诱发剂主要原料的生产源头。所有对这种原料的购买、使用都必须经过严格审批,如此一来,相关犯罪才算销声匿迹。   这种东西,偏偏在幽灵号上出现了。先是被预备逃跑的受害者们拿到,用在他们离开计划的一环。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你快走。”感觉到自己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岑炀果断开口。同时不断向后退去,目光在控制室中活动,想找到能够限制自己行动的东西。   作为一个年纪正轻、平日喜爱机甲训练的Alpha,他可太明白自己一旦进入“状态”,会有多少破坏力了。   决不能让陆诏被牵连。   岑炀这么想着。可惜的是他没退两步,头脑的晕眩就再次加重。血液都仿佛沸腾了,在他的皮肤之下熊熊燃烧。   好热啊。   大量信息素在房间内扩散。   “快走。”眼见陆诏没动,岑炀再度开口。   听着好友的话音,陆诏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迈步,却并不是为了离开,而是去看一旁投影屏上的监控。   岑炀呼吸的动静更重了,大量汗水从他额头、鬓角冒出来,身上的适应服也呈现出一种贴在皮肤上的怪异模样。   哪怕陆诏看不到他在面罩下的面孔,也能意识到:这才多大工夫,好友已经要湿透了。   不对。   陆诏收回落在设备反光上的注意力,重新观察起监控。   “诱发剂不是凭空出现的。”他解释,“还有人藏在外面,得把他找出来。”   岑炀眨眨眼睛,用自己很不清醒的脑子思考这句话,然后认可:“你说得对。”   说话间,他的掌心触碰到下方的设备。   金属冰冷的触感,让Alpha青年一个激灵。一瞬间,头脑都清晰不少。   他连忙把另一只手掌也贴上去,然后开始思考。如果自己和这些设备的接触面积加大一点,是不是就能更冷静一点?   可要是直接靠上去,哪怕是现在的岑炀,想到那个画面,还是觉得有点羞耻。   琢磨片刻,青年慢吞吞地在设备旁边坐了下来,背靠着设备下方的大片面积。   很舒服。   感受到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冰凉,岑炀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过好像还不太够。   岑炀又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   他很庆幸,自己最好的朋友是Beta。这么一来,只要看不见对方,就可以假装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个空间里。   只有自己一个人……好热——   不知不觉之间,青年抬起了手。   他不会多做什么的,只是让自己轻松一点、快乐一点。   抱着这样的心思,岑炀的掌心微微颤抖,想要落下。   又最终没有落下。   理智毕竟知道,再怎么看不见陆诏,对方依然在不远的地方。   他不能在陆诏面前……那太超过了。本来就口口声声“我讨厌Alpha”的好友,没准会因此觉得岑炀也不是特殊的一个。他明明和其他Alpha一样,稍微有一点刺激,就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我不是这样的。”岑炀低声告诉自己,“我不是。”   投影屏前,听着背后传来的细微动静,陆诏眉毛微拧。   他加快了在监控中搜寻的速度。这片区域排除,里面只有被自己和岑炀一起放倒的Alpha……这片区域也排除,从多个角度看了很多遍,镜头里都是空的。   剩下的部分越来越少。几分钟过去,陆诏锁定目标。   他从倒在操作台旁边的人腰间摸出一把小型□□,离开控制室。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Alpha青年瞳仁蓦地收缩。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镇定下来,想:“他走了。”   真是太好了。   ……   ……   没有机器蜘蛛帮忙,这一回,陆诏只能用脑子记住那个戴着与自己同款的面具、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的星盗的位置。   顺道在过去找他的路上,规划出一条能从他背后绕过去的路。   Beta青年一路都很小心。   他知道,别看眼前的走廊与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里面却正充斥着大量致人昏迷的物质,还有诱发剂。   后者对他没有影响。天生没有腺体的Beta,被注射信息素,说不定还能带来一点麻烦。可像现在这样嘛……   不少倒在地上的敌人都满脸潮色,丑态毕露了,陆诏却能面不改色地从他们当中跨过去。   很近了。   他在心中计算。   只要从这边再绕过去……有了。   陆诏停下脚步,看着视野尽头那道身影。   他不动声色,拿起了手中的抢。   指头扣住扳机,微微加重力气……   不远处,紫隼似有所感,忽地回头。   面具之下,星盗的瞳仁微微缩小,在粒子束袭来之前的不到半秒重侧过身,让陆诏打过来的第一枪落空。   见此场景,陆诏倒是依然冷静。倒是紫隼,露出明显吃惊。   “你——”   他的目光从不远处的青年身上扫过,意识到:“你是Beta。”   陆诏自然不会理会他,而是又放出一枪。   这一枪依然被紫隼避过去了。一边逃,星盗一边恍然大悟,“难怪你没有受到影响!真是的,竟然让我的计划落空了。”   跟着两个青年的一路,他逐渐意识到两个青年要做什么。   如果是其他星盗,或许会选择将此事上报。可紫隼不同,他从很早之前就觉得幽灵号是一个非常没意思的地方。可惜的是,他在外是通缉犯,也只有这艘船上,能让他自在一点。   但没意思就是没意思。尤其是上一次任务失败之后,紫隼仅有的一些爱好都被剥夺了。   这让他没有阻止两个青年的行动。   想想看吧!如果他们成功了,自己趁势出现,接收他们的成果。   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自己只需要退回之前的地方。   抱着这样的想法,紫隼多从药品库拿了一点东西。   唉,原本以为事情进展会很顺利的,谁能想到,还能有这种差错。   “所以啊,”他嘀咕,“我讨厌Beta。”   这句话音落下的瞬间,陆诏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变了。   星盗认真了起来,大量精神力从他身上释放。如果陆诏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会儿应该已经膝盖发软,跪在地上。   可他不是。   紫隼的做法,非但没有给他带来压力,反倒让陆诏意识到:“嗯?还有这种用处?”   两句话出来,紫隼登时察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青年人的精神力像是汹涌的海潮,朝自己扑了过来!   一瞬间,紫隼有种自己要被淹没其中、窒息于此的错觉!   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我不是对手”的念头翻涌而上。加上青年手中再度被抬起、隐隐发出光芒的枪口,紫隼喉结滚动,转身就跑。   没两步,一道粒子束从他身边打了过来。   紫隼照旧险险避开,可这一避,他就不得不跑进了旁边一个岔路口……   那个小鬼。   面具之下,男人面目狰狞地想。   杀了对方的念头无比清晰,偏偏事实上,他只能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被对方追逐着折磨。   不应该是这样。   “呼——呼……”   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歪,脑子也越来越模糊?   一直到心脏被粒子束洞穿的那一刻,紫隼都没有想明白。   陆诏倒是明白的。听到对方惊讶于自己是Beta时,他就意识到,对面一定是个Alpha。   狂妄、不把其他性别放在眼里,这是绝大多数Alpha的特性。   嗯……岑炀果然是不一样的。   想到好友,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而在看到地上的星盗时,目光又重回冰冷。   以诱发剂的特性,岑炀出事,这个人却没事,只能说明对方投放诱发剂时控制了影响范围。   自己只要把他引到“范围”内,就能轻松将人拿下了。   现在,陆诏一脚踩在星盗脸上,用脚尖顶开对方的面具,看到一张疤痕与横肉交织的面孔。   青年登时记起这个人的身份:去外面一起把他和岑炀带进来的星盗。   也就是说,他们从进来的时候开始就被盯上了。   陆诏眸光微沉,在脑海里把“警惕性”三个字放大再放大。   不过,接下来,应该再没有其他威胁了。   抱着这个想法,他重新走向控制室,准备解决下一个问题。 第73章 Beta继子(33)   岑炀已经把面具摘下来了。   他刚刚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身边充满了致昏物质,只要吸上一口,就能直接倒在地上。   这好像正是他这会儿需要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周围的空气。   然后……   没有晕倒。   难道是不够?   这么想着,岑炀又吸了一口。   可他非但没有进一步晕眩,还有种身上更加亢奋的感觉。   信息素依然在分泌,平时在抑制剂作用下显得安静的腺体,这会儿一跳一跳,活跃不已。   清晰感受着这一切,岑炀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太激动了,他根本没办法晕过去!   要是在雪兰号那会儿,他能有现在的“清醒”,该省多少事儿啊?   岑炀有些绝望地想。   唯一让他稍感庆幸的,就是陆诏已经走了——不过,他走的时候怎么不关门,就不怕自己逃逸吗?   岑炀盯着不远处敞开的门看了半晌。视线落在上面的同时,也在思考自己移动过去关门的可能性。   这么想了会儿,他放弃了。自己身体,自己最清楚。现在他能保持不动,都耗费了大量力气。鼓噪的脉搏声响萦在耳边,过于浓郁的信息素徘徊在身侧。迟迟得不到发泄,他已经从一开始的难受,变成此刻的疼痛。   还是不要进一步刺激自己了。   他叹口气,心想。   然而岑炀愿意“冷静”,他的好友却要跑回来再给他刺激。   重新踏入控制室,陆诏视线第一时间从被一堆椅子、设备挡住的青年身上扫过。   岑炀实在把他遮得太严实,以至于陆诏只能看到一点黑乎乎的头发丝。   他脚步微顿,解释:“我已经把那个用了诱发剂的星盗解决了。不过,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岑炀脑子“嗡嗡”的,要花很大力气集中精力,才能听到陆诏的话音。   陆诏:“首先,要从监控确认这艘船上的其他人都失去行动能力了。之前倒是没想错,待客区也是有监控的,只是没在走廊上。”   岑炀模糊地想:“哦,这的确是应该做的。”   陆诏又说:“之后,我会按照之前和谢泽同学他们说好的一样,给整艘船换气,让他们可以从禁闭室出来。”   ……也是应该做的。   “再之后,就没有咱们什么事了。”陆诏说,“星盗区也有配备医疗舱,谢泽同学他们可以在那里完成简单治疗,恢复行动能力之后就能配合咱们完成扫尾工作。”   这个过程中,船上的各种机器设备也能为他们所用。   陆诏继续道:“他们能有之前逃跑时的行动力,解决这些应该不是大问题,我认为可以信任他们。”   岑炀手肘落在面前的椅子上,掌心撑着额头,眼睛半闭着,轻轻“嗯”了一声。   动静非常细微,可陆诏还是捕捉到了。   他眼神微动,“说这些,我是要告诉你。接下来,我至少还要在这里待一个小时。”看监控是一个大工程,尤其现在的他们容不得一丝一毫错漏,“需要我先把你带出去吗?”   岑炀一怔。   他抬头,隔着重重叠叠的遮挡物,与操作台旁的青年对视。   不,这会儿陆诏或许能看见他,他却是看不到陆诏的。致昏气体还在,陆诏当然不会摘面罩。   Alpha青年喉结滚动。原本想说“好”,可话到喉咙了,又被他咽了下去。   不行。   岑炀用自己最后的理智想。   光是看到好友,自己的信息素就迎来了一波爆发式增长。无法接触Omega的“本能”似乎想要退而求次,但陆诏……   他永远不会是岑炀“退而求次”的选择。   他是陪伴他长大、陪伴他度过一切艰难岁月与喜悦光辉的挚友。   陆诏值得最好的,他绝不能伤害他。   岑炀低声回答:“不用,你不要靠近我。”   话音很含糊,可陆诏还是听清了。   他眉毛再次拢起,却不是答应,而是和岑炀确认:“你认真的?换个没有其他人的环境,你能轻松不少吧?”   半晌,听到岑炀苦笑:“理论是这样,但‘换’的过程不容易啊。”一顿,语气认真了很多,“好了,陆诏,去忙你的事,不要管我。”   陆诏抿唇。   “……我说真的。”岑炀又说,“不要管我,戴好你的面罩。”   陆诏面皮动了动。   岑炀:“相信我。”   陆诏终于吐出一口气,转身面向投影屏。   他原本以为这一切会很艰难。但当真的投入进去,陆诏又觉得事情其实很简单。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每一块屏幕上。眼睛开始发酸,脖子开始发痛,但陆诏全都没有理会。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但是监控还没有看完。   陆诏又往好友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次,映入眼中的依然只有一颗黑色脑袋。   低垂着,像是睡着了。   看起来很乖。   把岑炀和“乖”这种说法联系在一起,实在有点奇怪。   不过,陆诏心想,自己好像还挺喜欢。   把这小小的分心视为“充电”,他很快又转过头,继续观察屏幕。   三个区域都扫了一遍,连禁闭室也看了。不过禁闭室的监控页面需要单独调出来,不会像其他地方一样一直显露在投影屏上。应该也是因为这个,他们与谢泽等人在里面谋划的时候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   想想都凶险。   最终确认所有人昏迷,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   按照之前说的那样,陆诏打开通风系统的换气设置。   期间,完成了任务的两只蜘蛛从管道中爬出来,一前一后落在陆诏肩膀上。   陆诏喃喃自语:“回来了?我都有点分不清你们俩哪个是我的,哪个是岑炀的……”心想,赶紧结束吧,之后自己就能一门心思关心岑炀的情况了。   再往旁边看一眼,唔,还是那颗汗津津的脑袋。   陆诏有点担心了,“对了,Alpha易感期是不是也得补充水分?你们俩,去帮帮忙,把岑炀需要的东西都拿过来。”   两只蜘蛛记录了陆诏新提出的指令,从他肩膀上爬下去,前往岑炀身边。   陆诏收回目光,看看系统显示的空气更换进度,深吸一口气,开始拟腹稿。   待会儿广播的时候,就这么给谢泽他们说……   78%……86%……97%……   100%!   陆诏精神一振,将一旁的麦克风拨到自己身边。   “这里是控制室,”他沉声开口,“听到广播的人,请按照我接下来的话开始行动。”   虽然已经做过确认,但这会儿,陆诏还是没把“掌控”“攻占”一类说法讲出口。   还是为防万一。   这也足够了。禁闭室中,谢泽等人已经从最开始的期盼,变成当下的心焦。   好在虽然没有好消息,但也没有坏消息。只要他们还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儿,起码说明两个学长没被发现。   就这样等啊,等啊,他们终于听到了广播。   所有人精神一振,却没有就此兴奋。直到细细听完陆诏说的内容之后,他们的表情才化作狂喜。   可以出去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当然,在那之前,他们还需要做很多事……   另一边,控制室里,陆诏结束广播。想了想,又摘下自己的面罩。   他正预备好笑呢。眼看空气已经换干净了,自己怎么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结果笑意还没露出来,就僵在了陆诏脸上。   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可是不对,之前那个星盗倒下的位置距离这里还远,他的血腥气绝对不应该传到这边。   剩下待在控制室的人,要么已经昏迷过去,要么……   陆诏忽而迈开步子,迅速靠近岑炀。   越是接近,血腥气就越浓烈。   他牙关紧咬,看着眼前的场景。   岑炀身上、身边全部是血,两个蜘蛛正带着治疗凝胶在他身上涂抹。   Alpha青年身体软软地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忍耐是一件非常难熬的事情。尤其是随着时间推移,信息素的浓度竟然还在进一步上升。   仔细想想,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般情况下,Alpha和Omega的易感期多少会持续四到五天。要是遇到标记期,或者其他原因导致的紊乱,这个时间还会继续加长。   换句话说,他身上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分化以来就没有断过抑制剂的青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性别的可怕。   不能伤害其他人。   他坚定地想。   尤其是,那个人是陆诏。   绝对不行。   可是、可是——   他真的有点没法控制了。   没关系。   岑炀想。   只要让自己失去行动能力,他就不会触碰到其他人了。   不能昏迷?——也没关系,谁说“失去行动能力”的办法只有那一种。 第74章 Beta继子(34)   Alpha青年就地取材,将面罩拆开,又把最外一层薄薄的合成材料掰断。这么一来,一把“刀”就初具雏形了。   他将“刀”最尖锐的部位对准自己下腹,指尖一点点绷紧。   动作时,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随着动作的加深,原本就没有好全的伤势再度开裂,鲜血不断涌出身体。恍惚之中,岑炀觉得自己滚烫的体温都下降不少。   他迷迷糊糊想,上次受伤的时候有这么痛吗?……大约因为由自己来动手,感官被放大了很多吧。   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了。   也开始听不清陆诏那边的声音。   时间流逝,自己像是晕了过去。   原来他还是可以晕的,这算不算达成了最初的目的?   岑炀还没琢磨出答案,就觉得意识滚入一片黑沉。再等他有所感知,肚子上正传来一阵冰凉、微痒的感觉。   还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低头去看,自己身上果然已经裹了一层凝胶。   两个机器蜘蛛忙忙碌碌,为他处理伤口。   青年眼皮缓缓眨动。过了片刻,他忽地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眼前。   紧接着,岑炀呼吸都停住。   “陆诏,”他低声叫,“你——”   陆诏没有反应。   他还在看岑炀的伤。或者说,看着蜘蛛在上面铺凝胶的情况。   快要完成了。   这地方和他们之前待的行星残骸不一样,很容易就能找到医疗舱。   有了医疗舱,岑炀的伤口很快就能恢复。现在做这些处理,则是为了防止移动的路上伤情进一步恶化。   道理是这些道理,陆诏甚至知道,岑炀应该也想到这些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   他牙关已经咬到发痛了。   却不及岑炀遭遇的疼痛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陆诏,”大约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他的好友嗓音明显更轻,话音里带着一丝歉疚,“我又让你担心了。”   陆诏心脏猛地抽动一下,蓦地抬头,与岑炀对视。   怎么回事?都成了这幅样子,岑炀竟然还在关心他?   陆诏只觉得荒谬。这份心情实在太清晰,以至于他来不及掩饰,就被岑炀看得分明。   “也不光是为了你。”岑炀继续说,“你知道,如果我在这种状态下做了什么,我根本没办法原谅自己,对吧?”   陆诏哑然。   对,他知道。作为岑家的隔壁庄园的住户,也作为与岑炀一起长大的朋友。   如果不是近几年进行腺体切除手术的审批标准严格了很多,陆诏觉得,岑炀应该在成年第一天就递交了申请。以此摆脱Alpha的身份,也摆脱缠绕他多年的梦魇。   岑炀:“与其走到那一步,我宁愿受一点伤。”   话音之间,他竟然笑了。   滴滴鲜红点缀在青年面颊上,让青年透出一种难言气质。   看着这一幕,陆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这会儿不该抱你,对吧?”这是说起在行星残骸那会儿,重伤的岑炀向他索要拥抱的事,“先欠着。”   岑炀面上的笑意扩大一些,轻快地回答:“好啊。”   陆诏面无表情地想,都到了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显得那么高兴……又说:“你得进医疗舱,这方面不允许你有意见。”   岑炀眨眼,还是很乖巧:“好。”   他是不想伤害陆诏,又不是想让好友背上害自己自伤的道德枷锁。离开之前的处境,当然要好好治疗。   但是,岑炀也提出来:“你把我关起来吧。和医疗舱,食物,饮用水,这些东西关在一起。等我好了,我自己从里面出来。”   陆诏又沉默了,虽然没和岑炀提过,但在得知好友分化之后,他曾查过不少与Alpha易感期有关的资料。那些内容明确提到,进入易感期后,如果没有抑制剂,也没有与Omega相互标记,Alpha会尝到烈火烧灼一样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会从信息素爆发的第一天开始,一直到整个易感期结束之后才消退。   岑炀明明注射过抑制剂,却还是被强制引发信息素暴动,这意味着安抚他的方式只有一种。   他为了对抗本能,宁愿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这是不是说明,接下来的几天,对方会时时刻刻处于比捅穿自己腰腹还要疼痛的境地当中?   陆诏难以想象这个问题的答案。   尤其是他又知道,不管怎么样,岑炀都不会选择标记Omega这条路。   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答应:“好,你先进医疗舱,我给你准备。”   岑炀笑笑:“好。”   说话间,机器蜘蛛从青年腰腹上爬下来。   陆诏见状,想了想,问他:“你是要我把你扛过去,还是给你做个担架,让蜘蛛扛你过去?”   岑炀:“……”看一眼在旁边待机的蜘蛛,总觉得小东西这巴掌大的身躯承受了很多不该承受的东西。   那再多承受一点应该也行吧。   他回答:“那两个老板还真蛮厉害的。”   哦,陆诏明白过来,好友选择蜘蛛。   花了一番工夫把岑炀安置好,之后,陆诏也没闲着。   他重新回到控制室,研究起了幽灵号的信号屏蔽机制。   在这方面,青年并非专业,好在他有两个做什么都专业的帮手。   眼看机器蜘蛛得到新指令后几条腿加长……再加长,转眼之间,变成能覆盖整个键盘的规模,陆诏忍不住喃喃:“要是没有你们,我们恐怕只能守在雪兰号上和那群星盗硬碰硬吧?”   蜘蛛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话,投影屏上的进度却让人一目了然。不过片刻等候,陆诏就久违地看到了信号标志。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手指都有些发抖。第一时间,拨通了给母亲的通讯。   自己和岑炀失踪了那么久,妈妈不知道该有多担心……   抱着这样的心思,陆诏双眼死死注视着眼前屏幕,只等通讯接通。   没等到。   陆诏怔忡片刻,这才意识到,不论母亲和陆昇关系怎么样,她在明面上都是“议长夫人”。这个身份,用的当然不是普通终端,而是被严格设置过的加密版本。   换句话说,除了早已认证过的号码,其他账号都打不进母亲的终端。   问题是,陆诏之前的终端早就不见踪影了,他甚至想不起来东西是在自己离开雪兰号的时候就被落下,还是被留在那块行星残骸上。   想了想,青年改为给自己之前一直联络的礼品店发消息,请他们送一束花给文女士,上面附带蜘蛛的通讯号码。   这么一来,文女士看到了,自然会联系他们。   接下来就是等待。   陆诏压下心中的焦躁,转而研究起了监控。   前一次看,青年一心留意投影屏上那些人的状态。这回看,他则关心起更多细节。   那个倒在两个Omega之间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还有那个被好几个Alpha包围的年轻女人,自己之前好像也见过。   另外,隔壁房间里那个正在观看一对AO表演,自己则在旁边用道具自娱自乐的“客人”……围绕在“餐桌”旁边,昏倒前大约正在兴致勃勃“进餐”的一圈儿人……   陆诏把他们的面容都截下来,再导入罗莱索新闻库,进行对比搜索。   一个个结果跳出来,他的面色跟着越来越沉。   虽然知道幽灵船上存在“待客区”的时候,陆诏就对其中的“客人”身份有了猜测。可当他真的确认他们一个个都非富即贵、是罗莱索商界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时,青年还是不可自制地感到了愤怒。   这样的对比一直进行了数个小时,直到谢泽等人完成“清理”,找到控制室来都没有结束。   进门先嗅到浓郁的Alpha信息素,谢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陆诏被他的动作惊醒,低声说了句“稍等”,开始给控制室换气,也让机器人来清理地面。   期间,谢泽等人目光慢慢从控制室扫过。意识到这儿没有另一个青年的身影,反倒有与他气味相近的鲜血时,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哆嗦。   好在陆诏很快给了他们解释。听到岑炀正在医疗舱里,谢泽皱了皱眉毛,“等他伤口恢复,情况会很糟糕。”   陆诏淡淡说:“他知道,我也知道。”   谢泽琢磨一下这话的意思,抿抿唇,跳到下一个话题。   “陆首席,”他问,“你报警了吗?”   出乎意料,陆诏回答:“不能报警。”   谢泽与他身后的人们一起吃惊。   陆诏揉揉眉心,从操作台前让开,“你们看我刚才整理的东西……这个,罗莱索警厅厅长,这个,中央星系特派监察专员,还有这个、这个……”   在他的一句句话音中,谢泽等人的面孔一点点变得惨白。   他们早就知道“客人”们身份都不一般,却没有想过,竟然会是这样的不一般。   “那要,”之前一直表现镇定的少年,这会儿嗓音颤抖着开口,“怎么办?我们到现在都没办法逃出去吗?”   陆诏:“还是有办法的——我仔细看过,和罗莱索相邻的四个星系,金叶、茱莉塔、梅夫林都有高官在这里,但有一个星系没有。   “我们去那里。”   徘徊在罗莱索的幽灵,头一次将目的地设置成其他星系。   飞船启动,与谢泽一起逃出来的年轻男女们开始抓紧时间休息。   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被致昏气体弄倒的不只是“客人“,还有很多在“待客区“的受害者。   谢泽等人在扫尾的时候已经将两拨人分开了。等到他们苏醒,众人就会去统计这些受害者的信息、确认他们的家乡……最重要的,以过来人的角度,安抚他们的情绪。   “总之,先睡一觉。”他们和彼此招呼。经历了之前那些,所有人都有点幽闭恐惧。所以众人没有选择某个房间,而是把控制室的设备尽量挪开,再把被褥抱到中间空旷地带,凑合着打地铺。   差不多收拾好后,谢泽一抬头,发现陆学长不见了。   他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离开控制室去看,果然,学长在岑学长所在的房间门外。   谢泽犹豫一下,走上前去。   陆诏没有回头,说:“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知道。”谢泽说,“但是……”   他看着陆诏的背影。   想到自己在禁闭室中,看到屋门打开,两个学长并肩在外的样子。   他们都是谢泽的恩人,可现在,一个恩人正在经历痛苦,另一个对此无能为力。   谢泽咬咬牙,快速说:“其实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是,得看你愿不愿意。” 第75章 Beta继子(35)   陆诏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愿不愿意?”   他想,自己怎么可能“不愿意”?   可谢泽紧接着就给了他答案:“是这样的……诱发剂在‘待客区’是非常常用的一种东西,但你知道,那边是以‘客人’为先,不可能放任我们做事的地方。   “再说,如果可以选的话,我们也更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而不是和那些‘客人’产生更深的信息素纠葛。   “当然,解决的前提,是我们已经在‘客人’身上消耗了大量信息素……”   少年话中的重点其实只有最后面那句,“消耗大量信息素”。   陆诏听着,神色越来越凝重。   谢泽继续解释:“说白了,诱发剂能引发易感期没错,可易感期本身是什么?”   陆诏根本不用思索,就能说出教科书对三个字的定义:“Alpha、Omega爆发式增长的信息素引发的一系列生理变化。”   “对。”谢泽摊手,“岑学长之前已经注射过抑制剂了,现在还是这样,因为他目前注射抑制剂的分量不足以和信息素中和。”   陆诏抿唇,下颌线紧绷着,“不能给他注射更多抑制剂了。”   “我知道,抑制剂一旦过量,就引发另一系列的副作用,包括医疗舱都无法解决的全身细胞衰退。”谢泽说,“但是你可以用其他办法帮他释放信息素。”   陆诏:“……其他办法?”   谢泽喉结滚动一下,回忆起了一些很不美好的事情。   但是——   少年告诉自己:“正在受苦的是我的恩人!一点点糟糕的记忆,就能换取他们的解脱,这太划算了!”   做好心理准备,谢泽说:“你知道我的意思。之前岑学长就是这么做的,但是他的手段比较极端,而且血液里的信息素含量是高,但不是最高的。有一个其他办法,对吧?”   陆诏沉默了。   不必少年说得更清楚一点,他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然而,青年苦笑一下:“这可能不行。”一顿,“如果把这个方法告诉岑炀,让他自己……有可能吗?”   谢泽一怔,诚然,有些没想到这个答案。   “不行的,”他说,“光靠他自己的话,效率实在太低了。而且,很容易伤到自己。   “学长,我会和你提这个办法,还有个原因在于你是Beta。但凡你是另一个容易受到信息素影响的性别,我都绝对不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   Beta。   陆诏想,对,在其他性别眼里,这是一个永远冷静过头、不懂得“浪漫”,像是维护社会的螺丝钉一样的性别。   大部分时候,陆诏并不觉得自己作为Beta是一件坏事。否则的话,青春期的时候,他恐怕得遭遇“岑炀竟然是Alpha”与“我竟然是Alpha”的双重打击。   不过,他偶尔也会承认,别看自己在和好友使用机甲对战的时候胜率较高,但要是他和岑炀真正面对面、拳拳到肉的打斗,岑炀不用做太多努力,就能凭借性别天生的优势赢下来——增长更快的肌肉、更容易释放的力气……自己呢,却需要日以继夜的努力,才能把岑炀压在场上,欣赏对方无奈抬起手,说“唉,又输了”的样子。   陆诏很喜欢这种时刻。   每到这会儿,他的心跳都会加快一点,某种潜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Beta并不是什么不如别人的性别,相反,它在能够追赶Alpha、Omega的同时,拥有那么多独属于他们的优势……   “岑炀……”少年嗓音停顿之后的许久,陆诏慢慢吐出一口气,“他的情况有点复杂。这种时候,如果我去帮他,他可能反倒会自责、痛苦、不能接受。”   “哎?”谢泽挠头,他原本以为陆诏拒绝的原因是自己错估了他和岑学长的关系,两人虽然一同出现了,但和自己脑海中“亲密无间”的状态有点距离。   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那就没办法了。谢泽说:“抱歉,没能帮上忙。”   陆诏笑笑:“你们已经做了很多。现在,回去休息吧。”   谢泽轻轻“嗯”了声,回到控制室。   陆诏则继续守在岑炀所在的房间门外。   他不能与好友一起经历痛苦,却至少可以陪伴他经历这一切。   哪怕岑炀并不知道他的陪伴。   因长久不动,陆诏的双腿已经有点麻木了。不过对他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如果他能再痛一点,以此换取岑炀的痛苦轻一点……岑炀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自己在这种时候“帮助”他的,陆诏甚至一直觉得岑炀这辈子都不会选择和某个人在一起。   毕竟,谁有那样的童年,都会对亲密关系产生抵触。陆诏将心比心,自己对Alpha的厌恶,不就是从陆昇身上来的吗?   更何况是岑炀。   陆昇对文女士冷待,在旁人面前侮辱、诋毁自己的妻子,怨恨妻子让他错过了“理应”与Alpha是天生一对的Omega,进而废物地让他错过了一个Alpha或者Omega孩子。   “我是真不明白,Beta这种进化残缺为什么要留在这个世界上”——外界一定想不到,一直表现得亲切正直的陆议长会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性别歧视者。而年幼陆诏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就想曝光他,让他失去一切。可惜他毕竟太小,一不留神就被陆昇察觉了踪迹。   那以后,陆昇就再也没被他抓住过把柄。而陆诏试探着展露在外的与父亲不和,也统统被他解释成了“自己忙于工作,以至于倏忽了家庭,儿子因此对自己有所怨恨”。   多不要脸!   可民众偏偏吃这套解释。再下一年,陆昇的支持率竟然更高了。   自己都是这样,何况岑炀呢?   他的父母是一对天命AO,按理来说,两人会拥有浓烈的、外人完全无法插足的感情。   陆诏最初也这么觉得,可越是和岑炀相处,他越意识到,事情不是这样。   “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他说,“她上次买了抑制剂,被他发现了。”   联邦语中,不同性别代词的发音有细微区别。不用岑炀多解释,陆诏也能听懂。   可是,一个已经拥有天命Alpha的Omega,为什么还需要抑制剂?   岑炀没有解释更多,只在下一次提到母亲的时候,说:“她买了去其他地方的船票,也制造了一个假身份,但是又被带回来了。”   原来即便是天命AO,也不一定会相爱吗?   岑炀:“这是文阿姨送你的生日礼物吗?……我妈妈从来没给我送过礼物。”   有些孩子,对生育者来说是祝福。有些孩子,对生育者而言却是诅咒。   “她最近好像很开心。”岑炀说,“她是不是又做好走的准备了?我能感觉到,她好像有另一个,一个真正的‘爱人’,她大约是准备和那个人一起离开吧。”   陆诏问:“是谁?”   “我不知道。”岑炀摇了摇头,“不过,希望她这次能成功吧。”   陆诏担忧地看着他。   “她好痛苦,每一天都好痛苦。我希望能帮到她,但她并不信任我……这不是她的错。”   陆诏朝好友那边挪动一下,握住了对方的手。   岑炀抬头,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虚弱的微笑。他问陆诏:“世界上为什么要有信息素呢?……如果没有信息素,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凭借‘心’,而不是‘本能’去选择要和自己在一起的人?”   陆诏回答:“我不知道。”毕竟他那会儿也只是一个九岁多、不到十岁的孩子,“但你说的这些,听起来不错。”   “嗯。”岑炀郑重地点头,“希望我能分化成Beta——如果真的那么倒霉,变成Alpha或者Omega,我一定永远都不让抑制剂离身……”   在他们这番对话后不久,岑家出事了。   两条人命,天命AO,加上一个年幼的幸存者。   不说他们那颗星球了,整个罗莱索、整个星网都被岑家的消息引爆。可幸存下来的岑炀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有一段时间,甚至忘记了怎么说话。直到在医院见到来探望他的陆诏,小孩儿的眼泪终于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   “她没有走成。”拥抱的时候,陆诏听到岑炀这么告诉自己,“她没有走成,他发现了她的动作……他们打起来了,好多血,好多血啊……”   陆诏感受到自己最好朋友的颤抖,把人抱得更紧了一点,告诉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陪你度过所有不幸与痛苦,陪你一起走向快乐与光明。 第76章 Beta继子(36)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年幼时承诺,回响在成年后的陆诏耳边。   他将自己从回忆中抽出来,脑子里冒出一点莫名的念头:“有点想知道岑炀这会儿的状态。”   陆诏迅速将这个想法推翻了。   他又不是天真的孩子,怎么会不明白一门之隔的地方正在发生什么?   可是,万一岑炀真的伤到了自己……   陆诏有些举棋不定了。   他一面想,不至于的。以岑炀对亲密关系的抵触,他估计直到这会儿都在硬抗。   一面又想,可那毕竟是易感期,能燃烧掉Alpha、Omega理智,让他们如同在烈焰之中烧灼的一段光景。   的确,理论上说,岑炀的“自给自足”非但不会对他产生帮助,还会因为程度不足,反过来进一步催化信息素的产生。但是,就像很多在海上漂泊的人会在明知海水无法饮用的情况下埋头痛饮,只为了片刻“液体涌入喉咙”的认知带来的满足。古代也有流传下来的成语,“饮鸩止渴”。   岑炀已经一路都在受伤了。   他不想看他更加难过。   反复思量之后,陆诏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低头,又去看自己手上的机器蜘蛛。   手指按在壳子后面,打开屏幕,输入指令。   “不需要告诉我岑炀具体在做什么,”他的目的绝不是窥探好友的隐私,“不过,评判他目前的身体状态,然后告诉我。”   接收完主人的要求,蜘蛛灵活地从他手上爬下来,侧身进入一边的管道。   陆诏眼睛微微闭上,又睁开。他站在距离岑炀最近,又最远的地方,整个人宛若一尊凝固的石像。   在他再度在脑海中排演自己和好友从幼儿园升入小学,又从小学升入初中的场景时,一抹亮眼的金属色重新出现在管道口。   陆诏倏忽回神,连二者之间仅有的半步距离都不愿等待,直接俯身,将蜘蛛抄到手中。   下一瞬,投影屏在他面前展现。   陆诏仔细看上面的内容:“身体机能下降……”   第一行字,就让他的心脏猛然收缩。   还有接下来的:“信息素水平:1264%。”   后面带着一个象征“危险”的警告标志。   陆诏有点喘不过气了。   继续往下看,每一项数据都说明岑炀的健康状况极为糟糕。   陆诏冷静的、浑身僵直地想:“我怎么会相信他能好好照顾自己?”   他不能,他需要……   还没等陆诏想明白好友“需要”什么,又有一项新数据被蜘蛛机器人加载出来。   Beta青年登时被引去所有注意力。他两只耳朵一起“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然有种自己重新回到之前的控制室的错觉。   否则的话,蜘蛛为什么会告诉他,岑炀还在失血?   陆诏目光死死落在眼前那行字上。   然后,他把蜘蛛从手上拿了下来,放上门锁。   只消片刻,青年就听到了锁眼被打开的动静。   他毫不犹豫地开门、关门,将自己和岑炀封锁在同一个空间。   那种“又回到了控制室”的感觉更浓了,陆诏照旧感受不到从数据来看已经完全爆表的信息素,但他又一次嗅到了血腥味。   本来应该躺在医疗舱里的青年,这会儿坐在医疗舱旁边的地面上,身侧舱壁上是一道鲜血擦出来的痕迹。   他原本闭着眼睛,直到听到门边传来的响动,忽地一个激灵。   岑炀睁开眼,瞳孔在与陆诏对上的瞬间迅速缩小,不可置信道:“你——”   陆诏一言不发,朝好友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岑炀的身体就更紧绷一分。等到陆诏的靠近到了三米内,他甚至用力扣住旁边的医疗舱,想要借助它站起来。   没成功。   过量的失血,让岑炀的头脑极度晕眩,甚至有点看不清身前的青年。   一个陆诏……两个陆诏……三个陆诏?   他们一起在岑炀身前蹲了下来,目光堪称冰冷。   岑炀嘴唇动了动,一面因为不明白眼下状况而更加头晕,一面又是本能开口,虚弱道:“陆诏,你出去。”   陆诏没有说话。   生气了。   岑炀迟来地意识到。   嗯……自己骗了他,假装自己要进医疗舱,实际却是从里面爬出来。如果陆诏这么做,他肯定也要生气的。   但岑炀觉得自己可以解释。   “我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他说,“身体好了很多之后,信息素就开始分泌了。我受不了,陆诏,还是现在这样更舒服。”   陆诏没有说话。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对岑炀发火。这非但没用,还会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只是在观察岑炀的情况。   很快,青年得出结论:“应该真的在医疗舱里躺过,所以这回的伤都是新的……岑炀,”陆诏扯起一个冷笑,“还真有本事。”   这些话只在心间讲,从Alpha青年的角度来说,就是好友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又在这样的沉默中,一把抱起自己。   他近乎是惊叫:“陆诏!”   陆诏把他放进医疗舱。   “我,”眼看好友在调整治疗参数了,岑炀艰难地坐起来,“我没有乱来!保持之前那个状态可以让我顺利度过这几天,等事情结束了,我再一起治疗,这样效率最高!”   陆诏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不行,还是生气。   忍住,必须忍住。   他低头,继续去调整参数。   还好星盗船上的好东西多。陆诏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一切发生在宇宙里。岑炀会不会也说,他没有乱来,这样效率最好。   终于,参数设置结束了,他重新去看岑炀,要求:“躺回去。”   岑炀嘴唇动了动,“陆诏……”   他微微苦笑。   “没有用的。你这么做,唯一的意义就是让我待会儿……”   “信息素溢出的问题,”陆诏说,“我帮你解决。”   岑炀的瞳仁又一次震动。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浑身都在跟着发抖。   “你要做什么!?”他明明应该质问的,可事实上,岑炀的话音毫无气势不说,话尾还带着轻颤。   “就是这样。”陆诏直起身,“如果这样不行,我还会采取更多方式。我读过很多和Alpha生理有关的书,你知道。”   这回换岑炀不回答他了,他还沉浸在因陆诏之前做法而来的震撼里——虽然确切地说,他没有做什么,仅仅是碰了岑炀一下而已。   只是这一下,就足够他全身上下一起虚软,包括因过量信息素分泌显得酸涩肿痛的肌肉。   “你……”岑炀的嗓音依然在颤,“你不用这样,把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陆诏说:“你是要自己躺好,还是我‘帮’你躺好?”   岑炀:“我不想……陆诏,我不想……”   陆诏:“嗯,但是我想。”   话音落下,他从好友眼神里看出一丝悲伤。   陆诏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澄清一下:“岑炀,我是作为‘朋友’在帮助你。如果能让你舒服一点的话,不如把我想象成一些医疗器具。”   Alpha青年:“……”   沉重的心情转瞬变成哭笑不得,岑炀:“这怎么能比?!你有体温,皮肤也是热的。”   陆诏说:“唔,我觉得你小瞧现在的医疗器具了。”   岑炀:“……”   岑炀在短短时间内第二次无言以对,到最后,只能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陆诏说,“那我也换一种说法。你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如果是你,明知道我在痛苦、受伤,然后我把你关在外面不愿意见我,你会怎么样?”   岑炀哑然。   “你会用尽一切努力来帮我,对吧?”陆诏说,“——看着我。”   讲话间,岑炀的眼神慢慢发生着变化,视线打飘。   陆诏是不可能给他避开自己目光的机会的。见状,他直接伸出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钳住好友的下巴。   触手滚烫。   他的手指一点点从岑炀嘴唇上摩挲过去,继续说:“这种时候让你做什么,你都会愿意,只要能帮我减轻信息素带来的痛苦。”   岑炀:“我……”   “你愿意的事,我也愿意。”陆诏说。   “或者,”停顿片刻,他又道:“你可以这理解成,我是为了自己心中过意得去点,所以来‘强迫’你了。”   岑炀闭上眼睛。   “对,不是你在‘强迫’任何人,是我在‘强迫’你。”   说着说着,陆诏忽然觉得这个切入角度也不错,于是开始专门强调。   讲话间,他看到岑炀的身体又开始颤抖……真可怜,睫毛都开始颤抖。   终于,岑炀的肩膀松懈下来了。   陆诏见状,露出一个细微的笑。   然后,他放开岑炀,后退一步。   岑炀疑问地看他:“你不是说?”   “对,”陆诏回答,“等你从医疗舱出来。”   岑炀:“???”   陆诏又笑了:“如果你之前不自作主张,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岑炀:“……”自己还是快点躺下去吧。 第77章 Beta继子(37)   综大的校园论坛上,有很多关于这一届首席的分析。那些不同专业、不同年纪的学长学姐,包括部分老师都一致认为,让陆诏获取最终胜利的,是他在“抓住时机”一事上绝佳的能力。   不像很多同龄人,总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超过判断的局势而变得急躁不堪,做出冲动而贸然的决定。陆诏每每怀着十足的耐心,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耐心。   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医疗舱里,浑身上下都被药液浸透的好友,陆诏缓慢、克制地挪开目光,告诉自己,距离他仪器显示的最低治疗用时还有45分钟。   自己要利用好这些时间,多安排一些事情。   首先是让机器蜘蛛出趟远门。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接下来几天都不会出现。要把这点告诉正在控制室里睡得东倒西歪的一群人,同时把那只蜘蛛留给他们,当做必要时刻的通讯手段。   然后——目送第一只蜘蛛离开,陆诏拿起第二只,打开它的通讯箱。   那家礼品店给他回了消息,说陆诏定的花已经顺利送到。   想到接下来的每一刻,自己都有可能收到妈妈的电话,陆诏不觉有些头疼。   他不是叶星阑的Alpha,做不出一边标记一边和别人通话的事。当然,他和岑炀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标记”。   想了想,陆诏决定趁岑炀还安静的时候录个视频。幽灵号的情况太特殊,没有进入安全星系之前陆诏不会在任何联网的地方提起自己经历的事情。但简简单单地报个平安还是可以的,也不光是他,得把岑炀的平安一起报了。   ……不过,岑样这样子,看起来就不太“平安”啊。   陆诏又开始头疼了。   他斟酌着字句,十分不易地把视频录完。到底没把昏迷的好友拍入镜头,而是简单说:“他遇到一点状况,不过总得来说还好。”   这就行了吧?陆诏给蜘蛛编写指令,要它接到来自文女士的通讯之后,先播放这段视频。同时也要求了,如果文女士第二次打来,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听到。   再有,除了自己对妈妈报平安之外,他也要确定母亲的平安。   安排完这一切,看看时间,还剩半小时。   足足三十分钟呢,不能浪费了它们。抱着这样的想法,陆诏开始计划飞船停靠后的事。   虽然尽力挑选了最安全的星系,可以陆诏对“船长”的判断,对方既然弄出这么一条船,就不太可能专门放过罗莱索的某个“邻居”。只是有可能,那边目前没人在这里。   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发现有人“失踪”,更不会进一步察觉到船上出事,在幽灵号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开火。   这就够了。只要能得到最初的时间差,他们就能在第一时间打开直播,倒逼新星系的航路警察保护他们的安全。不在路上开直播的原因也在这里。真这么做了,恐怕下一秒就要有“星盗”找来。   再之后……陆诏觉得,自己可以跳过陆昇,直接试试联系中央星那位本家的叔爷爷。   陆家的辉煌就是因那个人而起。作为战争时代的英雄,对方终身未婚,年轻的时候把自己投入战场,战争结束之后又致力于各种慈善事业。在很多年里,都活跃在大众视野当中。   不过那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陆诏出生的时候,那位叔爷爷已经很年迈,据说是在一处风景优美的星球养老。至于他们这些“分家”,说白了,没一个是他的直系后代,而是都是他兄弟姐妹,包括堂兄弟姐妹的孩子。   这么一个人,就算之前因为年纪太大不理世事,听到这种极端恶劣的情况,应该还是会出手的吧?   前提是他真能联系到对方。   各种思绪在脑海中转动了一圈,这时候,陆诏猛地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不远处的医疗舱上。   岑炀。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陆诏之前的冷静、理智,都要出现隐隐动摇。   他的第一个安排纯粹是为了对方。岑炀是第一次经历易感期,陆诏也是第一次看岑炀经历易感期。他一面知道,对方的表现肯定和那些标记了Omega的Alpha不一样,一面又想,不管多么不一样,里面应该都是能找到一些共性的。   比如,正常情况下易感期的Alpha不会离开自己的Omega,他或她会在后者所在的地方筑巢,尽力用自己的气味覆盖对方全身,   嗯……这么看,岑炀在这段时间会非常需要他。   “我也可以给岑炀一个‘巢’。”青年在脑海里计划,“希望他配合一点。虽然说是‘强迫’,但我不想真的对他采取什么暴力手段。”   然后……   没等陆诏细想“然后”,他听到医疗舱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   时间还没到。   Beta青年皱眉,走到医疗舱的操作口。看到上面数据的瞬间,他面皮猛地一抽。   岑炀的信息素水平又上升了。之前已经达到了可怕的百分之一千,到现在,却还能节节增长。   受此影响,躺在药液中的青年明显躁动起来。陆诏粗略一看,都能看出他捏紧、放在小腹上的拳头——竟然还在忍耐。   陆诏眼神暗了暗,用不到半秒的时间做了决定。   他不要岑炀忍耐。对方应该在他面前坦诚一点,不论是关于痛苦还是关于快乐。   青年抬手,按下医疗舱的开关。   如果有信息素成像仪在旁边,一定会清晰地记录眼前一幕:舱门缓缓开启的瞬间,里面浓郁的信息素像是炸弹一样从紧密的小空间内冲出来。在最短时间中,占据了整个房间!   但陆诏只知道,与自己正面相对后,岑炀有一个很明显的后退姿势。   陆诏并不因此高兴。不过,他露了个笑容出来。   “虽然时间没到,但也过了半小时吧?”陆诏一边讲话,一边很轻松地把好友从药液当中挖出来,“我以为你都已经准备好了。”   岑炀没有回复。他耳边又开始“嗡嗡”,完全听不清陆诏在说什么。   陆诏抱怨:“你身上都是这些药,又湿又滑,简直……”   说到一半,青年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正是现在需要的。   所以陆诏闭嘴了,他开始把自己摸到的湿滑当做岑炀的“准备”。根据之前的设置,这些药液的作用主要集中在外伤修复上。效果也很显著,这么点时间,就让Alpha青年肚子上的洞口复原。   在真正开始“帮助”对方之前,陆诏照例先去检查了一下。   他的掌心贴在原本受伤的地方。血肉翻卷的场面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生的皮肤。用手指在上面按一按,有健康皮肤才具备的柔软、弹性,甚至复原出了岑炀之前的腹肌。   “去那边吧。”陆诏安心了,收回手,朝一边的床铺抬了抬下巴。   没错,他甚至给好友准备了“床铺”这种东西,可岑炀之前的选择却是流着血坐在医疗舱旁边。   幸好自己过来看了——嗯?   伴随陆诏指尖从岑炀伤处离开,后者身体猛地哆嗦一下,随即就像失去了全身力气,软绵绵地靠在陆诏身上。   陆诏被他这一出反应弄愣了,喃喃给自己澄清:“我刚才可没有用力啊,就算你的内脏还没修复好,也不至于……”一顿,没再讲下去了。   岑炀的呼吸正落在他脖颈边。   低头去看,他最好的朋友还是之前的样子。头发和身上一样湿漉漉,鼻梁上总晃来晃去的卷毛改被药液贴在上面。   “陆诏,”他像是终于到极限了,嗓音里带着微哑,要求房间里的第二个人,“两件事……”   陆诏:“你说。”   岑炀:“把我的手、腿都绑起来。”   陆诏一顿。   岑炀:“你不要觉得……觉得这对我太残忍了。只是一点必要措施,而且你知道怎么绑不伤人的。”   “那倒没有。”陆诏慢吞吞说。讲话的同时,他原本扣在岑炀肩膀上的手下滑,落在好友背上。另一只手则更往下一点,抄起岑炀腿弯。   他把岑炀打横抱了起来。   “就是有点惊讶,”在好友越来越剧烈的喘息声中,陆诏无奈地笑了,“你不会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打赢我吧?就算是平常,咱们两个徒手搏斗的输赢也是五五开啊。何况现在。”   说话间,他迈开双腿,几步就来到房间角落的床边。   把人放上去之后,陆诏问:“行了,你直接说第二件事吧,是什么?”   话音落下,他看到了一副非常奇妙的图景。   只是一瞬间,岑炀的脖子、面颊……甚至挂着药液的身体,都变得一片绯红,而他之前明明已经很红了。   像是一颗受到日照充足的桃子,摘下来,咬一口,最丰盈的汁水就能从皮肉里溢出来。   “第二件,”Alpha青年的嗓音像是在飘,“像是刚才那样,帮我。   “——拜托你了,陆诏。” 第78章 Beta继子(38)   “像刚才那样。”   陆诏仔细品味了一下好友这句话,而后笑了。   岑炀是还没意识到他真正打算做的事?还是虽然已经意识到了,却还是不愿意想象陆诏真正打算做的事情,在这儿试图画条线出来,让陆诏继续待在线后面?   如果是前一种答案,陆诏会觉得好友脑子被信息素烧迷糊的样子有点可爱。   要是后一种答案……嗯,岑炀到这种时候还保持“抗拒”的样子,同样让陆诏觉得有点可爱。   他没说“好”或者“不好”,而是在好友身边坐下。先抬手比划了一下,又在岑炀略带紧张的目光里,问他:“你来选吧。是看着我来,还是不看着我。”   岑炀的简直都要冒烟了,浑身紧绷着,低声说:“不看吧?”   “好啊。”陆诏觉得他连这会儿的羞耻心都很可爱,“那就这样。”   说着,他的手落在了岑炀身上。   岑炀先是怔住,然后是后悔。   陆诏刚才可没说,“不看”意味着他会把他拉起来,让他上半身都靠在好友怀中。   好友的下巴就落在他肩膀上,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亲密无间。他的后背紧贴着陆诏的胸膛,甚至能听到陆诏的心跳。   沉稳、有力——就像陆诏的手。   原本就被过量信息素烧灼着的大脑,变得更加混沌难言。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陆诏轻轻“咦”了一声。岑炀想要探究,可很快就被从脊柱扩散出的虚软打败。   他再也没法说出更多的话、问出更多的问题。干脆闭上眼睛,期待陆诏赶紧结束——这几天也快点过去,接着就随着诱发剂这种不该出现的禁药被埋葬在回忆里……   如果是平常,Alpha青年一定对旁人的目光极为敏锐。可当下,陆诏意识到,对方直到这会儿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看他。   他眨眨眼,心情平静下来。   都答应了让岑炀不看自己,结果转脸就发现床铺对面正是医疗舱反光的舱壁,感觉是挺奇怪的。   不过既然好友没有发现,那应该不算是他违背约定吧?   陆诏从容地想。   想着想着,觉得怀中的人身体颤抖的幅度又加大了。恍惚之中,他甚至有种自己竟然嗅到了信息素气味的错觉。   说起来——陆诏把视线从反光舱壁上好友的面孔上移开,侧过头,自己以极接近的距离去看对方。   有点不一样。   从前一个视角,他能看到岑炀紧紧咬着的嘴唇,看到他脖颈扬起时漂亮的线条,甚至能看到他不断起伏的胸膛,还有心脏处比其他地方更加浓郁的一抹绯红色。   也不是有意要看,实在是岑炀身上的药液还没干透,湿漉漉的,什么东西都一眼落入陆诏眼中。   而现在,他看到的是岑炀牙齿压在唇上留下的一道浅浅白线,是对方鬓角溢出来、一路滚到下巴的汗珠,是他眼梢不属于心脏处的红。   那个关于桃子的比喻又从陆诏心头冒了出来,他想:“如果我现在咬岑炀一口,他会不会真的像是桃子一样流出汁水?”   有点好笑。   岑炀的信息素又不是桃子味的。   “好吧,换一种,”陆诏重新想,“我咬岑炀一口,他会像是当时那瓶香水一样流出来——”   一起长大的好处就在这里,他们永远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岑炀分化、两人和好以后,陆诏曾问过好友,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岑炀的答案是:“有点复杂——虽然大众经常把信息素归成几类,但真算起来,刚刚出现信息素的时候、信息素浓度上涨之后,包括它在空气里停留时间长了之后,都是会有不同变化的。”   陆诏:“那你在这几种情况下的味道分别是?”   岑炀想了想:“嗯,星网上有种定制信息素香水的业务。”有些粉丝会专门买喜爱明星联名的香水,也有人会在打了抑制剂之后再悄悄往自己袖口喷上两下,让自己保持理智的同时被信息素的味道包裹其中,“有点难说,我直接定制一瓶来试试吧?”   陆诏最开始是觉得好友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可等岑炀真的拿着那瓶被“专家”归档为“乌木沉香”的香水到他面前,他又开始觉得,其实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最先嗅到的是一点辛辣的酒味,然后,那点辛辣一点点变得悠长,陆诏从中分辨出了很几种特色鲜明的香料气息。   与那些硝烟味的Alpha相比,算是挺柔和了。不过这和“沉香”有什么关系?   ——刚这么想,答案就涌到他鼻翼间了。   岑炀信息素最后的余韵的确是沉香的香气,绵长、甘醇,让人难以忘怀。   “我要咬你了。”   Beta青年在好友耳边说。   岑炀眼皮颤动一下,紧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一点,迷茫地看着他。   陆诏对上他的目光,就知道好友还在做和之前一样的事情。忍耐,克制,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意将陆诏牵扯其中。   但他已经被牵扯了,早在第一次见到岑炀,岑炀拿着玩具问他要不要一起的时候。   “很公平,”陆诏自言自语,“你待会儿也可以咬我。”   说话之间,他的嘴唇碰到了岑炀的脖颈。   下一秒,陆诏感受到了岑炀前所未有的剧烈颤抖。他早有准备,手臂牢牢扣在岑炀身上,让对方再如何挣扎,都不能从自己怀中挣脱。   如果让一切刚开始时的陆诏来评价,他应该会说“我是来帮忙的,又不是真来标记的,除了‘必要’的触碰,接下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也就是说,咬岑炀这种事,根本不在陆诏原本的计划之内。   可他还是咬了。嘴唇之后是牙齿,牙齿之后是舌尖。   “陆诏、陆诏——”   岑炀在叫他的名字。陆诏心想,倒是比自己预料中的有精神一点。   也不仅仅是名字,他还问陆诏:“你在做什么?”   陆诏没有回答。他觉得自己的做法已经非常明显了,根本用不到再用口舌回答。   口舌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感受着岑炀跃动的脉搏,感受着对方在皮肤下跳动的腺体,感受着岑炀高温的皮肤、皮肤上挂着的晶莹的汗水。   牙齿加深了力道。   “啊——!!!”   之前怎么没发现?岑炀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唔嗯——陆诏……”   真可惜,到底没有嗅到当年的香水味。   怀揣着这样的遗憾,陆诏再度加大了力气。   岑炀依然在他怀中挣扎,可是到这会儿,他就连挣扎的力度都显得那么弱、那么不清晰。毕竟身体已经被不断涌出的信息素压榨到了极限,应该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半晌,陆诏重新直起身。   他舌尖在牙齿上扫过,感受到一丝刺痛。   垂眼看看好友颈后鲜明的牙印,青年头一次觉得,这地方很适合留下类似的印记。   当然,不许是别人留的。岑炀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也是岑炀最好的朋友。虽然陆诏觉得,好友不会倒霉到再碰到一次这种事情,可是万一呢?   这种事,只能由“最好的朋友”来帮他吧?   他十分镇定地做了结论,也是这会儿,才有工夫去看岑炀的面孔。   也是这一看,让陆诏意外道:“哭什么?”   是的,岑炀竟然被他咬哭了。   眼梢挂着水珠,鼻尖都跟着发红。本来就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会儿竟然还能更加可怜。   引得陆诏都开始反思了。他踟蹰,问:“真有那么疼吗?我收着力道呢,没让你流血啊。”   虽然口口声声说“要让岑炀流香水”,但是陆诏也知道,好友之前受了那么多严重的伤,好不容易才在医疗舱的作用下恢复。不,他甚至没有完全恢复。   要是在这种时候还让岑炀见血,那也太不是人了。   “怎么不说话。”等了片刻,没听到岑炀的回应,陆诏更加担心了。   他凑近对方去看。在距离短到陆诏能感受到岑炀的呼吸、岑炀的呼吸也能落在他面孔上的时候,终于看到青年更多的反应。   “不够。”他眼圈也开始红了,身体更紧密地挨着陆诏,“帮帮我,帮帮我。”   陆诏一愣。原来自己思前想后那么久,岑炀自己倒是被挨咬这事儿一点意见都没有。   ——当然不能有了。还是那句话,那可是“陆诏”咬的,岑炀不被允许就此提出意见。不过,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主动咬回来,陆诏会很乐意接受。   毕竟那就是他一开始的目的。   “不够,”几句话间,岑炀竟然还能再靠近,“陆诏、陆诏。”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塞在陆诏的掌控之下,连两人之间的姿势也改变了。从坐在陆诏身前,变成跨坐在陆诏身上。   陆诏感受到了Alpha青年此刻的身体特点,滚烫的、高温的皮肤,像是碰一下就要被灼伤。可惜的是,岑炀自己对此毫无感受,还在不断求他,叫他的名字,拜托他帮帮忙。   陆诏:“好。” 第79章 Beta继子(39)   事情变得和岑炀以为的有点不一样。   虽然打从一开始,他就从陆诏口中听到过“……我读过很多和Alpha生理有关的书”,岑炀也的确因为这话产生了一些联想。但说他自欺欺人也好,说他目前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思考也罢。总之,岑炀的确没想过,事情会进展到现在的地步。   “你知道吧,”陆诏的手落在他背脊上,这让岑炀的颤抖更明显了,“我肯定不能让你再受伤了,但这种事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既然是你的身体,你肯定是最能掌控的一个。   “当然,如果你真的愿意完全交给我掌控,也不是不行……”   很奇怪。   岑炀觉得。   他与陆诏对视,从俯视他,到视线一点点变得平齐。   最终也没有真的平齐,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岑炀观察到:这会儿的陆诏,和平常与自己一起在训练场上的陆诏,好像是有那么点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同呢?是受灯光的影响,他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了吗?还是他紧紧抿住、绷成一条线的嘴唇?   ……哦,刚才陆诏就是用这里咬他的。   与血液中的烧灼感相比,脖子后面的牙印虽然也疼,却只疼了对方落齿的那一下子。岑炀很快就忘记它了,直到这会儿才再度想起。   他眼睛微微眯起一点,又想起了陆诏那个“你可以咬回来”的理论。Alpha青年的唇角忽地扯了起来,原本直立的上半身压了下去,朝自己的好友靠近。   他的姿势改变了,陆诏的姿势也跟着改变。原本只是扣着岑炀背脊的掌心下滑,恰到好处地勾上了青年的腰。岑炀很确定,就在刚刚,陆诏还捏了他一把!   他牙齿跟着开始发痒。   咬他、咬他!   “你咬疼我了,”陆诏抱怨,“我刚才明明很轻的……”   轻?岑炀虽然看不到自己脖子,但他知道,陆诏肯定在上面留了印子。   他更加磨牙霍霍,偏偏这时候,陆诏还要继续:“松一点,唉……好吧,你也没有经验。”   岑炀眼睛微微眯起。没有开口,眼神却像是在说:难道你有?   陆诏面皮抽动一下。   还真没有。   在“交男朋友”这件事上,他的确比岑炀快了一步,可是仅此而已。半个学期的纯粹网友,剩下半个学期也是分隔两个学院。虽然计划过假期的时候和叶星阑出去玩玩,但后面发生的事,岑炀明明是知道的。   直到分手,他和叶星阑连手都没拉过。   “我有一些理论知识。”Beta青年露出笑脸,然而这张笑脸紧紧维持了不到一秒,就变成:“——你又咬我!”   岑炀:“……”   正想说话,陆诏的手指就来了。   卡在他的两排牙齿之间,仗着他不会对对方的指头动嘴,就肆无忌惮了起来。   “怎么还瞪我。”陆诏皱眉,“还真想把我咬坏啊?你身上的药差不多都干了,真出了问题,连治都没法治。”   不,还是有的。   毕竟医疗舱就在旁边。   但从这儿到医疗舱,到底还是有一些距离。   岑炀腹诽:“之前怎么没发现陆诏这么懒?一点点距离,他都不愿意走。”   然而,将心比心一下,自己似乎同样不愿意。   他到底放松了了牙关。陆诏有所感觉,朝他笑一笑,轻声说:“这才对啊。”   岑炀面无表情想,不,自己感觉不太对。否则的话,怎么会觉得好友那张从小到大早就看惯了的脸,这会儿有种超乎寻常的好看……   果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吧?   结束了咬不咬的话题,岑炀的思绪重回方才。   那些陆诏与从前的相同、还有陆诏与从前的不同。   前一样,自己已经找到了很多了。后一样,却这会儿才显露在岑炀眼中。   不知不觉,他成了趴在好友肩头的样子。对方的呼吸、对方面颊上滚落而下的汗珠,都一点儿不漏地被岑炀感受得分明。   他甚至有几分恍惚。明明自己才是信息素过载的那个,为什么会反过来觉得陆诏汗水滚烫?只是一滴,自己就好像要被灼伤了。   他肩膀猛地缩起。   “嗯?”陆诏感受到好友的动静,带着疑问侧头看他,还是很关切,“怎么了,不舒服吗?”   岑炀缓了会儿才回答:“还好。”   “被烫到”这种事,在Alpha青年的评判标准里属实有些丢脸,他选择不说。   但他不开口,陆诏的视线却不停在他脸上打转,好像在判断他是在说实话还是说谎。   岑炀被他看得原本就发干的口舌更干,忍不住往后挪了一点,转移话题:“我有点渴了,你呢?”   来这儿的时候陆诏可是放了不少吃喝用品的,正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   岑炀预备去取。   是想错开好友的目光没错,但喉咙中的干燥也是真的。   结果刚刚起来一半,他就又跌下去了。   骨子里浮出一种虚软的感觉,而那种虚软的源头,无疑是——   岑炀看着陆诏。   眼睛眯起一点。   陆诏:“……你又咬我!”   岑炀:“哼哼。”   陆诏跟着冷哼。   手也从好友脖子后面滑下来。   不用说,他掌心贴上岑炀颈后牙印的动作,就是岑炀方才跌落的罪魁祸首。   不大的空间内,两个青年陷入了怪异的对峙。   紧张气氛来得莫名其妙,不过陆诏觉得自己肯定能撑得更久。谁让岑炀到这会儿都还在信息素爆表,自己则是能一如既往镇定的Beta。   果然。看看这会儿的岑炀吧,短短时间,他又开始流汗了。胸膛起伏着,心口的那片红像是浮在海水上的波浪,一阵一阵地鼓晃。   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陆诏:“你、还、咬、我!?”   岑炀和他做一样动作,舌尖从牙齿最尖锐的地方扫过。   他虽然依然处于信息素过多的状态,可毕竟比之前好了不少。   陆诏的帮助很有效。   让Alpha青年这会儿可以好整以暇,告诉对方:“对,礼尚往来。我都咬了,你也帮我咬咬。”   陆诏眼皮跳跳,颇真诚地问他:“哦,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词是这么用的?”   岑炀眨眼。只是简单的动作,陆诏看在眼里,之前那种“可爱”的感觉又出现了。只是除了“可爱”,又有那么一点“可恶“。   大约还是信息素造成的影响,岑炀能转动脑筋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陆诏抢夺对场面的控制权。   完全不懂感恩。   陆诏一动不动,坚决不受好友的影响,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被引诱。   看他这样子,岑炀想了想,决定改变战术。   他把陆诏前面滑下去的那只手又拉上来,搭在自己颈后。不用特地做什么,光是这样一个动作,已经足够陆诏感受到那一小片皮肤的不同。   和其他地方皮肤一样的滚烫,这点不提。再加上不停歇地跳动,像是腺体正在因外面的事情亢奋,想要从那个小小的空间限制里挣脱而出。   这还只是掌心就能粗略感受到的东西。如果用指尖更认真一点摩挲,则能感觉到那两个深深的、像是要永远留在Alpha青年颈后的印记。   “你咬的。”岑炀提醒陆诏,“你得负责。”   陆诏手指蜷起一瞬,很快又松弛下来,笑道:“我可没听说过,Alpha被咬了也要要求别人负责。”   岑炀像是被他说服了:“嗯……你这么讲也有道理。”   陆诏视线微垂,幽幽地看他。   “但我又不是普通的‘Alpha’,”岑炀紧接着又说,“我是你唯一喜欢的Alpha。”   陆诏:“……”   陆诏的嗓音里带了一点笑,语气却还是有意做出的沉稳冷静,“你也太自信了。”   岑炀蹭蹭他,和他商量:“你都答应帮我了,这算是有始有终……陆诏,好陆诏……陆诏哥哥。”   陆诏身体紧绷起来。   “陆诏哥哥,”发现了好友的变化,岑炀略一转念,就想明白这份变化的原因,登时开始再接再厉,“好哥哥,帮帮我……你感觉到了吧?我胀得好难受。”   陆诏完全没想到,自己之前无论如何都听不到的“哥哥”,这会儿竟然被岑炀这么顺畅地说出口了。   “帮帮我,”岑炀还在说,“咬一口,再咬一口嘛。”   陆诏脑子里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岑炀现在,难道是在对我撒娇?”   “好哥哥。”感受到了身前人的动摇,岑炀再接再厉,“咬咬我,帮忙都是要帮到底的。”   陆诏抹了把脸,决定了,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他把蜘蛛拿出来,在岑炀不解的目光中,打开录音功能。   “多叫两声,我存着,免得你以后不认了。”   岑炀:“……”   岑炀咬牙:“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陆诏吹毛求疵:“这声不算,重来。”   岑炀:“嗯……”绷着面皮,犹豫半天,到底在“陆诏不辞劳苦帮我大忙”的事实下屈服了。   他捏着嗓子:“陆诏哥哥,帮帮我呗。”   陆诏:“……用正常声音说话,重来。” 第80章 Beta继子(40)   从好友那儿拿到满意的报酬后,陆诏总算开始满足岑炀的期待。   他的牙齿一点点靠近好友的皮肤,动作间,感受到好友皮肤的滚烫。“怦、怦”的动静就响在陆诏耳边,那是岑炀的血液在奔腾。鲜活而热烈,偏偏被皮肤禁锢。   听着这清晰的声响,陆诏动作不自觉地放轻,只用嘴唇、牙尖轻轻碰上好友的皮肤。   比起对方要求的“咬”,倒是更像一个亲吻。   没办法,前面岑炀脖子后面的咬痕已经很明显了。这会儿再用力,陆诏担心自己没控制好力道,直接把好友的皮肉咬破。   另外嘛……   陆诏忍耐片刻,还是决定直说:“岑炀,不要抓我头发。”   岑炀没听清楚,嗓音都是模糊的,问他:“什么?”   陆诏晃了晃脑袋,那种发根被拉紧的感觉更加明显。他干脆自己动手,一边把好友抓在自己发间的手扒拉下来,一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成功了一半。   岑炀的确不拉他头发了,而是“惊慌”地去抓陆诏肩膀。陆诏毫无防备,好友一个动作,就让他鼻尖直接撞到岑炀身上。   倒是不疼,只是有点酸胀。可陆诏还是眼皮跳了跳,不知道自己该起来揉鼻子,还是安安生生地待着,避免岑炀再来一次。   好在岑炀已经思绪回归,明显是心虚的样子,问他:“你还好吗?”   哦,现在可以起来了。   陆诏抬头,正对上岑炀担忧的目光。   看着他的动作,青年更加靠近,视线微微下垂,落在陆诏鼻尖。   完全没发现,同一时间,陆诏在看他的眼睛。   准确地说,是在看好友眼中的自己。   前面折腾了那么久,岑炀身上的适应服已经没了七七八八。相比之下,他倒算是衣冠楚楚。   不过也有很多地方明显是乱的,还好进来的时候也准备了衣服,否则等这几天结束,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出去。   说起来,之前就知道岑炀的睫毛挺长了,不过前面看时的角度和这会儿也不一样。不是侧面,无法用视线勾勒出它们的纤卷,却能更清晰地看到岑炀眼皮、眼珠的细节。   陆诏的注意力开始转移。   他不再只是看岑炀的双眼,也开始看对方的鼻梁、嘴唇。   大约因为前面咬得太用力,到这会儿,Alpha青年唇上还带着一丝齿痕。   这成了在陆诏眼里最清晰、也最碍眼的画面。虽然陆诏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道理,就算他是唯一一个能在这种时候给岑炀帮忙的人,非常有立场阻止其他人靠近易感期的竹马,也照旧不能让岑炀自己别咬自己吧?   可还是碍眼。   以至于陆诏脑子里冒出一个混乱的、完全无法细想的念头:“如果……用我留下的痕迹去覆盖岑炀自己咬的痕迹呢?”   他刚刚对岑炀“口下留情”了,可更早之前岑炀明明求他再咬咬自己。虽然当时对方说的肯定不是嘴唇,但都是同一个人、又是同样高温滚烫的皮肤,换个地方也没问题吧?   陆诏被这样的想法蛊惑了。以至于过了数秒,他才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的思路有多么糟糕。   最要命的是,现实竟然能比思路更加糟糕!在他和岑炀的“共同努力”之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五厘米。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觉到他们缠在一起的吐息。   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那绝不是陆诏希望看到的。“帮忙”就是帮忙,不应该牵扯到更多东西。   可岑炀还在接近他。   还是得把人推开吧?虽然人还坐在他腿上,退也退不了太开,可起码能给两人一个更合适的思考空间。   唔……   鼻梁上的柔软、湿润感唤回了陆诏的思绪。   “我好像一直在和你说‘对不起’。”岑炀小声说,“但是,对不起。”   陆诏怔怔地听着。   “我不是有意的,但是,弄疼你了……”   陆诏的手有点颤抖。   岑炀:“这样会好一点吗?”他问,“这样呢、这样——我给你揉揉,唔!”   说到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青年的嗓音明显抬高。   这是因为陆诏调转了两人的位置。岑炀从原本坐在他腿上,改为背靠床铺,身体落入一片干燥又柔软的“海洋”。   他看起来茫然极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陆诏俯下身、靠近他,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体上的阴影,岑炀这才回过神,听对方说:“好啊,你多给我揉揉。”   微微一顿。   “我也再给你咬两口。‘礼尚往来’,你教会我的。”   这份“礼尚往来”,持续得时间比陆诏一开始预估得要长一点。   也正常,毕竟他不是Omega,能中和掉岑炀的信息素。陆诏能做的,仅仅是帮助好友促进信息素释放,再勤劳地通风换气。   如此过了足足一周,那些提前搬进来的食物和水早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消耗完了。剩下的,都是蜘蛛从外面搬回来的。   这让陆诏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虽然他到最后也没像教材中的人一样,用带着自己气味的衣服完成易感期的“筑巢”行为——主要因为还没到第二天,他和岑炀的衣服已经加起来都凑不够一身了——但这个不大的房间,仿佛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巢穴。   还是受到信息素的影响,岑炀对补充食物一直都不太积极。还是陆诏按着他,说如果他不好好吃东西,自己就不继续帮忙,岑炀才不情不愿地把食物吃下去。   看得陆诏哭笑不得,暗暗咕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喂给你什么毒药。”   话音未落,就听到岑炀同样在咕哝:“可我现在更想吃……”   陆诏斜眼看他:“什么?”   岑炀:“没什么。吃完了,可以继续帮忙了吗?”   陆诏看他神色变化。前一秒,还是懒懒散散。下一秒,眼神忽而明亮起来。   他面皮不由地又有点抽抽,“等等,不是我帮你吗,为什么我都没动,你就开始——”   岑炀说:“这样分配体力更合适吧?一人两个小时,也不至于浪费。”   陆诏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陆诏也要承认,自己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就是把医疗舱和床铺安排到了同一个房间。   总之,在这么过了整整一个礼拜之后,根据医疗舱的检测,岑炀的信息素已经回归到正常水平。   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数据,两个青年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放松感没来得及持续太久,陆诏又听到岑炀开口,“这个检测真的准确吗?它只用了我的唾液标本,都没有抽血。”   陆诏客观地说:“这个牌子的医疗设备都还挺贵,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低级……”岑炀像是想了想,认可了好友话中的道理,就是还是有一点疑惑,“可我现在还是觉得有点烫。”   陆诏一下子紧张起来,“烫?你怎么不早说。哪里烫?全身吗,还是什么单独的地方?”   他回答:“胳膊上。”   “胳膊?”陆诏低头,去看被好友指出来的那一截手臂。它正和陆诏的胳膊贴在一起,双方亲密无间。   莫名的,陆诏心跳漏了一拍。   他把自己的手臂挪开一点,又问岑炀:“现在呢?”   “现在?”岑炀不太明白,但还是仔细感受了片刻,这才回答:“好多了。”   陆诏登时了然。   让岑炀觉得烫的,并不是信息素,而是他自己。   就好像他变成了岑炀的信息素,对对方不可或缺。   真是一个危险的念头啊。   更危险的是,在过去的一周里,类似于此的念头,陆诏还有很多、很多。绝大多数被他克制住了,毕竟以岑炀那时候的状态,几乎是陆诏想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这反倒让Beta青年更加谨慎克制,绝不踏过“帮忙”这条底线。   至于那“绝大多数”之外的一小部分,还是那句话。以岑炀当时的状态,陆诏有一点小小的失控,他也没法感觉出来。更有甚者,在陆诏惊醒、预备冷静一下的时候,他还会主动往上缠。   这让陆诏心头“可恶”两个字越来越少、越来越淡。到现在,99.9%都成了“可爱”。   “咳——”陆诏清一清嗓子,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作为过去几天光景的结点。   他旁边,岑炀眼神微妙地飘了一下,又飘了一下。   陆诏斟酌话音:“这么看,医疗舱的结果应该没有问题,咱们现在就可以……”   没说完。   “笃笃,笃笃笃!”   门外传来的敲击声打断了陆诏的话音。大约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那些敲击的动静又改为拍打,完全是陆、岑不作出回应,外面的人就不会罢休的样子。   没人能忽略这样的动静。   陆诏停下话音,和岑炀对视一眼。两人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来到门边。   外面正是谢泽并另外几个青年。看着门口的两人谢泽的神色有一丝尴尬,先快速解释:“情况太突然了,我们敲了门才想起来你说的蜘蛛联系。”   不过,这都七天过去了,又没有标记行为,岑学长的易感期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陆诏没在意这些,言简意赅问:“什么事?”   谢泽神色一肃,回答:“根据星路图,‘幽灵’应该已经到了新星系。然后……我们被一堆警船包围了。” 第81章 Beta继子(41)   对于银叶星系的航路警察来说,今天可以算是非常不同寻常的一天。   最开始,他们仅仅是在按照巡航船上搭载AI划定的路线行驶。和其他星系一样,这种路线是完全随机的。别说有可能潜伏在无人区某处的星盗了,就连船上的人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下一个小时会出现在哪里。   最大的不确定性,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一些腐败状况的发生——理论上是这样,但让船上的警察们来说,银叶作为一个和平时代、与中央星系毗邻的星系,上次发生星盗袭击事件已经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每天保持高强度的巡逻,实在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   船上的警察们不算消极怠工,可也在暗自琢磨,再过一会儿就能换班了。到时候,该回家的回家,该去享受假期的享受假期。   正这么想呢,AI的警告音响了起来,并且在最短时间内惊动了整艘巡航船。   无论是一直投入工作的,还是已经悄然定起回去以后去哪个餐厅吃饭的警察,这会儿统统打起精神。   船上搭载的武器开始蓄能,他们以最高的戒备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庞然大物。良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我的天啊,那是什么东西!”   像是一个潜藏在宇宙深处的怪物,朝他们露出了獠牙。又像是某些幻想故事里的反派,下一秒就要向他们开火。   而航路警察们当然不会因此退缩。   虽然心头带着十足的警惕,他们还是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船队的阵形变化,并且依照章程,向对面的发出通讯请求。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磨人的,不过,某种程度上说,让这份等候一直持续下去才是好事。毕竟一旦三分钟的“安全期限”结束,他们就得真正朝那艘船开火示威了!   为首的巡航船上,舰桥一片寂静。   这种时候,稍微一点响动,都会变得分外明显。   比如:“滋啦——滋啦——大家好……”   在场所有人都被突然传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尤其是站在操作台前、作为整个巡航船队领袖的一名二级警督。   而顶着上司沉沉目光,那名终端正在发出声响的普通警员颤颤巍巍地开口了:“乔警长,终端给我弹出来的这个……好像是那边船上的人的直播。”   直播?   警员的字音落入众人耳中,他们按说是听明白了,偏偏谁也没有听懂。   在距离规定中“安全期限”还有一分钟的时候,警员终端上的内容被投影到舰桥的主屏幕上,落入众人眼中。   他们看到了另一边控制室中的情景。站在镜头面前的并不是众人想象中穷凶极恶的匪徒,而是一群二十岁上下的少年少女。他们的表情里还有残留的惊惧,却还是鼓起勇气,给星网上的众人讲述了一个漫长、离奇,让所有人心生恐惧的故事。   不知不觉,“安全期限”已经结束了。可巡航船舰桥上的直播始终没有结束,他们甚至没有收到要把对面信号掐断的指令。   “——如果我们出事了,”直播最开始的时候,谢泽就对着镜头,念出了那句陆诏教给他的话,“就说明我们判断错误。银叶星系并不是什么安全的目的地,相反,它和我之前说的其他星系一样肮脏、黑暗!   “这里的航路警察发现了我们,然后带走了我们,让我们永远不能发出声音!”   “简直是乱来!”看着下属找来的回放,乔永一拳头砸在面前的操作台上,“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暗示所有民众,说我们的警局和那些‘绑匪’‘星盗’沆瀣一气吗?”   他脸上满满但都是怒容。听到他的声音,一旁的警员们有人低下头,也有人露出了认同的目光。   “真的是乱来……”   “一群二十来岁的孩子。”   “呃,毕竟只是孩子。如果他们之前说的那些事情是真的,他们过得很不容易。”   “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会对整个警方的形象造成多大破坏?”   “现在还不算真的‘破坏’,只要我们能好好接收他们,再按照他们说的那样‘调查’那艘船上的东西……”   不同的话音逐渐在乔永耳边响起。这时候,直播还在继续。   最初只有零星网友点进来的频道,在经历了一轮初批观众们自发地传播之后,观看人数开始爆发式增长。   就在警员们讲话的时候,点进频道的人已经增加额两位数,并且还在继续。   也是这会儿,巡航船队接到了来自警局的指令:向船上的少年少女们释放友好信号,并且向他们承诺,一定会尽己所能,帮他们找回家人,并且抓出“幽灵船”背后的势力。   这一番话,在几分钟后,以一种更加柔和、友好的说法,出现在“幽灵”控制室内众多少年少女、包括从房间内走出来的陆诏和岑炀耳中。   众人又朝两个青年看了一眼,得到陆诏、岑炀的点头了,他们才算是稍稍松下一口气。   也不怪他们紧张。实在是目前处于禁闭室中那些人的身份实在太特殊,其中不乏警方高官,哪一个单独拎出来职位都高过不远处的“二级警督”。如果他们没有在民众当中引起足够的重视,就这么直接打开舱门迎接他们……   不是不相信世界上存在好人、正义,但他们会担心,那些诚心诚意同情他们、想要帮助他们的人,会不会反过来被牵连?   深深吸了一口气,谢泽当着全网上亿观众的视线开口了:“我们愿意配合银叶警方接下来的一切调查行动,并且相信银叶会是让我们得到公道的地方。”   伴随他的话音,所有围绕着少年少年们的屏幕上刷满了来自不同星系、不同身份年龄的人的话语。   “还是不敢想象竟然会有这么恶劣的情况发生,但是总不会是有人用这种事恶作剧……”   “太可怜了,一定要坚持下去!”   “为什么还有人在质疑啊?我认识站在最前面那个Omega,三个月前我表弟和他参加了同一个研学活动,结果活动过程中出了意外。当时所有人都说他们已经全都不在了,没想到……不行,我要快一点去联系我小姨、姨夫了。”   “我好担心他们,不是说那艘船上的‘客人’里有很多在其他星系有权有势的人吗?银叶星系上会不会也有船上的‘客人?’”   “我刚才拨通讯给银叶警方了(应该所有人都在打,一开始根本切不进人工,一直都是AI在和我对话),说我会一直监督这件事的后续发展的,他们一定要负起责任!”   “拨通讯有用吗?”   “不管了,我也要去试试!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完全没办法安心啊!”   “……所有外围防御装备已经被关闭,”谢泽继续说,“请警察们上船吧。这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星盗,以及被我们暂时关押起来的‘客人’。”   这句话后,不远处的巡航船队果然动了。   看着一搜搜警船的靠近,在场所有少年少女们都露出了复杂神色。一般是期盼,另一半是恐惧。   镜头捕捉着他们的表情,将这一切如实地传递给所有观众……除了一直站在镜头后面的两个人。   陆诏,岑炀。   还是那个原因,陆诏的身份太特殊了。虽然“公开露面”对其他人来说都是更安全的做法,但落在他身上,陆诏觉得,自己应该再谨慎一点。   岑炀的情况比他好一些。虽然岑家在罗莱索上的影响力极大、在各界均有建树,但在父母去世之后,他就差不多算是被“流放”了。认识他的人不算很多。   但是,考虑到两个人平时形影不离的关系,岑炀也就没在镜头前面露脸。   “想起来了。”扫一眼警船们的位置,陆诏快速道,“等人来了,小谢,你带着其他人按照我之前说的那么做。我和岑炀有点其他事,具体的后面有必要的话会告诉你们。现在,咱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被镜头屏蔽了,外人捕捉不到,只有船上的人能听到。   虽然听到了,他们却没有给陆诏回应。既然救了他们的人更愿意隐藏身份,那少年少女们觉得,自己应该听从陆、岑的安排。   唯独一个岑炀,在这会儿开口:“你要做什么?”   唔?谢泽这下是真有点惊讶了,陆首席要做的事,岑学长也不知道吗?   “一点备用计划。”陆诏言简意赅道,“走吧。”   他讲话的时候,十分顺手地把岑炀的胳膊抓了起来。   与过去几天两人的接触相比,这绝对不算多么亲密的举动。可这会儿被他做出来,还是让岑炀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   岑炀很快想到:“这不是正常的做法吗?——之前,我和陆诏也是这样。”   无论是他还是Beta青年,都把过去几天中发生的事定义成了“好朋友之间的帮忙”。既然这样,他就不应该产生一些十分多余的想法。   抱着这个念头,岑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跟随陆诏一起离开。   路上,他的大脑快速转动:“不用说,老陆这会儿要做的肯定是给‘银叶警方会尽力帮助船上这群人’再加一重砝码。可是来自公众的监督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   不用去预计未来发生的事,光是历史,就足够让岑炀得出这个结论了。   那什么才算是“够”?   Alpha青年轻轻舔了舔嘴唇。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同时非常有可信度的想法。有些东西,自下而上的目光,与自上而下的目光,一定是不同的。   唯独的问题是——   在陆诏拐入一个房间,顺手关上门、拿出蜘蛛的时候,岑炀问他:“你要怎么联系陆元帅?”   “陆元帅”,这是那个一手造就了陆家辉煌的人的称谓。过去岑炀也曾听自己的好友提到对方,顺便对陆昇不屑一顾:“他自称是陆元帅的侄孙,这倒不算是假话。但是,陆元帅的侄孙有几百个……”   至少就岑炀所知,没有拿到罗莱索议长的位置之前,陆昇和中央星系的“本家”近乎是没有联络的。他都是这样子,何况陆诏?   而陆诏的回答是:“没有私人联系方式,不代表‘没有联系方式’。” 第82章 Beta继子(42)   岑炀:“……”   岑炀看着机器蜘蛛的背壳被好友熟练地打开,一个投影屏出现在陆诏眼前。而对方就像是他前面冒出的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一样,打开星网,找到陆元帅的个人主页,并且打开了对话按钮……   岑炀欲言又止。   他觉得好友应该不至于想不到,这个对话按钮是面对星网上的所有账户公开的。换句话说,整个联邦的上千亿人都可以通过他来和陆元帅对话。   而陆元帅是历史课本上那些“战争英雄”里难得活到了现在的一位。   换句话说,崇拜对方的人不说和联邦人口一样多,至少也占了一小半人口。至少岑炀自己清楚地记得,他们上小学时候曾经有一个单元的课程专门和陆元帅经历过的一场战斗有关。正好,那之后很快又有一堂课是关于信件格式的讲解。事后老师在课堂上告诉他们,他们班级中有一大半学生把人生中的第一封信写给了陆元帅。   “……我们已经通过网络渠道把大家的信件发给陆元帅了,他或许真的能看到哦。”   这么一句话,引起了在场所有孩子的欢呼。仅有的例外就是陆诏和岑炀,他们的信件对象都不是那位战争英雄,这会儿自然不像其他同学一样兴奋。   岑炀甚至在琢磨片刻之后,用玩笑的语气告诉陆诏:“老师说的渠道不会是元帅的星网账户吧?……唔,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就算陆诏这会儿通过账户联络了对方,对方也不会看到,更遑论给他们什么帮助。   Alpha青年抿了抿唇。他的理智确切地告诉他这个结论,但是,为什么心里有个地方又在告诉他,要相信陆诏?   他抿起嘴唇,不再开口。   同一时间,银叶航路警察们正式来到“幽灵号”的接入口,双方即将碰面。   “——不是不看,”陆诏手指在光影键盘上翻飞,大量文字伴随着他的思路倾泻而出,“是‘筛选过关键词之后,只看被AI排列到最前面的几条内容’。”   岑炀一怔。   陆诏说:“我之前研究过这个,嗯,原本是为了陆昇的事。后来没用上,再后来他干脆去疗养了。”   岑炀思索。   “现在,‘幽灵’的事情应该已经是整个联邦闹得最大、热度最高的新闻,也就是说,与‘幽灵’有关的事情会得到加成权重——还有,我虽然和他不熟悉,但毕竟是他的亲戚。陆昇的身份,在这会儿总能派上一点用场。”   陆诏继续道。   “还有我之前搜集的其他增加权重的词。这么多年过去了,里面应该有了很大变化。不过没关系,写错了又不扣分嘛。”   岑炀有点好笑,“扣分?”   陆诏理所当然:“对,写对了可是加分的——好了。”   他按下了最终的确认按钮,整条信息迅速发送。   之后,陆诏想了想:“一般不会有人觉得这两个蜘蛛也是终端,但咱们也得把它们藏好。”   岑炀说:“你就那么不信任银叶?”   陆诏淡淡说:“以防万一而已。”   岑炀:“好吧——对了,那你想没想过,待会儿咱们要怎么出去?”   在公众面前,他们可以不露面。但银叶的警察已经上传了,他们总不能继续不和对方见面。   这么一来,未免显得过于鬼鬼祟祟。陆诏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行,可光是想到他们查清楚自己身份之后会做些什么,青年就一阵头疼。   看出好友的苦恼,岑炀忍俊不禁:“我才要头疼呢好不好?咱们的假身份可是我弄来的。”   陆诏幽幽地看他,问:“那咱们可以继续用假身份吗?”   岑炀认真思索片刻,这才遗憾地告诉他:“维持那个身份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咱们眼睛上的装置了。”那不仅仅改变了他们两只眼睛的颜色,最重要的是显现出另一套瞳孔信息,而这堪称是仅次于DNA造假程度的伪装,“但现在,东西已经没了。”   陆诏:“……”的确,还是他亲手摘下来的呢。   岑炀拍拍他的肩膀,替他“唉”了声。转眼又被陆诏捉住手,要求:“你可老实点吧。”   岑炀朝他眨眼睛:“我还不老实?陆诏哥哥,别欺负人啊。”   陆诏再度:“……”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让岑炀这么叫自己的时候,是出于一种“你小子,我可总算捏住你的把柄了,之后可得乖乖听我的话”的心情。   可现在,陆诏开始觉得,岑炀似乎把主动权拿了过去。   不管两个青年是怎么苦恼,航路警察来到控制室的时候,他们还是出现在了上船的警察们面前。   看到他们,乔永等人不算太意外。   与还在因少年少女们说出的事而震惊、悲痛的网友们不同,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对“幽灵号”上镜头布捉到的画面的分析。之后,众人就意识到,虽然谢泽等人已经伪装的足够好,但是他们偶尔会看向某个方向。   也是因为这个,上船不久,他们就先发制人,然后顺利地从少年少女们口中得知了帮助他们的人的消息。   不过,与航路警察脑子里的复杂阴谋不同,那两个人的确比谢泽等人年长,却也不过是刚刚成年而已。   知道这点的时候,警察们多多少少有些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的感觉。还是真正见到陆诏、岑炀之后,这种想法才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两个青年,有点太平静了吧?   如果说谢泽他们是典型的遇到救援的受害者形象,陆诏、岑炀就让警察们有点看不透了。他们当然知道这两个青年个人能力卓绝,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带领一群还没成年的小孩儿从多重势力的控制下逃脱。但是说到底,二十五岁……   “你就是乔警长吧。”“二级警督”是乔永的职级,但正常生活里没有人会拿“警督”来称呼别人。陆诏叫他的时候,也用了平常和这种身份的人打交道时的说法,“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乔永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眼里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他甚至放出了一点精神力。陆诏感觉到了,倒是不意外对方也会这一手。他之前就知道了,航路警察历来就是觉醒精神力的比例最高的人群。   带着笑意,他同样释放了精神力。   不光是他,还有岑炀。在安全训练场上一直没有觉醒能力的青年,在与星盗的战斗中察觉了最初的不同。而在刚刚过去的几天当中,这一点“不同”,着实为陆诏和他都增添了一点小小的趣味。   这点就不足以对外人所道了。总之,在意识到眼前两个青年都掌握了精神力之后,乔永看他们的眼神更加不同。   直到陆诏再度开口,说:“之前没有在镜头之前露脸,是因为我的情况有一点特殊。”   既然假身份藏不住、只能用真实身份,那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总归是对方随意就能查出来的东西,这会儿不说,在陆诏看,纯粹是浪费时间。   “特殊?”乔永的神色之中多了一点郑重。   岑炀在陆诏身体偏后一点的位置看他,很容易就看出这个中年Alpha在想什么:陆诏难道是从某个实验室里逃出来的黑户?或者果然是星盗出身?再有可能,他其实就出生在这么一个罪恶的幽灵船上——   陆诏:“我的父亲是陆昇。”   轻描淡写。   “……陆昇?”乔永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瞬。   陆诏见状,还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名字。   也正常。人们往往对自己星系的议长,以及中央星系那边的议员们才有更深入的了解。而这样的了解,有时也仅限于那些对政治感兴趣的人群。   上大街抓人问“你知不知道隔壁星系议长的名字”,得到的答案十有八九是“那是谁,我不知道”。   所以陆诏颇为耐心,解释:“就是罗莱索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一旁一个明显年轻的警员顺着陆诏的话音,脱口而出:“那个前几天和天命Omega结婚了的议长?”   室内陷入了短暂沉默。   半晌,才听到陆诏用干涩的嗓音回答,“你说什么?”   ……   ……   关于“幽灵”的搜查还在继续,对谢泽等人的家庭状况、身份信息的登记也在继续。   只是镜头之外的地方,一场小小的风暴正在酝酿。   陆诏神色冰冷,面前是从前面提起“八卦消息”的警员的终端。当他输入“陆昇”“天命Omega”的信息,一连串的新闻迫不及待地从页面上跳出来,环绕在Beta青年的身边。   果然是很多关于婚礼的报道。   媒体们把罗莱索议长的第二次婚礼称为“世纪典礼”,将所有与浪漫有关的词汇都毫不吝啬地放在它身上。对于那位传说中的Omega,则用最神秘的话语来书写——在陆诏找到的所有与婚礼有关的新闻上,对方都没有显露面容。   陆诏能看到的,仅仅是陆昇揽着对方肩膀,笑着告诉众人,两人的相逢、相爱,是多么浪漫的故事。   “他有点害羞。”   被问起“为什么不让另一个新郎同样出现在镜头之前”时,陆昇从从容容地回答。   针对于此的回复则基本在说:“我懂!其实就是Alpha对天命Omega的占有欲吧?”   “好甜。”   “很少有有天命Alpha的Omega会在婚后露脸。”   “他们基本都被自己的Alpha保护起来了。”   “以后再也不用因为世俗的事情苦恼,只需要安心地照顾家里就好了。”   不过,偶尔也是有不和谐的声音的,比如陆诏面前停留着的这一条:“呃,我不是很明白,你们真的觉得这很浪漫吗?在婚前有自己学业、事业的Omega,婚后只能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庸……”   然而这段话很快就被反驳了:“点进主页去看,果然是一个Beta。”   “我就说,是Beta就不奇怪了。”   “Beta很难懂Alpha和Omega之间的这种感情,这不是他们的领域。”   “Omega肯定也是愿意的啊,毕竟婚后他们很难再去想其他事情吧?……不过,偶尔也会有还是出来搞事业的Omega。只要他自己愿意,他的Alpha一般也会妥协的。”   “对,信息素的影响从来都是双向的。”   “……”   陆诏退出这个页面,点开了一条新的新闻。   这条新闻上,陆昇坦然向媒体承认:“是,我是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不过,我和那位女士已经离婚很多年了,只是没有向大众公布……” 第83章 Beta继子(43)   “那段婚姻发生在我刚刚从校园离开、开始工作的时候。她是一名Beta,我则是Alpha。当时的我们以为只要有足够的感情作为支撑,两个人就能一直走下去。可后面的相处,却告诉我们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没错,我与她还有一个孩子。之前没有公布离婚的消息,也有部分原因在于为孩子考虑。他原本就和我关系不好,认为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如果知道离婚这件事,一定会对我更加……”   投影屏上,男人神色之中流露出一丝细微的痛苦。   屏幕之外,Beta青年神色冷漠。   “不管怎么说,我和那名Beta女士都认为,我们的孩子是那段婚姻里最‘正确’的结果。他非常优秀,做到了很多我在他那个年纪难以想象的事。无论他怎么看我,我都为他感到自豪。   “现在的伴侣?他当然知道这些。事实上,他和那个孩子关系很不错。”   陆诏冷笑一声。   他再没耐心听陆昇的侃侃而谈,抬手关掉页面。   没了那些新闻视频,房间登时安静了下来。旁边银叶警方看他的目光里多少有些谨慎:陆诏的反应,和陆昇议长在采访里表现出来的不太一样啊。   任何与“天命”有关的事都能在最短时间内变成大新闻,何况前几天那场婚礼还叠加了“议长”“二婚”等元素。虽然陆议长早就与第一任伴侣离婚,这让整个故事显v fable v得没那么狗血,但网络上的各种讨论依然层出不穷。   谁能想到?新闻中的当事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以这么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至少航路警察们完全懵了。等到回神,他们的大脑开始快速转动。   倒不也全是因为八卦——的确,陆家父子的关系的确让人十分想要深究——最重要的,还是陆诏之前考虑过的问题:一个议长的儿子,被卷入受到整个星网关注的“幽灵船”事件,这无疑会直接影响到银叶警方对整件事的处理方式。   最起码,在“联络家人”这一步,得和罗莱索议会取得联系吧?就算这个联系是出于“私人目的”,面对这种大事,罗莱索那边还能真的毫无反应?   乔永仿佛看到了自己上司头发掉一地的场景。   没关系。他坚强地想,事情都到这种层面了,完全超出自己能决定的范围。   换句话说,自己的头发应该是能保住的。   正琢磨呢,听不远处的青年叫自己:“乔警长。”   乔永当即开口:“小陆先生,你说,有什么事?”   陆诏平淡地说:“警局的通讯号很特殊,其他人的终端不管怎么设置过,都无法拒接你们号码,对吧?”   乔永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小陆先生,你是担心我们没法联络到陆议长吗?这个不是问题,我们有自己的渠道。”   陆诏摇摇头,回答:“不,我要联系我的母亲。”   乔永:“啊……好。”   对方这会儿说的,就是陆议长口中那个作为他学姐的Beta吧?   看来虽然小陆先生与陆先生的正中关系有待商榷,但他和母亲的关系是真的好。   乔永一面琢磨,一面看眼前的青年低下头,直接摆弄起他手上那个来自警员的终端。   他很快拨出去了一个号码。与陆诏使用机器蜘蛛的时候不同,这一回,他的通讯没有直接被系统阻拦。   但也没有接通。   陆诏等了足足一分钟,终于听到了等待音以外的动静。由系统合成的文女士的声音温柔地告诉他,说自己有事,正在忙碌。有什么状况,可以先给她留言。   留言……   陆诏的喉咙有点发干。   过去那段时间,母亲一定没有看到他送的花束,更无从看到他留下的视频。   陆诏原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他脑海里忽地有了答案。   陆昇再婚,文女士一定已经不住在之前的庄园里。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看到陆诏请人送去的花,从而和他联系?   可离开庄园之后,她又会去哪里?自己失踪那么久了,她一定非常担心……   陆诏重新拨了一遍通讯。结果和上一次一样,只有AI提示他留言。   他神情愈冷。旁边的警察们看到这一幕,对另一个星系议长家中的状况联想更多。   陆诏拨了第三次、第四次——   第五次的时候,岑炀按住了他的手。   “阿姨可能是有事,暂时没拿终端。”Alpha青年说,“咱们过段时间再拨。倒是可以先给她说一声你换通讯号的事,不过这么一来就得麻烦那边的警员先生了,如果阿姨有了回复,得请他和咱们说一声。”   陆诏看他。   灯光之下,他的瞳仁显露出一种纯粹的黑。配上紧绷的表情,看得不远处站着的少年少女们不由屏住呼吸,连和身边警员讲话的嗓音都轻了下去。   岑炀倒半点不觉得有问题,还在继续讲话:“咱们尽快配合这边完成流程,然后就买船票回去……陆诏,阿姨离婚了,她应该很高兴。”   陆诏的眼皮眨动一下。   空气重新回到肺部,眼睛中有了神采。   “对。”他说,“她应该很高兴。”   有他这句话,周围的航路警察跟着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们才惊诧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会因为一个刚成年的Beta而感到压力。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工作还是要继续下去。   在直播镜头的监督下,银叶警方用最快速度完成了对船上受害者们的登记。之后,就要转入下一个环节了。   谢泽他们可以安安然然地搭乘警方巡航船离开,禁闭室中的星盗和“客人”们却没有这个待遇。他们会迎来航路警察严格的审讯,在给他们定罪的同时,也要从他们的口供中挖掘线索,好找到被少年少女们反复提及的那位“船长”。   也是这会儿,乔永等人接到了来自警局的最新指令:“接下来的审讯事项,还是按照规定,在私下里进行。”   的确有这样的规定。公开审判是法院的事儿,警方能做的叫“录口供”,里面牵扯很多保条例。再有,说句难听的,万一有人实在被星盗、“客人”丧心病狂的行为激怒,待会儿直接一脚踹上去了呢?   按照规定,做出这种事的人轻则检讨重则停职。哪怕是为了保护自己带来的警员们,乔永也知道事情不能这么办。   正好这时候,手下的人问他:“警长,这么安排的话,那些观众能接受吗?”   乔永沉默片刻,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漂浮在四面八方的投影屏上扫过……唔,在线观众还是很多,甚至可以说达到有一个峰值。但是,画面中漂浮的留言数量正在减少。   一是最初的惊诧过去之后,人们发言的欲望减弱很多。二是很多家人失踪的受害者亲属在镜头中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弟妹,于是激动难耐地不断在直播中刷消息,想要得到受害者们的回应。   再有,很多同样有亲属失踪的人虽然没在直播里看到自己的家人,却也怀抱一丝希望,不断发出评论,想要引起受害者们的注意力。   “把那些找人的评论搜集一下,给受害者们看。”乔永安排,“直播镜头放在他们那边。”   这么一来,观众们想知道的事有了,直播没有中断,他们也不用在镜头下做事。   手下心服口服,当即跑去安排。   解决了一桩问题,乔永收回心神。这时候,又觉得有什么人在看自己。   顺着异样感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他又看到了陆诏。   Beta青年望过来的目光有点奇怪。   乔永眉尖微拧,还没想明白那种怪异感是从何而来,青年已经随着带领一群受害者往外走的警员离开了。   他看不到陆诏接下来的神色,更听不到旁边另一个青年在低声问:“怎么了?”   好友的声音落入耳中,陆诏眼神微微一晃,慢吞吞说:“有种感觉……”   岑炀听着,神色一点点变得严肃。   他没安慰陆诏,说些“放轻松,不要多想”的话,而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你的备用方案有动静了吗?”   说的正是陆诏发给陆元帅的那封简讯。Beta青年不至于误会,只是有点无奈:“你可一直都在我旁边待着呢。要是有动静,还能瞒得过你?”   岑炀见他的语气已经松快下来,自己便也松快许多,说:“嗯哼,说不定——”   陆诏耸耸肩。正要再开口,这时候,却觉得自己口袋里的蜘蛛微微一振。   耸肩的动作在做到一半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怪异的欲言又止。   还是岑炀看不下去了,主动说:“怎么了?老陆,你可别吊我胃口。”   陆诏瞥他,心想:“别说,听他叫了那么多声‘陆诏哥哥’,重新听到这个称呼还真有点不习惯。”同时低声回答:“有动静了,待会儿挑个安静的地方看看。” 第84章 Beta继子(44)   “安静的地方”并不难找。征询了受害者们的意见之后,银叶警方直接把一艘巡航船的警员宿舍收拾了出来,用来安置从幽灵号上下来的少年少女们。   有前面一段时间作为缓冲,众多少年少女已经不像刚被解救时一样惧怕和外界接触。加上船上的宿舍都是双人间,他们虽然需要和大部分同伴分开,但仍然能与少数同伴在一起。这么一来,众人也算愿意接受。   “这里算是银叶的边缘星域,从这儿返回最近的空港还需要两天时间。”警员们细细解释,“我们已经开始通知你们的家人了,他们可以直接去那边接你们。”   这是对众多受害者而言最好的消息。持续良久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冲散,不少人当场哭出声来。   警员们看着这一幕,心情同样复杂。   有同龄家人的,纷纷想起了自己的儿女、弟妹。没有的,也在少年少女的哭声当中愈发触动。   “……对了,”想到上司在他们离开前的指示,等少年少女们的情绪缓和一些了,警员们又开口:“接下来两天时间,我们可能还回来找你们了解一些信息。你们不用紧张,如果实在不愿意回想,和我们直说就行。要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线索能提供,我们这边非常欢迎。”   谢泽听着这话,深吸一口气。嗓音微哑,答应得却很认真:“好。”   又交代了几句之后,警员们开始劝这群少年少女回房。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真要问话也不急于一时。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让他们好好休息。   陆诏、岑炀的情况虽然特殊了些,但他们也在“应该好好休息”的人群里。   进到安排给他们的房间,陆诏反手将门关上。岑炀则已经来到桌边,笑了:“竟然还准备了零食。”   在宇宙中漂浮的时候,他和陆诏都只能靠营养棒度日。后来上了船,又被星盗暗算,被迫进入易感期。信息素不断增加的时候,Alpha青年可没有任何吃东西的胃口。还是陆诏强行给他灌了很多吃的进食管,这才让岑炀保持住了必要的体力。   至于谢泽他们,岑炀虽然没细问过,但从他和陆诏从房内出来以后看到的情况来判断,他们应该也没心情吃“待客区”那边很容易就能找到的正经食物,而是同样一天两根营养棒,饿不死就行。   到现在,虽然桌子上的依然不是什么大餐,可被做成圆饼干、小面包样子的速食食物,已经算得上一大进步了。   岑炀当场拆了一包,还丢了一包给陆诏。   陆诏抬手接住,动作间,口袋里的蜘蛛飞速滑落,背壳转眼覆上了与地面一样的颜色。   “还有补充剂……”岑炀笑了。与尽量贴合“食物”味道的营养棒不同,补充剂往往被做成水果的味道。一小包粉末,加上一个水球,共同放进嘴巴的时候就是一杯“果汁”了。   “兔尾果,蓝伽果,还有黑酸莓,”青年念了一遍,问好友,“你要哪一个?”   陆诏掂量一下手上的饼干袋子,听着里面零零碎碎的声音,“我其实打算待会儿去吃食堂。”   岑炀:“……食堂!”   他满脸懊恼。看表情,就知道是在想“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虽然拆了封,却没有动过的小饼干被青年严谨地重新封口。他庄重认真地点头,像是在和好友讲话,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嗯,待会儿去吃热菜。”   陆诏笑了,说:“现在先休息一下吧。”   岑炀:“好。”   这里的房间比两人在雪兰号上的舱室要小一些,床铺也更加狭窄。不过好不容易有个能安稳歇息的地方,没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挑挑拣拣。   岑炀说了句“那我先去洗漱一下”,闪身就进了旁边的盥洗室。陆诏笑着看着他的身影,没有一点儿余光落在已经爬到墙角的机器蜘蛛上。   就当他是小人之心了。可还是那个问题,同样作为与罗莱索接壤的星系,银叶真的会有那么干净吗?   陆诏不相信。所以进入房间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边和岑炀插科打诨,一边把蜘蛛放了下去。   正常情况下,担当“住宿”功能的船舱不会开启监控功能,但不开不意味着没有。尤其这是警用船,据陆诏所知,自己和好友所在的宿舍除了偶尔担当“受害者住宿区”外,偶尔也会被用来押解逃犯。   这么一来,暗处有对准他们的摄像头是理所当然的事。唯独的问题,就是那玩意儿现在是否打开。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陆诏半点不想赌博。所以他直接给蜘蛛留下指令,要它从源头解决问题。   ……依之前的经验来看,蜘蛛攻破监控系统的速度慢了不少。   陆诏这么想着,人靠在床头,眼睛微微闭合。一直到岑炀从盥洗室出来,带着一身清新的清洁用品气味,和他打招呼:“你也去洗一洗吧。”   陆诏眼皮微微抬起,看着面前弯下腰的青年。   倒不是有意的,但这个姿势,岑炀的胸膛近乎直接露在他眼前。   一副亲近、熟悉的画面。   他面皮微微一抽,说了句“好”。岑炀便带着笑意起身,转身又去琢磨窗外景象。   “已经在往回走了啊。”幽灵号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陆诏看着他的背影,视线一点点凝在他的脖颈上。   依照他们平常的习惯,岑炀受了伤,无论轻重都得好好处理一遍。凝胶、医疗舱,身边有什么就用什么。   可现在……   Beta青年之前没有往那个方面想。不过,现在看来,岑炀自己也没考虑周到。   他一个Alpha,脖子后面竟然还保留着几天前留下的牙印。   并不算是伤疤。陆诏一直有留意自己下口的轻重,于是落在岑炀颈后的仅仅是一块淤痕。偏偏就是这么一点痕迹,过往从来不会出现在任何Alpha身上。哪怕主人什么都不说,也依然会在旁人眼里构出许多奇妙的故事。   陆诏眼神晃了晃,到底起身,走向盥洗室。   以上这些事,发生在他们进入房间的十分钟之内。   第十五分钟,陆诏也出了盥洗室,顺道换好衣服、和好友一人一边床铺地躺了下来。   房间里的灯光被调节到最昏暗的模式,两个青年又说了几句话,接下来,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弱。很快,就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动静。   也是这时候,趴在墙上的蜘蛛忽而动了。   它背上亮起象征着“成功”的绿灯。而当光线充斥房间的一瞬,陆诏、岑炀一起睁开双眼。   两个青年的目光之中哪里有半点困倦?只见他们极快地翻身、将双脚踩在地面上。动作间,岑炀还开口道:“陆元帅是怎么回复你的?”   陆诏没回答,而是伸手去捉地上的蜘蛛。   这一个动作,恰好让岑炀从另一张床上过来,到他身边坐下。   身边多了好友熟悉的体温,对方贴得那么近,胸膛就挨着自己的肩膀。   陆诏平静地把蜘蛛背壳打开,去读星网页面元帅给自己的回复。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之后,他简单把结论告诉好友:“说是过半个小时他给咱们拨正式的通讯。不过如果咱们在这之间一直没有回复他,他就会再看情况决定下一步动作。”   岑炀叹为观止:“竟然还真被你联系上了……”说话间,正好见到陆诏手指在光影键盘上快速移动,敲出一串回复。   Alpha青年眼皮眨动一下,先是意外,随即了然地笑了。   最初是想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还要你这么郑重地回复”。但仔细一看,元帅的那段话,和陆诏的那段话似乎用了同一种方式进行编码。甚至再往前看,陆诏最初发出的那一长串内容也有同样的规律。   真行啊,老陆。   岑炀由衷地想。   他心头有对好友的赞叹,又有随之而起的自豪。自己一直都知道,陆诏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只有你这么回复了,陆元帅才会知道,咱们现在没有被其他人发现、甚至被其他人控制。”岑炀说,“我看看,半个小时——马上就要到了。”   陆诏应了一句“对”。   岑炀:“小东西只调了监控吗?”   陆诏:“嗯?”   岑炀说:“光线有点暗了。”等陆元帅的视频拨过来,万一看不到他们两个,未免有些失礼,“不过要是只调了监控,咱们这会儿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否则的话,在中控那边看到他们这里灯光开了,监控画面里却还是黑灯状态,好像是有点尴尬。   好友简单说了几句之后,陆诏也意识到这点。   他微微懊恼,但也只能说:“来不及了。”以蜘蛛攻破监控的速度看。   岑炀叹了口气,心头有些遗憾。不过,他紧接着笑了,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正是谢泽等人之前换回来的蜘蛛。只见他在屏幕上简单敲击两下,很快,Alpha青年掌心的东西就成了一个小型灯具。   他把明亮闪耀、足以照亮整个房间的机器蜘蛛放在自己和陆诏的身体后方。别看小东西身量平平,这会儿却能够把整个房间都照亮。   岑炀对自己的突发奇想十分满意。看向陆诏的时候,眉眼当中也透出一丝自得。   陆诏将好友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唇角露出一丝细微的笑。   他想说点什么——无论是配合岑炀的心情,向好友送上一番夸奖;还是偏偏不让岑炀得意,说些会让他生气、眉眼之间显得更加鲜活明亮的话……可惜的是,无论哪一项,都没有来得及。   视频接通了。   两个青年瞬间收敛了所有玩闹神色,露出同样的谨慎严肃,看向眼前的投影。   他们甚至屏住了呼吸。   这不单单是对“元帅”两个字的尊重,更重要的是对眼前老人本人的尊重。关于他在战场上立下的那些功劳,也关于他带给民众们的、来之不易的和平……   陆诏、岑炀一起叫道:“陆元帅。”   投影当中,老人目光快速从他们身上扫过一圈,“我知道你们时间恐怕很紧张,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和我仔细讲讲你们担心的事情吧。”   说到这里,他又发觉了什么,微微一顿。   “——还有,你们身后那个正在发光的东西是什么?拿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对于陆元帅的第一个问题,陆诏、岑炀算是早有预料。不等对方真正问出口,他们已经拟过不知道多少遍腹稿。   可第二个问题,却让他们实实在在地怔忡片刻。 第85章 Beta继子(45)   怔忡之后,两个青年到底很快反应了过来。   岑炀转头去取墙上的蜘蛛灯,陆诏则在心头斟酌。   是啊,时间紧张,两人并不能确定蜘蛛究竟能把巡航船的监控系统隐瞒多久。一旦被人察觉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就算这一切“有情可原”,两人也会面临一系列问题。   比如:“这个就能直接隐瞒过我们系统的蜘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小东西,”终端另一面,陆元帅接着岑炀把机器蜘蛛捧到镜头前面的动作,仔仔细细地把它打量了一遍,然后开口:“你们是从哪里拿到的?”   岑炀微微一顿。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转头来看陆诏。   陆诏则是心头一沉:几秒钟之前,自己还在考虑,要怎么和陆元帅问起“元帅,你也认识这个多功能机器人吗”。没想到,被对方捷足先登……   他尽量用上自己最从容的语气,回答:“从一个伙伴那里,”话说得不可谓不含糊,不过不算说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当然也算是“伙伴”,“元帅,你见过它?”   陆元帅回答:“没有。”   陆诏、岑炀的心情同时紧绷。   “不过,”陆元帅又说,“我曾经见过它上面的标志。”   两个青年同时一愣。   因这句话,他们低下头,头一次认真地看起了蜘蛛背壳上的花纹。   没错,这玩意儿外观并不是全然光滑的。它身上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纹路,很难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让陆诏、岑炀来判断,恐怕只会觉得那是一个带着深刻企业思想,需要几百页展示稿才能讲清楚的琼天公司LOGO。   没错,“琼天公司LOGO”这点他们倒是很肯定,谁让花纹下面就写着公司名字。   而现在,陆元帅说的,就是这片图样?   两个青年陷入一阵细微的沉默。   不是说不相信,然而从逻辑上来判断,这种说法又很难找到让他们信服的点。   众所周知,战争早在两百年前结束。那之后,正值壮年的陆元帅又活跃了整整一百多年,成为了联邦最有名的慈善家,之后才开始养老。   那以后,他当然也会去各个星系游玩、放松心情。可不管怎么想,元帅他老人家都不会和琼天公司有什么接触了。   毕竟据陆诏在与他们合作之前展开的调查,这家公司可是在最近几年才成立的。   Beta青年勉强猜测:“元帅,你这几年也在留意机甲领域的新发展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解释。虽然不明白琼天这么一个名声不显的小公司是怎么引起陆元帅的注意力的,但人家产品质量摆在那里,说不定就有元帅他老人家慧眼识珠。   陆诏这么一说,旁边的岑炀也觉得就是这个可能。   没想到,陆元帅竟然摇头了。一边摇头,还一边朝两个青年笑一笑,说:“那都是好久之前、我还年轻的时候的事儿了!——好了,不要让这些事情浪费时间,先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吧。”   两个青年:“……”陆元帅年轻的时候?两百年、三百年之前?   要是正常情况,两人一定很乐意就这个问题探究一番。可是现在——   陆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先和老元帅确定过,对方一直开着录制装置,这才连珠炮似的报出一串名字。   然后,他强调:“这些人,都是我亲眼看到他们待在‘待客区’的。我当然愿意相信银叶警方,也相信整个银叶议会都愿意认真承担关于这个案子的责任、仔细调查背后的真相。但是万一……我是说,‘万一’。”   镜头角落里,一只手覆了过来,扣住陆诏的手。   陆诏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他有点苦笑的冲动。这实在太不“陆首席”了,这三个字代表的应该是一个从容不迫、永远不会在困难面前退缩的形象。但是,陆诏理智的那一部分又在不断告诉他,适当的示弱并不是坏事。再说了,当下他们面对的情况和过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出现在他和岑炀面前的并不是什么“看得见的敌人”。如果单单只是一个比赛、一个星盗,或者哪怕是一艘船呢?陆诏都不会有任何胆怯退缩。可现在,他要挑战的,恐怕是一个空前庞大、紧密交织、无比罪恶的利益团体。   “‘万一’后面的调查结果之中,里面很多人的名字都消失了。‘万一’那个时候,我,还有很多从那条船上下来的人都再也没法发出声音。”陆诏说,“元帅,这个时候,大约就需要您来面对一些事情。”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笃定、坚定。而在他身边,他最好的朋友与他十指相扣,无声地说明着与他永远站在一起、共同面对一切艰难险阻的决心。   那一瞬间,陆诏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永远不会是独自一人,无论前路有多么坎坷,至少还有岑炀……   “我知道了。”老人平静地说。   陆诏一怔。   他心头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可不可以把这理解成一个承诺?还是说,老元帅说的仅仅就是字面上的三个字?   饶是向来都很擅长思考的陆诏,到了当下,都有些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对方紧接着告诉他:“留下那个标志的人,是我很信任的……两个朋友。”   陆诏心头一跳。   “既然他们把这个东西给了你们。”老元帅淡淡地说,“就说明他们同样信任你们。放心吧,你们担心的事情,会有人去查证。”   陆诏、岑炀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   老元帅又说:“在看到你们发来的消息之前,其实我也有关注与这件事有关的新闻。不过,新闻上好像并没有出现你们两个?”   陆诏眨眼,从之前的繁复思绪里回神,干巴巴说:“对,元帅,您知道,我的身份——”   “不过我稍微查了一下你们两个的情况。”老元帅说,“虽然比船上大部分孩子都年长一些,但你们两个,其实也只是两个孩子。”   陆诏、岑炀抿一抿嘴巴。   “你们做到了比我年轻时候更加勇敢的事,有着比我年轻时候更加清楚的头脑。”老元帅继续说,“咱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接下来,我虽然会有一些行动,但可能没办法直接把手伸到你们两个身边。总之,注意保护自己。”   陆诏、岑炀心头一暖。   两人郑重地回答:“我们知道了,元帅。”   老元帅回答:“希望未来有一天,可以在现实里见到你们。”   这句话就是他们这次视频的结束。之后,老元帅的投影消失了,只留下陆诏和岑炀在房间里。   他们依然并肩坐在陆诏的床上。两人各自带着思绪,这么想了良久,终于有人开口。   是岑炀。他先说:“元帅和我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陆诏也赞同:“对,感觉他很和蔼。”   岑炀:“不过新闻里的元帅也很和蔼。”   陆诏想了想,觉得自己前面说的的确不够精确,于是纠正道:“他看我们的眼神……很亲切。”   岑炀说:“应该因为你毕竟算得上他的晚辈吧。”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可陆诏总觉得事情可能还有其他答案。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记起:“对了,我听最后那几句话的意思,元帅他果然认识琼天公司的老板吧?”   因他这句话,岑炀也把注意力转了过来,赞同道:“对。之前咱们都没有考虑到,说不定这两边有私交呢?要是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   陆诏:“看来那两个老板应该和元帅年龄差不多。”   岑炀:“我也觉得。他们会那么多东西,研究的范围跨了那么多领域,应该都是和元帅一样的老前辈了。”   两人这么讨论了一会儿,而后便把蜘蛛放出去,让它解除前面动的那些手脚。   角落不引人注目的缝隙之中,一个米粒般的镜头注视着床铺上的两个青年。除了背后之人,谁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真正开启。   不过,陆诏、岑炀已经解决了最大的烦恼,他们并不过多在意这些细节。   一觉睡到自然醒后,他们开始向巡航船上搭载的AI询问餐厅方位。AI友好地告诉他们答案不说,还给他们推荐了些据说最受船上警员欢迎的菜肴。   两个青年欣然前往,果然按照AI推荐的那样点了单。等待的时候,他们环顾四周。   食堂里还真有几个熟人,正是从幽灵号上下来的少年少女们。   他们之间经历了苦难,这会儿却能笑着坐在几个警员面前。警员们不知道在和他们说些什么,几个少年少女脸上登时露出期待……   岑炀说:“看起来他们相处得很好。”   感叹得很平常,陆诏却知道,好友这番话还另有一番意思:至少从警员们的态度来看,他们对这些孩子的所有同情、帮助,都是发自真心。   陆诏也这么觉得。   但他同样知道,无论是在哪个星系,这些普通警员都不在“上船”的名单里。   两人很快打好了饭,端着餐盘去找那些围坐在一起的少年少女。   见到他们两个,少年少女们脸上的惊喜意味更浓。不等陆诏和岑炀坐下,他们就迫不及待地与两人分享:“沃克家里的人已经在港口那边等了!”   两个青年一怔,随即转向人群中坐着的一个Omega男孩。他脸上带着又是激动,又是喜悦的表情,眼睛明亮,像是在发光。   陆诏想了想,记起来了:“对,你家就在银叶星系。恭喜。”   沃克笑了,“对,我马上就能回家了——你们也是,大家都马上都能回家了!”   场面一片热闹,陆诏、岑炀脸上也不由地多了笑容。一直到一个警员犹豫地看过来,在陆诏留意到他的目光之后,压低嗓音和他说:“小陆先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陆诏心头一跳。他当然记得,“之前我就是借了你的终端去给我妈发消息——难道?”   眼看陆诏脸上也多了期待,那名警员立刻开口:“不是,我正要和你说呢!那位女士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任何回信,唉……”   陆诏一怔。   警员说:“我们这边的想法是,要不然先通知你父亲?” 第86章 Beta继子(46)   正在和陆诏讲话的这名警员姓罗,名叫罗昕。   他没和两个青年自我介绍太多,陆、岑却能从他的外貌看出来,罗警官应该刚毕业不久。   这个猜测是对的。刚刚加入工作队伍不久的罗警官,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这么大的案子。   审讯嫌疑人的事自然有局里有经验的前辈去做,他和那些同样年轻的同事被安排的任务,则是照顾好这一船受害人。   受害人里十个有八个是未成年,剩下两个也像陆诏、岑炀那样刚上大一。虽然知道面前的两个青年不像其他受害者那样,遭到了船上“客人”残忍的侵害,可和他们讲话的时候,罗昕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得知岑炀父母双亡,之后就一直独自生活的时候,他已经很为这两个弟弟难过了。现在,陆诏又迟迟联络不上母亲……虽然从罗莱索那边的新闻看,小陆先生和陆议长的关系恐怕说不上好。但是,那毕竟是“父亲”。   所以罗昕这么提议。   陆诏看着他小心翼翼、生怕伤到自己的神色,说实话,有些意外。   “不用,”他说,“我觉得,应该已经有人通知他了。”   罗昕一愣。   看出眼前警员的茫然,岑炀替好友解释:“幽灵号原本停在罗莱索,上面的大部分受害者也都是那边的人。作为议长,陆昇肯定在关注这件事。”   罗昕心想,可这不一样啊!他作为议长的关注是出于职责,可作为“父亲”——   陆诏:“总之,谢谢你。”   罗昕:“……”   再怎么“刚入职”,他也能听出这是结束话题的意思。   罗警官抿抿嘴,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的确有些欠考虑了。   其实Alpha青年说得没错。乔警长肯定会把小陆先生出现在幽灵号上的事情上报,这几行字不会出现在正式公文里,却一定有渠道能让陆议长知晓。只要他有关心儿子的心思,拨个通讯到这条船上,轻而易举。   他不拨,纯粹说明不想。毕竟是刚刚新婚,与Omega伴侣如胶似漆的时候。听到前任妻子生下的儿子的消息,就算事情再重要,也一定有一个瞬间,陆议长会觉得被打扰了吧?   想着这些,罗昕甚至有点想叹气了。不过,当他再抬眼去看对面的两个青年时,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多虑。   无论陆诏还是岑炀,都不像把陆议长的缺席放在心上的样子。他们俩正凑在一块儿,对着盘子里的菜嘀嘀咕咕。罗昕能听到一点话音,是:“……竟然是甜的。”   他忍不住笑了笑,接口介绍:“小陆先生,小岑先生,这是我们银叶特有的一种‘银冰草沙拉’,算是本地美食吧。的确一般都会用甜口的酱汁来调,因为这个,时不时会有游客说吃不惯。不过,我们本地人从小吃到大,早就习惯它的味道了,都觉得还挺好。”   陆诏、岑炀认真地听着他的介绍。等罗昕说完,两人露出恍然神色:“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你们还要在船上吃三顿饭。”罗昕见他们感兴趣,干脆就这个话题多说了一点:“还有一道炙烤吉星兽,你们也可以尝尝。吉星兽也是我们银叶的一种特色养殖兽,它的肉质非常嫩滑,吃起来口感特别好。正好,船上的烹饪机器人也很擅长做它。”   两个青年听得津津有味,追问:“好,我们记住了,还有其他的吗?”   罗昕继续介绍:“还有,我想想,有一道油炸室火兽……”他讲话的时候,旁边坐着的少年少女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开始商量下一顿要吃什么。   罗昕留意到这点,心中微微动容。   上船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群孩子的心理状态。现在来看,虽然的确有人不愿意出门,可至少坐在他面前的这些孩子,一定能快速从过往的阴影中走出来。   在警员们的关照下,巡航船于两天后顺利抵达空港。   一路都没出什么意外。这对陆诏、岑炀来说是好事,两个青年同样为此高兴。不过,他们并未放松警惕。   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不是说这样不好,可经历了之前的事,他们总会有一丝多余的疑心。   再有就是——   岑炀:“还没有消息吗?”   他没明确说,陆诏却不会误会好友的意思。   Beta青年揉一揉眉心,神色中是越来越浓的忧虑:“我是不是应该也在镜头前面露个脸?这样的话,起码妈妈能看到我。”   岑炀叹气:“来不及了。”   就在巡航船进入空港、第一批受害者与他们的家人相拥而泣的时候,持续了两天的直播终于停下来了。   官方的解释是“接下来,这些受害者将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希望大家也给他们的隐私予尊重”。陆诏和岑炀听到的也是这样的版本,客观想想,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谢泽等人到底还没成年,等他们回到家乡,曾经帮助他们的关注度,很可能会直接变成对他们正常生活的阻碍。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尽快把民众们的焦点从他们身上转移开。   可这么一来,想让文女士知道陆诏的动向,从而联系他,就成了难事。   岑炀想了想,又开口:“星网主页呢?阿姨也没有动静?”   陆诏摇摇头,“不光是没回我的消息,”他最初发现无法拨通通讯的时候就开始尝试这条路了,“连最新动态更新也没有——但也正常,她本来就不是经常往主页发内容的人。”   岑炀听到这里,跟好友一起头疼,“那,请礼品店的人去问问?”   陆诏沉默片刻:“没用。陆昇再婚,她不可能还住在之前的庄园。”这也是之前送去的花再无下文的原因,“如果委托其他人去打听——”还是那句话,陆昇是议长。   有这个身份在,陆诏找任何人去帮忙都不合适。   岑炀愈发觉得事情棘手。可看看眼前的好友,他还是说:“等咱们回罗莱索就好了。你去登记处查阿姨的现居住地,那边肯定能给个答案。”   陆诏轻轻“嗯”了声,说:“我知道。”   他还知道另一件事。   自己找不到母亲,所以这么担心。母亲那边呢?她无法通过终端联络自己,这种时候,她会怎么做?   会想到星网,去看主页有没有来自自己的私信吗?会尽量在网络上的各个地方留下痕迹,只等自己发现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应该都是“会”吧?可是直到现在,距离陆、岑二人信号丢失、终端丢失过了足足二十天,文女士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陆诏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担心,同时又实在不愿意往糟糕的角度考虑。只能顺着岑炀的思路,同样安慰自己:“对,等回罗莱索就好了。”准确地说,要在登记处查询,是“回到我们那颗星球”就好了。   因抱着这个期待,当其他人还在关心银叶警方针对幽灵号的调查结果、每天打开星网都是五花八门的请愿话题的时候,陆诏主动找罗警官问:“其他人留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年龄还小,需要家长来接。我和岑炀都已经成年了,而且本来也不会有人来接我们。照这么看,我俩是不是已经可以走了?”   罗警官看出他的心急。想想如果自己落在这两个青年的状况,自己应该也同样着急。   但这事儿不是他能点头的。罗昕回答:“小陆先生、小岑先生,我把你们的诉求整理上报。警长那边一有回复,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陆诏、岑炀:“……好。”   因罗昕这句回复,两人一度以为“离开”是件难事,甚至私下琢磨起再联系一次陆元帅。   没想到,当天晚上他们就从罗昕那边得到了准确答复,“对,你们可以走了,我们会给你们买好船票。”   陆诏欲言又止。   罗昕见状,疑问道:“小陆先生,怎么了吗?”   陆诏“唔”了声,回答:“其实,我们俩已经买好票了。”   听到这话,罗昕:“啊——”   声音刚发出来,他急急地刹住闸。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没来找两个青年说警长那边的批复,他们俩是打算自己悄悄走?   罗昕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理来讲,陆、岑的做法不符合规定。但从感情上来说,他知道这两个青年有多归心似箭。   罗昕只好说:“呃,风太大了,我没听清楚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之前说的船票,是银叶财政部门统一出面订的,每一个从船上下来的人,包括来接他们的家属都有。你们要回罗莱索的话,时间是……船号是……”   他快速说完,顺道把购票信息导到警局给两个青年配备的临时终端上。   陆诏、岑炀到底和他道谢。不过,转过头,两个青年就上了另一艘飞船。   正是他们之前买票的那艘。然而后面再有人查,飞船公司给出的结果却是:“对,这两个人没有登船。”   通讯挂断,查询之人面容阴郁,朝终端另一头说:“跟丢了。” 第87章 Beta继子(47)   登船的时候,两个青年用了一点“技巧”。   碍于船票的数量是固定的,他们虽然想要隐藏身份,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用蜘蛛修改购票系统上的信息,以防给旁人带来不便。   陆诏、岑炀选择了另一个办法:找人帮忙。   正好,那名叫“沃克”的少年Omega家人已经抵达银叶。不出意外地话,他们会带着沃克于近日出发,返回家里。   那么,在他们离开之前,私下请他们买几张通往罗莱索的飞船票,再利用他们的身份信息登船……在沃克本人的请求下,他的家人很干脆地答应了陆、岑两个提出的事。为了防备万一,他们甚至派出沃克一名表叔,真的和两个青年在飞船上航行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在中转站下船离开。   这之后,才是机器蜘蛛对后台进行的一点小小的“迷惑”。   一番操作下来,在系统层面,两个青年从头到尾没有参与检票,更遑论上船。   至于真正上船的人,虽然他们的购票信息在一两天后出现在了另一家飞船公司的航行名单上,但不同公司之间的乘客身份是独立的,并不会被交叉对比。沃克本人又属于一群受害者中比较“普通”的一位,不像谢泽那样,从头到尾都在镜头下表现得独立、自信,哪怕遇到那么惨痛的压迫,依然可以昂首挺胸,告诉所有人“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在陆、岑插了一手之后,他甚至不是第一个从银叶空港离开的人。   如此一来,他的情况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陆、岑也在“灯下黑”中,顺利地与飞船一同返回家乡。   路上,他们没像之前那样住二人间,而是就睡在按照沃克家人经济水平来定的六人房。   除去一个沃克表叔留下的空床,这儿还有三个陌生人。他们自然不认识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镜头中的陆诏、岑炀,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始终关注与幽灵号有关的消息,并且在案情有突破的时候第一时间与他们分享。   “真是太恐怖了!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做不到像谢泽同学他们一样勇敢……”   “这个人竟然也参与了进去!我之前经常在新闻上看到他的,一直以为他是好人。”   “对,我毕业之前一直想着如果能拿到他们公司的offer就好了,行业对口,薪资待遇也不错,最重要的是企业形象特别好。可现在看,根本……”   陆诏、岑炀听着,知道他们在说一个今天刚刚被逮捕的商人。银叶警方联合罗莱索警方对他施行抓捕的时候,那个商人正在匆匆忙忙地驾驶飞船外逃。   这场行动的录像被两地警方放出来了,无数民众汇聚在录像下方,或是愤慨或是激动,都不断留言要求尽快开始审判。   “按照流程,”同房的一个Alpha女性说,“从抓捕到上法庭,起码有半年的时间。不过,现在舆论压力这么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提前。”   她的同伴问:“会是哪里来审?也像是联合行动的警方一样,是几个星系的法庭联合公审吗?”   “说不定呢,”Alpha女性说,“要么是这样,要么是直接从中央星系找人吧?——很多特派警司也参与行动了,不过中央星系还没有哪个议员站出来专门分管这件事。”   “说不定后面会有。”   几人讨论的声音落在陆诏和岑炀耳边,两人仿佛听得十分认真。可要是熟悉他们的人,一定会发现他们的心思已经飘远了。   目光在空中交汇,又错开。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也足够两人知道好友的想法:“罗莱索警方那边,指挥行动的人是个陌生面孔没错。可这么长时间了,始终没有他们厅长被逮捕的消息。”   两人可是知道那位厅长在幽灵号上是什么表现的。现在这样,是为了联邦与罗莱索的形象,有人决定把事情压下去、只让人在私下里接受审判了吗?   最好是这样。   否则的话,情况恐怕不太妙啊。   当着其他乘客的面,陆诏、岑炀始终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还是在她们去餐厅吃饭之后,两人才在一起看新闻的空档,低声与另一人讲话。   陆诏:“目前被公开抓捕的人,大部分都是商界的。”   岑炀:“也有政府官员,但职位最高一个也只是一颗星球上财政部门二把手。”   陆诏:“……听起来像替罪羊。”至少两人都很清楚,他们在幽灵上看到的状况远远不止如此。   岑炀也是同样看法。他咋舌:“我现在没法自我安慰,说他们私下其实还抓了很多人,只不过不会把他们的身份公开了——不是,他们这么做,就不怕被揭穿吗?”   陆诏安静片刻,“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他们肯定有这方面的预案。”   事后,他这句话被岑炀反复吐槽“乌鸦嘴”。当然,陆诏总有办法让好友念叨到一半儿就闭嘴。   从银叶离开的时候,他们和所有少年少女都用新的终端添加了联系方式。又由谢泽出面,把所有人都拉进一个群里。   有时候陆、岑会觉得,这个少年在尽力去做那个尝试救下他、救下所有人的樱桃信息素策划人没有来得及做的事。他始终站在第一线,始终关心关切着每一个与他一同被救下的人。   而就在陆、岑搭乘的飞船已经进入罗莱索星域,甚至已经行过一半儿通向他们家乡的路程时,谢泽在群里提起:“情况不对。我一直有关注新闻,现在被捕的人数和咱们实际知道的人数完全对不上号。”   有这种想法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不过,在谢泽之前,很多人不曾开口。   直到谢泽出现,挑明了事情不说,还把一份名单发在群里。   “离开飞船的时候,我只带了人和脑子。当时没有终端,原本也不可能记录太多东西。不过,我有印象的‘客人’有这些。”   他不仅仅写下了那些人的名字,还按照身份给他们分了类。   很快,这份名单被其他人复制到自己终端上,并且往里面添加新的名字。   “我记得他……”   “还有那个Alpha。”   在众人的集思广益之下,很快,一份更加完整、覆盖更广的名单成型了。   然后,众多少年少女开始在群里讨论,要怎么进一步发声,让这些人也被公开。   陆诏、岑炀没有发言,但一直在看。   没一会儿,岑炀留意到:“有人退群了。”   不光是他,群里很快也有人提出这点。   “谁走了?”   “方棋。”很快有人回答,“我加了他的通讯号,这就去问问他。”   群里出现短暂沉默,直到那个女孩儿回来说话。   “他说,他家人看到了我们在说的东西,觉得太危险了,让他离开,以后也不要和我们联络……”   群里沉默更甚。   女孩儿的话,像是一捧凉水,浇在众多少年少女因愤怒而火热的心上。   良久没有人开口,而飞船上,岑炀轻轻“啧”了声,“退群的人又增加了。”   陆诏说:“人之常情。”   如果幽灵号背后的势力真的那么顽固、难以拔除。就连关注度最高的现在,都有人明目张胆地把自己藏进黑暗。   一部分好不容易找到孩子的家长怀揣顾虑,决定自保为上,实在再正常不过。   不光是有人消失在群名单里,留下的少年少女中,也有人问:“谢泽,你打算怎么办?把这个名单公开吗?”   “万一出了问题……”   “我们会不会又被抓回去?”   “其实现在这个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我碰到的‘客人’近乎都已经被抓了,看到他们在执法镜头前面又惊又怕的样子,我简直——原来他们也会害怕。”   “还有那些星盗,银叶警方不是每天都在公开他们的身份,也把他们和之前一些逃犯联系起来吗?我家里人咨询过律师,不出意外地话他们全部都会是死刑。”   “对,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了。”   被反复询问的谢泽,这会儿陷入良久沉默。   不光其他人,就连陆诏、岑炀都觉得,这个少年承受的压力太多,可能已经要坚持不住。   但片刻后,谢泽给出了他的回复:“我会以个人身份把这份名单发出去。”停了停,这才发出下一句话,“如果有人愿意和我联合发声明,请私下来找我。”   这一天,在网友们的号召下——或许也是在一些人的顺水推舟之下——逐渐离开了众人关注中心的幽灵号受害者们,重新夺回了整个联邦的注意力。   “我是谢泽,我实名举报——”   “我是沃克,有一名曾经对我实施侵害的联邦官员,至今没有出现在新闻上。”   “我……抱歉,我只敢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大家面前。但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是真的。”   一名背对着镜头的少年开口。   “我要说的也是真的。到现在,我依然每天都在做和那个人有关的噩梦。可是,他昨天竟然还出席了一场活动。”   戴着面具的女孩儿低声讲话。   “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安然无恙,但是,请不要放过他们。” 第88章 Beta继子(48)   星网再一次被点燃了。   民众们或许会因为视频中吐露的部分名字过于让人惊骇,以此有“说出这个名字的人没有露脸,所以会不会这一段是后期拼接进去”的想法。但是,他们已经很熟悉谢泽与另外几个露了脸的少年少女了。   就算其他人说的是假的,他们应该也在讲实话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不少人去查了自己“信任”的受害者吐出的名字。而这一查,整件事情的热度登时攀上一个新的高峰。   “难怪呢,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了。这么一艘船,要怎么才能一直待在无人区不被发现?它是在罗莱索,不是在什么偏远星系!除了警察系统有人通风报信,甚至直接对巡逻航线做了调整,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罗莱索警厅厅长也是船上的‘客人’吗?我在看他之前都采访视频,他看起来明明那么正气凛然。   “好想吐。”   “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厅长参与的事儿是一个没有露脸的人说的吧?万一是有人在浑水摸鱼呢!”   “对,既然要举报,那就堂堂正正地来啊。”   “堂堂正正?他们以后还是要生活的。之前直接开直播已经很不应该了,毕竟还是一群孩子,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以后还能不能正常学习、工作。”   “就知道会有人这么说。但罗莱索警方老大都是‘客人’,谁知道银叶那边是什么情况?要是没有一开始就直播引发关注,你确定这会儿你能跟我吵架,而不是在刷其他新闻?   “至于以后怎么生活,说白了,只要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群‘客人’身上,让他们每一个都得到应得的教训,之后就只把弟弟妹妹们当普通人看,他们的生活能受多大影响?——最大的影响恐怕就是你们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停一停,你们别吵了,有新视频被放出来了!”   “视频?难道又有……”   “不是,是在幽灵号上录下来的监控视频!”   在部分第一时间看到视频的网友的指引下,越来越多人点开了新出现在星网上的内容。   和最初留言的人说的一样,这些视频一看就是从某个投影屏上直接拍摄下来的。每一条都很短,也不像原文件那样清晰。但是,该看到的细节,一样都没有少。   其中流传最广的那一条,主人公正是作为民众话题中心的罗莱索警厅厅长。   无论是之前相信这回事的,还是坚持认为关于他的举报是由别有用心之人拼接进受害者们的视频的人,在看到他的面孔出现在一群Omega少年少女们之间的时候,都沉默了。   关于这位厅长的新闻中,一直有占比很大的一部分,是他今天又去了哪家福利院,为其中的少年儿童们提供了什么帮助。   可现在看,他提供的帮助……   不用说,视频的来源当然是陆、岑手上的蜘蛛。   考虑到他们上船时间晚,并没有亲自面对过那些“客人”,谢泽在联系同班们录制举报视频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叫上他们一起。   两人当时也没有说什么。私下里,却对他们保留下来的部分内容做了整理。又在网上满是对谢泽一行的质疑的时候,将自己手上的东西作为关键证据发出去。   相信会有不少人为此焦头烂额了。   “……真的不是你们发的吗?”   空港附近的安置酒店里,乔永再一次向谢泽确认。   他面前,少年嘴唇紧抿,唇色淡得让人几乎看不清楚。但是,他的表情却很坚定,告诉乔永:“不是。”   这是实话,谢泽说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等到乔永再问“不是你,那你知不知道究竟是谁”,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说“不知道”。   这照样不算说谎。虽然对背后那个人有所猜测,可他确实没有亲眼看到对方录制视频的过程。此刻说“不知道”,就连警方最先进的测谎仪也查不出少年的问题。   当然,考虑到少年的受害者身份,乔永也没有上来就给对方用这种东西。只是必要的AI微表情分析还是不能少的,在谢泽看不到的地方,镜头正对准着他。   屋内一片沉寂,一时之间,谁也没有继续开口。   直到乔永的下属给他比了一个手势,这个中年Alpha才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当时的确都没有带终端……”就算在船上的时候能用其他设备录,也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带出来。   乔永和很多同事的判断一样,视频应该是从他们内部流出去的。背后目的也显而易见,有人和谢泽他们一样,觉得警方在包庇一些人。   对上面前少年明显警惕的神色,乔永:“你们私底下录的那些视频,我们也看过了。说实话,对于一些事情,我这边的疑虑不比你们少。但你们看,直到现在,视频依然在网上,对吧?”   谢泽没有回答。   乔永:“好,这不能说明什么。但是——我来这里之前,看到了一份行动计划。”   谢泽还是没有表情。   乔永补充:“那份计划已经没法执行了,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也没有问题。   “小谢同学,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吧?你们在‘幽灵’上遇到的人,并不是那艘船上全部的‘客人’。”   谢泽的眼神终于有了细微变化。   “的确,我们对一些人的抓捕慢了。但是,还没有落网的那些人,其实是有共同点的。”   谢泽说:“‘共同点’是他们的职务都不低吗?”   乔永假装没有听懂少年话音中的讽刺,说:“他们背后的势力往往都很庞大。   “你说,如果他们自己会上船,那他们的家人呢?朋友呢?”   谢泽的手指轻轻压在桌子上,指肚泛起细微的白。   乔永叹气,说:“我看过你在学校的情况。小谢同学,你的成绩很好,应该已经想到了。我们现在抓了他们,只会让背后更多人从这张‘网’上逃脱出去。而暂时按兵不动,只观察他们的行动、看他们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和什么人联络……这么一来,不仅有可能揪出更多他们的同伙,连水最深处的‘大鱼’也有可能被我们抓住。”   这话落入耳中,谢泽已经不光是手指发白了,他连脸色也微微发白。   “我们做错了吗?”   少年Omega问。   “上级的指示,”乔永轻声细语地回答,“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帮忙,再录一段内容……”   这天之后不久,又一条带着谢泽面孔的视频出现在星网上。   镜头之后,少年并几个伙伴严厉地谴责了“其他人”修改视频内容,让部分完全无关的人受到牵连的行为。也是同一天,不少专门做痕迹分析的专家都出面表示,他们在多条流传在网上的“证据”视频中看到了明显的合成痕迹。   银叶警方在当晚宣布,抓住了几个自己拍摄了背影举报、在这种关键时刻浑水摸鱼的人。考虑到他们年纪很小,都还是上中学的岁数,警方仅仅对他们进行了批评教育……   “呼……”   乔永吐出一口烟。   他看着自己周围的投影屏。来自下属的汇报,来自上级的最新指令,还有他自己打开的各种网友留言界面。   与前几天激烈氛围不同,当下,网友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同的消息分散。有人在批评那几个“青少年”太不懂事,这才在这种紧张时刻做了完全不该做的事。也有人在说,他觉得一定是银叶当局威胁了谢泽他们,这才让谢泽等人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完全改变了口风。   威胁吗?乔永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可以被这么形容。如果他看到的那个行动方案可以顺利推进,一定会对整个案子起到重大作用。   又一口烟被从男人口中吐了出来。   已经入夜了,可他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不行,我要就被搞糊涂了。”与陆诏、岑炀被分到同一个飞船房间的几个Alpha女性又在讨论网上的新消息,“罗莱索警厅的厅长到底是真的有问题,还是纯粹倒霉被冤枉?”   “我也看不懂了,到底哪个是最原始版本的视频?”   她们的声音传到旁边两个青年耳中,陆诏、岑炀眼皮都是一跳。   视线交错之间,无数想法在两人当中无声地传递。   两人都想到了很多、很多。不过,当下并不是一个交换心思的好场合。   “尊敬的旅客,”飞船的广播声响在众人耳边,“飞鹰号将于三十分钟后抵达空港。请您检查随身行李,提前预备好货仓提物证明,不要把任何物品遗落在飞船上……”   他们终于回家了。 第89章 Beta继子(49)   登记处,全称“联邦公民身份信息登记处”,早年是各星系警厅的下属部门之一,近几年才被独立出来,成为一个单独单位。   岑炀之前提过的、可以让他们获取文女士现居住地的地方就是这里。   一般来说,这种内容当然是公民隐私。但作为文女士的直系亲属,陆诏享有获取一切关于文女士户籍、身份信息的权利。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要拒绝被人查询也很简单,只需要本人办理“私密”模式。不过,就像陆诏确定自己不会把这种模式向母亲开启,他同样确定母亲不会这么对自己。   把行李寄存在空港,两个青年只身踏上公共穿梭车。   从上车那一刻开始,陆诏就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双唇紧抿,望向窗外。   故乡的风景在他眼中飞驰而过,陆诏却完全没有细看的心思。就连陪伴了他们一路、无论到哪里都有人提起的“罗莱索警厅厅长之谜”,到这会儿,也完全没法引起青年的注意力。   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一个人……就在这时候,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话音。   岑炀说:“咱们马上就能找到阿姨了。”   陆诏喉结滚动,有种自己浑身血液从这一刻才开始流淌的错觉。   他回头去看岑炀。在别人眼里总显得桀骜的Alpha青年,此时此刻竟露出了堪称“柔和”的神色,告诉他:“阿姨肯定很希望确认咱们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不能瞒着她,但也不能让她担心。”   陆诏唇角扯起一些。   岑炀:“……呃,我是打算让你笑一笑,但你现在笑的是不是有点潦草?”   陆诏:“……”   原本勾起的唇角又被压下,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岑炀。   岑炀眨眨眼,抬手,在陆诏唇角一挑。   他动作太自然,陆诏同样不觉得不对。两人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陆诏甚至能想到好友的下一步是什么。   他先发制人,在岑炀把终端抬起来之前扣住对方手腕。又在这同时举起另一只手,无比精准地把手指扯在岑炀脸上。   岑炀:“……唔嗯!”   他龇牙咧嘴。这副场面落入周围人眼中,纵然是正为银叶那边状况担心的路人们,也不禁露出一点细微笑容。   自己年轻那会儿,也是这么有活力吧?   两个青年之间的“纠纷”,以陆诏成功拍下岑炀脸颊被扯起的照片为结点。   他安稳地在自己位置上坐直身体,旁边的Alpha青年一边揉脸,一边“啧”一声,嘀咕:“我这可是让着你!”   陆诏微微笑了笑,说:“我知道。”   岑炀:“所以,你可不能得意——嗯?”   陆诏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知道,谢谢你。”   岑炀:“……”   原本的神采飞扬变成磕磕巴巴,耳尖也多了一点浅浅的红。   不明显,乍看起来甚至无法发觉。就连岑炀自己,也觉得那一点烫意不过是错觉。   但陆诏看到了。   他把好友的终端还给对方,自己双手在身前交叠,眼里带着一丝之前没有的笑意,安安稳稳地等待目的地与答案到来。   ……   ……   这颗星球的登记处是一处通体由玻璃搭建、盘浮在空中的“岛”。从外面看,能清楚看到其中通透的格局,甚至隐约见到几个正在其中行走的人影。   可要是凝神观察,又会发现那些“人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明净的建筑本身。   这是建筑上的光学装置在起作用。换句话说,人们此前看到的人影并非真人,而是由系统投射出的幻象。   穿梭车在“岛”外的通道停下。除了两个青年,另外还有几名中途上车的乘客来到这里。   他们或是怀揣紧张,或是隐含期许,先后下车,朝不远处的建筑走去。   陆诏、岑炀也在其中。不过,当他们真正踏入“岛”中,前面那些与他们共同走向大门的人登时消失了。   两人毫不意外。   这也是光学装置在起作用。出于保护来访者隐私的考虑,人们进入的时候,登记处就会将他们从彼此的视野中隔开。如果来访者朝其他人刚才在的地方挪动,或者干脆直接把手伸过去试探,就会发现其实同行者就在一边,只是神奇地从自己双眼之中消失了。   当然,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太久。视野的分隔之后,人们很快会迎来真正的空间分隔。一串标记在陆诏、岑炀脚底下亮起,正是要带他们去单独窗口。   两人迈开步子,跟着指引往前。   肉眼看来平缓的路,竟然让他们偶尔会有失重感。不用说,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换了楼层。   终于,箭头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陆诏将那扇同样是玻璃构成,在外就能清晰看到室内布置的门推开,脚下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来到沙发旁的投影屏前。   陆诏比他落后半个肩膀的位置,进入房间后反手关掉屋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青年身便原本干净剔透的玻璃竟变得模糊不清。   “查询,”陆诏已经在输入了,“文书华女士当前住址。”   岑炀来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那面巨大的投影屏。   等陆诏按了确认,投影屏上登时显露“加载中”的字样。这个过程没耗费太久,近乎只是两次眨眼的工夫,设备已经开始和陆诏确认:“尊敬的联邦公民,您的身份绑定范围之中有1位文书华女士,是否确认查询对象?”   陆诏:“确认。”想到一个笑话。罗莱索这边还好,换到别的星系,有些地方可是有用长辈名给孩子命名的传统。这么一来,谁在登记处进行查找,面对的可能就是十几个、几十个“亨利”“伊桑”。   投影屏再度开始加载,片刻后弹出新的提示:“查询对象资料调取中”。   事情进展到这会儿,他们算是已经走完了找到母亲的前九十九步。接下来,只需要一个结果——   “滴滴——查询失败。”登记处的AI给了陆诏一个冰冷的答案。   陆诏愣住,他旁边的岑炀也愣了。在陆诏还在看着投影屏上的红色字符出神时,岑炀先一步开口,直接道:“失败原因?”   陆诏:“……”   以当下的科技发展水平,很多AI都可以完美地模拟人声。不过,陆诏本人并不喜欢太像真人的AI。   进入登记处后,匹配给他们的智能助手也遵循了陆诏的习惯,在话音中保留了一丝机械的味道。   现在,陆诏知道,那个拥有机械味道的声音在讲话。   可它究竟说了什么,那些字音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陆诏竟然有些弄不明白了。   “……怎么可能!?”倒是岑炀的声音更清楚一点。与陆诏的安静相比,他明显更加激动,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重新查询!”   AI:“查询失败。”   岑炀:“原因……”   那种强烈的“空白”感又出现了。不单单笼罩了就陆诏的鼓膜,还占据了他的所有意识。   “不会的,怎么会。”Beta青年听到自己的好友不断喃喃,“怎么会这样?”   他有片刻停顿。   “陆诏!”好友又在叫他了,这一次,嗓音明显急切了很多,“你的精神力!收一收,这个设备要被震碎了-!”   陆诏眼皮缓缓眨动。   精神力?震碎?   他能听清这两句话,却还是很难理解。大脑深处有“嗡嗡”的动静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明显。   “我的天啊。”岑炀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自己都没从AI吐露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呢,又意识到好友的情况明显不对劲——这叫什么来着?教科书上好像有一个学名,对了,“精神力暴动”。   设备震动的幅度更大了,Alpha青年怀疑屋子里下一秒就要响起警报。   机甲老师提到这一茬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给暴动的精神力一个“锚点”,然后以那个锚点为根基,慢慢梳理另一个人的精神力——锚点,有什么东西能让陆诏在最短时间内稳定下来?   岑炀左右看了看,再低头看看自己。   两人在幽灵号上时的对话重新响在耳边,说实话,他当时虽然被陆诏吐槽过很多次“咬他”,可实际上从未真的朝对方动牙齿。   现在,嗯,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了,就这么上吧!   岑炀深吸一口气,快速凑到陆诏身边。既然老陆是Beta,就不讲究什么“腺体的位置”了,直接开口——   “嘶——!!!”   Alpha青年唇齿张开,瞳仁骤然缩小,颈后传来的剧痛让他整个身体都僵直住,却又本能地收敛了一切攻击势头,只微微皱眉,轻轻抱住面前的挚友。   血腥味涌入大脑,像是一片浪潮,卷回了陆诏的意识。   让他听到:“……文书华女士已于17天前登记去世,故而并无住址信息。”   “老陆,”伴随机械音的,还有岑炀带着忧虑的话语,“你还好吗?”   不好。   陆诏想。   他深深地扣住岑炀的身体,将脑袋埋在挚友肩头,久久不曾言语。 第90章 Beta继子(50)   战争时代有很多这样的故事。   某位战士的至亲挚爱离开人世,两人虽然在相距甚远的两个星球、甚至两个星系,存活下来的人依然能在对方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有所感知,从而迎来锥心之痛。   后来的研究中,人们大多认为这是精神力的发展为战士们带来的“能力”。不过,随着战争结束、联邦公民的平均精神力水平显著下降,这类故事慢慢成为了传说。倒是后世,很多人将它与至死不渝的爱情联络在一起,甚至成为一种专属于Alpha与Omega的浪漫元素。   可不是的。被世人认为“不解风情”的Beta,也拥有同样痛苦的能力。   陆诏记起来:“你记不记得,追着星盗离开、落在那片行星残骸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噩梦。”   说这话的时候,他和岑炀也依然保持着相互拥抱的姿势,只是把牙从好友鲜血淋漓的颈后皮肤上挪了开来。   陆诏眼睛一垂,就能看到那片皮肉翻卷起来的样子。岑炀又开始流血,这应该很痛的,可岑炀竟然一点儿推开他的意思都没有,还在关心地问他:“那个梦?对,你是说过。”   陆诏分出一只手,向房间里的设备招了招。识别出他的手势,一个圆球从设备上飞了出来,停留在青年手边。   他一心二用,一面在上面输指令、要求登记处送来治疗凝胶,一边继续和岑炀说:“这上面说十七天。从我做噩梦的那天到现在,差不多也是十七天。”   岑炀分辨着他的语气,轻轻叫:“陆诏……”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敲门的动静。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好友的速度则比他更快。在他还只是投以目光的时候,陆诏就已经松开他,去一旁开门。   凝胶到手,陆诏:“坐在沙发上。”   岑炀眼神晃了晃,很仔细地看好友的神色。   对方从那种疑似“精神力暴动”的场景中缓过神时,他是松了一口气。可现在,岑炀又觉得他有点平静过头了。   这让岑炀重新提起担忧:自己当年住院的时候,也有一段类似这样的时刻。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沟通,只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世界中。   陆诏把他拉了出来,让他终于能把情绪发泄掉。医生后来说起时都庆幸,道如果没有陆诏,他还真担心岑家的遗孤会出什么问题。   现在,陆诏成了“可能会出问题”的那一个。   岑炀按照对方的话坐上沙发,斟酌起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还是应该什么也不说,与对方共享这份难过?   说他对文阿姨的感情不输陆诏,那肯定过了。可在岑炀心中,文阿姨同样是那个承担了“最亲近的长辈”一身份的人。   正想着呢,脖颈上传来一点冰凉。岑炀脖子缩了缩,意识到了,这是陆诏在给自己涂药。   他心情难言:最痛苦的是陆诏,在痛苦的同时还记挂别人的也是陆诏——   “查询。”手指轻柔地在好友伤处打着圈,争取把凝胶涂得更厚一点。同时,Beta青年开口了。   岑炀立刻凝神去听。   陆诏要求:“文书华女士去世原因。”   这个问题没有失败,投影屏很快把青年想要的内容展现在他眼前。   两个青年的目光都落在上面。片刻后,不说陆诏了,就连岑炀也意识到:“咱们假期结束、返回学校之后,文阿姨的身体指数立马下降了?”   陆诏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继续说:“查询,文书华女士住院病例。”   原本的投影屏从中间分开,变成带有不同内容的两片,同时呈现在两个青年面前。   岑炀:“阿姨最后一次病情发作的时候,没来得及抢救,就已经……”   他说着说着,双唇抿起,半是难过,半是生出模糊的疑问。   别的不说,阿姨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月出头,身体就恶化到这种程度吗?   陆诏:“查询,文书华女士死亡证明办理人。”   投影屏再度分出一片,一个名字出现在陆诏、岑炀面前。   两人并不意外,那个名字是“陆昇”。   而在姓名之后,另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配偶”。   屋内寂静。   半晌,也只能听到岑炀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   “十七天前,”他说,“陆昇还没有和阿姨办理离婚!但那之后才过了多久?有两三天吗?他已经和那个Omega结婚了!”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声惊雷,炸响在两个青年的脑海里。   他们之前当然知道陆昇再婚的事情!但是,基于文女士活着、只是搬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甚至另外一个星球另外一个星系的“陆昇再婚”,都最多让两人嘲笑一下陆议长面对媒体时的惺惺作态,而不会让他们有更多感触。   两人甚至会因为文女士终于摆脱这段婚姻了而高兴。至于某些必然存在的财产分割问题,也可以在庆祝完了之后在慢慢帮她一同谋划。   可现在不同了。   十七天前,陆昇以文女士配偶的身份为她进行了死亡手续。不过数日之后,他结婚了——   能有人在短短几天之中完成与Omega的一见钟情、婚礼筹划吗?   不可能!光看当时铺天盖地的采访就知道了,陆昇亲口告诉媒体,光是为了准备婚礼上的捧花,他都特地拜访了许多植物学家,“想要找到最适合另一位新郎的花朵”。   多浪漫、多深情。   多么令人作呕!   这场婚礼早就在陆昇的预备之中,可他在那么漫长的筹备过程里都没有向文女士提一句离婚,一直到她在婚礼之前的两日之中去世……   捋清楚这个逻辑后,岑炀第一时间看向陆诏。   陆诏面色沉沉,周围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设备重新嗡鸣起来,大有下一秒就要从中心炸裂的趋势。   岑炀大脑快速转动,猛然起身,拉住陆诏的领子。   陆诏视线缓缓聚焦,目光落在他身上。   “冷静。”岑炀说,“咱们去找证据。如果阿姨的状况真的和陆昇有关,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各种痕迹都清理掉。但是万一呢,万一咱们能找到某种残留的痕迹……”   按照联邦律法,所有公民的遗体都会在家人为其办理死亡手续之后被“妥善处理”——化作一枚记忆芯片、一颗钻石,或者仅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盒子,继续陪伴在家人身边。   两个青年不知道陆昇在这上面做了怎样的选择,但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找到文女士的遗体。   没关系。岑炀尽量平静地想,阿姨在那栋宅子里生活了那么久,说不定会有某个细节被陆昇遗漏过去。去找,要相信自己能够找到!——再有,陆诏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在失去文阿姨的当下,不能看着陆诏的情绪滑向更糟。   Alpha青年抿了抿唇,又开口,问:“你要不要再咬我一下?”   如果陆诏前面能因为这个动作恢复心神,那现在——   岑炀说干就干,手往脖子后面伸过去,想要把刚才陆诏涂抹的凝胶撕下来。   短短时间,那里的皮肉已经不再流血。但毕竟还是欠缺了恢复的工夫,于是牙印还在。手指碰上去,最先感觉到的就是疼痛。   岑炀没有在意,指尖动作继续。倒是陆诏,一把拉住他的手。   岑炀拧眉,关切地看他。   “不用。”陆诏嗓音微哑,“只要这样子……”   他重新抱住自己的好友。   和前面一样,面颊贴着对方的肩膀,呼吸正好能落在岑炀脖子上。   胸膛与对方的胸膛贴合,像是心头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并不孤单,他有人陪伴。   不仅仅是他会陪伴岑炀,岑炀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陆诏嘴唇动了动,有什么模糊的话音飘在耳边,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青年闭上眼睛,半晌,原先狂乱的精神力一点点恢复平静。   他依然没有把人松开,而是就着现在的姿势与岑炀安排:“你说得对,咱们回去。”   岑炀摸摸好友的脑袋——动作到一半儿,感受到来自肩膀上的凝视。   他镇定自若地放下手,说:“嗯,咱们来考虑一下第一个问题:陆昇有把咱们从住户名单里删掉吗?”   如果没有删掉,两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进入庄园。相反,要是删掉了,他们可能就只能寻求一些其他手段。   岑炀琢磨起“其他手段”具体要怎么实施,这时候,陆诏平静开口:“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去了。”   岑炀:“……也对。”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方案,怎么偏偏也是他忘记考虑,真走了正门,作为庄园现主人的陆昇一定一开始就能收到两人“到访”的消息。   “庄园现主人”。   Alpha青年又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说法,冰凉的感觉慢慢顺着脊柱浮了上来。 第91章 Beta继子(51)   能让陆昇那么一个性别歧视者和一名Beta女性结婚的,当然不会是他告诉媒体的“大学时期浓郁的感情”,而是文女士能为他带来的利益。   她身上的病情来自家族遗传。在她和现在的陆诏、岑炀一样岁数的时候,陆诏姥爷的身体情况已经非常糟糕。让一切雪上加霜的是陆诏姥姥也在常年为了丈夫的病情奔波研究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丈夫双双入院。   一个是家中代代都很难活过六十岁的基因病患者,一个是把一生精力都用在爱人身上的孤女。眼看就要离开人世,他们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想到女儿也会在大学毕业之后不久就发病,之后便会长期卧床、需要照料,两人决定,给女儿找一个合适的丈夫。   以外人的眼光看,无论是这对夫妇明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依然决定怀孕生女的事,还是他们后来对女儿做的安排,都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对陆诏而言,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母亲讲述中两位长辈对自己、对母亲的关爱。   他们或许做了“不正确“的选择,或许对不值得的人付出了信任。可至少在女儿与陆昇的婚礼上,他们的所有祝福都是真的,留给女儿的东西,包括严格规定了日后财产划分情况的遗嘱都是真的。   陆昇可以使用文女士名下的资产,但那些资产的实际拥有人永远是文女士自己。如果文女士去世,则依照她孩子的年龄来决定资产的后续处理方式。   如果陆诏还没有成年,所有东西都会被交给一个基金会,由基金会负责陆诏后续生活、学习所需。要是成年了,并且满足一定条件了,基金会才不会出现,不过照旧是由他本人来决定各种处理事宜。   离开登记处的时候,两个青年都意识到,陆昇在这当中钻了一个空子。   以陆诏现在的状况,通过文家姥姥姥爷留下的评估内容可以说是绝无问题。这么一来,陆昇首先就能在基金会出手之前把资产拦截下来。   但在这同时,陆诏那会儿又是失联状态。陆昇以“陆诏父亲”的身份暂且接手他的东西,在法律上说堪称理所当然。   想通这些,两个青年对陆昇的厌恶更甚一步。岑炀甚至忍不住开始想,如果自己和陆诏没有从学校学校请假,从而没有遇到后面那些事情,陆诏一直保持在“可以联络”的状态,陆昇又会做什么?   那种寒意扑面的感觉又出现了,他花了些精力,才让自己心情平息。   也是这会儿,陆诏开口安排:“咱们从后门走,”没错,除了日常通行的大门之外,庄园还有一个平常供家居机器人采购、卸货的后门,“先把妈妈平时会活动的地方转一遍。”   岑炀思索片刻,报出几个位置:“卧室,大会客厅,还有阿姨的活动室。”   因为身体常年不好,文女士在医生的建议下养成了很多需要静心完成的爱好。画画、做手工,都是其中一部分。   陆诏对此向来十分赞同。看自己送的花被母亲做成书签、干花,再被回赠给自己和岑炀的时候,他和岑炀都会很高兴。   “还有外面的园子,对了,阿姨也很喜欢在朝着园子打开的那个落地窗前面喝茶……”岑炀继续说。   陆诏补充:“还有她在这些地方活动时的动线。”   岑炀:“对,咱们都去检查一遍。尽量多取一些样本,出来以后化验。”   陆诏安静下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岑炀看他,同样变得安静。直到片刻后,陆诏主动开口:“我才想到,她平时在家活动的地方一直都这么少。”   也是因为这个,他和岑炀主动提出来,要请文女士去周边旅游星的时候,她才会那么高兴吧?——并不是不喜欢外出,但身体状况首先局限了她,独自出行的寡淡无趣则给她上了又一层枷锁。   陆诏平静地继续道:“原本还想着,如果她的情况可以一直保持稳定,咱们以后每个假期都能……”   岑炀又扣住了他的手。   “可以的。”他说,“等咱们找到阿姨了,后面不管去哪里,都带她一起。”   陆诏唇角快速弯起一瞬,很快又将弧度压平,继续往下计划。   既然要取样,他们当然不能空手前去,得带点工具。   有蜘蛛在,倒是不担心被陆昇发觉——就算发觉了,陆诏回“自己家”也是理所当然。   说起来,他是不是应该在外也给陆昇找点麻烦?虽然陆昇只要不蠢,这会儿肯定已经做完了所有财产转移工作。但他这个亲儿子站出来起诉父亲,想想都觉得非常热闹。   陆诏想着这些,心里有一瞬间的痛快。但很快,他又告诉自己:不,在查清楚妈妈身体数据快速下降的原因之前,我都不能打草惊蛇。   理论上说,他这会儿还该在银叶空港。罗莱索没有任何他和岑炀的入境记录,陆昇在明,他们在暗。   既然有优势,就应该保持。   两个青年下飞船是在罗莱索时间的早上十点。去了一趟登记处再出来,耗费三个小时时间。   又花功夫准备了采样工具,抹去购买工具过程中两人留下的记录……真正抵达庄园,是在下午三点。   一个好时候。   远远看去,庄园一片静谧。唯有那满园的热情花开着,丛丛花朵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鲜红热烈,宛若燃烧之中的火焰。   不用说,这也是陆昇为那场“世纪婚礼”做的准备。在无数镜头之前,他对着那个“幸运的Omega”深情款款,说:“我们之间的感情,会像是园子里的花一样灿烂燃烧,永不熄灭。”   面纱挡住了Omega的表情,媒体们却能众口一词地写出他是多么激动、多么喜爱丈夫为自己做出的一切。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观礼者,不久之前,那个庄园还是另一个女士的居所。如果说绘画、手工是医生强烈建议她尝试的爱好,热情花就是医生不太推荐给她的东西:“……花园里有一些做点缀,是挺漂亮。但面积太大的红色,可能会给女士您造成一些心理上的压力。我们推荐的话,还是更倾向于推荐一些花型更小、叶子更茂密的改良品种。”   离开穿梭车,两个青年来到庄园后门。   这条路上当然是有监控的,不过没有人会一直盯着看。他们只需要靠近,把蜘蛛放在摄像头上——很好,完美解决。   警用巡航船的监控都不是机器蜘蛛的对手,何况区区一个居民住宅。   听着门锁打开的动静,两个青年无声对视,将其推开。   他们现在倒不像之前那样,碰到什么都能把思路拐到“如果这只蜘蛛能得到大规模的生产推广”上了。真这么做,相当于琼天公司对所有安保技术公司宣战。   还是低调一点。   踏入庄园的两个青年,力求把这句话践行到最好。   他们无声无息地从小路上穿过。原本定下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园子里的凉亭,那是文女士除了活动室外第二喜欢的画画地点。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走到地方呢,两人就看到了凉亭之中背对他们的人影。   陆诏、岑炀立刻停下步子。   “不是陆昇。”岑炀一眼得出结论。   陆诏拿出终端,手指在上面动了动……有了!   “陆晟正在参加一个会议。”作为联邦官员,又是议长这样的高职务,所有关于他的公务信息都能在政府官网上查询到,倒是给他们省下不少麻烦,“四点结束,后面还有一个会见。”   岑炀会意:“哦,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顿,又往远处亭子里的身影看了一眼。   有点眼熟。   他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   不过怎么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认识陆昇的现任丈夫吧?……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情况,纯粹被陆昇骗了,相信他那套早就和阿姨离婚的说辞,还是干脆和陆昇狼狈为奸。   岑炀晃了晃脑袋,没有细想下去。要是他和陆诏完满完成行动,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有几分重要。现在嘛,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也是这会儿,陆诏轻轻说了一个“走”字。   岑炀收回落在Omega身上的视线,与好友一起低调地从园子里离开。   风吹过热情花海。   馥郁香气之中,凉亭中,叶星阑轻轻打了个呵欠,问身边的家居机器人:“我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婚礼之后,他最大的工作就是安胎。按照医生的指点,保持每天几个小时的户外活动时间就是任务之一。   在Omega的话音中,家居机器人的屏幕微微闪烁。某一个瞬间,上面出现了两个快速行走的身影。   紧接着,两个身影消失,一切风平浪静。   家居机器人回答:“夫人,您再在外面待三十分钟吧。” 第92章 Beta继子(52)   “三十分钟……”   如果是在学校,叶星阑一定觉得这个时间非常短暂。只够老师布置两道新习题,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完其他人就开始对答案。   每周都有两节紧挨着的课,需要从校区最南的教学楼跑到最北。中间又恰好是饭点,叶星阑只能把食堂送餐地点订在半道上,好让自己一边赶路一边填饱肚子。   因事情太多而崩溃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想:“我就要这么过上七年吗?”在联邦,绝大多数大学的学制都是这个数字,“要是还要进一步深造……不,我应该会直接去找工作吧。”   可现在,“三十分钟”变得漫长起来。   又看了会儿凉亭外灿烂绽放的热情花,叶星阑轻轻地打了个呵欠。这会儿瞄一眼家居机器人胸口显示的时间,竟然只过了三分钟出头。   捕捉到青年的困倦,家居机器人友善建议:“夫人,您要不要在这儿睡一会儿?”   叶星阑犹豫起来。   其实一开始是不太习惯听到“夫人”两个字的。在此之前,别人对他的称一直是“同学”。   可现在……白天睡了,晚上自然没法好好休息。但其实就算他不睡,晚上也依然要“忙碌”。   和陆昇回到罗莱索之前,叶星阑猜到他身份贵重,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一个星系的议长。   Alpha向他坦白身份的同时,叶星阑得知,对方有一个前妻,甚至还有一个孩子。   这两个消息对他来说堪称晴天霹雳,让叶星阑第一时间冒出“离开”的念头。可陆昇紧接着又说:“宝贝,你一定能理解我的。遇到你之前,我并不知道……才会有那么一段错误的婚姻。”   叶星阑无言以对。   他想起了陆诏。说到底,自己和陆昇又有什么区别呢?同样是在拥有伴侣之后遇到天命伴侣,至少陆昇先离婚了。倒是自己,不但没有第一时间和陆诏划清关系,还在那种时候接他的电话。   当然了,叶星阑已经完全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作为Beta的前男友不懂得的AO吸引。陆昇也没有因为他那会儿还和别人交往的事而责怪他,所以,他毫无责怪陆昇的立场。   Omega青年退了很多步:“他们现在在哪里?”一顿,“你以后还会和他们见面、对那个孩子履行抚养义务吗?……你需要我去见那个孩子,把他当成我的……”   “不,”陆昇笑了,叶星阑完全不明白自己说的话哪里有趣,竟然让他显得那么高兴,“他们已经不在这个星球居住。不出意外的话,你永远不会见到他们。”   叶星阑承认,自己被这话讨好了。和陆昇在一起的每一天,他对对方的感情都会更深一点。随之而来的是对伴侣的占有欲,刚才那一瞬,自己竟然在庆幸一个孩子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好。”时间回到现在,叶星阑答应了家居机器人的提议。   陆昇白天总是很忙,不能一直陪伴自己。可天命AO对彼此的渴望是实实在在的,他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另一个父亲的信息素安抚。所以,每天晚上,他都要花费大量精力应对陆昇。   的确需要白天好好休息。   ……   ……   进入庄园主建筑的第一时间,陆诏、岑炀就意识到,文女士离开之后,陆昇改变的不光是花园的风格。   入眼的所有家具、摆件,包括灯光与墙壁的颜色,都和他们记忆当中完全不一样了。   两人心情沉下。半是出于对陆昇擅做主张的不快,半是浮起忧虑:光是入口处都有这么大变化,那建筑内部呢?他们真的能找到文女士平时活动的地方吗?   再有……   岑炀压低嗓音:“太奇怪了,他难道觉得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还是他那么自信,觉得就算你回来了,也不会和他闹?”   陆诏眼皮都没动一下,“说不定他觉得我回不来了。”   岑炀:“……”   要是之前,他就算不会觉得好友被害妄想,也要认真盘算一下陆昇有没有能力让陆诏“回不来”。可现在,登记处文女士的资料中冷冰冰的“已死亡”还盘桓在青年脑海中。   仔细想想,作为罗莱索职位最高的官员,陆昇会对那艘徘徊在无人区的船一无所知吗?   Alpha青年的眼神微微沉下。   他身边,陆诏收回在四面八方扫视的目光,说:“先去看看吧。”   岑炀回神,“嗯,走。”   两人迈开步子,找到门廊处的穿梭板。蜘蛛已经先一步落在上面,将其启动。   等到两个青年踩上去,穿梭板自然而然地上升,随着陆、岑的操作开始浮动。   虽然装修风格有很大变化,房子布局却还是两人熟悉的样子。   这让他们还算顺利地找到文女士从前的卧室——不用等到“离婚”,因为身体原因,自结婚之初,陆昇和文女士就是分房的。   两人的住处、平常习惯的活动地方各占了一层楼。陆诏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一直看陆昇不顺眼,但好歹没在过去二十多年里直接在庄园里上演血腥事件,其中一大原因就是他和陆昇真正见面的时候其实不多。   和他们抵达前预计的一样,卧室里的床品、桌柜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沙发、地毯,还有墙边装饰用的围炉。   陆昇用最短的时间抹去了文女士生活的痕迹,把她的房间变成又一个会客厅。   两个青年拧着眉毛,把蜘蛛放了下去。这小东西登时开始对整片空间进行扫描,没一会儿,就在外射的光线中标出几个重点。陆诏、岑炀过去看了看,见到数根长短不一的头发。   考虑到文女士“病逝”之前双方已经有段时间联络不上,总有那么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她在最后的时间剪了头发的可能性,两人谨慎地把这些头发全都装进取证袋里。   等到最后一根头被取走,蜘蛛身上的光线随之消失。陆、岑知道,这是这个房间已经“结束了”的意思。   他们却没有立刻离开。陆诏的目光一点点扫过自己看到的一切,脑海中依然是母亲坐在屋中的样子。她在梳妆台前梳头,棕黑色的长发像是瀑布一样舒展……   刚才那些碎头发中有可能有一根是属于她吗?还是说,陆昇换家具之前势必让家居机器人打扫过整个屋子,绝不留下一丝与前一任妻子有关的痕迹。   Beta青年到底离开了。   后面去的活动室、盥洗室,同样都被做了不同安排。如果有人在完全不认识文女士的情况下住进这里,他甚至不会知道庄园曾经有另一个主人。   取证袋马上就要用完了,外间天色也越来越暗。   早在晚风吹起之前,凉亭中的Omega已经在家居机器人的安排下回到房间。他走的是另一条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家”中有另两个人在。   倒是陆诏和岑炀,在蜘蛛打在他们面前的庄园三维图里看到了象征Omega的标记。除此之外,就是到处挪动的各种机器人。   意外发掘了蜘蛛的新功能,岑炀乐了:“挺好,我原本还担心陆昇回来的时候动静太小,咱们没发现。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在不久之前有了新思路:既然“文女士”常待的一切地方都被清理干净,那陆昇平时活动的地方呢?他是会一并清理,还是干脆遗忘掉?   抱着一丝期待,两个青年来到了陆昇的书房。   照旧是让蜘蛛扫描、他们取证——果然,这里的痕迹近乎是两人之前走过的地方加起来那么多。而且从进门开始,岑炀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陆诏察觉这点,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那个Omega经常来这里?”   岑炀:“……你太委婉了。”一顿,“不过,就是这样。”   陆诏没说话。岑炀看看他的表情,觉得好友并不像是生气。   仔细想想,毕竟在学校那会儿,老陆连更恶心的事情都经历过。   陆诏:“……”   陆诏:“换种眼神。”   岑炀:“好。”   他们专心取证。一切顺利,只是依然不知道这会儿拿到的东西有没有用。   但凡有一根文女士的头发呢?他们就可以用它来做药物检测,看看文女士的身体究竟为什么会出问题。   忙忙碌碌中,时间飞快流逝。   等到最后一根头发也被收进袋子里,岑炀松一口气:“行了,撤退——”话音未落,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岑炀瞳仁微缩,诧异地看着陆诏。后者则侧着头,对着门外听了片刻,而后给好友打了个手势。   ——有人过来了!   看懂这点,岑炀面皮紧绷,下意识去看旁边的蜘蛛。   陪伴他们一路、无数次立下汗马功劳的多功能机器人,此刻身上依然浮着那片庄园三维图里,可竟然完全没有显露出外面的来客。   陆诏、岑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谨慎。   两人无声无息地挪动到窗前,推开窗子,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就在窗户重新合拢的瞬间,外面的人进来了。   两个青年靠在窗户外沿,用蜘蛛背壳当做镜面,垂眼去看屋内景象。   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们微微一怔…… 第93章 Beta继子(53)   不是陆昇。   踏入屋子的人,有一张陆诏、岑炀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他神色当中带着谨慎,进门之后先小心翼翼地在四侧观察片刻,这才走到办公桌边。   桌子就在窗户旁边,来人这会儿距离外面的两个青年极近,偏偏因是背对,陆诏和岑炀看不清楚他手上在做些什么。   不过,光看他前面那些表现,也足够他们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人……”   换岑炀给陆诏打手势。   他先是指一指窗内的男人,再比划:“他好像也是偷偷进来的。”   陆诏微微抿唇。他脑海中同样有这个念头,在家居机器人功能高度发达的当下社会,已经很少有人会在家里留下人类雇工。隐私考虑只是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则是家居机器人在很多事上都能做得更好。   而陆诏虽然和陆昇相处得不够多,对对方的性格却看得很清楚。傲慢、自负只是其中一部分,再有则是对身边一切事物的控制欲。   这种“掌控”的想法,其实偶尔也会从陆诏心头冒出来。但他和陆昇明显存在不同,至少陆诏绝对不会要求自己的伴侣在婚后就直接待在家里,除了“等待自己回家”之外再也没什么事做。   这就有点扯远了。   经过了叶星阑的事,陆诏觉得自己几年内都不会有再谈恋爱的打算。和岑炀待在一起就挺舒服……等等,万一是岑炀想和其他人恋爱,从而不可避免地减少与他相处的时间呢?   陆诏不动声色地朝好友的方向看了一眼。   Alpha青年还在观察屋内的人。从蜘蛛背壳上的画面来看,对方此刻已经离开桌子,来到书架旁边。   姿势原因,陆诏可以直接看到岑炀脖子后面的咬痕。对方把凝胶撕掉得太早,以至于伤口到这会儿都没有完全恢复。不过也看不到血印子了,能入眼的只有两排牙印。   他想说什么来着?岑炀——不对,是陆昇。总之,以陆昇的性格,他不太可能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要别人到自己的书房寻找什么东西。   还明显迟迟没有找到。   舌尖轻轻从微痒的牙下扫过,陆诏忽而伸手,去推一旁的窗户。   这一幕落入岑炀眼中,青年眼皮猛地一跳。但是,他没有阻拦好友,接下来更是自己也推开窗户,用比陆诏更快的速度跳回屋内。   两人没有刻意压低动静。在窗子只移动了一点缝隙的时候,书架前的男人已经转过身。他满脸警惕,看着突然出现在桌后的两个青年。   有什么东西快速移动到他的肩膀,男人周边的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灼热,陆诏、岑炀确信自己在对方肩头看到的光点绝不好惹!   什么时候这种威力的武器能被压缩到那么小了?两个青年心想,同时开口。   岑炀说:“我们没有恶意。”   陆诏说:“我们是来找陆昇做一些事的证据的,你呢?”   男人微微抿唇,注视着他们。   他身边,架子上的书本细微颤动,地面上隐隐约约的灰尘颗粒悄然浮起——   “你们手上。”视线在两个青年身上扫了一圈,男人忽而开口,“是什么东西?”   陆诏、岑炀一怔,紧跟着,心脏漏掉一拍。   他们脑海中出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快速交换一下视线,岑炀抬起手,一点点给男人展示自己掌心的蜘蛛。陆诏则一动不动。   看似一动不动。   他的精神力已经在找寻庄园内安保设施的出发点。如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以尝试与对方合作”的想法破灭,陆诏会毫不犹豫地直接触发庄园的安保系统。   混乱之中,两人十有八九会被发现。但作为庄园的合法继承人之一,陆诏只要不直接被陆昇抓住,就不会出大问题。倒是他们面前的男人,一定会被直接通缉。   接下来,就看对方的选择了。   男人的选择并未让两个青年失望。   他的目光谨慎地在多功能蜘蛛上落下片刻,而后侧过头,看向自己肩膀上的东西。   在他的注视中,那样东西朝前的光点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竖起来的壳子。而在那个壳子上,陆诏、岑炀看到了很熟悉的:“琼天公司?”   “你们果然认识这个标志。”男人放松许多。   两个青年却没有放松。在他们想来,琼天公司的东西再好用,那也是一个对外经营的商业企业。自己二人与他们签了一个大单,而后就得到了手上的小玩意儿。也就是说,如果是其他人和琼天公司做了生意,他们十有八九也能得到类似的产品。   “嗯?”看出他们的态度,男人明显意外,“你们难道没有被告知过,任何拿着带有这个标志的东西的人都可以信任吗?”   陆诏保持着防御的姿态,警惕回答:“他们对外出售的所有商品上都带有这个标志。”   男人:“但那是‘商品’,这个是专门定制的产品——”一顿,“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两个青年沉默了。   说得过去。   再度交换目光的时候,他们从彼此眼里看到了这样的意思。   蜘蛛的各项功能实在强悍得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们使用了它这么久,都没见蜘蛛弹出一个需要充能的提示。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两人原本也不知道要怎么给它充能。但从客观角度来说,事情就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陪伴他们一路的,明显是走在科技发展最前端的东西。要说制造出它的人那么不慎重,甚至不懂得筛选拿到它的人,陆诏、岑炀也是不相信的。   意识到这点,两人终于卸下一丝防备就。而此刻,对面的男人进一步问:“你们说‘找证据’——有其他人也知道那艘‘幽灵船’一直在向这里发出信号吗?”   陆诏、岑炀:“……”   两个青年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男人表情微妙变化,“你们,不知道这个事?那你们来找什么证据?”   陆诏的眼皮又开始跳了,满脑子都是男人前面的话。   几天之前,他人还在“幽灵船”上。上面那些少年少女的得救,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后面各项事情的发展,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可陆诏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听到这三个字!   虽然仔细想想,以陆昇的身份、性格,包括他这些年对母亲财产的肆意插手——想要在无人区弄出那么个玩意儿,对陆昇来说好像不是不可能的事。   陆诏在最短时间内接受了这点,随即道:“现在知道了。我们找的证据和他谋杀前妻有关。”   男人垂眼:“谋杀。”   他明显在思索,这时候,陆诏冷不丁问:“能知道幽灵船信号的问题,你是银叶警方的人?”   男人:“……”   陆诏意外了:“不是?那——”他又想到了多功能蜘蛛,还有之前曾经对多功能蜘蛛有反应的人,“你是陆元帅派来的?”   男人眼皮眨动一下,说:“还没自我介绍。你们好,我的确是陆元帅手下出身,虽然战争已经结束很多年,但我们的番号并没有被撤掉,你们可以叫我‘暗枭’。”   一顿。   “我想起来了,”他的目光落在陆诏脸上,“到这里之前,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陆昇和他前一任妻子的孩子,所以,你怀疑那位女士的去世是陆昇的手笔?”   陆诏坦然:“对。”   暗枭抿嘴,“抱歉,听到这个消息。”   陆诏:“所以,你现在再找信号接收端?”   他没有接男人前面的话,后者也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和两个青年讲起自己的具体任务。   “就我们了解到的情况,”他说,“幽灵船的监控里是有一些东西,但是并不算多,而且并不能明确指向所谓的‘船长’。   “还有一点,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我们的警察系统的确……让陆元帅很失望。目前的联合专案组是抓捕了一批人,但在这同时也释放了一批人。在他们离开银叶的同时,那些与他们有关的视频证据也一并消失了。   “上过那艘船的人,恐怕比你我想象中的还要多。他们彼此知道这桩丑闻,这会儿已经形成了最紧密的联盟。我们已经无法从专案组那边得到更多信息,但是,我的队友提出了一个猜想——   “监控不是第一天安装的,之前一定也有更多视频内容,只是没有被保留在船上。它们去了更有用的地方,到了某个知道一切的人手中,方便他和船上所有客人继续‘合作’。   “找到这些视频,找到背后的那个人。这么一来,幽灵船案才算真正结束。银叶警方高层,包括其他几个星系的警方、各方高层,也会因此经历一次大震荡……”   岑炀听着听着,冷不丁问:“你的队友?也对,陆元帅不至于把所有事都托付给一个人。那他现在人在哪里?在其他地方找接收端吗?”   暗枭沉默片刻,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我们在银叶的活动被发现了,之后就迎来追杀。   “我是唯一抵达罗莱索的那个。” 第94章 Beta继子(54)   与陆诏、岑炀还算顺利地抵达罗莱索不同,暗枭和他的队友们经历了实打实的苦战,并且损失严重。   这也是暗枭在第一时间对两个青年坦诚的原因之一。一般来说,任务就是任务,不应该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可以当前的情况,找寻新的合作者势在必行。   更让暗枭惊喜的是,他碰到的这两个青年的身份很不一样。一个是陆昇的儿子,一个是和陆昇儿子一起长大,从小到大同样时常与陆昇碰面的陆诏竹马。他们对陆昇的了解定然超过行动队伍从各种新闻里分析出的人物性格,可以在寻找接收端的事情上给出很有用的建议。   “如果真的存在你要找的东西。”陆诏已经开始分析了,“那我认为,它不应该被藏在这里。”   暗枭:“我扫描过整个庄园,这里是安保最严格的地方。”   陆诏说;“对,平常带人回来商量事,他都会到这个房间。但是,你说的东西不一样。”   暗枭:“你是说,这个书房其实是一个挡箭牌……”   陆诏:“不是。我是说,以他的性格,他应该会把能决定自己后半辈子怎么过的东西一直带在身上。”   暗枭安静下来。   他陷入了思索。   不光是他,旁边岑炀也:“可要怎么带?总不可能放到随身终端里。“   “是不可能,”陆诏也觉得,“这东西太容易从自己手上脱离了。应该是某种更隐秘的,就算他一直放在身上,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的东西。”   岑炀的表情诡异了一瞬间,小声说:“就算和Omega……的时候,也放在身上?”   陆诏:“……”   他知道好友并不是在开什么恶俗玩笑,这会儿也跟着考虑起来:“你是想在他回来以后,和Omega在一起的时候,咱们潜伏过去把所有有可能的东西拿走?”   岑炀点点头,旁边暗枭眼前微亮:是个办法!   可惜,陆诏很快开口:“万一咱们遗漏了什么,或者干脆真的就那么邪门,他的确没摘下来。咱们这么做,肯定会打草惊蛇。”   “……”岑炀和暗枭一起抿唇,各自低下脑袋,同样沉思。   “那这样,”岑炀又说,“咱们先不要猜了,把他平常各种公开活动的视频、照片找一找,让蜘蛛去比对。可能事情压根没有这么麻烦,直接就能通过比对得到结果,反而是咱们想太多。”   这倒是个办法,而且没有任何风险。陆诏点点头,“行。”   说着,三个人一起开始往蜘蛛输入指令。   没一会儿,大量投影屏从蜘蛛身上浮出来,短短时间就占据了整个书房空间。   三人被包围其中,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那些屏幕又一个个熄灭下去,象征着蜘蛛已经完成它和其他照片的对比,确认没从上面发现什么陆昇始终携带的东西。   整个过程进展得极快,没一会儿,书房又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大量数据从唯独保留在三人面前的投影屏上刷过,上面满是各种对陆昇随身衣物、配饰的分析。   在三人想来,能满足“始终携带”的东西原本就不多。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某样小东西。偶尔外观出现变化也无所谓,“接收端”很可能被做成某种可以拆卸的样式。   因这些考虑,输入指令的时候几人额外设置了条件。而等分析结束,留在他们面前的果然是……   一对袖扣。   蜘蛛分析:有70%陆昇戴到公开活动上的袖扣都用了同样的卡扣。   一条腰带。   蜘蛛分析:80%陆昇常用的腰带上的金属件都一模一样。   “也可能因为是同一个牌子。”岑炀说。   陆诏没说话,继续往下看。   果不其然,陆昇的终端也被列进来了,甚至是所有物品中携带次数最多的一个。以至于陆诏忍不住犯嘀咕,说不定自己想多了,事情真就那么邪门呢?   “这么多东西,”暗枭则一面欣喜于他们得到的进度,一面开始新的担忧,“咱们要怎么拿到手?”   难道真动用非常手段,在陆昇和Omega……的时候?   倒不是不行。   应该不会有人邪门到那种时候还佩袖扣,系腰带吧?……不过,终端倒是有可能被摆在一边。   暗枭看着投影屏上标记的各种物品,心头抉择。   正琢磨时,听旁边青年说:“直接去抢。看他对什么东西反应最大,是它的可能性就也是最大。”   暗枭咋舌:“可真这么做的话,都不用他私底下派人暗杀。光是明面上,也足够……”   说着说着,他话音断了。   想起来了,眼前的可不是别人。哪怕不说陆诏怀疑陆昇害死文女士的事,只道“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就迅速再娶”,也足够让青年当面砸个拳头过去。   暗枭心情复杂。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以这种事作为突破口。但他也承认,这的确是个办法。   暗枭点头,旁边另一个青年却不赞同:“你忘了之前说的吗?真这样做了,难道不是自投罗网?”   暗枭:“……”嗯?看来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只有我出面。”陆诏说,“实在遇到问题了,你们能救我就救,救不了就拿着视频走。”   岑炀还是皱眉,陆诏:“事情没有那么夸张。有蜘蛛在,房子里的普通安保对咱们来说不是问题。需要防备的是他叫外面的巡警,不过,”笑了笑,“除非周围确定都是他手下的人,否则的话,他大概也没那个脸面因为这种事去叫。   “再有就是他可能带着一些高功能武器。这点是比较麻烦,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岑炀:“……随机应变?”   陆诏笑了笑,“对。”神色又一点点收敛,“岑炀,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是要帮我,还是要不管我?”   除了这两项之外,Alpha青年没有第三项选择。   陆诏眼看岑炀表情变化。最初依然是不赞同,到后面,像是看清楚了他的决心,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我帮你。”他说,“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带着视频走。就让暗枭先生做这件事吧,咱们要不然一起出去,要不然一起留下。”   陆诏无可奈何:“好吧。”   两人把所有事情决定好,又去看暗枭。   暗枭被他们几句话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这会儿略有无言。想了片刻,才说:“也就是说,陆昇会对你不利?”   陆诏笑道:“我可是他继承我妈遗产最大的障碍。”   暗枭喉结滚动一下,眉毛深深拧起。   他没有答应两个青年的安排,而是说:“还是我来吧。和你们一起已经挺出格了,怎么能让你们做这种危险的事?”   原本以为虎毒不食子,陆诏再怎么样也能从陆昇手底下全身而退。可现在看来,他错了,错得离谱!   好在现在一切还没开始,事情还来得及纠正。   暗枭这么想着,偏偏无论哪个青年都不打算给他纠正的机会。   陆诏说:“如果陆昇真的有能力直接动手,他看到我之后,应该会先欣赏半分钟我对妈妈的事难过的样子。看到的是你的话,大概就是直接把武器掏出来。”   岑炀则说:“我们没有人脉渠道,就算拿到陆昇私下做什么的视频也用处不大。你就不一样了,这东西在陆元帅手上起到的作用一定比我们这边多。”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暗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终于还是被说服了。   时间向前推移。   夜色极深时,一辆穿梭车来到庄园入口。   识别到车上的信息,庄园大门打开,迎接来人进入。   年长的Alpha靠在椅子上,低下头,揉一揉眉心。   他的眉眼间仍然是锋利的压迫感,可在压迫感之外,似乎又有一丝沉闷的郁气。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原本以为再次结婚就是新生活的开始,没想到问题接踵而来。再细细探究,那些“问题”的来处,与他的前一段婚姻脱不了关系。   浓浓的厌恶感再度浮上,更让陆议长心烦的是自己至今没有找到罪魁祸首的音讯。   好在眼前的庄园里有一个能让他心情转晴的人,Omega的信息素对Alpha的安抚作用出奇得好,这大约也是他们天生一对的证明。   陆昇开始调整表情。虽然在其他事情上有很多不愉快,但陆昇并不想吓到Omega,以至于坏了自己接下来的心情。   穿梭车已经进入车库,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男人脸上勾出一点笑意。   可惜的是,这份笑意很快又消失了。   男人看着坐在会客厅沙发上的青年,“陆诏,你竟然在这里。” 第95章 Beta继子(55)   进入建筑之前,陆昇就发现一楼正亮着灯光了。他料到有人在等自己,却没料到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倒不是坏事。   最初的薄怒过去,Alpha很快意识到这点。   一直在找的目标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陆昇开始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好运碰到兔子撞树的人。他瞳仁黑沉,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一只手抬起,轻轻去拨弄自己的——   “嘶!”   男人发出一声痛呼!   他失败了!在手指触碰到自己的终端之前,一股急力从Beta青年的方向朝他射了过来,速度远远快于陆昇的动作。他指尖尚停留在半空中,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陆昇怀疑自己指尖在刚刚那一瞬间骨折了。这让他原本已经淡下的怒意重新升起,连头发都隐隐竖直,整个人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腿上肌肉紧绷,抬脚就朝不远处的青年走去。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让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陆昇仿佛已经看到的Beta青年饱受折磨、痛哭流涕着向自己求饶的样子。他当然不会因此心软,而是会放任他在绝望之中死去……等等,陆诏怎么也向他走来了?   年长的父亲与他的儿子相向而行,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被拉近,转眼已是面向彼此。前者眼里闪烁着厌恶,后者眸中则溢满仇恨。双方都毫不犹豫地抬手,朝对方挥出重拳!   陆诏如愿以偿。   他的拳头落在陆昇脸上,此刻视线微微一垂,就能看到陆议长面脸颊、嘴唇、鼻梁在巨大的力道中一起歪曲变形的样子。鲜红色从对方口腔边缘溢了出来,和迸出的涎水一起挂在男人下巴上,整个人看起来哪有在新闻上气势沉冽、庄严莫测的样子?   陆昇则又发出一声痛叫。   不光是因为挨了儿子的拳头,更是因为他自己挥出的拳头生生被挡住了!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金属装置从陆诏肩头站起来,细细的几条机械腿竟然抗住了正当盛年的Alpha用尽全力的一击。撒出的力道回到陆昇手上,他只觉得整只手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这还不够。   眼看陆昇踉跄着后退几步,脸颊迅速肿起,陆诏伸手拽住对方的衣领,对着那张自己讨厌了许多年、愤怒了许多年的面孔再挥出一拳,又狠狠将人摔在地上。   接着,不等陆昇挣扎起身,陆诏便膝跪在对方胸膛,压制住年长Alpha的动作,继续对着那张自己深恨的面孔左右开弓!   “这个,”第三拳下去,青年嗓音沉沉开口,“给你婚内出轨。”   陆昇:“……呃!”   “这个,”第四拳,“给你背着我妈,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和那个Omega的婚礼。”   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Beta青年已经被怒意冲昏头脑。只有陆诏自己知道,他对着陆昇宣泄的愤怒是真的,但一拳一拳下去的过程中,他其实十分冷静。   心里不断盘算:“他一见到我,第一反应就是动终端,难道果然是终端的问题?——总之袖扣是被排除了,刚才蜘蛛已经把那玩意儿拨掉,陆昇一点反应都没有。   “腰带也不太可能,我正压在上面呢,他看起来不算很惊慌。   “好,终端——”   陆诏一只手还在往自己父亲脸上招呼,另一只手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朝男人身侧摸去,转眼便要触碰目标。   他身下,陆昇似是已经被接连不断的攻击打晕头脑,更多鲜血混着涎水一起自他唇边蜿蜒而下。眼眶被陆诏打肿,连怒视陆诏都做不到。   很近了,马上。   陆诏眼里闪过一丝幽幽的光。   只要能把陆昇的终端带走,哪怕没有找到对方谋害妈妈的证据,也算是不枉今天的行动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父亲”手腕上的设备。偏偏就在同一时间,危险的预感扑面而来!   陆诏眼皮一颤。   无需主人额外控制,青年的精神力已经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铺开。陆诏并未额外“看”到什么,但周围的任何细节变化都逃不出他的直觉。   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升温,眼看就要朝自己袭来。地面上的陆昇似乎已经知道什么,眼神里透出一丝近乎癫狂的快意。   为什么会这样?——重新回想一下,陆昇看到自己时的第一反应……   不好!   Beta青年以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向一旁倒去,身体还没落在地上,就嗅到了头发焦糊的气味。   手臂传来隐隐约约的灼痛,他无心去看,思绪一片清明:自己一开始的思路恐怕是错的,陆昇的终端的确有别的功能,但那功能和幽灵船信号接收端没有关系。   除了明面上的安保设施之外,这栋屋子还有另外一套防御系统。启动的方式有至少两种,一是陆昇自己操作,二则是有其他人触碰终端后,系统就会自动启动。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这些念头转过的同时,陆诏背后传来一阵巨大响动。   错失了“入侵目标”的粒子束落在落地窗上,整面玻璃在霎时间碎裂。无数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落在屋内屋外的地面上,又在触碰地板时再度裂开。“哗啦啦”的动静经久不息,像是在室内落下一场狂乱的雨。   陆诏背部、手臂都明显感受到坠击,好在身上衣服本身有防护功能,虽然扛不住刚才错身二过的粒子束攻击,防住这些碎玻璃倒是没问题。   在他低下头、尽量减少自己后脑与玻璃的接触面积时,陆昇抓住机会,翻身而起。   年长的Alpha 吸取教训,用最快速度拉开自己与陆诏之间的距离。   教训一个Beta,没必要像刚才那样自己亲身上阵。陆昇一边这么想,一边用手指飞快地在终端上操作。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秒之内,等到玻璃的动静静下,陆诏再度抬头,便又一次感受到了被某种危险装置锁定的危机。   有了。   以现在的角度,他正好和正在蓄能的枪口相对凝视。原来陆昇不知何时对建筑本身做了改造,会客厅另一边、与落地窗相对的墙面正从中间分开,露出后面的热`武`器。一旦被它的攻击扫到,后果不堪设想!   陆诏当机立断,又一次朝陆昇扑了过去。   陆昇本能后退,偏偏步子还没挪开,身后便传来一道厉风。   作为同样拥有精神力的Alpha,他在岑炀拳头砸来之前堪堪扭过身子避开。也是此刻,第二道粒子束攻击发动。没了玻璃的遮拦后,从枪口迸发的热量直直冲向园子里的热情花海。   顷刻间,大片花朵在粒子束下化作灰烬。难言的气味伴随晚风来到室内,是花朵此前绽放时的馥郁,也是留下茎秆被高热燎过之后的糊气。   无人认真分辨这些。   陆昇、陆诏,加上一个后来加入的岑炀,三人打成一团!   二比一,两个有丰富训练经验的青年,对上一个每日工作、应酬的年长Alpha,按说会占据绝对优势。偏偏陆昇的终端一直牢牢扣在他腕上,陆诏与岑炀竭力制止陆昇再去碰他,陆昇却似从中得出灵感,竟会主动用终端去触碰两个青年。   陆诏、岑炀防备不及,竟真的被他得逞!眼看墙上的枪口再度蓄能,Beta青年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抓住陆昇的领子,竟要将他拎到攻击路径上。   岑炀失声叫:“陆诏——”   陆诏面色不动,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墙”,牢牢锁住陆昇逃离的去路。   父子二人再度对视,年轻的Beta眼里是冰冷决意,年长Alpha则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隐隐惶恐,终于在粒子束发射的前一刻开口:“停下!”   聚集在枪口的能量一点点散去,陆昇喘着气,那张因伤重而狼狈狰狞的面孔更增添了几分阴郁,“陆诏,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背后,陆昇自己看不到的角度,一只机器蜘蛛从岑炀的口袋里爬出来,照出一片幽蓝色的光线,上上下下地对陆昇进行扫描。   背部没发现问题。岑炀给陆诏使了个眼色,陆诏会意,口中淡淡说:“后悔的事?是指没有来参加你的婚礼吗?”   说话间,他维持着拎着父亲领子的姿势转向,语气愈发冰冷:“还是没有在你改造这栋屋子的时候制止你?‘父亲’,”青年咬重字音,“需不需要我提醒你,这是姥姥姥爷给我母亲的嫁妆。”   陆昇:“……呵,你这幅样子,难怪她压根不想见你。”   话音落入耳中,陆诏简直要开始惊叹了。   自己不过是没有在话音中透露出知道妈妈已经去世的事,陆昇就能这么顺杆爬,仿佛他没有给自己的前一任妻子办理死亡手续。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他厌倦地说。同一时间,岑炀手中的小蜘蛛开始自下而上,扫描陆昇正面,想知道经历过刚才的打斗、陆昇身上的各种配饰都掉了个七七八八之后,他身上还保留了什么非人体本来的东西。   脚面,干净。   小腿,干净。   大腿……   陆诏:“作为议长,你应该不希望出现在法庭上。”   陆昇视线微凝,看陆诏的眼神里多了少许惊疑。   然而,不等他权衡完,二楼就传来一道嗓音,打破了客厅的沉寂。   “你们、你们快把他放下!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要到了!”   从家居机器人那里得到了丈夫回家的消息,却迟迟不见丈夫回房,于是略有担心、出来找寻,没想到真见到了丈夫与“歹人”对峙场面的叶星阑高声叫到。 第96章 Beta继子(56)   室内出现了短暂寂静。   藏在角落里的暗枭开始懊恼:自己一心关注那两个青年与陆昇搏斗的情况,全部思绪都在“难道我一个职业军人,却真的就这么作壁上观,眼睁睁看两个孩子面临危险”上挣扎,以至于没有注意到Omega的到来。   不知道对方“报警”的话是用来虚张声势的还是确有其事。好吧,这种时候不能再抱有侥幸,还是仔细考虑一下警察真的来了,自己一行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暗枭再次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要光是他自己,这次行动就得彻底宣告失败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被抓捕或是上通缉令之前给元帅发条讯息,让元帅有所准备。可现在,有一个陆昇的亲生儿子在,情况到底有所不同。   ——话说回来,为什么感觉那几个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暗枭半是疑问,半是警醒,到底选择继续藏匿身形,再去观察现场其他人的动静。   Beta青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到了二楼的Omega,明显一愣,而后立刻转头看向被他控制住行动的父亲。   他的父亲脸上快速闪过笑意,可那绝对不是什么和善神色。正相反,哪怕是与对方距离甚远的暗枭,也能看出那个笑容当中浓浓的恶意。   再往旁边一点,Alpha青年倒像是在状况之外。正低着头,目光落在掌心蜘蛛机器人身上。紧接着,察觉到了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注视,他快速朝暗枭的方向扫了一眼。   双方视线有短暂交汇,而后,青年以一种相当从容的姿态收起多功能蜘蛛。   看着他的动作,暗枭瞳仁微震,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难道……   他没有想完。   二楼的Omega又说话了,像是刚才打断了会客厅中父子的对话一样,也打断了暗枭的思路。   他说:“陆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暗枭瞬间意识到,里面似乎还有什么自己事先不了解的故事。   “……叶星阑。”Beta青年同样叫出了Omega的名字,“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他微微停顿片刻,转而唇角下压,嗓音也低了许多,“或者,我应该问你?   “——父亲。”   最后一段内容,青年说得很轻。以至于二楼的Omega压根没有听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前男友,在自己结婚之后,出现在了他家里!   不仅仅出现了,还把自己的丈夫打成了那个样子!——叶星阑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了。   就算他在还没和陆诏分手的时候就与陆昇完成标记,他也没欠陆诏什么吧?对方从头到尾都好好的,和自己分手之后照样是人人关心人人爱戴的“陆首席”。倒是他,和丈夫回到罗莱索以后,闲暇时间,偶尔去刷学校论坛,竟然还看到对自己这段婚姻的讨论……   那些昔日的同学、学长学姐对有关他的一切都讳莫如深,“他们在讨论自己”这件事还是叶星阑从上下文拼凑出来的。在那些人的言辞之中,陆诏有多可怜,自己就有多可恶,尤其是在陆诏长期请假之后。   在那之前,叶星阑偶尔还会看到一些为他辩白,说“Omega和Alpha之间的吸引力,你们经历过就懂了”的话。可自从陆诏久久没有出现在学校,许多人都觉得他是在感情上受伤,不得不去其他地方放松、调节心情。   “陆首席实在是不容易,还没进入社会呢,就被上了这么一课。”   “可以说的吗?最开始知道陆首席和一个Omega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太看好。”   “也不能这么说吧?Beta与Alpha、Omega的婚姻也占有一定比例啊,为什么人家都能好好过,只有他不行?”   “捋一下时间线,他们上学期末还在一起吧?一开学,Omega就休学了。也就是说,变故发生在假期?”   “不一定。上学期考试周那会儿陆首席就经常往他那个Alpha朋友那边跑了(我和他朋友是一个专业,在宿舍楼看到坐在门口等朋友的陆首席)。好好的考试周,什么事情不能推后说或者干脆在虚拟空间说?除非受到的打击太大,得找人面对面喝一杯。”   “……一般提起陆首席我都会说‘太佩服了’,但现在必须得说一句‘太惨了’,在考试周搞人心态,做什么啊!”   “……”   叶星阑一条条地看着这些讨论。   不光是看他们同情陆诏、责骂自己,还是看他们说完这些话之后彼此提醒,把太出格的内容删掉,省得后续被封号。   “讨论自己,就可能被封号”。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叶星阑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对陆诏请长假的那一缕担忧早在那一条条评论的作用下消失了,后面就是无尽的苦闷与委屈。然后,他发现,好像一直有一股力量在暗暗保护自己,让他尽量不要受到其他人的流言蜚语伤害。   是陆昇做的吗?   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陆昇既然是一个星系的议长,他对综大信息科做出“不希望有人随随便便诋毁我的Omega”的要求,后者的确需要重视。   苦闷淡下,化作一丝微不可查的甜。   至于那些账号被封、连抢课功能都受到影响的同学、学长学姐,叶星阑眨了眨眼睛,心想:“他们最多是选不到自己最想要的课吧,学校还不至于因为这种原因让他们课业受影响。”与他们说得那些难听的话相比,这点“回报”显然太轻微。   到这里,事情理应结束。   虽然陆诏也是罗莱索人,可一个星系那么大,自己近乎没有可能再见到对方。相逢尴尬的情形十有八九不会发生,或者就算发生了,也是又几年后,和Alpha幸福生活、还有一个机灵活泼的孩子陪伴的自己,与重新找了Beta伴侣的陆诏在某个场合相遇,客客气气地彼此招呼,而后就退出对方的生命。   世界上那么多分手的前情侣都是这样,为什么陆诏不行?!   “你放开他,”叶星阑喊,他的嗓音都在打颤,“你为什么要这样……陆诏,那个时候,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之后过好各自的生活就可以了,不要再……”   陆诏没有理会他。   他的视线依然落在面前的Alpha身上,眼神逐渐变化,从最开始因母亲去世而有的愤怒、冰冷,变成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的厌恶。   “他不知道。”陆诏意识到这点了,“但是你知道。”   陆昇还是在笑。   角度的关系,叶星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自己喊了那么多声,陆诏依然不愿意放开陆昇。   他又急又气,想要下去帮忙,又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小家伙已经三个多月大了,偶尔时候,叶星阑已经会有一些细微的反应。这让他在无聊的生活中生出一丝额外期待,要是为了救丈夫,让孩子受伤,那是叶星阑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可是——   警察怎么还不来?庄园里原本的安保设施呢?   哦,他看到墙上的枪口了!可以陆昇受制于人的样子,原本用来保护他们一家的东西,像是反倒成了陆诏他们的武器。   叶星阑难受极了,心情波动之间,腹部开始隐隐抽痛。   他一只手捂住肚子,眉毛紧紧拧起,嗓音都弱了下去:“陆诏,你放手啊。”   陆诏还是没理会他。   他去看岑炀,用眼神问:“扫描结束了吗?”   岑炀点头。陆诏原本应该为此高兴的,可Alpha青年紧接着就露出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   陆诏心情一沉,难道还是没有找到有可能是接收端的东西?   岑炀明显已经看出他的疑惑,但是,大约是情况真的太复杂,以至于他压根不知道怎么给陆诏解释……   “陆诏,陆诏。”叶星阑还在叫,也不光是喊Beta青年,Alpha丈夫更在他的关注中心,“陆昇,你怎么样了?我、我这就让小星去给你拿药。”   “小星”是他们家家居机器人的名字,是陆昇为了叶星阑特地这么取的。初听到的时候,叶星阑有点高兴,又有点害羞,总之是颇不习惯。后面逐渐适应了,这才自己也喊起来。   他急匆匆地动作,也是这时候,庄园之外终于传来了警用穿梭车抵达的动静。   那一瞬间,叶星阑完全是如释重负。虽然那是陆诏,闯入庄园也有……的原因,可对方做了那么不理智的事情,叶星阑觉得,自己应该更加旗帜鲜明地站在丈夫身边。   很快,警用穿梭车进入庄园,来到建筑之外。刺眼的白色光芒照耀着室内众人,一把把枪口对准陆诏和岑炀。   暗枭在隐蔽处急得近乎崩溃。外面的警察已经开始用扩音器,来威胁陆诏,要他放手……   陆诏耸耸肩,到底答应:“好吧。听到你在我母亲去世之后两天就结婚的消息,我的确很难保持冷静。父亲,你会理解我的,对不对?”   他嗓音平稳,顺着精神力的波动不断扩散,落在在场所有人耳中。   原本正在喊话的警察微妙地停顿了下来,而室内,Omega更是困惑不已。   他说什么?   叶星阑完全愣住了。   “父亲”——陆诏在叫谁父亲? 第97章 Beta继子(57)   “那真是陆议长的儿子?”   围绕在建筑外的警用穿梭车中,不少人在低声交谈。   这其实很不符合他们的工作规定,可谁让落入耳中的消息实在太劲爆?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任务……哦,也不对。一个星系的议长家中受到袭击,这怎么说也能够得上重大安全事件了。   但是,如果那个“袭击者”是议长的亲儿子,袭击父亲的原因还是不满父亲在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再次结婚。似乎,好像,不太属于他们这些外人可以评判的角度。   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微妙了起来。   尤其是他们意识到,不远处的建筑是遭遇了很大的破坏没错,但那些破坏似乎都是从建筑自带的武器来的。   墙上的东西是什么?军部最新研发的某种武器吗?陆议长把它装在家里,呃,一定是经过了完整的手续报备的!   不用上司专门提点,前来出警的警员们已经自发地意识到这点。   然后就是下一个问题了。   接下来,他们要做点什么?   警用穿梭车们开启了一阵古怪的沉默。   室内的状况反倒要热闹一点。距离陆诏说出“父亲”两个字已经有些时候,足够叶星阑想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是和儿子谈恋爱,又发现父亲是自己的天命Alpha,于是在还没有和儿子分手的情况下与后者完成标记——   不行了,冲击力还是太大。   叶星阑甚至没来得及觉得更难受一点,便脑子一嗡、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原本只是在笑的陆昇终于有了更多反应。   他身体本能往前,叫:“星阑!”神色、语气之中都满是急切。   陆诏以一种很稀奇地目光看这场景。   刚刚那会儿,他乍意识到叶星阑恐怕就是陆昇的二婚对象后,脑子里曾冒出过一个非常荒唐的念头:陆昇不会是为了恶心他,才选择叶星阑做伴侣的吧?   否则的话,就算叶星阑和陆昇真存在什么“天命”关系,陆昇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只要他愿意离婚,不再扒着第一任妻子的财产不放手,自然有无数符合他喜好的Omega对“议长夫人”这一位置感兴趣。而众所周知,只要是完成了标记的AO,就算后续碰到自己的天命对象,也不会被对方吸引。   不过现在,陆诏不这么觉得了。   陆昇对叶星阑还是有几分真感情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被标记后,Alpha会对自己的Omega有天然的保护欲”。很有对“本能”的刻板印象的一句话,正适合拿这两个字当出轨借口的陆昇和叶星阑 。   往后,他眼看陆昇快速跑上二楼,把Omega青年抱了起来,又开始对着外面的警车们大喊,让他们快点叫医院急救。   现场乱成一团,无人留意留在会客厅的几人。   岑炀走近陆诏,看看好友,又顺着好友目光方向看看二楼,幽幽地说:“让我看看,有什么值得老陆看这么久。”   陆诏眨眼,收回视线,“我在想,陆昇身上到底有没有接收端。”   岑炀之前那个复杂的反应,现在应该可以告诉他答案了吧?   有这句话,岑炀眼神里的笑意明显真信了很多。可很快,想到他们面临的事情,青年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他凑近陆诏,在对方耳边讲话,先是很明确地告诉对方:“有。”   陆诏垂着眼睛,看着好友脖子后面的牙印,问他:“但是咱们拿不到?”   岑炀点点头,表情非常复杂:“对。接收器在他的眼睛上。”   陆诏没听懂:“……眼睛?”   岑炀低声道:“我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是直接换了一只机械眼,还是只是一层薄膜。   “前者就不解释了,如果是后者,里面的技术应该和咱们之前用的瞳孔伪装差不多。把东西做成几乎没有厚度的芯片,在里面输入信息就行。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你都不能当着警察的面去取。”   陆诏也发现这点了。   他面皮抽了一下,也不知道应该说自己之前的猜想果然没有出错,还是应该惋惜这趟行动注定失败。   “要不然,我直接去挖他眼睛吧。”青年干巴巴说,“如果把我妈去世的时候还是他的配偶的事情说出来,法官会觉得我有情可原吗?”   岑炀回答:“得看法官是不是他的人了。”   陆诏没再说话。   他表情平静,站在岑炀身边。岑炀却知道,好友这副神色之下有多少挣扎。   他毫不怀疑,陆诏是真的可以上前对陆昇下手。一只眼睛对他来说或许还不够解恨,最好可以把正在对着Omega而发狂的男人大卸八块。   Alpha青年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在关键时刻拦住好友的心理准备。   一般情况下,他会无条件地支持陆诏的所有决定。可这回实在是不一样,他可以陪陆诏冒险,却不能明明知道面前是龙潭虎穴,却依然放任陆诏去闯。   大不了,他自己动手。   岑炀转而琢磨起自己有多大可能成功。在已经包围过去的警察们手中抢走“议长”的眼睛,听起来就不容易。这时候,陆诏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随着这口气,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和好友说:“走吧,咱们从长计议。”   岑炀眼皮跳了一下,侧头看他。   两个青年的瞳孔对在一起,岑炀在非常仔细地观察。直到确认好友的确平静下来,他才跟着放松,点点头道:“好,从长计议。”   随后,两人往暗枭躲藏的地方看了一眼,陆诏还朝那里做了个手势。   岑炀担心:“咱们这样子,他能看懂吗?”毕竟好友用的是机甲课程上老师教给两人的手法。   陆诏倒是很有信心,“这套手势就是从战争时期流传下来的。”原本就是军部的发明,暗枭既然还在服役期,当然可以懂。   果然,男人很快给了他们回应。   双方约定好待会儿在庄园外见,陆诏和岑炀堪称大摇大摆地从会客厅破碎的落地窗后离开。   在场众人都看到了他们两个的动作,这也是青年们计划之中的事情。用他们两个来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好给暗枭从容离开的空隙。   警察们欲言又止。   如果是其他时候,遇到有人私闯民宅,打伤一个Alpha,吓晕一个Omega,哪怕不论屋主的身份,他们也一定会把两个青年抓住、关押。可是,现在情况明显不一样。   认真想想,Omega近乎可以说是被Alpha自己吓晕的吧?   顶着众人的目光,两个青年的双脚落在一片玻璃上,同时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们全不在意,继续前行。没几步,就来到外间花园。   岑炀问陆诏:“虽然咱们这样子出来是挺酷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要怎么走到大门口?”   陆诏:“……”   是个麻烦。   不动声色地观察一下四周,陆诏镇定地说:“旁边有一条小路,我刚才就看到了。”   岑炀笑了下,也不知道看没看出他话中的“刚才”实际含义是“现在”,应道:“行。”   热情花在两人身边绽放。白天灿烂的花海,到了夜间再看,给人的感觉似乎完全不同。   花瓣上的红调浓稠太多,仿若鲜血在两人身边流淌。两人行走在被粒子束枪轰开的小径上,恰似分开血河。   他们身后,陆昇暴怒的声音忽而传来:“你们都愣着做什么?拦住他们!”   警察们一怔。原本以为今天的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没想到,议长在最后关头下了这样的命令。   不少人犹豫地举起了枪口。虽然平心而论,他们也觉得议长的做法有些不厚道。可有些事情,想要追究,的确可以追究。   没想到,在这种状况下,人群之中的两个青年依然没有任何畏惧的意思。陆诏甚至是带着笑意转过头,说:“你们以什么原因拦住我?就因为我回了一趟自己家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落在所有人耳中。   “说起来,”Beta青年的语调还是那么平静,落在陆昇耳中,却是可恶到了极点,“你不会真要和我仔细讨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究竟是你,还是我吧?”   警察们抽气,里面似乎还有细节?!   可惜的是,不等他们再听下去,陆议长已经咬牙片刻,到底妥协:“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陆诏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98章 Beta继子(58)   到陆议长家的这一趟,警员们没怎么忙碌,反倒听了一耳朵八卦。   众人一面在心头大叫“刺激”,一面做好了心理准备。果然,等回到局里,他们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被重新聚集在一起,开始了一场由局长本人半夜赶来、亲自展开的关怀谈话。   这些后续,陆诏三人自然无从知晓。他们这会儿已经回到暗枭在罗莱索落脚的地方,商讨后续要怎么办。   也是当下,暗枭终于得知了接收端很有可能在陆昇眼睛上的消息。   他霎时愣住,“这……”原本以为来路上的追杀已经是这趟任务最艰难的地方。可现在看,事情还能更复杂些。   有什么办法,能在一个人不知情的状况下,取走他的眼睛?   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任务。   或者换一种说法。让那个人虽然知情,却无法阻止他们的行动……   暗枭神色沉沉,陷入思索。   陆诏、岑炀见状,想了想,没有打扰他。   两人轻手轻脚地拎起旁边的取证箱,带着它去了一旁的房间。第二个目标暂时没希望了,不如先回归第一个:寻找文女士掉落的头发。   这不是难事,只是琐碎。他们准备的东西里原本就有检验DNA的套装,这会儿需要先取到陆诏身上的数据,再与头发一根根对比。就算匹配上了,也只说明初步成功,毕竟陆诏和陆昇也有血缘关系。   如此耗费精力的事,两个青年自然不会打算由自己慢慢动手。他们对着检验套装尝试一遍之后,就把所有流程输入给蜘蛛,让机器蜘蛛帮自己完成初步分类。   之后,岑炀打了个呵欠,问陆诏:“睡觉?”   陆诏“嗯”了声。岑炀见状,又看了看屋门。   陆诏知道,他是挂心外面的暗枭。他思索片刻,重新回到客厅,和男人说了一句话。   暗枭浑身一震,竟真的从沙发上坐起来,迈入另一边的房间。   岑炀瞠目结舌。等好友回来,当即问:“老陆!你刚才是讲了什么?”   陆诏摊手:“让他放弃让陆元帅再派人过来、假扮成星盗劫持陆昇的主意。”一顿,“如果咱们这边能有结果——”   岑炀眼睛亮了:“如果咱们能找到他之前的犯罪证据。”   陆诏颔首。   他知道,不用自己再说下去,好友已经明白了:有了证据,就能关押陆昇。到时候,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一切东西都算是“过了门路”,可以顺顺当当地呈上法庭。   岑炀郑重地说:“希望事情能顺利吧。”   陆诏同样这么想。   岑炀又说:“还有,老陆,你把鞋子放在那边。”   陆诏:“……鞋子?”   岑炀:“我才发现!咱们脚底下都是泥巴,这才走了几步,人家的地板都要黑了。”   陆诏眼皮一跳,低头去看。   “你也太夸张了,”他嘴角抽了抽,“也就一点土粒,待会儿扫一扫就行。”不过鞋子是应该在门口放好。   两人换了室内鞋,还用洗浴装置简单冲洗一遍,这才换上睡衣、躺在床上。   真正入睡之前,少不得再想想要怎么对付陆昇。   无独有偶,被他们惦记的人,这会儿也在惦记他们。   从自己的Omega进入抢救室开始,陆昇就拿出了终端。   他先是轻轻转动一下终端边缘的旋纽。如此一来,接下来半小时内监控能捕捉都到的就只有“滋啦滋啦”的信号杂音,没有人能听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亲眼在罗莱索见到了他们,现在你们还坚持他们还在银叶吗?”   Alpha嗓音冰冷,怒意沉沉酝酿。   等到对面开口解释,陆昇毫无听的兴致,直接骂道:“废物,一群废物!”对面再次开口,奈何来不及说什么就被陆昇打断,“必须把他找出来,我不想再听到他在任何人面前大放厥词!”   对面应下了这句话。   陆昇面色终于和缓一些,又问:“还有那些从中央星过来的人,你们真的把他们一网打尽了?你们是我最相信的人,可不要在这种时候出差错。”   对面再度回复了什么。陆昇面色重回冰冷,“呵,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也别想跑。只有我好好地坐在这个位子上,你们所有人才能一样好好的……”   Alpha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直到彻底回归寂静。   再开口,已经是Omega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的时候了。   陆昇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整整看着天花板的青年,眉尖拧得更深,近乎变成一个“川”字。   他靠近过去,手去捉Omega的手,口中则问旁边的医生:“星阑的情况怎么样。”   话音尚未落下,陆昇的心脏就是一抽。   叶星阑把自己的手缩回去了。他低头去看,原本是有些不满的,可对上青年落泪的眼眸,陆昇又说不出任何重话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当着别人的面没说什么,等医生肯定地告诉他“叶先生没事,只是情绪过于激动,引发信息素紊乱,接下来注意休息就好”,Alpha放下心,带着Omega来到刚刚开好的病房。   叶星阑依然在流泪。他完全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自己的丈夫,竟然是前男友的父亲。   陆诏从来没有见过作为自己Alpha的陆昇,陆昇却是一直都知道陆诏的。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对自己标记了“儿媳”的事情心知肚明。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在叶星阑担忧自己是不是要当“后妈”了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他不会见到自己与前妻生下的儿子。   “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没等叶星阑梳理出一个结果,陆昇开口了,“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讲话的时候,他就站在叶星阑的病床旁边。灯光照在他身上,又化作一片影子,落在床上Omega的面颊。   陆昇低头看他。   天命伴侣、本能标记……在他眼里,Omega的确是非常合心意的“妻子”。   外面的烦心事已经足够多了,陆昇不希望叶星阑再和自己闹矛盾。   话音落下,他看着叶星阑流露更多痛苦、嘴唇紧紧抿住的样子,不由地揉了揉眉心。   “等我看到你的终端上不停地弹‘陆诏’发来的消息,又意识到当时我在的地方是综大,咱们已经——”   叶星阑呜咽。   陆昇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毛,除此之外,语气、神色倒是没有更多变化,继续说:“但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愿意放开你了。所以,我选择瞒着你。   “那时候说的谎话不算很高明,好在当初你也没有精力分辨。后面标记期结束了,你表现出对我……我哪里舍得放手呢?难道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洗标记,断绝和我的关系吗?星阑,我做不到。”   叶星阑终于开口:“那时候,陆诏拨通讯过来,你——”   “我妒忌他。”陆昇平静地说,“为什么他能比我更早认识你?为什么他能当你的‘男朋友’?你们是不是已经做了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只不过因为他是Beta,所以没法给你留下什么印记?”   叶星阑:“我——我们没有……”   “对,”陆昇说,“我后来知道了,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在虚拟空间里指责我,想要找律师来对付我,而你选择站在我这边。宝贝,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叶星阑再度沉默。   “我爱你,不想失去你。”陆昇嗓音和缓,“我承认,那之后,我还对你撒了另一些谎。可这些谎,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星阑,你也清楚的,对不对?你是我的天命Omega,我怎么可能放开你。”   “天命”。   这两个字再次击中了叶星阑。   他疲惫、晕眩,却又清楚地想:“的确,他骗了我,但这也是因为爱我。”   就像当时我听着陆诏的声音、知道他在一门之外,却依然沉沦于与他父亲的标记;   就像我拒绝陆诏帮我请律师的建议,不忍心让陆昇担上任何罪责。   说到底,都是因为我们之间太过强烈的吸引。   他的眼泪停下来了,身体朝陆昇靠去,脸颊也蹭在陆昇手上。还是委屈,嗓音软软乎乎:“你给我说清楚,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还有,家里为什么会有那种枪?我好害怕……”   陆昇垂眼看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柔软,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   ……   转眼天亮。   陆诏、岑炀睡醒的时候,两只蜘蛛已经完成了对毛发的分拣。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步骤:对那些主人与陆诏有血缘关系的头发,进行药物检测。   检测照旧是由蜘蛛来做,陆诏和岑炀有时候会去看看,其他时间则待在客厅,和暗枭一起研究接下来几天陆诏的公开行动。   期间,暗枭又开始往邪门方向考虑:“非常时期,咱们还是可以考虑一下他和Omega度过易感期的时候。”   陆诏:“……”   他竟然也认真思考了片刻,而后说:“但我觉得,他在这种时候也不会摘掉的。”   暗枭表情难言,转回思路:“好吧,但他总得有个‘检修’的时候。咱们再对对他之前的行程,如果能把这块儿的时间、地点找出来,应该会有大用……”   不知不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到黄昏时,岑炀咬着营养棒,又往房间晃荡了一趟。   他这回去的时间格外长,以至于陆诏心头有了些许预感。后面好友出来,他果然从对方表情中看出一丝不一样。   岑炀神秘地问:“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陆诏一怔,笑了:“坏的。”   岑炀吐出一口气,“所有毛发样品都分析完毕了,没有发现问题。”   陆诏:“……”   早在搜集那些毛发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说到底,还是因为怀有希望,才愿意做那么繁琐的事情。   到现在,彻底知道自己做了无用功。他告诉自己:“行了,也别太失望。”   口中则问:“那‘好消息’呢?”   岑炀:“蜘蛛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的时候沾上了咱们昨天晚上没有扫掉的土。那些土上,检测出了药物残留。” 第99章 Beta继子(59)   初看到蜘蛛对毛发样本的检测结果时,岑炀心头是和陆诏前面一样的失望。但紧接着,他就发现设备还记录了另外一组数据。   Alpha青年屏住呼吸,将那组数据点开。接着,他心里那道不断告诫自己、让自己不要对这组数据抱有太大期待的声音停了下来。   然后,岑炀发现了一重“惊喜”。   “不过,为什么是土?”   不久之后,他在陆诏面前提出了这个问题。   “从设备显示的内容来看,这些土壤里带有一种特殊物质。那种物质一般是被用于药物中没错,我记得阿姨的药单里也有带着它的药品。但是,”岑炀在意的点依然是,“阿姨的所有药品都是由家居机器人每天熬制的,它怎么也不会在熬药的时候到花园里转一圈吧?”   陆诏也意识到这点。   他对着面前摊开的蜘蛛背壳,一面细细翻动上面的数据,一面快速思索。   “不光是那种物质,”他说,“其实还检测出了其他东西,只是比例更低……”一顿,半是和岑炀讲话,半是纯粹喃喃自语,“你说得对,熬药过程中机器人不会靠近花园,那它把药端给妈妈之后呢?”   暗枭这会儿也在旁边。听到这里,他插话:“难道是走着走着药撒了?——也不至于吧。”   陆诏摇摇头:“不会是这样。以我妈选的机器人的质量,它不可能犯这种最基础的错误。哪怕偶尔犯上一次,也不至于到这种我们随便踩一脚土,就能从里面检测出东西的程度。”   暗枭“啧”了声,算是彻底想不明白了,岑炀却低声开口:“不是机器人,那难道是阿姨自己把药倒了?”   陆诏没说话。不过,内心里,他和好友的想法差不多。   排除一切不可能,最后剩下的就是唯一的可能。   可是,她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做?——把药倒掉,相当她自己放弃了继续保持身体状况稳定、做好从世间离开的心理准备。   陆诏完全无法相信这个答案。像是有一个黑洞出现在他心头,转眼就要吞噬一切。   岑炀在旁边担忧地看着他,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话。但他知道,这种事,就算自己不说,好友同样能想到。   他想了片刻,到底开口,预备叫对方的名字。然而,不等Alpha青年真正发出声音,陆诏动了。   他忽然又抬起手,在蜘蛛投影屏上快速搜索起什么东西。   旁边两人定睛一看,他打开的原来是文女士的星网主页。   两人都是微微一怔,往后到底是岑炀反应更快一些,立刻猜道:“你想看看阿姨的主页有没有透露出什么?”停了停,“可是,咱们之前就也看过很多遍。”   在他们终于重新拥有信号之后,陆诏首先做的就是尝试与母亲联系。那段时间,他不知道打开文女士的星网页面多少次、给她发了多少次消息。可惜到最后,这些努力没有得到任何成果。   现在,熟悉的页面重新在三人面前打开。陆诏选择“根据月份查看”,他面前的投影屏霎时分开,把过去十六个月里文女士自己发送的、转发的所有内容都呈现在三人面前。   不用陆诏和岑炀这两个对文女士有深深了解的人,就连暗枭也看出不对了:“一月、二月,这两个月份发的内容明显更多。”   二月的内容丰富很正常,当时陆诏和岑炀都在文女士身边。除了两人之间的约战之外,他们把绝大多数工夫都花在陪伴文女士身上。这么一来,文女士每天都心情愉快,同时更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把自己看到的各种鲜亮花草、在旅游星球上欣赏的一场场表演,包括陆诏和岑炀从机甲上下来的样子都发在了自己的主页上。   那一月呢?   陆诏、岑炀把这个月份的所有信息拉到面前,手动归纳。   “阿姨说她突然发现机器人做的‘莓果酥塔’很好吃,她一连吃了好几个。”   “这几条是关于天气……这条是关于花园。”   主页上,文女士坐在她惯常在的落地窗边那个绝佳欣赏位,拍下一张她和面前的茶点、窗外静谧花园的照片。   陆诏还能看到自己在评论区与她的互动。他说外面的花很漂亮,文女士则回复,很期待他和岑炀放假回家,一起欣赏两个青年离开的半年中花园的变化。   -“这里。”陆诏缓缓吐出一口气,放大照片。   窗外的景象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靠近几个月后的三人。终于,到最后,他把画面停留在窗外的一片叶子上。   那片叶子上,有一滴浅褐色的水珠。   暗枭已经完全看不明白了,“这——这说明什么?”   不用陆诏解释,岑炀说:“难道,阿姨倒掉药不是三月的事,而是更早之前?”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状况。各种问题像是汽水泡泡一样出现,层层不穷地飘在Alpha青年脑海。他干脆开口梳理,“让我想一想,首先,阿姨一月那会儿身体是比之前好很多的,我和陆诏都看过她在那段时间的体检证明。   “二月就更不用说了,我们人都在罗莱索。阿姨当时状况好不好,我们肯定是有发言权。   “到了三月——”岑炀忽然意识到,“老陆!陆昇是什么时候从罗莱索离开的?”   陆诏回答:“一月。”   他话音落下,旁边的暗枭咽了口唾沫。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甚至在此之前,陆诏已经想到了其中一部分内容:母亲从一月开始的变化,他早早就知道。那个时候,他纯粹是觉得母亲在为“陆昇不在家里”这一事实而高兴。可现在来看,其中可能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可她当时什么都没有说。”陆诏说,“她——她如果那个时候就觉得药有问题,为什么不告诉咱们?”   相反,在他们回到罗莱索之后,家居机器人把药端给文女士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有倒掉过!   为什么?   岑炀沉默片刻,“也许,她没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和药有关系,只是——”   只是在某个时刻,对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感到厌倦,于是心头冒出“反抗”的念头。   然而理智上,她又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于是等儿子与另一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回来、关切地围绕在她身边,文女士又一次端起药碗。说不定,她那会儿还悄然在心中承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做那种罔顾健康的事情,孩子们已经长大了,生活灿烂而美好。她的人生也应该还有很长,接下来的时间,她都要认真去生活。   可惜的是,她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早在两个孩子回家之前,她的丈夫已经标记了另外一个Omega。他在她身上压抑多年的不满终于爆发,面对理想中的“妻子”,面对她这个横在他与幸福生活、与庞大资产之间的阻碍,他毫不留情地选择下手。   在第二次婚礼开始之前,了结她的生命。又在后续面对媒体的时候,做出完全不知道她现状的样子,平静地说,自己和第一任妻子已经分开很多年了。   陆诏猛然站起。   岑炀、暗枭看着他的动作,见他快步走到了房间门口,手抬起来、落在开门按键上。然而,他的指尖始终没有落下去。   经历了昨天的事情,陆昇对他的态度再不用做他想。陆诏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从这个屋子踏出去、不使用任何伪装地出现在整个星球上任何一个摄像头中,那些曾经袭击了暗枭所有战友的人就会找上他,让他和母亲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曾经的痕迹。   陆诏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时候,他听到了从背后过来的脚步声。   是岑炀,只会是岑炀。他和陆诏一起长大,陆诏曾经见过他最深切的苦痛。虽然有过一些差错,可最终最终,他还是选择与岑炀一起度过。   而现在,轮到岑炀陪伴他了。   脚步声在极靠近他的时候停下,接着,一道温热的身体从陆诏背后贴了上来。   是岑炀抱住他。   他的下巴轻轻落在陆诏肩膀上,一句话没说,可光是这样的姿态,已经足够陆诏读懂他的意思。   ——我一直都在这里,永远都会在这里。我会在意你,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最重要的……   陆诏喉结滚动一下,先是收回手,去扣住岑炀落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他转过身,与岑炀彼此拥抱。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陆诏说。   “我们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岑炀回答。 第100章 Beta继子(60)   片刻后,陆诏、岑炀重新回到沙发旁边。   既然已经有了“文女士一月、二月那会儿身体状况好,是因为她私下倒掉了一些药”的结论,接下来,就是要弄清楚那些药到底是从哪方面对她产生了糟糕影响。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差事。如果有的选择,最好的查证方式当然是找到家居机器人在那段时间的药品配备记录。然而想也知道,要是陆昇真的做了什么,他不可能把这么显眼的证据留下。   一行人能利用的,只有他们从花园里带回来的那些土。再有,则是——   陆诏默写出了文女士二月那会儿服用的、注射的,包括进医疗舱进行药液浸泡时用的所有药方。   对于自己关心关爱的人,再多了解都不为过。甚至不光是他,岑炀也能就其中大部分内容说出个所以然来。   而这一列,三人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我刚才就觉得有点奇怪了,”岑炀说,“为什么那种物质的含量在土壤里那么高?就算其他药在土里的渗透作用更好,可能早就到了更下层的位置,它也还是太突出了一点儿吧?”   陆诏没有说话。   他开始查那种关键物质的特性了。这点倒是不难,虽然大多医药公司会对自己的方子进行保密处理,就连明面上公开的信息素配方到了不同地方也会有不同的绝密级别改良,但要找到一种单一物质的资料,依然是一件简单的事。   更何况,他还有综大学生这个身份。纵然人没在学校,针对学生开放的论文数据库照旧可以打开。   陆诏很快就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之前有人做过这种物质在土壤里的降解情况实验。”   这和他们需要的内容关系不大,但是,里面有提到一句:“……于土壤于其的吸附性与其他物质相比并无明显提升”。   “也就是说,”陆诏总结,“会出现这种状况,并不是因为其他物质下沉了,而是它在药汤里占据的比例就是很高,高到远远超过了标准配药额。”   这又说明了什么?   陆诏又打开了一篇论文,上面明确写出,虽然该物质在临床上已经有了很多应用,可任何药品的配备都要注意剂量问题。于这种物质而言,它在一定占比的时候,对文女士所患有的病症是良药。可当配比上升到一定程度,它就会成为催化该病患者身体状况快速衰败的剧毒……   在陆诏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冰冷前,岑炀像刚刚的他那样,扣住了他的手。   ——说实话,没有什么帮助,岑炀的掌心、指头和陆诏这边差不多冰冷。   可对此刻的陆诏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慢慢吐出一口气,翻下掌心,手指与岑炀的手指一点点摩挲,口中说:“这个作为‘证据’,够不够?”   讲话的时候,他面朝暗枭。   作为三人之中唯一一个能客观看待这起案件的人,暗枭思索片刻,得出一个谨慎回答:“如果嫌疑人是其他人,肯定不够。但既然是作为文女士丈夫的陆议长,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众所周知,婚姻中更弱势的一方非自然死亡的情况时,另一方会成为警方第一个考虑的嫌疑对象。   陆诏又问:“可以抓捕他吗?”   这一次,暗枭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摆在他面前的状况太诱人了:以“杀妻”作为理由抓捕陆昇,从而找到作为另一起案情最关键物证的接收器……   但是,暗枭:“我记得,按照之前你给出来的证据,罗莱索的警方高官也是那艘船上的‘客人’?”   陆诏说:“对。”   暗枭喃喃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必须往最糟糕的方向考虑。这份证据提出来,在别人手里或许会有用,但要是撞在一个和陆昇有关系的人手里,想要在审讯开始之前把一切痕迹都清理掉,实在是太容易了。”   陆诏看着他,“你有什么建议吗?”   暗枭抿唇,神色一点点变得严肃。   “陆先生,”他头一次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和陆诏讲话,不再将他看做一个还没有走出校园的孩子,而是以平等角度认真和陆诏商量,“如果你把这份证据直接送到中央星呢?”   陆诏、岑炀一怔。   “这只是一个建议。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要是真的选择这么做,你一定会面临很多问题,”暗枭说,“虽然对你们家里的事情不算那么了解,但经历了昨天的事,你的父亲的确对你有很深的恶意。我想,他既然害死了你的母亲,对你恐怕也……”   陆诏说:“我知道。”   “好。”暗枭道,“那我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一旦你选择把东西送到中央星,这一路上你一定没法平平安安,而是会像我们来的时候那样,遇到那种各样的暗杀、袭击。你有可能会把命丢在路上,有可能永远没办法把证据送出去。   “但是,”他又话锋一转,“这样做也有它的好处。如果只把这起案子保留在罗莱索,或者只是像你之前做的那样让事情在网上公布,你或许会得到一时的舆论优势,可接下来,陆昇的翻盘也会非常容易。”   陆诏耐心地等他说完,然后回答:“我选择第一种。”   暗枭:“嗯……其实还有一些其他办法,比如通过物流手段把证据送出去,或者把事情告诉陆元帅,请他尝试调动更多人前来帮忙。”他又把一些折中的方式告诉两个青年,“这么一来,你们面临的危险会小上很多。”   “但也会拖延更长时间。”陆诏笑了笑,“这相当于在给陆昇帮忙。”   暗枭深深地看他,又转过头,去看旁边的Alpha青年。   视线对上后者目光的一瞬间,他有一种近乎是恍然的好笑感:自己在期待什么呢?虽然和这两个青年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们是什么样的性格,自己不是已经非常清楚了吗?   “好吧。”暗枭说,“那接下来,咱们仔细地制定一下计划。”   两个青年:“好!”   一个假身份是必要的,另外,商讨工程中,陆诏提出:“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个物流方法也可以保留。嗯,咱们抽个时间,再去取一些土。”   暗枭已经对他们刮目相看很多次,听到这句话,还是不由地吃惊:那个庄园现在一定已经变成针对两个青年的龙潭虎穴,可他们竟然还想去闯一闯?   暗枭忍不住问:“有个题外话,你们之前有计划过毕业以后的去向吗?”   陆诏、岑炀都是一愣。   暗枭真诚地说:“虽然你们的专业都不是军工相关,但我觉得,你们可能很擅长加入军部。”   两个青年眨了眨眼睛,笑了:“这个啊,我们还真有讨论过。”   暗枭:“唔?”   他面前,陆诏和岑炀对视了一眼。同样年轻的脸上,露出了同样对未来的期许。   “我们开了一家公司,”岑炀说,“目前的业务还不是很多,主要是一些跨星系贸易。毕业以后,我们可能会跟着运输船走一段时间,看看各种地方的风景。当然了,也要把公司做大一点。   “——哦,其实已经有一些‘做大’的计划了。如果不是那艘船选择在我们去帕米亚的路上袭击,”他耸肩,“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在庆祝新生意的成功,说不定还能买几艘更大的船。”   暗枭:“……”   暗枭由衷地感叹:“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呢。好吧,祝你们以后一切顺利、生意成功。”   也祝你们能安全地抵达中央星,把总算找到的证据送到一个可以公正审判的人手上,让那些被深深隐藏的罪恶大白于所有联邦星系。   ……   ……   时间一天天过去。   在医院里住了两天、明确知道自己无碍之后,叶星阑提出想要回家。   他的丈夫并没有阻止他,但也说:“庄园成了那个样子,星阑,我给你安排一个新的地方吧。”   叶星阑其实挺喜欢之前的住处,但陆昇这么说了,他想了想,到底没有反对。   扪心自问,他的确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个陆诏很有可能从小住到大的地方。   很快,他被丈夫带到了新家。让叶星阑惊喜的是,这儿的布置看起来是和庄园不太一样,却充满了各种与他的甜蜜回忆有关的小细节。   Omega青年快活地在这里住了下来,又过上每天等Alpha下班回家的悠闲生活。   不知不觉,就来到两个月后。这天他像平常一样慢悠悠地起床,预备开始新的一天。然而,当他随手打开终端、看到最上面弹出的新闻时,青年的心情瞬间跌入冰谷。   “罗莱索议长陆昇被捕……”   谁能告诉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101章 Beta继子(61)   叶星阑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他盯着眼前投影屏上的新闻标题好一会儿,始终没有把它点开的勇气。阵阵寒意自脊骨冒出来,青年甚至哆嗦了一下。   然后,他扯起旁边的被子,又一次把自己埋进床褥里。   连脑袋都缩在被子下面,眼睛紧闭,身体蜷缩着,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怎么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是因为陆昇昨天一直没有回来,以至于他费神多心吗?   叶星阑一直知道,这几个月过于浓郁的信息素会影响自己的情绪。但他没想过,影响竟然还会以这种形式体现。再怎么就埋怨陆昇不回来陪自己,也不能想着自己的Alpha坐牢吧?   “醒来就好了。对,醒来就好了。”   他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孕期本就多眠,慢慢地,Omega真的睡了过去。   在学校的日子,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这样放纵。可当下不同,一个回笼觉,就被叶星阑睡到了午饭的时候。   都说一场好觉可以消除人的绝大多数烦恼。落在叶星阑身上,情况也是一样的。身上是舒适环境带来的温暖,连心情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直到他再次看到亮在一边的终端。   他睡着的时候,并没有熄灭投影屏。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屏幕依然明亮。不过,上面的内容已经刷新了。   从早上简单的“被捕入狱”,变成:“罗莱索议长被其子告上法庭!杀妻?夺财?带你走进……”   叶星阑读着这些文字,表情越来越糟糕、越来越难看。最终,他再度开始浑身发抖,却又意识到:“我好像真的不是在做梦。”   可陆昇怎么会做那种事,一定是有哪里误会了吧?——对!这个标题说了,是陆诏在状告陆昇。   叶星阑原先就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两个月前那次住院时,陆昇还详细给他解释了父子之间恶劣关系的根源。说到底,是陆诏的母亲、陆昇的第一任妻子在丈夫工作繁忙、没精力带孩子的时候,给陆诏灌输了很多错误的观念。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则是因为对陆昇“脱离掌控”的不满。   在陆昇的经营下,两人的共同资产翻了数十倍。要是一般的合作者,陆昇早就从普通合伙人升级成占据主导权的老板。当然,婚姻关系与之不同。可在就那位Beta女士看来,无论陆昇做了多少,他都不能得到任何酬劳,甚至连对那些资产的正常处置都必须由她点头,这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两个人依偎在病床上的时候,陆昇慢慢告诉他:“我们僵持了很长时间,陆诏也在这个过程中和我离心。他不喜欢我,或者说‘讨厌’我。说实在的,我没有那么高尚,要在这种时候还承认他作为儿子。星阑,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无情?”   叶星阑当然说“不会”。他的手不自觉地摸过自己的肚子,生出一点不该出现的窃喜。   之前陆昇和他承诺过,不会让他因为他前一段婚姻的事为难。叶星阑相信自己的Alpha,却还是忍不住忧虑:自己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多了一个哥哥或者姐姐。   现在却不同了,他很确定,孩子的父亲一定不会因为那个“哥哥”减少对自己孩子的关心。   叶星阑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非常自私。可信息素对他的生理影响实在太大了,他控制不住……   两个月后,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的叶星阑鼓起勇气,点进新闻页面。   他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然后想办法替自己的Alpha做点什么。   怀抱这些想法,叶星阑最先看到的,却是从新闻视频上飘过去的一条条评论。   “罗莱索星系,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想起来了,就是之前那个和前妻离婚之后碰到天命Omega的议长。当时的婚礼报道铺天盖地的,你们应该也看到了。”   “可以说吗?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还评论‘真的是很早之前就离婚了吗,别是碰到Omega直接天雷勾动地火了吧’,结果评论被删了。”   “对,当时好多这种评论都被删了,留下来的只有夸那对奸夫淫夫多甜多好嗑的。看得我简直头皮发麻,你们懂那种一个个活人评论在自己眼前消失掉的感觉吗?”   “太恐怖了,上面那条评论里的‘遇到Omega之后出轨,这才离婚’的猜测都轻了,合着人家是直接杀老婆!”   “还好前妻的孩子愿意给母亲伸冤。你们看那个采访了吗,为了避免罗莱索公检法系统因为他父亲是议长就偏袒他,他硬生生带着证据跑到中央星去立案了。”   “看了!他对着镜头说起自己在外面一直联系不上母亲,又突然发现父亲二婚的经历的那一段我看着就觉得痛苦。尤其到后面,他好不容易和学校请假回了罗莱索,想着父亲不靠谱,那就直接去登记处查母亲的情况吧。结果呢,劈头就是母亲的死讯!”   “太惨了太惨了,完全没办法想象他是怎么强撑着走下来的。”   “他一直提到有个朋友在陪他,唉,实在是不容易……”   “我其实更关心另一件事,那个Omega又是个什么角色?他老公杀人了,他还能安安生生还和人结婚?”   要说前面的话,给叶星阑的感觉是荒谬、近乎没有真实感。到这里,他忽地一个激灵。   他仔细去看跟在这个人后面的发言内容:“这么一说我也好在意。”“不知道是不是毒蛇配黑寡妇。”“不至于一无所知吧?那可是每天睡在他枕头旁边的人。”   不是的!叶星阑惊慌失措地想,自己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丈夫离异有子的事情,是在来到罗莱索之后得知。他的儿子就是自己前男友的事情,是等陆诏上门了陆昇才向他坦白。还有之后、之后那些……   不不不,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叶星阑尝试打起精神,重新播放新闻,想要从中看出陆诏那些“证据”的破绽。   然而,在他察觉破绽之前,陆昇的身影先显露在他的眼前。历来从容、只在他生气时露出颓唐模样的Alpha被警方抓住,身上带着一层一层的电子锁。神色紧绷,被带上警车。   叶星阑原本觉得,在看到文字新闻描写的时候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下,眼见陆昇真的是以“犯人”的姿态出现,一阵阵晕眩感再度不可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汹涌,短短时便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肚子,我的肚子。”感受着腹部传来的下坠感,叶星阑堪称惊恐。他的信息素像是炸弹一样在房间内散开,迅速被正在准备午饭的家居机器人察觉到。   叶星阑最后的意识,就是机器人朝自己挪动过来。   ……   ……   “……叶星阑要见你?”   岑炀十分意外地问陆诏。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跟随中央星的警方回到罗莱索,人就住在被中央警察包场下来的一座酒店里。   Alpha青年原本已经要忘了叶星阑这号人了,没想到这会儿又从好友口中听说对方。   他的目光里登时透出几分怀疑——对叶星阑的,紧跟着前一句话问:“他想干什么?”   陆诏回答:“我不知道,不过说他现在在医院里。”   岑炀“啧”了声,喃喃说:“真是麻烦。嗯,那你要答应他吗?”   陆诏说:“还没想好。”这是实话,“要是光是咱们两个,当然没必要找他。但现在有暗枭他们在,私底下不是还在抓从陆昇眼睛里检索出来的那些人吗?咱们高调一点,去一趟医院,再找媒体拍一拍,应该又能引走一波注意力。”   顺着他的话,岑炀开始思考。   就像老陆说的,在他们费了很大工夫、身上旧伤又添新伤之后,两人终于还是抵达了中央星。在陆元帅的牵线搭桥下,把证据给了可以相信的人。   然后,一批中央警察与他们一起回到罗莱索,直接在一场会议上抓走了陆昇。   这些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两人没有直面现场,更不知道陆昇在警局那边情况怎么样。但暗枭在中央警察里有熟人,通过对方,陆诏、岑炀到底知道一些案件进展细节。   最初面对警察们的时候,陆昇的表现还十分从容,认为陆诏找来的人在虚张声势。但等警察们点出他眼睛有异常的事,陆昇终于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慌乱。   再然后,就是陆诏前面说的抓捕行动了。民众们的注意力都被陆议长出轨、杀妻的大新闻夺走,就连那些藏在背后、因陆昇被捕一事暗暗心惊的人,也不断安慰自己:“姓陆的没处理好他的家事,但家事毕竟是家事,不会牵扯到我们。”   不过,时间再长一点,他们肯定还是会察觉不对。   陆诏、岑炀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这个“察觉不对”的时间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那就去见吧。”岑炀说,“说不定他是想和你和好。”   陆诏:“……”   陆诏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表情,幽幽地看着岑炀。   岑炀原本已经被自己的话逗笑了,看到好友这副反应,终于是咳了一声,“不至于不至于。再说了,你也不能答应他啊!——我觉得,他应该还是想和你了解一下陆昇的情况,比如他到底和一个什么老畜生结婚了。”   陆诏并不关心这些,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岑炀身上,语气也幽幽的,说:“你可真会猜。”   岑炀咳了声,眨眨眼:“我就是冷不丁想到了嘛。呀,你别不高兴。”   陆诏:“有诚意一点。”   岑炀喉结滚动。他知道,这句话是从两人往中央星来回的路上出现的新“暗语”。   Alpha青年上半身靠近自己的好友,微微侧过头,露出颈后那块自从出现开始,就再也没有消退过的咬痕。   他很快感觉到了刺痛。不过,与随之一起的酥麻相比,那点刺痛就太细微了。好像陆诏并不是在咬他,而是含住了那片皮肤,细细地吸吮似的。   这可真是——   岑炀手指微微蜷起,又松开。   从“易感期时腺体又胀又跳,忍不住求好友帮忙咬一口”;   到“想让好友冷静一下,没想到好友一口就咬上来了”;   再到“仿佛默认了‘咬一口’果真是个让人心情平息的好办法,于是在被陆昇手下追杀的过程中,不管是哪边情绪紧绷、精神力越来越不稳,都快点咬一口来镇定”……   也就过了两个多月而已。 第102章 Beta继子(62)   和两个青年预料的一样,他们去医院探望陆诏“继母”、陆昇第二任妻子的事一经传出,就引起了大量关注。   虽然出于对病人的保护,医院阻止了媒体入内拍摄,但两个青年进门的一路,都被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来。还有幸运的记者他们下车的时候拦住了他们,抢到两个问题。   “小陆先生,您对您的‘继母’抱有什么样的考量?”   “小陆先生,听说您父亲二婚对象的Omega已经怀孕了。您这次过来,是因为这个吗?”   嚯!   第二个急着一开口,就抢到了大量注意力。就连第一个问话的记者,这会儿也不禁竖起耳朵。   任何新闻,一旦与政治挂钩,都会有一定的危险性。可陆诏状告父亲的事件热度实在太大,大到各个媒体完全不愿意错过。   那么不如另辟蹊径,把视线转向“豪门父子反目”“继子与继母的财产争夺战”——八卦嘛,足够狗血、吸引眼球不说,还足够安全!   而“怀孕”两个字,无疑在原本就热闹的场面上又加了一把火。不少人开始暗暗懊恼,为什么自己想不到这点?就算没有线人提供准确情报,可一个正当壮年的Alpha,一个年轻的Omega,两个人结婚数月,怀上孩子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各种思绪波动中,记者们的视线倒是一直牢牢凝在陆诏、岑炀二人身上——主要还是陆诏。至于旁边的Alpha青年,他与事件主角的故事早就被挖掘透了,这会儿便没太吸引眼球。   迎着这么一片期待的目光,陆诏依然很从容说:“不是。”   记者们眼睛睁得愈大。   陆诏:“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见我,”青年平静地说,“如果他没有处于孕期,警方应该很早就已经找过来问话了。可现在,他不仅仅身体情况特殊,还住进医院。根据对孕期人士的保护条例,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警方很难以正式身份和他见面。但是,对于我正在面对的案子,这位Omega先生又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证。   “我接受警方的委托,待会儿会问他几个问题。当然,也是在和医生确认过、知道他有能力面对的情况下——既然医院都允许他和我见面了,这应该不是问题吧?”   一番话,他说得十分坦然。旁边岑炀也是平静态度,倒是看得想要新爆点的记者们有些失望。   涉及案件的话,他们可能就不好进行报道了。   “很感谢大家对这件事的关注,”遗憾之中,人群之中的青年竟然又开口,“和正在进行中的案件有关的细节,我肯定不方便给大家透露。但是,如果他来找我是出于一些更私人的目的,我承诺,待会儿从医院出来,我会把这些转告给大家。”   嗯?事情竟然还能峰回路转?   记者们及重新振奋起来。他们先向陆诏、岑炀表示了祝福,而后,等到两个青年进入医院,众人就开始找相熟的同行交流。   “那个Omega的孩子也是前陆议长的资产继承人,是吧?”   “当然了,陆议长和那个Omega可是正正经经的夫夫。”   “也不一定吧?小陆先生的诉状上不是有一点吗,要求陆议长按照婚前协议,归还不正当所得。”   “太精彩了,实在太精彩了!”   “小陆先生看起来真是稳重,我经常忘记,他其实才大一而已……”   “大一……唉。”因同行的一句话,记者们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复杂。没错,正被半个星系关注、站在风口浪尖的小陆先生和他的朋友,说到底都还是孩子呢。   他们并未刻意遮掩自己对话的音量,陆诏、岑炀又都是觉醒了精神力的人。只要他们有心留意,医院门口的声响多多少少会落入他们耳中。   岑炀总结:“他们想看你和叶星阑的孩子争夺家产。”   陆诏微微无语。   岑炀:“不过,按照那份协议,陆昇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家产’。他唯一能提供给叶星阑的,就是入狱之后定期抽血,给叶星阑合成信息素。”   在这方面,联邦有非常详细的法律体系。不少伴侣进了监狱,自己又与对方有过完全标记的Omega、Alpha,都是依靠这样的合成信息素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易感期。   陆诏轻轻“唔”了声。   岑炀喃喃说:“当然了,但凡他还有一点理智,都应该知道打掉孩子、洗掉标记才是正确选择。”   既然直到在庄园碰面的时候,叶星阑都不知道陆昇和陆诏的关系,那两个青年对他的判断便一致是:他还真一直被陆昇蒙在鼓里。   挺奇妙的,一个二十五岁,成年了,曾经也有能力考到综大的学生,竟然会在和丈夫结婚之后几个月了,都不知道丈夫的家庭状况。   岑炀没把那句“叶同学好像有点不太聪明”说出来,但他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再有,他同时觉得,这份“不聪明”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叶星阑,让他不太可能被陆昇的案子牵扯。   陆诏对此不置可否。   既然有了“叶星阑一直被陆昇蒙在鼓里”的结论,确定对方与自己母亲的去世无关,他便对那个Omega的任何行为都兴趣不大,充其量只是个曾在交往期间出轨的前任。   倒是岑炀这一路的念叨,让陆诏冒出了新的幽幽想法:好啊你,对叶星阑接下来要怎么走还挺惦记?——很应该被记一笔,自己回去之后可得记得咬他。   这样的各怀心思中,病房到了。   两人站在门口,让医院的AI识别身份。再之后,屋门打开,他们能够进入其中。   叶星阑便靠在病床上等他们。   知道岑炀也要一起来的时候,他其实有点不愿意。自己已经足够丢人了,为什么陆诏要让其他人一起看这种场景?难道是还怨恨他之前做的事,想要以此报复他?   叶星阑默默难过,到底还是说服自己。再没什么比“见到陆诏”更重要的事情了,其他的,他都可以忍耐。   这么盼啊盼,终于与陆诏共处一室。他看着对面两人身后逐渐闭合的屋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诏:“医院的AI一直在线吧?”   叶星阑卡住了,片刻后才回答:“对。”   陆诏仿佛松了一口气,又说:“好,那我和岑炀就站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尽快和我们说完——AI会全程对我们的对话录像,并且实时检测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   叶星阑再咽了一口唾沫,而后才回答:“对。”   他的确已经做了很长时间心理准备,可眼下的场面,还是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所以陆诏一定要避开。   叶星阑咬了片刻下唇,到底鼓起勇气,把自己之前一直在打的腹稿说出来:“陆诏,陆昇之前说过,他一直都很为你自豪。对于他的前一段婚姻来说,你是他从中得到的最重要的……”   陆诏看着他。   对上对方的目光,叶星阑越来越难以开口。   那是什么眼神?是嘲讽还是觉得他可笑?陆诏怎么会这么看他?   叶星阑:“我——我知道你还怨我,但是陆诏,你不可能做这么不理智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母亲究竟和你说了什么,可在我这边,要不是我之前强行要求了,陆昇可从来没有说你的坏话!”   陆诏:“……”   陆诏礼貌地:“他只是把上新闻的说辞又和你重复了一遍?还是压根没重复,只是你看到了新闻?”   叶星阑抿唇,视线定定落在面前的Beta青年身上,“咱们都冷静一点。”   陆诏没回应他,而是看了看岑炀。   他觉得自己挺冷静的,如果在场众人里有一个“不冷静”,那只有可能是对方了。果然,这一眼看过去,岑炀明显是在克制什么——他惦记着接下来的庭审呢,知道这种情况,己方不可能做任何超出控制的事,否则的话,公众可一直很喜欢看“反转”戏码。   就算他状告陆昇有很大一部分目的是在给中央警察打掩护,岑炀也不希望这种状况发生。   这让陆诏忍不住笑了一下,前面那些因叶星阑的态度而有的好笑、荒谬感也淡下去了,“如果你不是想质疑中央警察在作假的话,接下来的话,都可以不用说了。”   叶星阑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回应,不由脱口而出:“你!”   陆诏重新看他,语气还是很平和,说:“虽然案件证据并没有向公众公开,可相关认定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些东西,剩下的,都是让专门的人士去判断。   “如果你想质疑的不是中央警察,而是整个起诉流程,或者是那些证据的有效性,那可以再等一段时间。至少要从医院出来吧?也得等案子真正开庭,法庭确认里面什么东西可以公开吧?”   叶星阑抿着嘴巴,脸颊都在颤动。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之中疯狂叫喊,就像是一个旋涡一样,要将他卷入其中。   叶星阑很努力地从中挣脱,紧接着,便又因陆诏旁边那个青年冰冷的目光落入另一个牢笼。   他很害怕。不过不,不用怕,他知道,那两个人不会伤害自己,有AI盯着呢!   叶星阑想了又想,低声说:“可陆诏,那是你的父亲啊。”   那是……他的天命Alpha啊。   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喜爱的人十恶不赦,“杀妻”两个字对于叶星阑而言就像是一把高悬在他脖颈上的斧头,随时随地都可能落下。   他只能躲开一点、再躲开一点,尝试去确认: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吧?是不是陆诏被他的母亲蛊惑了,对方并不甘心就这么离婚,于是想要报复陆昇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过于疯狂了。   他这么想着,心里再度泛起凉意。也是这时候,陆诏在看他片刻后,忽而笑了一声。   怎么笑了!   叶星阑一个激灵,岑炀也略有担忧地看了陆诏一眼。陆诏则没继续理会叶星阑,而是转向旁边的护理机器人,面对它上方的投影屏,说:“我要给叶先生出示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很有可能对叶先生造成比较大的刺激。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先给我判断一下。”   虽然没有面向叶星阑,话音却回荡在他耳边。   陆诏在说什么?叶星阑喉结滚动,心头满满都是不安。 第103章 Beta继子(63)   Omega眼睁睁地看着陆诏从他的终端上调取了什么东西,呈现在护理机器人面前。   他心里的凉意更加浓郁了,另一边,护理机器人同样陷入为难。它搭载的智能AI花了颇长一段时间,终于告诉陆诏一个结果:“对叶先生造成负面影响的概率极大,不建议呈现。”   陆诏叹了口气。   他说:“好吧。趁着这个机会,我干脆把警方给的那些问题给你,就让你一并判断一下……”   叶星阑听着他们的对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手指又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怀孕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腹部从最开始看不出一点痕迹,到这会儿有一个圆润的弧度。   偶尔时候,他还能感受到他在和自己互动。很活泼、健康,从前陆昇下班回来,也喜欢坐在他身边,和他肚子里的孩子玩耍。再抱着叶星阑,告诉他:“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一个健康的Alpha。”   叶星阑就和他说:“为什么一定要是Alpha?Omega不好吗?你之前说喜欢我,难道都是——”   这话讲出来,他自己都有点被自己的情绪不稳定程度吓到。陆昇倒是毫不在意,甚至让叶星阑觉得他其实很吃自己这套,往往立刻就要笑着说:“怎么可能?是Alpha或者是Omega,我都会很高兴的。”   他没有提及Beta,叶星阑也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那份可能性。天命AO生下同性别孩子的概率远胜于普通AO,他的规划里的确没有一个Beta孩子。   而陆昇,他的丈夫,一定也会是一个好父亲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再去审视“陆诏其实就是陆昇与前妻的孩子”时,叶星阑越发坚信了“他是被那个Beta女性迷惑了”的想法。陆昇明明是那样一个喜欢孩子、愿意为了照料孩子付出时间精力的人,他怎么可能对陆诏不好?又怎么可能让陆诏讨厌他到甚至要用那种罪名送他上法庭?   叶星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在医院的日日夜夜里,他不断地和自己强调,慢慢竟然真的完全说服了自己。   然后,就有了今天的一幕。   他既然已经在陆诏面前展现过一次勇气,这会儿便也能展现第二次。深吸一口气,叶星阑叫道:“陆诏!你不要老是和那个机器人说话了,到底想给我说什么?你告诉我啊!”   陆诏微微一顿,侧头看他。   叶星阑虽然坐在床上,身体却笔直地挺着,眼神之中带着倔强、坚毅。   有一个瞬间,陆诏又想到了他当初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告白时候的样子。那会儿的叶星阑,说着和现在截然不同的话,却用了类似的表情。   坚定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被某个Alpha绑定的那个叶星阑,有想过自己在不到一年之后的样子吗?……还是说,当时他的“坚定”,说到底都是出自对父母状况的“恐惧”。想要从中逃脱,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一个永远不会存在易感期的Beta在一起。   可当他真的碰到一个“天命Alpha”,更容易的选择便发生变化了。离开那个Beta,去选择自己的Alpha……   陆诏再次向护理机器人确认:“叶先生强烈要求了,那么,可以吗?”   护理机器人上的投影屏中,AI再次开始计算。然后,它出具了一份协议。   如果叶星阑再明知道风险的情况下仍然要固执己见,就在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么一来,无论是医院还是陆诏,都不会因为他接下来的行为承担责任。   陆诏看着这一幕,露出一点细微的笑。叶星阑则又咬咬唇,忍不住去看陆诏和岑炀。   没看到。   那两个青年当然还在他面前,却统统以一个他见不到他们面孔的角度站着。叶星阑没法从他们的眉眼当中判断两个人现在的态度,甚至无法说一句“我现在的做法,都是被他们刺激到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岑炀朝陆诏做口型:“他犹豫了。”   陆诏:“嗯。”   岑炀笑着看他,陆诏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岑炀想说点什么。   无非是觉得他从前眼光太差嘛。   陆诏不介意他说,只要岑炀愿意承担把这话讲出来的后果。   “……我签。”在他们两个眼神官司的时候,病床上的叶星阑终于开口了。他全凭自己,做出了决定。   可直到这会儿,陆诏都没有回头。   看着那个自己曾经很熟悉,眼下却又慢慢陌生起来的背影,叶星阑心头微微酸涩。   不等他想明白这份酸涩究竟是因为什么,AI把协议投影到他面前,还贴心地给他圈起来签字地点。   叶星阑吐出一口气,抬起手指,轻轻把自己的指纹落了上去。   然后,他如愿了。   “这是什么?”   叶星阑有些不太明白。   “登记处的页面,已经做过公证,所以可以在外使用。要是你还有疑虑,直接去登记处查也行。”陆诏回答,“当然,你只能查找陆昇的页面,上面一定有他解除第一段婚姻的具体时间。”   叶星阑:“我、我没有看懂。”   陆诏:“你和他结婚,是在我母亲死亡两个自然日后。当时,陆昇还没有和我母亲离婚。”   叶星阑茫然。   他花了一段时间来梳理自己新知道的内容,而后喃喃说:“所以,他又骗了我?”   陆诏没有回答他。   叶星阑:“他那个时候还没有离婚,但是,他和我——”   他已经标记他了。   不不不,叶星阑想,自己不能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标记的时间不能说明什么,自己和陆昇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曾和陆诏……   可是,“他们其实没有离婚,只是你母亲去世了?”   陆诏说:“不至于真的理解不了这个证明的意思。”   叶星阑没有说话。   陆诏还算耐心,又转回头,继续和AI确认警方那些问题。   其中一些被AI勾掉了,但也有一部分得到保留。前者,陆诏趁着叶星阑走神的空档,继续去和警方沟通。   沟通到一半儿,背后病床上,叶星阑再一次开口。   “是不是,”陆诏、岑炀原本以为他在和自己二人讲话,但当他们看过去,又发觉叶星阑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是不是她一直不愿意和你离婚,一定要拖着你,你不得不……不得不这么拖着,然后在咱们婚礼之前,她正好去世了?”   陆诏倏忽咬牙。   他的精神力在叶星阑讲话的时候已经冲了出去,险些要将床上的Omega绞碎。可是在那之前,另一个人的精神力及时涌了上来,制止了陆诏的本能反应。   陆诏缓缓转头,去看岑炀。   岑炀抱住他:“冷静,老陆,你一定得冷静,马上就要开庭了——”   陆诏垂眼,又去看好友脖颈后面的咬痕。   还很新鲜。岑炀之前的感觉没有错,他那会儿的确没有真正用力去咬。只是觉得岑炀贴在自己身上,身体努力放松的样子很有趣、自己有点喜欢,于是刻意逗了他一下。   可现在,情况有点不一样。因叶星阑话音而起的暴虐情绪在心头涌动,他在那一瞬间,近乎拥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意识。一面在说,叶星阑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面对自己拿出来的确凿证明,依然能把责任推到母亲身上?另一面在说,岑炀说的没错,庭审在即,自己这边不能出任何差错。   ……不能咬他。   岑炀没有做错什么,又不是幽灵号上那种特殊情况,现在自己能够控制得住,不要让岑炀流血了。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逐渐压下了陆诏的所有烦躁。也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岑炀的状态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他的体温在升高。短短时间,就有了明显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陆诏一直看着好友的腺体,自然能够知道,从刚才开始,岑炀腺体慢慢浮出一片绯红。   这是-……   他怀里,Alpha青年咬牙切齿:“怎么回事?叶星阑不是已经被标记过了吗?他的信息素为什么还是会泄露出来!”   陆诏瞳仁猛地一震,立刻看向旁边的护理机器人。   不用他做出什么额外的指令,那个护理机器人已经朝病床旁边扑了上去。   整个场面堪称兵荒马乱。不久之后,医院的工作人员们也赶来了。他们有一边查看机器人身上的数据,一边抽着气将叶星阑推走。一片杂乱之中,完全没有人留意到旁边的两个青年。   好在这一次叶星阑的信息素泄露不算严重,岑炀虽然受到一些影响,却到底没有出大问题。护理机器人也在这会儿抽出空子,前来给岑炀送冰袋。   里面还添加了某种针对Alpha的安抚物质,岑炀知道怎么用,接过就将东西压在自己的腺体上,脑袋低着,没更多动静。   确认好友的呼吸逐渐平复,陆诏松了口气之余,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了很多。   他抿抿唇,转向护理机器人,问上面的AI:“刚才是怎么回事?就算不说叶星阑的标记,岑炀也是打了抑制剂的。”   护理机器人回答:“叶先生的情况比较特殊——”简单来说,就是他的心情起伏太大,以至于肚子里孩子的状态也受了影响。感受到身体的危急状态,腺体紧急制造出大量信息素,在孩子另一个父亲不在的情况下,尝试向在场的其他Alpha寻求帮助。   一种比较少见,但也正常的状况。   陆诏听着,眼皮垂下一点,喃喃道:“Alpha……还真是有点麻烦。”   岑炀在一边瞥他   陆诏顺手勾上好友的肩膀,在他压着手背上摸了摸,低声说:“不是说你。”又问护理机器人,“我们今天是不可能和他问问题了,对吧?”   AI遗憾地回答:“是的,先生。”   陆诏叹气,“行吧。” 第104章 Beta继子(64)   医生们还在尽力抢救叶星阑,两个青年则已经离开了。   他们在医院停留的时间不算长,倒是和记者们打交道耗了更多工夫。   再次面对摄像头,陆诏先叹气:“我们和叶先生的交谈不算愉快。”   不愉快?这意味着有爆点啊!   记者们精神更加振奋,陆诏也真没辜负他们的期待,紧接着便说:“叶先生找我来,是想尝试说服我取消诉讼,”讲话间,他唇线绷起一些,“大家知道,我不会在这上面妥协。”   “那小陆先生,”记者们里有因为这个答案暗暗抽气的,也有当即抓住重点开口询问的,“你们算是不欢而散了吗?”   陆诏委婉回答:“我给他呈示了一些比较边缘的案件证据,不在保密范围内那种。看过之后,叶先生还是不大相信,情绪又比较激动——当然,我们和叶先生的一切沟通都处于医院的监管下,呈示证据之前,我们也完成了医院需要的一些手续。”   话说得有点模糊,但里面的含义已经很清楚了:能让陆诏强调他和好友没有责任,说明Omega不光是“情绪激动”,还出现了一些身体状况。   至于究竟是什么状况?记者们还想从陆诏那边探出更多口风,可惜没有成功。他们失望,但也没太多情绪。保护条例嘛,大家都懂。   也没关系。在报道中稍微提上两句,吸引群众自行猜测,有时反倒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等两个青年上了穿梭车,记者们同样心满意足地离开。   各家媒体关于“陆家父子案”的新一轮内容开始酝酿,这时候,叶星阑依然在接受抢救。   他的情况很不好。一方面,的确像陆诏判断的那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发了身体的连锁反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已经数日没有补充来自标记Alpha的信息素了。   这点,陆诏、岑炀理论上知道。但作为两个没和孕期Omega相处过的大一学生,他们还真没意识到叶星阑已经处于亟需陆昇的信息素帮忙镇定的状态了。   医生们倒是在第一时间看了出来,奈何——   “人工信息素准备完毕!是否确认注射?”   “确认。”   “注射成功,太好了,他自己的信息素浓度开始下降了——等等,怎么这么快又开始回升?”   如果陆昇本人在这里,医护人员们会给他一身灭菌服,让他在抢救室陪伴叶星阑。可陆昇不在,他被捕的时间又不长,专心抓人的中央警察们虽然勾选了给他抽血合成信息素的手续,可事情还在办理过程中。   也就是说,医院这边没有叶星阑标记Alpha的信息素使用。   至于医护们前面说的“人工信息素”,则是一种纯粹的实验室产物。本身的安全性说得过去,也经历过大量临床试验。在被抢救方的标记对象不在现场时,的确能用。但因为它无法像真正的标记对象那样直接和被抢救者的信息素融合,能起到的作用有限,只算是末选中的末选。   不过,按照医护人员们的经验,即便是末选,一般也有十几二十分钟的生效时间。   像叶星阑这样,转眼就让人工信息素失效的的情况十分少见。而之所以会这样——   “是胎儿!注射人工信息素让胎儿产生了排异反应!病人在出血!”   抢救室里更乱了,各种仪器的声音、AI计算最佳方案时的讲话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还有乱七八糟的人声。   叶星阑就在这样的动静中恢复意识。他的思绪依然很懵,还没来得及记起当下状况,就被腹中剧烈的疼痛冲回意识。   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叶星阑的面色在短短时间内变成惨白颜色,脑子里一片混乱,到后面,那些混乱又组成清晰的字眼。   孩子他的肚子在痛,那他的孩子呢?   “叶先生,”还没等叶星阑进一步确认情况,医生们朝他围了过来,为首的那个神色严肃至极,“你的紧急联系人一栏填写的是丈夫,但现在我们无法联系到他,可以请你提供一下你父母的通讯号吗?”   父母……通讯号?   叶星阑思绪晕晕的听着这些话,一点儿多余的动静都没有。看出他反应不对,那些医生护士的表情也开始不对了。为首的人低声说:“实在不行的话,我来签他的单子。”   他旁边的人迅速阻止:“主任,不行,这个决定太大了,我们还是问问……”   一句话没说完,叶星阑开口了。   他没像医护们期待的那样报出一串儿号码,而是虚弱地问:“我怎么了?”一顿,“我的孩子——”   医生严肃地说:“叶先生,你身上的排异反应非常强烈,现在恐怕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取出这个孩子,从根源解决排异反应的问题。   “第二,保留它。不过,之前已经确认你的身体不适合使用人工信息素,这样做的话必须有足够的你的Alpha的信息素在这儿对你进行安抚。”   叶星阑缓缓眨眼。他明明听了很多东西,却又好像完全没有听懂。勉强捕捉出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我的Alpha——”脸色竟然还能更白几分,“他不在这里。”   医生回答:“是。如果你要选择这个方案,我们会用最快速度为你做一个评估,确认你现在完全具有判断力。之后,我们会向政府部门进行申请,以《孕期Beta、Omega保护条例》为依据,申请为你的Alpha抽血来合成信息素。”   叶星阑沉默。   他想起来了,陆昇被捕。自己想要见陆诏一面、说服他放弃被另一个Beta教唆起的复仇之路,但陆诏反过来告诉他,自己的Alpha一直到前妻死去,才与对方解除婚姻关系。   乍听到这点的时候,叶星阑一如既往地为他找到借口:都怪那个Beta女性拖着他,明明不能给他幸福,却还是不能放手。   可内心深处,他真的相信这话吗?在陆昇骗了他,又骗了他,数不清第多少次骗他之后?   到底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出现了,就在叶星阑心中。   他是不希望自己的幸福生活出现裂痕,可他真的有那么愚笨、那么毫无理智吗?   遇到陆昇之前,叶星阑也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综大的。就算他的专业分数在全校看来是偏低的一档,放在整个联邦的年轻人里,那也既然能说得上“顶尖”。哪怕孕期的信息素波动影响了他,可只要他愿意抛开名为“天命对象会彼此吸引,陆昇之前说的所有话都是因为爱我”的“粘合剂”,就能看到——   缺口越来越大。   如果那个女性Beta没有如期去世,陆昇打算怎么完成与他的婚礼?宣誓时的登记环节,他是打算直接忽略掉,还是打算做点其他花样,继续来骗自己?   再或者,其实从头到尾都不存在这样的“如果”。陆昇很确定,那个女性Beta一定会死得及时。   “唔——”   “病人再度出血!血袋准备完毕。”   “给他输血。”   “好的,主任——排异反应还在加重……”   “叶先生,”那个被称作“主任”的医生直视叶星阑,“你认为自己有精力完成评估吗?”   他不知道、不知道。   就算能完成评估,之后呢?让他来决定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生死?   一个已经会动了,会从肚皮上露出一个小小手印的孩子?   做不到。做不到给医生说“放弃”。   可继续坚持下去呢,又会是什么结果?   身上那么痛,叶星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如果真让医护们去走那套申请陆昇信息素的手续,更不知道他还要等待多久。   为什么自己要是一个已经被标记的Omega,为什么偏偏是他承受这样的痛苦!   如果——只是说“如果”,陆诏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呢?陆昇真的做了那些坏事,就算不被判死刑,也有几十年,甚至一两百年都没法出狱吧?   自己就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孩子长大吗?作为热度覆盖了整个联邦的杀妻案主角与第二任Omega的儿女,孩子会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成长,自己又会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抚养他?   隐姓埋名是一个选择,可要是这样,又该怎么解释孩子另一个父亲的情况?   再有,自己已经被标记了。接下来的几十年、几百年,都要依靠一个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来度过易感期吗?   一个选项鲜血淋漓,另一个选项黑云笼罩。   叶星阑完全想不明白,短短几天时间,自己幸福美满的生活怎么就消失了,他不得不在抢救室里被催促着做决定。   虚弱的青年,到底吐出一串号码。   “这是我母亲的通讯号,”他低声说,“请你们联系她。”   说完这句话,他思绪一沉,再度晕了过去。   医护们见状,自然又是一番紧张。不过既然有了能在手术意向书上签字的人,他们紧张的同时,也没耽误联系对方。   叶家父母近期同样关注着那场无人不知的庭审,两人还曾拨通讯给儿子,小心地询问“儿婿”的情况。不过那时候,叶星阑明显什么都不愿意说,匆匆讲了两句“一定都是误会”就消失在屏幕当中。   现在,看着来自罗莱索的通讯,叶父叶母虽然惊讶那不是儿子的终端号,却也迅速接通——好在他们接通了,对面竟然是医院,还正在对他们的儿子施加抢救!   叶父叶母平常虽然经常为了对方忽略孩子们,但当孩子们真正面临生死的时候,还是揪心至极,恨不得能直接出现在罗莱索上。   然而,当听完医院主任接下来的话,两人还是愣住了。   要让星阑留下这个孩子吗? 第105章 Beta继子(65)   作为一对AO结合、多年以来都十分相爱的夫妇,在此之前,叶父叶母对Omega长子与天命Alpha的结合都抱有祝福态度。   的确,星阑还没有完成学业就和人结婚、怀孕、即将生产,这在世俗意义上讲是十分可惜,但天命伴侣更加难得。再说了,那个Alpha事先联系他们的时候,也和他们透露了身份。一个星系的议长……对星阑来说,应该没有更好的缘分了吧?   要是他们知道两人关系的时间更早一点,叶母或许会在私下叮嘱儿子,对方是天命Alpha,你面对他的时候,一定要做更多防护准备。不要打了抑制剂就觉得高枕无忧,防护器也得一直贴在你脖子后面。但是,谁让木已成舟了呢。   那个Alpha也承诺过,星阑是“休学”,而不是“退学”。第一个孩子来得很快,但到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会谨慎很多,至少让星阑大学毕业。   夫妇两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会走到现在的地步?想不明白。不过,星阑的状态,也没给他们更多思索的时间。   “把孩子拿掉吧。”隔着漫漫星域,他们这么告诉站在儿子身边的医生们,“星阑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医生们很快传过来一份告知书,让两个人签字。   叶父叶母签了,手术终于能继续进行。牵挂着孩子的AO夫妇揪着心,时刻守在终端旁边,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儿子的情况,也担心医生再发什么告知书过来。   怕什么来什么。过了十多分钟,来自另一个星系医院的通讯又来了,这次是告诉叶父叶母,孩子已经从叶星阑体内取出。他们尽力对那个小生命施行了抢救,可惜的是它受了母体混乱的信息素影响,基因呈现一定的崩溃趋势,最终还是没能撑过来。   叶母不由地捏住丈夫的手。   即便是这个时代,依然有很多医学领域没有克服的高山。   “星阑呢?”叶父安抚地搂住妻子,又这么问医生。   这也是这通通话的目的所在,下一句话,就是医生告诉这对夫妇:“叶先生的排异反应依然严重,需要大量标记Alpha的信息素让他情况稳定。”   叶母脱口而出:“但是,那个Alpha不是还被关押着吗?”   “由医院这边走手续的话,至少需要三个小时。”医生给出一个谨慎地时间预估,“或者还有一种办法:洗掉叶先生的标记。”   三个小时……   平常易感期,没有标记Alpha在身边已经足够难熬了。现在,星阑还躺在病床上,医院进行信息素申请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在和排异反应搏斗!   叶父叶母看着镜头当中 、医生背后的儿子,难过得整颗心都要裂开,“好,先洗掉他的标记!还要签一个告知书是吗?快点传过来,让我们签字!”   做出这个决定不难,尤其是对于叶星阑的母亲来说。   要是“儿婿”是因为在外出差才不在的,她不一定会这么果断。可现在,他被捕了!   她太知道一个没有Alpha在身边的Omega有多痛苦。得要多残忍,才能让自己的孩子一辈子都过这种生活?——就算对方是被冤枉的,过段时间就能重新回到家里,叶母也不后悔自己现在的话。陆昇但凡知道星阑目前是什么处境,就肯定能支持自己签字。   有了叶母这句话,罗莱索的医生们松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与他们走完手续,随后就继续进行手术。   洗标记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Alpha或Omega越是长时间没和伴侣接触,手术成功率就越高……完成!   又几十分钟后,医院方通过星网告知了另一对星球上的夫妇手术结果。叶父叶母松一口气,叶母险些直接倒在地上。   还是丈夫接住了她。然后,叶母紧接着说:“我们去罗莱索。”一顿,“要是那个案子情况不对……咱们把星阑接回来!”   叶父自然点头。   同一时间,罗莱索的警局当中。   陆昇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讲话了。   没什么好说的。警方取出了他眼睛里芯片,那以后,他“左邻右舍”中多了很多熟悉的身影。   在中央警察们的监管下,他们不至于直接对陆昇做些什么。但每当那些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陆昇都会强烈意识到:对自己而言,最好的结局恐怕就是去一个遥远的星球监狱,然后下半辈子都在哪里服刑。一旦从中离开,外面的势力会在第一时间取走他的性命。   前提是,他还有“下半辈子”。   陆昇时常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现在的地步,自己已经做到天衣无缝了,就算登记处的信息没法更改,那也不是什么真的决定性的证据,陆诏到底是从哪里找到他改了文书华的药方的证明的?   不知道。   庭审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去向究竟是何方……   这天,陆昇依然在思索这些问题。然后,他察觉到了异常。   有什么冥冥当中的东西消失了,他的腺体在哀嚎、哭叫,痛惜自己失去了天命伴侣。而陆昇花了点时间才弄清楚自己这会儿的身体反应象征着什么,他随即露出冷笑。   叶星阑。   收获了自己唯独一点真心的Omega,比其他任何利益相关方都更果断。自己这才进来多久,他就放弃了与自己的标记。   浓郁的Alpha信息素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顷刻之间便席卷了整个房间。   屋内装置检测到这点,下一秒,室内响起警报声。再接着发生了什么,陆昇就完全不知道了。   他被伴随警报而来的一根抑制针扎中,只觉得脖子一麻,人便失去意识。   警局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有单独的通风系统,其他屋子里的人并不知道陆昇那边发生了什么。从他们的视角来看,事情只是是陆昇突然露出了一个压抑沉闷的表情,紧接着倒了下去。   脑袋还碰到了桌子。眼睛闭着,也没耽误他额头肿起来。   该!怎么不直接摔死呢?   但凡是角度正好能看到陆昇的人,这会儿都露出了愤恨又痛快的目光。可以看出,就算陆昇真的“如愿”去了某个遥远的监狱,他也依然会被很多人惦记。   一旦让他们找到机会,等待昔日风光的陆议长的,就是灭顶之灾。   ……   ……   叶星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他睁眼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肚子,随后意识到:“孩子没有了。”   眼泪瞬时就落了下来,又快又多,甚至让叶星阑来不及反应。没一会儿,他的枕头都被打湿了。   不是大事。护理机器人检测他他这边的状况,过来给叶星阑换了一个新的枕头,还附带一轮体检。然后医生们也来了,虽然AI和机器人能做得已经足够多,不过人们普遍认为,越是病患情况糟糕的时候,就越需要同是活人的医生们给予关怀。   他们柔和地询问叶星阑,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适,或者有没有什么特殊需要。   医疗费完全不是问题,只要叶星阑还是联邦公民,他就能接受一切基础的治疗。而在当代,“基础”两个字意味着医院会付出一切代价让他活下来,并且尽量恢复得更好。   面对医生们的关心,叶星阑眼皮颤动着,嘴巴张开一点,又闭合。   医生看出了这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更是开始耐心引导。这项工作成效显著,没一会儿,叶星阑就对着他们吐露心声。   “是我爸妈让你们取走我的孩子的吗?”   医生们:“……”这就是他们一定要找到人签字的原因了!以往多的是类似病例,生死关头病人只想着活命,从抢救室出来却又开始埋怨医院让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心里这么想着,人们脸上还是柔和安抚的笑容,说:“对,手术告知书也一并传到叶先生您的终端了,您可以直接查看。”一顿,“您醒来的消息,我们已经通知了您的父母。”   说什么来什么。医生话音刚刚落下,叶星阑就接到了来自母亲的通讯请求。   他手指颤动一下,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丢脸难堪,不愿意见到家人。可又毕竟委屈,很想得到来自亲近之人的安慰。   通讯还是接通了。不光母亲,父亲也在。两人明显不在家里,而是到了一处陌生房间。叶星阑很快看出来,那应该是一艘飞船上。   “爸爸,妈妈。”   他声音微哑地叫道。   “星阑!”叶父叶母心疼极了,“你感觉怎么样?我们还有五天才能到罗莱索……”   叶星阑低低开口:“我没有宝宝了。”   叶父说:“星阑,你还年轻呢。咱们把身体先养好了,然后回去上学。如果再有了喜欢的Alpha,爸爸妈妈一定继续祝福你们。”   叶星阑听着这话,花了点时间反应过来:“再有……Alpha?”   叶父、叶母看到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还不知道标记已经洗掉的事。再有,对昨晚新曝光的案件情况,儿子应该同样一无所知。   ——又有一名当初从幽灵号上下来的少年站出来了,他向整个星网宣告,陆昇是他在船上见过的“客人”!   这两个月,当初闹得轰轰烈烈的事情热度已经淡了下去。但这仅仅意味着人们的注意力转移,绝对不等于他们已经遗忘。而那个少年的话,无疑是在已经热度极高的陆家父子案上又添加了一把火!   已经有人把这项最新进展与叶星阑住院的事联系到一起,经过几轮传播之后,众人口中的事件还出现了一些变形。很多人都相信,Omega是被警方透露了自己曾经丈夫的所作所为,无法接受,这才进了医院。   “洗标记”“离婚”的字眼甚嚣尘上,某种程度上,他们也不算猜错了。要说在杀妻案上叶父叶母还抱有“这是大事,等等警方的办案结果吧”的想法,当下,他们和绝大多数网上的观点一样。   “哪个Omega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那个少年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这种人品低劣的Alpha,星阑必须和他断绝关系!” 第106章 Beta继子(66)   不过,既然星阑还不知道,他们就先不要告诉他这么“刺激”的消息了。   叶父叶母在最短时间内达成了共识,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他们他们不说,叶星阑就一无所觉的。   “孩子没了”的事实之后,他快速意识到另一件事:“我的标记……”   叶母柔和地说:“星阑,当时你的情况真的很危险,我们差点,”微微哽咽,“差点就要见不到你了。洗标记是最快让你身体好转的办法,所以爸爸妈妈做了这个决定。”   叶星阑没有说话。   看着投影当中儿子比刚才愈发苍白的面孔,叶父叶母感受到了一点慌乱,“星阑,你不高兴吗?……爸爸妈妈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而且,现在的洗标记技术已经很发达了,不会对二次标记产生任何影响。”   叶星阑还是不曾开口。   太快了。和他被标记、得知怀孕,然后和陆昇一起来到罗莱索一样,所有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理论上,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实际观感中,叶星阑依然有种“说不定我下次睁眼,就能从噩梦中醒来”的感觉。   “星阑……”   母亲又在叫他的名字了。   叶星阑的脑袋低了下去,良久,到底是父母在终端另一边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还是累,就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很快就到罗莱索了。”   “休息”。   叶星阑抓住了这个关键词。等父母的身影在房间里暗下去,他慢慢拉起被子,躺回床上。   护理机器人检测到他的动作,贴心地调暗了房间里的灯光。   室内并不是完全安静的,叶星阑听到一种类似于海浪轻轻拍打、雨水柔和落下的动静。这是医院提供给每个病人的休息白噪音,不会过多地牵累他们的心神,而是会让他们更快入睡。   在往常,它的确很有效果。可现在,叶星阑毕竟是昏迷初醒。他一丝倦意都没有,就算闭上眼睛了,也只能让各种思绪在脑海中翻腾。   不敢去想陆昇,无论是正在进展的案子,还是两个人在过去几个月里的相处。好像只要他思绪避开对方,就能假装这几个月完全不存在。   自己依然是一名因为课程、作业还有考试头疼的学生,世界里除了这些,就是自己的男朋友。   男朋友……陆诏。   “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只要你点头,她就可以成为你的代理,帮你起诉那个Alpha。”   手指扣在床单上,力道越来越重,床单上多出一片褶皱。   “最差的结果,就是给那个Alpha一笔赔偿。这笔钱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承担……”   他当时为什么不答应,为什么要觉得信息素是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洗标记的手术明明那么简单,他还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呢,就已经从抢救室里出来了。   “你不想让那个Alpha进监狱?”记忆里的陆诏问,“就算他‘胁迫’了你?”   现在看来,这明明和他的意向没关系。就算他当时不点头,陆昇依然会走上那条道路。   倒是他,从一个虽然辛苦、每天都在为严格的老师和繁重的课业默默崩溃,却到底进入了无数人梦想当中学府,被弟妹视作榜样,被中学请去宣传,让人人都去交口称赞“星阑小时候我们就看出来了,那孩子,聪明”的学生,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泪水再次打湿了床品。   叶星阑哭得压抑又沉默,脑海里满是:“为什么陆诏当时不多劝劝我呢?就算他不知道标记我的Alpha就是他的父亲,他也可以多劝劝我……”   而不是像当初那样,他只拒绝了几句、为陆昇说了零星一点话后,陆诏就离开了。   ……   ……   Omega还把自己当成鸵鸟、一头埋进医院床品中不愿意出来,更不愿意关注案情最新进展的时候,陆诏和岑炀已经联系上那个发视频的少年。   时隔几个月再见,双方都心情复杂。尤其是那个少年,他开口就是告诉陆、岑两个:“我之前没有想过,你们竟然……”尤其是陆诏,竟然是一个议长的儿子,“不过,看到你们的新闻,我一下子就想到之前的事情了。”   在接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之后,Omega少年在家人的鼓励下完成了视频的录制、上传。   亲朋好友们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们不会因为他之前的经历对他产生什么看法。也不是没有曾经的同学说怪话,结果却是他自己被其他人孤立。   他早就感受到来自身边人的关怀和爱了,可幽灵船上发生的一切依然笼罩着他。仔细想想,恐怕就是“曾经的伤害者还没受到制裁”这个原因吧?   少年相信,这段时间做噩梦的一定不只是自己。自己现在站出来了,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一种激励。   对此,陆诏回答:“我前面刚咨询完警方。你既然是那个案子的当事人,给你透露一点信息倒是没问题。陆昇那边,迟迟没有开庭,就是因为警察还查出了别的东西。”   要是他刚刚被捕的时候,陆诏肯定不会这么说,谁能肯定他们的通讯线路是完全的?   现在不一样了,该抓的人基本已经归案,再有流窜在外的也已经上了警方通缉。他和岑炀是没有直观参与,可这段时间,罗莱索政界、商界的大地震早就不是秘密。要不然怎么娱乐版的记者们额外操劳呢,除了他和岑炀的刻意高调,更多还是背后有人推动的结果。   终端另一边,少年轻轻抽了一口气,有点担心:“我这么站出来,不会影响到警方的调查节奏吧?”   “不会,”陆诏不仅安慰了他,还告诉他一个内部消息,“很快就要开庭了。”   按照一般流程,事情并不会这么快就进入法院环节,可谁让事情热度实在太大,陆昇的身份又实在特殊的呢?   少年听到这话,脸上登时露出喜色,“真的吗?太好了。”   陆诏笑笑:“他们在申请到时候直接开启全星网直播。要是批下来了,你可一定要来看啊。”   少年坚定地点头,后面却没有直接挂断通讯。而是犹豫了片刻,问陆诏:“还有没有关于其他人的情况?比如,老畜生在审讯过程中又招出了谁。”   从他们自己的渠道,去问银叶警方也只能得到“案件正在办理,不便透露信息”的消息。众人一开始还只是着急,到后面,一个猜测逐渐从他们心头冒出来。没有人愿意相信,却到底越来越多人开始怀疑。   对此,陆诏的答案是:“有,不过我现在不能和你透露。具体几个人、他们做过什么,都是警方机密。   “不过,”在少年失望之前,他很快补充,“你们作为案件当事人,可以再联系一下银叶那边的人。”   会有用吗?经历了之前的事,少年对此抱有怀疑态度。可这既然是陆诏说的,他要不然该是试试?   抱着这样的念头,少年果然沟通了警局。   然后,他发现,负责和自己联络的警察变了。   他心里冒出一点预感,问:“之前那个人呢,他调走去做别的工作了吗?”   新的警察告诉他:“他犯了一些错误,已经不在我们的队伍里了。过段时间,你可能会在别的地方看到他。”   “别的地方”。   有陆昇铺天盖地的新闻在前,这个“别的地方”不做他想。   少年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结束通讯之后,他来到窗户旁边。外面的光照了进来,落在他身上。   “好温暖……”   他有一种预感。缠绕自己良久的噩梦,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在整个联邦的密切关注之中,罗莱索最高法院公布了陆昇杀妻案开庭的时间,还有当天负责审案的法官、其他工作人员。   立刻就有人对他们履历进行查询,并且将查询结果贴到法院的公告下面。   最开始,人们只是欣慰当天的一串儿人马都是特地从中央星调取的。到后面,他们察觉出一点细节。   “法官和之前押着陆昇上警车的警察一样,都是军部出身啊。”   “不止!他们之前都是第三军团的。”   “第三军团??难怪。”   “之前原本一直担心审讯过程中出意外。现在好了,只要小陆先生证据没问题,陆昇的审判结果就也肯定没问题。”   “怎么感觉大家都知道了什么?”   “+1,好像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让我抓个人来把话说清楚!”   “科普一下,现在的军团都是在战争后才出现的(当然,第一批人还是当年从战场下下来的那一批,只是对番号进行了调整),而第三军团的第一任军团长姓陆。   “ps.‘军团长’是一个职务,后面联邦又向他们授予了军衔,所有军团长基本都是元帅。”   “也就是说……”   “陆元帅?!!!”   “啊啊,当时案子刚出来的时候就有人把事情往陆元帅身上扯,说他治家不严才出了这种事!还是后面扒出来陆昇就是个陆元帅隔了不知道多远的侄孙,这种声音才弱下来。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最后还是由陆元帅出手,他老人家今年已经多大年纪了?”   “之前幽灵船的事情慢慢没动静了,为这个我还一直担心呢,怕这次的案子也没动静。直到看到中央星派人到罗莱索才稍微放心,现在又知道是陆元帅手下的人上阵,终于能彻底放松了。”   “希望陆元帅不要被不肖子孙气坏身体。”   这一代的年轻人们,对战场上的英雄有一种近乎热烈的信任与崇拜。他们知道,陆元帅一定会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转眼,开庭的日子到了。 第107章 Beta继子(67)   开庭时间定在早晨九点。按照通知,陆诏、岑炀可以提前二十分钟入场。   两个青年起身的时间却还要更早。近乎是天一亮,他们就睁开眼,又本能地去看对方。   好啊,不光是自己,另一个人也醒来了。   岑炀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六点,再睡……”   话还没说完,另一边床上的好友已经坐了起来。   岑炀抓抓头发,跟着起身。看陆诏进了盥洗室,他便先招呼服务台,点了份分早餐送到房间。   有点早,但起都起了,当然要吃饭。   他这么琢磨过,结果陆诏从盥洗室出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去一下训练场,你要不要一起?”   酒店里的“训练场”当然不像家里那样,有足够的防护功能,可以拿真正的炮弹对轰。不过,在里面发泄开着公共机甲转两圈,发泄一下精力,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大早上的……   岑炀眨了眨眼,心头了然:别看老陆这会儿看起来很沉稳,但他的心情应该完全不是这样吧?   不用犹豫,他低头把自己刚才设定的送餐时间修改成两个小时后,同时答应:“好,不过你得等我洗漱完。”   说着,岑炀就同样往盥洗室走。   还没迈出两步呢,陆诏欲言又止:“你——把你上衣穿上。”   岑炀疑惑:“怎么了?”   陆诏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挪开,只是脑海里还是刚刚看到的画面。   不陌生。他和岑炀的“一起长大”并非口头说说,而是真真切切看过彼此从小到大的每一点变化。按理来说,他对岑炀的身体不说多熟悉,也早就看习惯了。   可现在。   陆诏舌尖快速从牙齿上扫过,语气淡淡:“今天很重要,不要着凉。”   岑炀笑了:“这也太夸张了吧?行,我马上穿。”   在学校就习惯了做事迅速的风格,这会儿也一样。岑炀换上适合活动的衣服、完成洗漱,满打满算只用了三分钟。   不到六点,两个青年离开房间。他们谁都没再提起几个小时后要发生的事,而是一心一意投入当下。   这么在训练场上待了两个小时,从驾驶舱里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汗水淋漓。他们却并不疲惫,相反,畅意涌上心头。   岑炀手捏成拳,伸到陆诏面前。陆诏笑笑,同样拿拳头与他对碰,轻声说:“谢谢。”   岑炀“呀”了声,“怎么忽然这么客气——走了,回去洗澡、吃饭。”   八点四十入场的话,按照穿梭车的速度,他们八点二十出发就行。   时间还很充裕,饭后,两人还有精力耐心地换衣服。   新上身的不是其他,正是他们大一开学那会儿穿的“军训服”。校友们也会把它戏称为综大校服,整体风格有点类似于正式的军装,但并不会让人错认。上面还带有综大的LOGO,某些重大场合,学校会特地要求学生穿它参加。   现在,陆诏和岑炀虽然在校外,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应该是最合适的一身“战衣”。   正装,适合严肃的法庭;综大标志,时刻提醒别人这个为母亲伸冤的青年还是个大一学生;曾经穿着这身衣服,斩获学校开学军训第一名与第二名的佳绩……人们总会对“好学生”更有好感。   而他们对陆诏、岑炀的任何一点正面态度,都是让陆昇万劫不复的推力。   出于这样的考量,两人穿上衣服后,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对方,确定他们的“战衣”上都没有一丝褶皱。   得到满意的结果,陆诏唇角短暂地弯起一点,“差不多可以走了。”   岑炀点点头,却没有直接迈步,而是认真地看着陆诏,告诉他:“你做了这么多,文阿姨会欣慰的。”   陆诏微微一怔。   这一刻,他的眼里划过很多东西。   须臾,陆诏点头:“今天,咱们就让她更欣慰一点。”   ……   ……   半个联邦的媒体都早早停在罗莱索最高分法院外,等候今天的几个主角入场。   陆诏、岑炀下穿梭车的时候,正迎上他们准备好的镜头。两个青年毫不怯场,再次重申:这一次,他们一定要看着陆昇受到足够的审判。   不到半分钟后,这段话就出现在所有网站的头版头条。   综大校园论坛内,相关帖子转眼就盖出上千层,一边感叹两个青年的不容易,一边同样期望那位“议长”得到公正的裁决;   同一颗星球上的医院里,叶星阑再次缩在床上,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去看、去听任何与案件有关的报道;   还有,远方……   谢泽、沃克他们早早点开了法院直播,只等开庭;   陆元帅起得比两个青年还要早,但是他的“晨练”就要和缓多了,这会儿正一边嗅着家居机器人泡出来的茶香,一边自言自语,“哦,原来就是今天啊。”   他刚刚送走三个客人。两个是故人,另一个他也不太确定是什么情况。   陆元帅慢悠悠地想:“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关注今天的大事。”   二十分钟时间转瞬即过,陆诏、岑炀已经坐在法院安排好的位置。   与他们相对的地方,陆昇已经被带到了被告席上。   父子许久未见,这会儿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了,却都不曾额外留意对方。   陆诏和岑炀在对他们带来的各种材料做最后核对,陆昇则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视线落在面前虚空的一个点上。   九点刚过,法官准时坐下,宣告庭审开始。   陆诏、岑炀起身,开始出示证据。   线上,人们听着听着,忽然察觉不对。   “‘陆昇与文书华女士在婚前签订的资产协议’,怎么还有这个?”   “‘文书华女士的账户流水’……我也不懂了。”   “呃,你们不懂什么?”   “感觉这不太像杀妻案的证据?”   “也许,可能,它确实不是。”   ——没错,今天审理的第一个案子,竟然是一起经济纠纷案件。   网上登时传来很多疑问,乃至失望的声音,但很快又有人回复:“你们总不能指望小陆先生告陆昇杀人吧?”   “杀人罪是公诉案件啊,肯定不是小陆先生和小岑先生当原告。”   “之前的报道都写了吧?陆昇身上是两个案子,只不过被告是同一个人,就放在同一天开庭了。”   “我总结一下,按照小陆先生出示的婚前协议内容,文女士如果在小陆先生成年之前去世,她的所有财产都会被交给一个基金会。但要是在那之后,东西会全都留给小陆先生。不过,陆昇在这儿打了一个擦边球。他以小陆先生在文女士去世后失联当理由,直接以他父亲的身份拿到了资产处置权。”   “等等,小陆先生在文女士去世之后失联了吗?”   “……你们这段时间到底都关注了个什么。对,有这回事儿。也有媒体在采访的时候就这点问过他,他说警方特地和他交代过,这个问题暂时不能回答。”   “嘶,警方?”   “因为这个,大家都猜陆昇其实不光是要害死文女士,对小陆先生他也下手了。因为这个,小陆先生才从一开始就那么坚定地相信文女士的去世不正常。”   “……”   作为案件当事人、正在法庭现场的陆诏、岑炀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到这些评论了,不过很多人都能看到。   比如,一个正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这台沙发位于一艘正在航行的飞船上。飞船正以极快的速度穿行于宇宙之中,对其中的人来说,周边却像是静止了一样。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坐的姿势有些奇怪的僵硬。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人,倒像是一台没有启动的机器。   不过,她又实实在在是活着的。眼看一行行文字从自己眼前过去,她的表情之中出现了一丝恍惚、一丝茫然,到最后,又定格在对案件本身的专注。   这时候,不远处的屋门打开了。一个青年从中走了出来,见到就沙发上的女人,明显并不意外,与她打招呼:“早上好。”   女人转头看他,回应:“兰先生,早上好。沈先生还没起来吗?”   青年笑了笑:“他有点事,我先给他做一下早饭。嗯,你也在看那个案子?”   接连好长一段时间,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对案情的讨论,无怪他会这么说。   而在青年话音落下之后,女人微微停顿片刻,回答:“是的——兰先生,我好像……”   青年:“嗯?”   女人到底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   在看到原告席上的两个青年时,她心里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像是亲近,又像是难过。   有对他们的怜惜,又有因他们而起的自豪……   太复杂了,她一时想不明白。只好转过头,继续看着投影屏上的内容出神。   不远处,“兰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等到“沈先生”从房间出来,一只手随意地扣在他腰间,他放松地将身体靠向对方,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同时出现,缠上“沈先生”的手臂。   “兰先生”同时说:“先生,我有一个想法。” 第108章 Beta继子(68)   罗莱索最高法院内,庭审还在继续。   除了陆昇的绝大多数资产从前归属于文女士、现在归属于陆诏的证据之外,还有陆昇把很多资产都转移了的证据。   有一部分是被放在别人名下了,这部分很少。更多是到了一些假账户下,只有在陆昇取用的时候,那些东西才是“存在”的。对于别人来说,它们则已经从法律上消失了。   在发现陆家父子之间是一桩经济案后,有一部分冲着杀妻案来的人退出了直播观看。在线人数那会儿出现了短暂下滑,不过很快又稳定了下来。   而随着一项项证据的出现,回到直播间的人数又缓缓上升。除了一般网友的评价之外,还有专业律师出面陆、岑拿出的那些东西进行讲解。   婚前协议要怎么签署、遇到财产转移的伴侣有什么能做的……诚然,一般人不会像陆昇那样,拥有直接“制作”假身份的能力,但一不留神丈夫、妻子就把钱全都扫走了,这在普通人家也不是怪事。   “有一种很常见的案件是这样的,说起来还和陆昇与文女士的情况有点相似。Alpha与Omega中某一方主动出击,实现与另一方的标记。一般来说,人们都觉得这是喜结良缘。可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想趁你在易感期理智防线最弱的时候,把你的财产挖干净。   “然后就是洗标记手术,大家也知道,这项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不再像是两三百年前那样,会对人留下终身伤害。”   网友:“……”   网友们:“AO之间的‘甜甜爱情’。”   “这一瞬间我忽然很庆幸自己是Beta。”   “呃,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啦,我和我的Alpha之间肯定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回ls,主要是我们Beta真的不懂你们AO。”   好嘛,之前在AO结合新闻下,从AO们口中冒出来过无数次的话,这会儿被Beta用起来、重新回到了他们身上。   看到那条评论的AO是什么心情,暂且不得而知。只说评论区突然刷新出的一片“好,第一个案子结束了”,登时引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呈示完所有证据之后,陆诏、岑炀等到了来自法官的宣判。   陆昇不仅需要把他转移的资产还给陆诏,还因为使用假身份、利用议长身份操纵部分交易等罪名,被判了十五年刑期。   于这个时代人们漫长的生命相比,这个时间不算很长。但陆诏、岑炀已经十分满意。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还有另一桩案子在等待陆昇。   法官宣布,休息两小时后继续开庭。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十二点,两个青年直接在法院的食堂吃了午饭。还有人将他们带到专门的休息室,说他们可以在里面小睡一会儿,好以饱满的精神迎接下午的庭审。   陆诏、岑炀欣然接受。早上起来很早,后面又做了高强度的运动。前面不觉得,到这会儿,却的确觉得倦意涌上心头。   不过,等门关上,他们并没有急着合眼。   岑炀点开一个讨论庭审的帖子。一个上午的时间,竟然已经翻到几千页。他随意地翻看片刻,忽而笑了。   陆诏看他。   岑炀感受到好友的视线,笑道:“咱们之前不是猜过吗?会不会有人要你把一部分资产分给叶星阑。喏,果然有了。”   他把几块小型投影屏拨到陆诏面前,Beta青年粗略一看,就见到上面的内容。大概是说“陆昇二婚的Omega”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警方也从未发布与他有关的消息,那么大致可以肯定,他本人是没有任何犯罪行为的。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让他享有一些应得的权利?   岑炀喃喃说:“怎么还有人想这种好事?”   陆诏说:“下面有人在解释。”   岑炀自己也往下拨拉两下,果然,一个带着律师认证的账号回复:“是的,很遗憾,理论上没有。   “我仔细看过那份婚前协议了,里面其实有两部分内容。一部分确定文女士的资产归属于她本人,另一部分则是类似于‘聘请’机制,把陆昇作为文女士的代理人。   “这种条款并不罕见,但一般不会出现在大众门当户对的婚姻里,而是在两边资产情况相差极大的情况下才会被制定。大家也不用觉得条款本身对陆昇不公平,事实上,在同类协议当中,陆昇绝对是拥有最高权限的那个——只要他自己不犯错,这个‘代理权’就近乎等同于‘所有权’。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因此知足,而是在背后做了大量小动作。具体的我前面也给大家解释了,关于他那十五年刑期的来源。   “换句话说,陆昇本身是没有‘资产’的。当然,他原有的婚前财产除外,不过从庭审情况来看,那部分东西已经无迹可寻了。   “作为他第二段婚姻的对象,那位Omega男士自然也没什么能从他身上得到的。”   网友:“这么一说Omega也挺惨啊,被骗身骗心,之前不是还有消息说他怀孕了吗?”   “惨什么,你们没看到综大校友的爆料?”   嗯?怎么还有爆料?   不光是网友们意外,就连陆诏和岑炀都十分意外。而顺着那条评论发言人留下的网址点过去,他们意外地进入了一个几个月前的帖子。   在陆昇成为案件被告之后,诸多综大学子经过努力抗争,在论坛上恢复了自己曾经的发言。   而现在,那个帖子的内容就是他们几个月前在震惊,“陆首席”的男朋友不仅仅出轨了Alpha,还在短短时间内怀有身孕。   可这和陆昇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众人正茫然,就看到了楼主在首层编辑的内容。“收到了来自当时目睹Y办休学手续的同学的私信,他说自己最近也在关注陆昇案,但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眼熟。原本还想不明白呢,琢磨着是不是因为陆昇长得和陆首席像,这才给了他这种感觉。可刚刚,他突然想起来了,卧槽那就是他之前见过的陪着Y的Alpha啊!”   综大校友们:???   网友们:???   陆诏面前的投影屏卡住了。   他眼皮跳了跳,兴趣寥寥地把投影屏关掉。再看看旁边还在津津有味地刷帖的岑炀,抬起手,捂住对方的眼睛。   岑炀:“唔?”   陆诏言简意赅:“睡上一小时之后起来。”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一小时后就是一点四十。到时候简单洗漱一下,正好出庭。   岑炀应了声“好”,把好友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摘下来,左右看了看,“不过这里只有沙发。”   陆诏好笑:“你还想有什么多好的条件啊。”   岑炀舒展一下身体:“也对,之前那个行星残骸咱俩也睡过了。”   说着,他就要找一个舒服的地方把自己窝进去。   成功了一半。正找地方呢,陆诏把他抓住,让他身体倒了下去。   脑袋落在陆诏腿上。   好友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又滑到脖颈。真的太轻了,岑炀只来得及觉得有一丝痒。紧接着,就听对方说:“给你个枕头,好好睡。”   岑炀笑了,把陆诏的手抓住,掌心贴着对方的掌心,一本正经地再把它们塞在自己脑袋底下。   “午安咯。”   陆诏:“……”   陆诏把手抽出来,让他独享手麻。   岑炀哼哼了两声,明显对他的动作很有些不满。不过并未睁眼,而是借着当下的姿势睡了过去。   陆诏则靠在沙发背上,同样闭上眼睛。   检测到青年开始休息,沙发背自发地在他背后改变形状,成了一把不算专业,但足够小憩的“躺椅”。   原本觉得自己还要花点时间才能入睡,可事实上,那一刻来得很快。   再睁眼的时候,是他们的终端在“滴滴”响着发出提醒。两人简单收拾过,重新来到法庭。   和上午不同,这会儿他们不再是“原告”,而是到了观众席位。   两个青年衣着笔挺地坐在上面,从始至终都没有更多动静。只是有人捕捉到,他们看向陆昇时的神色有细微变化。   一开始的厌恶,后来一项一项证据出示后的冷静的愤怒,还有最后——   天色一点点晚去,星球即将进入夜晚。   陆昇杀妻案得到宣判,法官认为他的做法“情节严重”“从重处罚”,陆昇被判处死刑。   两个青年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按照联邦法律,如果同一个人同时犯了多种不同罪行,法院并不会只挑其中某种来量刑,而是会把所有刑罚叠加在一起。   放在陆昇身上,就是他在十五年的经济犯罪刑期之后,会迎来杀妻案的死刑。   他的人生已经可以窥见终点,而在接下来十五年的服刑岁月里,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距离死亡更近一点。   网友:“爽了,我原本还想着直接让他死的话太便宜他。”   “这样挺好,犯了那么多罪,凭什么只判一种。”   “终于追到结局了,舒心……嗯?法院怎么又发了新的公告,说明天继续开庭?”   网友们面面相觑,难道陆昇还犯了其他问题?   陆诏、岑炀却知道,财产争夺案与杀妻案之后,陆昇还要面对幽灵船案。 第109章 Beta继子(69)   这会儿距离幽灵号行驶到世人面前,已经过去三个月时间。   以那起案子的恶劣程度,人们自然不可能将它遗忘。可他们的注意力、精力都是有限的,虽然最开始还有人质疑银叶警方是否在“客人”抓捕的事情上避重就轻,只抓了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小兵,真正的凶徒却逃脱法外。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为此发声的人在越来越少。   从船上下来的少年少女们自己都开始觉得,也许事情就要这么结束了。   失望吗、遗憾吗?   当然都有。可和之前的处境相比,现在的他们在家人身边,甚至有很多人已经回归校园。政府为他们提供了接下来人生的医疗保障,任何在幽灵船上受到的伤害都不会成为终身隐患。   “也许,咱们应该知足了”的声音不知何时开始出现在他们的群聊里,并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虽然至今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但他们似乎也没有更多能做的了。   这个时候,陆家父子案攻占了所有人的眼球,有人认出陆昇也曾经是那条船上的一员,于是心怀不甘的发出声音指认。   再然后,就是现在……   考虑到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未成年人,法庭并未邀请他们出现。不过,直播间的链接早早出现在了他们的群里。   如果仔细留意,会发现群人数还在不断上升。不少之前退群的少年少女默默地回来了,想和曾经的同伴一起关注这场审判。   越是靠近开庭时间,在线人数的增长就越快。   与相对安静的群里不同,直播间下面的评论区又一次炸锅了,留言的人数甚至远远超过昨天。   “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从法院的公告来看,陆昇恐怕还是那条船的主犯。”   “对,昨天公告里有提到要审理的是陆昇‘胁迫、诱拐、组织他人……’也就是说,他在那条船上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不只是一个‘客人’!”   “我缓过来了,仔细想想事情还挺有迹可循。当初不是就很多人猜吗,所有的案件都是围绕罗莱索的,主犯很有可能在这里。不过那大家都觉得人是警局局长,没想到局长只是背锅。”   “能让局长背锅的人,果然也只是议长了。”   “大家都在关注案子,我就不一样了,很想知道那个Omega劈腿男友他爸之后发现自己Alpha是个这么多起案子的主犯,他现在是什么感觉?”   众人:“……”   怎么办,要是平常时候,他们肯定也很愿意八卦。可现在,果然还是……   和昨天一样,刚到九点,法官出现在庭上,宣布开庭。   又有一点不同的地方。陆昇虽然是“主犯“,却并非今天唯一的被告。陆陆续续又有数十名嫌疑人被带到庭上,而网友们听着法官的意思,这些似乎还不是幽灵船案全部的被捕者,另有很多人因罪名不同,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观众们沉默。   “我好像看到一张经常在新闻里出现的脸。”   “别‘一张’了,下面站的哪个人不是经常出现在新闻里?”   “中央警察这是把整个罗莱索上层一锅端了吗?”   “心情复杂,我们纳税的对象就是这些蛀虫?”   “我是别的星系的,原本想说很同情罗莱索人,但仔细一琢磨,同样是政府官员,谁知道我们这边的人和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也不能这么说,看检方出示的证据,是有一些人被‘邀请’到那条船上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搜集证据、解救被害人,可惜被发现了,直接被船上的人毁尸灭迹。”   “对,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只是之前他们的抗争没有成功,直到现在,终于人能瞑目了。”   庭审还在继续。   虽然观看人数比昨天更多了,但认真算下来,今天的评论并没有昨天那么“热闹”。   人们更多是愤怒,愤怒之外又有悲伤。   之前他们有多庆幸谢泽等人能够“下船”,这会儿就有多为那些曾经在船上葬身的人而难过。   尤其随着更多证据出现,谢泽等他们早已熟悉的少年少女陆续在自己的星网主页发言。并不是像之前那样痛斥凶手、指认罪犯,而是回忆起一些他们曾经认识,后来却再也没有机会下船的人。   谢泽:“我之前也说到过他,那个带着我们逃过一次的樱桃信息素Omega。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他说自己的家乡是一个沙漠星球。那里有热烈的阳光、壮阔的仙人掌林。他在上面自由自在地长大,又在准备去往大学、开启新人生的时候被抓住。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去他的家乡看看。”   沃克:“我一直忘不掉的是一名Beta,她像是一个大姐姐那样一直照顾着大家。如果没有她,我一定很早就坚持不下来。可惜的是,她在陆学长、岑学长上船之前的一天去世了……”   其他的:“我在船上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名Alpha……”   “我也记得‘樱桃’。在他提出要带我们一起走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要死在那条船上了。可有了他,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那么想活下来。就算他失败了,我们也不能放弃。要去救他,去救我们所有人。”   网友们看着这一条又一条内容,心情沉重,眼泪汪汪。   “不过,”他们没看明白,“那两个学长是说小陆先生和小岑先生吗?我有点没看明白。”   “怎么不光是陆昇和幽灵船有关系,他们也有?”   “是这样。”谢泽回复了对此提出疑问的网友,“警方之前一直让我们不要把这点说出来,但现在没关系了。我们能下船,的确是因为……”   短短时间内获取了太大信息量,不少人脑子直接宕机。   短短两天,他们受到的冲击比这辈子加起来都要多。在小陆先生、小岑先生当前曝光的经历中,那些与Omega而起的“父子相争”狗血故事完全都不是事儿。   “而且,你们记得幽灵船案的时间吗?”有人把谢泽的话和昨天的话题联系在一起,“文女士去世、小陆先生失联的那段时间!”   “……???”   “我受不了了,这边自己好不容易救下那么多人,那边母亲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害死。”   “原本想说‘如果是我碰到这种事’,结果如果了半天都完全想象不了。”   “还好小陆先生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人,一直都有小岑先生和他一起。”   “难怪他们两个感情那么好。虽然竹马竹马感情好很正常,但他们不光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还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   “这种感情一定是一辈子的。”   “不止呢……”有人欲言又止,“你们难道没发现,小岑先生的脖子后面偶尔会有痕迹吗?他一个Alpha,哪来的标记咬痕。就算这个词和他挂钩,也应该是他去咬别人。   “我唯一能找到的答案,就是他找了个非Omega的对象。”   网友们:“……”   事情变得有道理起来了。   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不过,小陆先生和小岑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本来也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就连这条评论的发出者,也在短短几分钟后转移了注意力,跑到谢泽主页下安慰起那些看到谢泽发布的内容,开始在下面回复、与他共同哀悼自己因幽灵船而失踪、去世的孩子、弟妹。   “谢同学,你有没有见过我女儿?她的信息素是热情花香。”   “谢同学,我的孩子是Beta,没有信息素,但他的鼻梁旁边有一颗痣。”   “谢同学……”   失去家人的痛苦从来没有从他们身上消失,只是在此之前,他们并不能确认自己家的小辈真的曾经上过那条船。   可随着一份据说是从陆昇那边搜出来的名单公布,情况变得不一样了。   因涉及人员太多、案情太过复杂,幽灵船案的第一次开庭虽然已经做了人员划分,确实是持续了整整三天。   陆诏和岑炀也就在观众席上坐了三天。   三天之后,绝大多数主犯被宣判死刑,其中也包括陆昇。另有少数人获得了五十年至一百年不等的刑期,只待后续执行。   有人在好奇,身上背着两个死刑的陆昇总不会真的死两次吧?法律在这上面有什么更细节的规定吗?   更多人则进入虚拟空间中人们自发为受害者们搭建的灵堂,为那些永远无法回到故乡的年轻人们,包括曾经想要揭发一切、最终却没能成功的人们送上一枝白色花朵。 第110章 Beta继子(70)   与庭审之前的高调不同,对陆昇的宣判结果出来之后,陆诏、岑炀低调地上了中央警察在罗莱索使用的公务穿梭车,直接与他们一起回酒店。   媒体们在法院外望眼欲穿,却什么都没等来。   之前两个青年接受采访、吸引目光,都是为了案件推进。现在案件结束,自然没必要继续面对镜头。   车上,一名这段时间对他们多有照料的中央警察问:“你们两个,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昇之前转移的那些资产都已经被执行了,哪怕把其中所有非法所得扣除,留下的依然是一个让人惊叹的数字。   毕竟文家的家底摆在那儿呢。因基因病去世之前,文老先生可是把生意做到附近几大星系的知名商人。而那会儿,他也不过七十多岁年纪,可见其惊人的商业天赋。   拿着这笔钱,陆诏是个什么打算?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有能力守住他庞大的资产吗?   中央警察看多了年轻孩子一昔暴富之后挥霍无度、快速败光家财的惨剧。虽然知道陆诏和岑炀都不是那么没定性的人,可万一有人专门盯上他们、给他们设局呢?   说得残忍点,他们送了那么多人进监狱。其中大部分是不会出来了没错,可他们曾经的关系、势力,恐怕都已经对这两个青年虎视眈眈了。   对上中年Alpha带着关切的目光,两个青年笑了,回答:回去上学啊。”   中央警察目光下滑,落在陆诏、岑炀身上的“校服”上。   他恍然:“啊,我怎么把这最重要的事忘了!”   “现在回去,”陆诏说,“我们还能再上两个多月课。”   岑炀补充:“还不耽误期末考。”就是要把前几个月的课程补上会比较辛苦。   中央警察笑了,“行,那我就提前祝你们一切顺利。”   陆诏、岑炀:“谢谢。”   中央警察又说:“不只是学业,还有感情。”   陆诏、岑炀:“……?”   中央警察感叹:“我和我老婆也是从小就认识了,不过后来他搬家,还是等我们俩都参加工作以后,两边才再碰上。我是Alpha,他是Beta,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其实还有挺多人不看好,总在我老婆面前说怪话,让他把我‘看好了’。呵,以为谁都和他们一样不拿脑子想事儿吗?”   陆诏和岑炀:“……”   啊哦。   他们反应过来了:大约是想起了自己和伴侣的经历,警察大哥对他们产生了移情。   果然,对方下一句话就是:“一转眼,我们也结婚三十年了!哈哈,看到你们俩,就像是看到之前的我们。对了,你们既然是本地人,能不能给我推荐一点罗莱索的特产?出差这么久,回去肯定要给他带礼物。”   两个青年欲言又止。   陆诏:“特产……当然有,你是要吃的还是玩儿的?”   中央警察豪迈:“都买上。”   陆诏想了想:“行,我回去给你列个单子,把店名也附带上,买的时候直接一步到位。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了,按理来说应该我们来准备这些的。”   中央警察连忙道:“怎么能让你们来!这可是让我违反纪律啊。”   陆诏笑笑:“就是想到这个了,我干脆给你贡献点脑力劳动。要是有其他人有这方面的需要,也都来找我们。”   中央警察点头。再看面前的两个青年,怎么看怎么喜欢。要是自家两个臭小子长大之后能有这么聪明懂事,他可就太知足了。   “不过,”陆诏话锋一转,澄清,“我和岑炀,呃,就是好朋友。”   岑炀也总算抓住时机,一起道:“对,朋友,兄弟!”   中央警察愣住。   陆诏:“岑炀还没谈过恋爱呢。我的话,大家都知道了。”   这是说他前男友直接被陆昇娶了的事儿。也就是后者身上的案子闹得太大,才让这桩堪称离奇的“豪门狗血”没什么水花。放在往常时候,星网能因为这事儿崩溃掉。   “可是,”换中央警察欲言又止,“我们经常在小岑同学脖子后面看到——”   咬痕。   时有时无,每次出现都非常新鲜的咬痕。   难道在罗莱索上,岑炀还有一个一直没有现身的恋爱对象?   他茫然,陆诏和岑炀则一起卡壳。   “……是我咬的没错。”半晌,陆诏终于勉强开口,“不过不是那个意思。”   中央警察愈发不解。不过,他和两个青年待了这么长时间,堪称所有同事当中最了解他们的人。中年Alpha非常确信,无论陆诏还是岑炀,都不是会胡来的人。   他们的感情又那么好——哦,他知道了,可能是年轻人里某种新奇的谈感情方式吧!   写作“好朋友”,读作“最好的男性朋友”,简称“男朋友”。   中央警察说服了自己,又笑:“好好好,我知道了。还有一个事儿得给你们提个醒,我们马上就要从罗莱索走了,酒店那边可能明天就要退房,你们准备一下。”   话题直接被他跳开,陆诏、岑炀想再强调一下他们真没别的关系,都显得太突兀。   两个青年只好接着对方的话讲下去,一个说“行,正好我们搬回之前的地方”,另一个说“行,正好我们搬回我家”。   话音落下,他们面面相觑。   岑炀抢先道:“原先的房子、花园,都被陆昇折腾成那样了,你还住得下去?肯定是去我家。”   陆诏看他片刻,失笑:“嗯,我是想和你说,‘你说得对’。”   一旁的中央警察欣慰地看着这一幕。他就知道,眼前的两个青年就和他和他老婆一样!——虽然从小岑同学脖子后隔三差五就出现的痕迹来看,这个“一样”里还掺了点水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年轻人们之间深厚的感情。   一路聊天,回酒店的路途显得飞快。   下了穿梭车,陆、岑与中央警察告别。双方都说了些“好好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了”之类的话,便各自回房。   岑炀熟门熟路地开始订餐,“之前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今天可要大吃特吃回来。”   说着说着,他身体颤了一下。   本能的那种。引得Alpha青年狐疑回望,问:“老陆,你盯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陆诏镇定地把视线从好友身上挪开,“我去洗个澡。”   岑炀:“哦……”   陆诏看着他一脸“我不信”的样子,那种牙痒痒、觉得这会儿的好友很适合被咬一口的感觉又出现了。   要是平常,他一定会想到就去做。不,不是他“去”,而是把岑炀叫来。   但现在,话还没说出来,他就又想到了中央警察的话。   后来想想,其实陆诏也理解人家的误会。他和岑炀是好朋友,又不只是好朋友,两人说是亲密无间也不为过,难怪让别人有其他想法。   尤其是,在幽灵船那会儿,因为星盗临死前的暗算,他们还——   浴室当中,陆诏面无表情,低下头,看着在自己皮肤上冲刷的水流。   同一时间。   一门之隔,等酒店送餐的岑炀也没闲着。他面前开了一堆投影屏,细细看去,却是旭日那边发来的方案。   事情还要拉回三月那会儿。他和陆诏原本是要去帕米亚竞标的,没想到路上出现了那样的意外。没有及时把异度机甲送到帕米亚警局,两个青年都认为竞标的事儿已经黄了。   心里虽然遗憾,但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们面前,两个青年就都没太沉浸到里面。最多是联系一下琼天公司说明情况,并且出示了一些证据,表明己方遇到的的确是不可抗力。没完成与琼天公司的合约,他们很抱歉。但这是私人感情因素,只就商业行为来说,旭日公司不算违约。   按说,事情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奈何两个青年后面才知道,帕米亚港并未如期进行招标活动。原因也很简单,负责这项工作的人被牵扯进幽灵船案,早早被捕。   那个Beta的职务在帕米亚港分局上还算高,但放在整个警察系统就显得很不够看了。他自然是被推出来的一枚弃子,而两个月后的今天,他的上司一同被判刑,眼看就要去与他作伴。   新的负责人上任,整个帕米亚港分局的面貌焕然一新,招标工作重新开始。   问过两个大老板的意见之后,劳伦在陆、岑二人之前制作的竞标方案上进行了一些符合时宜的修改,正把东西发给岑炀再看。   岑炀认真地一行一行文字、一个又一个表格地读过去。手原本撑在下巴上,慢慢滑到了脖子,指尖又轻轻在后颈摩挲了一下。   那一瞬间,岑炀简直像是四肢百骸都过了电。他原本还有些“坐没坐相”的身体在转瞬间绷紧了,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浴室,确定陆诏一时半会儿没有出来的意思,他才松了口气,双腿交叠起来,喃喃说:“真是的,不就是个老陆的牙印嘛,怎么搞的这么奇怪……” 第111章 Beta继子(71)   “奇怪”。   这是在岑炀看来,最能概括最近几天他和陆诏关系的话。   虽然计划好回去上学,但在那之前,他们需要完成帕米亚港分局那边的招标,还要处理好陆诏名下那些资产。   其中一些公司,原有的经营者已经追随陆昇一起进监狱了,是要重新选人干活儿还是干脆把它卖掉;很多各种地方的房产,需要一一整理它们的情况、看是否继续和陆昇之前用的房屋保养公司签约;两颗星球……   是的,现在陆诏名下多了两颗星球。   一颗是偏远的矿物星,一颗是处于还算繁华位置的旅游星。这也是文老先生当年为女儿准备的,在他想来,有了这些东西,女儿的人生或许会和自己一样短暂,但她一定能过得自在又安逸。   可惜。   陆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视线还落在投影屏上的经营状况报告上,手则朝一边伸,去取放在桌面的杯子。   动作间,手指一不留神,擦过了岑炀的手。   陆诏以极快地速度把手缩了回去。   岑炀也再度生出那种奇怪的“身上过电”感。但他同时看清了陆诏的动作,便不想自己动作幅度大得像是陆诏一样明显。于是,他强令自己镇定,慢吞吞地去一边摸了自己的杯子,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又慢吞吞地把东西放下。   行了,这下可以从从容容地收回手,把下巴托在上面。   岑炀,干得好!   Alpha青年在心里给自己喝彩。可惜的是,他很快发现,自己高兴早了。   手撑着下巴,手指便也落在自己面颊上。稍微屈起一点,正碰上嘴唇。而那个与嘴唇接触的地方,不正是刚刚刚刚被陆诏碰到的一点?   岑炀身体僵了。   他在心头问自己:“其实也挺正常吧?我和老陆不就是天天互相碰来碰去、前几天房子没收拾好的时候还都睡了我房间呢……”要是平常,应该就直接这么睡到他们从罗莱索离开了。但现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他和陆诏都很快提了“收拾另一个房子”的事儿。   太奇怪了。   说到底,都怪之前的警察大哥。要不是对方对他们说了奇怪的话,两个人怎么可能会纠结成这个样子。   他一通胡思乱想,连眼前的方案都有点看不进去,脑海里不断琢磨“到底什么时候我和老陆能恢复成之前那样”。   让岑炀失望的是,那一天始终没有到来不说,接下来的日子,陆诏也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咬他一口了。   陆诏便眼看岑炀看自己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谨慎,到后来的强装镇定,到这两天这样。只要没正事做,目光便时不时地往他身上瞟一下。瞟过之后,还隐隐叹气。   他在好友的视线中哭笑不得,很想敲一下岑炀的脑袋,问他在瞎捉摸什么。不过,保险起见,这段时间他们还是不要有肢体接触比较好。   ——不要有肢体接触。   一瞬间,陆诏好像有点明白了。要说近日他们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可不就是肢体接触少了?   他歪头看自己的好友,不太能相信,对方就是因为这个而接连叹气的。   错了吧?试探一下?   “帕米亚港分局之前怎么说的?”陆诏问,“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一句话,打破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莫名气氛。岑炀微微激灵了一下,很快回答:“就在这几天了。”停了停,“明天,后天,不超过大后天。”   陆诏笑了,“时间有点宽泛啊。”   岑炀说:“是,不过我对咱们的方案还挺有信心的。”说到底,还是异度系列的机甲质量过硬。   陆诏说:“行。那这段时间和琼天公司那边联系得怎么样?”   岑炀笑了:“说是可以按照之前定的那样继续合作,哦对,还说他们老板也知道了咱们的遭遇,对咱们挺有好感的,准备以私人身份送咱们一个礼物。具体是什么我没问,等等看吧,不过这种‘私人礼物’,咱们其实可以当没听到。”   真得到了,当然高兴。没有得到,也不至于失望。   陆诏点点头,“那就好。大头咱们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其实不是一定要咱们出面。”   岑炀:“对。要是之前,咱们还一定得去一趟。现在的话,一是经过之前的事,至少这次招标帕米亚港分局肯定要把‘公平公正’写在脸上,二是陆昇的罪名之一是用假身份经营,这段时间对这相关的东西查挺严格,咱们最好不要往枪口上撞——反正他人没了,后面找个机会,直接把旭日‘卖’给咱们俩。”   陆诏和他考虑得一样,最多再加一点,“咱们现在回去,一个学期已经过了三分之二。想在期末的时候保持之前的名次,恐怕没那么容易。”   岑炀笑了。这会儿他坐在椅子上,而陆诏在他背后,一只手撑着他面前的桌子,另一只手松松地扶在椅子把手上。   如果有一个无关的旁观者站在这里,他说不准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个姿势,倒像是Alpha青年被Beta“圈”住了。但当事人却毫无所觉,头抬着,说:“事在人为嘛。而且,我又不像你是‘首席’,包袱那么重——”   陆诏看着他。   他这会儿很冷静,和自己确认:你真的要试一试吗?和岑炀有一些更亲近的动作。像是之前一样,甚至比之前更加亲密。   如果那么做了之后,岑炀的表现是“喜欢”,当然再好不过。说明他在期待自己、渴求自己。   可要是岑炀是另一种反应……不不不,比起岑炀,还是更应该确认自己的反应。他会不会再想到在幽灵号上那一礼拜发生的事?会不会因此做出某些奇怪的、甚至有可能影响到他和岑炀的关系的选择?   陆诏一条一条地在脑海里分析。   关于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以及他能接受的最糟后果。而与此同时,留意到他眼神的变化,岑炀的声音一点点轻了下去。   奇怪。   这两个字再度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奇怪、奇怪——   自己的心跳为什么突然变快了?还有,是不是又到了要补充抑制剂的时候?否则的话,他怎么会有点晕乎乎的感觉?   不只是晕乎乎,他还觉得口渴。这点很好解决,面前的桌子上就有水喝。但是,“身体离开原本的位置,去靠近另一个方向”。莫名的,这个动作预期让他的心都焦灼起来。   脖子上细小的汗毛竖起。   更加口渴了,像是一把小小的火焰在自己喉咙、自己胸膛、自己躯干之中燃烧。转眼之间,就要席卷到更远的地方。   他喉结滚动一下,到底是败给了喉间的烧灼感,倾过身体去取杯子。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   一只手覆在了他的后颈上。   岑炀浑身一震。毫不夸张地说,他的身体在那只手出现的一刻软了下来。手肘撑在桌面上,大片大片的红蔓延上脖颈、脸颊。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他领口之下的皮肤也换了颜色。   陆诏想到自己之前看过的一条视频。如果你是一个养猫的人,要怎么让活泼爱动、精力无穷的小动物安静下来?太简单了,给它身上放一张轻飘飘的纸。   现在,岑炀让他想起了视频里的那只猫。要是往常,陆诏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不恰当的联想。岑炀就算像某种动物,那也一定是更强大、更具有爆发力的品类。而不像是现在这样,一只让人徒手就能拎起来的猫。   陆诏笑了。   他掌心在那一片滚烫的皮肤上轻轻摩挲,问:“岑炀,你是不是很想……”   明明只是被摸了脖子而已!   岑炀说服自己,这实在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事实上,他的身体在紧绷,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显得非常透不过气。胸膛有种憋闷的感觉,甚至是隐隐的、鼓鼓胀胀的一点疼痛。   “你想让我咬你吗?”   为什么还要问啊。   岑炀的肩膀都有点缩起来的趋势了,好在他及时意识到这个动作会让自己更加“奇怪”,这才没有往下施行。而是勉强开口,“也还,就那样吧。”   一个不算肯定,也不算否定的回答。   陆诏没有去细细探究这句话里的意思。   因为他拿开了放在岑炀脖子上的手——很明显,在他离开的一瞬间,岑炀整个人的精神力场都不一样了。之前紧绷焦灼的部分一下子散开,要是能用形容人的词语来形容那股力量,陆诏会把那称为“沮丧”。   有点可怜,他其实很愿意继续去安慰岑炀。不过,在那之前,陆诏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的手压在椅子把手上,将原本背对自己的桌椅转了过来。岑炀人就坐在上面,这会儿当然不受控制地被他一起转了过来。   Alpha青年明显被他这一手动作惊到,呈现出一种类似炸了毛的猫的姿态。   陆诏心想:“好吧,猫就猫,岑炀是一只帅帅的大猫。”而后低头,把视线落在自己想要确认的地方。   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你想让我咬你。”他轻轻地、不给岑炀犹豫空间地说,“而且你不只是想让我咬你。” 第112章 Beta继子(72)   岑炀起先全身心地沉浸在对陆诏动作的惊愕中,完全没心思去分辨好友的话。   但陆诏不着急。他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结果,并且觉得之前的很多“耽搁时间”完全没必要。如果一件事,自己觉得不错,岑炀也很喜欢,为什么不去做呢?   像是之前那样,“担心我想的事情被岑炀发现”,所以避开他、闹得他反过来郁闷,实在太没必要了。   他耐心地看着岑炀。   见岑炀在吃惊、慌乱之后,一点点变得冷静,还用同样探究的目光朝自己望来。   “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他的视线在陆诏身上转了一圈,“你其实并不是在问我,而是在……”   Alpha青年斟酌片刻用词。   “邀请我?”   目光落在某一点上时,岑炀很确认地说。   陆诏眨眼,轻轻“唔”了声,“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能在一些事上达成共识,就没必要多浪费时间。”   岑炀直视他:“哪些事?”   真奇妙。陆诏心想。明明这会儿,岑炀身上大片大片的绯红色还没有消失。但他已经完全变得从容起来,甚至堪称镇定自若,只差交叠着腿朝对面方向抬一抬下巴,把“倨傲”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这让陆诏觉得很有意思,同时觉得岑炀比之前更贴近那个“危险之中的狩猎者”的形象,引得自己微微振奋。   陆诏笑着回答:“你明明知道。哦,一定让我说出来?”   岑炀下巴抬起一点。   陆诏脸上笑意更大,身体低下去,在他耳边讲话。   他明显感觉到,随着一句一句话音出口,岑炀的身体状态又开始不一样了。   陆诏看到一滴汗水从他发间滑落下来,顺着脖颈的线条往下滑动。   他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对此有点表示,这时候,岑炀又说:“老陆,我现在没有中星盗的诱发剂。”   陆诏眼神晃了一下,抬起身体,仔细去看好友的眼睛。   确定了,现在的岑炀,是典型的坐在谈判桌旁边的表情。   他谨慎地观察着双方的筹码,想要“得到”一些,又完全不愿意失去。   陆诏怀疑,只要自己稍微露出一点否定的意思,岑炀就会让他、也让自己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这无疑不是一个合格生意人应该做出的选择,但是这是“岑炀”面对“陆诏”的时候唯一会做的选择。   “我知道。”Beta青年平静地说。   “我现在不需要你‘帮助’我……”   陆诏回答:“当然,我也没有打算‘帮助’你。”   岑炀:“那这是什么?——陆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没有再叫那声更显两人关系亲近的“老陆”,“如果你碰到类似的事情,我肯定也会用那种办法帮你。但现在,我们明明什么都没遇到……”   陆诏说:“对。只是你想要,我也想要。”   岑炀沉默。   陆诏端详他,“好吧,给你一点时间。”   说过这句话,他身体站直。这副样子,仿佛只要他想,就随时可以离开。   但他没有,岑炀叫住他,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有一天,你发现咱们两个没有那么合适,你会连朋友都不和我做吗?”   陆诏一怔。   他没直接回答“会”或者“不会”,而是说:“我有点想象不到,什么情况下我会有这种神奇的发现。”   岑炀眼皮颤动了一下。   陆诏把问题抛回给他,“你呢,会有这种发现吗?”   岑炀还真认真想了想,这才说:“嗯,在你答应其他人告白的时候。”   陆诏又想笑了:“不是吧,你还会因为叶星阑不高兴?”   “之前没有。”岑炀说,“但现在,想到别人是你的第一个男朋友,他还那么对你,确实有点不高兴。”   陆诏说:“怎么感觉你眼里的我还挺惨的?”   岑炀笑了,朝陆诏的方向抬起手。陆诏很配合,低下脑袋,让他来摸自己的脸颊。   贴上来的掌心还是很烫,岑炀的动作却很温柔。   到后面,又有点变了味道。陆诏的下巴被好友捏住,面前的Alpha青年露出一个带着戏谑的笑意,说:“对,你是陆小可怜,哥哥来疼你。”   陆诏眼睛眯起一点。   岑炀很“狂妄”,“在幽灵号上那会儿,你老说我咬你,但我当时都快被信息素烧死了,压根没力气。现在嘛,能让你试试什么是真的咬你了。来,把脖子给我。”   陆诏一动不动。   岑炀眨眼,笑了:“好啦,我把脖子给你……你轻点咬,让我仔细感觉一下。之前都有点不好意思,总在这种时候想七想八的。”   陆诏眼里这才多了笑意。   两个青年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同一时间,岑家庄园门口。   两男一女站在那里。其中的女性用复杂神色看着眼前大门,旁边那个面容更偏向清冷俊美的青年问:“你确定是这边,而不是那边吗?”   从他查到的资料来看,隔壁才是原本属于这位女士的庄园。当然,前提是对方的“直觉”没有出错。   “对。”在青年的问题中,女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起手,按动门铃。   她身边,两个男性低调地转开目光,去看周边环境。   可以看出来,这并不是一个被精心打理的地方。里面没有隔壁那样绚丽灿烂的热情花海,只有一些好种好活、每年定期找人来修剪即可的草坪。   一栋高大的建筑坐落在园子最终。他们过来的时候,它安静又沉默,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过,如果不用“肉眼”,而是用另一股力量查看……   兰先生的表情微妙了一瞬。   他小声对旁边的沈先生讲:“先生,咱们过来的时间好像不太合适。”   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屋内两个青年的精神力简直是要交融在一起了。而拿他们自己的话来讲,一切准备就绪,两个青年下一步就要正式开始“双修”。   可惜的是,这份打算被他们三个的到来打断。   不止如此,在通过大门上的摄像头看到外面的女人时,两个青年再多旖旎心思都在瞬间消散,堪称直接从屋内“冲”了出来。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打开大门,而是直接踩着穿梭板越过去,直接落在门外。   两个人,四只眼睛,这会儿一起落在外面的女人身上。他们的眼眶在最短时间内发红,无论Beta还是Alpha青年,眸中都有了隐隐约约的水色。   嘴唇也张开了,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刻浮上心头,再多疑问难信都被他们在家居机器人身上看到的那一幕场景压下。   “小诏,小炀。”在两个青年喜悦、激动的目光中,女人不自觉地叫出他们的名字,“你们……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个阀门。   两个青年瞬时再度拉进自己与女人之间的距离——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后,岑炀有意识地让自己慢去一步,看着陆诏与女人在自己面前拥抱。   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阿姨会出现在这里,旁边两个人又是什么身份、怎么和阿姨一起找了过来,可这一刻,陆诏的所有喜悦都是真的。   这就够了。陆诏高兴的事,就是他高兴的事。他的心脏在为陆诏的表现强烈跳动,永不止息。   “小炀,”看到立在后面的青年,女人又叫了一声,“你也过来。”   陆诏同样在稍稍收拾心情后侧身,在岑炀身上拉了一把。   二人拥抱变成三人,女人轻轻拍着两个青年的背,说:“之前庭审的时候,我一直在看。你们实在是辛苦了,竟然还上了那艘船,救了那么多人出来。   “真是了不起。”她说,“小诏,小炀,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她其实依然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但在两个青年来到她眼前的时候,这些话音便在沉沉酝酿,直到脱口而出。   而在她话音落下之后,两个青年一起哽咽,一个叫:“妈……”   另一个叫:“阿姨。”   激动的场面维持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送自己来到罗莱索的两人,女人微微冷静。   她笑着拍了拍两个青年,见他们站直身体,便介绍道:“这位是沈先生、这位是兰先生。   “你们应该有很多问题吧?”关于她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其实我也不太明白里面一些细节,总之,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他们那边了。两位先生一直对我很关照,等我记起你们两个,他们又提出送我过来。这一路,真是多亏他们上心。”   陆诏、岑炀看向旁边两人,心中微动。   沈、兰……都不算什么小众的姓氏,但这么放在一起,确让他们有些联想。   像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来人当中容貌更俊朗的男人开口:“你们身上有‘蜘蛛’的信号。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换个说法对你们自我介绍。   “我是沈轶,这边是我的爱人兰渡——琼天公司是我们的产业。” 第113章 Beta继子(73)   念叨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见面,在两个青年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到来了。   短暂地因自己假身份曝光而吃惊后,陆诏、岑炀反应过来:比起“琼天的老板看穿了‘棕发兄弟’的真面目”,当然还是“琼天老板带回了文女士”更加重要。   再看沈、兰明显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聊下去的意思,两个青年便也没在上面纠缠。他们很快定神,将客人们请进庄园。   连带“死而复生”的文女士,五人一起来到会客厅。陆诏负责招呼客人、照料母亲,岑炀则召来家居机器人,要它准备些茶水点心端上来。   做完这些,他却没第一时间到沙发旁边坐下,而是朝陆诏的方向瞄了一眼。   嘴唇在隐隐发烫。   仿佛还能感受到不久之前,“好友”的嘴唇先是靠近他的脖颈,偏没有真正咬上去。而是在最后一刻转过方向,触碰到他的同等部位。   牙关在彼此的碰撞中打开,紧随其后的是对方的舌尖。   近乎在一切开始的同时,岑炀就意识到:原来之前那么多次,我邀请陆诏咬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他碰我腺体。   他真正想要的像现在这样:舌叶在纠缠的过程中变得酸麻,腮侧、上颚,甚至喉咙深处都被陆诏扫荡而过。而在对方进攻得来势汹汹的同时,岑炀自己也不落于后。   嗯——应该没在老陆嘴上留下什么痕迹吧?   岑炀不太确定地想。   虽然他不觉得那个吻有什么不对,可面对文女士时,Alpha青年总有一种必须时时刻刻当个“好孩子”的强迫症。   嗯……从文阿姨之前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没看出来。   谨慎地做出判断,岑炀终于回到沙发旁边。   他一来,就被陆诏拉着坐下,还听到一句:“就等你了——妈,沈先生、兰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大事,陆诏不打算在岑炀不在的时候谈起。他在旁边那会儿,Beta青年都只说了这段时间罗莱索上的情况。   现在人在自己旁边待着,陆诏终于迫不及待地问出口。文女士也转向沈、兰,想要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沈轶先道:“在凌华星,琼天的人给了你们两张芯片。”   陆诏、岑炀前面已经做完心理准备,这会儿也不会因对方的话而意外。   他们点头,岑炀顺便给文女士解释:“阿姨,那个芯片可以让人不用手动操作,而是直接用精神力控制机甲。”   文女士恍然:“原来还有这种技术。”   沈轶继续道:“这个芯片的关键,在于它搭载了一个捕捉精神力的系统。具体技术比较复杂,如果你们有兴趣,日后可以到凌华星那边参观我们的实验室。”   陆诏眼神晃动一下,心道:“其实就是不方便把核心技术对外公布吧?——不过,如果旭日和琼天的合作顺利,我和岑炀说不定还真能以合伙人的身份去看看。”   岑炀则轻轻抽了口气,重复:“精神力。”   “对。”兰渡颔首,“岑同学应该已经想到了。既然它能捕捉机甲驾驶员的精神力,那其他地方呢?除了有意接触我们的装置的人的精神力,那些逸散在空气里、甚至宇宙中的精神力呢?”   伴随青年的话音,陆诏、岑炀的大脑快速转动,很快就把整件事拼凑起来。   文女士的确被陆昇害死,可她的精神力并没有消失,而是机缘巧合之下被琼天公司的某种新实验设备收拢。   两个青年的喉咙都有点发干。他们迅速意识到这项技术的强大之处,同时还有它的可怕。   如果操作得当,人类是否可以借此实现永生?如果琼天公司将一切公布……   “我们的建议是。”不等两个青年继续想下去,兰渡再度开口,“低调处理整件事。   “事后,我们也对系统进行了一些检查、二次实验。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文女士的情况是一个纯粹的巧合。她自身的力量、我们的技术,加上宇宙中某些未知的电波凑成了这一切,在当下的科学技术里近乎没有再复刻一遍整件事的可能。   “再有,”青年还说,“说实话,我和先生手上的项目已经很多了,做好那些已经要耗费我们很大精力。无论是异度机甲的继续升级更新,还是对新型抑制剂的研发应用,都比开发精神力收拢技术更有性价比。”   陆诏、岑炀喉结滚动。   两人看看彼此,都从另一人眼中看出了释然、放松。而后,陆诏重新转向面前的两位老板,说:“我们尊重贵公司的决定,一定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   岑炀也道:“不如这样,我们直接签一份保密协议。”   既然琼天公司暂时没有挑战伦理的打算,他们自然更不会声张。否则的话,文女士作为“第一个成功的‘实验体’”,会遇到什么是可想而知的事。   有一份协议,大家都能更放心。   沈轶没有拒绝这个建议。   他叫了声“兰渡”,旁边青年便打开终端,从中调取出一份协议模板。   在对其中部分字词做了修改、将他们现在面对的情况加上去之后,在场五人一起签字。之后,协议被进行了足足三层加密,又被封存进专门的保密库里。留给五人的,只是各一串序列码。   有了序列码,他们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从库里调取协议。   至此,最大的问题算是告一段落,只是两个青年依然有不明白的地方。   看着母亲端起茶水轻抿,动作间的各种细节都和之前毫无差别,陆诏抿了抿唇,又转向沈、兰:“还有就是……我妈原本的身体应该已经没了吧?”   沈轶反问他:“你觉得,‘人’的本质是什么?”   这个问题乍听起来很有哲学倾向,但陆诏略一转念,就意识到:“精神力?”   他也不可能又有别的猜测了。事实摆在眼前,母亲肉身消亡,唯有精神力存在。从一开始,留给他的回答就只有一种。   果然,这三个字得到了沈先生的颔首:“用精神力来塑造人的外形,这是琼天的另一个研究方向。”   很简单的一句话,之后就没有更多解释。   在心头默数了三个数后,陆诏意识到这个话题也结束了。他并不遗憾,人家都把话说到这儿了,明摆着里面又牵扯到了某种核心技术。Beta青年不打算自讨没趣,看着活生生的母亲,他已经比什么都高兴了。   “只是阿姨的身份已经注销了。”岑炀提了一句,“沈先生、兰先生,你们这趟来罗莱索,入港登记的时候,阿姨这边是怎么操作的?”   兰渡眨眼:“一个新身份,里面还没有太多信息,你们可以自己填写。”   两个青年屏住呼吸。   虽然有所猜测,可是真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两人还是有些惊叹。   “隔上几年,就会有一颗荒星被发现,有时上面会有人居住。”兰渡进一步解释,“政府会给他们登记身份,手续很简单,在里面加名字也很不难。原本我和先生还在想,如果你们需要把那对‘兄弟’的身份保留下来,也可以用类似的方式。不过这两天听公司的人汇报,‘旭日’换老板了?”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陆诏、岑炀点头,岑炀还说:“原本我们还在想,要怎么和琼天解释这件事。”现在倒是不用了。   话都到这儿了,他们自然想再和沈、兰说说接下来合作的事。   可惜两位老板明显对此兴致缺缺。青年们很快看出这点,陆诏想了想,改和他们介绍附近的旅游星。   上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很明显,两位老板的兴趣大了很多。听着听着,兰先生时不时侧过头去和沈先生讲话,姿态尽显亲密。   陆诏之前给中央警察们拟多了罗莱索特产,这会儿干脆更进一步,给他们拿了一套完整的旅行方案出来。   沈、兰欣然接受,岑炀也提出,这段时间两位先生可以住在他们家。当然,去隔壁那个庄园也行。   这点倒是被沈、兰婉拒了,只说两人已经定好了住处。   两个青年有点遗憾,但是并不意外。人家既然有钱,肯定也想玩儿得自在一点。   想到这里,陆诏首次使用自己作为某旅游星拥有者的权力,给沈、兰签了一套在星球上尽情游玩、享受最高待遇、所有消费都由自己买单的套票。沈、兰同样接受了,随后便向三人告别。   “对了,”临走前,沈轶记起什么,“陆霆说,他那边情况比较复杂,不方便亲自来罗莱索,但是他也向你们问好。”   陆诏、岑炀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的“陆霆”正是陆元帅。   这一刻,元帅曾经的话音回响在他们耳边。   “留下这个标志的,是我的两个朋友。”   “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我还年轻时候的事儿了!”   ——然而,陆元帅已经能从面容中看出老迈。眼前的两个人却依然年轻,仿佛岁月从未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   简直像是一个奇迹。   两个青年这么想,但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如果母亲、阿姨能安全地回来,那他们愿意相信奇迹。 第114章 Beta继子(74)   送走琼天公司的两位老板之后,陆诏、岑炀,加上文女士三个,又仔细商量过后续对文女士归来的安排、对外解释。   以原本的身份出现是不太可能了,好在文女士对这点早就有心理预期。在陆诏踟蹰要怎么把自己刚刚继承的财产重新转回母亲名下的时候,她直接说:“不用这么麻烦。真给了我,也是我再找第三方去打理。”   倒不如直接留在陆诏手上,反正陆诏也不会短了文女士的生活费用。   她洒脱,陆诏本人却不太赞同。可惜很多公司、包括那两颗星球的所属权都是公开可查的,要是他真那么做了,一定会引来大量目光。到时候,好不容易重新活过的母亲很有可能被什么势力盯上。   从这个角度考虑,把东西留在自己手上,或许的确是更好的结果。   陆诏无可奈何地点头了,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妈,咱们去给你做个身体检查。”   家里原本的设备虽然没有医院那么专业,但给出一些基础数据还是没问题的。   对上儿子和另一个青年担忧关切的目光,文书华笑笑,点头。   回来的路上,她曾考虑过是否要给久别重逢的两个晚辈带一件礼物,可惜迟迟没有思路。到后面,还是兰先生说服了她:她的最新体检报告,恐怕就是给小诏、小炀最好的礼物了。   这个思路很对。不久之后,陆诏、岑炀拿到报告,都是怔忡。   怔忡之后,是强烈的惊喜:依照上面的数据,文女士的基因疾病已经被完全修复!换句话来说,她现在是一个健康的人了。   “妈……”“阿姨——”   极致的喜悦之下,两个青年甚至有些难以相信。他们反反复复地看着报告,再抬头看看文女士。文书华则朝他们点头,算是肯定了两人从投影屏上各种数据得出的结论。   “沈先生和兰先生说,”她又补充,“他们很乐于推进这个世界医疗技术的发展,未来有一天或许真的会解决一些病症。不过,不会再以发生在我身上的这种方式了。”   最后一句话,让陆诏、岑炀在短时间内镇定下来。   依然是那个问题,虽然不知道琼天公司的两个老板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但光是凭借收拢逸散在宇宙中的精神力、通过精神力塑造完全健康的身体这两项技术,理论上讲,已经足够人们实现永生。   可“人们”究竟是谁?两个青年不会天真地觉得财政能为所有民众负担技术的成本开销。也就是说,这恐怕会成为小部分人群中的秘密。更有甚者,一旦流露出风声,沈先生和兰先生的安全也会成为问题。   他们救了文女士,陆诏和岑炀很难真正对等地报答他们。但是,两人起码能做自己可以做到的:一次美满快活的旅行,和牢牢闭住自己的嘴巴。   “我也在想,”文女士说,“之前一直待在罗莱索这边,只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才能出门玩玩。否则的话,没有放心的人在身边,出去的确不太放心。”   陆诏听出一点母亲的言下之意,微笑一下,“但现在不一样了。”   “对啊,不一样了。”文书华轻松地道,“过去的十几年、几十年里,我看过很多地方的旅游宣传、分享。现在既然有机会,我想都去走一走、转一转。”   陆诏立刻说:“妈,我先给你打六百万联邦币。以后现金流稳定了,再多给你打——”   文书华哭笑不得:“等等,也不用这么多吧?我花得完吗?”   陆诏坚持:“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岑炀也插话:“阿姨,花钱还不容易啊。只要你不是要再买一颗星球,就随随便便花。真想买星球的话,和陆诏说一声,他负责想办法弄钱,你负责规划星球以后怎么发展。”   说着说着,他摸摸下巴:“嗯?怎么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幸福,我也有点想过。”   这当然是玩笑话。如果岑炀愿意,以父母为他留下来的资产,买星球完全不在话下。不过,从他继承遗产开始,岑炀对那些东西的处置就只有一种:“让专人负责,用每年的收益去捐助一些帮助Omega,或者在婚姻中弱势的Beta乃至Alpha逃脱枷锁的社会组织。”   林阿姨的公司也有他的一部分出资。不过,随着林樾那边事业进入正轨,她把岑炀曾经的捐助算成了他的股份。这么一来,每年的收益反倒还增加了。   岑炀便又多追加了几个捐赠项目。到最后,还是不愿意用沾着上一代鲜血的钱来浇筑自己的生活。   联想到这些往事,他心情微微一沉。也是这会儿,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勾住他的肩膀。   陆诏似笑非笑,“算了吧,你不要想着偷懒,好好跟我一起干活儿。”   岑炀:“……”   毫不夸张地说,在对方手臂扣上自己肩头的一瞬间,他脖子上的汗毛又炸了。   陆诏再度记起了他那个“炸了毛的猫”的联想。之前觉得岑炀“可怜”的时候更多,这会儿却能究其根本,放松地在心里想一句“还怪可爱的”。   他手上微微用力,不给岑炀从自己身边扭出去的机会。又抬头看向对面的文女士,叫了一声:“妈,还有一件事,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   岑炀心头警铃大作,身上肌肉都僵了。陆诏有所感知,觉得自己亲手给Alpha青年揉软揉松会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然而这种事只能在私下进行,岑炀会习惯在母亲面前规矩一点,陆诏其实也是一样的。   他简单地维持着扣紧好友的姿势,告诉用好奇目光看向两人的文女士:“我们在一起了。”停了停,“就在你们来的时候。”   岑炀:“……”最后一句话实在是没有必要说吧?   他腹诽,神色倒是在最短时间内平静下来,手扣上自己肩膀上陆诏那只手,目光与文女士看来的视线碰在一起,认真地说:“对,我们在一起了。阿姨,我以后一定好好对陆诏——”说着,感觉自己肩头被捏了一下。   岑炀斜他一眼。   陆诏说:“我很期待。”   岑炀很想显得严肃一些,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笑了。   他对面,文女士也在短暂怔忡之后露出笑意。她看看陆诏,又看看岑炀,提起:“回来的路上,我看了很多关于你们的新闻。原本只是因为很多事记不清楚,想要从自己可能熟悉的人身上找找感觉。可看得多了,难免看到下面的新闻。好多人都说,你们肯定是一对。”   陆诏、岑炀一愣。   他们其实一直都有关注网络舆论,不过关注的很明显不是这个方向。加上绝大多数内容都是程序自动检索、归纳,两人并不会真正去看网友们发言的全貌。以至于到这会儿,他们才知道这点。   文书华:“我那会儿总觉得很奇怪。单从那些庭审直播来看,其实我也有一样的感觉。但是,脑子里又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你们两个真的只是好朋友。”   弄得她着实困惑了一段时间。   “现在终于知道了。”文书华说,又记起什么,“不对,你们刚刚说,是在我来的时候才在一起的?可是之前明明在小炀腺体的位置,看到过很多次——”   陆诏、岑炀:“……”   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他们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之前到底在坚持什么。   在世人的观点里,当一个Alpha咬了Omega的脖颈,如果他们本来就是一对,这无疑是恩爱的证明。可如果两人的关系没有到达那一步,这种行为足以被称为犯罪。   可见“咬脖子”的特殊意义。   虽然岑炀是Alpha,陆诏又是个Beta,他们之间做这个动作不会带来任何生理上的问题,可那毕竟是“标记”。   很难解释。   岑炀:“是被虫子咬了。”   陆诏:“我们之前没想明白——你说什么,虫子?”   岑炀镇定自若:“你听错了。”转向文女士,“阿姨,我们之前可能是太习惯‘朋友’的身份,都没法往其他方向想。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陆诏眯起眼睛听他讲话。   “我不只是想当陆诏的‘朋友’,陆诏也一样。这一点,陆诏比我明白得早。”Alpha青年说,“所以阿姨,你愿意把陆诏交给——”   文书华笑了笑,左手拉起陆诏,右手拉起岑炀,又把两个青年的手交叠在一起。   “好啊,”她说,“我把小诏交给你了。还有,小诏,虽然小炀一直把我叫‘阿姨’,但我也算看着他长大、和他关系最近的长辈了吧?所以现在,这话由我来说应该也行。   “我也把小炀交给你。你们两个,以后好好地过。”   过得比我幸福、比我美满,快乐一生。 第115章 Beta继子(完)   按照陆诏和岑炀原本的计划,他们处理好罗莱索的所有事、正式踏上返回综大的飞船,是在一周之后。   虽然中间出了文女士归来的插曲,但两人的安排未被打乱很多。而文女士也果然像她说的那样,短暂休整后,就开始颇有性质地列起接下来的旅行计划。   到最后,她离开罗莱索的时间,反而比两个青年要早。   别家都是长辈来关心晚辈,到陆诏和岑炀这边,情况反过来了。   送文女士去空港的路上,陆诏:“妈,我又给你打了两百万联邦币。对了,你要不要直接买一艘飞船?这么一来,去哪里都更方便,也不用担心东西没地方放。”   岑炀:“阿姨,我觉得陆诏这个想法不错,最近有一款新上市的飞船就挺好,上面有搭载AI,一般星域可以直接交给它自动驾驶。实在遇到麻烦情况了,也可以联系陆诏,让他去远程操作。”   陆诏瞥他一眼。   岑炀补充:“嗯,联系我也行。”   陆诏:“对了妈,这段时间你要不要顺便学个驾驶证?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让我们来应对,但以防万一。”   文书华听着这一句句叮嘱,从一开始的认真、暖心,到逐渐哭笑不得。   “钱就算了,”她说,“之前给我的六百万还不知道要花多久呢。放在我手上,就是纯粹往出走。放在你们手上,还能变成投资。   “飞船……”文书华认真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可能会买吧,不过现在我想自己走走。挺多人都说他们在飞船上认识了新朋友,我也想试试。”   这是对文女士而言最真实的理由了。陆诏、岑炀听着,同样没有二话。   过去,疾病实在束缚了她太多。现在,她可以过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还有考证的事儿,”文女士摆了摆手,“也后面再说。”   陆诏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好,以后。”   他喜欢听这个词。   送走文女士,接下来走的就是他和岑炀。   生意上的事情解决得七七八八,这段时间,两人已经开始线上补课。   大半个学期没见的同学们都很乐意给他们提供过去几个月的学习笔记,几门专业课的更是对两个青年十分关切,主动提出,只要两人有需要,他们随时愿意给他们解答问题。   整个飞船航程,就在两个人各自坐在一张床上学习上过去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沉浸在各自专业的知识中。只有在公共科目上碰到有些不确定的点时,会叫对方一起来讨论。   肩膀贴着肩膀、脑袋凑着脑袋。很亲近,又心无杂念。   ——这是白天的时候。   到晚上,之前的两张床并成一张。用特殊材料制作的床垫合拢之后就不存在任何缝隙,哪怕是在航行的飞船上,都显得十分宽阔。两个人躺在上面,都能滚圈。   岑炀滚了一圈,察觉到陆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朝他那边滚过去。   陆诏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男朋友鼻梁上的卷毛,手指又一点点往下,碰过岑炀的鼻梁、嘴唇……   没能继续往下。他的指尖被岑炀含住,从陆诏的角度看,能见到Alpha青年洁白的牙齿。还有牙齿后面、因自己手指产生的空隙当中,若隐若现的艳红色舌尖。   很快就看得更清晰了一点。柔软湿润的舌尖卷了上来,摩挲着他的手指,带起一串酥酥麻麻的痒意。   整个过程中,岑炀都在看陆诏。对上他的视线,陆诏面上笑意更大,说:“刚刚你那样子,”他朝另一边的床铺抬了抬下巴,“让我想到一件事。”   岑炀眨眼。   陆诏把手指从他口中抽出来,同样变得湿润的指尖摩挲过男朋友的面颊,嗓音里依然带着笑:“有一些猫科动物,也会像那样子滚来滚去。”   岑炀:“……”   岑炀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在不怀好意,还觉得这个感觉肯定没有出错。”   陆诏无辜,又去摸一摸男朋友的嘴唇,“哪有。”   岑炀:“首先,为什么是‘猫科动物’,其次,它们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地滚。说,你隐瞒了什么。”   陆诏的手往下滑,掠过男朋友的面颊、耳朵,去触碰他的后颈。   果然,手指落上皮肤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那里的热度。还一跳一跳的,不用说,如果拿个检测仪过来,肯定要得出一个“房间里充满了乌木沉香信息素”的结论。   就算是打了抑制剂的Alpha,照旧会在碰到诱发剂时失控。   现在当然没有诱发剂,可谁说对于岑炀而言,陆诏不是一款诱发剂?   而都到这种时候了,躺在床上的青年还能用懒洋洋的语气讲话,说:“我猜一猜。这种时候说,肯定关于这种时候的事——陆诏,你不会想说这是方便受孕吧?”   陆诏不置可否。   岑炀就笑:“我猜对了。”露出佯装出的正经神色,“好啊你,竟然对我抱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要——”   陆诏问:“要什么?”   岑炀一跃而起,朝陆诏扑了过来,眼神明亮,“咬你。”   陆诏:“悠着点——嗯!”   他果然被咬了。   不疼。与他之前把岑炀后颈咬破皮相比,岑炀对他历来要口下留情很多。更多是和刚才手指被含住一样的柔软湿润,咬了一口后,岑炀还要抬头,用略带得意的目光看他。   陆诏琢磨,这家伙在得意什么?没等他就考虑出一个结果,岑炀就又咬了他一口。   陆诏决定放弃思考。   直到几个小时后,他在盥洗室里看到自己肩膀上的牙印。   陆诏:“……”他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岑炀一直对自己挺口下留情的?说白了,其实是他被咬的地方都在衣服下面,平常时候看不到吧?   在他看着镜子的时候,岑炀就在旁边笑。   陆诏瞥他一眼,岑炀便贴了过来,身体挂在陆诏身上,和他嘀嘀咕咕:“别光看你啊,也看看我。”   陆诏依言看他。   好吧,重新纠正一下。如果只是与自己相比,说岑炀“留情”还是没问题的。对方的脖子、胸膛……这还是乍一眼能见到的地方。   没记错的话,脚踝上也有印子。   陆诏给他递了一根治疗凝胶。   岑炀笑得更大声了,他就那么贴在陆诏身上,把凝胶打开,挤出一点、涂给陆诏肩上的印子。又很潇洒,说:“我做的,我负责。你做的,你负责。”   陆诏想了想:“行。”   岑炀把凝胶递还给他。   陆诏接过来,直接把东西放回与原处。   岑炀不解其义,陆诏平静地解释:“我还看过一个说法,人的唾液中含有一定的抑菌物质。”   岑炀沉默。   岑炀被震惊了。   岑炀堪称叹为观止:“老陆,没想到啊,你竟然是这种……”   陆诏幽幽地看他。   岑炀:“这种我喜欢的样子。”   陆诏笑了。   ……   ……   在综大一年级生的想法里,陆首席和与他一起被星盗抓、救人、和陆昇打官司的岑炀,两个人之前成绩是很好没错,可经历了前面那么多事情,两人肯定多少还是要受一些影响。   他们对两人的经历、作为的敬佩都是真的,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竞争一下新的年级第一宝座嘛。   虽然从两个人回到学校之后的表现来看,他们仿佛并没有落下很多……没关系,还是可以努力一下!   九月,考试周结束,一门门成绩逐渐被登入系统。   众多学生开始打听,然后得知:陆诏得了一个满分;   陆诏得了第二个满分。   岑炀得了一个满分;   岑炀得了第二个……   众人:“……”   这还竞争个什么啊!   ——话是这么说,但该有的努力还是得有。再说,考满分的也不光是陆、岑两个。   今天的汗水会变成明天的钻石,让自己的未来熠熠生辉。   再说陆诏、岑炀。   早在考试周到来之前,两人已经列好了接下来的计划。   他们会先去谈一场生意,之后在银叶星系和旅行到那里的文女士汇合,一起转道去凌华星。   没错,在帕米亚港警局的机甲更换项目竞标成功后,沈先生、兰先生正式对旭日公司的两位年轻老板发出邀请,希望他们再到琼天公司,商议下一步的合作。   要是时间允许的话,陆诏、岑炀还能打算和沃克他们打个照面,看看幽灵号上那些少年少女现在情况怎么样。   当下,随着一门门成绩出来,两人收拾好行装。   第一站是综大星上的空港。等候飞船入港的时候,两人站在窗边,窗外就是浩瀚无垠的宇宙。   与之相比,正在入港的飞船显得那样渺小。而站在窗后的他们,更是恢宏星域中的微微一点。   两人却不因这样的微小而气馁。因为他们知道,眼前就是自己即将奔赴的星辰大海。   提示乘客们开始排队的广播声响起来了,陆诏和岑炀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一样的笑。   在前往星辰大海的路上,最不可缺少的,就是他们身边这个人了。 第116章 番外二(上)   噩梦一旦开始,就要一直延续下去了。   至少叶星阑是这么觉得。   打掉孩子以后不久,他的父母赶来罗莱索,要带他回家。   这会儿庭审已经开始了,半个星系都在讨论小陆先生在法庭上对陆昇的控诉,并且对后者吃完老婆的好处就要杀老婆、娶新人的事儿表达了极大的厌恶愤慨。更有甚者,“陆昇的第二任婚姻对象还是小陆先生前男友”的事也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   只需要一个火苗,就能燎起一片热浪。   与外间的郁躁气氛相比,医院倒是显得分外宁静。   Omega青年默默地坐在病床上,看着父母二人忙前忙后。   亲眼见到孩子后,叶父叶母最关心的事有两件。第一,孩子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第二,这次打胎,会不会影响到他日后与其他Alpha进行标记。   听到他们的询问,AI回答:“叶先生目前的情况很不错,已经可以出院了。他的腺体也已经恢复,十分健康。”   叶父、叶母松一口气,再去看病床上的儿子。   叶星阑还是那么默默地坐着,不说话,更没有其他反应。   叶母心疼坏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Alpha竟然是个人渣!星阑,咱们不要为他难过了,以后还有很多好Alpha呢!”   叶星阑眼皮眨动一下。   Alpha。   他在脑海里默念着这个词,胸膛处像是被开了一个大洞。冷风不断从里面灌入,明明是在温暖的病房,他的手脚却一阵一阵发冷。   但母亲说的没错。   他已经知道Alpha与Omega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了。没了陆昇,要在漫漫星系里再遇到一个与他信息素匹配度达到90%以上的Alpha近乎完全不可能。事实上,对大多数Omega来说,遇到一个天命Alpha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奇迹。   叶星阑不觉得命运会再次降临在自己身上。不过,普通Alpha与Omega之间同样存在吸引力。   而叶星阑不再相信自己能逃过去。   唯独的问题在于,会有哪个Alpha愿意接受一个曾经被标记过、甚至打胎过的Omega吗?——叶星阑再度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而这时候,母亲还在讲话:“总之你已经办了休学手续,这学期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就在家里休息。等到下学期,星阑,我和你爸在路上商量了一下,要不然你就跟着大一一起再上一轮吧。”   叶星阑:“大一?”   “直接去大二的话,”他父亲也在一边讲,“你缺了半个学期的课,肯定跟不上。大一就不一样了,上学期的课你本来就学过,成绩应该会挺不错。到了下学期,你比别人多了半年巩固的机会,就算不能保持之前的名次,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是其中一点。”母亲又把话接过去。叶星阑留意到,这会儿的她有点小心翼翼,“再有就是,星阑,咱们回去之后给你改个名字。”   叶星阑再度愣住:“改名。”   叶父皱眉,“综大的学生,素质比我想象里差多了,他们竟然直接把你……”是陆昇第二任伴侣的事说了出去,“但好不容易考进去的学校,退学又太可惜。改名,换年级。这样的话,认识你的人应该能少不少。”   叶星阑有点呼吸不过来了。他之前只是在因自己几个月都没回学校,已经把那些课程知识忘记七七八八而感到压力。到现在,他忽然意识到,真正的压力或许会是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道视线。   他近乎是慌不择路,问:“我要是直接换个学校呢?再考一次大学招生统一考试,直接换个地方上学。”否则的话,就算他拿新名字去综大,照样不过是掩耳盗铃。   如果可以选择,叶星阑甚至想连“上学”这个选项都从脑海中划掉。可他又知道,以自己这会儿的能力,的确很难养活自己。没办法,只能把继续学业放在选项里。   然而,对他关怀爱护的父母这次没有点头。叶父说:“星阑,今年的统一考试只剩两个月就要到了,你来不及参加的。”叶母则说:“星阑,咱们努力一下,好不好?虽然医院说没有影响,但你毕竟被标记过了。从综大毕业,对你以后找其他Alpha比较好。”   叶星阑胸口的石块压得更重。他在某个瞬间想:“难道我不能不找Alpha吗?”——紧接着,一盆冷水泼了上来,提醒他:你又忘了吗?叶星阑,你已经尝试过,并且失败了。   所以,不能。   ……   ……   虽然来到罗莱索时就把“带儿子回家”挂在嘴上,但叶父叶母还是多在罗莱索停留了一段时间。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儿子。   他们要给叶星阑办理好离婚手续。毕竟从法律上说,现在的叶星阑还是陆昇的伴侣。   再有,最好的情况其实是是直接把婚姻关系撤销。毕竟从儿子的回忆来看,陆昇对他做的那些事完全能够得上“骗婚”了。   意识到这点后,叶母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咱们也应该去起诉他!哪怕让他多坐一年牢也行啊!”   叶父叶这么觉得,但他又意识到另一点关键:“真这样的话,星阑的身份肯定瞒不住。”不像现在,虽然人人都知道他是陆诏的前男友,但只有综大学生们能把“前男友”和“叶星阑”对上号。放在人群中,知道这个等式的依然只是沧海一粟。   “也对。”叶母勉强忍耐,但还是喃喃道:“就算不起诉,咱们也可以搜集证据,到登记处直接申请。”   叶父赞同这点。他转头问叶星阑:“星阑,你还有留那个Alpha和你的聊天记录吗?”微微一顿,“如果能确认他从一开始就没告诉你他已婚的事儿,又在这种情况下标记你,咱们的申请有很大概率成功。”   叶星阑手指动了动,没说话。   直到父亲再度催促,他才勉强回答:“有。”   从手术中醒来后,最开始,他是不想回忆。到现在,成了不敢回忆。   也正是因为这份“不敢”,他没有删掉任何一点自己与陆昇交流的细节。而是任由它们沉在通讯页面的最下面,到此刻,终于发挥作用。   叶父负责整理重点内容,叶母负责以叶星阑的口吻写申请书。庭审彻底结束、陆昇背着两个死刑和一个十五年有期徒刑被发配荒星监狱的时候,这份申请书和各种证据被提交了上去。   又一段时间的等待之后,叶家人得到了令他们振奋的结果:登记处给叶星阑的判定果然是“取消”,而不是“离婚”!   看到儿子重新变得干干净净的身份页面,叶母近乎喜极而泣:“太好了。星阑,咱们一回家就改名字。之前那些事都可以当没发生过,以后你一定能碰到真正对你好的Alpha。”   叶星阑已经接受母亲的最后一句话了,这会儿也更关注前半段:“真的?妈,真的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吗?”   “对。”叶母抱住自己的儿子。这个动作没持续多久,她很快被自己的Alpha拉开。叶父威严地咳嗽了声,说:“总之,星阑,就按照咱们之前说的那样,接下来几个月,你好好休息。等十一月开学,你重新去综大报道。”   叶星阑抿抿嘴巴,从陆昇被捕以来头一次觉得放松。原本以为不可能的事,在父母的帮助下竟然成为了现实。   不过是把一年的时间从自己的人生中抹去。比他原本希望的长了一点,不过没关系——对了,他要不要整个容?也是为防万一。   叶星阑的思绪飞了出去。这一刻,他不再是经历了“上学、被标记、怀孕、结婚、丈夫入狱”的Omega,而是“还有好几个月才要头一次踏入大学校门”的青年。新的面容、新的名字、新的一切都在他脑海当中盘旋。   往后,他重回家乡。   这会儿是六月末,距离开学还有足足三个月。叶星阑把这段时间利用起来,追剧、到附近星球旅游,把自己在学校时想做又没时间做的事统统体验了一遍。   然后,在距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后,叶星阑又开始感到焦虑。   其他人真的会认不出他吗?自己又真的能跟上课程吗?发现班级里坐着一个没有参加开学军训的人,新一届大一学生会不会觉得奇怪?   不想去学校,希望假期永远不要结束。   叶星阑几乎就要被这样的情绪淹没了,好在他在网上无意中刷到的一个帖子救了他。   楼主是一个统一考试分数不够、与梦中情校失之交臂的学生,他在主楼说,自己好羡慕考上了综大的同学。   楼下大多也是一些类似的分享,还有对楼主的安慰。   叶星阑的手指在一个个回复上扫过,校园生活中灰暗的那部分被压下去,美好的部分逐渐复苏。   他想到自己头一次踏上那颗星球时的喜悦,想到自己发现军训时抱上大腿时的振奋,还有军训结束之后,他对陆诏的告白。   现在的叶星阑很清楚,如果一切可以真正重来,自己绝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毕竟Beta和Omega是没有可能的。   伴随冲动一起淡下的是当初的旖旎,更何况其中还夹杂了他曾经有过的怨气。即便是现在,他都会想,要是陆诏能多劝自己几句……   但不可否认,以Beta之身成为一个年级首席的陆诏,本身就是综大闪闪发光的一个招牌。   叶星阑开始期待回到校园,成为这个美好梦想的一部分。 第117章 番外二(中)   重新坐在教室里的感觉没有叶星阑想象中那么坏。   父亲的说法是对的,大一刚开学时课程难度还不高,老师们讲的也是叶星阑听过的内容。就算他听着听着就开始开小差,课后也可以完成作业。   看出他对课业的轻松,还有同学主动来找他请教问题。最开始遇到这种事儿的时候,叶星阑可是好好地紧张了一番。但等把知识点讲完、对上同学敬佩的目光,他又有点飘飘然。   同学顺势问起:“对了,周知,”叶星阑的确是改了名字返校的,“周”是他Omega母亲的姓,“之前没和你讲过话,我们都不好意思问。军训的时候,好像没有见过你?”   叶星阑微微一僵。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过,放假那会儿,考虑到这个问题肯定会被提起,他已经给自己编了一套完整的说法。   “我没参加,”Omega青年说,“我身体有点小问题,向学校申请了免训。”   同学“啊”了声,看他的目光里登时多了很多关切。被以这样关心的视线看着,叶星阑心头的压力感下沉,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又出现了。   “不太影响生活,”他说,“就是不方便剧烈活动。”   同学说:“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后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尽快和大家说,我们送你去医务室。”   叶星阑喉结滚动,说了句“好”。心里则在想,对方这么说,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如果自己一次医务室都没去,别人会不会觉得他在说谎?   压力,蔓延到喉咙里的压力。   这下子,他是真的不舒服了。但这种原因,叶星阑甚至没法表现出来。他只能勉强做出平静的样子,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周围人聊天。心头又开始隐隐埋怨,自己明明帮对方讲了题的,对方怎么还要这么多事……   正想着呢,他被同学的一句话拉回注意力。   “我周末的时候去商业街,在那儿碰到陆首席了。”不知不觉,叶星阑周围的一圈儿人已经开始聊其他的。“陆首席”三个字,在最短时间里引起了他们的共鸣。   认真算来,“首席”虽然是每个学生敬佩艳羡的对象,但每年军训都会有那么一个第一。所以大部分情况下,综大的学生们只会知道自己年级首席的名字,对其他年级则缺乏了解。   陆诏不一样。   首先,他那个首席身份是以Beta之身拿的,这首先就给了他很高的话题度,让学校里所有人就都知道“首席”两个字被Alpha垄断的局面结束了;   再有,他是年初、年中时两场轰动整个星系的案子的主角,光在名字的传播度上就超过同时在校的所有其他首席;   最后,那些案件除了本身的耸人凶恶之外,又带有一些狗血元素……   作为综大的新生,叶星阑的同学们经常琢磨的一件事就是:“也不知道陆首席那个前男友现在怎么样了。”   叶星阑僵住。   他旁边的人分析:“那个Omega只是休学,又没有退学。而且陆首席既然没有起诉他,说明他确实不知道陆昇做的那些恶心事儿。   “也就是说,他也就是在‘出轨’这件事上道德有点问题,但这又不触犯法律,更不可能触犯校规,”综大是个学习的地方,又不是判定学生们在恋爱关系里谁对谁错的地方,“应该已经回来上学了吧?”   叶星阑牙关紧咬。   “回来上学吗?”另一个同学说,“有道理,不过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前一人道:“你还想要什么风声?我要是他,这会儿肯定低调低调再低调。”   后一个学生:“也对,只不过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跟得上。”   前一人摸摸下巴:“我看悬。诶,你说他会不会重新上一遍大一?”   叶星阑简直要坐不住了。他脊背上浮出一层冷汗,脸色在旁边人的一句句话里变得苍白。好像下一秒,他就要被同学们从人群中揪出来,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叛他们崇拜的陆首席,为什么还有脸回到校园。   不!你们还只是一群没有经历过易感期的Omega,抑制剂实在把你们保护得太好了。如果你们有和我一样的体验,那一定……   叶星阑脑子“嗡嗡”作响。然而,这个时候,同学们已经进入其他话题了。   当然,他们照旧对陆首席很有兴趣,新的话题便也是围绕对方。在食堂碰到陆首席的那个学生被追问,“然后呢然后呢?你遇到了他,有和他说话吗?他人怎么样?”   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他和他男朋友在一起。我叫了一声‘陆首席’,他转过来看我,他男朋友也转过来了。之后陆首席笑着对我点了一下头,他男朋友就把手肘架在陆首席肩膀上朝他笑。陆首席对他男朋友就是一种很没办法的样子,转头又和他说了句什么,两个人气氛很好地走了。”   众人:“……”   “我竟然吃了一嘴狗粮。”   “好吧,之前就不应该问那种问题,我什么时候才能交到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之前看庭审的时候我就感觉他们两个是一对,现在,果然!”   在他们轻松的话音里,叶星阑重新回神。   他听着同学们的话,先是困惑。过了会儿,他意识到:“你们说,陆首席交了新男朋友?”   众人:“嗯?你不知道吗。被综大录取之后就有校园论坛的账号了嘛,当时好多人都在论坛里说。”   叶星阑抿了抿嘴巴。他还真不知道,与陆诏有关的一切,都是他在尽量避免自己看到的。   叶星阑忽略同学们的问题,又问:“他的新男朋友是谁?是Beta吗?”   Beta就应该和Beta在一起。刚到综大的时候,叶星阑也觉得这话背后的含义是性别歧视。但现在,他可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和其他性别在一起的Beta很难在感情中得到好的结果。   毕竟Alpha与Omega之间的吸引力是相互的。就像陆昇,他作为一个有Beta妻子的Alpha,不就直接把叶星阑……   “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同学们笑了,“不是,就是和他一起参加庭审的那个——”   “他们开学军训里最终名次是第二的那个——”   “和陆首席竹马竹马,两个人从小关系就好的那个——”   “岑炀。”叶星阑说。   同学们“哈哈”笑了,“原来你知道!”   叶星阑心情很乱。他当然知道,和陆诏正式交往之后,陆诏很快就把岑炀介绍给他了。对那个Alpha青年,叶星阑的印象不好不坏。   主要是去年的上半学期中,他和陆诏见面的时候都少,更何况是通过陆诏接触岑炀。   在叶星阑看来,那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像是自己和自己的弟弟。他是在多子女家庭长大的,辨认这点近乎是他的本能。后来果然听陆诏提起,说岑炀小时候近乎是在他家里长大的。   陆诏没有透露更多岑炀的隐私,但叶星阑已经了然了:果然,自己没有猜错,就是“兄弟”。   可现在,同学们却说,那两个人成了情侣?   叶星阑:“但他们不就是关系挺好的朋友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同学们:“诶?难道你连庭审都没看吗?”   叶星阑心情压抑,匆匆解释:“我家里不让,就说让我好好备考。”   众人接受了这个答案,再看班上“学霸”的目光里就多了点同情。太不容易了,这个年代还有家长不知道什么叫劳逸结合的。   他们积极地给“周知”科普:“一开始是朋友,这个应该没错。发帖的人里有和他们两个同班的学长学姐,他们都说之前岑炀脖子上从来没有过印子。”   叶星阑:“印子?”   同学们:“就是牙印呗。陆首席是Beta,但他会咬岑炀学长。”   叶星阑:“这有什么意义?他们两个之间又不可能有标记。”   同学们:“嗯?标记?的确喔,他们应该就是咬着玩玩儿。”在Beta与他们的AO伴侣之间,这并不是什么新奇新鲜的事儿,众人早都习以为常。   叶星阑却没办法习以为常,他开始为陆诏感到心焦。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已经吸取教训了,难道陆诏还要重蹈覆辙吗?Beta和一个Alpha在一起,那个Alpha的出轨率太高太高……陆诏虽然没有帮他,但两人曾经也算关系不错。更何况,背叛陆诏这种事儿,虽然不是他的错,但在客观上,他的确对陆诏造成了伤害。   叶星阑决定做些什么来弥补。   他花了几个周末,终于和同学一样,在商业街偶遇陆诏和岑炀。 第118章 番外二(下)   距离叶星阑上次见到他们,已经过去差不多半年了。   这半年中的大多数时间,叶星阑都是在折磨中度过的。哪怕忽略掉整容,他也瘦了很多,身形近乎是完全改变了。   所以,他出现在岑炀面前的时候,岑炀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被对方拦住的时候,Alpha青年只觉得很莫名其妙。   他和男朋友好不容易又凑到一个双方都有空的周末,正好商业街这边一家餐厅出了新的甜点,宣传里说它的主要用料是兔尾果。   岑炀一听就来兴趣了,当即在餐厅预约了位置。眼看差不多到时间了,他立刻拉着陆诏冲向穿梭车站。   ——“双方都有空”,不代表“双方全天都有空”。两人只有两个小时时间拿来吃饭,之后岑炀还要回学校继续做实验呢。   总之,现在,他正在餐厅门口排队,等待服务机器人和自己确定桌位。陆诏呢,则在路上看到一家机甲展示店,饶有兴趣地过去问价了。两人说好,等岑炀这边坐下了,就给陆诏发消息。   这时候,一个Omega出现在他面前,以一种复杂而激动的神色看着他。   岑炀喉结滚动一下,尝试着开口:“同学,你是不是预约时间要过了,急着进餐厅?”   他自己则是稍微早了一点。如果对方需要的话,岑炀不介意和他换位置。   可惜叶星阑的目的只有一个,当下又难得抓住了陆诏不在的时机。他平复一下心情,拿坚定口吻告诉岑炀:“你得和陆诏分手!”   岑炀:“……”   Alpha青年的表情立刻冷了下去。   他没再理会叶星阑,转头继续排队。可惜那个Omega好像完全不想沟通一样,见他不理会,甚至要过来抓他手臂,叫道:“你会伤害他的!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事了,不能再……”   岑炀灵活地躲开了他的手,同时叫:“安保!店里的机器人呢?普通服务员也行,能不能把这个在你们门口闹事儿的人赶走?”   其实不用他喊,原本正在登记预约人们信息的机器人也留意到这边的动静。转眼,叶星阑已经被包围,还被警告:“商业街管理员即将赶来。这位先生,请你立刻停下对那位客人的纠缠!”   叶星阑被吓到了,手指蜷起一瞬,眼看就要松开。但紧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这趟过来的目的。   “你是Alpha,”他继续尝试说服岑炀,“你总有一天会被Omega吸引的!到那时候,陆诏该有多难过?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应该为他想想……”   话没说完,一道嗓音从叶星阑身后传来,冷冰冰地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随着这句话,叶星阑肩膀一痛,手上力气不由散开。   然后,他被猛地一拉,身体踉跄着后退。一个身影与他擦过,转眼便站在岑炀身边。   是陆诏。   他拿关切的目光在岑炀身上扫了一圈儿,确定人没事,才转头面向前方的Omega。   岑炀“咦”了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陆诏简单地说:“那个老板说他暂时不打算更换货源,”他是以异度机甲代理商的身份和对方谈的,“应该是和其他公司签过合同,我就觉得算了。”   岑炀“哦”了声。两人态度自然,旁若无人。仿佛在他们面前,叶星阑只是一个小丑。   叶星阑感受到了强烈的屈辱。他明明是为了陆诏好,这会儿却被这么忽略。   要是就这么走了,他不甘心。好像自己出现这一次,只是为了给他们增加一点谈话时的笑料。   叶星阑:“你们不信我的话吗?觉得我在危言耸听?陆诏,你难道忘了之前……”   岑炀简直头疼,和男朋友吐槽:“管理员怎么没有来?之前遇到过那么多你的粉丝,还头次有人这么难缠。”   陆诏安抚地扣住他的肩膀。再转向叶星阑时,他察觉了一点细节。   毕竟有半个学期的相处经历,就算叶星阑调整了眼睛、鼻子、唇形,身形也有改变。但当看着他的时候,还是有一种直觉莫名涌上陆诏心头。   他眼睛微微眯起一点,“这可不是我的‘粉丝’,”微微一顿,“我没想错的话,他是叶……”   不用继续往下说了。光是一个姓,就足够叶星阑露出惊慌失措来。   陆诏简直要被他弄笑了。扣在男友肩膀上的手更紧了一点,身边人皮肤透出的温暖通过薄薄的衣服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到陆诏身上,让他心头的怒意平息不少。   “你回学校了,”他平静地说,“那就安生一点。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愿意被别人猜到你的身份吧?”   这是威胁。   叶星阑更加惊慌。这之外,又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起提醒陆诏的心思?对方根本不在乎,还一副自己破坏了他的好日子的态度。”   等等,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叶星澜略略一琢磨,记起来了。当初就自己刚被陆昇标记,在虚拟空间里见陆诏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同样态度?无论对方对自己说多少严肃警告的话,他都只能想到Alpha的好。   Omega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这点联想,他愿意再努力一下:“陆诏,你不要这么激动,我也是为了你考虑!你是Beta,就应该找一个没有信息素的伴侣,否则的话……”过去的悲剧会再次上演,陆诏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住两次打击吗?   他是真的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前男友考虑,从对方的态度来看,近乎称得上以德报怨。可是,陆诏依然不领情。不和他道谢、感怀于他的提醒不说,还放任岑炀嘲笑他:“哦,我知道了。给你点面子,不在这儿叫你的名字。但你真觉得,人人都和你一样吗?”   叶星阑近乎要被他眼里明晃晃的厌恶灼伤了。又是这种感觉!好像只有他们是“人”,自己只是一个会在信息素的控制下崩溃的动物。   “你真觉得自己和我不一样?”情绪激动之下,他的信息素也开始从身上溢散。这下子,原本只在旁边看吵架的其他人纷纷面色大变,“不好,没打抑制剂的人赶快离开!”   岑炀却还站在叶星阑面前,不动如山。不,他目光中的鄙薄明显比之前更明显里的,这让叶星澜心头同样升起了怒意,说:“哦,你现在觉得自己打了抑制剂就高枕无忧了?我当初不也打了抑制剂,根本不是自己愿意——”   到底还剩下一点理智,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你只是运气好,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自己的天命Omega。但只要遇到了,不,只要你哪天没有打抑制剂,你就会和我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样子有多歇斯底里,更不知道旁边已经有学生把终端打开,用摄像头对准他。   “你也会出轨的,”叶星阑对岑炀说,“Beta不能和其他性别在一起。”   “疯子。”   陆诏言简意赅地评价。   不过两个字,却像是一把刀,直直插在叶星阑心上。   他从前面激动的情绪里缓过神,原有的关怀彻底变成了怨愤与诅咒。可惜的是,不等他再说点什么,商业街管理员终于还是来了。   他直接让安保机器人把叶星阑“请”出这片区域,还给了叶星阑一道禁令,让他再也不能踏入附近街道。   这还不算。   当天下午,餐厅前面围观的学生就把视频上传到综大论坛。噩梦再一次纠缠上叶星阑,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从前敬佩他的同学开始对他敬而远之。上课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愿意坐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开始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上课时状态自然越来越糟糕。终于,一次学期内测验结束后,叶星阑因跌落过快的成绩,被教务处找去谈话。   “叶同学,不,周同学,”校方自然是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之前商业街那次骚乱,没有Alpha因为你受到影响,已经是非常幸运的情况了。否则的话,你有可能面临诉讼。”   叶星阑面容苍白地听着。   “即便这样,商业街也一直在向校方投诉。按照《信息素管理条例》,你当天的行为已经能被拘留了。”来和他谈话的教务处负责人道,“学校一直扛着压力,希望不要影响到你的学习、生活。但现在,周同学,从近段时间的状况来看,你可能确实还没有做好返回学校的准备……”   这是在委婉地告知叶星阑,学校建议他延长休学的时间。   屈辱感再度涌上,叶星阑的手不自觉地捏住衣服下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希望你好好考虑。”   教务处负责人最后道。   ……   ……   叶星阑再度从学校离开了。   虽然不服气教务处的谈话,但他确实无法承受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考虑到父母的态度,他没把这次休学的事告知父母,而是用他们给的生活费在附近一颗星球租了房子。   最初还在想,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回到校园,到时候要用优异的成绩打脸所有人。可在完全脱离学习环境的地方,他很快过上了浑浑噩噩的日子。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被睡过去了,晚上醒来则是上网、追剧、玩游戏……   然后,叶星阑毫无准备地迎来了一次易感期。   信息素开始加速释放的时候,他心头大叫不好,可这一次,身边非但没有帮他疏解的Alpha,连一根抑制剂都没有。   好在房子本身的防护足够,没让信息素外泄,但这并未让叶星阑少吃苦头。   再醒来的时候,他首先嗅到了消毒水的气味。叶星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又到了医院。   这次他所在的不是单人病房,屋内还有另一个病患。对方并未留意到叶星阑已经睁开眼睛,依然在全心全意地看一则采访。   镜头里的主角正是从幽灵号上下来的Omega谢泽。他在一起青少年赛事中取得了冠军,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就连同病房的那个青年,也在轻声和探望他的朋友讲:“虽然他只有二十出头,但要说我最佩服的人,的确是他……”   叶星阑默默地听着。   某个瞬间,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我像这几个Omega一样,去做腺体切除手术,是不是就再也不用被信息素困扰,被那些人用看动物一样的眼神看待了?   他也可以像谢泽一样,被那么多人夸赞尊敬。   可是,手术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真的失去腺体的话,生活又会是什么样?   浓浓的疲惫感又涌了上来,叶星阑慢慢闭上眼睛,眼梢露出一点湿润痕迹。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学校、不再遭受那些流言蜚语,不知道……   这场噩梦的终点,到底在哪里。 第119章 番外三   陆昇在监狱里死亡的通知被发到陆诏终端上的时候,他面前开了一堆投影屏。左边的七八个是毕业实践相关内容,右边的则是正在和琼天公司谈的新款抑制剂代理合同。   作为沈老板、兰老板的成果,这款抑制剂的成分和传统抑制剂稍有区别,功能上也有极大优势:上市之前的临床实验表明,它甚至可以让Alpha、Omega抵挡住来自天命对象的信息素吸引!   陆诏还知道一点内部消息。要不是为了得到这个数据,抑制剂应该在五六年前就能上市了。但沈老板、兰老板一致认为,应该找够愿意配合做实验的天命AO,好把这份结果明确记录。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他们无疑是成功了。   而在看到临床数据的第一时间,陆诏就意识到,这款抑制剂的出现,一定会给社会带来巨大变化。   对于它的代理权,旭日公司志在必得!   有这么多重要的事摆在面前,难怪陆诏看到陆昇的死讯也没有更多反应。   岑炀倒是问了一句:“怎么是现在?”距离法院判决的死刑时间还有八年多,也就是说人肯定不是从“正规渠道”死的。可要是其他原因,又显得太“晚”了一点。   岑炀是真的好奇。陆诏听出他的心思,看他一眼,“通知上只说我可以去给他办死亡手续了,没提具体细节。”一顿,“你要是想知道,咱们可以去找暗枭或者郑大哥打听一下。”   暗枭在陆元帅手下做事,郑大哥则就是当年来到罗莱索、和他们接触最多的那名中央警察。陆诏和岑炀能顺利认清心意、从“好朋友”变成“男朋友”,说来也是被他点醒。这几年,两边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好啊。”岑炀点点头,又开口,“说实话啊老陆,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他死得有多惨?”   陆诏有点无语的望着自己的男朋友。片刻后,又笑了:“想。”   岑炀轻轻“哼”了声,脑袋凑过来,短促又自然地和陆诏接吻。呼吸的间隙,他拿同样带着笑意的嗓音开口:“我就知道——这种好消息,咱们赶紧发给妈妈,让她也高兴一下。”   陆诏把人搂住,说了声“好”。   不过,真正给文女士发消息之前,两人还是先等了等暗枭、郑大哥的回信。   在两个青年的预估中,郑大哥给他们答案的可能性更大。虽然他自己不是狱警,可同样是警察系统,他和关押陆昇的监狱应该能取得联系。   然而到后面,真正给他们结果的还是暗枭。不仅如此,那个“结果”还详细过了头——   他直接给陆诏、岑炀寄来一个芯片。将它放进终端,里面便加载出了陆昇在监狱这几年的档案。   对于这样的结果,两个青年自然吃惊,转而意识到:“是陆元帅授意的?”   话是岑炀说的,陆诏也觉得没有其他可能了。他心神一定,不再考虑“暗枭这么做是不是算严重泄密”,而是打起精神,仔细去看档案中的内容。   很快,Beta青年就在里面找到了“有趣”的地方。   “进入监狱的第一个礼拜,他就因为‘和人斗殴’被关禁闭了。”岑炀同样“啧”了声,“老陆,你觉得这是陆昇做出来的事吗?”   陆诏回答:“得看和他‘斗殴’的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十五年刑期,虽然到头都是死,但死之前怎么过,陆昇应该还是会去选一选。”   岑炀顺着他的话往下分析,“他应该很愿意‘立威’。所以,如果那些和他‘斗殴’的对象本身比较弱小,或者虽然强,但只有一个两个,事情就是他自己策划的。但要不是……”   他没说完,但陆诏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说明事情超出了陆昇的掌控,和陆昇一起被关禁闭的其他囚犯是有备而来。   无论他们是因陆昇被牵连入狱,还是本来就有其他犯罪,这会儿是被某些人请去对付陆昇,他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对照同一份档案中的医疗报告看,陆诏、岑炀一致认为,答案应该是后者。   从第一次进入禁闭室开始,陆昇的身体状态就没有好过。   他不断地受伤,有时是被其他狱友下手,有时是在监狱本身安排的采矿活动中出意外。短短几个月过去,他的体重就从一名健壮Alpha的八十公斤掉到六十公斤,并且还在继续往下。   入狱一年后,监狱更新了档案中的照片。与前一张照片相比,新照片上仿佛已经换了一个人:苍老、瘦削、虚弱……他的额头上甚至有一块伤疤。在外伤修复技术高度发达的联邦,会出现这种状况,只能说明他的身体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而监狱内虽然有治疗设备,但陆昇一个隔三差五就要闹出乱子、去禁闭室“故地重游”的囚犯,当然没资格随便浪费纳税人的钱。   陆诏看了会儿照片,把它存下来,准备后面一并发给母亲。   然后是第三年。陆昇入狱的时候身高是一米九二,这年却成了一米八八。医疗报告上写清楚了原因,因为他在一次新的“斗殴”中被折断了脊椎。后面虽然恢复了,却也留下永久性后遗症。从这一年开始,陆昇再也没法完全站直身体。   档案照片又更新了,这一回,出现在上面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用阴鸷目光看着镜头的“老人”。   第四年,监狱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管控囚犯们的系统不知为何出了岔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所有牢房的门锁。   一场动乱由此发生,外界的人们却对此一无所知。包括陆诏和岑炀,他们也是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几年前的黑石监狱曾经有过一场暴动。   好在赶在天亮之前,狱警们修复了系统,随即就开始抓捕逃犯。   作为逃出去的犯人之一,陆昇同样是受捕对象。按照档案上的记载,他还真在外面东躲西藏了一段日子。可惜的是,最后他还是被抓了回去。   陆诏、岑炀的表情却严肃了起来:根据联邦法律,越狱毫无疑问是违法行为。情节严重的,将被判处三十至五十年刑期。   而按照另一项法律,犯人除死刑以外的所有罪名都会被叠加——毕竟一个人不可能死两次——也就是说,这次失败的越狱,反倒给陆昇带去了好处。按照后续判决,他迎接死亡的日子被推迟了五十年。以至于第五年档案照片更新的时候,他看起来反倒比之前年轻不少。   “这是个漏洞。”岑炀说,“要是再给他找到类似的机会,他岂不是永远都等不到死刑了?”   讲话的时候,Alpha青年眉尖紧缩。陆诏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但他还算镇定,提醒自家男朋友:“这张照片是去年照的。”   再有一年,陆昇就死了。   听到这话,岑炀果然平静很多。两个青年继续看接下来的档案内容,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倒是和他们前面想的大差不差:找到思路的陆昇开始以各种方式去犯罪,包括但不限于继续尝试越狱、言语侮辱狱警、和其他犯人打架……   最后一点没怎么发生过,因为陆昇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他基本都是挨打的那个。对狱警也没骂多少,他们已经发现了陆昇的目的,比起给他增加活命时间,他们更乐意再把人带去禁闭室,再把监控关了,好好“招待”他一番。   这一年,陆昇医疗报告上的“不知名伤势”开始增加。陆诏和岑炀心里有了预感,翻到第六年,果然在照片上看到了一个更加瘦削、佝偻着身体的男人。   他的头发已经不是灰白,而是完全白了。要是把此刻他的陆昇和当年“世纪婚礼”的影像资料摆在一起,没有人会相信两边竟然是同一个Alpha。   陆昇登记在册的体重只剩下四十公斤,放在他不算小的骨架上,就成了一层包裹着骨头的薄薄的皮。他看镜头的目光照旧充满了怨愤,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撕碎镜头。可真正的事实是,每当狱警的目光转向他,他都要哆嗦一下,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   再之后,陆昇死了。   黑石监狱给他填写的死亡原因是“在采矿工作中与其他囚犯冲突,双方动手时被其他囚犯用矿石击中后脑,不治身亡”。   没到死刑时间就死了犯人,对监狱来说也是一桩麻烦。于是档案里还附带了验尸报告,打开看看,里面写的东西和死亡原因差不多对应。致命伤是后脑上的砸伤,此外,犯人身上有大量残留数年的旧伤。   岑炀评价:“他死得应该很痛苦。”   陆诏对此不置可否,只说:“我想想待会儿怎么给妈说。”好消息要分享,但太脏太乱的部分就算了,反而会坏掉文女士的心情。   岑炀斜眼看他:“好歹也笑一笑啊。”   陆诏眨眼:“好——”唇角先是轻轻勾起,而后笑意一点点扩大。之后,两个青年一起大笑起来。 第120章 逃仆(1)   “啪!”   一道鞭子狠狠抽在少年背上,下一瞬,少年麦色的皮肤上就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而要是在他背上细看,就会发觉,这已经不是他身上的第一道痕迹了。在鲜血淋漓的新伤旁边,是一道又一道、交错落下的陈伤。   “啪!”   第二鞭转瞬便至!   少年,也就是闻渊低着头,大颗大颗汗珠从鬓角滚落。   他的表情都微微扭曲起来,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声音,更没有躲避——一个从出生那天就与主家签订死契下仆,一旦做出让主家之人不高兴的事,等待他的可绝不只是眼前这几鞭子。   忍。   按照以往的习惯,慕宸在这种没事儿找事儿、随便找个人来抽几鞭子的时候,基本都是五六下就结束了,自己只需要再挨过——   “啪!”   可还是会疼的。   作为烈焰城最大修真家族当中最受宠的主家嫡子,慕宸一经引气入体,父母便把作为家族至宝的烈焰鞭送到他手上,要他以心头血喂养,好好与烈焰鞭磨合。天长日久,总有一天慕宸能真正把这地级法宝变成他的本命法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慕宸虽然拿着法宝,可那玩意儿在他手中就真的只是一根鞭子——谁让他现在才是炼气期呢?闻渊曾听人说过,地级以上,很多法宝都是“灵”的。换句话说,它们有自己的脾气。   一般来说,只有元婴以上的修士才有资格作为地级法宝的主人。奈何慕家上上下下都心疼这个来之不易的嫡子,谁让修士夫妇各自境界越高,就越难拥有后代?为此,虽然慕宸的父亲另有几个庶子,可他照旧对与正妻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孩子最有感情。就连烈焰鞭,都说给就给了,只是为了让慕宸早早有一样法宝能够防身。   “啪——”   “呃!”   一鞭比一鞭加重的疼痛之下,闻渊到底没有忍住,低低发出一声痛吟。   他心头登时叫了声不妙。果然,没有任何间隔,慕宸的下一鞭子紧接着就过来了。一边抽他,一边竖着眉毛叫道:“好啊你,我打你,你还有不服的吗!?”   闻渊心头恨得近乎滴血,此刻却也不得不说一句:“没有。”   慕宸哼了声,“谅你也没这个胆子。”说着,到底又来了一鞭。   闻渊的头落得更低,咬牙忍耐。   慕宸质问他:“说,你是不是在偷学我慕家的功法?”   闻渊回答:“没有。”   慕宸说:“没有?夏竹可是说他看到了,你在屋中吐纳吞气,一副已经入了道的样子。”   闻渊:“……”   对方口中的“夏竹”,是慕宸身边的一名小厮。和他一样,家中几代之前就是慕家的下仆。到了这一代,自然不会有例外。刚出生、眼睛都没睁开呢,手就被一把匕首割开,而后身家性命都被绑在慕家这条船上。   他之前意外引气入体,之后先是惊讶,又是欢喜。尝试着吞吐灵气之间,是放松了戒备。难道是那会儿被夏竹看到的?然后,他把事情报告给了慕宸?   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了。不过,这些并不是眼下的重点,重点是他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让慕宸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要是让一个被各种灵药灌到十二岁,终于开了窍的小少爷得知,自己身边的仆人在没有任何人指点的情况下直接变成炼气“修士”,等待闻渊的,可能就不只是前面那几鞭子了。   少年心思快速转动。想了很多,算来却只是短短一瞬。他脱口而出:“少爷!我只是——只是恨自己没用,不能像金石、银石那样,为您在外做事。”   慕宸明显被他这个说法搞愣了,半晌过去,才轻轻“哦”了一声。   尾音是上扬的。   他依然在质疑。   手上的鞭子到底停了。趁着这个空档,闻渊继续开口,“为这个,我私下里是悄悄模仿了两位兄长修行时的动作,想要借此碰一碰运气,没想到……”   慕宸笑了,彻底把鞭子收起来,口上却依然没什么好脾气,转头就和小厮夏竹说:“你听到了吗?哈哈,笑死人了!一个做杂扫的,竟然做这种白日梦!还真当修行是个容易事儿了?”   夏竹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说:“小少爷说得对。我从前听过一句话,叫做‘癞`□□想吃天鹅肉’,想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癞`□□。”慕宸笑声更大,“呀,这人跪在地上的样子,还真像是一个癞`□□——行了,滚吧,别在我跟前碍眼了。”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闻渊说的。   闻渊松了一口气,知道慕宸的发作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他也知道,眼下还远远没到自己能放下心的时候。   他咬牙站起,背上疼痛更重,脚步却半点儿不停,终于赶在慕宸下一次开口之前从屋中退了出去。   外间日头烈烈,站得久了,会给人一种火焰在烧灼皮肤的感觉。   没错,是“感觉”,而不是“错觉”。每年都有城外的田户因操劳太过,在种地的时忽然自焚的消息传来。外来人初听时往往会觉得惊悚,本地人却早就习惯了。   毕竟烈焰城之所以会存在,就是因为这儿曾经有一个炎火矿,也就是俗称的“火灵石矿”。慕家先祖就是凭借就处矿产发家,一跃成为元婴强者,在偌大的建武郡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并且慢慢发展出今日的势力。   闻渊不打算在阳光下久留。   虽然慕家上下都笼罩在防护结界当中,在里面行走的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不会有自焚的危机。但是,他身上还带着伤呢。   烈焰鞭叫这个名字,就不是浪得虚名。纵然炼气期的慕宸没有办法完全发挥出它的威力,可就算是现有的十之一二,也足够闻渊难受了。   他以一种“重伤在身”,同时“加快步伐”的速度往住处走。   慕宸单独住了一个院子,分配给他的仆从则统一住旁边一处小院。慕家最不缺的就是地,小院之中,每个下仆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虽然小了一点,里面只能放得下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桌子,但门一关,毕竟是一个相对隐秘的地方。   闻渊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那里,继续尝试吞吐灵气,看能否让自己好受一点。   今天挨的鞭子,还是太多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眼看周围渐渐没人,他脚步又一次加快。   直到来到下仆院门口,少年猛地停下脚步。   他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墙角。自从“开窍”,闻渊的敏锐度就高了不少。像现在,他很明显地发现,有人正在那个方向看着自己——   “闻渊!”   正看着呢,一道身影从墙角转了出来,正是一个和闻渊差不多年纪、只是穿着比他稍微好一点儿的少年。   见到闻渊,他原本是一脸喜悦神色。可紧接着,他留意到了闻渊身上渗出的血腥气。   新来的少年面色一变,“他又打你?!”   闻渊抿了抿唇,点头。   少年抽了口冷气,绕到闻渊身后,想要查看他的伤势。可从出了慕宸屋门那一刻,闻渊就把外衣重新披上了。到现在,少年只能看到他衣服上渗透的血色。   他眼圈微红,赶忙去摸自己的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储物袋,又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子。   把小瓶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他把它送到闻渊面前,言简意赅:“吃!”   闻渊却先往上看了一眼,随即笑了:“劣品回春丹。”一顿,“王夫人又克扣你们的份例了?”   他口中的“王夫人”,正是慕宸的亲生母亲,也是名正言顺的“慕家夫人”。而他眼前的少年,则是之前提到的慕宸父亲的庶子之一,名叫慕笙。   按照慕家先祖写下来的规矩,嫡子每个月拿到的份例是庶子的数倍,另外家里其他人的补贴不算入其中。而只从“份例”来算,两边虽然数量有差别,质量却是平齐的。   如果庶子在修行之路上有所成就,拿到的东西还要更多,超过嫡子也有可能。过往先祖当中,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   但在这一代不是。   正常情况下,十四岁的慕笙每个月应该能分到六颗下品丹药,银钱、衣物、其他生活用品则另算。别看丹药是“下品”,但放在外面,也是人人都会买的正经东西。一家丹药房里存多了下品丹,甚至能借此打出招牌。   可劣品就不同了。说白了,这就是炼丹过程中本应被淘汰的那部分。药性不稳定,丹毒也重。少量吃几颗还行,吃多了,就是在自绝前途。   但是,这已经是慕笙手上最好的东西,也是当下对闻渊的伤势最有用的东西了。   他知道慕笙是好心,这会儿讲完话,便把东西从他手上拿了过来,送到口中。   正常的回春丹入口即化,他嘴巴里这个则要嚼碎了咽下去。万幸,还也有点用处。闻渊很快觉得,自己背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慕笙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到这会儿,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轻轻推一推闻渊,说:“咱们先进去,”嗓音压低,“我给你拿了点东西……” 第121章 逃仆(2)   一盏茶工夫后,闻渊屋中。   伤重的少年趴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另一个少年则跪坐在他旁边,把另一颗丹药揉成粉末,细细撒在前者的伤口上。   看着皮肉翻起,到现在还在隐隐渗血的鞭痕,慕笙心中难受。再看看鞭痕旁边,那大片大片、像是被烫伤一样的水泡,他更是完全不忍落下目光。   一颗回春丹的粉够不够铺完闻渊的整个背?答案当然是“不够”。但慕笙这个月分到的回春丹只有这些了,往常月份也没有攒下来——慕宸不是头次打人,他此前分到的那些近乎也全部用到了闻渊身上。   少年心中难受,又不想表现出来,让闻渊跟自己一起难受。他深深吸气、调整语气,尽量用最平常的调子问:“你觉得有用吗?我仔细对照过的,应该没有抄错的地方。”   闻渊说:“我试试。”   慕笙:“嗯!”   他往旁边退了一点,看闻渊跟着从床上坐起。原本也只有窄窄一张的床铺,这会儿坐了两个半大少年,上面的空间更是捉襟见肘。   不过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不在意。他们一个专注地回想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一个则专注地看着对方。片刻后,闻渊闭上眼睛,按照自己之前的经验,引来空气中的灵气。   慕笙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柔和的风从自己眼前吹了过去,让他的发丝微微飘动。   接着,闻渊的袖子也微微鼓起。   他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更加专注。闻渊虽然看不到他,却依然对此有所感知。   这让闻渊心头暗暗卯劲:慕笙把只对慕家子弟开放的藏书阁里的东西抄给自己,一定是希望自己有所成就。自己绝不可以浪费他冒着风险带给自己的东西,正好,“偷学功法”的惩罚自己已经受过了,眼下更没有不好好修习的道理。   回想着书上的关窍图,他开始按照上面的分布顺序,把自己引来的灵气一点点灌注其中……   下一瞬,闻渊的脸色倏忽发白!   慕笙瞳仁收缩,担忧地看着这一幕,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一句“闻渊,不练了吧”险些被他脱口而出。   可紧接着,他脸上又浮现出喜色。   房间里的“风”更大了,像是一场汹涌奔向闻渊的雨。哪怕是还没有引气入体的慕笙,在这样浓郁的灵气之中也有一种浑身变得轻飘飘、头脑醺醺然的感觉。   也就是说,闻渊前面的表情并不是出了岔子,只是冲击关窍的过程中难免有些辛苦?   慕笙默默咽下自己想说的话,仍然专注地看着闻渊。过了片刻,他又记起什么,小心翼翼地朝周边看了看。甚至跳下床,在窗户上、门上都检查了一遍。   前面进门的时候,闻渊已经把他这次挨打的前因后果告诉他了。虽然夏竹现在在慕宸身边伺候,短时间内定然不会回到院中,但万一有其他人做一样的事呢?   想到这里,慕笙甚至有点后悔。光是自己出现在慕宸住处下仆院的事就足够高调了,一旦被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只是来给闻渊留个记号,要闻渊去“老地方”找自己的。可是,又实在想把自己找到功法的事尽快告诉闻渊。   他脑海中各种思绪翻飞,另一边,闻渊还在继续冲击关窍。   按照昭灵大陆上的修行传统,一个修士身上十八个关窍通畅,就能筑基。三十六个关窍通畅,则是金丹。再往上,每次进境需要增加的关窍数量就不再是“十八个”,而是继续翻倍了。所以越到后期,修行之路就越难。   闻渊本来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机会。   慕笙拿给他的功法,本质上是一条能最大程度上用好灵气、同时绝不损伤身体的冲击通道。这种东西,只有世家大族里有,都是家族先辈们在世世代代的尝试中摸索出来的。换句话说,那些碰到了错路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临死之前,用自己的性命为子孙们划去一个方向。   也就是说,如果闻渊只依靠自己探索,他很有可能也走上这条路。   现在却不一样了。   最开始,闻渊还能一心二用。一面梳理灵气,一面留意周遭。但到后面,前者需要的精力越来越多,他的精力也就越来越集中在上面。   总之慕笙就在身边。对闻渊来说,他是整个慕家唯一一个自己能信任的人。就连他血缘上的父母,都比不上慕笙对他的看重……   整整一个下午过去,外面人声渐起、其他忙碌了一天的下仆逐渐回到院子的时候,床上的少年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慕笙果然还在屋子里,第一时间问他:“感觉怎么样?”   闻渊:“……”   闻渊面皮抽了抽,低下头,去看自己皮肤上溢出的黑色污物。   之前的笃定,在这会儿统统变成不可置信:慕笙是鼻子失灵了吗?都这样子了,怎么还能继续待在屋子里?   大约是他的表情太明显,慕笙挠挠头,又从自己袖子里取出那个储物袋。这回,他从里面摸出一张符来。   这也是他份例里的东西,质量不用说,哪怕是闻渊这种外行,都能看出朱砂的最后一笔画歪了。但还是那句话,有总比没有强。   符纸之后,慕笙取出一粒瓜子大的灵石,将它放在符纸上面。   下一瞬,分明没有开窗的屋内刮起一阵风。与之前的灵气之风不同,这会儿的风是那张洁净符的作用。而众所周知,这种符的特点:哪里更脏,就更往哪里使劲。   闻渊有种自己一层皮都被吹没了的错觉。好不容易风停了,他低头一看。好嘛,不是错觉,自己的衣服真没了,这会儿整个人都坦坦荡荡地坐在床上。   慕笙明显没想到这种后果,惊讶道:“怎会如此!洁净符一般不会碰到人衣服啊。”   闻渊面皮绷着,在心里强调“只要我不尴尬,我们两个就都不尴尬”,口中分析:“两种可能。要么是这张符没画好的那笔就体现在这儿,要么我之前的衣服太脏,被它认为在也没办法穿了。”   有道理。   不说在烈日下行走时沾到的汗水与灰尘,只说那上面浸透了的血,还有后面闻渊冲关时从皮肤上排出的污物,哪个都足够让衣服被直接丢掉。   慕笙脸上透出一丝恍然。闻渊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又有些窝心。   连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之前房间里的味道,慕笙却在里面待了足足一个下午……想到这里,那点无奈也没了,他简单道:“你帮我拿一下衣服吧。”   慕笙:“哦哦!”   他对闻渊住处各种东西的位置都十分熟悉。这会儿闻渊提起,慕笙便迅速到了他衣柜旁边,从中取出一身短打。   闻渊换上了衣服,才觉得自己能轻松喘气。再听听外面越来越大的讲话声、走动声,他说:“你先别出去。我去打饭,待会儿咱们一起吃。”   慕笙点头:“嗯!我等夜深了再走。”   闻渊:“夜深……还是明天吧。等我们都上工了,你再从这儿出去。”   慕笙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更妥帖。但如此一来,他和闻渊晚上就只能挤一张床了。   想到闻渊晌午刚刚挨过打,慕笙又在心里把这句话划掉,改成“只能由我打地铺了”。   他倒是不在意这个。往年在自己住处,慕笙也经历过房子漏雨,漏的地方还刚好对着床铺,只能睡地上的状况。这话就算说出去,其他人也不会相信。堂堂烈焰城第一修真家族,庶子竟然会过这种日子。   可谁让慕家有一个天分平平的嫡子呢?如果慕宸足够强,王夫人倒是能放任庶子们发展,总归他们都会成为慕宸的垫脚石。可慕宸实力不足,哪怕有亲族长辈们的宠爱在,王夫人依然觉得不够保险,只好从各种细节上阻拦庶子们去修行。   “好。”他答应,又问:“你背上怎么样了,还疼吗?”   闻渊回答:“不疼,可能已经好了,”一顿,“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冲开关窍?”   慕笙眨眼:“我觉得有,但你说不说都行。”很多人会把自己的修行进度视为私密。   闻渊笑了,告诉他:“我冲开了三个。”   慕笙轻轻抽了一口气。   据他所知,慕宸到炼气期已经两年了,至今也只冲开了两个关窍。其中是有他总忍不了苦头、关窍稍有松动便要放弃的缘故,但放眼整个烈焰城、整个建武郡,他的修行进度已经不算慢。   闻渊呢?他虽然比慕宸大了一岁,引气入体也晚了一点,可一拿到合适的功法,就直接突破了三个关窍。   慕笙:“你——你把这件事上报,立刻就能变成慕家的护卫,从这里搬出去。”   闻渊知道这点。同样是为慕家驱使,当护卫可比当下仆轻松多了。最好的证明就是慕宸可以随随便便用鞭子抽他,却不会随随便便去抽金石、银石兄弟。   但是,“同样是为慕家驱使”。   这几个字在少年脑海中转了一圈,闻渊抿抿嘴巴,摇摇头:“先不说这些,我去打饭,你这次必须多吃点。”   谁能想到呢,慕笙虽然乍看起来比他光鲜,实际吃的还没他好。 第122章 逃仆(3)   对于家中用度的安排,王夫人历来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庶子庶女都是要和慕宸抢夺资源的人,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踩在慕宸头上,所以要克扣他们的各种资源,让他们吃不好、睡不好,连一颗下品丹药都拿不到。如此一来,哪怕是原本有几分天赋的孩子,也要被生生耽搁掉。   儿子身边的仆从护卫却不一样了。前者从出生那日就和慕家签订死契,是绝不可能叛主的“工具”。把他们养得高大健壮,慕宸用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后者更不用说,慕宸的修行进度一直让她十分担心,别看他现在还算在同龄人中领先,可丹药这种东西,历来是越吃效果越差。再过十年、二十年,儿子总要外出游历。到时候,可不就要靠护卫们保护?   所以,慕笙一个名义上“主子”每天只能吃些稀饭馒头,慕宸身边的下仆们却每天都有好菜好肉。那些肉还不是出自寻常家畜,而是护卫厨房那边剩下的灵兽肉边角料!   别看是边角料,只要沾上一个“灵”字,就是能强健筋骨的好东西。故而闻渊虽然只比慕笙大了一岁,却足足高了他半个头。   这会儿出去没多久,他就拿回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碗。慕笙见到,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却没直接动筷子,而是先问闻渊:“打饭的时候,那些人有为难你吗?”   答案是“有”。同样是下仆,可“受主子喜欢的下仆”与“被主子讨厌的下仆”历来是两个待遇。闻渊属于后者,更别说他今天还挨了打。其他人见到他,好一点的是直接忽略,更多却是侧过头,以一种闻渊正好能听见的声音和身边人说笑:“那小子又惹小少爷不高兴了。”   “迟早要被小少爷赶出去。”   “真被赶出去了,恐怕只能去做试药人了吧?”   “那可不,老爷、夫人都最讨厌让小少爷不开心的人……”   闻渊没有理会他们。   他径自往前,到了打饭的位置旁边。负责这项工作的也是一个下仆,但他和夏竹关系不错。那会儿见了闻渊,他手抖得跟什么似的,饭、菜、肉各教他舀了一勺,垒在碗里,却还没到碗壁一半儿高度。   那人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接把大碗递还给闻渊,口中叫:“下一个——嘶,你做什么!”   话中的“你”自然是指闻渊。少年是把碗拿到手里了没错,同时却也把大勺从他手里掠了过来,把面前三个盆里的东西都再往碗里舀了一勺不说,还在已经凸起的碗面上又压了两下,接着,又加了一大勺灵兽肉上去。   眼看他面前的肉都要滑下来了,负责打饭的下仆又惊又怒:“闻渊!你怎能如此自私?分到院里的肉总共就这么多,你看看你,舀了多少!”   自己那会儿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看着眼前面带担忧的慕笙,闻渊笑了笑,把脑海里那句“柳大哥历来最是无私,心疼我今日受伤,把自己那份吃食赠我,我正感激着呢”压了下去,回答:“没有。”   这也不算撒谎。其他人是有这个心,却没法真的把闻渊怎么样。事情若是闹大,王夫人眼里的他们绝不是在“为了小少爷讨说法”,而是“一群狗仗人势的,今天能打着我儿的旗号对付其他下仆,明日就能以我儿的名义做出更多乱事,决不能留”。   闻渊就是知道这点,才毫不犹豫地把打饭那人顶了回去。   “那就好。”慕笙不知道背后那些细节,闻渊这么说了,他并未完全放心,但到底松了口气,开始分闻渊带来的吃食。   偷偷给闻渊多留一点肉。刚刚完成冲关的人,最需要补充体能。饭、菜那些他倒是能多吃,下仆院这边用的可是慕笙平日吃不到的灵谷,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珍惜。   没一会儿,两份吃食被分好了。乍看上去,都是肉和菜均匀分布。   慕笙把其中一份推给闻渊,笑着说:“快点吃吧。”   闻渊应了一句“好”,随后就把原本在慕笙面前的碗端到自己面前,准备开动。   慕笙着急:“哎!你做什么,那个才是给你的!”   闻渊说:“我觉得这个碗比较漂亮,看着心情好。”   慕笙:“……”   他“瞪”着闻渊,一副着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闻渊原本打定主意和他杠下去的,可看到这里,又有点不忍心。   他口气松了一点,“重新分吧。我也不要求你那份的灵兽肉比我多了,起码得一人一半。否则的话,我打这么多回来干什么?”   慕笙:“你今天刚刚冲关啊!”   闻渊:“你还在长身体呢。”   慕笙:“你也——”   闻渊:“那我就先吃了。”   说着,他就要抬起筷子。   慕笙看得着急,本能地伸手把闻渊的腕子压了下去。   两人再度对视,慕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妥协了。   都一样的。他希望闻渊能过得好一点,闻渊当然也希望他能吃得好一点,而这也是现在的他唯一能给慕笙的东西了。   将心比心,如果下午那会儿闻渊拒绝了自己的回春丹,慕笙觉得,自己一定也会难过的。   这一回,少年“公平公正”地重新分了菜肉。对于把饭多拨一点给闻渊的决定,闻渊倒是没反对。他知道,慕笙胃口的确没自己好。   结束一波三折的分配工作,两人终于开动。在肉块入口的瞬间,慕笙就眼前一亮:“这是——花锦蛇肉!”   闻渊“咦”了声,说:“你吃过?”   慕笙摇头,神色却明显很快活,“我在书里见过,”扣下庶子庶女们绝大部分用度的王夫人,唯独没制止他们去慕家的藏书楼,“你知道,我还没有引气入体,只能在一楼看书。之前给你的那本功法算是里面最有用的东西了。不过,虽然没有功法,但里面有很多游记。   “这花锦蛇我就是在一本游记上看到的。上面说,它是一种介于一级和二级之间的灵兽,蛇皮上有花瓣儿一样的纹路。咱们吃的这个已经切碎了,看不太清楚。不过,书上还写了,花锦蛇肉带有一种很特别的香气,和它的伴生植物百月草有关。”   闻渊:“百月草?”他知道这个,顾名思义,是一种大约需要八年长成的灵草,在很多黄级单方里都有出现,有养经补脉的作用,“我刚才也尝出来了,但还以为是菜里加的。”   慕笙笑道:“不是,今天的菜是星岩菇啊,两边味道明显不一样。总之,你快点吃,对你有好处的!”   闻渊知道,对方那么多话里恐怕只有最后一句是重点。他欣然答应,然后把自己的碗拿远了一点,还用手在前面护着。   慕笙见状,先是莫名其妙,随后哭笑不得:“哎呀,你这是做什么?”   闻渊:“防止你又给我放肉——你也是,快吃。”   慕笙嘴巴抿起来,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听到这话时的心情。   虽然早早没了阿娘,年幼时还是其他兄弟姐妹的欺负对象。但是,他身边有世界上最好的闻渊。   等吃完饭,外面的天色也黑了下去。   要是平常,闻渊应该会点着灯、做些别的再睡。可今天不同,他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灯影一照,就很容易暴露。   所以闻渊和慕笙直接准备睡觉了。都不用特地找原因的,他挨了打、受了伤,之前还强撑着去和别人斗了次嘴。到这会儿,可不就是浑身无力,必须早早休息才好。   闻渊还拒绝了慕笙睡地上的打算,理由照旧很现成:夏竹很可能坏心不死,再来偷窥。到时候,看到地上有一个人,岂不是直接露馅?   这话说出来,慕笙脸都白了。闻渊也不想太吓唬他,很快转过话锋,道:“所以,你睡床里面。   “天黑了,屋内本来就黑洞洞的,我身形又大。侧着躺下,正好把你完全遮住。”   慕笙还是不太放心:“你的背——”   闻渊:“都好了啊,之前和你说过的。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干脆来检查一下?”   慕笙想了想,答应:“好!”   闻渊也不含混,听到对方的声音,便脱下外衫,要慕笙仔细观摩。   慕笙:“……”嗓音闷闷,“不点灯,我看不清。”   闻渊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之前觉得这晚的月色格外明亮,即便是在没有点灯的室内,也能看清楚慕笙的五官,恐怕还是因为白天接连冲了三道关窍的原因。   并不是月色更明,而是他的眼睛更亮。可慕笙做不到这点,他眼里的夜晚依然是伸手难见五指。   闻渊:“那你摸一摸?”   慕笙犹豫:“会不会碰到你的伤口?”   闻渊:“不会。”一顿,“要是真疼了,我肯定告诉你。”   有这句话,慕笙终于抬手,指尖轻轻触碰闻渊后背。   在后者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瞳仁倏忽收缩,很不可思议:“闻渊,你背上好光好滑!啊,还是有伤……”只不过已经结疤了,稍微碰一下,的确不会疼。   又摸了片刻,慕笙确定了:“你今天的新伤已经开始恢复,旁边的旧伤、烈焰鞭的烧伤全都没了!”   闻渊之前对此是有所猜测,但真听到慕笙的认证结果时,他还是有些惊讶。转而又笑了,“难怪人人都想修仙。”   慕笙低声说:“你现在算是开始修仙了。我之前说你可以当护卫,可你没应。那闻渊,你还是想走吗?”   他说“还”,是因为这是曾出现在两人口中不知多少次的话题。只是在此之前,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对此毫无思路。不说闻渊的死契,就连慕笙想离开慕家、离开烈焰城,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可现在,两人似是看到一点希望。   “对。”察觉慕笙的手已经从自己背上离开,闻渊手腕一抖,将外衣重新披在肩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走。”   “说好了……”慕笙慢吞吞把脑袋靠在闻渊肩上,眼里浮出一点期许之色。 第123章 逃仆(4)   和两人之前说的一样,到第二日,闻渊按时起来上工。慕笙则一直待在他的屋子,等到外面没有人了,才悄悄从下仆院里溜出去。   到了外间,确定自己一路都没被人发现,少年松出一口气。紧接着,他抬起脚,再度朝藏书阁走去。   与已经成功引气入体、冲开三道关窍的闻渊不同,慕笙至今都没看到自己入道的希望。嫡母分下来的用度又是那样,指望那些劣品丹药、符纸帮助闻渊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慕笙知道,自己还有一件能做的事。   慕家家大业大,哪怕只是开放给未入道子弟的那些杂记游记,里面也会多多少少地记载一些修士们才知晓的道理。昨天他能把一条花锦蛇的状况头头是道地说给闻渊听,未来有一天,他一定也能从中找到解除闻渊死契的办法。   慕笙给自己打着气,一脚踏到藏书阁里。   另一边,闻渊也按时来到了慕宸的院子,开始像以往一样,做些杂扫之事。   照旧没人愿意和他接触,少年也乐得轻松,手上拿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扫帚,一面扫地,一面在脑海里默背慕笙昨天带来书上的文字内容。   一整天下来,别的下仆都不和他讲话,但也没人给他找事儿。闻渊顺利地结束了工作,重新回到下仆院。   吃饭,回房,上床。   少年踩在床铺上,凳子也被他搬上来,让他一并垫在脚下。如此一来,他手指就能勉强摸索到屋顶瓦片之间的薄薄书册。   慕笙今天没来,闻渊也没让自己闲着,他又把册子往后翻了几页,争取早日背完上面的内容,而后尽快将其销毁。   万一哪天夏竹再来找事儿,看到这本书册,慕笙可就有麻烦了。   想到这里,闻渊便看得愈发专注。同时嘴唇轻动,一边默诵,一边按照册子上说的内容,继续梳理经脉里积攒的灵气。   不知不觉便过了两个时辰,院里从一开始的尚有人言,到后面完全寂静无声。闻渊终于重新把册子塞了回去,搬开凳子、躺下歇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到第五天,少年把书册的最后一页扣上,开始琢磨一个严肃的问题:“说是要烧掉,可是,具体要怎么烧?”   直接用蜡烛在屋内点燃?——可行是可行,可动静实在太大了。哪怕不说火光,就算东西点起来之后屋子里冒出的烟气,不是明晃晃告诉逼人自己这边儿有问题嘛。   那把书页撕开,一张张慢慢来?——或许也只能这样了,就是时间一长,难免有风险。   闻渊一面思索,一面小心翼翼地开始撕书,整个过程都不发出半点声音。   等把所有书页统统分开,又分别藏在不同的瓦片下面,他才算安心。这之后,少年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袋下面,望着那些怀有秘密的瓦片出神。   也不知道慕笙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随着王夫人的亲儿子一天天长大、一日日显露出他只是个“普通人”的事实,那些曾经对着慕笙作威作福的庶子庶女、包括他们的母亲都认清了一件事。   ——王夫人或许是不喜欢慕笙的母亲,觉得她不过是一个被调教出来专门侍奉人的玩意儿,却引走老爷那么多注意力。但是,这不代表其他人只要踩在慕笙头上,就能讨得王夫人的欢心了。   对她来说,其他人一样是挡在慕宸面前的绊脚石,统统应该消失在宅子里。   意识到这点之后,针对慕笙的欺凌少了很多。当然,或许也只是因为那些人年纪也大了,开始认识到自己曾经的做法实在毫无作用。   闻渊一点点闭上了眼睛。   入睡之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管怎么样,明天去见见慕笙吧……想想办法,再给他拿点灵兽肉过去。”   可惜的是,这个主意并没有成功施行。   第二天,他正在整理慕宸院子里的灵草,夏竹便带着金石、银石两名护卫来了。   闻渊神色绷紧,看他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这个过程中,夏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闻老弟,别忙了,少爷有事儿找你。”   慕宸——他又要做什么?!   闻渊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袖下的手,缓缓起身。   这个过程中,夏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嘴巴里还念叨个不停:“少爷历来最是和善,你却三番五次惹他发怒。我说闻老弟,你若是真不想在少爷身边侍候,直说便是。”   闻渊没有理会他,抬起脚,就要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心头则在计较:“我毕竟已经是冲开三道关窍的人,虽然慕宸手里有烈焰鞭,但他对我造成的威胁不大。待会儿他再要发疯,还是任由他来。总之不能让他发现我带有修为,否则的话……”   无论是因他的隐瞒而动怒,而是真要他当护卫,对闻渊来说,都不是好事。   他早早就仔细观察过金石、银石等人,从而意识到他们手臂上都有一个类似刺青的纹路。闻渊猜测,那个纹路应该也是一种契约。比他们这些下仆身上的死契更加高深,也更加有效。   他一点儿也不想体验它的效果。   然而,少年的计划是一回事,外界的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见他不理会自己,夏竹面皮抽动一下,忽而勾出一个笑来。   他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如果闻渊这会儿看他了,就会发现,那是一个和慕笙手上一模一样的储物袋。   王夫人分给庶子的东西,在慕宸这儿,只配让他随手打发看得顺眼的下人。   夏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又叫两个护卫的名字:“金石,银石!”   两个护卫看他,目光微晃,落在他手中的那样东西上。   夏竹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说:“两位,劳烦你们把这玩意儿用给闻老弟,再将他捆给小少爷——这是我走的时候,小少爷特地吩咐的。”   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两个护卫原本还有微微踟蹰。但有了最后一句,就没有问题了。   他们应了声“好”,银石走上前,从夏竹手上拿过那数条荆棘。金石则身形一晃,下一息,人直接出现在闻渊面前。   闻渊的去路被挡住。烈日之下,一滴汗水从他额头滑落,缓缓流淌过面颊。   金石没有理会他的神色,朝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拧少年的肩膀。   闻渊眼睁睁地看着他动作,“反抗”两个字快速在心头升腾,又在转瞬之间被压下。   不行。   金石、银石两个,分别开了十七、十六个关窍!也就是说,两人都是接近筑基的强者!   诚然,这样的修为放在整个建武郡并不够看,慕宸平时出门也不光会带上他俩。但是,对于现在的闻渊而言,双方的修为差距仍然是天上地下!   他甚至不好做出挣扎。光是这样,就有可能让他一心隐藏的修为暴露。   少年闭上眼睛,遮掉眼神中的不甘与倔强,让人擒住自己。   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他的背上。   一股巨大的力道同时压了上来,银石的嗓音紧跟着传到闻渊耳中,又冷又沉,要求他:“跪下。”   闻渊面皮绷得更紧,牙关咬到发痛,一点点软下膝盖。   今日之事、今日之事——   等到来日,自己一定要……   “等等。”金石制止道,“先让他到小少爷那边。”   否则的话,难道要让少年膝行过去,慕宸就那么干等着?   听同僚这么说,银石也觉得有道理,“也行。”   闻渊背上的巨力由此被收了回去。少年重新站直,心中却并不轻松。相反,愈发沉甸甸的感觉沉浸在他心头,让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沉重石块碾过。   这就是没有实力的感觉!   任何人,都能成为落在他、落在慕笙头上的刀俎!   虽然心里想着这些,闻渊脸上却是什么都没透出来,而是在金石朝旁边让开一点之后,就迈开步子,以一种称得上“配合”的态度朝屋子方向走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夏竹又不满足地开口了,叫道:“银石大哥!夺命荆怎么就只放在他衣服上面呢,光是这样子,有什么用?”   其实是有用的。开始走动之后,闻渊就迅速意识到自己背上被放了什么。初时还好,但当步子增加,他立刻感觉到了脊背上的疼痛。   既然有一个“夺命”的名号,那玩意儿就不光是普通的荆棘。它不光能刺破他的衣服、刺穿他的皮肤,还能让他的伤口多出比平时强烈十倍、百倍的痛楚。就连烈日鞭的抽打,兴许都没有它炮制出的伤口那么痛。   也就是闻渊已经不算凡人,这会儿才能顶着一步比一步苍白的面色,继续往前走。   可夏竹还觉得不够。   换句话说,他背后的慕宸还觉得不够。   金石制止了闻渊继续往前走得动作,银石则按照夏竹说的那样,一把撕开挡在闻渊身体与夺命荆之间的衣服。   其实到现在,那已经不能被叫做“衣服”了,充其量只是几条相互关联的碎布条。银石就是知道这层碎布条在不在都没有什么影响,之前才会把夺命荆直接放在少年背上。但夏竹既然这么说了,他思绪一转,也觉得没必要在这点小事上让小少爷不高兴,于是做此改变。   不过,等到他把那些沾满了血的碎布扔掉,再看着那个继续往前走的少年,银石脑海中又生出几分意外。   他是亲眼见到了对方背部是怎样鲜血淋漓、皮肉翻起的。一连串血珠顺着少年的走动落在地上,短短时间,就让院子里多出一条血路。   即便这样,少年依然在走。某个瞬间,银石心头冒出一点念头:“即便是我和金石……”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思绪出现的瞬间,银石就摇了摇头。   再说慕宸那边。   他的确在等闻渊。等待过程中,一壶灵茶竟不知不觉被他喝了一多半。   可慕宸还是觉得不够。心脏“怦怦”乱跳,整个人都陷在一种莫名的慌乱情绪当中。   夏竹他们的动作怎么这么慢?——他忍不住在心头抱怨。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说曹操,曹操到。   刚惦记完,被他惦记的人就出现了。   夏竹一脚踏入屋中,以一种欢喜的声音和他叫道:“小少爷!您要找的那个下仆,我给您带来了!”   慕宸眼睛立刻睁大,身体站起,看向夏竹身后。   然后,慕宸的脸僵住了。他望着那个赤`裸上身、背后竖着一茬荆棘的少年,近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124章 逃仆(5)   夏竹敏锐地听出了小少爷话音中的不对劲。   他脸上的欢喜微微一僵,那种“讨赏”的神色被从他脸上压了下去,变成一种略带忐忑的样子,“小少爷,您之前说让奴把他带来,面容似有怒色,奴便想着,定是这闻渊哪里得罪了您——”   他能斗倒整个院子的下仆,成为慕宸身边的第一号人物,不就是凭借这份“细致贴心”吗?在发觉慕宸再度对前段时间挨了一顿鞭子的少年产生“不满”之后,夏竹立刻摩拳擦掌,意识到,讨好小少爷的另一个机会来了。   为此,他特地掏出了自己的库存,就是为了让闻渊出现在慕宸面前的时候多凄惨一点。这样子,小少爷应该能很高兴吧?   没想到,过往他明明总是能猜中小少爷心思的,这一次却像是猜错了。   意识到这点的不光是夏竹自己,还有那边两个护卫。   发觉情况不对之后,金石、银石毫不犹豫地开口:“少爷,夏竹说这是您的吩咐。”   慕宸脸上的惊诧当即转为怒容,手伸向腰间,直接抽出了鞭子。   他修为不算很高,这套动作却做得极为熟练。夏竹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脸上已经传来一股剧痛。   “谁给你的胆子!?”慕宸怒意汹汹,一鞭子之后,紧接着又是一鞭子抽到了夏竹脸上。仿佛对方根本不是历来讨自己欢心的贴身仆人,而是被阿爹阿娘找来给他练手的妖兽。   第二鞭子落下来的时候,夏竹人已经滚在地上了。往后,第三鞭、第四鞭……青年初时还能惨叫求饶,到后面,逐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发出声声的惨叫。   等到时间更长一点,他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身体缩在地上,冒出阵阵肉类被火焰烧灼之后的味道。   两个护卫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切,而他们身边,闻渊谨慎地压下面色当中的吃惊。   慕宸……这是又在发什么疯?   他想不明白,只好谨慎地调整着自己的表情、呼吸,希望在场其他人都别注意到自己。   这个策略应该是成功了,过了好一会儿,慕宸终于气喘吁吁地收起鞭子,对两个护卫吩咐:“把他拖下去吧,”一顿,神色之中浮现出清晰厌恶,“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他了。”   金石、银石应了一声,迅速上前,拖着那团不成人样的存在离开屋子。   外间,很多下仆都被刚才的惨叫声吸引,朝着屋子方向张望。一直到两个护卫出来,他们才猛地低下头,各自做起各自的事情。   有闻渊背着夺荆进门的场面在前,这会儿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被拖出来的人一定是那个少年。   负责打饭的柳下仆嘴唇抿起一点,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他身边,另一个与他关系不错的下仆用手肘碰一碰他,与他对视。   笑意从两个人脸上扩大。   他们交换目光,“之前那个小子,那么狂妄,果然还是让小少爷看不顺眼了吧?”   柳下仆:“哈哈,他竟然还敢用那种话来威胁我。现在好了,都不用等到咱们出手,小少爷当然会给他教训。”   一行人心情舒畅,暗暗欢喜。一直到两个护卫又回到院子,终于有所收敛,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却不知道,从头到尾,被抽打的对象都和闻渊无关。   真正的少年,就像他计划的那样被屋中所有人忽略。以至于慕宸本人,都是在夏竹被拖出去之后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小少爷的目光落在自己找来的人身上,对上对方平静的眼神,一个激灵。   紧接着,他又觉得自己之前应该看错了。闻渊那哪里是平静的眼神?分明是谨慎当中带一丝紧张,紧张当中又有对他的恐惧。   这让慕宸的心情复杂极了。   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他昨晚梦境中那个让所有人都恐惧又尊重的“尊者”。没有日后那样高强的修为境界,更不会让旁人上赶着去讨好,甚至在他还没有一句吩咐的时候就让整个慕家覆灭。   现在的闻渊,还仅仅是一个可以任由他鱼肉,就连他身边的下人都可以随随便便让他承受夺命荆带来痛苦的少年。   对了,夺命荆!   这三个字让慕宸再度一个激灵。正好两个护卫进来了,慕宸在第一时间开口:“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把夺命荆摘下来啊!”   金石、银石赶忙依言去做。   他们其实也有点紧张。别看两人在慕家的身份和那些下仆不同,但是主从关系到底摆在那里。之前他们听了夏竹的话,可后面慕宸的反应,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夏竹是在胡说。   换句话讲,他们犯了为人随从最大的忌讳:违背主人命令!   好在这个时候,小少爷没什么多余的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他一门心思地关注着站在金石、银石之间的那个少年,还悄悄把身体往旁边挪动一点,似乎是想要看清楚少年的后背。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一起伸手,手上用上巧劲,不至于让闻渊疼痛,却能让他直接转过身,用后背对向慕宸。   慕宸被两个护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只不过,这回两人做的事正是他心中所想。慕宸心情又杂乱,并没有再追究他们的意思,而是犹豫片刻,问闻渊:“你……痛不痛?”   这话出来,不光是闻渊本人,就连两个护卫也觉得意外。   慕宸同样懊恼,只不过话都说出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我这儿有一瓶回春丹,给你了。”   说着,他果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朝闻渊所在的方向丢了过去。   闻渊听到背后传来的风声,紧接着,风声停下,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上面正是一个小小的药瓶。   他无声地看着这一幕。见他没有反应,金石手抬得更高——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把“不要不识抬举”表现出来。   闻渊忽然有点想笑。   挨打的是他,忍痛的是他,现在必须接受小少爷“好意”的一样是他。   真想直接把金石的手打开、抢走慕宸的鞭子,照他身上也抽个十几二十下啊。   可惜这么做,无疑是自找死路。   闻渊沉默地抬起手,从人手上拿过瓶子,又转过身,低着头,对慕宸道谢。   主家少爷赏赐下仆,用的还是闻渊平日绝对没有资格拿到的东西。不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他这句道谢都是应该的。   不过,低着头的闻渊不可能看到,这会儿的慕宸表情有多么纠结。   他甚至在尝试给闻渊解释,说:“我没有让夏竹做那种事!你听到了,夏竹根本就是自作主张。嗯,我现在也惩罚过他了,所以你——”   闻渊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的话怎么会觉得慕宸没说完的内容是“你不会记恨我吧”。   他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看着这样的闻渊,慕宸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难受。   他绞尽脑汁,到底继续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试着修行吗?”说着,目光转向两个护卫,“你们两个,以后训练也带闻渊一起吧。闻渊,你要是有问题,可以直接问他们。如果能够直接引气入体,我便立刻去告诉父亲母亲,为你变更身份。”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小心地观察闻渊的反应。   最开始,少年照旧垂着脑袋,让慕宸有种直接上前将他脑袋抬起来的冲动。好在他还有那么几分理智在,到底没那么做。   后面,闻渊抬头。   慕宸更清晰地意识到:梦境和现实,到底是不一样的。   梦中那个闻渊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带着一身伤口,谨慎当中带着试探地看着自己,仿佛想要知道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小少爷的某种游戏。   “——当然是真的!”不等闻渊将这些疑问说出口,慕宸脱口道,“我这几天仔细想过了,你如果真有这方面的天分,那对我来说也是一桩好事。慕家出去的人,修为更好、境界更好,便说明我们慕家能力更强!”   停了停,这才继续往下讲。   “之前那么对你,也是因为夏竹——”   他之前有多么讨厌那个不停地在他旁边进谗言的狗腿子,现在就多么感激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让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之前做的糟心事儿都推到对方身上。   “他给我说一些奇怪的话,说你偷学我们慕家的功法,一定有什么不轨的念头!我当时也是气晕了头,所以没有仔细想就惩罚了你。到后面,我不是又想通了嘛!   “刚才给你的回春丹,有一部分是为了今天的事情,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之前那次。你把它吃了,回去以后好好修炼,以后一定能够大有作为,听到了没有?”   闻渊似乎是很认真地听着。   不光是听,同时也看向慕宸,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   慕宸被他看得再度紧张起来,不由地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回事儿?就你可记住了,现在的闻渊还是一个凡人呢!   等等,他真的是凡人吗?   慕宸忽然有一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在昨天晚上那个梦里,闻渊从自己家里逃走,说来也就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引气入体的?在之后的某一年,还是,现在已经…… 第125章 逃仆(6)   梦里那个“闻尊者”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哪怕慕宸明知道闻渊还没有成为对方,在想到“面前的人可能已经是修士了”的时候,他依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慕宸不知道窥得天机的人为什么是自己,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眼看事情像自己昨夜见到的一样发展下去。   是的,从早晨睁眼那一刻慕宸就意识到,自己不光是在“做梦”。   修士的梦有另一个别名,“天人感应”。   他看到的一定是真实的未来,或者说,起码是某种关于未来的真实可能性。   惊慌之中,慕宸想到的第二件事是: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的梦。   过往所有前辈的经历都告诉慕宸,一旦他把“天机”说出去,等待他的将是他不愿意承受的后果。   可不向父母亲族求助,他还能怎么做,才能让慕家、让自己摆脱日后的危机?   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后,慕宸理所当然地把视线集中在了梦境中的主角身上。   闻渊!就在几天之前,还被他抓到身边,用鞭子抽了一顿的闻渊!   将心比心,要是被这么对待的人是自己,他绝对会在拥有实力之后让对方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像闻渊那样,自己不亲自动手,只由想要讨好他的人“揣摩上意”,已经显得相当温和。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温和,依然是慕家无法承受的。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让他再也没有仇恨慕家的机会。   有一个瞬间,慕宸脑海里划过了很危险的想法。可他又意识到,不行,自己不能在一开始就杀了闻渊。   从梦里的情况来看,对方能在日后成为一方尊者,不仅仅是因为自身实力强大,也是因为他其实是丰阳郡闻人家一直在寻找的走失血脉——准确来说,那个走失了的血脉其实是闻渊的祖爷爷,可谁让对方早就死了呢?   境界越高的修士就越难以拥有后代,这个道理不仅在慕家体现了,在闻人家同样有所展露。   现任闻人家主已经闭关多年,修为之高,外人完全无法估量。   闻渊是他的侄孙,同样也是他唯一在世的血缘亲人。   闻人家在丰阳郡的地位,等同于慕家在烈焰城的地位。这并非说明两家可以放在一起比较,相反,就连烈焰城所在的建武郡,于丰阳郡而言都只是个偏僻地方,完全不值得被放入眼中。   如果让那边的闻人家主知道他一直苦心寻找的亲人死在慕家,等待慕家的,恐怕是比慕宸窥得天机中更加糟糕的结局。   所以,慕宸非但不能杀他,还必须让闻渊不再仇恨自家。在这基础上,如果闻渊愿意在和他闻人家主相认的时候稍微替他们美言几句,就更好了。   他心里计划着这些,对自作主张的夏竹更加厌恶。又十分忐忑,今天闻渊拿到了药,又被自己允诺了跟着金石、银石一起修行的机会,他对自己的观感会不会好一点了?   要是他真的能留下当护卫,再过几年,自己和父母提议一下,让他的身份转为家中供奉……   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慕宸在心头安慰自己。   另一边,得了小少爷亲口放假的闻渊从他房中离开。一路上,都在思索慕宸又想做些什么。   根据经验,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走到一半儿,旁边传来一声惊呼:“……闻、闻渊!”   闻渊瞥过去,视线里出现那名姓柳的“同僚”。   对方见到他,表情不比见到鬼好看多少。不光是不可置信他的存在,还磕磕绊绊问:“你怎么、怎么会……你不是被两位护卫大哥带出去了吗?”   闻渊听懂了,他以为夏竹是自己。   不光是他,周围其他人的目光也说明这点。   之前那种想笑的感觉又出现了。少年的手指动了动,脑海里出现很多念头。   主要是试探。慕宸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甚至把“进谗言”的夏竹直接打杀了。闻渊有理由相信,他是在某个理由的催动下做了这些。   那么,那个“理由”可以让慕宸做更多吗?比如原谅他处理一下和柳下仆的私人恩怨?   他的手已经捏紧了。   只要闻渊想,面前的人能被他立刻砸到脑袋开花。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无论慕宸想做什么,闻渊自己要的,都仅仅是安全、低调地和慕笙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他扭过头,神情漠然地从柳下仆身边离开。   一直到他走出很远,柳下仆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却还是有些呆滞。   “怎么回事儿?”他身边,那个和柳下仆一起为“闻渊重伤”而幸灾乐祸的下仆忍不住开口了,说出的是所有人的心声,“他竟然是好好的!那前面被拖下去的,难道是——”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想到事情背后的那个可能性,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至于闻渊,他一边走,一边思考。   “现在时间还早,其实还是可以去见慕笙”的念头不停在脑海中跳跃。闻渊能感觉到心头奔涌而出的冲动,却又把它压下去,告诉自己:“还不知道慕宸到底想干什么呢!万一他纯粹是想到了新的玩乐方法,这会儿就在一边盯着,我……我不能让慕笙有麻烦。”   想到这里,他到底放弃了见慕笙的心思,回到下仆院里。   少年打了一盆水,端回屋中,给自己清理身上的血迹。   毛巾沾满水取出,又沾满血落下。好不容易把身上弄干净,闻渊舔了舔嘴唇,用手指去触碰那些本应是伤口的地方。   和他想的一样,它们已经愈合了。   闻渊眼神亮了一点。如果慕笙知道,应该会很高兴。   既然炼气期的身体能自行修复伤口,慕宸给的那瓶回春丹,闻渊就一直没动。   本质上讲,他也不太相信慕宸愿意“送”自己什么好东西。   倒是和金石、银石一同修行的事儿,闻渊想了想,觉得他可以尝试一下。   那两个护卫是会事事听从慕宸的话,之前也让闻渊受了不少折磨。但以闻渊对他们的观察,金石、银石本身倒是没有折腾人的兴趣。   当然,这并不妨碍闻渊厌恶他们,毕竟他之前吃的苦头也都是真的。   从这天之后开始,每天清晨、傍晚,闻渊都会去找金石和银石。   这是他们下值的时间,二人的个人修炼也集中在这两个时间段。闻渊很快摸清了他们的习惯:早晨吐纳灵气,晚上锻炼身手。   有了慕宸的话,金石、银石果然不曾制止他,还主动提点,告诉他一些感应灵气的方法。   闻渊知道,说这些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还没到炼气。他也不反驳,脸上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实际却是在心里暗暗对比金石、银石吐纳的方式和慕笙给自己的书册上的方式上有什么异同,看能否对后者做些改进。   几天过去,听着来自两个护卫的禀报,慕宸若有所思。   看来他之前想错了,距离闻渊引气入体还有些时候。不过,他从家里逃走的时候最少也开了十二窍。慕宸相信,闻渊引气入体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这之外呢?”他又问,“闻渊和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金石回答:“闻小友十分好学,心胸也非常豁达。”   银石补充:“虽然迟迟没能引气,但他一直没有遗憾气馁,而是又和我们学了不少拳脚功夫。”   慕宸:“拳脚功夫?”   金石:“是。他于此道倒是学的不错——小少爷,能让他学吗?”   慕宸回答:“能,当然能。”又暗示,“我给他这种待遇,一面是当真觉得自己前面做错了,另一面也是看好他。若他真是人才,能为慕家所用,那也是你们的功劳。”   类似的话,他已经在闻渊面前说过一遍。但多讲几次,总不是坏事儿。   金石、银石果然领悟到小少爷话中的深意,转天闻渊来找他们的时候,他们一边继续指导少年,一边着重强调了小少爷对他的看重。   闻渊:“……”   慕宸到底要搞什么?——不明白。不过,这不妨碍他顺理成章地提出:“我这几天也在想,早上来了几次,可一直没什么进展。不如这样,以后我还是晚上来。”   金石、银石一愣。银石想说点什么拒绝,金石却比他快了一步,道:“随你。小少爷说了,你的进度,你自己把握。”   闻渊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一个堪称惊喜的表情,说:“小少爷待我当真极好。”   金石、银石都满意了:“你知道就好。”   敷衍完两个护卫,闻渊从他们的院子离开。一路上,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   经历了几天“观察”之后,今天早上,他大着胆子做了一件事。   把所有慕笙抄给他的纸页一次性找出来,然后全部烧掉。   燃烧带来的烟气飘出窗子,院子始终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其他声响。   饶是如此,闻渊依然没有掉以轻心。直到现在,他确定了,金石、银石并没有多对他做什么的意思。也就是说,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这么久没去找慕笙,他一定担心坏了。   闻渊近乎是冲到两人平时用来交流的那棵树下,果然在上面见到了几个崭新划痕。按照他们约好的意思,这是说慕笙最近几天都会到“那个”地方等他。   判断出这点,闻渊赶忙赶了过去。   慕家很大,里面有许多繁华的院子,自然也有一些被遗忘的小院子。   他和慕笙习惯的见面地点就是一处略显荒废的院落,里面杂草丛生。而现在,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坐在那些杂草当中,身影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听到闻渊进门的动静,慕笙先是警惕地朝他看来,随即露出一个惊喜笑脸。   看着他的笑脸,闻渊只觉得自己的紧绷了数日的心弦倏忽放下。两人转眼到了彼此面前,相互在对方身上看了看,确保没见面的这些时间对方安然无恙,他们一起笑了出来。   慕笙:“你这几天一直没来,我简直担心死了。”   闻渊:“遇到一点状况,待会儿给你讲。对了,你看这个,”他从怀里掏出慕宸给自己的那个小瓶子,“慕宸说,里面是回春丹。”   慕笙一愣,脸上划过显而易见的紧张。   闻渊安慰他:“我真没事,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情况有点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总之,你先看丹药。”   慕笙这才深吸一口气,打开瓶塞。   “的确是回春丹。”片刻后,少年说,“上面的丹纹和我之前拿到的那几颗差不多,但是更精密、饱满,药性也明显更强。”   都不用试药,只要看这几颗丹丸明显更圆润、晶莹的外表,就能确定这点。   说着,他把瓶塞扣上,要把东西递换给闻渊。   “我不用。”闻渊拒绝了,“你拿着,出了什么情况,就直接吃。”   慕笙一怔,随即不赞同道:“我能有什么情况?最多饿上一顿两顿。倒是你,慕宸那边,万一他又……”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闻渊道,“他说自己已经改过自新,以后非但不会找借口打我,还让金石银石教我修炼。”   慕笙愣了。 第126章 逃仆(7)   闻渊更具体地和慕笙说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讲话时,两人已经坐在慕笙之前坐的那块位于杂草中的石头上。   “……总之,算是把最近的、之前的事情全都推在夏竹身上。”闻渊拿这句话作为收尾,“没人特地和我说,但我的耳朵比之前灵了不少,偶尔能听到几句其他人说起的夏竹现状。”   慕笙很仔细地听着。到这里,便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不是关心,闻渊清楚这点。慕笙知道夏竹之前做的那些事,绝不会因为他现在凄惨,就怜悯曾经暗害闻渊的人。   他只是纯粹想知道。闻渊也不会在这上面有所隐瞒,很快回答:“本来是被金石、银石送去试药,但慕宸打得太狠,他自己又从来没有修行过,还是凡人体质。所以连一天都没坚持下来,人已经没了。”   慕笙沉默。   闻渊从他脸上看出不安。少年重新把手伸进袖子里,指尖又摩挲起刚才从闻渊那里得到的瓶子。后者分辨不清他具体在做什么,却能有所猜想。   “不要还给我。”他又说了一遍,“要是真的哪天,慕宸失去兴趣了,我估计也保不住这东西。你拿着,还有到时候找到我、给我喂药的可能。”   这句话没让慕笙的表情好多少,但起码让他把手抽出来了。   闻渊又说:“而且,这段时间我的确和金石银石学到不少东西。”微微一顿,“不管以后是什么样,至少现在,我觉得得利用好慕宸的‘突发奇想’。”   慕笙看起来还是担心,但他没有直接反驳闻渊的话,而是说:“他们有好好教你?”   闻渊:“嗯,我问他们什么,他们都会回答。”   慕笙的眉毛动了动,不知道是想将它们拧起来,还是想露出放松的表情。   闻渊的语气温和了很多,他揽住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少年肩膀,“而且,慕宸明确说了,我以后都可以不去做那些杂扫的活儿……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学会了的东西就是我的。再差,也不会比之前差了。”   慕笙听着他的话,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没有烈焰城的阳光带来的烧灼刺痛,但同样是热。透过衣料,一直烫在他的皮肤上。   慕笙平静了下来,说:“我知道了。你说得对,现在咱们能做的,是利用好这个机会。”   闻渊笑了笑。   慕笙问他:“你现在要去跟着金石银石练武吗?”   闻渊说:“他们还没下值呢。”   慕笙说:“嗯,那你最近和他们学了什么?”   闻渊眨眼。他虽然是“下仆”,但一直都算是个长相不错的“下仆”,眉眼当中有一种野性的英俊。慕笙看他,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飘过一个词,“剑眉星目”。   如果闻渊不是出生就与慕家签订死契,而是在城中、城外任何一个地方自由自在地长大,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邻近的女郎悄悄爱慕他。   慕笙的目光因这样的联想而晃动一下。这时候,闻渊已经松开了落在他肩膀上的手,从石头上跳下去,神采当中带上难得的意气风发,说:“说不清楚,我直接给你看看吧!”   慕笙非常捧场,“好啊!”   他依然坐在石头上,看眼前另一个少年像模像样地摆出把式,开始展示一套拳法。   闻渊没有用语言介绍,但慕笙已经从他的动作之间看出了什么:在对方的每一次出拳、每一次抬腿的时候,无形的气流再度在两个人之间流淌。风又吹起来了,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大。闻渊的衣袖在风中鼓起,像是一只将要展翅飞起的鸟。   慕笙眼睛发亮,叫道:“《金鹏拳法》!”   他嗓音出来的时候,闻渊恰好收了最后一招的势。别看他之前动作做得“轻松”,可事实上,少年脑门上已经又热出一头汗。   对上慕笙明亮的眼睛,闻渊的视线更亮,惊讶又高兴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可从来没有和慕笙说起过!而且,在教他基本招式的时候,金石银石还特地告诉他,这是按说只开放炼气后期慕家弟子修习的招数。他们两个能学,全都是因为小少爷开恩。   两人没有明说,但是闻渊当然知道他们的言下之意:你现在能学,同样是因为小少爷的恩典。   明白这点之后,闻渊立刻摆出一副让他觉得可笑的感激面孔,还一副和金石银石说心里话的样子,用略带难为情的神色告诉他俩:“小少爷待我着实不薄!之前夏竹那么做,我还当……看来都是误会小少爷了。”   他知道金石、银石一定会把这话转告给慕笙,毕竟闻渊的本意就是告诉后者,自己已经像他期望的那样,一点点放下了对他的不满。像是完全不记得曾经落在自己背脊上的上百道鞭子、无数个疼痛不已、辗转难眠的日夜,伤重到整个后背都没有一块好皮之后却依然要在第二日起来上工的日子,还有……   慕笙看到他的伤口时,难过落下的眼泪。   他从来没有和闻渊提起过,但闻渊记得很清楚,更早之前,分到慕笙手上的丹药里是没有回春丹的。   理由也很好找。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爷”,平常哪里有需要治疗伤势的时候?一些更便宜、也更容易炼出来的劣质辟谷丹就足够打法他了。   但在某一天,或许是慕笙头一次看到他被慕宸抽到血肉模糊的后背之后,少年再拿过来的丹药里就有了回春丹。   闻渊不知道他是怎么争取到的,对方同样不愿意讲。   咽下丹药、感觉疼痛开始减缓的同时,闻渊也在细细思考。最终,他选择什么都不问。   如果慕笙不主动提起,说明他不愿意告诉闻渊,也说明……他鼓起勇气、去找管家要求换丹药的时候,吃了一番苦头。   而他不希望闻渊因自己受的苦头而难过。如果他“戳穿”慕笙,慕笙还要反过来安慰他,这绝不是闻渊想要看到的。   他选择把事情压在心里,然后在自己头一次拿到更好品质的回春丹后去找慕笙。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却用行动告诉他:你之前给了我什么,我都愿意给你更好的。   再说现在。   面对惊讶的闻渊,慕笙露出一个略带不好意思的笑容,但他眼神里的明亮没有消失。   他高高兴兴地和闻渊分享:“我在一本游记里看到的!那个前辈也遇到过一个会用这套拳术的修士,两个人交谈过,也切磋过。按照前辈记录下来的东西,我大概想象到这套拳法的招式是什么样子,之前还画过图。”   闻渊笑了,走回慕笙身边。他这回没再坐下,而是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去摘慕笙发间的草叶。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慕笙也任由他动作,同时抬头看他,继续说:“原本是想,如果能好好把图画出来,就交给你练练。但是画着画着,又发现前辈写出来的东西毕竟不全,里面缺失了很多东西。如果真直接拿给你,说不定反倒会对你有害,所以——”   闻渊的手已经从他发间落下来,去捋慕笙的领子。   大约是在外面坐得久了,他领口有些歪歪斜斜。倒不是大事,但慕笙小的时候因为这个,被慕家家主训斥过一句。   这自然不是闻渊一个“下仆”能看到的画面,可再往后,慕笙心情明显不佳。闻渊去找他,他也迟迟无法打起精神。闻渊干脆认真去问,终于从慕笙口中得到答案……   他不记得那是不是自己第一次和他说出“等咱们长大一点,就一起从这个地方走。让那些人再也不能骂你、欺负你”,但闻渊觉得,自己那会儿肯定是说了类似的话。   慕笙还在继续说:“后来又看了一些其他游记吧,一直没弄出来差不多的东西。原本想着,真画出来一套了再给你说,但现在,你和金石、银石学,的确更保险。”   闻渊心中微动,刚刚想起来的话,这会儿又到了他的喉咙旁边。   他低声说:“这几天,别人不在院子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继续练习灵气吐纳,也按照你给我的那本功法再去冲击关窍。虽然第四个关窍一直没有松动,但是……”   慕笙笑了:“你已经很快了!距离你引气入体才过了多久?”   闻渊说:“总之,我有种预感,最迟一个月,我的第四个关窍一定能被冲开!”   慕笙抽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他。   闻渊难得看到他这样有点呆的样子。无论之前经历了什么,他也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这会儿到了放松的环境里,面前又是唯一一个让他能够放心的人。一时之间,他忽然起了玩心。手指抬起一点,去捏慕笙的脸。   慕笙:“……”被捏。   他从闻渊的动作里把心神拉了回来,脸上却还有难以掩饰的惊讶和喜悦。看着这样的慕笙,闻渊甚至觉得他下一瞬就要直接从石头上跳起来。   嗯,他的确跳起来了。   比他矮一头的少年,一下子扎进闻渊怀里。他实在有点儿瘦过头了,这让闻渊又想起了自己几天前失败的“给慕笙带点吃的”的计划。今天出来的太早,同样没能做到。   他慢吞吞地在心里计划着“不管,改天一定要多拿点灵兽肉出来”,同时有点悄然生出的自得。被慕笙那么冲了一下,他都稳稳地站在原地,一点儿晃动的意思都没有。这说明他不仅仅是修行上进展不错,这段时间和金石、银石练武也小有所成。   闻渊突然道:“难得有机会,不如你也和我学两招?”   慕笙一愣。   闻渊越说越觉得自己想了一个好主意:“就算你还没引气入体,也可以强身健体嘛。”他把人放下,自己后退一点,摆出《金鹏拳法》的第一个招式,“就是这样,你跟我做。”   慕笙:“哦、哦哦!好!” 第127章 逃仆(8)   虽然闻渊的念头来得突然,但接下来的半天时间,他们一个教,一个学,还都显得颇为认真。   尤其是慕笙。   他和慕宸同岁。在他之前,慕家家主另有几个庶子庶女。在五六岁的时候,家里就按照惯例,开始给他们进行拳脚入门。   就像是闻渊之前说的那样,哪怕是还没有引气入体的人,学些普通招数也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再有,某种程度上,武艺之道和修行之道是有相通之处的。   世人普遍认为,早早开始习武的人会更擅长掌控自己的筋脉骨骼。换句话说,更容易在引气入体之后引导灵气冲开关窍。   慕家是修真大家,自然也有这样的传统。   不过,等到慕笙也五岁的时候,“传统”被取消了。   并不是因为生下他的女人在他出生的当天难产去世,以至于慕笙不像是其他兄长、姐姐那样,有一位虽然没什么身份地位,却毕竟能够事事为自己考虑,早早帮他挑选拳脚师傅的阿娘。事情要简单许多,就是再也没有人来教庶子庶女们拳脚功夫。   他那会儿还不太明白一切的缘由,只知道兄长姐姐们,包括院子里的其他姨娘们都因此抗议过,也使出各种招数去找来老爷,想要他重新将之前那些师傅请回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成功。   这也就算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院子里的饭菜难吃得惊人。就连完全没有参与到之前那些是是非非当中的慕笙,都被一并牵连到。   他和闻渊的第一次见面也发生在那个时候。   知道自己失去了父亲欢心,兄长阿姐们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挽回。他们似乎是觉得,慕笙是一个很合适的出气筒。就算是在相对弱势的庶出院子里,他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也显得过分好欺负了。   再有,听母亲说,夫人之前最讨厌的就是慕笙他娘。   也许他们的日子过成现在这样,都是慕笙害的!   仅有的食物消失了,床上经常多出死老鼠、其他动物的尸体,就连房顶的瓦片也经常消失……这些状况,慕笙都能忍受。可他们还会光明正大的找上他,把他拖拽到完全不会有人经过的偏僻院落。   那段时间,慕笙自发地学会了怎么让自己在挨打的时候好受一点。   抱着头蹲下来,蜷缩起身体,尽量不让他们踹到自己的肚子和脑袋。   接下来,只要等待疼痛结束,其他人都离开就好了。   某一天,“结束”到来的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快。   慕笙懵懵懂懂地躺在地上,透过手臂的缝隙去看身前。   他看到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孩子,对方正抓住比他还高了一头的庶兄的领子,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庶兄明显觉得很没面子,偏偏又没法从对方手里挣脱。只好一边挣扎,一边就色厉内荏地喊:“放手!该死,你知道我是谁吗?”   慕家所有人衣服都有严格的规定,就算王夫人不会给庶子庶女们用好料子,但光看他们身上衣服的款式,也能知道他们的身份。   同样的,他们也认出眼前只是一个下仆的孩子。   也就是说,对方长大一些之后,同样也会成为下仆。   这个念头,让那个庶兄有了十足的底气。他明明还被闻渊钳制着,却已经能威胁他:“你现在这样子,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很多年以后,慕笙惊讶地发现,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自己却还是能够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得六岁的闻渊说了什么。   “原来是个少爷啊,”小孩儿的声音懒洋洋的,里面甚至带上几分轻蔑的笑意,“不过,下面这个躺着的好像也是个少爷。”   庶兄下巴还是抬得很高,说:“你知道就好——”话没说完,就被闻渊接下来的动作吓到,不敢出声。   “你觉得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夫人,”闻渊把他拉得更近,同时举起拳头,“夫人会怎么样对你?”   庶兄完全蒙了。   对于他们来说,“夫人”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词。他们和母亲的所有吃穿用度都握在对方手中。对方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再也无法练武。   不止是这样。   他们的吃的吃东西、穿的东西……这段时间母亲的苦闷难过,还有父亲对他们越来越不耐烦的目光。   他有些怕,但并不完全相信闻渊的话。看着眼前的小孩儿,庶兄还是很愤怒,说:“好啊你,一个下仆,竟然敢用夫人来威胁我!”   闻渊很冷静地说:“我母亲在夫人身边做杂扫。”   庶兄:“……”   如果闻渊说他的母亲是一个贴身婢女,他一定不会相信,甚至还会以此为理由让人惩罚他。说不定,还能想办法借此向夫人邀功。   谁都知道,夫人对自己身边的人最是大方。母亲曾在多少个夜里难过,她名义上也是老爷的“妾”,实际吃的穿的还没夫人的婢女好。   换句话说,贴身婢女的孩子,不会像眼前小孩儿一样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头发也显得乱糟糟。   但是,一个杂扫的儿子,好像说得过去。   并且,哪怕是杂扫,也有可能和夫人说上话,把今天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   庶兄很确定,夫人并不会为了地上躺着的那个小杂种出头。阿娘说了,从慕笙出生开始,夫人就非常不喜这个和慕宸年龄相差无几的庶子。但是,夫人也一定不介意以此作为借口,再来敲打自己和母亲。   庶兄还是走了。   带着他的那群跟班,消失在了杂草丛生的小院里。   慕笙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还都是泥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记得转头看向留在一边,正用担心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年。   ——这可是夫人身边婢女的孩子!   想到这点,慕笙同样多了十分的郑重,小心翼翼地与对方道谢。   看他这个样子,那个孩子反倒是一愣。他快速说了一句“没什么,你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说着,又像是很看不过眼一样,问他:“喂!我说,你好歹也是一个少爷吧,为什么要任由他们那么对你?”   慕笙想了想,非常诚恳地告诉他:“打不过。”   闻渊恨铁不成钢,说:“你可以告状啊!”   慕笙还是很诚恳地回答:“没有人告。”一顿,眼睛微微明亮,“你刚才说,你家阿娘是……”   闻渊的表情变得很微妙,说:“对。不过,她也不是真的能那么容易地找上夫人。”   慕笙对此很理解。   他是在和闻渊更加熟悉了之后,才明白当时闻渊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哪有什么“在夫人院子里做事”的母亲?对于世家大族出身的女修来说,生产是一件需要使用诸多法宝丹药来护卫的事。可对于普通人家的女郎,包括伺候大族女修们的下仆来说,生产时,她们有的只是一盆水,一把剪刀,最多还有一根蜡烛。   用蜡烛上的火苗来把剪刀烧一遍,这已经算是讲究了。   如果她们运气不好,再也无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这也只是一件“晦气”的事情。甚至不像慕笙的母亲,作为慕家家主的妾室,她起码能在死后得到一个墓地。   她们只会被随随便便丢弃在乱葬岗里。   不过,对于那时候的慕笙来说,事情只是:让一位杂扫为自己出头,是太为难人了。   他没有再强求闻渊帮他告状,而是诚心诚意地与他道谢。之后,就在附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卷起袖子,仔细看自己身上的伤。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个孩子也在他旁边坐下。他的眉毛拧起来,小声问慕笙:“你不回去吗?”   慕笙说:“暂时不回去,否则他们可能还要打我。你呢?”   “你……”闻渊看起来不放心极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说:“以后他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就往这边跑吧!”   慕笙一开始没听明白,一直到对上闻渊郑重地目光,他才意识到:“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闻渊回答:“嗯,会在吧。”   那会儿他的父亲在附近另外一个院子里做杂扫,闻渊也就被他带在身边,在这种没有主人的院子里打发时间。   父亲对他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不让闻渊去冲撞家里的主子们就行了。   那自然是他还活着的时候。等他也不在了——犯了某些错处,像是十来年后的闻渊一样被自己伺候的主人责罚。不过,不像是闻渊那样年轻、身强力壮,甚至好运气的引气入体,于是有足够的体质修养好,可以在重伤的第二天就起来继续做事。   他死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除了闻渊和慕笙,甚至没有第三个人留意。   之后不久,闻渊被分到慕宸的院子。   庶兄庶姐们已经不再会找慕笙发泄。他们知道这毫无意义,只有慕宸引气入体、境界越来越高了,王夫人才会解除掉对他们学习拳脚功夫的禁令。   这个闻渊和慕笙见面的地方倒是保留了下来,直到今天。 第128章 逃仆(9)   有这些前情在,慕笙一直没有过“习武”的经历。   在闻渊说教他前,他甚至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闻渊开口了,明明只是简简单单地两句话,却像是打开了慕笙心头的某道锁。   他并不是不能。   他同样可以。   “你发力的位置错了,”闻渊说,“应该是这里,感觉到了吗?”   讲话的时候,他的掌心贴在慕笙腰间。结合自己从金石、银石哪儿得来的经验,细细和慕笙讲解:“像你刚才那么出拳,用到的只是胳膊上的力气,所以显得虚软。只有调动身上的力气,才能让拳脚有力。”   慕笙按照他说得去做。   闻渊看着他紧绷的唇线,把那句“现在的拳头也有点轻飘”咽下去,改成:“不错。”   慕笙立刻露出灿烂的笑脸。   这下子,闻渊是真心觉得“不错”了。   他花了一下午时间,先让慕笙记得所有招式。   两人照旧不能每天见面,慕笙回去以后,还得自己练习。   闻渊给他布置功课:“每天每招五十下,可以吗?”   和金石、银石,包括他自己的训练量相比,这都是一个过于轻松的数字。但闻渊知道,慕笙喜欢看书,他不能占用慕笙太多时间。   慕笙倒是没留意他这些考量,听到“五十”,就认认真真点头。   闻渊看着他在日光下红扑扑的脸颊,又抬手在上面捏了一把。换来慕笙“呀”的一声,“有汗……”   “对。”闻渊作势要在他的衣服上擦。   慕笙一脸纠结,不情愿,又不想违背闻渊的想法。   闻渊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声。他面前的少年看看天色,推他的手臂:“你不是说还要去见那两个护卫吗!快去吧。”   闻渊轻松地回答:“好。”   距离往常他去找金石、银石的时间还有挺久,现在让他走,慕笙还是太谨慎了点。不过,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最重要的就是谨慎。   闻渊心头这么琢磨,与慕笙道别,前往护卫们在的小院。   除了主家的态度、不同的契约,他们在住处上也和下仆们有所区别。金石、银石也是和其他人挤在同一个小院里,但他们那个小院只有八人,是闻渊这边的四分之一。换句话说,他们每个人的住处面积是闻渊这边的四倍。   此外,下仆院中总显得拥挤、杂乱的空地,到了护卫院中成了一块习武场。和主家正经的场地相比是谈不上大,但让八人日常训练还是绰绰有余。   现在,八人里多了一个闻渊。到了地方,他不太意外地发现金石、银石还没回来,但另外几个被分给慕宸的人已经在了。和往常一样,他们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就开始各自习武。   闻渊没多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自己也到了一处空地,先在脑海里再过一遍《金鹏拳法》的所有招式,随后开始压着经脉里的灵气,一招一招地出拳。   第一招,金鹏展翅!   第二招,鹏程万里!   第三招——   闻渊动作没有丝毫凝滞,心思却微微一动,意识到:场上其他护卫们的动作已经停了,所有人都正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怎么回事?   他想不明白,却知道以自己的“凡人之躯”,这会儿不可能感知到以上东西。所以,闻渊依然站在那个看不到其他人的角度,认认真真地挥拳。   直到第六招,“鹏抟鹢退”被使出来,他顺理成章地转换方向,这才“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慕宸。   闻渊面色微变。不像夏竹自作主张、给他背上夺命荆的那天,少年脸上带着紧绷与忧虑。现在,他仅仅是惊讶,又在惊讶之后反应过来,快速向门口的小少爷行礼。   慕宸满意地判断出这些,慢悠悠走进院中,说:“好了好了,你们都起来吧。闻渊,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闻渊眨眼,说出一个时间。   他过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慕宸想验证的话随便拉个下仆问问就知道,没有说谎的必要。   “酉时二刻啊。”小少爷重复。嗓音微微拉长,不知是对这个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   闻渊喉咙略有收紧,大脑快速转动,思索起慕宸出现在这儿的用意。   据他这段时间与护卫们打地的交道,慕宸不是个会对他们的平日生活感兴趣的人。在他眼里,护卫们当值时自己可以随意吩咐、命令他们,不当值时就是不存在了,总归他身边总会有下一批人回应。   可现在,他竟然来到了这座院子。   是今天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闻渊很不愿意把“特殊”两个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但是,他的确刚和慕笙分开。与过去几天相比,这算是一项不同了。   不,他不应该想这么多。无论慕宸因为什么对他起了兴趣,之前那段时间,他并没有额外关注自己,这是一项不争的事实。   闻渊考虑完这些,心头稍稍安定。然而,就在他情绪稳定下来的那个瞬间,慕宸冷不丁说:“那在这之前呢,你去哪儿了?”   闻渊:“……”   他没有沉默。在腰间带着烈焰鞭的慕宸面前,沉默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所以闻渊只是短暂停顿了片刻,就说:“回禀少爷,我找了个地方练习金石、银石大哥这段时间交给我的招数。”   慕宸说:“那你很用功。”   闻渊说:“少爷对我有所期许,我自然应该竭力回报。”   慕宸听着这话,眼睛微微眯起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被他这么注视着,闻渊心头那股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终于,当他琢磨起“要是慕宸这场莫名其妙的‘游戏’就此结束,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那慕笙还有没有希望逃出烈焰城”的时候,院中又有人开口了。   是金石和银石。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按照惯例,更照顾人的那个历来是金石。他告诉闻渊,今天下午小少爷在整理库存的时候找到一把匕首,当即就说他觉得它很适合闻渊,于是想把东西拿去送给他。结果,屈尊降贵到了下仆院后,慕宸并没有见到自己寻找的身影。   银石则在一边补充,短短几句话,就把“不知感恩”“要小少爷好找一通”之类的戳盖在闻渊身上。   闻渊:“……”他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吃惊、不可置信,还有动容。   在慕宸和护卫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存在后者自作主张。尤其是在夏竹被金石、银石亲自拖走之后,自以为是地揣摩小少爷的心思是什么下场,他们再清楚不过。   所以,现在金石说的话,是出自慕宸的授意。   换句话说,他有意想让闻渊知道,他在想方设法地对闻渊好。   正常情况下,闻渊应该感动、不敢相信自己得到了来自慕家最得宠的嫡少爷的眷顾。但是,闻渊一直都是“不正常”的那个。   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为什么?慕宸做这些、做之前的那些,他究竟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种种答案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从“慕宸真的良心发现了”,到“其实眼前这个不是慕宸,而是慕笙悄悄把他夺舍了”,再到“我身上有某种值得慕宸‘讨好’的东西”……闻渊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个选项划掉,然后是倒数第二项,最后,第一项也被他压下。   他依然秉持之前的看法。小少爷觉得单纯拿鞭子抽人的日子太没乐趣了,他找到一种更加新鲜、有趣的玩法,而闻渊是被他挑选中的新玩乐对象。   闻渊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不希望慕笙被牵扯进来。   他试探着用感动的口吻和慕宸讲话,说:“少爷,之前夏竹是害了你的名声,但我事后再想,也觉得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金石、银石大哥学的武艺是慕家机密,怎么可以让其他人学去?   “因为这个,回去自己练习的时候,我都是避开外人的。”   慕宸“嗯”了声,看起来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   闻渊停顿片刻,继续道:“虽然至今尚未引气入体,可少爷给我这份信重,我感激涕零。只想有天也走到金石、银石大哥的高度,好真正护卫少爷你,也算不枉费少爷对我这份苦心——”   “闻渊,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银石打断了他的话,“口口声声说不愿辜负少爷的苦心,要为少爷效忠,可你的效忠方式就是和一个庶子搅和到一块儿吗!?”   闻渊再也克制不住。他再怎么谨慎小心、会审时度势,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这会儿,他心头大乱,其中最清晰的念头就是“还好我把回春丹给慕笙了”。希望它对慕笙有用,又希望他永远不会用到。   金石、银石看到他和慕笙在一起的样子了吗?他们看了多久,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出乎意料,慕宸竟然没有生气,而是以一种怪异的语气问闻渊:“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第129章 逃仆(10)   从听到“闻渊这会儿正和慕笙少爷在一起”这句话后,慕宸就在思索这点。   最开始,他考虑的重点是:慕笙是谁?   看出他神色中的意思,一名贴身婢女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慕宸恍然:“哦,原来是父亲院中其他……”微微一顿,这才把思绪转向重点,“闻渊竟然还认识他?”   他是真的惊诧。不管怎么说,自己才是那个和慕笙有天然血缘关系的人。可就连他都几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听回禀护卫的意思,闻渊竟然和对方关系不错。   既然关系不错,对方日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闻渊让慕家覆灭!?   慕宸有些发火。好在没多久,他就冷静下来,意识到:“虽然不记得‘梦’里闻渊从家里跑走时有什么细节状况,但后来声名鹊起的‘闻尊者’身边,应该确实没什么亲近的人。”   也就是说,要么两人关系其实也就平平,要么慕笙压根没活到闻渊身边人报复慕家的时候。   这个想法,让慕宸长长吐出一口气,又转而发现,自己又碰到一个机会。   光是对闻渊施恩,他总觉得哪里还不够。再加一个慕笙,一个和闻渊关系亲近、天然就和自己一个立场的慕家人,情况应该能好很多。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在闻渊面前挑破了他下午真正去做的事。然后,就见闻渊沉默了比之前每一次都更长的时候,这才道:“我们有时会在杂院碰到。”   “哦,”慕宸回答,“也就是说,你们其实没什么交情。”   他拿这话总结。咫尺处,另一个少年斟酌再斟酌,这才开口:“平素既然碰到了,也总会说上两句。但要说‘交情’还是……”   慕宸:“好吧。我原先还想着,如果你和他关系好,他有什么缺的、需要用的,可以一并来与我说。”   闻渊:“……!”   他的大脑再度开始飞快转动。   慕宸这话是真心吗?或说他起码在当下时刻是真心的吗?   不,不能拿他的良心去赌博,这实在太过冒险了,要是慕笙也被牵连……   闻渊垂眼,回答:“小少爷心善。不过,慕笙少爷有什么缺少,我实在不知。”   慕宸“嗯”了声。动静落入闻渊耳中,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觉得他应该是相信了。   没想到,慕宸紧接着一句话就是:“你说得对。慕笙真缺什么,我应该去问他本人啊!”   闻渊的瞳仁猛地收缩。   “金石,”慕宸已经吩咐,“你替我跑一趟,到他那儿问问。”   这会儿已经远远超过金石当值的时间了,但少爷有吩咐,他又哪里有不应的道理?男人当即躬身,随后便跑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闻渊面皮微微抽动。只有不断在心里重复那句“回春丹已经给慕笙”了,这才能勉强松一口气。   始作俑者对他的紧绷心情一无所知,还在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和银石说:“你们平日就是在这儿练武啊?”   银石并其他护卫看出小少爷起了参观他们日常生活的兴致,当即打起精神与慕宸介绍。闻渊则立在一边,慕宸分神与他说话时,他谨慎应答。慕宸转向其他方向了,他便一心一意地忧虑起慕笙。   没一会儿,慕宸要的答案回来了。   准确地说,是金石带着“答案”一起回来了。   慕笙完全没想到,自己和闻渊道别之后会等到慕宸的手下。尤其听对方的意思,慕宸这会儿还在找闻渊“问话”?   他当即提了自己要当面“谢过”慕宸的事儿。金石想了想,继续吸取夏竹那边的教训,没有私自告诉他好或不好,而是将人带到护卫院外,先去和慕宸通报,慕笙则被要求等在外面。   没一会儿,慕宸点头了,慕笙这才进入院中。   来时很担心闻渊,这会儿他却没看闻渊一眼,而是在望了慕宸一眼之后就快速收回目光,一副“生怕自己寒酸的模样冒犯慕宸”的样子——这是慕宸看出来的。   与满脸写着“小心”的慕笙不同,他打量起对方,倒是光明正大。带着好奇,又有失望。   毕竟是闻尊者曾经看入眼的人,总得有几分不同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望过去,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还没他身边下人有气度的少年。   明明与自己同岁,慕宸却觉得对方应该要比自己小一两岁。原因无他,乍看上去,慕笙身形明显要矮、要瘦一圈儿。   观察完了,他用之前问闻渊的话去问慕笙,“你们俩关系很好?”   慕笙似是一怔。到这会儿,才朝闻渊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在这一瞬交汇,他则在下一刻挪开视线,重新低下头,回答:“少爷,我与他有时都会去家中杂院,凑巧碰到过几次。”停顿片刻,“是有些交情。”   慕宸笑了,“我刚才问他,他还说就和你说过几句话。”   慕笙回答:“是怕少爷误会吧。”名义上是慕宸的仆从,却和一个庶子有关联,正常情况下,这对闻渊来说绝非好事。   但,慕笙来的路上就想好了,眼下又哪里算是“正常情况”?   闻渊已经被拉进慕宸莫名其妙的玩乐里,他之前袖手旁观,是因为没有入局的机会。现在不一样了,就算慕宸之后要做什么,可在他真正动手之前,自己得到的东西都是真的。   就像是闻渊这些日子学的武艺。   他主动踏入闻渊不愿让他接触的局中,又尽量把闻渊摘出去。前一句话完了,后面很快补充:“原先就是我与闻渊搭话,觉得难得碰到一个能交谈的同龄人。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跟着少爷的。”   慕宸摸摸下巴,“唔?父亲不是另有些庶子、庶女吗?”   慕笙回答:“诸位兄长阿姐平日都有要事去忙。”   慕宸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没深究下去,“总归,闻渊是我看好的人。你既与他有交情,日后继续交往下去却是无妨。再有,我与你好歹是兄弟。今日有缘,你就与我说说,平日有什么缺的、想要的,我看能否给你取来。”   慕笙听着这话,和之前的闻渊一样,瞳仁微微收缩。   但他的重点在慕宸话里那句“看好的人”上。什么情况会让一个出身贵重、背靠家族的人说出这话?尤其是在对象是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的时候?   答案太简单了:当对方在短短时间内取得一番成就,前者可以确认他日后定然就有所作为的时候。   闻渊隐藏的实力被发现了吗?——不,要是那样,慕宸可以直接给他转换身份。还有,前段时间慕宸抽他那顿鞭子,不正是建立在他以为闻渊开始修行了的基础上。   不对,不是这样。与“现在”“过去”的闻渊无关,更像是……   慕笙想到了自己在书里看到的内容。他眼皮猛地一跳,这副模样也落在慕宸眼中。好在慕笙出现的时候,留给慕宸的印象就是“小家子气”。见他这会儿的样子,慕宸也没觉得有什么。   “多谢少爷恩典。”压下心思,慕笙慎重地说,“按说我一个未引气入体之人,不该有如此妄念。然而平日里,我时常去藏书阁打发时间。日子长了,便也对更高深的功法、更博闻广见的前辈所书之游记有所惦念。”   “哦,”慕宸听懂了,“你想去藏书阁其他地方?”   慕笙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快速点了下头,随后就把脑袋又低了下去。   到这一步,慕宸算是彻底对他没有阻止闻渊的事儿看开了。以慕笙这副性子,哪怕自己之前想错,他的确活到了闻渊身份变化的时候,恐怕也没法对“闻尊者”说点什么。   不过嘛,他是什么样,都不妨碍慕宸把这出施恩的戏演下去,“行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我得先去报过母亲。”   话音落下,慕笙登时更加不安了,喃喃说:“竟然还要打扰夫人,实在不该。”   慕宸“哈哈”笑了,用一副“我可都是为了你”的目光去看闻渊。在他的注视下,闻渊同样露出感激的表情。   阻止自家覆灭的事儿,比慕宸预想中要容易。   ……   ……   呃。   半个时辰后,慕宸有点想收回之前的念头了。   母亲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这事儿也是你能随随便便答应的?一旦开了口子,你爹那群妾、你那群‘兄弟姐妹’,不得通通来找我麻烦?”   慕宸对这群人压根没有概念,但他知道母亲不太满意自己的承诺。问题是,他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慕家啊!   哦,这话不能说。   慕宸当机立断,抱着母亲手臂撒娇:“阿娘!我不管,话都说出去了,你可不能——”   声音还没落下,又听母亲冷不丁道:“那个‘闻渊’,模样倒是不错。”   哎?慕宸挠挠头,“有吗,我都没留意过。”   儿子这话,仿佛让王夫人稍稍满意。她其实并不在乎庶子庶女们如何,只担心自家儿子被旁人带偏了。   不过,就算儿子现在没这个意思,也不妨碍她多做几手准备。   王夫人唇角勾起一点,“行吧,就给那小子一个令牌。” 第130章 逃仆(11)   这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直到入夜,被牵扯到的诸人依然难以安眠。   闻渊闭眼良久,到底重新睁开双目,看向头顶瓦片,想:“如果他们白日见到了我和慕笙在一块儿的光景,那我这屋子……”   烧掉最后那几张纸实在是个正确决定。   慕笙手里捏着新拿到的藏书阁令牌,每过片刻,都要重新确认:自己的确拿到了这样朝思暮想的东西。   哪怕安慰自己再多次,只要有心,从书阁现开放给自己的内容中也能找到有用的东西。可如果可以选择,到底还是想知道更高层的地方都有什么。   尤其是在慕笙想到自己今天那个猜测的时候。   即便现在,脑海里出现那四个字,依然让少年心脏“怦怦”跳动。   不敢信,又很愿意信。如果真的可以……   慕笙到底闭上眼睛。   没事,等到天亮,他就可以去验证了。   至于慕宸。   白天情况太紧急,到了晚间,他重新梳理思绪,再度确定,没错,闻尊者身边绝对没有一个叫慕笙的随从!   但这不代表自己不能利用上两人现在的关系。   慕宸心中计划一番。等到天亮,他迫不及待地叫来值守护卫,对他们一顿吩咐。而后一天过去,夜幕再临,他又抱着同等的迫不及待,问:“他们今日有无再会?”   护卫肯定地回答:“回禀少爷,并无。”   这和慕宸之前想到的答案完全不同。他一愣,向护卫确认:“当真没有?那两人……”   护卫解释:“慕笙少爷天一亮,就去藏书阁了。闻渊倒是睡到天明,这才起身练功。因少爷昨日的吩咐,他也未去那杂院,而是直接到了我们院中。”   慕宸沉默。   他昨天的确说过这话。给慕家弟子的练武场地不可能开放给下仆闻渊,自己护卫们的地方倒是无妨。   专门练武的地方,不比闻渊之前待的杂院好?……可难道就因为这个,闻渊和慕笙没了见面机会?   慕宸心中纠结,转念又意识到,自己又不是什么凶恶之人,昨日更不曾说什么“你们日后再别见面”的话。闻渊、慕笙要是真有话对对方讲,从昨日到现在,不知有多少机会。但是,他们都没用上。   这两个人,不会是真的不熟吧?——要是这样,自己的一番谋划岂不是落空了。   慕宸有种让人去把慕笙手中令牌拿回来的冲动。不过,仔细思索之后,他到底没这么做。   倒不是不介意慕笙昨天顺杆爬的事儿了,只是自己前脚向母亲求了恩典,后脚后自己打脸,母亲纵然宠爱他,也一定会对他一番教训。   他长长叹气,又是半晚不眠。到第二天去见母亲,王夫人一眼看出来:“宸儿昨日不曾安寝?”   慕宸打了个呵欠,“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亲!”   王夫人听着这话,眉尖微拧,眼神不善地从慕宸身边的人们身上扫过。   一众婢女小厮登时激灵,便要跪下认罪。不过在此之前,慕宸先开口,问:“阿娘,你这儿怎么一堆玉简。”   王夫人眼睛眯起一点,视线到底从下人们身上挪开,回答儿子:“你有几位庶兄、庶姐都到婚龄了,我不得替他们张罗?”   慕宸对这些不感兴趣,随意应了一声。   王夫人却不放儿子逍遥。既然慕宸来了,她便说:“你也与一同看。”   慕宸:“哎?娘,有何必要,他们也不是我亲生的兄姐,连舅舅家的表姐、表兄都比不得的关系,”又心疼上王夫人,“怎么光劳你费心了。要我说,就该把他们的婚事交给父亲那些妾,总归她们平日只知道享福,正经事儿是半点也不干。”   讲到这里,又似打开了话匣子:“昨日那个慕笙,我听桃红说了,才知道他与我一般年纪。可没能入道就算了,做个什么都畏畏缩缩、看什么都胆怯不已。以他的状况看,父亲其他庶子庶女恐怕也是类似情形吧?送他们出去联姻,我还觉得丢人呢。”   王夫人听着儿子这一番话,到底没忍住,微笑一下。   “你以为我是要你看什么?”她说,“自然是要教你,要如何让这些‘丢人’货色发挥价值。再有,谁说他们是去‘联姻’了?”   慕宸:“哎?”   王夫人淡淡说:“若他们自己有出息,能赶在到年纪之前有所突破。不说比上我儿,哪怕只是引气入体,到这会儿,也有当人正妻、正夫的资格。   “但他们不曾有这等本事,你父亲对此也失望得紧。没别的法子,只好送他们去当旁人妾室、侍君了。”   都说强者为尊,这道理可不光在男修身上体现。能掌控一番势力的女修,哪个院里没几个温柔体贴的郎君?就连王夫人自己,要不是在婚事上是高嫁,她也会多收几个贴心人在身边。再在其中挑个修为最高、天赋最好的,与自己共诞子嗣。   据她所知,还有不少人都是荤素不忌的。   恰好,丈夫长成的这波儿女当中有一对双胞胎兄妹。他们年幼的时候,王夫人觉得他们碍眼。到现在,却打算把他们作为资源推出去。   慕宸:“……”   少年若有所思。   看着儿子的神色,王夫人心有所慰,觉得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慕宸的真正想法是:“我之前怎么没记起来!就连送父亲的庶子女们出去给人当妾室侍君,都是拉拢关系的好手段,何况是正经婚事?”   想确保闻渊日后不会对自家动手,还有比让他娶慕家女更好的方式吗?   慕宸豁然开朗,紧接着开始担心,万一母亲把年龄合适的庶姐嫁出去了要怎么办?   ……说起来,闻渊今年几岁了来着?   他向母亲打听:“阿娘,你再和我说说,这次共要安排出去几人,尤其是几个庶女。”   王夫人又是微笑,“你急什么?这不是正要细细说给你听。”   不。慕宸心想,自己一点儿都不想“细细“听。   但还是那句话,真相不可能说出,他只好找其他借口达成目的。像现在这样,为了得到一些信息,附带知道更多东西,也是迫不得已。   慕宸打起精神,不知不觉,一早上过去。   他晕头晕脑之余,倒也的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一共有三位庶姐要被送走了,两个十六岁,一个十五岁。要送到哪儿,母亲也已经有章程了,他此刻空口说一句要把人留下嫁给闻渊,母亲一定要追根究底。   慕宸左思右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不过,当天下午他就又去找闻渊,问他年纪如何。又隐约试探,他对自己的婚事有何估量。   慕宸还不知道,这番对话,不久就如实被传到自己母亲耳中。   王夫人的眉尖又拧起来了。   宸儿之前一副懵懵懂懂、不通人事的样子,让她看着安心。再看那个闻渊,虽然依然觉得对方出现得古怪,但王夫人还是没直接动手。   可现在,儿子不仅仅突然拉了个皮相不错的少年在身边,还主动关心起对方的婚事。   这很不对头。   王夫人轻轻转动自己的扳指,做出一个决定:“巧云。”   她的贴身婢女柔顺地站出来,轻轻叫了一声:“夫人。”   王夫人道:“之前安排的事,还是加快一点比较好。”   婢女依然用柔顺的嗓音应道:“是,夫人。”   ……   ……   虽然一连数日都没和慕笙相见,但闻渊知道,无论自己还是慕笙,都在寻找一个让他们再碰面的机会。   几天之后,那个机会到来了。   慕笙主动到闻渊练武的护卫院拜访,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他一直知道,自己能拿到去藏书阁更多区域的令牌是闻渊的功劳,所以这段时间总琢磨着要给他什么谢礼。   “可是琢磨了一番呢。”当着慕宸没有轮值的护卫的面,慕笙说得落落大方,“总不好用家里的东西假花献佛,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画了一把扇子。”   说着,他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取出、送到闻渊手上。   旁边的护卫们看着这一幕,有那境界更高、已经一脚踩在筑基边缘的护卫视线在扇子上停留得格外长。片刻后,确定了,那真的只是一把平平无奇、没有夹层、更没有被绘上什么阵法的折扇。   他们转开目光。   闻渊笑着展开扇子,看上面绘的一副草长莺飞图,说:“真好看。”   慕笙谦逊,“雕虫小技……”这么你来我往地说了一番。   闻渊趁势提出,两人在护卫院里太打扰诸位大哥了,还是带慕笙回自己房中坐坐。   护卫们毕竟不是他的主子,闻渊这么讲,他们也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少年离开。   等到脱离护卫们视线,慕笙给闻渊丢下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我可能,找到解除死契的办法了。” 第131章 逃仆(12)   作为慕家最受宠的嫡子,慕宸住处占地极大。光是从护卫院走到下仆院,就要耗费起码一炷香工夫。   若是像金石、银石这样的炼气后期修士,在路上花的时间倒是能缩短。但这会儿行走其中的是两个“凡人”,步子多慢,都是理所当然的。   尤其是,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在有意往更空旷的地方走。   他们没有就此交流,却不约而同地做出选择:之前为什么会被慕宸发现两人来往?说白了,还是因为那处杂院里里外外都是遮挡视线的东西。   荒草长期未经打理,最高处甚至比人腰高。早年垒好的墙上一眼就能看出数个缺口,想想看,在他们一教一学的时候,有人站在外面,细细看着他们的作为不说,还转头就把事情报给慕宸……   事已至此,再反思当初的“不小心”未免太没意义。不过,两个少年都不打算再犯同样的错。他们选择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谈话地点,在眼下这足够开阔、谁也无法藏身的地方。   慕笙的话音钻进闻渊耳朵里,后者没在第一时间欢呼,而是微微一愣。   “只是‘可能’,”慕笙与他强调,“就在昨日,我又找出一本书。上面写了好些契术,我认真翻过,其中未有哪个术名叫‘死契’,但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有了那契在身,你便不得离开慕家半步。一旦踏出院落,就会直接气绝身亡……我想,这有点像是书上写的‘画地为牢契’。”   “画地为牢。”闻渊低声重复。   “再有,”慕笙继续说,“你的契一定是和某个人签定的,那个人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让你心脉碎裂、当场死去。这个说法,又有点像‘绝心契’。”   闻渊认真地听。   慕笙半是与他讲,半是自己分析:“按照书里的说法,想要解除绝心契,需要和你签定的那个人主动用真火烧去契书。画地为牢契倒是简单一点,只要找到‘牢’中的‘阵眼’,把你的血滴上去,就能破除。”   闻渊心头的振奋一点点平息,客观地评价:“都不容易。”   “对。”慕笙笑笑,“但我觉得咱们可以做到。”   闻渊看出他脸上的希望神色,心中柔软一些,“嗯,肯定可以做到。”   慕笙一顿:“我觉得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闻渊眨眼,看慕笙的眼神里多了一点疑问。   刚才那句话,还能有什么“意思”?   他没把这话说出口,但少年相信,自己的同伴可以看懂。   慕笙也的确看懂了。可接下来,他话锋一转,没再说自己找到的两种契术,而是提到:“慕宸这几天对你还是挺不错,是吧?”   闻渊眉尖微微拢起。   慕笙侧着头,脸上笑意更加清晰。   他母亲大约有点异族血统。平日看他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到了烈日灿灿的户外,又是以足够接近、足够亲昵的方位看他,就能在他的瞳仁中察觉到一种很接近棕的金绿色。   他自己却像对此无知无觉,问闻渊:“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闻渊手指扣紧,掌心隐隐发痛,“……他想通过咱们,达成某种目的。”   少年的话音之间,俨然半点都没被慕宸这段时间的“眷顾”冲昏头脑的迹象。这与小少爷心中的进度截然不同,于闻渊来说却是理所当然。   眼看慕笙还没开口,闻渊停顿片刻,又补充:“那个‘目的’对他一定有好处,相应的,对咱们应该不怎么好。”   慕笙反问:“为什么?因为慕宸平常那些表现吗?”   闻渊又一次看他。他不觉得慕笙会为慕宸说话,对方这么讲,应该是在提醒他换个思路。   闻渊眉尖拧起一些,果然转换了思绪,道:“你的意思是,他就算达成目的了,对咱们也不是坏事?”   慕笙轻轻点头。   闻渊当然要问一句:“为什么?”   明明已经找了不会被人窥探、更不会有人远远听到两人讲话的场合,慕笙却还是压低了音量,“那天回去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   “如果他针对的人只有你,我大概也不会琢磨这么多。但是,他把我拉上了。   “先不说慕宸,只说王夫人吧。她平常对我们时常苛待,但有一点。我们身上衣服的料子再差,做出来的时候都是‘少爷’的款式。给到手上的东西再糟糕,数量却都是全的。   “我觉得,如果慕宸纯粹是想折腾人,王夫人不会同意把我拉上——哦,她可能更愿意盘算一下把我发配到哪儿,给哪个女修当侍君。”   从几年前开始,“婚事”就成了庶子女院中一个最重要的话题。虽然人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是别人明媒正娶、红妆策马的对象,但给一个六十岁的炼气当第五十八房小妾,和给一个二十岁的筑基当侍君,待遇还是天差地别。   最近一段时间,这个老话题又一次开启了。慕笙由此知道,王夫人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张罗。   “总之,”发觉闻渊的表情略显不对,慕笙加快语速,把“到时候恐怕更难和你一起走”咽下去,单刀直入,“既然他不太可能连带我一起折腾,那有没有可能,他本来也不是要折腾你?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对他来说,我应该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才对。把我拉到护卫院、答应我进藏书阁上层的事儿,他完全没必要做嘛!   “可他还是做了,为什么?”   慕笙话里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闻渊听出一些,却并不赞同。   “他想讨好你。”不等闻渊把他不赞同的话说出来,慕笙已经抢先一步,“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之前的所有情况就都能说得通了。从他主动叫你过去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是这个目的。给你回春丹、让两个护卫教你习武,还有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高兴。”   闻渊哑然。   要不是走在他身边的人是慕笙,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加快步子离开,再在心里给对方身上写一个“疯”字。   但世界上没有这种“要不是”,所以,闻渊选择耐着性子问:“可他没道理这么做,对吧?”   “有。”慕笙斩钉截铁地说。   闻渊屏住呼吸。   慕笙:“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都察觉到了嗓音中的颤抖,但少年还是坚定地说了下去,“我在之前的游记里看过一种记载,‘天人感应’。   “有时候,天道会把未来的某些事情投影到现在。一些门派想要复刻这样的投影,他们大部分失败了,少数也绝不会因成功而张扬。相反,根据写那本游记的前辈记载,他无意中结识了‘神算门’的最后一个弟子,对方醉酒时曾与他讲过一句话: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为自己卜卦。   “你说,”他轻轻问闻渊,“慕宸会不会是有了这样的‘感应’?他知道,你以后定然成就无限,所以后悔起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想要事先拉拢你?”   闻渊的表情古怪了起来。   他沉默良久,慕笙也随他去。   一直到下仆院已经近在眼前了,闻渊的脚步才略有停顿。   这一次,不等慕笙询问,他主动提起:“今天慕宸问起我的婚事了。”   慕笙抽气:“婚事?——你、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闻渊说:“‘但凭主家做主’。”   慕笙喉结滚动一下,似乎是笑了,说:“倒是个好说法。”笑意一点点收敛,“我之前只有五分确定,可你这么一说。嗯,我有八分确定了,按照慕宸‘感应’到的东西,你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在外面闯出名堂。   “到时候,想要和你联姻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你一定是看不上慕家女的,可世上哪有比成婚更好的结盟法子?那就只能这样了:之后的你,看不上慕家女。现在的你,和慕家女在一起算是你享了福气。如果慕宸能运作好,你……”   少年的眼神里多了一点黯色。   他想,就算你还是讨厌慕宸、讨厌慕家,可孤身在外闯荡,到底没有依托世家大族来得轻松。日子一长,之前咱们俩报团取暖的那些日子终将成为过往。   你会成为慕宸的座上宾,前途无量。这应该是好事,只要你能为此感到高兴……   那慕笙也会为闻渊高兴。   还没想完,额头被人弹了一下。   “别说这种晦气话。”闻渊放下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既然我‘肯定’能离开,那你找到的东西十有八九是有用的。或者哪怕现在的方向错了,之后你也肯定能找到正确的办法,对吧?”   慕笙的唇角忍不住往上勾。   “我就说,哪有什么‘良心发现’。”闻渊又笑。分明是烈日之下,他的笑意里却透着冰冷味道。   慕笙眨眼。   他在下一刻觉得,刚才想到的“冰冷”一定是自己的错觉。闻渊看来的目光明明那么柔和、温暖,语气里带着促狭和亲昵,“我的身家性命可就交给你了。”   慕笙登时感觉到了肩头的担子。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被信任的喜悦。   他郑重地应:“我肯定——肯定能带咱俩出去。” 第132章 逃仆(13)   说这话的时候,慕笙带着十足真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继续日日泡在藏书阁中,想要找出那个让自己实现诺言的办法。   还真让他找到了。   慕宸虽然给了他“进入书楼更多地方”的令牌,但说白了,这令牌只是让慕笙从“只能看尚未引气入体的慕家子弟能看的书”,变成“能看炼气期慕家子弟能看的书”。那些筑基、乃至金丹期修士才有缘得见的珍本,照旧被放在慕笙被禁止踏入的区域。   为此,他颇认真地考虑过:就算慕宸真的看到了一个闻渊能够离开烈焰城的未来,那个未来也不一定会由自己实现。万一……只是“万一”,他其实从一开始就认错了,被施加在闻渊身上的并不是绝心契呢?那个和闻渊、和家里所有下仆们定契的人,是不是会选一种更高深、自己这会儿还无缘得见的术?   这些担忧浮了出来,紧接着又被推翻。   慕笙冷静地在心头分析:那个和闻渊定契的人,他为什么会选择在闻渊、在家里其他下仆都还是婴孩的时候动手?——原因很好找。按照自己翻到的那本《契术大全》上的记载,与大量修士定下契术是对背后之人有百利没错,但害处同样存在。   只要被契中的人在定契过程中反抗,背后那人就有可能被反伤。哪怕不论这个可能性,受契的修士越多,契术对背后那人神魂的负担也就越重。同时,契术本身越高级,这种负担同样也会越重。   所以,选一个相对简单的黄级契术,在受契之人完全没有反抗心思的婴孩时期下手,应该是一个很保险的选择。   一番推论完成后,慕笙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如果以上想法都没有错,那么,接下来就是重点部分了。   还是那句话,绝心契是一个简单契术,它对背后之人、对受契者的限制都没那么大。   这会儿说的“限制”,并不是受契者会因背后之人的一个念头就心脉炸裂的事儿,而是单纯讲契术的角度。   要是更高级的契术,除了那些基本功能之外,它们还会增加很多其他条条框框。比如受契者死了以后,他的神魂要去往何方,是消散于天地还是继续为定契之人所用。再比如定契人其实还没有想要他死,只是他做出了某样在定契时期就被一并放进契术中的行动。   但绝心契不是的。它非但没有那么多额外条件,还有一个所有黄级契术都存在的漏洞。   它可以被转移。   “——当然,转移本身也需要条件。”两个少年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慕笙很仔细地和闻渊说起,“它需要原本的定契人和被转移对象同意。”   闻渊心想,这个条件好像也不太容易达成。不过,他看到慕笙明亮的目光,就知道他还有其他话要讲。   所以闻渊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出异议,而是简单说:“可咱们还不知道定契人是谁吧?”   “你说的对。”慕笙先点头,又开口,“但是,我考虑了很久,觉得慕家人应该不会让外人,比如说管家、其他心腹来管这些契术。”   闻渊想了想,赞同:“就算是没有修为的凡人,真想给他们找麻烦,也挺容易的。”都不用下仆们亲自出现在慕家人面前,只要他们在做杂扫工作时给慕家人屋子里放点东西就行。   “对。”慕笙轻快回答,“慕家人——我也是慕家人。闻渊,给我一滴你的血,再加上一张‘敛息符’,我就可以暂时假扮成那个和你定契的人,转移你身上的契。   “等那个契到了我身上,想解除它不是轻轻松松吗?”   这就是慕笙全部的计划。   一环扣一环,每个步骤都不能出错。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要求。   需要闻渊足够相信他。   出生定契的时候,闻渊是凡人,背后那人则十有八九是修士。双方实力不对等不说,就连对万事万物的认知都不对等。那人想要获得掌控一个婴孩性命的权力,实在再简单不过。   现在却不一样了。“定契”和“受契”双方的位置完全颠倒,慕笙才是两人当中的那个凡人。虽然绝心契没什么只能由修为更高的一方向修为更低的一方签订的限制,但一旦闻渊在这个过程中生出“不愿意”的思绪,绝心契非但不会成功,还会反过来创伤慕笙的心脉。   甚至不仅仅是在定契的那一时三刻。往后,如果他这个“定契人”做了让闻渊不高兴的事情,闻渊照旧能直接通过契术反噬他。   “所以,”慕笙说,“你也不用担心我不给你解契。咱们修为相差太大了,你到时候完全可以强行解除——”   闻渊眉尖不引人注目地压下一点,说:“我没有担心。”   慕笙笑着说:“我知道。”   两人看着彼此,从双方视线里看出了浓浓的信任。   半晌,闻渊又笑了。他低低地、用一种“描述秘密”的语气和慕笙讲话,“我想过了,咱们两个在外面闯荡,其实也挺危险的,”尤其是还没有修为的慕笙,“所以,从烈焰城走掉以后,咱们最开始是要在荒野没错。但是,这也是为了往下一座城走。   “慕宸之前不是给了我一把匕首吗?虽然直接卖掉肯定更值钱,但那也太危险。所以,我打算到时候把它熔了,说是它的鞘是用‘七星矿’打造的,被他那么得意地讲出来,就算只是一块儿普通矿石,应该也能卖点钱吧?   “有了本钱,咱们就能找个地方落脚,最好做一点小生意。”他的手指从慕笙发丝边缘扫过,将一缕顽强地勾在少年脸颊旁边的头发挑起来,拨到慕笙耳后,“不过我对这些实在不太懂,你看书多,应该比我有主意。”   顺着他的话,慕笙也有点沉浸在“离开以后”的幻想当中。安静畅想片刻,才说:“那把匕首你还是留着,七星矿打成的东西,用到筑基前期都够了。再说,”看出闻渊不赞同这个提议,慕笙使出杀手锏,用到一个闻渊绝对没法反驳的理由,“你身上又没有灵火,很难熔掉它吧?”   闻渊:“……”   人果然还是要多读书。瞧瞧,慕笙比他还小一岁,考虑事情却明显周全多了。   慕笙又说:“虽然也可以找个器修的铺子,把熔好之后的一部分七星矿留给老板当报酬,咱们只取其中的三分之二。但是,就算这种交易法可行,也得冒着‘匕首被老板看到’的风险,都是一样的。”   闻渊思考。   要是不动用匕首,两人身上还有什么其他值钱的东西?回春丹算是一项,但是,他都把东西给慕笙了。慕笙也的确需要,他比自己更容易受伤。   从一开始,闻渊就没把它列入“卖了换钱”的单子里。就连慕笙提起这一可能性,他也坚决否定。   慕笙有点无奈,更多却是觉得心头温暖。   “好吧,还有一个法子。”他说,“我应该认识一些灵草。咱们往外逃的时候,一边赶路一边搜集。再炮制一番,也能卖钱。”   就是卖到的钱会少很多。不过,对于两人而言,这应该的确是损失最小的结果。   闻渊立刻赞同,又主动说:“到时候,你教教我,咱们一起弄。”   慕笙笑着点头:“好啊。”   讲话之间,不知不觉,他们又到了下仆院门口。   按照之前的习惯,接下来,他们再不会说这些万万不能被人听到的内容。而是简单地两个人一起,聊聊慕笙在游记里看到的趣事,也再让闻渊教他点最基础的拳脚功夫。   但事,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   未来在两人话语与心头勾勒得越来越清晰,这天晚上,两个少年睡在不同的地方,却做了同样的梦。   他们在另一座城,开了一家小小的药草铺。闻渊负责当掌柜招呼客人,慕笙则负责处理那些药材、让他们的店里有东西可售。一天的忙活结束之后,两人会一起吃完饭、洗漱……相互道一句夜安,日子平常又平稳。   再醒来的时候,慕笙铆足了劲儿,又要去藏书阁。   绝心契是有法子对付了,画地为牢契还没有,他的路还长着呢。   这么想着的少年,没料到自己很快就察觉了机会。   又几天过去,闻渊再到护卫院时,很明显地从周围护卫们身上察觉了几分躁动。   与他最熟悉的金石、银石不在,不过这不妨碍闻渊向其他人问话。没几句下来,他得到一个“城外出现了一个新的秘境,这段时间,家主正在和烈焰城的其他修真家族、包括外来势力一起商量进入名额”的答案。   闻渊对“秘境”的说法尚且陌生,但他很明显看出来,护卫们正为此兴致高昂:“要是咱们有幸跟进去,说不准就能突破。”   “哪怕不突破,只拿些资源,也是好的……”   闻渊敏锐地抓住重点:护卫们可以进入秘境。   那自己,是不是同样也可以? 第133章 逃仆(14)   在慕家,护卫与下仆的地位不说天地之差,也的确是深深有别。   至少闻渊很确定,无论金石银石还是这会儿自己身边的其他人,身上都肯定没有画地为牢契。   闻渊并不会因此羡慕他们,因为在看了更多书之后,慕笙已经得出了结论:慕家与护卫定下的应该是比绝心契效果类似,但是品阶更高的另一种契术。换句话说,那种“护卫们一旦做了什么违背契术规定的事,无需定契人多说多想,他们自己就会心脉碎裂”的状况是存在的。   但现在,闻渊很需要让自己暂时得到和他们类似的待遇。   在整个慕家都开始为进入秘境而准备、连慕宸都不再隔三差五来找闻渊的时候,闻渊继续每天到护卫院报到,到了就刻苦锻炼。   其他人看出他的精神头远比之前要足,拿这话问他,他也十分坦然:“从前听诸位大哥说了‘秘境’,我心中便十分向往。也不怕兄长们笑话,我是有拿这事儿激励自己的念头。”   护卫们相互看看。   要是闻渊没说前面那句话,他们没准儿的确会笑他两句。但闻渊都那么讲了,态度还颇诚恳。最重要的,这明显是小少爷看好的人。   倒是闹得他们不好再拿他玩笑。到后面,护卫们还多鼓励了闻渊几句。   闻渊笑纳了他们的话,又在心里琢磨,也不知道进秘境对修为有没有什么更具体的要求。自己这些日子努力一把,应该很快就能冲开第四道关窍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把这事儿瞒得久一点。   少年有很多思虑,这些思虑他只愿意说给慕笙去听。   在两人见不到面的日子,闻渊选择把额外的想法压在心头,将它们都化作额外的刻苦。   就这样,又跟着护卫们练了一段时间之后,闻渊“终于”引气入体了。   察觉院中灵气在向练武场中央的少年涌动的时候,在场护卫们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一起看向闻渊。   他们心中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虽然不知道小少爷为什么突然就看中这个少年了,但听对方说了那么多次“你以后一定能有所作为”,慢慢的,护卫们心头也埋下了这么一颗种子。   此刻种子破土而出,许久不曾出现的慕宸闻讯而来。   他到地方的时候,闻渊正在一名护卫的指点之下尝试归拢体内的灵气,带着它们冲击关窍。   这不是一项简单工作,慕宸记得很清楚,从引气入体到自己第一次冲关,他做了足足半年的心理准备。到闻渊这儿嘛,他是日后会声名大噪的天才人物,又是闻人家主的血脉后人,情况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慕宸带着好奇,在练武场外站定,仔细去看站在其中的少年。   嗯……哈哈!闻渊脸怎么也是白的!   发觉“天才”也会在修行时苦捱,慕宸心头涌出一点儿微妙的高兴。他也不打扰闻渊,就单纯站在旁边看。金石、银石守在他身边,看出小少爷对闻渊的兴趣,两人心头微动,开始朝慕宸说起这段时间闻渊的一些修炼情况。   慕宸还能说什么?只有在心中感叹,不愧是闻渊啊,听到“秘境”两个字,竟然直接激动成这样。倒是自己,这段时间被母亲抓去苦训,着实还难受了一番。   不过,这也是好事。   慕宸耐着性子,等闻渊那边一个灵气周天运转结束——当然,直到结束,都没有关窍冲开。   闻渊看起来有点失望,慕宸倒是觉得很正常。   他原本站在边儿上,这会儿迈开步子走向闻渊。下仆少年总算见到赶来探望自己的小少爷,脸上一下子闪过很多神色。   意外、紧张,还有一点儿期待。   慕宸对自己读出来的结果很满意,笑道:“闻渊,我一听说你引气入体就过来了,表现不错啊。”   闻渊听着这话,脸上的期待之色更浓。   慕宸脸上笑意也更大,说:“我还听金石他们说,你想去外面的秘境?”   这话讲出来,闻渊眼神都不一样了。之前的紧张之色顿消,变得坚定又执着,说:“是!请小少爷给我一个机会。”   慕宸眨眼,有意问他:“你为何想要这个机会?”   闻渊用这段时间其他侍卫们的对话回答:“几位兄长都说,秘境是能有大机遇的地方。若是运气好,兴许能从中拿到什么前辈高人留下的秘宝。就算没那份运道,也能开阔眼界、锻炼一番。”   慕宸笑了:“你倒是有目标。”   闻渊嘴巴张开一点,又闭上。   这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闻渊做的比慕宸常见的那些“欲言又止“要生涩很多。慕宸一看就知道,他并不是拿这副作态吸引自己往下问,而是真的不太想说。   这反倒让他来了兴趣,故意问:“闻渊,你还想对我讲什么。”   闻渊卡壳。   “少、少爷……”   慕宸笑道:“说说看嘛,说不定我能帮你一把呢?”   闻渊看他。   越是看,越是能察觉慕宸在眉眼上与慕笙的相似——到底有同一个父亲。   但在这同时,更多的不同涌了出来。   慕笙也会在他面前笑,但慕笙的笑绝不会像慕宸这样畅快肆意。最重要的是,他绝不会在几度险些把人打死以后,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一脸“咱们关系好、是朋友”的样子。   闻渊觉得有点恶心。   然而,当下的他,还需要与慕宸虚以委蛇。   少年慢慢吐出一口气,脑海里都是自己和慕笙在他们的药铺里忙活的样子。这让闻渊的心情平静很多,可以拿平常语气和慕宸讲话,说:“小少爷,你给了我修行的机会,又送我那么多法宝灵药……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慕宸愣了,“为我?”   闻渊点头。   慕宸:“……”稀奇!   他用一种算得上惊愕的目光看着闻渊。   一个下仆,竟然像是把自己摆在和主家同等的位置。拿了主家的赏赐还不够,又心心念念地要给他一些报酬——咳,不能这么想,这是闻渊!闻尊者!   慕宸开始调整自己的神色,告诉自己“不能一直把闻渊当成下仆,这点要从我做起,也一点点影响阿爹阿娘”。又想到,对啊,闻渊既然已经引气入体,那他的确可以不当下仆了。   慕宸兴冲冲,提出:“你既然有了修为,后面就和金石、银石他们一样,来当护卫吧!”   这话说出来,闻渊立刻如他所想地露出了更加动容的表情。然而出乎慕宸意料,动容完了之后,他竟然拒绝了。   说出来的原因自然不是“不想改掉身上的契”,而是:“少爷,我毕竟只是刚刚入门,不比金石大哥、银石大哥,还有另外几位兄长,少说都已经冲开了十二个关窍。要我与他们同等待遇,实在是不恰当。”   慕宸一愣,真没想过,有人能把到手的好处往外推。   他盯着闻渊看了片刻,一句“可你日后迟早要当护卫的,再过几年,我还打算让你当慕家的女婿”都飘到喉咙里,到底没有说出来。   自己表现得太热情,在其他人眼里恐怕颇奇怪。一步一步来也挺好,再说,这是闻渊自己要求的。日后闻渊就是后悔了,也怪不到他头上。   想通这点,慕宸心中安定。往后要紧的,就是把闻渊进秘境的名额敲定下来。   这还是闻渊头一次真正求到他头上!自己可得把事情办好。   怀抱信念,慕宸又一次找上了母亲。   王夫人见了儿子,第一反应是惊讶,笑道:“我还以为你这段时日会一直避着我呢。”   这话不是信口而来。她平日不忍儿子受苦,可进入秘境是大事儿,之前再怎么心软,这会儿都要硬下态度,要慕宸刻苦锻炼。   可慕宸是能刻苦的人吗?可不就得尽量减少自己和母亲见面的次数。   这会儿听母亲说起,他咳一声,略有心虚。   王夫人见状,笑意加大。   然而很快,儿子开口了,她脸上的笑意跟着收敛。   闻渊。   又是闻渊。   儿子怎么偏偏就对这这么一个下仆上心至此?   早在之前,王夫人心头已经有了颇糟糕的联想。到现在,那份联想更加清晰。   没关系。她想,自己安排的人已经要动手了,很快儿子就会发现自己丢了东西。往下查,家贼正是闻渊。如此一来,无论儿子之前对闻渊是什么心思、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闻渊都绝对活不成了,更不可能成为慕宸日后修行路上的阻碍。   “……娘,”慕宸说完了自己的目的,“行吗?可以把闻渊也加到单子里吗?”   王夫人神色一敛。   虽然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但比起“家贼”,是不是在秘境中死掉的下仆更不容易让儿子惦记?   她沉吟片刻,答应了:“可以。不过,就算到了外面,他也只是下仆。”笑一下,“我可不放心让一个修为没你高的人护卫你。”   慕宸笑了:“娘!你放心吧,我之前说把他提成护卫,他自己都没答应,说要等实力增强些再说这话。”   王夫人一怔,“竟然如此?”   她心头多了一点事情超出掌控的不安。然而再细细去想,又不知道这份不安从何而来。 第134章 逃仆(15)   除了闻渊之外,慕家另有十一人进入秘境。慕宸自然是其中之一,余下的则都是他的护卫,其中不乏筑基修士。   再往上倒是没有了。此前去到秘境附近探索的修士已经得出结论,正在开启的通道一次仅能容纳三十人进入,并且最无法承载金丹修士的力量。   为此,王夫人再怎么不放心儿子,也只能对着儿子多叮嘱几句。要他在里面好生锻炼,但也不能把自己置于险境。   “现在还没有人当真进去过,说不准你和护卫到了里面后会不会被分开。要是真分开了,宸儿,你可一定要拿好这些灵符、法宝。”   她把自己的家底都拿了出来。两张隐匿符,一把金光伞,另有灵石若干。   看得慕宸两眼晕晕,“娘,金光伞是拿来防护的,能挡得住金丹修士一击,这我知道。可灵石,去了里面也没地方用吧?”   “带上!”王夫人恨铁不成钢,“万一护卫迟迟找不到你,你又碰到了凶险的妖兽,不得指望在场其他修士?……这符、这伞,你决计不能给出去。但区区灵石,人家愿意要,你全都给了也无妨。”   原来是要临时掏钱雇护卫,慕宸懂了。   把东西拿到手上之余,他又有些紧张:“阿娘,我还没去过秘境呢,你与我讲讲。”   王夫人自然是要说的。她把自己从前在外闯荡时经过的几个秘境一一说给儿子听,慕宸时而抽气,时而皱眉。一时之间,竟是又有些打退堂鼓了,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把这话告诉母亲。   无独有偶。   母子二人谈论秘境的时候,偌大的慕家,类似话题还出现在不少人的耳朵里。   那些被选上的护卫自不必说,没被选上的同样在意:“烈焰城附近多少年都没有启出秘境了,也不知道这回能在里面碰到什么东西……”   “金丹以上就进不去,也就是说,里面的东西只适合炼气、筑基用,兴许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   “哈,你眼光那么高,日后可别与我等抢。”   “烈焰城不过是个黄级城,能有这么一个秘境已经很不错了。”   就连闻渊,这会儿也在听慕笙分析:“一般来说,这种限制了进入人数、境界的秘境,都是早前前辈留下的洞府。”   闻渊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说法,自然很花心思去记,还问:“也是你从书里看来的吗?”   慕笙抿唇笑了一下,“对,未入道的子弟能看的书多是游记杂记,里面的内容除了各地风土人情,就是这类秘境经历。”也就是说,他是真的看了很多,这才有了些概括性结论,“我从头和你说吧。一般来讲,秘境分为两种。要么是天然形成的化外空间,要么是由某个前辈选好一片地方,又用阵术切断那里与外界的联系,将它变成一个‘化外空间’。   “若是前者,里面一般会有许多难得的灵草灵矿。运气好些,碰到长了千年、万年的花草都有可能。曾经就有个丹修前辈遇到这种秘境,由此复原出一个本来已经失传的丹方。   “这种秘境一般不会对进出之人有所条件,只看修士自身运气。若是运气差,十年、百年也见不到一个。若是运气好,掉下悬崖了,也能顺势摔到里面。”   闻渊咋舌:“掉下悬崖——”   慕笙又笑:“你是不是不信?嗯,不信的不光是你。还有另外的前辈在游记里写,他绝不会像‘掉崖之人’一样弄虚作假。”   闻渊也笑:“听你这意思,那些前辈还会在各自的游记里相互`评判?”   慕笙眨眼:“对,有趣得很!”   闻渊喟叹:“难怪你爱看。”决定了,他和慕笙的药铺后房里还要有一个书柜,里面一半医书药书,另一半就是这些“有趣”的书籍。   他们刚刚开店的时候,书柜可能颇空。这也无妨,日子一年年过去,柜子总有被装满的那天。   慕笙尚不知道他这些联想,但见闻渊眼神柔和,目光温柔。他心中微动,一种同样的温暖在心头缓缓流淌。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来着?”少年道,“对了,‘后者’。那些自行开辟秘境的前辈,多是无儿无女,也没有收徒。偏偏生时攒下一些家底,想要有缘人得到。于是,他们临去之前或请阵修帮忙,或是自己本身便是全才,有这方面的功底。   “灵花灵草、灵兽妖兽,这些自然也要出现在后一类秘境中。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前辈自身的传承。这么一来,对进入修士的境界有所要求不是理所应当吗?   “一般人引气入体后便要拜师,偶有少数才和你一样。境界越高,散修越少,这是公认的道理。我看啊,那位前辈没准只是不想找个已经受了其他势力传承的弟子。”   最后一句话,无疑是针对他去找闻渊时,院中护卫那番“只限筑基、炼气修士进入,里面一定不会有好东西”的说法。   闻渊听在耳中,呼吸一停。   “这真的是个机会。”慕笙看着他的眼睛,“不光是给你除掉‘画地为牢契’的机会,还是让你实力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如果运气好,你一进去,就和慕宸分开了,那就尽量往深处走吧。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保证你的安全……我现在给你回春丹,你肯定也不会要,所以进入之前,你想办法再从慕宸那儿拿上一瓶。还有,”少年又去摸自己的储物袋,“这个给你。”   慕笙把一张符纸递给闻渊。   闻渊低头去看,映入眼帘的符样竟有些陌生。   依王夫人的“惯例”,庶子庶女们用度中灵符那一项基本都被洁净符、清风符这样只在日常生活中有用的符纸占了。偶尔有人拿到引火符,都要怀疑是不是王夫人的贴身婢女伤寒眼花,以至于分错了东西。   而现在,慕笙手里的是……   “通讯符。”少年唇角弯弯,眉眼也弯弯,下巴抬起一点喜悦的弧度,“我自己画的!”   闻渊瞳仁骤然收缩:“你画的?——慕笙,你难道……”   也引气入体了?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闻渊只觉得心头炸起一片绚烂烟花。就连过年时慕家主院中的真正花火场面,都不及他思绪当中半分绚丽。   可惜的是,在他抱起慕笙转圈之前,对方已经给了他一个让人遗憾的答案:“没有。不过,所以,这个通讯符应该不太稳定,可能只能传一两句话。   “总之,你从秘境出来之后就找地方藏起来,然后用它告诉我你躲在哪里了,我去找你。”   闻渊听他讲话,思绪渐渐回归冷静,唯有心脏还在“怦怦”跳动。   等慕笙话音落下,他郑重地应了声“好”。接下来,却到底是疑问:“你没有入道,那这符……”   慕笙又眨眼:“我把之前用度里的洁净符收集起来,泡在水中,以此取出了带有灵气的朱砂。”   闻渊:“而后?”   慕笙说:“用它画。”他细细给闻渊解释,“通讯符是基础符,藏书阁就能找到它的画法。因它没什么威力,整理书阁的人待这类基础符也不太仔细。”   闻渊:“但是,画符的时候需要灌注灵气。”   “对,”慕笙点头,“所以嘛,我之前取的朱砂就有用了,它们本来就已经被灌好了灵气。而且足够均匀,比很多初学者自己第一次画符时都好用。”   闻渊:“……”   他相信,慕笙会选择这种做法,是他没有其他办法。   相应的,只要是入了道的修士,多揣摩一点时间,都绝不会被这种简单灵符难住。   但也正因此,修士们永远不会有慕笙的思路。   “其实原本可以直接让你来画的。”慕笙还在念叨,嗓音又轻又快,听不出半点负担,“可咱们这么走着说话没问题,我稍微给你点儿什么,那些护卫也看不出错处。唯独你到了我屋子里,待的时间长了,没准儿要有麻烦。只能这么凑合了,对了,我还给画符朱砂里加了一滴血,所以你放心,它到时候肯定跑不错地方。”   闻渊深深看他。   “好。”他仔细地把符纸叠好、放在自己胸口。又抬头,和慕笙对视。   灿烂过头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闻渊又在慕笙眼睛里看到一点金绿色。他想,如果以后有机会,或许可以认真研究一下慕笙的身世,知晓他的先祖来自什么地方。   “以后”——他和慕笙的“以后”。   “一定要从里面出来。”   慕笙说。   “等我出来。”   闻渊回答。   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同时笑了起来。   再往后,一转眼,就到了各家聚集、所有人一同进入秘境的日子。   闻渊跟着金石银石并其他护卫集合,与慕宸一起,被慕家主、王夫人送去秘境入口。   城中另外说得上话的几家,加上一些能力不错的散修已经在外等候。看到慕家人,几方自有一番寒暄,不过并不会说太久。   渐渐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通道入口。闻渊也是其中一员,感受到自通道传来的力量,他表面神色不动,实际却已热血沸腾。 第135章 逃仆(16)   终于,一个慕家的护卫在慕家主的眼神示意下往前一步,率先踏入通道!   他之后,其他护卫、金石银石……所有人一起拱卫着慕宸,共同进入其中。   闻渊则稍稍落后了半步。   还是来源于慕笙的话:“也有的秘境机制是这样:如果是靠近一同进去的人,就会把他们分在一起。但是,要是隔了些距离,他们就会落在两个地方了。”   闻渊毫不犹豫地施行。   哪怕不论离开之后要逃跑的事儿,光为了他积累经验、练习作战,这会儿他也不能和慕宸的人待在一起。   白光吞噬了闻渊的身影,他只觉得天地一旋,自己不由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身边已经换了一副场景。   少年抬起眼眸,缓缓向四周望去。   喜意在他心头散开,像是一片涟漪扩散。   他果然和慕宸等人分开了!   还有,自己竟然落到了一个山谷了。入目之处,都是各种不同花草!   如果慕笙在这儿就好了。一圈看完,闻渊不乏遗憾地想。   有了他,自己肯定能知道这些花草分别都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作用,还能给他们日后的药铺攒点货品。不像现在,自己最多从它们身上萦绕的灵气浓厚上判断它们是不是灵植。   一没储物袋,二不知道花花草草们有无毒性……唉,要是个丹修、药修站在这儿,恐怕要觉得自己放着金山银山却直接松手。可事实又是,客观来说,这些灵花灵草还真对自己“无用”。   闻渊一边琢磨,一边开始转悠。行走期间,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花草,不让自己踩在他们身上。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琢磨出了山谷的构成。此外,闻渊还发现一个有点奇怪的地方。   当他走到某个点的时候,会很明显地觉得,前方的灵气淡下去了。   少年立在原地,注视着眼前那片与身后没什么差别的花草。   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危险,但是……   闻渊眼神微动,想:“既然它们是‘一样’的,那没道理我背后的植物有灵气,前面的却没有啊。”   古怪。   在秘境里,“古怪”两个字,既昭示着机遇,又昭示了危险。   作为一个只冲开四个关窍的初入道者,也作为一个和人约定好“日后”的少年,闻渊果断迈开步子,朝后退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转身,而是保持着面对那片没有灵气之处的姿势,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如果有其他人在这儿,恐怕会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挺好笑吧。   闻渊冷不丁地想。   他却不知道,如果真的有“其他人”——最好是一个已经结成金丹、按理来说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个秘境中的修士——他真的站在一旁观看,注意力一定会完全被闻渊眼中的“灵气极淡之地”吸引。   然后,对上那双闻渊没看到,却正透出无尽威压的金色兽类眼睛。   ……   ……   进入秘境半个时辰之后,闻渊从山谷中离开了。   他一边尽量减少自己发出的动静,一边顺着谷外小路奔跑,想要找到第一个能让自己练手的妖兽。   对它们,闻渊的认知倒是比对灵植要多。进入秘境之前,慕家主、王夫人特地让一名十分资深、见多识广的老护卫来给被选中的人“上课”。   闻渊也去了。听讲的时候,周围其他人看他的眼光多多少少有些奇怪。就连金石银石,眉毛也拧起一点。   闻渊只当自己毫无感觉。他的修为虽然没有明面上那么低,但也的确挺低的,在整个队伍里仅次于慕家的小少爷。这种环境下,旁人完全忽略他才是怪事。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需要从老护卫口中学习尽量多的妖兽特征,好在进入之后顺利找到自己能够应对,同时又能给他增加战斗经验的猎物。   现在……   闻渊眼神微微一亮!   他看到一头身形尚未长成、身边再无其他成年妖兽的妖牛!   那头妖牛的角上时不时有电光闪烁,这让闻渊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它的名字:奔雷牛!   老护卫的话仿佛又响在他耳边:“……这也算是一种野外常见妖兽了,筑基的诸位能轻松应对,但若是炼气期的诸位碰到了,恐怕要费一番苦头。”   闻渊摸出自己腰间的匕首,身体下压,潜伏在茂密的灌木之中。   灵气在他身边卷出一道小小的风,这引起了不远处奔雷牛的注意。而就在它抬起脑袋、看向闻渊方向的瞬间,一道利刃破风而来,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它身前!   奔雷牛长长地“哞”了一声。闻渊瞳仁收缩,心道:“速战速决——成了!”   他投出去的匕首,虽然没像之前瞄准的那样插进奔雷牛眉心,却也伤了它一只眼睛!   大量电光在妖牛两只角上闪烁,少年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触碰到那些雷光,就一定会全身麻痹、倒在当场。但是,只要他能绕过奔雷牛的攻击……这不难,毕竟它的一边视界已经被闻渊废掉了,剧痛之下,连对危险的直觉预警都少了不少。   少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奔雷牛身侧。他不再遮掩,双手抬起,瞬间便有大量灵气朝他掌心聚拢,又在他手掌合拢之际,涌向他的拳头。   《金鹏拳法》第二式,鹏程万里!   “咚——!”   闻渊挥出一拳!   这还不够。出拳之后,他极为灵活地转开身体,让自己消失在原先站立的地方。再下一刻,大量雷光落在那处,让前一刻闻渊脚下的土地变成一片焦炭。   同一时间。   又是饱携了灵气的一拳,落在奔雷牛脊柱上。   妖牛发出一声长长的凶叫,身体微微摇晃,倒在地上。   大地“隆隆”作响,远方雷霆震荡。   闻渊冷静地绕到奔雷牛身前,一把抽出匕首,剖开妖牛肚腹!   片刻后,一样东西被他取出来。少年却没有带着它逃走,而是肩膀用力,以极大的力道,将它朝远方抛去。   然后,赶在其他奔雷牛出现之前,闻渊躲了起来。   还是用那老护卫教的法子:哪怕是有毒的灵草,稍微取一些,擦在身上也是无妨的。真对身体害处太大、让人这样都会不舒服,那及时洗掉就行了。   要是原先就对身体有利的灵草,将它们揉碎出汁、涂在身上,更是一点儿坏处都没有。   至于其中好处呢,自然就是让妖兽误以为你就是周围环境的一部分,从而将你忽略。   虽然老护卫后面也提到,这种办法不是长久之计,运气稍微差一点就要被察觉。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闻渊这会儿就践行这句话,爬上一棵树,又给自己脸上、手上,还有衣服上其他溅到妖牛血点子的地方,统统涂上树叶的汁水。   然后,他静静地靠在树干上,透过叶子缝隙,去看大量奔雷牛从自己身边奔过。又果真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直接冲着他之前扔出东西的方向去了。   良久。   身边重回安静。   少年从树上跳下来,再度来到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奔雷牛旁边,开始挑选它身上仅次于心脏的好肉。   ——心脏已经被他丢出去了。最好的部位没了,闻渊是有点遗憾。但是,想到眼前正是自己的第一个猎物,这点遗憾又迅速被振奋取代。   “可惜慕笙不在。”他犯嘀咕,“否则的话,还能给他分一点。”   ……   ……   进入秘境之前,另有一个问题让慕宸十分关注。   “我们得在里面待多久?”他问那老护卫,“要怎么知道可以出去了?”   同样的话,他其实也问过王夫人。不过王夫人成亲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秘境了,经历的状况一是少,二是有些细节她现在也说不清楚,这才有了慕宸找其他人问的事儿。   老护卫回答:“金丹以下的秘境,正常情况下,能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它要关闭的时候,小少爷自然就出来了,那之前也会有所感觉。”   这话落在慕宸耳中,他其实不是很满意。一个月,太久了,他可是知道秘境基本可以和荒野画等号的!也就是说,自己得风餐露宿二三十天!   闻渊却挺满意。二三十天,足够自己好好打磨一番。后面接到慕笙,也更有在外生活的经验。   在奔雷牛身上割下能量充足、足够自己吃饱一顿的肉后,少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他背后,更多弱小的妖兽走了出来。不多时,就把一头完整的奔雷牛分食殆尽。   闻渊则找了个僻静地方,快速生了个火,将肉烤熟,送进肚子。   其实最里面还能尝到一点血味,口感也和外面那层熟透的肉不太一样。不过闻渊吃得囫囵吞枣,还没仔细研究呢,东西已经到了胃里。   他只能摸摸肚子,模糊地得出一个“味道也不是很坏”的结论。之后,就觉得一股暖流从自己胃部散开,缓缓涌向四肢百骸。   是牛肉中的灵气,开始滋养他的经脉了。   闻渊立刻开始打坐、利用这股力量继续冲关。 第136章 逃仆(17)   难怪正经修士每顿饭都要吃灵兽、妖兽肉呢。   一炷香工夫后,奔雷牛的力量被闻渊完全吸收。感受着自己轻盈了很多的身体,他心情复杂地想到。   这还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妖兽,身上并非心脏的部位——虽然这样,但也比闻渊在慕家时吃的大锅饭强很多了。   不能完全归咎于慕家小气。客观评判,他们给护卫的待遇已经挺不错。但是,在大锅饭里挖来的肉块,要和闻渊专门往好处挑的肉对比,还是有些为难前者。   闻渊有种预感。   如果接下来一个月,自己一直都能保持刚刚那一顿的进食水平。从秘境出去的时候,他大约已经是个炼气中期了。   ——那就继续努力吧,也让慕笙再见他时,为他高兴高兴!   想到这里,少年一只手撑在地上,一跃而起。   他快速处理了身前的火堆,之后,就又一次寻找起猎物。   ……   ……   目标不是每一天都能达成的。   有时候,闻渊不慎闯入了实力颇强、自己绝对应对不了的妖兽领地,只能在对方“捕猎成功”之前匆匆逃走。   也有时候,他正在和猎物比划呢,身边突然冒出另外几个修士。他们自说自话地来“帮助”闻渊,又在猎物倒下之后,直接拿走它身上最好的地方。   言辞之间甚至颇为大度,一副“虽然我们帮了你大忙,不过你也不用太感谢我们”的态度。   闻渊:“……”   他看看对方的人数,再估量一下刚才出手时他们的修为,到底什么都没说。   “咦。”闻渊不说话,不代表其他人不讲。眼看少年要离开了,来人摸了摸下巴,冷不丁开口,“你是哪家的?秘境都开启十几天了,怎么还没和一起来的人会和?”   他身边,有人低声道:“少爷,看他这装扮,仿佛是慕家的护卫。”   “护卫。”来人轻轻地重复了一句,眼里似乎有笑意。只是一转眼,那笑意又消失了,化作若有所思。   “慕家少爷怎么会带个炼气前期的护卫进来?”这点是他们前面看闻渊出手的时候判断出来的,“我看,多半是哪个散修顶替了慕家护卫的名号,悄悄混入其中。快去把他拿下,等见了慕家少爷,咱们还能得些功劳!”   听了这吩咐,来人身边明显也担任护卫职责的两人对视一眼,似是有所犹豫,到底却站了出来。   闻渊没有想到,事情还有这种发展方向。再观察一下来人——他记得这张脸,也是烈焰城里一个家族的家主儿子,进秘境之前,他还和慕宸打过招呼。   当时他脸上就有些愤愤了,不过仅仅是一眨眼工夫,很快就被压制住。   现在这番作态,他难道是真的怀疑闻渊吗?不,秘境从出现开始,入口就被城中各家牢牢把持。众人走进通道时,各家家主更是全都站在外面。这种状况,怎么可能真有人浑水摸鱼?   无非是觉得闻渊修为低,又与大部队分开了。治不了慕宸,难道还不能拿他出气吗?   少年心中暗恨,理智却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前,自己的情绪根本不在对方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能让他们抓住。   闻渊身体稍稍后退,大脑快速转动。   他一动作,那两个护卫也开始动作了。   眼看他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闻渊脚下一踩,竟是出人预料地又往前冲了过去!   光说逃跑,他绝对跑不过对面的护卫。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只是眨眼之间,少年来到那吩咐抓他的少爷面前。后者瞳仁当中先是惊讶,随即又成了志得意满。   “我说呢,”他笑着侧身,避开少年的攻势,“果真是个身份有问题的!否则的话,这会儿怎么不乖乖和我们去找慕少爷?还能验明正身、让你与其他人汇合呢……”   说到一半,青年卡住了。   他的神色沉了下来,透出一点晦暗不明,嗓音发冷:“你给我身上涂了什么?”   同一时间,闻渊后领被一名护卫抓住,整个人都被对方提了起来。   威胁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半点惧怕的样子,甚至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   “我试过了。”领口卡住脖子,闻渊这会儿有点喘不过气,但这不妨碍他讲话,“这种灵草的汁液最受金蜂喜爱。原本是想着,找个地方涂上,把它们都引出来,再去掏里面的蜂蜜。不过现在,冯少爷……”   冯少爷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他不意外少年认识自己,总归他也只是在借题发挥。   但是,对方提到的金蜂,却让他心神开始绷紧,一把把外杉扯了下来,丢到另一个空着手的护卫手上。   “这玩意儿当真能引金蜂?”青年问。   护卫脸上露出几分为难。   他们又不是丹修药修,眼前也不是完整的灵植,仅仅是一团颜色怪异的糊糊。   眼看护卫不说话,冯少爷面色愈沉。   “搜!”他吩咐。有这句话,护卫当即动手。没一会儿,就从闻渊腰间摘下来一个竹筒。打开看,里面全是这种糊糊。   冯少爷看了一眼,心中对闻渊的话信了七八分。他又惊又怒,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栽在这么一个炼气前期手上。这么一来,仿佛还是怒意更多。   “全都倒在他身上,”冯少爷吩咐,“然后,咱们直接走。”   护卫们依言去做。   没一会儿,闻渊收获了满头满脸植物糊。   粘稠的糊糊沾上少年面颊,滚过他的眼皮、睫毛,遮挡了他的目光。   护卫却没错过闻渊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他手上没有任何迟疑,心脏却在这一刻微微发凉。好在很快,糊糊倒完了,闻渊被他扔在地上,双方再不需要接触。   眼看闻渊拼命擦着自己脸上、身上的草糊,冯少爷露出一个细微的冷笑,吩咐道:“走!”   他仿佛已经能听到金蜂扇动翅膀的声音了,此地不宜久留。   一主几仆毫不犹豫地离开。须臾,地上的少年停下动作,带着身上那些糊糊,开始检查不远处猎物身上还有没有能带走的肉。   心脏这种部位毫无疑问已经没有了,但再切一些肉块下来勉强可行……没一会儿,闻渊也带着肉块离开。目标很明确,直接就去了自己近日发现的一条小溪边儿。   不知是不是受“外面正是烈焰城”的影响,秘境内也从早到晚都笼着一股燥。   少年把衣服脱下来,投入水中清洗。想了想,把自己也挪进去,痛痛快快地搓洗了一番。   草糊糊被水流冲了个干净,没一会儿,少年又是一身清爽。而这时候,他挂在岸上的衣服差不多也干了。   闻渊甩甩脑袋,上岸穿衣。动作之间,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自己的脖颈。   刚才被勒了太久,说不定上面要留几天痕迹……这么想着,闻渊意外地发觉,自己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痛。   仔细想想,他刚才还搓了脖子上干掉的草糊呢!   少年心头意外,重新凑到溪水旁边,低头去照自己的脖子。   ……眼睛花了,照旧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过,手指摸上去时的感觉做不了假,他觉得自己脖子真的没事儿。   闻渊若有所思,缓缓转头,把目光集中在放在一边的竹筒上。   要说自己的脖子还经历了什么,无疑就是竹筒里的东西了。   少年喉结滚动一下,将竹筒打开,挖了一指头残留在边缘的草糊。又低头,将它涂在自己掌心的擦伤上。   过了片刻,将草糊洗掉。   擦伤完全消失了,半点痕迹都看不出。   闻渊瞳仁猛地收缩,大脑快读转动;这些草糊里恐怕有能够疗伤的灵植!把东西找来,恐怕能让我在这秘境里保命!……好好想想,里面究竟是什么。   ……   ……   祸不单行。   冯少爷觉得,这是最适合形容自己现下状况的一句话。   前脚才折腾完慕家的护卫,转眼就碰到了慕家人。   和慕宸那张脸对上的时候,他的表情都要僵了。   从小到大,慕宸就是他们这一批孩子里最任性张狂的一个。自己呢,不管是做错还是做对,一旦起了冲突,都要被父母压着向慕宸道歉。回去之后,还要被爹娘教训。   慕宸爹娘都在金丹,这点和冯家夫妇一样。可金丹与金丹,本身也有差别。境界稳定、已经在步步冲击中期的慕家夫妇,较被家族底蕴吊着、堪堪踏入此境门槛的冯家夫妇强了不知多少。   慕家本身,也远比冯家要强!   真是厌恶啊。   冯少爷这么想着,到底迎上去,预备打个招呼就走。理由都是现成的,“慕老弟身边能人辈出,我们便不与之争辉了”。   没想到,话没说出来,就听到慕宸问:“冯鑫!你可有见过一个我家的护卫?他还是练气前期,一进秘境,就和我们走散了。”   冯鑫微微一愣。   眼里闪过一道暗芒。 第137章 逃仆(18)   经过排查,闻渊最终确认了草糊疗伤功能的来源。   应该是一种树的叶子。   他当机立断,把原本的竹筒清洗干净,往里面灌入新的糊糊。这一回,就是纯粹用那种树叶来捣。   虽然顶不上正经疗伤丹药,但对秘境中的闻渊来说,这也是能够应急的好东西。   再有,他心头抱有一个隐约的猜测。自己是不懂炼丹,可最基础的道理还是懂的。丹丸的药性不可能是凭空而来,只不过是把原材料中的精华部分提取、凝结。换句话说,自己找到的树叶,很有可能是回春丹的原材料。   慕笙见了,肯定很高兴。   闻渊暗暗下了决心。秘境之中,那种树叶并不难找。想来就算到了“离开”预感出现的时候,他去摘一把,也来得及,总得给慕笙带点东西出去。   当然了,如果能在最后几天攒些妖兽肉,一并带走,自然是最好的状况……   ……   ……   “……什么?”   听完冯鑫的话,慕宸的脸色微微发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冯鑫竟然告诉他,过来的路上,他还当真见过闻渊!而那时候,闻渊正在被一群金蜂追着,慌不择路。   少年面前,冯鑫脸上露出浓浓懊恼,“我那会儿一心避开金蜂,是以只顾着快跑。若是事先知道,慕老弟竟对那人如此看重,我,唉,我说什么也要上前帮忙!”   慕宸只愣愣地听着。   冯鑫悄然看他神色,心下好笑。实在想不到,历来飞扬跋扈的慕小少爷,竟然因为一个护卫出事而慌成这样!   他略略一想,仿佛猜到几分缘由。不过,慕宸与那护卫究竟是什么状况,冯鑫并不关心。他只希望眼前的小少爷能再惊慌些,为此,他压着嗓音,继续往下讲:“跑开的时候,我远远朝他看了一眼,仿佛已经有金蜂落在他身上。若是那少年不曾逃开,恐怕,恐怕慕老弟连他的尸骨都寻不着。”   他甚至发出一声叹息,仿佛是真切为了闻渊难过。理由充分,谁都知道金蜂群有多凶险,别看里面只有一个蜂后勉强算得上“妖”,剩下的就是纯粹虫子。可一旦被它们缠上,但凡没能力将它们一网打尽,往后便是不死不休。   他没说闻渊一定死了,可谁都能从他的话里听出来,照冯鑫描述中闻渊碰到的状况,对方能活下来才是怪事。   包括慕宸。   小少爷嘴巴张开,又闭上,久久不知如何反应。   未来的一方尊者、间接害死自己全家的人,就这么没了?   太突然,完全无法相信。   可是、可是,要是他真就这么没了……   慕宸舔了舔嘴唇,问自己:“要是这种缘由,闻人家那大能愿意放过我家否?”   不知道。   毕竟闻渊是和自己一起进秘境的。   他心中忧虑,这副神态落入冯鑫眼中,更激起一片幸灾乐祸。   他还要再说,可惜话还没说出来,慕宸已经问道:“冯鑫,你之前见到闻渊,大约是在什么方向、见他之后又过了多长时间?”   冯鑫一愣,倒是能回答:“就在西南方向。时间,约莫两个时辰吧。”   慕宸点点头,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开,改去叫旁边的护卫们:“黄钟、应钟。”   两个筑基护卫从人群中走出,听小少爷吩咐:“你们顺着西南方向上冯鑫的脚印往过找。若真能找到闻渊,他还活着,就把他带回来。若是伤重,先给他疗伤再与他一同归来见我。若是……”微微一顿,到底说了下去,“人已经不在了,你们确定他再没了声息,倒是不用再带尸骨回来。不过,还是得有个说法。”   护卫们拱手称是,紧接着身形往前,消失在草丛当中。动作之快,让冯鑫叹为观止。紧接着,他心头微跳。   若是那小子还活着,慕宸岂不是能从他口中得到双方的冲突?   冯鑫心脏狂跳,短短时间,冷汗出了一背脊。好在慕宸还在心焦,无心留意他的状况。   冯鑫再不多留,直接与慕宸提出告辞。慕宸自然不会挽留他,双方又说了几句,便就此相别。   冯鑫重回西南,在自己的来路上紧赶慢赶。他身后,慕宸留在原处,心头半是对闻渊、对未来的担忧,另外一半,则是他刚才意识到的“机遇”。   要是闻渊侥幸从金蜂的袭击当中逃脱,自己又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这可是救命之恩啊!   有这么一份恩情在,哪怕闻渊日后不娶慕家女,自家的安危同样算有保障。   嗯,娶了也无妨,算是在原先岌岌可危的慕家上再加一根保险绳。有这双重保险在,相信日后闻人家来找闻渊时,慕家可以光明正大地享福。   前提是,闻渊真的能活着。   ……怎么办,又有点担心了。   ……   ……   被慕宸惦记着的闻渊,完全不知道其他地方正在发生什么。   他又开始找新猎物了,并且颇有计划。   之前拿来糊弄冯鑫的“金蜂”两个字,其实也是他从慕家讲课老护卫口中听说的。对方说这个,主要是为了提醒众人不要小瞧秘境中出现的任何小东西,更别觉得它们麻烦,就一巴掌拍扁。万一人家背后有一个庞大族群,要对着你不死不休呢?   闻渊听得颇认真。   不单单记住了这种特殊的妖虫之名,同样记住老护卫叹着气说出的应对方式。   “剧毒之物旁侧,往往就有解药。放在金蜂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需找它们身边的天香草,将它们摘下、点燃。别看这灵草叫个‘香’名,乍嗅起来也当真有几分好味道,可一旦烧起来,你们就知道它的就厉害了。不将人浑身染臭,都不算完的。   “这种味道之下,金蜂也难以承受,自然纷纷从巢穴逃出。到那时候,就是修士的机会了。”   什么机会?   他之前曾在冯鑫面前信口一提的,取金蜂灵蜜的机会!   老护卫说了,这玩意儿在滋补经脉上有极强的功效。喝的时间长了,入道修士更容易冲关,没入道的则更容易引气入体。总而言之,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可惜金蜂太凶,灵蜜又难得。在外面,一巢金蜂拢共也就能产一小瓶蜜。也没法子,谁让修士年年都要取。   在这儿,却不一定了。   冯鑫被吓跑之前,闻渊其实都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可他跑了以后,少年脑子里冒出一个飘飘忽忽的念头:“他信得好快。难道,他真的在秘境里见过金蜂?”   这让闻渊立刻开始摩拳擦掌,“带出秘境,给慕笙当礼物”的单子上又加了一样。   盲目地找不是办法,他准备先确定一个灵花比较多的地方,细细观察从它们身上飞过的小虫。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闻渊想错了,这个秘境里并没有金蜂。但就算这样,他也不吃亏嘛。   他斗志昂扬,踏上新的征程。   这一找,就是又三天过去。   秘境说大不大,至少闻渊一直能隐约看到它最外间的一圈山峰。他进入时所在的山谷,就是其中一角。   想来这就是象征“边界”的地方。   说小,却也不小。遇到冯鑫之后数日,闻渊都再没有碰见其他人。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对在找他的人来说,却是麻烦。   慕家的两个筑基护卫迟迟不曾归队,他们身后缀着的冯鑫一行跟着胆战心惊。午夜梦回,冯鑫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要你图一时之快!要你多嘴!   可现在再抽,到底是来不及了。他只好心疼地放下自己的手,继续去盯着慕家的护卫。   终于,事情在三天之后迎来了转机。   慕家的筑基护卫在上风口,这会儿尚没有其他反应。冯鑫这边,已经有护卫低声道:“少爷,你可有嗅到一股……”   冯鑫鼻子抽一抽,纳闷:“什么?”   护卫回答:“臭味!”   冯鑫:“……”   他正要对着护卫怒目而视,却见对方神色激动,进一步解释:“像是天香草烧起来的味道。这东西,几乎只会在人取金蜂灵蜜的时候用到。”   “哦?”冯鑫来了兴致。   当初那小子,似乎正是要干这档子事儿!   想到这里,他又朝慕家筑基护卫的方向看了一眼。“跟上去”和“循着臭味去找”两种心思在脑海中交织,没一会儿,冯鑫做出决定。   “你,留在这儿看着,有什么情况立刻用通讯符告知。”冯鑫指着一个护卫吩咐,“剩下的人,跟我走。”   同一时间。   闻渊面颊上裹着一块布,鼻子、嘴巴都被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布上涂着厚厚的草糊。再有,他的衣服更是近乎被草糊直接染成绿色。   少年远远坐在一棵树的粗枝上,专注看着在天香草燃烧烟雾中喷涌而出的金蜂。   “嗡嗡,嗡嗡——”   少年喉结紧绷,连带身上肌肉,也一并紧绷。   能成功吗?……那么大一个、近乎从树干垂落到地面的蜂巢,一旦将其打开,不知要流出多少蜂蜜,足够慕笙从凡人喝到引气入体了吧?   可惜自己手上没有储物袋,碰到这样的好东西,偏偏无法全都带走。   闻渊心头遗憾至极。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第138章 逃仆(19)   少年的身形依然隐在繁茂树枝之中。   分辨出脚步声的时候,他眉尖猛地一跳。   那个在点燃天香草的时候,就隐约从心头冒出的担忧还是应验了吗?——天香草燃烧的气味实在太大了,万一有其他修士嗅到、被其吸引,又要如何才好?   他视线垂下,很快见到了正在走来的人。   对方身影映入眼帘时,闻渊原本只是紧绷的表情变得极差。   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为自己而来的,可光是“前脚被人找过麻烦,后脚就又碰上”的事儿,也足够闻渊不悦了。   考虑到双方的实力差距,闻渊很快开始调节心情。   万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冲动,自己能取走的灵蜜本来就有限。如果冯鑫他们能引走些金蜂的注意力,于自己而言,也算是一桩好事。   不过……   以冯鑫主仆的位置、角度,他们这会儿绝对已经能看到蜂巢了。   为什么他们还是一副正在找寻的样子?   闻渊沉吟。思绪转动之间,风带来了下面主仆的声音。   ……   ……   “怎么没见到人?”   在距离蜂巢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冯鑫停下了脚步。   哪怕以现在的距离,金蜂的“嗡嗡”动静依然堪称可怖。   他倒也知道灵蜜是个好东西,然而再好的东西,都比不上自己的安全。   冯鑫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只是视线仍不住在周遭飘动。有心烦,想知道做出这一遭动静的到底是不是闻渊。如果不是,自己完全可以直接转头走人。也有焦灼,暗暗想,倘若那少年当真落在自己手中了,可务必要速战速决,决不能让慕家护卫察觉破绽。   “少爷,”听着他的问题,旁边的冯家护卫回答:“取灵蜜的人这会儿怕是正候在某处,只等蜂群离开。”   冯鑫听着“蜂群”两个字,只觉得自己骨头缝里都是痒的,立刻说:“那还不快将他找出来!”   护卫:“……若那人是慕家的护卫,见到我等,自然不愿出现。”   冯鑫眉毛竖起,用一种“你怎么这么没用”的神色去看身边人。   护卫早就习惯主家少爷的脾气,这会儿倒是不显露丝毫不悦,低声继续道:“可若是其他人,以少爷之名,总能让其有几分忌惮。”   冯鑫听到这里,回过味儿来了。护卫或许并不是在推脱责任,而是正给他出谋划策。   他自然不会因此而对先前的态度有所歉意,然而对方这说法,好像的确没错。   慕家的护卫,可仅仅是炼气前期!要不是那小子诡诈,随身带着能引金蜂的东西,自己先前就处置了他,哪里用等到现在?   “以我之名,”他念了一句,又看一眼不远处飘散的蜂群,“倒是个办法。不过,万一就先来的不是那小子的动静,而是那群虫子,又待如何?”   护卫还真懂一些,此刻回答:“金蜂受了天香草影响,这会儿正晕着呢。只要少爷不主动攻击它们,发出点儿动静也是无妨的。”   冯鑫眼神动了动,深以为然,后退一步。   “既如此,”他吩咐,“这差事,你们速速做好。”   开玩笑,不由侍卫出面,难道让他冒险吗?   冯鑫的话音、动作都带着浓浓的理所当然,他身边的护卫也早已想到这样的结果,并未多说什么。   唯有正在树上的闻渊,细细分辨完主仆几人的话音之后,眉毛微微一挑。   虽然只听到了几个关键词,但这群家伙,竟然不是被灵蜜吸引来的,而是阴魂不散地来找自己?   他微微头疼。也就是这时候,一只金蜂晃晃悠悠地从树枝之间撞了进来,直直飘在闻渊面前。   一人一蜂恰好相对。   与凡蜂不同,金蜂个头要大许多。单就闻渊面前这一只,都有他的拇指大小。   浑身都是如其名的金色,虽然在妖虫上排不上号,但真来个凡人应对它也是麻烦事儿。它身上的金不光光是种色泽,也是种保护,寻常铁器难伤。只有用上灵气,才有可能将其撕碎。   用眼神估量着自己与虫子之间的距离,少年神色愈紧。而在树下不远处,等待护卫们的冯鑫同样迎来了金蜂的“探望”,正抽着气一一躲避。   好在就像护卫们先前说的一样,金蜂已经晕了。不论是树上的闻渊,还是树下的冯鑫,都没有遭受到它们的攻击。   就连正扯着嗓子,在妖虫领地内喊“冯家少爷想与这儿的道友合作,共同对付蜂群”的护卫,都没出什么乱子。   这还真是……   少年的心情平复下来,悄悄抬手,从旁边折下两根树枝。   如他所想,护卫那边那么大的动静金蜂都不管,何况他发出的小小声音。   把树枝长短、上面的叶片规整一下,一双“筷子”就出现在少年手上。   他极灵活地握着它活动了两下,而后将“筷子”落下,正好碰到停在树上的金蜂的“腰”。   ——话说回来,虫子也是有“腰”的吗?   莫名的想法在心头转了一圈,闻渊很理所当然地想:“不知道。记下来,回去问慕笙。”   为了确保自己能回去,他手上微微用力,将金蜂夹了起来。   虫子身后的短刺带着让人胆寒的幽光,闻渊可半点儿不想体验它扎在自己身上的威力。   小心、再小心……少年手腕用力,猛然一甩。“筷子”尖儿松开,被夹在当中的金蜂当即离开树冠。   快速移动当中,金蜂的翅膀缓缓复苏,开始扇动。   然而,不等它振翅飞起,身体便撞到了某个地方。   冯鑫“哎哟”一声,肩上一痒。他本能地一掌朝上面拍去,只觉得自己拍下了某样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嗡”的响动加大了。   在冯鑫抬起手、细看自己掌心之物的同时,身边的所有金蜂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晕头晕脑地到处乱撞,而是以一种相当危险的分布将冯鑫包围其中。   冯鑫面皮紧绷,连牙关都咬紧。身体忍不住地颤动,危险预感从掌心与死掉金蜂接触的地方迸发,顷刻之间传入大脑,促使他叫道:“回来,统统都回来!”   话音未落,“嗡”声更响!冯鑫近乎是当即就发出一声惨叫,紧跟着,他想从袖里取出什么东西,那样东西却直接落在了地上。   “少爷!”护卫们匆匆朝这边赶来,入眼的正是冯鑫被一群金蜂围绕的场面。光是他们乍看一眼,已经在冯鑫脸上、手上看出数个大包。   护卫们心头骤寒。虽然让他们离开是冯鑫自己的要求,可他受伤了,自己却不曾,日后不知还要遭到什么惩处……有人还在想呢,有人已经反应过来,要去蜂巢下取天香草,   这自然是最有用的法子,可越靠近蜂巢,在外涌动的金蜂就越多。护卫们一心前冲,难免撞到几个。   这就像是一个开关。他们不主动招惹时,金蜂同样可以与他们“和平共处”。一旦有了触碰,他们身侧的“嗡”声同样加大,宛若冯鑫前面经历的复刻。   同一时间,树上。   闻渊闭着眼睛,后背紧贴着粗壮的树干,任由几只再飘过来的蜂在自己身边飘来飘去、研究他身上的糊糊是否能够成为采蜜对象。   他听到下方的叫声。一开始只是冯鑫一个人,后面又增加了几个人。   护卫最终还是把天香草取过来了,连带的是更多、更多金蜂。就连闻渊身边,也成了“嗡嗡”一片。   不过他始终未动。   草糊的遮掩下,少年仿佛成了大树的一部分。徘徊在他身边的蜂也并未停留多久,在研究结束、意识到少年身上并没有什么灵蜜之后,它们就飞开了。   和其他同伴们一样,去追逐“入侵者”的脚步。   金蜂跟随逃走的冯鑫、冯家护卫远去,从头到尾,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闻渊则在彻底听不到动静之后睁开眼睛。看看周遭,已经干干净净。   他唇角勾起,从树上跳下。   还没往出走呢,就感觉脚底下踩了什么东西。   少年轻轻“咦”了一声,把脚挪开,低头去看。下一刻,他的瞳仁猛地收缩,心脏狂跳,不敢想象自己的幸运!   储物袋!   因为没有这个,闻渊不得不放弃很多东西。就连灵蜜,他之前也没指望自己能带走多少。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闻渊把储物袋捡起来。看上面的图样就知道,这玩意儿远非慕笙那个只能放少少一点儿东西的袋子能比。问题是,他能用吗?   答案是“可以”。   少年眼睛更加明亮。   慕家有底蕴给慕宸一个滴血认主的专属储物袋,冯家却没有!   也就是说,不单单是袋子本身,就连里面的东西,这会儿都成了闻渊的囊中之物!   要不然修士们怎么总要在外历练闯荡呢,少年忍不住想。不说天生地长的那些好东西,就连其他修士,都是极好的收获对象。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拿着储物袋来到蜂巢旁边,闻渊果断把整个蜂巢都装了进去。   而后,他一身轻松,掂量一下手中的袋子,就预备离开。   ……没走成。   少年刚刚转身,身形便顿在原地。   从他下树、捡袋子、来到蜂巢旁边,拢共也不过一盏茶工夫。   这点时间,冯鑫竟然已经摆脱金蜂回来了。 第139章 逃仆(20)   冯家主仆之前遇到的麻烦都是真的。   天香草对金蜂的作用也是真的。   护卫们带着天香草冲到冯鑫身边的时候,后者已经被蛰了不下十数下,整张脸都肿成一个可怖的样子。   他们不敢轻视,立刻抓住冯鑫后领、将人从蜂群的包尾中提走。同时,也一直没有放开手中的天香草。   接下来,就是主仆一路跑,蜂群一路追。然而,它们追的不只是冯鑫等人,还是依旧在不断冒烟的灵草。   陆续又有不少金蜂倒在路上,不知不觉,冯家主仆身边已经清净下来。   意识到这点后,护卫们立刻停下脚步,开始查看少爷的状况。   不算好。冯鑫金毒入体,不说身上肿起来的那些包,光看他明显不同于常人的肤色,都知道他情况不妙。   然而护卫也没太惊慌。到底是城中大家族出身,哪怕比不上慕家,他们手上也依然有些压箱底的好东西。这会儿,便见护卫去摸冯鑫袖子、胸口,想要找到少爷出门时带上的丹药。   没找到。   冯鑫在护卫们的动作里迷迷糊糊地回了力气,告诉他们,储物袋之前被自己掉在地上了。   护卫们一愣,立刻开始从自己怀中取东西。   中品的解毒丹只有少爷有,下品的他们这儿却也有几颗。效果比不上中品,却毕竟能用。   吃了药,冯鑫的状态立刻好了许多。脸上、身上的肿胀一点点褪去,可以自己起身,晃晃悠悠地命令护卫们:“快随我回去找储物袋!”   他前面碰上闻渊,就是想在他身上捡漏。谁能想到,漏没捡多少,麻烦却是碰到一堆。   到现在,更是直接成了能被别人捡的那个漏。   冯鑫决计忍受不了这点,当即便要返回。   他和护卫们都是炼气中期往上的修为,刻意赶路,脚程自然慢不到哪儿去。转眼到了地方不说,还收获一个意外之喜。   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冯鑫笑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笑过之后,他的表情倏忽冷下,吩咐:“动手!”   身边的护卫当即开始前冲。   闻渊眼看他们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呼呼”风声,正昭示着护卫与少年之间不断拉进的距离。   但与冯鑫、与冯家护卫们所想不同,这个过程非但不似他们所想的迅速,反倒有些……吃力。   心知一旦被他们抓住,十有八九要有一死,闻渊用上自己最大的速度!   喉咙慢慢冒出腥甜气,脚下不像是踩着土地,倒像是踩着风。   危机情况之下,少年自发地领悟了“驭风而行”!   可这依然不够。   背后的声音不断加大。   闻渊咬咬牙,果断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将其打开。   如果冯鑫站在这里,自然能看出,闻渊手上的正是他的储物袋。   前面捡到这玩意儿时,闻渊已经粗略看过里面的东西。此刻时态紧急,他毫不犹豫地从中取出数张灵符。   烈火符!   惊雷符!   疾风符!   前两样用来攻击。后方冯家护卫猝不及防迎来一阵烈火暴雷,不得不停下脚步,艰难应对。   闻渊则在疾风符的加持下进一步加快了前行速度,转眼就要冲出找到蜂巢的林子。   快了,很快了……   眼前就是林外天光,闻渊看在眼中,脚步继续。   然而内心深处,他却陷入薄薄迟疑。   自己真的要出去吗?   在林子里,还有躲藏一番、让冯家主仆无处可寻的余地,可要是到了外间……   正思索时,身后竟又多了脚步!   少年思绪沉沉。他不曾转身,却能从新出现的脚步中分辨。他们并不是之前自己凭借灵符甩开的那两个护卫,十有八九是冯鑫看前面的人迟迟没有收获,于是重新派出。   他们想让我死。   闻渊无比肯定地想。   若是这样……奔跑之余,少年再次低头,研究起储物袋中的东西。   好不容易从慕家离开,他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命运被其他人捏在手里!   既然冯鑫想要他的命,那就看看,到底是谁能拿了谁的命!   ……   ……   冯鑫心疼到了极点。   千金之躯不坐危堂,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他自然也不是那个傻子。   不过,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也不可能真让自己和护卫们分开太远。所以在命令人去捉闻渊后,冯鑫也一直在后面跟着。   他很快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决定。在两个废物手下被灵符拖住之后,冯鑫第一时间派了更多人出去,同时心脏一颤一颤,恨不得将慕家那小护卫拆筋剥骨!   他知道这两张符纸要多少银钱吗?……不,那都不是银钱的事儿了。无论烈火符还是惊雷符,都是只能拿灵石交易的东西。   如清风符、洁净符这样的生活用符纸易买,任何一个引气入体的人都能学会。闲时便画一些,卖去店里补贴家用。   攻击用的符纸却极为难得!它们当中能量爆裂,画符时说不准就要出什么意外,所以只有自身修为稳定、有专门前辈高人指点的人,才能把它们画出来。   说得简单点,能画符的是普通修士,能画攻击用符的却是一只脚入门的符修。就冯鑫带进秘境里的那几张,基本算是他最大的底牌。要不是来这儿之前对着爹娘死缠烂打,他还真不一定能拿到。   现在,全完了。   “抓住他。”冯鑫咬牙,整个人貌若癫狂,“一定要抓住他!”   声音实在太大,甚至惊起一片飞鸟。   也隐隐落入还在前奔的闻渊耳中。   他皱眉,低头再看看手中的几个瓶子——灵符已经用完了,接下来就是些法宝和药品。前者,他一时摸索不出来怎么用。后者倒是方便,冯鑫应该自己也怕分不清楚,于是给所有瓶子上都写了药名。   把回春丹、解毒丹等自己能用到的药重新收回,最终停留在闻渊手上的,是一个写了“曼陀丹”的小瓶。   他知道这东西。   只要一颗,下到酒水里,任你是炼气还是筑基,都得直接倒地。   可惜的是,他并非在哪个客栈碰到冯鑫他们,往酒里下药的做法明显不可行。   不过,根据慕笙闲来无事时和他聊的游记内容,这玩意儿还有另一种使用方式。   少年把瓶中所有曼陀丹倒出来,瓶子则被他随意丢在一边。   到底还是从林子里冲出来了,眼前风景甚至有几分眼熟,不过闻渊没心情看。   他在专心搓药。   字面意思。光用手劲肯定不行,要把灵气也加进去。   这种时候,《金鹏拳法》意外地起了作用。对将灵气集中于双手的事儿,闻渊已经非常在行。   没一会儿,他手上已经不是圆圆整整的丹,而是随风而散的粉。   至此,跑了一路的少年终于转身,面向背后追兵。   冯家护卫们只看到少年朝自己露出一个冰冷的浅笑,随即双手张开,一片白花花的东西从他掌心浮出来。   不好!护卫们当即意识到什么,可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众人已经头脑一晕。   这就是机会!   在众护卫神色开始迷离的瞬间,闻渊朝他们冲了过去。   他掌心依然是那把跟了他一路的匕首,锋锐的刃锋转眼沾染血光。   闻渊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喷到自己脸上。   他神色不改,就连拿刀的手也没有丝毫颤抖,继续游走在众护卫当中。   又一阵清风吹来,吹散了空气中的曼陀丹粉。   护卫们的眼神开始清明,若是闻渊是在此刻遇到他们,一定毫无反击之力。   但此刻不同!   意志回笼的护卫们,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身上的剧痛。闻渊下手可谓稳、准、狠,刀刀都直接往致命处去。护卫们大多都是脖颈喷血,此刻只来得及从怀中拿药给自己疗伤,哪里还顾得上闻渊?   就算有那少数心狠之人,拼着伤重也要去刺闻渊一刀一剑……   “唔呃——!”   少年肩膀被利刃刺穿,同一时间,他的手掌扣上握刀的冯家护卫口鼻。   后者再度陷入晕眩,扣住刀柄的手指逐渐松开。意志还在拼搏,身体却已经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不听使唤……再有意识,就是胸口的剧痛。   闻渊用一边肩膀作为代价,洞穿了那护卫的胸膛!   紧接着,少年拉住护卫身体,将他转到自己身前,又为自己挡住一击!   肩上剧痛,闻渊近乎已要陷入昏迷。但是,他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一旦闭眼,就再也不会有睁眼的机会了。   慕笙还在等他。   他一定要和慕笙离开!   少年双眼猛地睁大,身体前冲,用那护卫的身体卡住另一名护卫的兵器,又抢在后者抽出刀刃之前,拿匕首割开他的喉咙! 第140章 逃仆(21)   “呼——呼——”   等到最后一个冯家护卫倒在地上,闻渊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他额头满是因剧烈疼痛冒出的冷汗。这会儿却还要忍着痛,将插在肩上的刀刃拔出来。   有好几个瞬间,闻渊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厥了。   好在到最后,他还是撑了下来。   随着刀刃的最后一寸从他肩头拔出,大量鲜血喷薄在四侧。闻渊却没有留意这些的机会,而是立刻用空闲的那只手在储物袋里翻找起来,不多时,拿出了标注着“回春丹”的瓶子。   丹药入口,他总算有种活过来了的感觉。疼痛逐渐减缓,伤势开始愈合……要想刀口真正消失,还要一些时间。   等待期间,闻渊用刚从自己肩头抽出来的刀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   护卫们没了,冯鑫却还在呢!他之前能吩咐护卫杀人,若是再看到闻渊杀了全部护卫,不必说,双方定然不死不休。   少年用长刀当做拐杖,往战圈之外挪动。   走着走着,他忽而记起什么,停下步子。   闻渊慢吞吞地转头,看着身后一地尸首。   他眼神晃动一下,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首旁边蹲下来,开始做一个自己不太熟悉的动作。   摸尸。   ——不对,这叫“探寻机缘”!   虽然往前十五年,他都待在慕家不曾出门。但是,在慕笙的念叨下,闻渊对外界修士们的生活还是有些基础了解的。   其中“打倒对手,从他们身上拿到战利品”,就是很重要的一点。   就说现在,要是他没拿金蜂去丢冯鑫,让冯鑫慌乱之间掉了储物袋,以至于里头的东西统统落在闻渊手上。他只能凭借自己一双腿、一堆拳头来应对冯家护卫们,躺在地上的人恐怕早就变了。   少年一面留意四周动静,一面快速把所有护卫都摸了一遍。   但凡是能用的东西,全都被他塞进储物袋里。也是冯家配给少爷的储物袋足够大,就算闻渊捡了不少“垃圾”进去,也不至于塞不下。   这之后,闻渊才算真正离开。   走的时候,他其实还有点遗憾:其实这群护卫的衣服料子都挺不错,拿走改改,无论自己穿还是卖掉,都是个好选择。   可惜冯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赶到,他不该继续停留了。   闻渊一面走,一面辨别方向。   顺道取出草糊,把它们搓到自己身上的血痕上。   如果有的选,当然是清水洗净最好。可这不是没找到水源嘛,凑合着拿草糊遮遮血腥气,以免引来什么麻烦妖兽……唔?   少年眼睛眨动一下,倏忽意识到:“难怪我觉得这地方眼熟!这不正是我来时的山谷!?”   闻渊心情复杂。   在他原本的心思里,自己是该在这二三十天的时间里,把整个秘境都转一圈的。出去之后和慕笙见面,也能有些谈资。   可现在,兜兜转转,自己竟然又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复杂逐渐化做郁闷,好在好消息也有:走了这么会儿,他的肩膀已经不痛了。拉开衣服看一眼,虽然皮肤上还有一层血色,可拿手指摸摸,就会发现凝固鲜血之下,皮肉已经完全愈合!   少年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然而,这会儿的笑意同样没持续多久。   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   闻渊猛地回身,掌心长刀劈开空气。虽不是什么酝酿已久的攻击,但出手之时,少年堪称不遗余力!   “铿——”   他手中的刀,与来人手中的兵器撞在一起。   闻渊虎口发麻,瞳仁同时收缩,惊诧叫道:“你——”   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   ……   “你……”   对着身前的黄钟,冯鑫谨慎地停下脚步。心中焦灼到了极点,脸上却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儿?”他勉强接上自己前面的话,话音当中带着佯装出来的惊诧,“难道慕宸一心关照的那个小护卫也在这个方向?”   黄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客客气气地说:“冯少爷,这块儿金蜂出没,颇是危险,您最好莫要四处走动,小心以上。”   冯鑫喉结滚动,心想:“这是警告!这一定是个警告!”   他们知道自己一路跟着他们!这会儿出现,恐怕正是察觉自己从他们背后消失了,于是直接追来!   冯鑫恨得咬牙,脸上却还要做出茫然样子。无论如何,只要眼前护卫还要叫自己一声“冯少爷”,他就决计不敢向自己动手!   至于自己先前派出去那些人。   冯鑫咽了口唾沫,到底不想承受“带进秘境的人全没了,只留自己一个”的后果,于是憋着嗓子问了句:“自当小心。可是黄护卫,前面碰到金蜂,我一不留神便和其他人走散。你可曾见过他们?”黄钟摇头,“——若是见到了,你可一定要告诉他们,我就在那边林外候着。”   黄钟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点头。   冯鑫松一口气,火烧火燎地离开了。也就没有看到,他背后,筑基修士的神色一点点收敛,最终化作一个轻蔑的笑意。   ……   ……   是应钟。   闻渊想起了自己眼前护卫的名字。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修为是筑基前期?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对方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少年有点想叹气。   过来的不是冯鑫,按理来说是件好事。可应钟在这儿,岂不是说明他被慕家人找到了?   之后想再从一众慕家护卫眼前逃开,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夫。   这么一想,那点儿“起码不是冯鑫”的庆幸也没了,有的只是慢慢郁闷。   不过,郁闷归郁闷,闻渊还是卸掉了自己的敌意,预备放下刀。   然而,就在他手腕力道变松的瞬间,应钟的兵器明显往前推了一寸。   只是一寸。   却足够让闻渊瞳仁骤缩,手臂汗毛炸起!   不对,非常不对!自己已经想要放手了,应钟一个筑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点?可他非但没有同样卸掉力气的打算,竟然还想继续攻击!?   短短时间,少年大脑转速达到极致。   他视线抬起,对上身前护卫冷酷的目光。紧接着,身形猛地向一旁折去!   凭借这一折,闻渊还算顺利地从应钟身前逃开。可是他的危机预感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愈演愈烈!   与之前冯家那些护卫不同,闻渊与他们同属炼气修为,虽然有前期、中期的差距,可真碰到状况,在丹药、灵符的辅助作用之下,这些差距可以忽略不计。余下的,只有个人的应变能力。   可应钟呢?他和闻渊之间,是整整一个大境界的距离!   先前那一躲,与其说闻渊“顺利逃走”,不如说应钟给了他离开的机会。这会儿,他甚至有心情和闻渊说:“你不是刚刚炼气吧?以刚才那一刀上带的灵气,起码也冲开过五道关窍。”   判断得极准!   前四道,是在慕家冲开。第五道,可不就是进入秘境之后才有的收获?   闻渊没有回答。   他面皮紧绷。虽然只有十五岁年纪,这样神色时,却已经足够看出眉眼之锋锐。眼里若有一汪覆着薄冰的山渊,旁人光是看一眼,都足够心中发寒。   但是,应钟很清楚,眼前的个少年只有炼气前期修为。   应夫人之令,让对方再也没法从这个秘境里走出去,对他来说根本谈不上“任务”,只是信手为之。   原本以为,自己会在进入秘境之后三两天就动手。毕竟闻渊实在太弱了,只要随便找个机会,将人推到妖兽前面,他死上十次、二十次都是理所当然。   可惜的是,真正进入秘境之后,闻渊竟然不见踪迹。一直到现在,自己终于找到人了……   眼看对方久久不言,应钟也收敛了神色。   他掂量一下兵器,不再放水,而是就凶悍地向少年攻去!   闻渊近乎能感受到刮在自己脸上的厉风。分明还没有接触,自己的面皮已经像是被割伤一样疼痛。   待在这里,会死!   贸然迎战,怕是连个全尸都没有!   在应钟攻势抵达的前一息,闻渊转身就跑!   疾风符的作用还在,他每迈出一步,都足有丈远。   脑海里盘桓着许多问题:应钟为什么要动手?他和冯鑫是什么关系?找到自己的只有他吗,还是还有其他人?——莫不是慕宸到底放弃了“与下仆结交”的兴致,要把自己这个让他厌倦的玩具处理掉?   少年没再往下想。   所有疑问退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跑”字。   尤其是在不久之后,黄钟也加入了追逐的行列。他冲着应钟大喊:“怎么回事?我都把冯鑫弄走了,你竟然还没把他处理掉?”   应钟同样大喊:“别光说我了,你不是也追不上人吗?”   跑!埋头苦跑!   停下来就是死,往前跑说不定能找到生路!   闻渊任由黄钟、应钟朝自己身上招呼各种攻击,只要自己两条腿还能动,他就继续往前跑!   不知不觉,他跑进了自己出现在秘境时见到的山谷。 第141章 逃仆(22)   两个护卫已经距离闻渊很近了。   哪怕有疾风符,双方的境界差距也不可能被完全抹平。再说了,闻渊一路都在遭受攻击,他怀疑自己的肩胛骨已经被护卫之一打断。   自然还是痛的。但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吃的那一颗回春丹还在起效,还是因为他真的太过于想活,于是大脑强迫自己忽略痛楚,闻渊依然能跑。   可是,跑……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呢?   终于,两个筑基护卫来到距离闻渊只有一臂远的地方。两人同时出手,扣住眼前少年手臂!   闻渊就这么被他们擒住。   他的双腿在惯性之下依然在奔跑。   应钟的“啧”声落在耳边,似是嘀咕:“刚入道一两个月,能有五个关窍已经挺不错了。心性又好,对着我和黄钟都能跑那么远……”是个好苗子。   可惜了。   “可惜夫人不让你活。”黄钟把应钟没有说完的事情讲出来。话音落下,还被后者瞪了一眼。   黄钟知道,应钟这一眼的意思是:要你多言?这么讲话,岂不是给夫人树敌!   但除了瞪他之外,应钟再没做别的反应。   两人都清楚背后缘由。于他们来说,闻渊已经是个活不过一盏茶工夫的死人了。可惜吗?黄钟也觉得可惜。但转念想想,真是个好苗子,岂不是再过不久就能超越他俩,得到主家的信任看重,加上大量修行资源?   这么一琢磨,他又觉得闻渊死在秘境中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黄钟手上一推,少年直接撞到了地上。   还好是胸膛碰地,否则的话,闻渊怀疑自己能因为背后的伤活活被疼死。   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依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翻身——痛,肩胛骨压在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前甚至冒出了白光——抬起兵器。   冯家护卫的刀,与黄钟朝他胸口刺来的兵器撞在一起。   近乎只是眨眼工夫,陪伴他一路的长刀就被震得粉碎。但这也给了闻渊错身滚出黄钟、应钟攻击范围的机会,让他又一次从两人手下逃脱!   “嘶……”   剧痛之下,少年微微抽气。   他想要起身,但动作到一半儿,膝窝就被人踢了一脚。   闻渊又一次倒在地上,他背后,应钟抱怨黄钟:“怎么回事?要你杀个趴在地上的炼气前期,竟然还能失手!算了,还是我来!”   闻渊再次感受到了朝背后袭来的风。   这一次,他的腿被应钟踩住,再无法像方才一样错身。不过,也是在之前那短暂空隙,少年手指就摸到一样东西。   正是之前落在地上的长刀碎片。   当下,他在应钟兵器刺在自己身上之前,做了一件事。   将碎片捏在手中,不顾自己的掌心因为这个动作鲜血淋漓,用最后一点时间、力气抬手,将那碎片扔了出去!   黄钟见他动作,本能地往前一步。想要阻拦,又没明白少年这是要做什么。   至于应钟,他明显比黄钟行事顺利很多。这会儿,已经听到了锋刃破开皮肉的声音。   少年身体软了下来,趴在地上,久久不动。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变得冰冷,大量鲜血喷涌出来,转眼就在身下聚出一片血河。   应钟、黄钟的声音也在耳边模糊了,不过认真分辨的话,还是能听到一点他们的讲话。   黄钟先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吗?应钟说,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去捅一刀。   黄钟欣然,说这倒是更加保险。应钟……应钟没来得及说与闻渊有关的话,他抽了一口气,近乎是惊叫:“怎么回事!?”   地面上的少年开始笑。   他的面颊就浸泡在血泊之中,嘴巴也在吐血,于是原本洁白的牙齿被染成一片红。这样笑起来,细看竟有几分癫狂可怖。然而,无论是哪个筑基护卫,都再没有余力来与他讲话了。   他们的视线完全集中在不远处!   那个方向——黄钟恨恨地意识到,不正是闻渊前面扔了什么东西过去的方向?!   现在,原本只是一片寻常灵花灵草的地方,竟然冒出一只妖兽!   双方隔着数丈距离,可两个筑基护卫已经能嗅到妖兽口中喷出来的腥风!   细看过去,那似乎是一只老虎。只是与寻常虎类不同,它的身形更加健硕,光是身长都大了一倍!身上透着一股领地被入侵的愤怒,那双纯金色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烈火!   “金眼妖虎!”应钟叫道,“该死,是三阶妖兽!”   简直荒谬!一个只有筑基以下才能进入的秘境,竟然能有三阶妖兽!?   一般来说,妖兽中的一阶、二阶、三阶,正好能对应修士的炼气、筑基、金丹势力。换句话说,他们两个筑基前期的人,碰上一个金丹修士……   跑,必须得跑!   应钟和黄钟头皮发麻,完全无法思索为什么妖虎会出现在这里,转身就要往山谷外奔去!   可惜的是,妖虎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趴在地上的少年只听到一声凶戾咆哮,紧接着,妖虎直接忽略掉他,冲向两个正在朝外奔跑的人。   他的意识有一刹那变黑,再醒来时,就听到应钟、黄钟持续不断的惨叫。   不过,它们应该也是对妖虎造成了一些伤害的。两个修士的惨叫里,同样混合了老虎的痛嚎声。   被追上的瞬间,两个筑基护卫就意识到,自己只有杀了妖虎才能活下去。一时之间,竟然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意识。   这些暂且就和闻渊无关了。趁着那两人一虎纠缠在一起,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活动起冰冷的手指。这么一点点、一寸寸,从怀中取出储物袋。   回春丹,回春丹……有了!   丹药送入口中,少年脑海里又出现了之前那道白光。然而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恢复。   虽然恢复得不是很好。   数息之后,少年意识到了这点。回春丹的治疗作用也是有限的,尤其自己能找到的不过是下品丹药。就算他把手上所有丹丸都吞下去,也仅仅是让自己胸膛的伤势愈合。除此之外,该有的疼痛一点儿都没有少。   简直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了。   少年尝试了数次,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一动作,让不远处的妖虎敏锐察觉危险,朝他分来一点视线。   应钟、黄钟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又向老虎发出一击。霎时间,大片大片金色血液洒在不远处的灵花灵草之上,简直像是给它们也镀上一层金色。   老虎的咆哮声再度传来,闻渊没有理会,开始朝外挪动。   应钟、黄钟竟然还趁这个时间叫他:“闻老弟,若是你能协助我们杀了这只妖虎,我们便去向夫人求情……”   “闻老弟!妖虎这一身可都是宝贝,你来帮忙了,定然也能分到!”   闻渊面不改色,继续往外走。   他又不是傻子。什么情况下,两个筑基会向一个重伤的炼气前期求助?当然是他们准备拿闻渊顶住老虎嘴巴的时候!   他眼里只有不远处的山谷出口。偏偏身体情况太糟,挪动速度实在不尽如人意,让闻渊好好苦恼了一番。   没关系,应钟和黄钟应该还能顶上一会儿!   他安慰自己,继续挪动。这么走啊,走啊……在某一刻,背后突然没有声音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少年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   他不知道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自己愿意见到的情况。   怎么办、怎么办!?   腥风已经吹到了他耳边。哪怕什么都看不到,闻渊脑海中也依然勾勒出一片画面:妖虎终于还是撕碎了两个“挑衅”它的人类,紧接着就是处理最后一个落在它面前的猎物。虽然最初的时候,它没有打算向他动手,不过这次是对方主动招惹,自然也怪不到它头上。   不过,妖兽应该没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吧?   闻渊咬着牙,也不回头,就这么继续往前走。   一面走,一面再度摸出冯鑫的储物袋,想要从里面发现一点有用的东西。   丹药……冯鑫也就带了三种,回春和曼陀都已经用光了,解读丹这会儿明显用不上;   灵符,之间被冯家护卫追杀的时候闻渊就全都用掉了,可能剩下几张洁净符,但这同样用不上;   一些衣服,冯家护卫们的兵器,还有不知道用途的法宝……哦,还有他刚刚放进去的蜂巢!   闻渊的心脏不断下沉。   这真的就是结束了吗?自己再也没有一点办法?   消沉一点点从心头涌出,不过紧接着,少年又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想一想慕笙……也想一想慕家。   自己完全没有招惹过王夫人!为什么她要派人来杀自己!?   自己要是死在秘境里,她要有多高兴?慕笙又要有多难过。   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闻渊不做!   背后,浑身是伤的金眼虎终于还是没了耐心,预备朝少年扑上。   这个动作成功了一半。在它同样把少年撕碎之前,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朝它砸了过来。不少刀刃直接划过妖虎的身体,让它伤上加伤!   它愈发愤怒,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之后,妖虎低下脑袋,看向被自己用爪子压在地上的人类。   他要死了。   妖虎冰冷地想。   我要死了。   闻渊同样在想。 第142章 逃仆(23)   死亡究竟是什么感觉?   今日之前,闻渊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得知父亲再也不会出现了的时候,也在慕宸的鞭子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当然了,那些时刻他都撑下来了,这才有今天的场面。可是,今天,他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即便是‘死了’,”慕笙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就在闻渊耳边,“于修士而言,也不是彻底的结束。”   闻渊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和慕笙有过的一场对话。那会儿慕笙刚刚看完一本游记,兴致勃勃地和他说着与“鬼修”有关的事情。   闻渊自己呢?他坐在一边,认真地听慕笙讲话,同样认真地看他。时间在这样的相处中一点点流逝,不变的是烈焰城的灼人的日光,还有慕笙朝他看来时脸上的笑。   “……”   “死”难道是不疼的吗?还是说,因为自己伤得太重,以至于妖虎再咬掉他的脑袋,他都没有感觉?   闻渊很迟疑地想着。   怀抱这些心思,他眼皮颤动一下,缓缓将双目睁开。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完全怔忡。   妖虎还在他身前,甚至那只巨大的、和闻渊胸膛等宽的爪子就压在他胸口!但是,妖虎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挪开了。   它凶恶地呲着牙,朝旁边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咆哮。可这给但没有让妖虎达成目的,还显然弄得它更难受了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   闻渊忍着身上剧痛,让视线一点点在妖虎身上定焦。然后,他察觉到了其中关窍。   是金蜂!   不知在什么时候,它们竟然跟来了,这会儿还在攻击妖虎!   不不不,仔细想想,事情并非无迹可寻。刚才他扔出去的东西里不正有它们的蜂巢?换句话说,在此刻金蜂们的观念里,妖虎就是那个破坏了它们家园的家伙!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闻渊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最多的还是死里逃生的轻松。   他最初没有其他动作,还是静静地躺在地上。一直到妖虎彻底受不了不断往它伤口里钻的小东西,从闻渊身上拿开爪子,开始在一边地上打滚、企图把伤口里的小东西们挤出去,闻渊终于算是找到了机会,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跑!   他脑海里又出现了这个字。然而还没等他实施,眼前又生变故。   前一刻还在一心攻击妖虎的金蜂,竟然跟着他的念头飞起来了,还在不断往外飞舞?……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闻渊还以为自己弄错了。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心脏“怦怦”跳个不停,本能又想:“不好!还是得让它们继续攻那妖虎。”   金蜂们又飞了回去。   这下子,情况是真的有点诡异了。   闻渊沉默片刻,在“不想这么多,快速离开这座山谷”和“这般状况,是在值得细细探究”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骨子里大约的确是个凶性极大、喜爱冒险的人。平日虽有谨慎的时候,但当机遇摆在面前,不让他尝试抓一抓,也是不可能的。   少年一面在心里强调:“攻它心脉那处伤。”一面细细感受起自己和金蜂们之间的联系。   还有点多余心思去庆幸,不用说,妖虎身上那些伤全都是应钟、金钟打出来的。要不是他俩,光凭借金蜂,恐怕很难对妖虎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有了!   在自己识海当中,闻渊找到了一根“线”。   顺着那根“线“,少年低下头,在自己袖子内侧,捉出一只白乎乎的长虫。   双方面面相觑。   闻渊脑海中冒出一连串儿念头。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明明是在琢磨自己为什么能影响金蜂,怎么偏偏看到了……嗯?   所有疑问在一瞬间产生关联。如果手上这只虫子就是他控制金蜂们的媒介,事情就说得通了!细细去看,这长虫身子上半段不正是金蜂的样子?虽然这下身……   闻渊眉毛挑了一下,用手指在长虫白乎乎的身子上轻轻一戳。   他在一瞬间得了了悟:里头的东西,仿佛正是还没被生出来的虫卵!   看这虫子的样子,明显不像能飞能跑的。自己之前摘蜂巢、将其放进储物袋时,这玩意儿作为活物,应该是直接从里面掉了出来。   可惜自己紧跟着就碰到了冯家护卫们,后来更是迎来接二连三的追杀,于是完全没有留意到粘在袖子上的东西。这小玩意儿呢,一路都被自己的血泡着。本身又不是什么高阶的虫子,一阶上下,和闻渊自己差不多。   他的血,把它泡认主了。既然如此,它能操控的金蜂,同样也都成了他的“手下”。   想明这一切,闻渊忽然非常想笑。   他也的确笑了。心脏还在痛,断掉的骨头也没有好。可他心头的畅快,足以抵消身上的一切痛苦!   应钟,应钟!你有没有想到,就是你往我心口捅的那一刀,让我心头血融入涌出的鲜血,确保金蜂能够受他掌控!   “咳咳……咳咳!”   笑过之后,闻渊又开始咳嗽。大量血沫被喷出来,他花了好一会儿终于稍有缓和。而这时候,妖虎已经倒在地上,正徒劳地用爪子扒拉自己胸口。   没用。   与普通蜜蜂相比,金蜂个头的确很大。但和妖虎相比,金蜂又实在太小。它那爪子,非但没法把自己伤处的金蜂刨出来,反倒让自己胸膛变得皮肉翻起,闻渊甚至能隐隐看到其中的骨骼。   少年舔了舔嘴唇,定下心,继续吩咐金蜂们深入。   磨也要把妖虎磨死!   他有了决意,接下来就是耐心地等。这一等,就是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天亮。   妖虎早就不动了,闻渊却还是谨慎地等了一个时辰,终于往前。   找过来的金蜂这会儿近乎全部集中在妖虎胸膛,近乎把那儿变成下一个蜂巢。不过,当闻渊的手伸过去,它们还是往旁边让开一点,绝不会伤到族群的主人。   闻渊就这么用手把妖虎的心脏掏了出来。   不出意料,已经被金蜂们啃得千疮百孔。   这让闻渊欲言又止:嗯?金蜂原来还吃血肉吗?那它们酿的蜜……   闻渊有点不敢细想。不过,当下他还是先定了定神,捡起地上一把长刀,开始处理妖虎的尸体。   之前筑基护卫有句话倒是没说错,这东西,浑身都是宝贝。   闻渊甚至大方地把心脏直接让给金蜂——看着这玩意儿的样子,他自己实在有点没法下口——之后,便开始细细收拢妖虎的骨骼、器脏、脑袋……最重要的,是他在妖虎丹田处发现的一颗妖丹。   初找到这东西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摸到了一块多出来的骨头。但当那块圆圆的丹丸出现在他手上,闻渊登时意识到,对三阶妖兽来说,心脏已经不是能量最充足的部位!   他喉结滚动一下,先把妖丹收好。之后,少年思索片刻,慢吞吞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一身血糊糊的,他早就受不了了!   用洁净符清理掉身上脏物之后,闻渊从储物袋里找了身冯鑫的衣服穿上,这才开始琢磨自己的下一步要怎么走。   顺道一口一口地吃起灵蜜。   这东西的确好用,甜滋滋地滑入喉咙、润入胃里。温和的灵气从他少年腹部荡涤而出,那些回春丹都没治好的伤势开始继续修复。   不知不觉,闻渊的状态又好了不少。自我感觉差不多了后,他把剩下的干净蜂巢、蜂蜜收拾起来,预备先离开山谷。   之前打斗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少年担心有其他东西被引过来。是妖兽都还好说,要是人……他神色淡淡,倒是不介意把那些人一并送去和应钟、黄钟做客。但距离秘境结束的时间越进,他就越应该拉开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   外面还有一群金丹等着呢。   思索这些的同时,少年迈开步子。   却没走成。   一只一只金蜂浮在他面前,像是一堵墙,挡住了闻渊的去路。   闻渊看着这一幕,心头倒不警惕。他能感觉到,这些金蜂对自己没有敌意。这会儿这样子,只是因为……   “我应该去妖虎之前待的地方看看?”   他问。   识海当中,白乎乎的虫子回应了他。   那甚至不是一道意识,只是个模模糊糊的直觉。不过闻渊听懂了,他耸耸肩膀,果真转头向金蜂们要求的方向走去。   金蜂们甚至比他还要快。闻渊很确信,自己从这伙虫子身上感觉到了浓浓的喜悦。   这让他有些好奇了。   不多时,少年拨开茂盛的草丛,来到灵花灵草之间的一片空处。   路上,闻渊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越是往深,身边灵气就越浓。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现在妖虎死了,笼罩在这一片的屏障也跟着消失了。   片刻后,看着映入眼帘的东西,少年微微怔住。 第143章 逃仆(24)   那是一株果树。   冒出这个念头的第一时间,闻渊又在心里纠正了自己的看法。   那不是“树”,最多是一丛灌木。很矮小,还没有他双腿高。但任何靠近它的人,包括闻渊,都无法忽略它周围流转的、浓稠得若有实质的灵气!   他喉结滚动一下,目光凝聚在这汪灵气最中心的位置。刹那间,少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块金光闪烁的灵石。   他甚至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这才看清眼前事物的真容:原来不是“一块”,而是“两颗”。   眼前的灵植上,长着两颗比烈焰城的日光更加灿烂的果子。   闻渊的心跳声再度加剧。与之前的危机感不同,这一回,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欢喜。哪怕见识有限,并不知道眼前的果子究竟是什么,他也很确信:它们一定、一定是极重要的宝物!   否则的话,三阶妖兽怎么可能寸步不离地看守?——只是现在,妖虎已死,东西是他的了。   闻渊重新迈开步子。   金蜂徘徊在他四周,像是最忠诚的护卫来拱卫它们的主人。伴随它们震动翅膀的“嗡嗡”动静,少年来到灌木旁侧。   他没有丝毫犹豫便伸手,将两枚果子摘下,又快速将其中一颗送入口中。   如果没有不断催促的金蜂,闻渊可能还会谨慎一点,先拿果子汁液在自己皮肤上涂抹一下,看看是否出现不适反应。但现在,感受着识海中传来的讯息,他很确定,这东西对自己只有好处。   那就得到它!   近乎在被送入口中的瞬间,果子便融化了。   它变成一口极甜的蜜水,滋味甚至比灵蜜还胜百倍。从闻渊喉咙落下去,便直接淌入他的四肢百骸……   少年最先感觉到的是温暖。大量灵气的灌注下,他甚至有点儿类似醉酒的醺醺然。但很快,闻渊又意识到,自己这会儿该做什么。   他给金蜂们下了“为我护法”的命令,随后就在原地坐下来,开始引导体内过剩的灵气,去冲击自己依然闭塞的那些关窍!   “……唔!”   这自然是不好受的。每一次冲关,都是一次超过筋骨碎裂的痛楚。但闻渊并不惧怕这点,他知道,只要关窍通畅,自己的修为就会更上一层楼。相应的,从这里离开之后,他会有更大机会带慕笙逃脱!   他咬牙忍耐,只在极偶尔时,泄出一两分痛吟来。   很快,连这样的痛吟也没有了。   因为转眼工夫,他的第六个关窍已经被成功冲破!汹涌的灵气顺着少年经脉奔腾而下,欢呼雀跃地涌向下一个目标地点。   闻渊感受到了自丹田喷发而出的力量,而这时候,果子灌注给他的灵气仅仅用了十分之一!   精神上的振奋将一切痛楚压到,少年脑海之中只剩下“变强”二字。意识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与慕笙像是话本游记中的仙人一样,踩着风,踩着剑,翱翔于云海之间。   第七个、第八个关窍……   少年一路突破。灵果被摘之后,萦绕在这一片的灵气按说会渐渐散开。然而事实上,却有更多灵气凝聚过来,将他包围其中。   他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盘腿打坐之间双眸紧闭,连嘴唇也紧紧抿起,下颚绷出一个锋利的线条。   分明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身气势却显得莫测。   可惜这一幕无人得见。   幸好这一幕无人得见。   一个年轻的、并非大家族出身,甚至刚刚得知自己被大家族派人追杀的天才,于烈焰城诸修士而言,并不是个值得结交的存在。   在无数金蜂的围绕之中,闻渊又度过一个天明天黑的轮回。   他再睁眼的时候,并未像头次突破那样浑身污秽。经脉中的尘垢早在上次被排得七七八八,不过,这会儿的闻渊依然有种整个身子都轻松下来的感觉。   他伸展一下身体,并未像之前一样,听到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倒是不远处微风吹过草叶的动静,在少年耳中愈发清晰。   好奇妙。   他心想。   这就是炼气巅峰、半步筑基的感觉吗?   没错。闻渊只是吃了一颗果子,势力就直接跨过两个小境界。   而且,他怀疑这是因为果子还没完全熟透。否则的话,没道理妖虎放着它不吃,倒是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琢磨到这儿,少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没熟透的果子已经这么甜了,等它完全成熟……   算了,除非以后再见到,否则的话,自己应该没机会验证这里头的答案了。   闻渊想过便罢,并不因此觉得可惜。他更在意的是自己修为提升了,正该去找个妖兽练练手。   作为一个行动派,少年说干就干。只是真从山谷离开前,他脚步又顿了顿,做了一件事。   把自己感官当中灵气最充足的一片花草连根摘了,全都塞进储物袋。   礼物,通通都是给慕笙的礼物!   一片花草之间,是一颗金灿灿的果子。   闻渊看它片刻,仔细将储物袋开口扎住,心中默念:“希望这玩意儿的气息不要漏出去。或者就算漏,也坚持到我找到慕笙的时候。”   接着,他把储物袋塞回袖子,也把爬到自己手上的金蜂王塞了回去。   “这回我去练手,你们就在一边儿待着。”风隐约将少年的嗓音带出去,落入一片蜂鸣当中。   ……   ……   突破之后,闻渊又在秘境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最初还谨慎地只去对付一阶后期的妖兽。到后面,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点儿傻,于是转战二阶对手。   怕什么!他一个半步筑基,足够对二阶妖兽造成伤害了。到后面,就算打不死它们,也能让金蜂作弊嘛。   有一群“帮手”,少年在秘境中堪称如鱼得水。唯独的烦恼就是储物袋太小,他猎杀的妖兽个头又大,很快开始塞不下。   闻渊只好抽了个空子,仔细整理过里面的东西。之前从冯家护卫那边捡到的刀可以扔了,最多留上一把。妖兽身上相对没那么好的部分也可以扔掉,花花草草……说不准就是什么珍惜药引呢,还是留下。   整理完了,他松一口气,目光落在旁边的金蜂们身上。   几天过去,金蜂在他的指挥之下,出现了一些隐隐的变化。   它们的身体不再是和先前那果子一样纯粹的金色,而是染上一丝血红。乍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邪气。   放它们出去杀妖兽的时候,也明显更凶狠了。   闻渊对此喜忧参半。   喜的是金蜂能力提升了,对自己来说是一大助力。忧的,则是它们这样子,果然还是没法酿蜜了吧?   怪可惜的,他都想好出去之后要怎么和慕笙分灵蜜了。   闻渊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没完全叹完呢,他神色忽而一变。   来了。   传闻当中秘境即将关闭时,会出现在所有参与者心头的“预感”。   少年眼神晃动一下,在心头吩咐:“待会儿出去,你们勿要继续围在我身边,分散行事即可。后面我召你们了,你们再与我见面。”   思绪落下,他便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自己进入秘境时同样出现过的晕眩。   闻渊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他告诉自己:“秘境外一定会有人守着,但慕家主、王夫人那些人一定不会长期留在外面!……只要守着的人修为不超过我一个小境界,我就有把握在他们一无所觉的时候离开!”   不断强调的过程中,少年的意识越来越清晰。他近乎“看”到秘境中的山景林景从自己眼前消散,下一息,烈焰城外的风光出现在他身前。   “咦?”   和闻渊想的一样,秘境之外,果然有些护卫负责守卫。   他们明显感觉到了身边灵气的波动,那些有经验的人已经想明白,这是秘境再度打开通道、送里面的人出来的标志。   该以通讯符将此事告知家主!   护卫们行动起来。忙碌之间,他们眼前似乎掠过一阵风。还有人一晃眼,觉得某样金红色的东西从不远处掠过……紧接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没有多少人因这动静而疑惑。   因为紧接着,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见到慕宸,慕家的护卫们面上带喜:“少爷,您出来了!”   说完微顿,意识到,应钟、黄钟两个自家队伍里修为最高的人,竟然不见了。   他们心头一片惊涛骇浪,不过更大的惊涛骇浪还是从冯家那边刮起。冯家人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一群人进入秘境,最后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冯鑫!   他们有心多问,冯鑫却只催促众人快走。怀着满腹疑惑,冯家护卫到底先带着少爷离开了。   之后,烈焰城的其他家族、少数被邀请进入秘境的散修,也各有各的去处。   “宸儿!”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儿,慕宸就听到母亲呼唤自己的声音。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最先其实并未分辨是谁在叫自己。还是金石往前一步,提醒他:“小少爷,仿佛是夫人来了!”   慕宸这才回神,看向面前的王夫人。   王夫人同样看自己的儿子。出门一趟,虽然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工夫,可宸儿的一身气度明显不一样了。让她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夸赞是肯定要有的:“宸儿,你在外这些时候,实在比阿娘从前要强……”说着,对上儿子忧虑的目光。   王夫人话音停住。莫名地,她也有点忧虑起来,嗓音都变轻了,问:“怎么都不笑?是不是受伤了?我给你带了那么多回春丹。”   “阿娘。”慕宸抿一抿嘴巴,“不是,我没事,但……”   王夫人笑道:“没事就好。”   慕宸一咬牙:“但闻渊不见了!”   王夫人:“……”   妇人的面色直接僵住,她儿子却对此亦无所觉,还在噼里啪啦地讲话,说:“我从进秘境开始就没见过他,还是后面听冯鑫说他出了事儿,仿佛是招惹了什么妖虫。结果呢,我让应钟、黄钟去找人,竟然连这两个护卫都不见了。”   王夫人笑意收敛,一言不发。   慕宸忧心忡忡:“娘,难道是闻渊出事了?”   王夫人心想,他当然出事了。应钟、黄钟一同出手,难道还应付不了一个炼气前期?   不过,儿子刚刚说什么来着?两个筑基护卫也不见了?   王夫人同样开始犯嘀咕。她不觉得应钟、黄钟失踪的事儿和闻渊有关,仅仅是可惜。能到筑基的护卫,家里还是花了心思资源去培养的,现在却落了个空,唉!   母子对话之间,一道清瘦的身影,从后门悄悄溜出慕家大宅。 第144章 逃仆(25)   慕家很大,如果家主、夫人有意控制,生活在庶子院的慕笙永远都不会得知院墙之外的消息。   但同样的,如果慕笙有意探听——不久之前,他从王夫人院中下仆、护卫们的动静中意识到,秘境可能再度打开了。   所以王夫人才匆匆忙忙离开宅子,赶去见历练了一个月的慕宸。   这个认知,让少年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甚至没有再回一趟自己的住处,就果断转身,从自己之前探寻出来的小道,逐渐靠近那道一般由护卫们进出的院门。   事情还算顺利。慕笙从藏书阁找到一个新的符法,并用足足二十余天时间将它绘制出来。这个灵符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呈现出炼气修士的气息,而众所周知,是否入道,历来是慕家下人们地位的分界线。   他只需要在出门前后的一盏茶工夫内做出护卫的样子,守门之人就没有怀疑地把他放了出去。   来到街道上,慕笙的心脏还在狂跳。   他这会儿还没有接到闻渊的消息,仅仅是本能地觉得,如果闻渊找好地方落脚,自己再去寻他,时间上可能要来不及。   不如提前出来。总归他相信,闻渊一定能带着收获从秘境中走出,也一定会在安定下来的第一时间就联系自己。   深吸一口气,少年将自己隐入人群。   他没有等待太久。不过半个时辰之后,闻渊的嗓音忽而在慕笙耳边闪过,告诉他:“由东门出城,往外两里,有一家茶摊……”   慕笙原先正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这个说法不太准确,他虽然没给自己划定目的地,但一路上,少年都有留心周围人的言行。   以后就要在外面生活了。   他把自己所有积蓄都提前放在储物袋里。好歹攒了十多年,满打满算,几十两银子还是有的。总归平常在慕家,他也没什么开支。   要是凡兽肉的包子,五文钱就能买一个。变成灵兽、妖兽肉,就得把计算单位直接变成“两”。   凡人与修士的世界是不同的。在包子摊前停留片刻后,少年脑海里忽地冒出这个念头。   他因此怔忡片刻,又在这时候,听到闻渊的动静。   慕笙眼睛骤然睁大,之前的所有心思都被喜悦冲散。他目光明亮,近乎是跳跃着转过身,朝闻渊说的方向跑去。   少年背后,包子铺老板:“……”   原本还琢磨呢,对方站了那么久,到底要不要买东西?不买的话,可不要耽搁自家生意。   还没想出个结果,人就离开了。老板耸耸肩,继续开始在街道上叫卖。   再说闻渊。虽然距离他从秘境中出来并未过去太长时间,可他已经绕了烈焰城整整一圈儿。要知道,秘境出现的位置可是在城西。   但要是让慕笙到城西与他汇合,路上太容易碰到麻烦。所以闻渊特地找了个相差最大的方向,又估量一下身为凡人的慕笙的体力,找了个不算很远、有标志物的地方等待。   内心是对慕笙很有信心的,知道对方无论遇到什么,都一定会向自己奔来。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闻渊不可避免地多出几分考虑:“这都多久了?……他肯定不会不跟我走,但万一被人发现、拦下来了呢?”   闻渊有些头疼了。他犹豫一下,开始向城门方向靠近。速度不快,毕竟不想离自己与慕笙说好的地方太远。但在这同时,又担心自己脚下耽搁,反倒让慕笙陷入更多麻烦。   少年就这么踟蹰着,好在后面再看,这段踟蹰的时间不算很长。   没一会儿,慕笙出现了。   第一眼见到时,闻渊差点没认出来他。一个月前,慕笙还是一张没长开的面孔,怎么到了现在……   呃,没想完,慕笙直接朝他抱上来了。   要是进入秘境那会儿的闻渊,说不定会被慕笙朝自己过来的冲力扑得后退半步。可这会儿不同,他不但能稳稳站在原地,还能一把搂住慕笙的腰,把怀中的少年稍微举起来一点。   慕笙“呀”了声,明显是觉得双脚离开地面的滋味很新奇。他两只手撑在闻渊肩膀上,左看右看。而这时候,闻渊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看出了慕笙容貌变化的端倪:虽然还是那双在阳光下会泛出金棕色的眼睛,但眼周的皮肤明显有些僵硬。当然啦,如果是在距离远一些的时候看,一定不会发现这些细节。   闻渊笑了笑,维持着把人抱起来的动作,有意道:“这才多久没见,怎么都长胡子了?”   是的,慕笙还给自己弄了假胡子。   他怀里的少年听着这话,摸一摸自己的脸,显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紧接着,又去摸闻渊的脸。   “我这都是假的,”他说,“你才是,看起来好不一样。”   闻渊感受着对方掌心落在面颊上的滋味。烈日之下,跑了一路的慕笙不可避免地出了汗。他的手心便有些潮湿,可闻渊并不反感被对方抚摸面孔的感觉。相反,他甚至觉得慕笙完全可以、也完全应该与自己再亲近一点。   不过,没等闻渊想明白这份心情的来源,慕笙已经提醒他:“好了,具体的咱们之后再说。闻渊,现在先走。”   闻渊微微一顿。   对,当下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离开烈焰城。   他放下怀中的慕笙,两人也没多挑选,直接便沿着眼前这条路往前走。   路上,慕笙还非常干脆利落地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新的符纸。不必说,又是他在过去一个月里的成果。   “你的血,”他提醒闻渊,“滴在上面。”   闻渊略略一想,记起来,“敛息符?”   慕笙之前和他说过这个。现在两人出城了,慕家无法再困住他们的脚步。但是,闻渊身上还有一份“死契”。   慕笙这会儿要做的,就是解除它。   得到身边少年点头之后,闻渊毫不犹疑地取出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慕笙在他旁边“哎呀”地叫了一声,说:“好了好了,你流这么多血……”十分心疼,“嗯?”   在重新把符纸拿到手上的时候,他眼皮轻轻一颤。   闻渊听出他语调中的变化,“怎么了?”   原本以为是符纸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再进一步,给自己解除死契的事儿要有变故。然而与他所想不同,惊讶之后,慕笙的语气迅速转为喜悦,叫他:“闻渊!你的修为增加了好多!”   没看敛息符上的朱砂已经泛起灵光了?要是进入秘境之前的闻渊的血,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听着他的话音,闻渊唇角弯起一点,眼神柔和很多。   他带着一点细微的得意。并不是炫耀……好吧,可能也有一点,告诉慕笙:“对,之前一直没时间和你说。我在秘境里碰到了挺多事儿的,还拿到不少好东西。等咱们再往远走一点,找个地方歇脚,我再把事情都告诉你。”   总结一句话,只要慕家不来找他们麻烦,至少在烈焰城附近,他和慕笙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慕笙,等到慕笙同样引气入体的那一天。   “好啊。”慕笙轻快地回答。接着,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符纸上。   之所以要闻渊的血,是因为作为受契者,他的神魂深处会带有定契人的烙印。而慕笙需要的,本质是这个“烙印”。   他确信自己与“烙印”背后的存在拥有同样血缘。要不是这样,只用一点闻渊血液来完成接下来的事定然不够。不过,天道大约站在了他们这边……   少年嘴巴里念了句什么。讲话的时候,除了敛息符外,他手中还捏起一块灵石。   自然是下品,不过对于他现在要做的事来说已经足够了。   闻渊不懂符法,却也能感觉到,随着慕笙的嗓音一点点变轻,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出现在自己与对方之间。   成功了。   在慕笙放下符纸之前,闻渊就意识到这点。   而后,他又听慕笙开口,语气十分庆幸:“太好了!我之前还在想,毕竟不是修士,说不定没办法转移你身上的契。现在好了,不对,还等把这个契切断。”   这点倒是简单许多。他看了看闻渊手指上那个已经修复得差不多的伤口,眼睛眨动一下,朝闻渊伸手,快速说:“给我也来一刀。”   闻渊一愣,皱眉。   慕笙催促他:“快一点!”否则的话,闻渊伤口都好了,岂不是还得再受伤一次?   闻渊:“……”   他大概知道慕笙要做什么,但还是不想对慕笙动手。   见状,慕笙干脆主动抢走他手里的刀子——要是冯家那些护卫,做这种动作的同时便要被闻渊割开脖子。可同样的动作,由慕笙做起来则轻轻松松。刀子下一瞬就到了他手上,再下一瞬,已经有血珠从少年拇指上冒出来。   然后,他一把抓住闻渊的手,将两人的伤口紧紧贴合。   那一瞬,闻渊明显感觉到自己识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并且随着慕笙伤口再度离开的动作,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有什么粘稠的东西,从他的伤处挤出来,伴随慕笙的伤处一起远离。   他面前的少年额头冒出冷汗,嘴唇也变得苍白。但同样是这会儿,他的眼神是那么明亮、那么灿烂,让闻渊恍惚当中想起自己夜宿秘境中的山林,在夜幕上看到的星星。   终于,两人的手完全分开,那个粘稠的东西也被慕笙完全带走。   与闻渊脱离之后,它并未继续保持实体模样,而是直接在空气当中消散。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闻渊心头冒出一种强烈的直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约束我、控制我。相反,我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人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唔!”   不等他想清楚那些心思是从何而来,旁边的少年身体晃动一下,软软地朝闻渊倒了下来。   闻渊瞳仁蓦地缩小,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做出反应,一把揽住慕笙的身体。   “你怎么了?”他先问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什么,开始一边搂着对方,一边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东西。   其他花草灵果都算了,他不太清楚它们的具体作用,更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在这会儿帮到慕笙。倒是金蜂灵蜜,八成能对慕笙起到作用。   这么一想,闻渊毫不犹豫地取出一瓶自己事先灌好的灵蜜,送到慕笙嘴边。看着少年把瓶子里的东西一口口喝下去,脸色一点点恢复红润,他才算松了口气。 第145章 逃仆(26)   时间渐晚,夜幕降临的时候,赶了整整一天路的两个少年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没有选择和过路的其他修士结伴露宿,而是继续低调地远离人群,为此甚至离开烈焰城外的官道,直接进入山林。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决定。但对于闻渊和慕笙来说,最危险的从来都不是野外的妖兽,而是烈焰城里有可能意识到他们共同出逃,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追出来的慕家人。   用木棍拨弄片刻火焰,看着火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足够驱赶一般的野兽。这时候,闻渊转过目光,看了旁边的慕笙一眼。   从刚才开始,慕笙就一直没有说话了。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忧虑,但从拢起的眉尖来看,少年的确是忧心忡忡。   这也是有理由的:仔细想想,在众人眼里,闻渊压根就没有秘境里离开。换句话说,他的“失踪”早就过了明面。   但是慕笙不一样。就算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他毕竟也是慕家主的儿子。他失踪了,就算一天两天没有人留意到。时间一长,却是必定要被人发现。   王夫人会做出什么反应吗?惹她讨厌的庶子消失了,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正琢磨着,少年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   慕笙:“……”有、有点尴尬!   他回过神,这才意识到闻渊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大块大块兽肉,正把它们串上木棍,又放在火上烧烤。   慕笙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点小动静自然逃不过闻渊的眼睛。他虽然还是一副专心烤肉的样子,注意力却已经落在慕笙身上。听到慕笙一副饿了,又不好意思和自己说的细微声响,他唇角悄无声息地勾起一点,又很大方地从怀中取出储物袋——呀,慕笙看出来了,他拿出来的是下午自己喝过,一下子就觉得精神恢复了很多的灵蜜!   这可是极好的东西。尝到它的一瞬间,慕笙就强烈意识到这点,并且对闻渊在秘境里的经历进一步放心。   连灵蜜都能拿出来,闻渊说他在秘境里非但没有吃亏,反倒是得到了不少好处的事情肯定是真的,而不是怕他担心所以说出来的谎言。   但是,他也不能因为闻渊得到了好东西,就贪得无厌。   抱着这样的心思,在感觉自己身体差不多恢复了之后,慕笙就把灵蜜瓶子放了下来,还要还给闻渊。   闻渊自然没有答应,而是说:“给你了,我还有很多呢。”   那个时候,慕笙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关心,并且因此非常感动。想了想,他倒是没有拒绝。只是和之前收到回春丹的时候一样,少年再次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只不过是把这些东西暂时给闻渊收着。等到闻渊哪天要用到了,他再把它们拿出来。   结果呢,不等“哪天”到来,闻渊已经又拿出了同样的蜂蜜,并且奢侈地将它们当做烤肉时候的调味品。   眼看灵蜜在肉块上散开、滚过均匀的肉纹,直接落入下方的火焰……慕笙轻轻抽了口冷气,“可惜”两个字近乎从他身上凝聚成实体。   怪可爱的。   闻渊心想。   他不是有意,却也很想再逗逗慕笙,于是干脆把瓶子递给身边的少年,说:“帮我一起吧。之前在秘境的时候,我就老想着和你一起吃蜜烤肉。”   慕笙又咽了口唾沫。   他在心中悄悄要求自己的肚子,起码在接下来的时间,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接着,才有工夫去看掌心里的东西。   如果一块带着灵兽肉的包子就能卖出五两银子,这一瓶灵蜜又值多少银钱?……虽然没有去相关店铺看过,但慕笙直觉地知道,它的价值,应该已经比得上自己从慕家带出来的所有东西。   闻渊真的很厉害。   他说:“之前不是已经涂了很多吗?应该够吃了。”   闻渊眨眼。在旁人面前都显得凶恶冰冷的少年,唯独这会儿透出一丝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俏皮来,“我觉得不够——你不知道,现在我的饭量有多大。”   好吧。慕笙意识到这点,他的确从不同游记中看到过,修士境界越高,一次能吃下去的东西也就越多。虽然有辟谷的说法,但那更像是针对“凡人食物”。   要正经修士放开肚子吃,一顿几十斤灵兽肉都是正常的。   慕笙想开了。见是给闻渊的吃食,他自然不用抱着小心翼翼态度。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开始像着刚才的闻渊一样,尽量将更多的灵蜜留在兽肉上。又到底节省很多,争取不让一滴灵蜜浪费掉。   希望闻渊吃得高兴。   慕笙兴致勃勃地想。   结果呢,烤好的肉直接被摆在他面前。   少年轻轻抽气:“闻渊,我……我现在还没有引气入体呢,吃这些东西很浪费。”   闻渊说:“不浪费,我这儿还多着呢。”   慕笙听到这话,表情还是纠结。   闻渊见状,那个逗逗他的心思忽而又淡了下去。他原本就和慕笙并排坐着,这会儿更是直接揽住少年的肩膀——真奇怪,明明两个人只相差了一岁,结果慕笙的肩膀竟然比他要窄那么多。别说是这么搂着了,闻渊怀疑,慕笙直接坐在自己怀里也毫无障碍。   他其实挺像尝试一下的,可惜现在明显不是时间。   “之前不是说了吗,”他很亲近地把自己脑袋也凑过去,讲话的时候,呼吸完全落在少年面颊上,“我找到了好多好东西!嗯,现在给你看。”   在慕笙面前,他打开了自己的储物袋。   别看这玩意儿小小一个,只有他掌心大小。但当外面的目光真的落进去,自然而然能看到里面的各种东西。   可惜慕笙还不会用神识,否则的话,闻渊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不过现在也够了。少年之前还只是抽气,这会儿确实完全屏住呼吸,甚至有些头晕目眩地感觉。   闻渊到底从那个秘境里得到了多少好处!   之前这还只是慕笙的猜测,到现在,猜测完全变成了感叹。他根本数不清楚闻渊把多少灵花灵草展现在自己面前,只是本能地一个接着一个念:“桐草,露阳草,驳骨树叶……”   闻渊一下子乐了,笑道:“你果然认识这些!”   说着,又开始对着怀里的少年嘀嘀咕咕。自己最开始那会儿因为不认识灵草,不知道该把什么东西带出来,为难了好一阵儿呢。还好后面碰到了找麻烦的冯鑫,从对方手里拿到储物袋,这才没有了烦恼。   慕笙听到“冯鑫”两个字,耳朵动了动,转过头看他。   “他想杀我。”闻渊平静地说。   他从来没打算对慕笙隐瞒这些。秘境带给闻渊的,不光是修为上的变化,还有心境。   冯鑫已经算个是“熟人”了,却依然想要对闻渊下手,那外面的世界呢?   完全陌生、没有家族利益绊脚的修士,面对没有任何背景的他和慕笙……修士当中,强者为尊,常看游记的慕笙说不定比他更了解这些。   话音落下,闻渊很明显地看到了慕笙表情的变化。   明明已经一再确认过闻渊没有事,慕笙还是显得担忧。不,他甚至是在为闻渊难过了。   被心疼的感觉还真不错。   闻渊眼神晃动一下,拉住少年的手,和他说起后面的事情。   自己杀了冯家派出来的所有护卫,之后又碰到了慕家的人,后者亦要对他下手。   少年并没有很清楚地说出自己遇到的细节。毕竟他只是想看慕笙心疼自己,却不是真的想要慕笙难过。   “总之,”闻渊很轻快地说,“我把他们全都解决掉了。虽然应钟、黄钟他们的事儿不完全是我干的……呃,完全不是我干的,还要多亏了那只老虎。”   老虎?慕笙眼睛又睁大了。   闻渊:“你刚才不是还心疼灵蜜嘛。”讲到这儿,金蜂自然也应该出场了。   白天那会儿,他一是不希望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二是不希望在事情还没有说清楚之前吓到慕笙,所以一直都没有让金蜂们出现。   现在却不同。伴随他的心思活动,慕笙听到了身边传出来的“嗡嗡”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他的本能在告诉他,这样的声音应该让自己不安、尽快从眼下在的地方离开。但是,旁边闻渊的态度又在告诉他,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否则的话,闻渊怎么会还安安生生地坐在哪里?   在这样的思绪当中,一只金蜂出现了。   不,它明显和人们认知当中的金蜂不一样。   闻渊仔细看着慕笙的表情,很快发现,慕笙好像并不因为金蜂身上的红色而惊讶。   这让他心里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慕笙,果然是慕笙……对于“闻渊似乎可以操纵这些金蜂”的讶然,对他来说好像都要更多一点。   他甚至可以向闻渊解释:“这是很正常的啊,金蜂平常吃什么,就会呈现出什么样子。”   闻渊看着慕笙坦然的神色,想了半天,还是问:“那它们这样子,采出来的蜜,是不是其实就是那些妖兽的血肉?”   他其实更想问“万一以后金蜂杀了人”呢,不过还是没讲出来。   慕笙则像是被他一天下来难得一次支支吾吾逗笑了,说:“不是。你没发现吗,也不是所有金蜂都变红了,它们有分工的。”   原来是这样。闻渊总算安心下来,也笑着和慕笙讲话:“现在,你总算能安心吃肉了吧?”   慕笙眼睛都弯起来,重重地“嗯”了一声。   在这同时,将视线拉远、拉远,重新落回城中。   闻渊死了?   母亲对这点十分笃定,慕宸却到现在都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第146章 逃仆(27)   然而不光是慕家护卫,就连其他守在秘境之外的家族都抱有同样判断:既然那个炼气前期的少年没从秘境中出来,那他十有八九就是死了。   慕宸为此颇为恍惚,接下来几天时间,都显得魂不守舍。   他很希望再做一次梦。这一回,自己就在梦中看到家中诸事顺利,再也不会因为一个逃走的下仆而分崩离析。然而一个个夜晚过去,期待的夜晚始终没有到来不说,慕宸还因夜不能寐状态愈差。就连面对母亲的时候,也时常要打呵欠。   王夫人留意到,微微皱眉。   慕宸还在思索:闻渊真的死了?——跳出梦境中的情形来判断,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现在的他还太弱,弱到……如果不是自己向母亲要求,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秘境!   念头出来的瞬间,慕宸一个激灵。   难道闻渊之死是他的责任?他让闻渊在不恰当的时间面对他还没有能力面对的危险,于是就此出事,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个闻尊者?   慕宸整颗心都乱了。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母亲叫自己的声音:“——宸儿?慕宸!”   少年猛然回神,看着面前神色威严的母亲。   王夫人问儿子:“你又在想什么?我正与你说的,可是要紧事!”   慕宸嘴巴动了动,心想,再也没什么比咱们家以后是什么样更要紧的事了。   王夫人进一步问:“宸儿,难道你还在……”   慕宸:“阿娘,闻渊他真的死了?”   王夫人:“……”   她觉得十分荒诞。   一个下仆而已,人都没了,自家宸儿怎么还能这么挂心?   不过,这么看,杀对方的决定还真是做对了。否则的话,放任儿子和闻渊相处下去,还不知道那下仆会给儿子造成多大影响。   至于现在,还是那句话,人已经没了。多给宸儿一点时间,他总会接受。   王夫人说服自己,再面对儿子时神色也没什么不同,道:“是,他已经死了。”   “唉。”慕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王夫人看着这一幕,也想叹气。   等到儿子走了,这口气才算从她胸肺中吐出来。王夫人与自己的贴身婢女讲话,抱怨:“从前听人家说‘儿女都是债’,我还不甚明白,总觉得宸儿乖巧。可现在看,唉!”   婢女柔声安慰她。只是讲话间,神色总有犹豫。   王夫人看出来了。她心头有些厌倦,却还是打起精神,问:“怎么回事?有话就说。”   婢女抿抿唇,到底开口:“原不该拿此事打扰夫人,可听了小少爷的话,奴心头总有些不安。”说着,到底和王夫人说了下面新报上来的消息,“一个庶子不见了。”   王夫人微微一愣,实在没想到还能有这种状况:“不见了?什么意思。”   婢女回答:“庶子院那边儿的人只说了这话,奴也不知其中详情,只是——夫人,闻说那个庶子是与宸少爷关切的下仆交好的。”   听到这话,王夫人心中微动,记起那个在婢女话音里被隐去姓名的少年。   她当然记得对方。不仅仅是记得曾经让儿子向自己求恩典、予对方一张进入藏书阁深处令牌的少年,也记得很多年前那个从其他地方来的女人。对方有一双金绿色的眼睛,将慕家主勾得神魂颠倒。   倒不是说王夫人会为此妒忌。她和慕家主之间本就是两个修真家族的联姻,重点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而是背后的资源整合。成婚之后,她和慕家主也是各取所需。她付出精力为慕家操持大小事宜,慕家则为她、她的后代提供修炼所需。   她不在意慕家主有多少妾室,只要她们不动摇王夫人能得到的东西。   至少在那个金绿色眼睛、尤其擅长吹笙的女人出现之前,王夫人一直如此笃信。   可自从对方被带回慕家,家主便日日留宿在她屋内。王夫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转天就得到对方同样怀孕的消息……   她从那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王夫人纯粹是想多了。慕家主是很喜欢吹笙女的颜色,却在她难产而亡后没多看她留下的孩子一眼。就连给孩子起名记入族谱的事儿,也是让王夫人代劳。   王夫人试探地给那个孩子取了个“笙”字,慕家主没有任何反对。于是王夫人知道,那个孩子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自己的、自己孩子的威胁。   再反思时,她总把事情归咎到自己怀孕后情绪受到影响的缘故上。这也让王夫人对吹笙女留下的孩子分外不喜,哪怕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觉得那个孩子的存在就是在提醒她那段不理智的时光。   对方和一个下仆的交往,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王夫人眉尖拢了起来,问:“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婢女谨慎地回答:“初九。那边的人再回想,仿佛从初九开始,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王夫人厌烦:“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初九……”忽而沉默。   这也是她去接从秘境中回来的儿子的日子。   慕笙的失踪,会和闻渊的死有什么关联吗?   王夫人抿了抿唇,神色晦涩不明。   当天,冯家迎来一位出乎意料的客人。   结束历练后就被家里禁足的冯少爷在那位客人的要求下头次被放出来,心头满是不安,却还是说了实话。   从他给闻渊找麻烦开始,到见到慕宸、说了假话,再到后面自己被慕家的两个筑基护卫拦下。   回家的时候,他曾把一切与最亲近的长辈说起,这才有了后面禁足的结果。对此,冯鑫有慌乱,却也有安心。家里不让他活动,但这也是某种对他的保护。   直到现在,慕家人来了。他不知道他们与自家父母说了什么,只知道父母做出让自己实话是说的决定,一定是经过了复杂权衡。   时间稍晚,冯鑫说的所有话都进了王夫人的耳朵。她的表情更加晦涩,吩咐:“去,重新把宸少爷叫过来。”   短短时间,慕宸就到了母亲住处两次。他心头奇怪,更奇怪的却是母亲的态度。她头一次没像之前那样,和自己强调闻渊一定死了,自己不该为一个下仆惦念至此,而是用一种奇怪的语调问:“宸儿,你与阿娘说实话。这些日子,你为什么要那么惦记闻渊。”   你是觉得他有可能不是死了,而是跑了吗?——可是,怎么可能?   慕宸也觉得母亲想象不到背后的可能。所以最初时,他没打算实话实说。谁也不知道泄露天机会有什么后果,慕宸一点儿也不希望自己去尝试一遭。   但王夫人紧接着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除了闻渊,那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庶子也不见了。”   慕宸屏住呼吸。   王夫人观察他,同时道:“去冯家的人刚刚回来,你猜怎么着?冯鑫说,他之前派人去追杀闻渊,结果路上碰到应钟、黄钟,被他们两人拦住。结果到最后,这些人全都没从秘境中出来。”   慕宸脑子乱成一片,脸色都跟着变成惨白。   完了!他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闻渊果然还是那个“闻尊者”,哪怕他刚刚引气入体,依然有越级杀人的实力!   紧接着,他又想,说到底,闻渊真的是刚刚引气入体吗……   少年的神色变化被最了解他的母亲看在眼里,王夫人神色忽厉,叫道:“慕宸,你到底知道什么!?”   慕宸一个激灵。   他心中无比挣扎,有对母亲的愧疚,也有对未知的恐惧。另外,对家族的担忧,对闻渊的慌乱,无数情绪交织在一起。   王夫人又柔和了语音,说:“真有什么状况,旁人还能有你阿爹阿娘可信?”   这句话成了推动慕宸做出决定的最后一个关键。少年面皮抽动一下,到底承认:“阿娘,我做了一个梦。”   他详细地和王夫人说了自己在梦中看到的,还有自己醒来之后尝试做的。这期间,王夫人的神色几次变化。虽然也有预料了,但这么听儿子说起“那个下仆以后会成为掌管我们全家生死的人物”,还是有几分难信。   不过,难信归难信,王夫人同样知道修行之人的梦境意味着什么。   她的神色再度沉了下来,倒是不带什么怒意,只是纯粹严肃。然而,只是这样,都足够让慕宸犹豫着露出忧虑神色,道:“阿娘,我……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王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回答:“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慕宸:“可是,闻人家——”   王夫人理解儿子的担忧。虽然她觉得没什么必要,却也还是补充了句:“把事情做干净,别让人发现了。”   慕宸咬了咬嘴唇,“可咱们连他去哪儿了都不知道。对了,丰阳郡!咱们在往丰阳郡的路上找?”   王夫人否定了儿子的提议:“他们现在并不知道闻渊的身世,去什么方向都有可能。倒是慕笙……”   慕宸:“慕笙?”   他念着这个让自己觉得陌生的名字,王夫人脸上则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他也是你爹的孩子。去了哪里,你爹自然有办法知道。”   ……   ……   赶路途中,慕笙也在尝试另一件事。   没了王夫人的压力,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引气入体。   引起这个话题的是闻渊从秘境拿出的果子。虽然慕笙已经知道他得到了很多好东西,但在看到那个果子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帝浆果。”少年肯定地说,“——不过没熟,熟透了的帝浆果是红色的。”   闻渊心想,慕笙果然什么都知道。口中则说,“那你快点吃了它。”   慕笙却拒绝了,拒绝得很合情合理:“我现在直接吃,会被里面的灵气灌到爆体而亡的,还是等引气入体之后吧。”   闻渊听着这话,先说了句“好”,又反应过来,“你怎么没让我吃?——这个果子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慕笙有点惊讶于他的敏锐,回答:“不算‘问题’,不过帝浆果短时间内最好只吃一颗,否则可能会有麻烦。它本质是一种用来增长寿命的灵果,但增寿之事,属实是逆天而行。平常修炼、境界上升,都有天雷来炸人,何况是这等效用更可怕的果子。”   闻渊若有所思。   他身边,慕笙唇角勾了勾。   闻渊没说,但少年已经懂了:在秘境那会儿,闻渊定然是不知道这些限制的。让他留下第二颗果子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慕笙。 第147章 逃仆(28)   心里暖呼呼的。   在慕家那些年,少年从未受到什么优待。但他对此并无怨愤,因为天道待他并未不公,而是将最好的人送到他身边……   和之前的每一个晚上一样,夜色更深时,两个少年还是轮流守夜。   这活儿让闻渊来做,自然比让慕笙做轻松。但他又是两人当中唯一的战力,所以慕笙一直十分坚持:要么自己守一整夜,闻渊晚上就好好休息。要么两人一前一后,总之他不能全仰仗闻渊。   “真碰到什么事儿,”慕笙说,“我就算挡不住,也能先把你叫起来吧?你呢,也只有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应对啊!”   很有道理,闻渊无言以对,只能提议:“那我守前半夜。”   要是他负责后半晚,慕笙肯定要找理由晚叫醒他。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这天晚上,闻渊背靠一棵山中古木,怀中是熟睡的少年,他下巴都搭在人家肩上。一只手搂住慕笙的腰,另一只手则拿着木棍,在旁边地面上画一些慕笙傍晚给他演示过的阵符。   要是他能把完整的阵布出来,两个人晚上就都能好好睡了。   可惜在这一道上,他还是没有慕笙的天赋。   少年思绪转动,手上动作忽而微微停下。   就在刚刚那一瞬,他的耳朵捕捉到一点动静。   不是林间常见的风声,也不像是走兽在夜间活动——对这二者,闻渊已经很熟悉了。要他来说,那点动静更像是……   他搂紧怀中的慕笙,原先只随意捏着木棍的手骤然发力,将其折向身后!   慕笙感受到闻渊的动作,眼皮颤动,思绪骤清。   不等他睁眼,闻渊已经与从林中冒出的袭击者斗了几个回合。   看清现状,慕笙抽一口气,连忙伸出手臂,去摸一旁地上的刀。   两人一个是修士,一个是凡人,配合得倒是默契。只见慕笙将刀柄提起,同一时间,闻渊松开手中木棍。掌心再合拢时,握住的已经不再是随意一根木条,而是正经兵器。   慕笙则趁机道,“他是独自来的,闻渊,你把我放下!”   闻渊眼神微晃,依言松手。   他相信慕笙的话。离开烈焰城的这些日子,两人并非一帆风顺。山中走兽、别有用心的修士……才几天工夫,他们就遇见不少。   这也是慕笙在他怀里睡觉的原因,闻渊再不想经历一次自己只是恍神,慕笙就被妖蛇拖走的场面了。   不过,也是那一回,他发现了慕笙的天分。   他的确还无法挥动灵气,但这不妨碍慕笙有极强的阅历、极敏锐的观察能力。被妖蛇拖着前行的时候,慕笙照旧能分辨出它是什么品类、闻渊要从什么地方下刀才能快速解决战斗……可以说,要是没有慕笙在混乱中提醒,闻渊虽然也能解决妖蛇,被它拖走的慕笙自己却不会毫发无伤。   现在也是一样的。   被闻渊放下之后,慕笙立刻把自己挪到战圈之外。之后,他并未躲起,而是一面保证自己不被袭击者波及到,一面用目光细细够了对方的身法、出手模式……而后,慕笙又开口,朝闻渊叫道:“攻他下盘!”   闻渊果断照做。手上长刀仍在挥舞,脚却毫不留情地踹在袭击者腿上。并不是多难以躲避的招数,后者却偏偏难以避让,直接倒在地上。   紧接着,闻渊一脚踏上他的胸口,长刀直接刺入袭击者腰腹。   袭击者发出一声惨叫。闻渊皱眉,正要再来一刀,旁边慕笙走了过来,问:“是谁派你来的?”   袭击者满脸冷汗,却咬起牙关。   慕笙看得皱眉,干脆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让你来的是夫人吗?”   袭击者瞳仁骤缩,就连闻渊,也露出一点出乎意料的神色。   不过他很快将这份讶然收敛,年轻过头的面孔上露出几分狠戾冰冷,“又是她?她难道还不知道,我连应钟、黄钟都能杀,何况是一个炼气后期。”   伴随话音,一只只金蜂从林中出现。   “嗡嗡”的动静先是让袭击者茫然,没一会儿,更多惊慌从他脸上涌了出来。   如果说被刀洞穿身体是尖锐的痛楚,让那些妖虫落在身上、细细啃食血肉就是绵绵不断地折磨。可惜的是,这会儿,那两个少年提前封住他的嘴巴,让他连惨叫都无法发出……   这么痛了不知多久,袭击者觉得自己应该晕过去片刻,后面又被冷水泼醒。痛楚尚未回笼,他最先感受到的是茫然。而那个修罗般的少年背着月色,在他还在恍惚时蹲了下来,用手掌拍一拍他的面颊,问:“除了你,还有多少人出来?”   袭击者眼神空空。   闻渊冷笑。他心中一动,原本停下来的金蜂再次啃食起男人的血肉。后者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没一会儿,空气中浮现出了浓烈的腥臊气息。   闻渊眉头皱起来,看一眼旁边的慕笙。   发觉慕笙已经挪开位置,并不会被那肮脏尿液波及到,他才满意地回头,叹道:“好吧,看来你是不打算和我们说了。”   袭击者心道:“这就结束了吗?以这小鬼的心狠,他定然不会放过我。但是,如果能死得痛快一些……”思绪尚未结束,他听到了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难以忽略的蜂鸣声。   一片阴云从林中钻出。   过往,闻渊一直都是让金蜂们在自己方圆一里之内自由活动。这个距离,他和慕笙真出什么状况,金蜂们很容易就能赶回来帮忙。没出状况的时候,它们也能自由自在地狩猎,不用他出力去养。   不过,如果他这个“主人”愿意给金蜂们提供食物,金蜂们也会高高兴兴地接受。   这些细节,他没必要与袭击者说起。但是,在看清楚那片“阴云”是什么东西之后,袭击者登时明白了自己的真正结局。   他开始大叫:“不,你们不能——我说,我这就说!”   闻渊此时已经站起身了。听到这话,他也没有再像之前一样蹲下。只是垂眼,用依然冰冷的目光看他。   袭击者——其实正是慕家的一名护卫。只是他平日都在慕家主手下做事,故而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不曾见过他的面孔。到此刻,身体再度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老爷和夫人一起来了。”他讲。话音之中,多少透露出几分对身前少年们的威胁,“我们分散搜寻,却也保有联系。如果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很快就能发现你们两个的踪迹。”   闻渊、慕笙一起皱眉。   怎么连慕家主也掺和进来了?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详预感。   慕笙问:“既是分散,你可记得其他人都去了哪边?”   袭击者喉结滚动,脸上露出犹豫,却还是给少年们指出几个方向。   慕笙看在眼里,轻轻点头。闻渊知道,这是他再也没有其他问题的意思,于是断然手起刀落——   袭击者的脑袋掉在地上。没一会儿,整个人都被金蜂淹没。   闻渊和慕笙则用最快速度扑灭火焰,从原处离开。   事态紧急,又是夜间赶路。这一回,闻渊直接把慕笙背在背上。   他是按照慕笙指出来的方向朝前奔跑,路上又一直与慕笙讲话,问他:“你直接问他是不是‘夫人’让他来,”要不是对方这句话,闻渊说不定还在考虑袭击者是不是又一个盯上自己和慕笙的劫道修士,“可是看出了什么?”   慕笙没有否认,干脆地道:“对。他用的功夫是慕家收藏中的一门绝技,我曾……”   闻渊笑了一下,“在藏书阁里看到过。”   慕笙微微一顿,整个胸膛都贴在身下之人的背上,手臂则勾在对方颈间。   他能感觉到闻渊奔跑时身上肌肉的变化,还有对方越来越高的体温。   “闻渊,”少年再叫,“如果连慕家主都来了,那恐怕,慕宸已经把他梦到的东西告诉他们。”   他没有再叫一句“父亲”。双方本来也没什么亲情可言,到这会儿,慕家主更是直接派人杀他。   闻渊对此接受良好,直接顺着慕笙的话讲了下去:“看来你之前猜得一点儿也没有错。以后的我,还真是个大人物,劳烦烈焰城慕家这么重视。”   他话音轻松,慕笙却知道,闻渊绝不会认识不到当前形势的严峻。   对方这样态度,某种程度上,算是对他的安慰了。   想到这里,慕笙嘴唇动了动,将自己身体贴得距离闻渊更进一些。   “嗡嗡”的动静从他背后追了上来,在当下时刻,带给少年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可这完全不够。慕家主和王夫人都已经是金丹修士,两人一旦联手,闻渊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更不用说,他还带着自己……   说起来,慕笙心想,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这段时间,自己和闻渊也曾出入过一些仙城,不过每一次进入都非常小心谨慎,事先遮掩了容貌。还有意留心,确定慕家不曾发出对自己二人的通缉。   因为这个,他们一度觉得慕家已经放弃、或者根本没有找到他们两个的打算了。说白了,无论是下仆“死”在秘境里,还是不起眼的庶子直接离家出走,都不算是什么大事。   偏偏慕家主夫妇重视至此。不仅如此,他们还在之前完全没有寻找过两人的情况下,直接确定了他们离开的方向,来到他们身边。   “慕笙?”背上的少年长久没有发出声音,闻渊不由担心地叫了一声。   慕笙回神,应道:“我在想,他们是怎么找上来的。”   闻渊和慕笙考虑的第一个方向差不多:“广撒网、四处打听。碰到有类似咱们两个的消息,他们就直接赶过来?”   慕笙轻轻说:“不。”要是这样,那几个仙城之中不会毫无痕迹。 第148章 逃仆(29)   如果慕笙只是一个寻常的少年,在否定了第一个猜想之后,他就会被当前的危机、心头的慌乱抹去所有思路,再难找到更多线索。   但他不是。所以,第二个念头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当中:“难道,我当时没有解干净闻渊身上的契?”   也不是全无可能。   如果除了画地为牢契和绝心契之外,闻渊身上还存在着某种慕家对他的限制契约,就完全可以解释那群人能够找到他们的踪迹。   但是……   月色之下,茂林当中,少年轻轻摇了摇脑袋。   就算真的存在某种自己没有察觉的契约,在他替代了定契人的身份,将绝心契解除的时候,它也应该一并被他带了出来。   当下,闻渊身上是“干净”的。   这不单单是说他的神魂、血肉,还是说他穿着的、带着的所有东西。   从慕家得到的一切,闻渊早就在进入秘境之后,或者两个人逃出来的这段时间里消耗了个干净。倒是自己,身上的储物袋、银两,都是从慕家拿出来的。   慕笙的心思为此紧绷片刻,不过很快,他又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慕家就算再怎么深谋远虑,也不会觉得家中庶子有一天要逃离,于是提前十几年就在他的东西上打上烙印。   “接下来走哪个方向?”   来到一处岔路,闻渊问慕笙。   慕笙短暂回神,仔细观察四周。   他虽然尽量找出了远离慕家人的方位,但一来不知道刚才死去的护卫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二来慕家人既然有意找寻,这会儿十有八九已经发现那个护卫联络不上。   更进一步,猜到护卫闭眼之前说了什么,再反过来推出答案、追上他们,同样不是难事。   现在的选择至关重要。他们不光光是在挑“待会儿要逃去哪里”,还是在挑“到哪里与慕家主、王夫人交战,有可能得到喘息之机”。   慕笙思绪紧绷到了极点,却还是一再命令自己冷静。花了片刻功夫,判断道:“左边。咱们继续上山。”   闻渊毫不犹豫:“好。”   他脚下奔驰,慕笙则趴在他耳边讲话:“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真的追了上来,你就把留下的那个帝浆果吃掉吧。”   闻渊脚步不停,应了声:“行。”   感受到对方的全然信任,慕笙心中微暖,但还是与他解释:“虽然按照时间来算,还没有到你能间隔吃帝浆果的时候。但只要能在短时间内把多余的灵气从身体里排出来,倒也不会对身体有害。只不过,要是普通时候,果子就算是浪费了。”   闻渊微微笑一笑,还是那种用轻松口吻安慰慕笙:“但是现在不一样,我是用果子的力气去打那两个恶人,怎么算得上浪费?”微微一顿,“就是可惜,如此一来,你就没有果子吃了。”   慕笙听他到现在还在考虑自己,心头更是柔软,轻声说:“你在炼气期就能碰到这种好东西,以后还怕没有更好的?跟着你,我——”   他的话音忽而停顿。   闻渊听出他语气异常,问:“怎么了?跟着我,是不是个大好事儿?”   慕笙已经回神,答道:“当然是。”话音是和闻渊如出一辙的轻松。   闻渊微微笑了笑,这时候,慕笙又开始说起其他。   他选择上山,自然是因为上山有好处。简单来说,少年觉得这片山林的形状和他在书上看到的一种天然法阵非常吻合。   正常情况下,闻渊还没到可以成功布下大型阵法的水平。但是有此处地形的帮助,兴许可以事半功倍。   闻渊之前就很信任他,这会儿更是用心听他讲话。   慕笙仔细给他说了待会儿布阵的诸多要点,想了想,又说:“要不然这样。等到了地方,你先把我放下来,再给我一枚敛息符,让我就在战场外面待着。”   闻渊叹了口气:“怎么说得好像他们一定就能追上来似的。”   慕笙也很想叹气,“他们应该已经追上来了。”   闻渊不方便回头,他自己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限制。   而只要转过头,就可以看到后返山林当中正在惊起的飞鸟。   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少年眼皮颤动,脸色很不好看,语气却还是轻松的,告诉闻渊:“否则的话,你一直背着我,还要怎么和他们打?闻渊,我相信你肯定能行。别的不说,还有金蜂能帮你一起。”   这倒是。   短暂焦灼之后,闻渊立刻想到。   金丹期又有什么厉害?他之前在秘境当中除掉的妖虎,说白了不也是个“金丹期”?虽然慕家主、王夫人两个人数量加起来是要多一点,但是真说起实力,还真不一定能比得上当初那只老虎。   哪怕他们两个人出来追杀,身边一定还带有许多护卫,不会像是老虎一样孤身与他相对。但是,他也不是当初那个炼气前期了啊!   相信自己,闻渊,你一定可以。   抱着这样的心思,闻渊一路奔跑。终于在追兵们出现之前,与慕笙一起来到山巅。   不必慕笙催促,他自己马不停蹄地开始行动。   第一件事,自然是按照慕笙的指导,画出那张他需要的、可以收敛他的气息行踪的符纸。之后,又开始按照慕笙的说法在四处布置灵石。   当然,两个人手上的灵石没有那么多。好在之前那些日子,闻渊手上积攒了不少妖丹。到这种时候,都能凑合着用。   这期间,慕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深深,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闻渊察觉到了,觉得这是对方在担忧自己——这也是应该的,不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情分,只说他们的身份吧。闻渊自己是慕家主、王夫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敌人,慕笙呢,说白了还是慕家主的儿子。   就算他真的被抓了,慕笙也不会有事。   这个念头,让闻渊心头升起一种真真正正的轻松。再看看山下林子里越来越明显的动静,他深吸一口气,收敛心思,再不分心多想。   度过眼下的劫难,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忙碌了片刻,慕笙忽然又“咦”了一声。   闻渊听到动静,自然转头看他,却见慕笙望着另一边的山峰,眼睛里荡出激动的光芒。   “我之前不是说这边的地形很像是一个‘天杀七绝阵’吗?”他说,“可现在来看,那边——那边山头!才是真的阵眼所在!闻渊,你过去!”   闻渊微微一愣。   他看看自己布置到一半儿的法阵,再看看另一边的山头。说白了,并不觉得两边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慕笙在这方面懂得更多,这是闻渊早就知道、绝对不会质疑的事情。   虽然时间已经很紧急了,不过闻渊还是点头,在慕笙面前蹲下来,做出让他上到自己背上的姿势,说:“好,快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闻渊能够听到的程度了。   慕笙却说:“我去做什么?你们的战场在那边,我待在这里才算是安全啊!”   他说得非常果断,以至于闻渊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被慕笙推了一把,说:“快去!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闻渊眼皮一跳,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慕笙的态度这么明确,自己也习惯了相信他……   闻渊到底说:“好!你在这边躲好,等我回来找你!”   慕笙同样坚定的点头,说:“我一定等你回来!”   他看着闻渊远去。   想要下山、再上另一边山头,一定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闻渊会在这个过程中花费大量时间,离开他越来越远……   “对了。”慕笙在闻渊背后叫喊,“你留一点金蜂给我用啊!万一有用呢!”   闻渊没有回头,只是朝着身后的方向挥了挥手。   许多金蜂出现在慕笙眼前,转眼之间就要这个清瘦的少年包围。   慕笙看了看它们,只觉得这在旁人眼中狰狞可怖的小东西是那么亲切可爱。再尝试着招呼一下,他惊喜地发现,金蜂们还真能按照自己说出的话来行动!   不愧是妖虫。   “好。”慕笙放下心来,自言自语,“虽然我布不了法阵,但是它们可以啊!毕竟是天生地长、从出生开始就能使用灵气的东西……”   他一边念叨,一边背着身退入林中。   金蜂们在他身后飞舞,推动着闻渊方才没来得及收起的妖丹,要它们落在慕笙指挥的地方。   须臾,阵成。   小虫们在慕家主、王夫人出现之前完全隐入黑暗。紧接着,两个金丹修士现身于山林。   左右看了看,两个人很快发现,自己的目标并不在眼前。   不过,空气当中,似乎有灵气流转。   慕家主、王夫人的神色都是一沉,不必多想,直接向着两边空出发动攻击。如此一来,慕笙之前的布置自然显现作用。   慕家主、王夫人神色忽然变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个威力不小的阵法!   短暂吃惊后,两人一起沉下心神,开始与那些在阵法作用下出现的、看不清样貌的敌人交战……   慕笙站在山林之中。   一直在慕家主、王夫人以力破阵、将他抓出来之前,少年都在静静地看着。 第149章 逃仆(30)   依然是那个问题:慕家主、王夫人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   慕笙不觉得世界上存在某种修士掐指一算,就能确定某人方位的法诀。或说就算存在,那也不是金丹期的两人能够掌握。   他看了太多游记。游记里面,就连那些元婴、化神期的老妖怪,想要找人,都得先拿到对方身上的某样东西。   可以是常用的物件,可以是一根头发,也可以是那个人的血。而慕笙知道,无论自己还是闻渊,都不可能把这些留在慕家。   离开之前,他做了很多检查,防的就是这种状况。   但是,他这个人,本身就流着慕家主的血。   换句话说,如果慕家主并非在找闻渊,而是找寻着他遗失在外的血脉……   少年想到这点的时候,闻渊还在奔跑。   他伏在对方背上,心情不断下坠、发凉。   垂下眼,就能看到闻渊的面容。   他眼神那么坚定,里面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全然不知道,自己奔向自由前途时,把限制他的枷锁一并背在身上……   慕笙用很短的时间做了决定。他不能让自己成为绊住闻渊的那块石头,只要和他分开,慕家就再也找不到闻渊了!   可是,直接说“你把我留在这儿”,闻渊会听吗?   他一边告诉对方“继续上山”,一边意识到,不会的。   没关系,只要稍微多说几句话。闻渊那么相信他,事态又紧急至此。就算他后面再有怀疑,也一定来不及了。   被王夫人掐住脖颈时,少年心头满满都是释怀。   他仿佛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意识都因此变得模糊。   眼前又出现了自己离开慕家、带着满满憧憬出城去找闻渊时的场景。那家包子铺的包子实在太香了,他应该也是受到吸引,这才站了过去。没想到,由此知道了修士之食与凡人之食的价格差距。   入道之人,与凡人完全处在两个世界。   他和闻渊,其实也在两个世界。   “行了。”慕家主看着妻子的动作,皱眉,“你还真想掐死他啊?”   王夫人恨恨道:“可别说你这会儿心软了!若不是他,咱们怎么会找不到那个下仆?你可想清楚,过上几十年、几百年,他就要弄死咱们全家——”   慕笙模模糊糊地听着。   他的意识已经很朦胧了,心中却非常安稳。看吧,自己的猜想果然没错。闻渊会前往一个崭新的世界,自己虽然没与他走到最后,却也算推了他一把。   等王夫人惦记的几十年、几百年过去,闻渊没准儿还要给他上一柱香呢。   “心软?”慕家主皱眉。他不认同这个说法,但当下,似乎也不合适说太多。   他望着妻子手中少年在濒死状态下愈发显出金绿色的眼眸,又想起很多年前旁人将他母亲送给自己的时候。“这可是木灵之体,于修行大有裨益,可别说做兄弟的不给你好东西。”   木灵之体的孩子,似乎也是木灵之体。   留着他,以后怕是会有用处。不过那用处不一定大,这会儿妻子也着实气恼。   罢了。慕家主淡淡说:“你也问问他,那小子究竟去了哪里?”   这是正事儿。王夫人眼睛眯起一点,倒是真的放松了些力道,问手中的少年:“听到了吧?把那小子的去处说出来,你便能活。”   慕笙没说话。   他眼睛半阖着,身体软绵绵,像是已经死了。   王夫人却知道,掌心下的少年还有心跳。   她冷笑一声,提起手中长剑。   慕家主看在眼里,微微皱眉,却没再多说。   两人都不知道,慕笙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痛苦。   躲在林子里的时候,他还做了一点准备:正常情况下,被金蜂刺中的人会浑身麻痹、刺痛难忍。但是,如果毒素被降低到一定浓度,反倒能有消去痛楚的作用。   如果被抓住是定局,那要怎么确保他不出卖闻渊?思来想去,慕笙还是决定用点小手段,来保持自己头脑清醒。   就像现在这样。   王夫人再次逼问他的时候,“剧痛”的少年总算有所反应。   他指向另一座山崖的方向。   闻渊就在那里,他并没有说谎。   但是,看到他的动作,慕家主、王夫人都露出冰冷神色,后者开口:“这小子,最会玩弄手段!多问几次,看他会不会改口。”   要怎么问?……自然还是之前那些法子。   王夫人的剑染上一片血色,她掌控中的少年越来越虚弱。终于,他承认了,闻渊去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王夫人终于满意,收回长剑,又信手将她恨极了的少年朝山崖一抛。   “走。”她拿那冷冰冰的嗓音继续道,“不把那小子找出来,我怕是再也无法安寝了。”   ……   ……   不对劲。   时间回到慕家主、王夫人还在与妖丹法阵斗争的时候,正在跑向另一个山崖的闻渊,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三个字。   他的脚步有一瞬间减缓,但紧接着,他又开始往前。   都到了这种时候,难道他还要怀疑慕笙的判断?……去眼前的山头上,用剩下的妖丹布置完阵法,与追来的人殊死一搏,这就是唯一的出路!   闻渊这么告诉自己,可时间越是推移,他心头的不安就越重。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慕笙从他身边离开了,他实在放心不下吗?   但是,之前两人碰到劫道修士、山中妖兽的时候,慕笙也会要求他把自己放在一边,并且在不影响闻渊与对手打斗的情况下出言告诉他接下来要如何做。   有他的判断,又有闻渊的实力,两个人每每都能转危为安。   相信他。   闻渊又往前了一些。   心头的不安却没有因这份信念减缓,反而越来越加重了。   怎么会这样?慕家主、王夫人的目标是自己,慕笙原本就不在他们一定要杀死的范围之内。只要他用上敛息符,不被那两个人察觉,等到自己这边斗法结束,他们就能继续……   闻渊的脚步彻底停下来了。   他脑子里又冒出刚才那三个字,“敛息符”。   这东西的用处是什么来着?——慕笙之前也画过,凭借它,少年骗过了闻渊体内的绝心契,成功将闻渊从慕家的控制下救出来。   所以这个符的确有用。   可是,既然它那么有用,慕笙为什么不干脆要他画两张符,直接以此躲避慕家的追兵?   因为它也没那么有用。   闻渊的心跳险些停下。   一个念头出现,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线团,在最短时间内被他扯开。   如果敛息符在慕家主、王夫人面前没用,慕笙岂不是一定会被他们找到?——那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离开,慕家人的目标又不是他,他们从来都在找闻渊!   难道因为……只要慕笙和他分开了,慕家人就找不过来?   闻渊牙关一点点咬紧,身体越来越冰冷。   金蜂们依然在他身边振动翅膀。从前已经听习惯的声音,这会儿却让他满心烦躁,不由呵斥:“安静!”   “……”金蜂们果然消失了,闻渊却没有因此镇定下来。他心头的烦乱愈来愈加重,就在此刻,少年忽然意识到:“对了,慕笙那边的金蜂……”   他可以召唤回来一只,从它那边得知慕笙状况如何。   至于他自己。想明白了慕笙的目的,闻渊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表示、报以什么心情。他唯独确信的是,就算金蜂有可能带来答案,自己也不会干站在这儿等。   闻渊转身,重新朝自己的来路跑去。   他一面走,一面自我说服:“不管怎么说,那边山崖上的阵已经布置差不多了。加上那颗帝浆果,我明明是有胜算的!……要是慕笙真想着用他来换我,我可得好好和他谈谈……”   少年没有继续想下去。   冲出林子的瞬间,他似是有什么感应一样抬头。   同一时间,慕笙正在自悬崖上坠落。   这一幕在闻渊眼里被无限拉长。明明隔着一座山的高度,他却清晰看到了对方飞扬的长发与衣摆。然后,不等闻渊想清楚慕笙的头发为什么散开了,他又意识到:从那种高度跌下来,他会摔死的!   他朝慕笙坠落的方向冲了过去!   脑海里是一片空白。闻渊不再去想他要和慕笙“谈”什么,甚至不再去想慕家主与王夫人。天上月色与浩瀚山林在这一刻统统成了陪衬,他的眼里、心里,全都只能看到正在跌下来的那个人。   少年一脚踩在空中。   他没有留意到,自己的位置正在逐渐爬高。不多时,那些林子、飞鸟,一起被他踩在脚下,丹田当中的灵气正在被剧烈消耗。   十丈,五丈,终于是三丈……   “唔!”   在慕笙摔到地面之前,闻渊到底抱住那个被扔下来的少年。紧接着,他被过大的冲击力一并带到了地上。   身体在林子里翻滚,石块、突出的树枝都划伤了闻渊,但他完全没有在乎。心跳更快了,耳边又一次被“嗡嗡”声充满。这一次却不是因为金蜂,仅仅为了他过于激动的心情。   “慕笙!”   闻渊匆匆撑起身体,担忧地叫道。   他怀里,少年闭着眼睛,脑袋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歪着,身上一片血色。 第150章 逃仆(31)   接住慕笙的喜悦开始在闻渊心头消散。   他怔怔地看着怀中的身影。少年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他可以察觉到对方身上依然在流血……血!   闻渊手指发抖,却还是顽强地从慕笙怀里找出储物袋,又去取里面的回春丹。   还有他自己这边的灵蜜、已经被慕笙认证是回春丹原材料的驳骨树叶……各种闻渊能拿出来的疗伤之物,被他一股脑地用到了慕笙身上。   这仿佛真的起到了效果。那些狰狞的伤口开始愈合了,鲜血也不再继续涌出来。闻渊惊喜地看着这一幕,掌心落在少年心脏的位置,有种下一刻就要重新感受到胸膛之下跃动的直觉。   可是,为什么他期望中的“下一刻”迟迟都没有到来呢?   麻木的思绪在此刻稍有转动,很快又被闻渊心头的执着冲散。   慕笙是真的受了很重的伤,哪怕是一心想把人救回来的他也不会忽略这点。因此,他需要更长时间来恢复身体、恢复心跳,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少年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作为对自己的鼓励。   不光是告诉自己,也是在告诉慕笙。   他搂紧了双目紧闭、脑袋软软垂落的少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耳边念念叨叨:“快醒来啊,慕笙,快点醒来。   “咱们攒了这么多药草、妖兽皮毛骨头,就等着药铺开业了。你不是说好多东西都还需要炮制吗,不是说等安顿下来就教我一起处理吗?现在这样子,可没法教我啊。”   慕笙没有回答他。   月光落在他沾着血色的面颊上,让他的睫毛带着一点浅浅的光泽——闻渊看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来自于自己落下的眼泪。   他竟然哭了。   身体因这个判断不由地颤抖了一下,更多意识在同一时间回笼。   明明不久之前,慕笙还能笑着与他讲话。两人就“开了药铺之后是直接住在铺子后面,还是另外寻找住处”产生一点矛盾,不,那根本算不上矛盾,只是稍微争辩几句,而他很快就被慕笙说服。   “除了灵草灵花之外,”慕笙还说,“咱们也可以准备一点凡人用的药草在店里。虽然赚不到钱,但从修士那儿赚得也足够啦!倒是生病了的凡人,他们十有八九买不起修士的用药。要是再找不到没有灵气的普通药草,怕是要不知道如何才好呢。”   他那会儿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大约是觉得慕笙在篝火旁边兴致勃勃说起以后的样子非常生动,比以往更加可爱,于是忍不住抬手,去捏对方脸颊。   莫名的感情在心头徘徊,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不过,即便找不到也没有关系。他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了:接下来的日子,自己会始终与慕笙在一起。慕笙呢,自然也不会离开他。   “睡吧。”那之后不久,闻渊就说,“天色已经好晚了。”   “醒来吧。”当下,伏在慕笙耳边讲话的闻渊道,“快点醒来吧,慕笙,你不要吓我……”   他的嗓音都在颤抖。即便如此,少年也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正在变得冰凉。   那些丹药、灵蜜,包括还没炮制过的驳骨树叶,它们的确起到作用、治好了慕笙的七八成外伤,但也仅此而已。慕笙的神魂还是在被王夫人丢下悬崖的一刻散去了,再也不会回归身体。   闻渊已经意识到这个。   但他怎么能信?怎么愿信?没有了慕笙,他对“离开慕家之后生活”的所有期许便全部落了空。周边明明还是与之前没什么区别的林木,在他眼里却似失去了葱郁颜色,变成一片浓郁的灰。   他就这么抱着慕笙,从明月高悬于空,到月色开始西落。   熹光一点点自天边泛起,夜晚也算不上寂静的山林彻底活过来了。闻渊听到兽类从自己身边经过发出的动静,听到更远、更深地方的溪流声响,听到再次落在自己身边的蜂鸣。而他依然维持着抱紧慕笙的姿势,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忘记“他已经死了”的念头。   “死”。   这个字头一回出现在闻渊脑海中,他瞳仁猛地收缩,身边灵气翻卷,涌入少年经脉。他的眼睛在某一刻变成红色,如果慕笙能睁开眼睛,这会儿一定要惊叫:“闻渊,停下,你在入魔!”   可他毕竟再也没法发出声音了。   此刻发出声音的,是另外的人。   “……那小子,都快死了,竟还能说谎吗?”隔了半晚,王夫人的嗓音又一次出现在山头,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阴郁,“这下好了,咱们怕是再也找不到那小子!……本身就有仇,眼下还多了杀了慕笙这一遭。过些年,等他起势,怕是当真再不会放过咱们家了!”   慕家主没有讲话。   他站在妻子身边,静静地看着眼前山林,脑海里却是妻子前面的话。   “‘本身’,”他忽地冷笑,“慕家本身与那小子有什么仇?”   王夫人一愣。   她心中不安,却还是要应话,说:“若非如此,那小子如何能跑……”说着,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开始惊疑不定。   他们毕竟不是离开的两个少年,对许多事并不知晓,更不要说感同身受。如今的王夫人,仅仅是意识到:自己让人追杀,闻渊便要出逃。自己杀了丈夫的庶子,于是很多年以后,闻渊回来复仇。   这岂不是说宸儿梦境中的可怕敌人,是他们家一手炮制而来吗!   王夫人决计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她眉毛拧起许多,忽略丈夫口中的古怪音调,放开神识,在附近山林细细搜寻就。   无论如何,自家与闻渊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不死不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斩草除根,再不让宸儿梦中的情况发生!   王夫人心念坚定,不久之后,还真让她找到了收获。   “哈。”她先是吃惊,随即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这便下去,将那小子拿下。你是要站在这儿看着,还是与我一同?”   后半句话自然是对丈夫说的。慕家主听着,长长叹息一声,似是心怀无奈。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答应:“我与你同去。”   夫妇两个开始下山。   山下,捕捉到风送来的声音,闻渊依然抱着慕笙。不过,他也终于有了“抱着”之外的动作。   少年用袖子擦了擦慕笙面颊上的血,眼神依然那么难过,轻声说:“我这就让他们来陪你,怎么样?”   慕笙自然不会回答他。闻渊却像是已经听到了他的答复,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笑意,轻手轻脚地将他抱到一旁树下。   “你在这儿等我。”他和少年的身体讲话,仿佛还能从对方那里得到回答。而后,闻渊深吸一口气,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自然就是那一枚帝浆果。   他毫不犹豫,将那果子送入口中。唯独觉得奇怪,之前吃起来甜极了的果子,这会儿竟然让他觉得苦。   也无妨,无论是苦是甜,只要丹田、经脉当中充盈起来的灵气是真的就好。   少年的眼睛更红了,果真像是从无间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他并未给慕家主、王夫人寻找自己的机会,而是主动升到林子上方,用冰冷视线注视着那对夫妇。   慕家主、王夫人立刻发现了他。两人先是惊喜,紧接着,却又从少年身上察觉到了不对劲。   王夫人面色微沉:“怎么回事?他不是刚刚引气入体吗,怎么身上仿佛有筑基之威。”一顿,又意识到,“不,不只是筑基,他身上的灵气还在变多!”   慕家主已经想明白了:“恐怕是什么天材地宝教他碰上。”不愧是宸儿梦里能够称霸一方的人物,就是比他们这些勤勤恳恳苦修之人得天道眷顾。   他在心头感叹一句,却也没时间去想更多。下一刻,少年已经朝他们冲了过来,与之一起的是大量狂暴的灵气,一旦被其碰到,轻则被其击伤,重则怕是要被碾碎!   夫妇两个再不敢怠慢,一同露出凝重神色,同时祭出兵器。   “碰——”   三方身旁的灵气撞在一起!   下方山林受此冲击,大量古木被连根拔起。走兽飞鸟开始外逃,想要挣出一线生机!   慕家主、王夫人却没有注意这些。他们心头正在惊骇:眼前的少年,竟然以血肉之躯捉住了他们手中刀剑。这还不算,他们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刀剑之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咔嚓……”   闻渊露出一个冷笑。   慕家主、王夫人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过来。   两人心头愈沉,近乎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不过没一会儿,他们又发现了转机。   借助外物得来的视力提升,终究不属于自己。闻渊身上的灵气在最初的爆发之后,开始飞速下降了。   夫妇眼前一亮,意识到:这是机会!   ……   ……   时间过去了多久?   一盏茶工夫?一炷香时间?还是一个时辰?   发觉自己境界跌落、开始力不从心之后,闻渊就更改了直来直往的攻击方式。然而,这似乎依然不够。   他到底开始受伤了。并且在一个开始之后,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身体同样开始沉重,就连意识也开始朦胧。最后的记忆,就是他被慕家主、王夫人击倒在地,看着两人不断走近自己。   再往后。   预想中的痛苦迟迟不来,倒是有一道模糊嗓音出现在他耳边,是:   “先生,这儿有一个伤重的孩子……” 第151章 逃仆(32)   “先生”?谁是“先生”?   闻渊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想。   意识朦胧当中,他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有人朝自己走过来了,他……他们并不是慕家人。然而,这个不是能掉以轻心的事情。   他挣扎,想要睁开眼睛。偏偏越是这么想,他的眼皮就越是沉重。良久,终于还是没能成功,让自己的意识落入一片黑暗里。   不知过去多久。   混混沌沌的思绪,忽而再度变得清晰。   闻渊猛地睁眼,身体紧跟着坐起。恢复理智的第一时间,他的头一个念头是:“我还活着?”   不可思议。   他在床上沉默片刻,这才有精力去看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无疑是某个修士的住处。光是视线可及的地方,闻渊已经见到不少法阵。不过,与慕家那些大张旗鼓、生怕旁人不知道威慑作用的阵法不同,这会儿他眼前的法阵要“简单”很多。   盯着其中一个阵法看了片刻,闻渊抬起手。   ——桌面上的茶壶自然而然地飞起,落在少年手上。   感受到掌心沉甸甸重量的那一刻,他同时发现了自己喉咙之间的干渴。来不及再去召一遍茶杯了,闻渊直接提起壶,把壶嘴对准自己嘴巴方向,由着其中茶水倾泻而出。   喉咙被滋润的同时,他意识到:这绝非寻常的待客茶水!   闻渊在涌入喉间的茶中感受到了浓浓的灵气,只是几口下去,他的经脉就和喉咙一起受到滋润。   发觉这点之后,闻渊克制地停了下来。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现在位于何方。   虽然茶壶只是随随便便地被摆在桌子上面,可万一它里头其实是极珍贵的药酿呢?……自己之前喝的那几口,不知道够不够用灵蜜赔偿。   少年心头转动着这些念头,思绪很快又开始延伸。   他想到了不久之前的战斗,想到恶鬼一样不愿放过自己和慕笙的慕家人,想到……   “慕笙!”   闻渊面色一变,失声唤出。   少年苍白面色涌入脑海的瞬间,他双脚踩上床铺旁边的地面。不知是因为心神动荡,还是仅仅因为之前受伤太过,初往旁侧迈开的几步,闻渊走得跌跌撞撞。一直到了门边,他才能稳住双脚,将眼前门扉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极长、看不出尽头在哪里的走廊。   闻渊在原地愣了片刻,不知自己应不应该从门口出去。   他也没踟蹰太久。正犹豫呢,身体另一个方向不远处,墙壁忽地朝两侧打开,两个人影从中走了出来。   闻渊身体下意识绷紧,视线快速在他们身上扫过。   他看不出他们的修为。   少年很快发现这点。   这已经足够说明面前两人的不寻常。要知道,即便是修为超过他两个大境界的慕家夫妇,站在闻渊眼前的时候,闻渊也能大致评估出他们的“危险”程度。可此刻他面前的两人不同,他们立在闻渊身前时,闻渊甚至会恍惚地觉得两人不过是凡人。   可这怎么可能?不说他所处的环境、刚才喝入口中的“茶水”,光看他们那穿墙而过的功夫,也足以知道他们绝不简单了。   闻渊喉结滚动一下,谨慎地朝两人开口:“两位前辈,多谢你们救命之恩……”   伴随他的话音,二人当中神色更淡、面容也更偏向于俊朗的男修视线落来,极快地在闻渊身上打量片刻,“你已经恢复了。”   闻渊舌尖抵着上颚,应了一句“是”。   他心头有太多问题想问,又摸不清眼前状况,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   好在不必他踟蹰太久,另一个面容清冷、模样俊美的男修开口了,简单道:“我与先生途径那山谷,恰好见到下方有人斗法,于是留意了下。然后,发觉是一对金丹期的男女,在对炼气少年下手。”   闻渊听着,自发地帮他补完了接下来的话:所以,我俩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虽然是预想当中的答案,但真听到的时候,少年心头还是动容。   他此前只和慕家修士打交道,后来到了秘境,又和慕笙一同出逃,终于得到了与其他修士接触的机会。而实话说来,这些“机会”给闻渊的感觉并不好。   “强者为尊“,背后的寒意不正是“弱者为蝼蚁”?他和慕笙已经不算完全无力行走于世,却依然遇到接连不断的麻烦。更不用说,还有紧追不舍的慕家夫妇。   直到现在,竟然有人只是过路、只是看不过眼,就将他救下。   闻渊眼皮微微颤动。若是他始终孤身一人,这会儿就该说起“当牛做马,以报恩德”的话。但他到底还有牵挂,于是真开口时,第一句便是问:“那……敢问两位前辈,如今我这是在何处?”   还是那个容貌清冷的男修回答。与出尘的样貌不同,他的嗓音显得柔和,说:“这是先生炼制的飞行法器。”   闻渊:“……”   他确定自己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是,飞行法器?   少年瞳仁收缩。不远处,男修似是看出了他的惊愕,抿唇微笑一下,说:“小友留心,看一眼脚下。”   闻渊依言去做。视线垂落的瞬间,他瞳仁猛地收缩!   这——   脚下原本的“地面”,竟在那男修的一句话后变成透色!   他近乎晕眩,见到“法器”之下被匆匆略过的山峦,见到山峦之中错落的仙城,见到小如黑点、正在空中御剑而行的修士,见到被法器枕在下方的浓云。   这一刻,慕家,烈焰城,建武郡……闻渊从前认知中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渺小了起来。他在眼前所见之下怔忡,心念由此振动。   灵气悄无声息地在他身旁聚拢。   两个男修眉尖微动。   这个少年,怕是要“顿悟”了。   他们碰到对方的时候,少年的境界还在跌落。以这个世界的修行习惯来看,应该是从炼气十七阶落到了十二阶左右。   可现在,到了安全、稳定的环境中,如果对方这次顿悟足够顺利,会一举进境也说不定。   男修们琢磨起自己是不是该先离开,给少年留下足够的空间、时间。然而出乎意料,不能他们这么说,徘徊在少年身侧的灵气又停下了。   两人眉尖微挑,去看那少年的神色。   闻渊咬着牙,堪堪挡下了往自己经脉里灌的灵气,急切地和男修们说:“前辈!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来日定是竭力相报!可如今,”他咬牙,“可否请你们将这法器停下,教我下去。”   “哦?”神色更淡的那个男修开口,“‘下去’?你要做什么?”   闻渊倒是没有隐瞒地意思。以双方的实力差距,他原先也瞒不下什么。   再说,面前两人救过自己性命。与此等恩人,有什么话不能说?   他坦然:“前面遇敌的不光是我,还有我一个……”   话音微顿。   闻渊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要如何定义他与慕笙的关系。   好在这不影响他回到山谷、把慕笙找回来的决心。哪怕少年已经隐隐接受,纵然自己真回去了,见到的也只会是慕笙的尸骨。   想到这两个字,闻渊心头涌出极多的酸涩。除此之外,又有担忧。那片山林中有太多走兽,自己回去之后,慕笙会不会已经……   但也不好请前辈们再送他一程。他们愿意出手救人,已是闻渊此前不曾想过的好事。现在,虽还不明白这“法器”是何等威力,可看它赶路的速度,就知道两个前辈一定正去往某个地方。他已经因他们活命,自然不能再耽搁人家的行程。   闻渊压下心头复杂情绪,简简单单告诉身前两人,他要去收拢与他一起的少年的遗体,让他入土为安。   听到这话,两个男修转头互相看了一眼。而后,神色更淡的一个慢慢开口,说:“怕是不行。”   闻渊心头一跳。   他近乎要遏制不住脱口问“为什么”的冲动,好在在那之前,另一个男修已经开口,“他也在这儿,不过神魂还没有完全与身体契合。你要见他,怕是还要等些时候。”   闻渊愣在原地。   他花了一点时间,这才算理解两个男修的意思。   心脏重新开始跳动,“怦怦”作响,连脉搏的动静都变得一清二楚。   少年却还是不敢相信,进一步确认:“前辈,你是说……你是说……”   后一个讲话的修士下巴微微抬起,点头。   他肯定了那个对闻渊来说不可思议的猜测:“对,那个孩子被先生救回来了。” 第152章 逃仆(33)   闻渊一阵恍惚。   慕笙得救了?……这自然是他梦里才有的好结果,闻渊愿意付出一切来换这话是真的。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自己明明白白看到了慕笙停止呼吸的样子。   被从山上抛下的那一刻,慕笙已经死了。后来闻渊接住他、给他喂蜜上药,仅仅是给他留下一具全尸而已。   现在,眼前两人却说,慕笙又活过来了。   闻渊花了颇长一段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心地、谨慎地开口,像是害怕戳破眼前梦境,轻声问:“两位前辈,那,我能去看看他吗?”   面前的男修们答应他:“可以。”   他们把闻渊带去另一个房间。要是寻常时候,闻渊一定会一心一意感叹两人道行高深、自己所搭的法器神奇无比。可当下,他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慕笙”。   尤其是在他看到那个躺在屋中的少年的时刻。   少年眼睛依然闭着,面色却不像前面那样苍白,身上更是没有半分伤。他仅仅是静静卧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闻渊的呼吸都屏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慕笙,视线从对方的眉毛一点点下滑,触碰到他的鼻梁、嘴唇、下巴……在发觉慕笙的胸膛正在微微起伏,俨然已有气息之后,闻渊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真的活过来了。   闻渊安静地想。   不会变成山谷当中无名的尸骨,更不会在妖兽们的撕扯当中剩不下一块儿骨头。他还有日后漫漫人生,自己也能继续看到他朝自己粲然一笑。   闻渊的眼圈有些发烫。不过,虽然心中已经激动到极点,他却依然只是静静站着。   还是身后的前辈问:“小友不过去吗?”   闻渊喉结滚动,克制地说:“慕笙身边有灵气浮动,还有那法器——”他说的是扣在慕笙头上,像是头盔一样的陌生物品,“他能活,是不是正仰仗那玩意儿?晚辈见识浅薄,万一手上不慎,将其损毁,怕是不好。”   他不想弄坏救命恩人们的东西,更不愿意打断慕笙恢复的可能。只要像现在这样,让他站在丈外地方,静静看着呼吸中的少年,闻渊心头就已非常满足。   而在他的话音之后,两个前辈明显笑了。那个面容更清冷,话音却总显得柔和许多的男修道:“倒是无妨——以小友的修为,怕是损毁不了那边的‘治疗仪’呢。再有,你们感情深厚,察觉到你靠近,那位小友也能安心许多。”   是这样吗?闻渊抿一抿唇,承认自己非常心动。   但他还是又确认了一句:“果真……可以过去吗?”   另一个男修也点头,道:“无妨。”   两人都这么说了,闻渊便也放下原先的忧虑。   他一步一步靠近慕笙,也是这时候,开始发觉自己之前的想法错得离谱。光是远远看着慕笙,怎么就能够满足?   闻渊来到“沉睡”的少年身边,手指动了动,服从心底的欲望,去握慕笙的手。   触手是活人皮肤的柔软、温热,他还摸到少年指头上握笔多年留下的小小茧子。   闻渊唇角勾起,“慕笙活下来了”的念头分外强烈地出现在他心头。这么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对象十指交缠片刻,闻渊忽地回身,快步来到两个前辈身前,郑重地朝他们拜下。   他听到那个与他讲话更多的男修轻轻“呀”了声,两人倒是都没有制止他的动作。直到闻渊起身,另一个男修方开口,问他:“他大约还要等几天才能醒来。这些日子,你是睡在那边屋中,还是干脆留在这里?”   闻渊心脏又开始狂跳,不假思索地回答:“前辈,我想留在这儿!”   那个男修头一回笑了,说:“好。”   闻渊嘴巴抿起,又问:“还未请教,两位前辈要如何称呼?”   人家救了他,他却到现在才问起对方名姓,实在很不应该了。   少年默默反思,等从男修们口中得到了“沈”“兰”两个姓,立刻将其记住。   接下来数日,他便按照与前辈们说好的那样,留在慕笙屋里。   在这期间,闻渊又一次领会了自己脚下飞行法器的精妙。他都没看懂前辈们是如何操作了一番,总归,原本空旷的屋子里又多出来一张床。   这自然就是闻渊睡觉的地方了。此外,兰前辈还向他介绍了一个机关偶人,说:“每日早、中、晚,它都会来给你送一顿饭。等慕小友醒来,他那份也会有。   “再有,慕小友之前状况不好,你最清楚。就算后面睁眼了,身体与神魂仍要适应些时候。你们先安心留在这里吧,到时候若是觉得无聊了,与这偶人说,它会带你们去船上的书阁。   “如果有事找先生和我,一样是要偶人传话即可。”   算是方方面面都为闻渊、慕笙考虑过了。   闻渊又要拜谢,这一回,前辈们却将他拦住。   沈前辈简单说了句“不必”,兰前辈只在旁边轻笑。   闻渊见他们的态度,就知道,无论是救自己还是救慕笙,于他们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然而,也正是这举手之劳,要他们逃离过往。   两位前辈没再多留,闻渊也没再硬拖着他们讲话。   等到他们离开,屋中只剩下闻渊、慕笙两个。闻渊在原地站了片刻,重新回身,来到慕笙身边。   他又拉起慕笙的手。没有前辈们看着,少年的动作也放肆了许多。他用那只手,轻轻触上自己的脸颊。   眼睛闭上,像是慕笙正在抚摸他的侧脸、轻声与他讲话。   最想做得事当然是像过往一样,将少年整个人都搂入怀中。再也不分开,日后无论生死都要在一起。但是,看到慕笙脑袋上的“盔甲”,闻渊只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他面颊依然贴着慕笙的掌心,小声开口:“我等你,你快点醒来吧。”   一顿,又说:“不要太着急,等身子恢复好了再醒。”   话音落下,似乎见到慕笙睫毛颤动。   ……   ……   接下来几天,闻渊过得十分规律。   他果然一直留在有慕笙的屋子里。每日晨起,最先做的事情就是看看慕笙,和他念叨念叨两人之后要怎么过。而后是晨练、用机关偶人送来的早饭填饱肚子。   “也不知道那两位前辈究竟要去哪里。”吃饭的时候,他又来和慕笙单方面唠嗑了,“但我觉得哪里都好,只要远离慕家就行。我有功夫,你有眼光,咱们怎么样都能过下去嘛!”   讲着讲着,咽下一口兽肉。   别说,两位前辈不光实力高强,在吃食上也颇为讲究。就算闻渊平日完全不在乎口腹之欲,这段时间,也必须承认自己饭量增加了。   谁让偶人拿来的吃食味道实在太好,让人控制不住。   他也不是白吃。在询问过偶人、得到对方确认后,少年把自己储物袋里存下来的所有兽肉、兽骨都拿了出来。这自然比不过前辈们恩情的万分之一,却也是他这会儿仅能做的。   真正的报答,还要等以后,自己实力上升一些、能猎到对前辈们有用的妖兽的时候。   “你也要继续修炼啊。”闻渊还是对着慕笙讲话,“咱们除了开药铺之外,平常找到时间了,也出门到处走走。   “我之前只听你说,建武郡只是世上的一小片地方。烈焰城,更只是区区一个黄级仙城。那会儿感触还不深,直到这回,前辈们要我看脚下。”他才发现,自己之前认知中的一切都渺小到如此地步。   “只要你能引气入体,咱们就能一起出门了。前几十年努力一把,争取让你突破到筑基。之后,咱们再看状况,能结丹是好事,真走到那一步,你我就有千年寿数了。不过,不结丹也无妨。筑基往上,只要不到寿命临近、天人五衰的时候,样貌、身体状态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你我大可以利用百岁前后这段时间,把各处风景都看一遭……”   闻渊低低说完这些,安静良久,这才拿起自己吃干净的碗碟,出门重新去找机关偶人。   早饭完了,接下来又是少年单独锻炼的时候。他会一直练习拳法到中午,吃过饭,短暂休息一会儿,再和慕笙讲讲话。之后,就是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梳理体内经脉灵气。   再睁眼,又要吃晚饭了。   几天时间这么过去,闻渊因短时间内服用第二颗帝浆果而跌落的境界重新回升。   感受到这点后,他和慕笙的新话题就是:“你再不醒来,我应该就筑基了。到时候,咱们可就直接差了两个大境界,你应该管我叫‘师兄’——不对,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难道你要叫我‘师父’?”   他摸摸下巴,之后便像之前一样端起碗碟,要拿去给机关偶人。   走了两步,背后传来声响,说:“原来是这样,你想当我的长辈……”   闻渊:“……”   他猛然回头,正对上慕笙的目光。不知何时,他已经撑着床铺坐起,面色红润康健,朝闻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第153章 逃仆(34)   迈出的脚步被重新收回。仿佛只是视线一晃的工夫,闻渊已经重新坐在床边,把慕笙抱在怀中。   慕笙在他怀里笑。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肩膀、身体都有细微的颤抖。从前闻渊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特殊,现在,他却觉得这样鲜活的、会让自己感受到心跳与呼吸的慕笙,是来自天道的馈赠。   只是……   慕笙抬头看他。两人挨得太近了,脸颊都要碰在一起,唇角弯弯地讲话:“你要不要先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闻渊眼神晃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依然是只要要拿出去的碗碟。   现在他手放在慕笙背后,碗碟便同样在慕笙背后,自然硌到了怀里的少年。   闻渊动作微顿,想按照慕笙说得去做,又不想把人放开。   慕笙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身体凑得更进了一点,手臂都勾在闻渊颈后。讲话时温热的吐息落在闻渊耳畔,有一种酥酥麻麻的痒。   闻渊很喜欢这种亲近的感觉,尤其是慕笙贴在他耳边告诉他:“不放下的话都没法好好抱我了,快点放下嘛。”   嗓音是闻渊这些日子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的轻快。此刻入耳,闻渊眼皮猛地一颤,到底用最快的速度将碗碟放在一边,然后——   慕笙喉结一滚,压下口中那句叹声。   他感受着腰间、背上传来的力道,恍惚当中,有种闻渊要把自己揉进他血肉当中的错觉。   甚至不算是一个让人“舒服”的拥抱了,可慕笙只觉得心头是满满的安稳。他的手臂也勾得更紧了些,还嫌不够亲近似的,将两条腿也分开、直接跨坐在闻渊身上。   胸膛贴着胸膛,心跳贴着心跳。不仅仅是闻渊需要确定慕笙活着,慕笙也是一样。   脖子被拧断之前,他最大的担忧,就是“闻渊到底能不能逃走”。现在来看,周围环境明显陌生,闻渊却是安然无恙。慕笙心头有许多疑问,不过这些问题都先放下也无妨。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闻渊……   他听到肩头传来的轻轻哽咽声响。   慕笙微微一怔,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住,让他自己的喉咙也开始发苦。   但不论是什么缘故,自己现在醒来了,闻渊也好好坐在他面前。慕笙想,这明明是应该高兴的时候。   他小声和闻渊说:“喂,你不会真的想当我长辈吧?”   话音落下,明显觉得腰上那只手的力道又有变化。本就已经非常结实的拥抱,竟然还能再紧上几分。   慕笙是真的觉得自己要变成闻渊的一部分了。他天马行空地想,其实这样也挺好。   这时候,闻渊闷闷地开口,说:“不想。”   慕笙又笑。他手指碰一碰闻渊的脸颊,虽然这并不足以抒发他心头的亲近欲望,不过聊胜于无。   “那你想要做我的什么?”少年问。   闻渊:“……”   他又遇到这个问题了。   如果是其他人,应该能在这种时候干脆利落地说,两人是朋友、是兄弟、是过命之交。就算是他自己,这会儿说这些话,应该也讲得过去。   可闻渊又很清晰地知道,不是的,对自己而言慕笙比这一切说法都更加重要。他是要与自己度过接下来所有生命时光的人,而他确信自己在慕笙心头也是一样地位。   “我要你做我的……”他抬起头,眼圈还带着微红,不过并没有泪水残留。原本扣在慕笙背上的手一点点下滑,感觉到少年皮肤在这个过程中的轻微战栗。   闻渊心想,慕笙这是觉得不舒服了吗?——念头起来的一瞬间,他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慕笙明明是太舒服了。他脸颊都变得有点发红,眼睛却还是那么明亮。看着这样的慕笙,闻渊在最短时间内意识到:他喜欢这个。   闻渊的嘴角也勾了起来,说完自己接下来的话:“做我接下来要开的店的另一个当家。”   慕笙又笑,答应他:“好啊!”   两人这么亲近了一番,好生消除一下之前的种种慌乱。约莫一炷香工夫过去了,慕笙终于问起:“你还没和我讲呢!咱们现在这是在哪儿?”   闻渊自然与他介绍:“有两位前辈救了咱们。”说了沈、兰的称谓及他们容貌上的特征,确保慕笙后面见到人的时候不会认错。思索片刻,又继续道:“能有这么强悍的飞行法器,法器之上还有如此多的精巧布置,足以看出前辈们在器道、阵道上都十分精通。他们之前还提过呢,等你醒来以后,可以由机关偶人带着去附近书阁看一看。怎么样,想去吗?”   他说到一半儿的时候,慕笙眼里就闪动起兴趣浓浓的光。到最后一句,少年更是迅速点头,坚决说:“想!”   闻渊笑着看他,越看越觉得慕笙这样活力满满的样子合乎心意。像之前那般,浑身失血躺在他怀里的慕笙,则像是一场遥远的噩梦了。   “那咱们先与偶人说说你醒来了的事。”他说,“按说是要和前辈们当面道谢的,但两位前辈这么些日子都没再出现,兴许事务繁忙。若是他们没空,咱们也不好打扰。”   慕笙对这点十分认同,当即点头:“是。我虽想见前辈们的风姿,却也只是为了致谢。若是反而扰了前辈们,那便十分不妙了。”   两人说定,却并未直接下床、开门,而是又在远处静静拥抱了片刻,终于艰难地将自己与另一人分开。   真想永远这么亲近下去。   目光交汇的时候,他们在对方目光当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思绪。   ……   ……   听到慕笙醒来的消息后,沈、兰再度出现了。   如闻渊所言,慕笙看到的果真是两位风姿卓绝的前辈。他看了他们一眼,便匆匆垂下目光。一面是感激,一面则想:“过上些年月,我与闻渊是否也能有这等风采……”   修行之事,到底让人向往啊。   不过向往归向往,慕笙却并未在两位前辈面前分神。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谢了前辈们的救命之恩,又看闻渊一眼。闻渊点点头,按照两人先前商量的,把一瓶灵蜜捧到沈、兰眼前。   这会儿用的,就不再是平常手指长的小瓶子了,而是足足一臂长的大瓶。两人库存的大半灵蜜都被放在里面,客观来说,比不上前辈们这里的其他用度。然而,这也是闻、慕两人当下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沈、兰欣然笑纳,沈前辈还说:“恰好,你们兰前辈这些日子正在找好用的灵蜜。”   闻渊眼前微亮:这谢礼,还真送到点子上了!   他看沈前辈端详灵蜜瓶子片刻,便将东西递给兰前辈。兰前辈粗略看了一眼,竟直接说出数种灵花之名,最后总结:“的确是好东西,多谢两位小友。”   闻渊已经在慕笙的后续判断中知道,对方提的那些灵花正是秘境中出现的那批。一时之间,心头不免再生出几分对对方实力的喟叹。   等到道谢环节结束,两个前辈没像之前那样直接离开,而是又留下须臾,仔细查看了慕笙的身体状况。   得出一个“恢复得果真不错”的结论。   闻渊听着,心头更加安稳。也是到这会儿,他才知道两位前辈是如何救人。   “你们见到那个治疗仪了吧?”兰前辈介绍,“就是它,把慕小友散在四侧的残损神魂收了回来。若是我们去得早些,事情到这儿便能算结束了。可惜我们到得稍微有些晚,收拢回来的神魂颇有不全。只好再等些时候,让它们慢慢恢复些。这才有了之前说的,要等些时日,好让慕小友神魂与身体更加契合。”   沈前辈补充:“世间虽有夺舍之事,原有的身子与神魂却总是最合适的。只要慕小友的身体状况颇佳,把残损的神魂放进去,让他慢慢长好,并非难事。”   闻渊心想,不,自己觉得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更何况,两位前辈纯粹是仗义出手。在此之前,双方甚至不曾见过。   他再道一遍谢,听得两个前辈脸上露出无奈,“不必这样郑重,我们当真只是举手之劳。”又说,“这些日子,慕小友最好还是不要剧烈活动。稍微走一走、看一看书是无妨的,但别动用太多灵气。否则的话,神魂还没完全长好,恐怕又要出其他乱子。”   两个少年郑重记下这话。   前辈们见他们虽年少,却认真,想来日后能照顾好自己,便也点点头,再度离开。   背后的门关上,兰渡再看看灵蜜,笑道:“这下好了,之前找到的那个点心方子总算配齐材料,不用再到外面找一回蜂巢。”   沈轶不置可否。   兰渡:“唔,让我先尝一尝——”他打开瓶塞,手指在瓶外轻轻一勾,就有一点灵蜜被勾了出来。整个过程里,手指与灵蜜都无接触。   等灵蜜出来了,他看一眼沈轶,眼里带着一点狡黠光色。   沈轶眼皮微跳,意识到什么。可不等他多说,灵蜜已经被涂到他唇上。   沈轶:“……”   他轻飘飘地看一眼旁边的道侣。   兰渡眨眼睛,乖巧又无辜,身体凑在道侣身边,身后露出柔软的狐尾,缠上道侣手臂。   沈轶见状低笑,勾住兰渡的腰,放纵对方挨得更近,与自己接吻。   唇齿触碰之间,兰渡轻声说:“嗯,果然很甜……” 第154章 逃仆(35)   于闻渊,后头的日子和慕笙醒来之前差不多。   他照旧是把一日三餐之外的时间都拿来修炼,真论不同,也只是换了修炼场所。   不想和慕笙分开,又想让慕笙按照他的心意看书。两个念头相加,闻渊当即就去问了机关偶人,自己能不能在书阁当中练功。   机关偶人给他的答案是“可以“。听到这两个字,闻渊笑着去看慕笙,“这就两不耽搁了。”   慕笙眼睛明亮,轻轻“嗯”了一声。   闻渊看了,就知道这儿的书阁对他来说实在是极具吸引力。不过,真论起对慕笙吸引最强的存在,当然还是他自己。   两人又亲近了好一会儿,慕笙终于恋恋不舍地去旁边的架子上挑选书本。临走之前,还和闻渊嘀咕:“能不能……”   闻渊:“嗯?”   慕笙摇摇头。再不想和闻渊离开,他也知道“能不能在我看书的时候也抱着我”太离谱。所以他轻轻推了闻渊一把,笑着说:“等午饭的时候再说。”   话音落下,被闻渊揉了揉脑袋。   到底还是又亲近了片刻。   而后,慕笙正式站在那一排一排、抬首望去只觉得高耸无比的书架上。   原本以为慕家藏书已经算得上丰富,可和两位前辈相比,依然只是沧海一粟。   不过,这么一来,慕笙又有点犯难。   在过于庞大的藏书量之前,他有点不确定自己应该从哪里开始看。   正琢磨呢,书架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意。一片水镜倏忽出现,正立在慕笙眼前。   少年还是先惊讶过,才认出眼前事物。紧接着,他惊喜地发现,水镜竟然已经整理好藏书的种类、适合的品阶。   他抬手去选。   这会儿自己是凡人,闻渊是练气期,按说应该选引气入体的法门,或者闻渊那边能用到的功法。然而,仔细琢磨片刻之后,慕笙又放弃了这个思路。   闻渊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境,自己呢,倒是还要在凡人身份上停留一些时候。另外,他们接下来不是要开店吗?之前没有条件,所以两人都只想着用积蓄直接买一家铺子。现在不同了,在这样的浩瀚书目面前,慕笙觉得自己二人可以有点追求。比如,认真考虑一下有什么防御、药材存储方面的阵法适合他们未来的店铺。   再有,给闻渊找些适合他接下来修炼的功法,最好能直接从筑基用到元婴以后。   有这么清晰的思路,慕笙很快在水镜上选定好书册。之后,他却没有立刻将它们拿出、打开,而是认真记下书名,先去与机关偶人说过。   也就是给两位前辈说过。   虽然他们已经说了慕笙可以随意翻阅书阁,可眼下他选的又不是不要紧的游记。涉及传承,总要慎重许多。   机关偶人去传信的时候,慕笙就待在书架前等。期间,目光不免又落在闻渊身上。   少年最初只是随意将视线转了过去,越往后,越是难以挪开。   闻渊还是在练习那套《金鹏拳法》,他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不再是为了掌握拳术,而是借由这套功夫,针对性地训练着自己的出手速度、反应力,包括出拳时的力道。   明显是进入状态了,就连慕笙看他,闻渊也没有察觉。   难得失去对方的注意力,在慕笙看,这种感觉甚至有点稀奇。但他并不因此不悦,相反,越是看,慕笙就越是为闻渊高兴。   他之前是真的昏了很久,以至于错过和闻渊相处的很多天。现在来看,闻渊的拳术明显比之前更加精进了。一个个动作之间,肌肉的紧绷、松懈,神色的专注、凝重,都看得慕笙挪不开眼。   好喜欢。   这个念头模模糊糊从少年心头闪过。   好喜欢。想被闻渊抱在怀里,感受到对方愈发有力的掌心在自己皮肤上紧扣。他在乎闻渊,闻渊也在乎他……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慕笙视线愈发灼灼。   他要是再多看一会儿,闻渊应该会有所感知的。可当下,外出片刻的机关偶人归来,打断慕笙的思绪,也告诉他:“两位先生说,这里的书,慕小友都是能看的。记下来、到外面用也无妨。”   慕笙瞳仁一缩,迫不及待地追问:“那闻渊呢?”   机关偶人点点头:“闻小友也可以。”   “……”慕笙快活极了。虽然两位前辈看不到,他依然认认真真地和机关偶人行了谢礼,这才回到水镜之前,从上面选出自己挑好的书本。   少年并不贪多。头一回,他只给自己和闻渊各取了两本。他这边,主要是药术、阵术。闻渊那边,则是另一套攻击法门,和一套步法。   既然闻渊还在练功,当下就不去打扰他。把给对方的两本放在旁边,慕笙如痴如醉地看起自己那两本。   期间,闻渊:“吃饭。”   慕笙:“嗯嗯!”   闻渊歪头,看着一面点头,一面继续用手指在一边勾勒法阵的慕笙。   他又说了一句“吃饭”,对方还是这个反应。   闻渊只好说“张嘴“。和之前不同,听到新指令的慕笙极是乖巧,双唇果然微微张开,被闻渊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口兽肉进去。   “……”闻渊屏住呼吸。   慕笙开始咀嚼。   闻渊笑了,大功告成!   他这么一边逗慕笙开口,一边给他嘴里喂东西。不多时,午饭环节结束。再看慕笙,他手上的动作明显比之前流畅了很多,只是动作之间依然没有带上灵气。   无妨。闻渊相信,对慕笙来说,这很快就不再会是问题。   他把碗碟收给机关偶人。要是平常,这会儿他就要继续修炼了。可当下,闻渊四处看了看,先发现了慕笙留给自己的两本功法。   他眉尖微挑,拾起书本来看。先拿到的一本也是拳法,看来慕笙觉得他既然练了此道,一直贯彻下去也是个不错选择。   闻渊对此并不挑剔,他同样觉得一拳砸在敌人脸上非常痛快。不过,和直来直去的《金鹏拳法》不同,手上这本就要花哨很多了。看最前面两页的介绍,挥拳过程中,修士可以调动自己体内灵气,在拳头周围点燃一圈儿灵火。   怪有意思的。   少年活动一下手指,兴致勃勃地开始尝试。   时间在两人都有其他事做的时候过得极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闻渊初步学会在拳头周围带上火焰,只是一挥动,火焰就容易熄灭;慕笙记住了集防守、警戒、反击等功能的“天罡护法阵”画法,只等自己引气入体之后正式尝试……再回神,机关偶人已经端来了晚饭。   闻渊正采用中午那会儿的经验,夹起一筷子吃食,继续道:“张嘴。”   慕笙:“……”   慕笙看着他,后知后觉,自己之前仿佛太专注了点儿。   他登时难为情。嘴巴是打不开了,绯色倒是从脖颈一路冒到面颊,连耳垂都红得不像话。   这副反应,闻渊怎么会看不懂慕笙已经“醒”了?但他被勾出趣味,很想多看看慕笙不好意思的样子,便有意说:“没事,你继续看书。”   慕笙眼神闪动一下。   闻渊看他,脸上先是一本正经,到后面,自己也绷不住了,露出笑脸。   慕笙趁机从他手上拿筷子,可惜力气没有闻渊大,虽然占了闻渊没有防备的优势,却还是没拿过来。惯性之下,倒是把自己又送到了闻渊怀里。   两人动作一起停下。   闻渊微愣,缓缓垂眼,去看自己身上的少年。   慕笙意识到自己争夺失败,脸上烧红之色更浓,倒也算满足了闻渊一开始的期待。   两人这么静静靠着彼此,一时谁也没有讲话。直到数息过去,到底由慕笙打破寂静,说:“你的手不酸吗?”   闻渊笑了:“有一点。”收回手,把筷子上的兽肉塞进自己嘴巴。   之前动作太激烈,这一口已经有点凉了,慕笙还是吃碟子里的吧。   两人看书、修炼,转眼又过了数日。   闻渊修为稳步回升。他有种预感,再过不久,自己就真的要筑基了。   至于慕笙,有好几次,他都在练习画符的时候摸索到了引气入体的门路。只是想到前辈们的叮嘱,到底按捺下去,不曾真正尝试。   又一个晚间,两人恋恋不舍地从书阁走向他们近日住的屋子。路上,慕笙感叹:“若是能长久待在这儿,看尽前辈们的藏书,该有多好。”一顿,又笑,“不过,能窥见书阁之貌,于你我而言,已是天大幸事了。”   闻渊听到这话,心中微动,脑海里反复闪过这些天慕笙翻看那一本本藏书时如痴如醉的样子。   他心头冒出一个极大胆的主意。 第155章 逃仆(36)   慕笙从长久昏迷中醒来以后,那张原本属于他的床就再没被睡过了。   此前逃亡,两个少年渐渐养成与对方一同入眠的习惯。轮到闻渊值夜,慕笙总是在他怀里。反过来,到慕笙睁眼的时候,以两人的体型差距,他自然没法全然抱住闻渊。可让对方枕在自己腿上,他们就照旧可以亲密依偎。   后来被慕家人追上,又被沈、兰救下。闻渊一心惦记慕笙的身体状况,倒是没再在“共寝”一事上纠结。直到慕笙睁眼,当天晚上,他床上就多了一个人。   明明闭眼那会儿,两人还分隔两边。可还没真正睡着,闻渊已经听到房间里另一人的脚步。   慕笙大约已经尽量轻手轻脚,可惜在闻渊面前没什么成效。好在闻渊愿意配合他,在慕笙屏住呼吸、悄悄上床的时候,他还有意放慢了呼吸。   这么一来,慕笙一定更认为他在熟睡。   闻渊心中好奇。面对睡梦黑甜的自己,慕笙会有什么反应?……数息之后,他发现答案显而易见:少年依然很轻手轻脚,却非常坚定地把自己塞到了闻渊怀里。   闻渊忍不住笑。   慕笙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轻轻“呀”了一声,叫:“你装睡!”   闻渊坦荡承认:“对。”又把慕笙搂得更紧密一点,“你呢,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袭?”   慕笙:“……”   慕笙眼神飘了飘,小声和他讲:“我在那边睡不着。”   闻渊心情微紧,问:“怎么了?可是身子还有哪里不适?”   慕笙摇摇头,手臂又来勾闻渊脖颈。他看闻渊的眼神是那么明亮,在看不见星空的屋内,像是把漫天繁星都盛入眼里。   “没有不适。”少年讲话的时候,还揉一揉闻渊的脑袋。闻渊原先的担忧被他这一个动作揉掉大半,又听对方说,“就是不习惯。”   闻渊笑了,额头抵着慕笙的额头,说:“咱们也没有一起睡多久吧?这么快就离不得我啦?”   慕笙大方地承认了,“对,所以再抱紧一点。”   闻渊:“……”原本是调笑态度,这会儿却开始调笑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抱着。过了许久,慕笙都觉得闻渊睡着了。可这时候,那个和他紧密依偎的少年忽而开口,说:“我活着呢,没被他们找到,更不会被他们害了。”   所以,你就放心吧。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在哪里,只要你睁开眼睛,就一定能找到我。   ……   ……   有这样的前情在,到了闻渊需要短暂离开慕笙、自己去处理一点事情的时候,他就有点犯难了。   白天不好和慕笙分开,夜晚也没那么容易。少年的手、脚全都紧紧地缠在他身上,像是要把自己直接变成闻渊的腰挂。   别说,闻渊还挺喜欢这种感觉。   但现在不行。他深吸一口气,到底轻轻地抽出自己手臂,又去抬起慕笙勾在自己身上的胳膊。   慕笙喉咙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   闻渊:“……”一个面对超过两个大境界的对手都不紧张的人,到这会儿,竟然开始紧张了。   他屏住呼吸,等待良久,终于确定慕笙没醒。这才慢慢将对方手臂放下,而后又是缠在自己腿间的、慕笙的腿。   把被他压住的那条腿抽出来,对……   “啪嗒”一下。   原先已经被放下的手臂又搭了上来。   附带一颗头发披散,于是触感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颈窝处蹭了蹭。   闻渊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他开始在心中默念法诀。良久,慕笙没有其他动静了,他才再度开始动作。   历经好一番辛劳,终于把自己从慕笙身上扒拉下来。   而后,闻渊用最快速度离开房间。直到将屋门关上、迎上守在僻静处的机关偶人,他才算松一口气。   “劳烦你帮忙传一句话。”少年又吸了一口气,郑重与偶人讲,“虽然时候已晚,但当下……我可否见一见两位前辈?”   话音落下,他停顿片刻,又补充:“并非什么要紧事。若两位前辈已经休息,便当我不曾说起。”   话是这么讲,但闻渊心头其实有把握,前辈们十有八九醒着。   原因无他。筑基之后,修士们便会渐渐不需要睡眠。饮水、吃饭这些“凡俗习惯”,也会被一部分人抛却。   当然,也有很多人保留了这些生活琐事。只是不再因为身体必须,而是仅仅将它们当做喜好,或是某种提升境界的方式。吃灵兽肉来提修为,总比嗑丹药成本低。   但这并不代表前辈们就有空见他了。是以直到机关偶人带着前辈们的话来回复,少年心头都有紧绷。   好在偶人转告的是好消息。两位前辈说,要他跟着偶人走,它自会带闻渊去见二人。   闻渊抿一抿唇,迈开脚步。一路上,他都在心头修改腹稿。   飞行法器里的空间布置十分精妙。偶人将他带到一处小屋子后,少年立时感受到了一阵失重。等小屋们再打开,他眼前已经是另一条长廊。   闻渊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两个前辈平常住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他愈发留意自己的言行。离开小屋的一路,走得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多看四周。   饶是如此,周身明净、大气的布置还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日后真开了店,按照这个风格去修葺也是不错选择。   正琢磨呢,又一扇门在闻渊面前打开,两个前辈正在门后的屋子里。   ——不,是一个前辈。   看清眼前场景之后,闻渊纠正了自己的认知。面儿上,倒是什么都不曾显露。   伴随着空气里漂浮的浅淡香气,他来到沈前辈身前。   是有看到前辈怀中抱着一只白狐,掌心正一下一下地在白狐那身柔软皮毛上抚摸。狐狸身后是让人惊叹的九条尾巴,这会儿,那些尾巴正紧密地缠在沈前辈手臂上。   要是慕笙在这儿,一定又能说出一串儿关于白狐的传说故事。可闻渊的心思全未被其吸引,他一心惦记一件事。   “前辈。”少年叫了一声。语毕,从自己袖口取出一样东西。   沈前辈看在眼里,眉毛微微挑起,问他:“这是何意?”   闻渊按照自己思索的话回答:“早前见兰前辈似是极喜欢那灵蜜,我便想着,若只给前辈们一瓶蜜,总要有用完的时候。倒不如将这金蜂王交予两位前辈,虽然它族群里的金蜂都留在山谷了,可看它肚腹便知道,后头又有不少妖虫要被孵化。到那时候,前辈们便再不用费心寻蜜。”   听到这话,沈前辈似是笑了一下,缓缓说:“他的确很喜欢——”   怀里的狐狸抬起头,轻轻叫了一声。沈前辈便垂眼,用手指去挠那白乎乎、软绵绵的下巴。   “不过不必了。”再抬头时,沈前辈这么说,“这金蜂王于你、于慕小友都是一大助力,还是放在你们手上更好。”   闻渊一愣。   他并不因得力妖虫被留在自己手上而欢喜,只意识到:自己和慕笙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于前辈们来说,也仅值得他们偶尔看上一眼。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可若是这样,他要怎么把接下来那句“实在感谢两位前辈恩义,想留在前辈们身边、为前辈们做事”说出来?   没错,在看到慕笙对两位前辈藏书的喜爱、冒出留下的念头之后,闻渊想的第一个方案就是“当他们的随从”。   “徒弟”的选项直接被他划掉了。平常门派收徒都要经过五六道关卡,看根骨看悟性还要看人品,就这都不一定能被选上。他动拜两位前辈为师的主意,那纯粹是做梦。   就连当随从,也没那么好开口,闻渊这才动了送上金蜂王的念头。   可现在,这个方案还没正式开始就失败了。   闻渊抿唇。数息过去,还是“搏上一搏”的念头占据上风。   他没再纠缠金蜂王的事儿,而是背脊挺直,同时又不乏恭敬,垂眼拱手道:“前辈总为我和慕笙着想,我们两个自是感激不尽,”没有任何停顿,他直接把自己的最终目的讲出,“只是不知前辈们平时可缺用的顺手的人。我与慕笙再无其他东西好报答前辈,思来想去,仿佛只剩一身力气。”   讲话的同时,闻渊心想:“要是被拒绝,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要是前辈们同意了,等到明日起来,这就是给慕笙的惊喜。”   这么一琢磨,他心头又开始忐忑,实在不知道自己会等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好在前辈们未让他等太久。不多时,兰前辈开口了,说:“闻小友,你来的也是巧了。先生和我正商量呢,这些日子,我们二人虽不曾去那书阁。但你们在里面是什么表现,机关偶人也会大致记录一番,再来告予我俩。”   闻渊瞳仁微震,不由抬头。   兰前辈……是从哪儿出来的?   瞬时改换方位,这也是大能的威能吗?   他心头乱了一瞬,好在很快记起自己所行目的,迅速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兰前辈的话上。   听对方讲完一段话,最后落点在:“像你们这样勤奋、聪明的小友,先生与我都颇看好。还想问你们,若是愿意在船上多留些时候,可愿随我们学些东西?”   闻渊喉结滚动。   他之前不敢想的“徒弟”,这会儿竟然直接砸在他面前了?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 第156章 逃仆(37)   回到住处的路上,闻渊的脚步有点打飘。   脑海里都是两个前辈之前的话。兰前辈那句“随他们学些东西”的邀请之后,闻渊惊喜之余,在最短时间内回神,忙不迭地答应。   沈前辈听着,却是扣着兰前辈的手,唇角又露出一个细微的笑,说:“再具体的,等明日慕小友也一起来了再说吧。”   闻渊自然称“是”。之后,他就被机关偶人送到外面。   这时候,他满心都是“我们竟然真的可以留下了”。直到颇久以后,才忽地回想起,兰前辈出现之后,沈前辈怀中那只狐狸似就再没了影子。   两件事在他脑海里被关联,没一会儿就有一个结论冒出来。闻渊略有惊讶,但再想想,又心中坦然。   前辈们如何,都不是自己该窥探的事。距离住处越来越近,自己得好好想想,回去以后要怎么和慕笙解释。   闻渊可不觉得自己离开了这么久,慕笙能一直安稳睡着。   果然,推门的一刻,他恰好听到慕笙乱了一瞬的呼吸。   往床上看,慕笙倒是好好睡在那里,眼睛也闭着。要不是闻渊已经有心理准备,说不定还真被他骗过去。   他心中柔软,走上前,在床边坐下,就这么耐心等着。   等了片刻,慕笙没有反应。闻渊想了想,抬起手,掌心扣上少年的脸颊,在他颊侧轻轻地摩挲。   慕笙手指动了。   肩膀也有点绷起。   闻渊把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心头好笑,又收回手。   这一下,慕笙再也装不了了。他倏忽睁眼,身体极快地爬起来、蹭到闻渊身上。   闻渊轻轻“哎哟”了声,扶住压在自己腿间、险些把他直接推倒下去的少年,明知故问:“还不睡?”   慕笙眼睛眨了眨,把闻渊原本虚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抓住,身体滑下去,很紧密地与闻渊胸膛贴在一起。再把闻渊的手放在自己背后,这才算满足。   不,好像也不够。   他问:“我重不重?”有没有压得你不舒服?   闻渊笑了。他神色沉下时,总显得眉眼锋利而冰冷。这会儿眼睛弯起、嘴巴同样勾着的样子却截然不同,透着一股与烈焰城日色相仿的灿烂朝气,说:“你才几两重。多来两个,我也受得住。”   说着,还又去扣慕笙的腰,装模作样地把人掂一掂。   慕笙看他,觉得他不是在说假话。到底是入了道、一直没有放□□术的“修士”,自己于他来说也不算太大分量。   但他还是问:“多来?三个我,你也抱得下?”   闻渊:“一只手抱一个,还有一个背着。”   慕笙就笑。他大约是真的被逗高兴了,肩膀都在抖。闻渊无奈地看着他,心中则想:“他是不是忘了问我……”   好吧,事实证明这种期望还是别抱比较好。没一会儿,少年的笑意又收敛了,先简单来了一句:“那我可等着。闻说有那分神期的大能,果真能化出分`身,一心二用将其操控。于他们来说,两具身体就像是双手一样,都让人用得自如。   “若将此道掌握得好,多化几个分`身兴许也有可能。”   随着他的话,闻渊脑子里闪过相应画面。   别说。   自己一手一个慕小笙的场景,还真有点儿意思。   可惜没等他细想,慕笙又说:“你是现在给我说刚才去哪里了,还是过些时候再说?”   闻渊:“……”   他幽幽地看着慕笙,一副“你把我的好日子弄没了,要对我负责”的神色。   慕笙又被他逗笑了。少年看着自己身下的闻渊,心头酥酥痒痒,总有种想要更加亲密,偏偏不知道如何才好的念头。   他只能再把闻渊的手拉过来——忍痛放弃被闻渊搂住腰的感觉,他亏大了!——再把面颊贴在上面,小声说:“我睁眼的时候发现你不在,等了好久。”   闻渊捏捏他的面颊。   慕笙强调:“真的好久!”   闻渊再捏捏他的耳朵。   慕笙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摸来捏去,身体全然放松,又道:“你就算有事,也提前和我说嘛。看我睡着了,把我叫醒不就得了。”   与“睡醒发现身边床铺空空如也,好像之前与闻渊一同逃出生天、两个人都活得安安稳稳的画面只是一场错觉”相比,仅仅是被从睡眠当中唤醒,实在算不了什么。   少年说得认真又可怜。闻渊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到底是对慕笙的心疼占了上风。   慕笙看出他的神色变化,再接再厉:“要不是知道这儿是两位前辈的地方,我人都在这法器上了,你八成是没有出事的,我……”   没说完。   闻渊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说:“我去见两位前辈了。”   少年眼睛都睁大,没有讲话,眼里却透出鲜明的:“什么?两个前辈?”   闻渊笑了一下,“原本想明天早上再给你说,结果你这么想知道,好吧。”   慕笙喉结滚动,把堵在自己唇边的闻渊的手挪下来,还是用面颊在上面贴一贴,问:“怎么回事?”   闻渊笑道:“好事。两位前辈主动提出来,说以后可以多教咱们一点东西。”   慕笙:“……闻渊。”嗓音有点打飘。   闻渊好整以暇:“怎么了?”   慕笙和他确认:“我不是在做梦吧?当真没有在做梦吗?”   闻渊笑意扩大许多,却没有直接否认,而是装模作样:“啊,原来你是在做梦。让我想一想,要怎么把你叫醒来。”   他动了之前一直被慕笙忽略的那只手,又稳又准地去挠少年腰侧。   慕笙之前从未朝闻渊喊痛,这会儿却显得极为怕痒。稍稍挠上一下,他就很受不了,抽着气求闻渊:“不、不要了。”   闻渊笑着说:“你躲开一点,我就挠不到了。”   慕笙却还是不躲。闻渊一直闹他,弄得他讲话都显得断断续续,话音却很坚定,“才不要……”   唔,可能要把“坚定”划掉,变成一句“软绵绵”的。   “我躲开了,回头发现你又不见了,那可要怎么办才好。”   少年这么说。   闻渊听着,微微怔忡,闹对方的手停了下来。   “我不会‘不见’。”他抱紧慕笙,还是用那种胸膛、心跳都挨在一起的姿势,不容否认地说:“咱们肯定一直都能在一起。”   慕笙笑一笑,点头:“嗯!”   “不过,”闻渊说,“之前说的药材铺子,一年半载开不了张咯。”   慕笙又笑:“那就过上十几年、二十年再开。”   这从来都不是重点。   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一直都是与闻渊相伴。   ……   ……   两个少年闹了良久,到底入睡。   前半晚无人睡好,后半晚倒算是安眠。第二天醒来,他们精神头都很不错。   洗漱完、吃过早饭之后,两人相互帮忙地检查过彼此衣服,这才出门。还是被机关偶人带着,去了两个前辈在的屋子。   路上,闻渊明显听出慕笙心跳在加快。   他侧头看慕笙,对方正在很有节奏地吸气、呼气,似乎是想要借此来缓解紧张心情。   留意到闻渊的目光,他还抬头,朝闻渊露出一个笑脸。   闻渊就知道,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不做,慕笙也能适应。   拿兰前辈昨日那句“聪明、勤奋”来讲,慕笙应该是他们当中更加契合这个描述的人。可惜的是,在他把两个词转述给慕笙的时候,对方对闻渊的判断颇不赞同,一心觉得,前辈们在说的是闻渊。   ……就好像在两人心里,另一个人永远都是最好的。   闻渊唇角同样勾起来,转过目光,眼前已经是昨夜自己来过的房间。   沈前辈、兰前辈已经在等他们了,旁边还有一个端着茶盘的机关偶人。   两人向少年们讲明:“往后我们是会教给你们一些东西,但说到底,我们并非什么名门大派出身。于此世,不过是两个散修。”   想要获取更多势力、人脉的话,还是加入现有的大宗门更方便。   两个少年听出这点言下之意。然而他们虽从未接触宗门,与宗门同属昭灵大陆两大势力的“家族”却已经给他们留下极深印象。虽然不知道宗门是如何运转,可既是人多的地方,想来定时也有相似之处。   相比之下,还是现在这样,两位前辈简单地教,他们二人简单地学,更加符合少年们的心意。   他们把这话讲出来,沈、兰脸上露出一点笑,说:“好,那把茶水端给我们吧。”   拜师茶喝下去,两边就算真正缔结新关系了。   这话出来,少年们心头激动,面上却还记得做出冷静样子。只是端茶时指尖的一点颤抖,到底泄露了他们真正的心绪。   从今天起,他们再不是孤零零地行走于世,而是有师父了。 第157章 逃仆(38)   礼成以后,沈、兰又对两个少年说起更多与自己、与少年们接下来学习方向有关的事。   其中一些内容,闻渊、慕笙之前已经有所猜测,这会儿算是从前辈们口中得到准确答案。   沈前辈果真是以器入道,只是在后日又修习颇多法门。现在论起,说他是“器修”已经不够全面。但真要给他划出一个身份,这依然是沈前辈最喜欢的说法。   再说兰前辈。和昨晚闻渊想的一样,兰前辈是一个妖修,本体是九尾白狐。   “你们以后应该常常看到我的本体。”兰前辈这么给两个少年说,“提前讲过,免得你们日后惊讶。”   话音落下,就见少年们中年纪更小的那个用好奇目光看向自己。   这还是慕笙头一回在游记以外的地方见到妖修!少年好奇极了,不过到底记得分寸,很快就克制地转开目光。   兰渡忍不住又笑了,继续道:“这些天,小闻是精进武艺、增长修为更多,小慕是研习阵法、增长见识更多,对否?”   两个少年一起点头。   兰渡:“往后便也这么安排吧。先生与我再给你们挑些书看,若有疑问,便来问我等。”一顿,“你们两个面皮都薄,怕是又要不好意思过来‘打扰’。不过,先生和我喝过了你们的茶,还能不给你们解答吗?”   两个少年被他说中心事,眼神都有点晃悠。   兰渡见状,叹了口气,后退一步:“好,你们真有什么琐碎问题,直接去问这机关偶人亦可。若是连它也解答不了,便正说明那是我们两个师父的差事。”   两个少年:“是。”眼神交换一下,朝前辈们叫,“大师父,二师父。”   沈轶微微颔首,先看看闻渊,再看看慕笙。   “闻渊年纪更长,修为也更高,当‘师兄’吧。   “慕笙年岁小些,还未引气入体,便是‘师弟’。”   闻渊听了,立刻去看慕笙,眼里有促狭意思:之前还拿这话玩笑呢。现在好了,咱们俩竟真的成了师兄弟!   不过,不等慕笙回应,兰渡又补充:“你们自己认识的时间毕竟更长,若是不习惯‘师兄师弟’的叫法,也是无妨。”   两个少年再应一句“是”,慕笙朝闻渊眨眼睛:“师父说啦,不叫‘师兄’也行。”   闻渊见状,先露出无奈神色。往后,无奈又都成了欢喜。   ……   ……   有两个师父“拿书给你们看”的说法在前,两个少年原本觉得,自己日后的生活和前面不会有太大差别。   然而真到了后面,两人又察觉不同。师父挑选的书到底更有体系,闻渊学上,便觉得进境一日千里。这之后不久,他再度来到炼气后期。再往后,就是顺利筑基。   慕笙那边,则是稳扎稳打地固牢基础。考虑到他之前的进度,师父们最初让他学的都是阵法、契术有关的内容。但在发现慕笙在这些领域天赋惊人,还自发地学会了将复杂阵图拆分、将简单阵图拼合之后,师父们又给他加了东西。   符术、丹术、甚至契术……   拜师的第二年,慕笙还只能在两个师父的“实验室”观摩。到第三年,他已经能初步上手,给两个师父打下手。   没有其他人对比,慕笙并不知道自己的进度在同龄人中算是好还是不好。但师父们一直对他颇满意,慕笙便也觉得,自己应该表现不错。   唯独的不好就是他全副心力都被拿来学习,再剩下一点时间也被用来与闻渊亲近,是以始终没有时间引气入体。   哪怕是在建武郡这样相对偏远的地方,十六七岁还没引气入体的人,也要被视为“毫无天赋”了。偶尔时候,慕笙会为此紧张。   闻渊安慰他:“师父们不是说了吗,你基础打得好,入道之后,绝不会像一般人那样从炼气前期开始修炼,说不定就直接冲开十一二个关窍。到那时候,谁还能说你没天分?”   慕笙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但他还是得给自己澄清:“这里本来也没其他人,哪来的旁人说法让我在意?”   闻渊眼神微动,似是思索:“这个嘛……说得也有道理。”   慕笙看他,小声说:“前几天,我看到一个延寿丹的方子。没有帝浆果那么好的效果,好处却是凡人也能吃。”   闻渊一怔。   慕笙:“要是我真……”没法引气入体,用这个丹,也能多在你身边留上二十年。   他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但慕笙知道,闻渊会懂。   闻渊果真沉默片刻,忽道:“等你入道了,我就要问你,难道只想再和我待二十年吗?——好啊你,那之后,你竟然想跑?”   慕笙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明知闻渊是在插科打诨,到这一刻,心头还是涌出几分动容。   闻渊看着他的神色,想了想,还是没把那句“这些日子,我看你身侧灵气浮动,久久不散,日子怕是本就近了”说出口。   还是莫要给慕笙压力了。   他考虑得体贴,却同样不曾想到。自己咽下话音之后不过三天,慕笙就引气入体了。   看到满屋灵气疯狂蹿向慕笙的样子,闻渊先是一怔,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取出阵符、招上机关偶人,一起为慕笙布阵护法。   按照他的经验,这第一回引气入体,应该要持续一两个时辰。   闻渊想,好,再过最多两个时辰,自己就能和慕笙说起之前那些逗趣。   然而等这两个时辰真正过去,慕笙身边的灵气非但不散,还有愈浓的趋势。   闻渊看着盘腿坐在阵中的少年,心跳漏了一拍。   对!慕笙不光是在入道,还是在冲关!   闻渊按下心头喜色,继续为他护法。   这一护,就护了整整三天。   三天以后,天雷罩顶,慕笙成功筑基。   闻渊在一旁数:自己这会儿冲破的关窍是二十七个,勉强算是入了筑基中期的门槛。放在建武郡看,已经算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慕笙呢?他比自己小一岁,如今已经冲破十九关……二十关……   最终,这个数字停留在“二十二”。   慕笙能感觉到,自己虽然也能继续凝聚灵气,继续冲向第二十三道关窍,可就这么做了,冲出的关窍定不会像之前那些一样畅通。他干脆停下,积蓄实力,只等接下来尝试。   之后,慕笙睁眼,第一时间看到了守在阵外的闻渊。   他的表情一下子被点亮了,身体还没站起来,做出朝闻渊扑去的姿势。   闻渊欣然接受。   慕笙:“……”扑到一半,停下来,给自己用一张洁净符,再换一身干净衣服。   之后,少年这才放松地把自己塞到另一个人怀里,快快活活地说:“闻渊,我筑基了!”   闻渊虚虚地搂住他,平静地说:“对,你就打算再陪我二十年就要走了。”   慕笙眼睛登时睁大,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从闻渊口中听到这话歪曲的意思。   闻渊叹气:“我还当你也离不了我呢,原来都是假的。”   慕笙眼睛眯起一点,看他表演。   闻渊慢慢说:“我也是属实不易了,分明一直在积攒家底,只想着往后……”   他是装的。   慕笙对此一清二楚。   但就算是装,也看得他有几分心疼。   少年像是过往的每一次那样,坐在闻渊怀里,手臂勾着闻渊后颈,额头贴上闻渊额头。   “我才不走,”他笑着说,“离不了你,对,就是这样!”   闻渊面皮依然绷着。   慕笙蹭蹭他,“现在好啦,咱们两个都能活二百岁。再跟着师父们修行,等金丹了,就能活一千岁。”那么多时间,都是属于他们的。   闻渊听着这话,到底没有忍住,露出一个细微笑容。   一举筑基这种好事儿,自然是要去报予师父的。   两人又亲近片刻,便收拾一下各自,相携去找沈、兰。   两位师父对此早有准备,为慕笙送上筑基礼物。两人细看,原来是一个炉子。   可以直接和慕笙契约,受他掌控召唤。平常无论炼丹炼器,都十分好用。   慕笙欢欢喜喜地接受了,闻渊含笑看他。   类似的礼物他这儿也有,是几年前拿到的。那会儿也是刚刚筑基,为了庆祝,师父们赠他一把长刀。而后,那把刀成了闻渊的本命法器。   接下来一段时间,慕笙的生活重心转移到用炉子做各种尝试上。师父们手中不缺地级天级的药材、炼器材料,但他不曾奢侈地直接用它们练手。而是谨慎节俭,从最基础的益气丹开始寻找手感。直到第一炉极品丹药出炉,这才慢慢转向其他目标。   这个过程中,慕笙还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虽然学了很多东西,但他最有天分的一项恐怕还是炼丹。那些药草在他手中乖顺无比,他总能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它们的炮制、萃取。   少年对此十分欣慰,转天就把自己攒了一匣子的各种极品丹药塞给闻渊。纵然这会儿他还用不到,也算是个有备无患。   平静生活当中,转眼五年过去。 第158章 逃仆(39)   五年里,闻渊、慕笙也不是一味待在师父们的飞行法器上。沈、兰常常会在一个地方停下,小住三五天、三五个月都有可能。   时间短时他们不会对两个徒弟要求什么,可时间长了,他们就会把徒弟们叫来,说:“你们一心练武、研究丹术,这是好事。但在这之外,也要出门走走,权当增长见识。”   听着这话,两个少年——现在是“青年”了——自无不应。当天下午,他们就收拾好东西,从师父们新购置的宅院中走出。   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青年们行走其中,慕笙先提议:“师父们既然要咱们两个出来,应该是希望你我走得远些、多开拓些视野。如此一来,咱们最好别留在城里。”   他谈吐大方,从容自信,一看就知道是对“在外生活”颇有底气。   这也是正常的。以修为来看,这会儿闻渊是筑基中期,慕笙也即将迈入同样门槛。这样的境界,是和“大能”两个字沾不到边儿。但行走在外时,也算是能被人称一句“道友”的人物了。   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无数其他底牌。   这些年逐渐重新成群的金蜂、慕笙手中的一瓶瓶丹丸和一叠叠符纸、师父们赠予两人在外保命的各种小机关……   慕笙兴致勃勃:“我之前在师父们的藏书理看过。这金鳞州,有一种特产的水生妖物,名唤‘幽龙’。   “自然不是真龙,而是一种鱼。它脑袋里有一颗珠子,是避水丹的原料之一。鱼鳔呢,能用来炼助人水下穿行的法器。身上的鳞片,更是炼器的好材料!”   闻渊闻言,自然道:“那咱们去找找。”   慕笙笑道:“好!”又说,“我方才还没有讲完。除去这些好处,‘幽龙’身上还有一宝,就是它的肉。   “大师父、二师父平日都没什么所求,咱们也很难找到东西孝敬。找来的天材地宝再好,也好不过师父们的珍藏。这鱼肉就不一样了,胜在新鲜嘛。我瞧着,师父们对这些好吃的还颇喜欢。”   闻渊跟着一笑:“正是,你考虑得很周到。”   两人说定,接下来的行程就很有目的性。   与终日伴着炎炎烈日的烈焰城不同,他们这会儿在的九江城,顾名思义是一处各大水系汇集的仙城。都不用等到抵达城门口,两人先碰到了一处水上码头。   青年们看看彼此,一致决定:上船瞧瞧!   别看这几年里,他们跟着师父们坐了很久“船”。可真论行在水上的滋味儿,两人还真都觉得陌生。   怀揣期待,两人在船上寻了个空地方站好。没一会儿,船家拉够了客人,开始向城外滑去。   水波包裹着船体,上方的闻渊、慕笙能感觉到身体在伴随水流轻轻摇晃。两人迎着风,享受着这份飘飘摇摇,又开始低声讲话。   “最近还发现了一个做甲的图,”慕笙说,“等取够了那妖的鳞片,就给你做一身。”   闻渊欣然:“好,要多少?”   慕笙心头计算片刻,很快得出结论:“虽然鱼鳞都颇有用,可既是给你的,自然要选最好的那部分。它身上三分之二处有一圈鳞,和脑袋下的大鳞一样坚固,摸起来却要柔软韧性许多。一条鱼约莫有四五十片这样的鳞片……”算完了,“总得要两百条鱼吧?”   闻渊思考。   慕笙斜他。眼神里带着促狭,说:“你不会是嫌麻烦吧?给你说啊,那甲真做出来了,可能直接挡下元婴前期的一击呢。日后再碰到金丹期的对手,你都不必发愁了。”   闻渊说:“加上你的,就是四百条鱼。”   慕笙眨眼:“是呢。”   闻渊笑了:“原先还想着,师父们没说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合适。按照之前的经验,总要在外就待上一个多月。这些时间,够咱们把附近的仙城一起转一圈儿了。可既要去捉‘幽龙’,怕是所有时间都要耽搁在上面。”   慕笙:“唔,可以只给你做,我又不会和人争斗。”   闻渊:“说错了,可以只给你做。师父们最知道我要与人争斗,平日传授的法门、赠我的法器,都是朝这方面走的。倒是你,”视线快速在慕笙身上扫了一圈儿,“还是缺些防备。”   慕笙看他。   两人对视,都不放弃“好东西应该给对方”的想法。   这也是这些年里他们之间少有的“矛盾”了。片刻过去,青年们因眼下场景的熟悉笑了起来。   闻渊手习惯性地扣在慕笙腰上,掌心顺着对方的腰线一点点滑动,口中说:“兴许那鱼很好捉,四百条也不过是一两日间的事。”   慕笙放松地把身体靠在闻渊身上,道:“对,想想法子,让咱们捉鱼速度快一点。”   当然,真要琢磨法子,也是他们见过“幽龙”之后的事儿。   眼下,两人暂且打住话题,再感受起吹到自己面上、带着水汽的风,很是享受。   过来的也不止是风,另有旁人讲话的声音,此时同样传到青年们耳中。   闻渊、慕笙最初没有过多在意。可听着听着,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受其吸引。   船上好几对相互不认识的人,竟然都在谈论一样的话题:半个月后,不远处的青州城里,有一场拍卖会。   “闻说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天材地宝都不必说了,另有许多得用的丹药。为这个,就有不少人愿意去。”   “丹药?有说具体是什么吗?”   “元婴丹是有的。”一顿,“这还是我一旬之前就听到的消息!大伙儿也都知道,越是靠近拍卖的时候,传出来的情况就越多。再有,不少大能前辈会在看过进场令牌的发出情况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把自己的东西拿来寄卖。所以不到拍卖开始,根本不知道场子里压箱底的会是什么。”   “嘶,竟连元婴丹都不能压轴?”   “那儿可是青州!坐镇城主府的,闻说是化神大能呢。与之相比,元婴丹又算得了什么?”   慕笙轻轻抽气。   动静发出来,就觉得自己腰上的手紧了一紧。   他侧头去看闻渊,闻渊与他做口型:“元婴丹?”   慕笙点头,低声道:“金丹往上,元婴、化神、分神……每个境界,都有相对应的突破丹丸。吃了以后,药性会让修士之体维持在最好状态。此时引来天雷,能多一重进境几率。”   闻渊若有所思。   慕笙补充:“不过,吃药得来得进境到底比不上自己亲身突破。长此以往,怕是于道心有碍。”   闻渊笑了,“知道,咱们自己还是要靠自身突破。不过,听你这么一讲我便觉得,那拍卖会还真能吸引不少普通修士。”   慕笙点头,他也这么觉得。   闻渊又道:“这些年,你不是攒了不少东西吗,要不要也去卖卖?他们刚才提了,还有‘寄卖’的说法。”   慕笙开始思索。他之前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可东西越攒越多,扔是舍不得。卖倒是个好主意,手上有了钱,要是在会上看到什么适合闻渊的好东西,也能一并买来。   “那咱们也去看看?”   青年说。   “可以。”闻渊道,“但总归还有半个月,这儿距离青州也不算远,留一两天在路上就行。在那之前,咱们先捉鱼。”   慕笙笑了:“好!”   ……   ……   幽龙一般喜欢停留在深深的、安静的水底。是以出城时热闹的河道里极少见到它们的身影,要找它们,还要去湖边。   现在,闻渊、慕笙就来到一汪符合条件的湖旁。与城中的热闹不同,这块儿环境非常静谧。走上很远,才能看到一个人影。   似乎是幽龙会喜欢的地方。   慕笙沉下心,琢磨着配出五六种不同饵料,一并放在鱼钩上试试。   闻渊也没闲着。他起先是站在一旁,看似什么都没干,其实神识已经铺开,落在眼前深深湖中。   这几年,他于此道从生疏到熟练。眼下时刻,已经能在一动不动的情况下找到目标,并且继续利用神识的力量,想要把幽龙从水下捉出。   ……失败了。   妖鱼一身鳞片看似威武,其实全身滑溜无比。有一点儿动静,就会飞快游走。   闻渊一击落空,倒是并不焦躁。相反,他颇有耐心,让原先广撒网的神识一点点收拢,最后只留了一条线,一头归他,另一头落在前面游走的幽龙身上。   这条线在无限拉长,闻渊感受到了神识尽头的冰冷、黑暗。不多时,幽龙不动了。   闻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重新将自己的思绪铺开,受距离限制,其实能到的地方也很有限。可正是这有限的地方,让闻渊看到——   慕笙调配完饵料,正要将它们下水,便吃惊看到:“闻渊,你脱衣服做什么?”   闻渊言简意赅:“我找到幽龙老巢了,下去直接捉看看。”   慕笙轻轻“啊”了声,一脸意想不到。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我不是说这个。你的法衣水火不侵,忘啦?不用脱的。”   闻渊:“……”   闻渊把衣服重新穿上,“噗通”一下跳进水里。   他背后,慕笙注视着水面上一圈一圈泛起的涟漪,慢慢眨了眨眼睛。   脑海里还是闻渊之前的样子。虽然对方上身只赤`裸了一瞬,青年还是清晰看到了那片麦色皮肤上隆起的肌肉线条。   匀称,流畅,恰到好处。   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慕笙想,自己应该会选择“赏心悦目”。 第159章 逃仆(40)   身体越往下,湖水便越冷。   最初的时候,水里还透着一点阳光的温度。可当闻渊不断深潜,那点温度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被青年破开的水流冰得刺骨,仿佛他要前往的目的地不是寻常湖底,而九冥深渊似的。   闻渊却是十分耐心。自然,也有他身上的法衣实在是好东西的缘故。正在水下滑动的手指是有些冷,可等水流来到更后方的手臂时,法衣带来的暖意很快将那些凉意驱散。寻常人要冻得睫毛结霜的地方,青年却依然能自如活动。   他在心头道了一句“难怪”。   筑基中期是有在外游历、与人结交的资本,却也仅仅如此了。光是他和慕笙一起出城的路上,就碰到不少金丹修士的游船。   他们不会明晃晃把“金丹”两个字刻在船身上,可在场所有人都是修行之人,谁会感觉不到从身旁传来的威压?……这种情况下,幽龙身上那些“宝”还没在九江城一带泛滥成灾,说明妖鱼十有八九有其他防身的法子。   在岸上那会儿,闻渊对此感触不深。可当下,他大致能确定,它们依靠的,多半就是聚在一起时产生的、连修士都很难抗拒的极寒。这让其他修士非但不能像他一样亲身下湖,没准儿连法器都下不下来。   他自己却是毫无烦恼。不多时,人已经到了湖底。   映入眼帘的场面,让闻渊花了须臾去欣赏。   慕笙没和他说起幽龙鳞片会发光,可眼下,他们的鳞又的确带着光泽。   当数十条、上百条幽龙聚在一起,这些莹莹点点的光便像是夜晚的星辉一样柔和地笼罩着湖底。有那么一瞬间,闻渊甚至觉得自己在看的并非妖鱼,而是外间烂银霞照。   他就这么欣赏了片刻,而后,青年唇角微勾,开始凝聚神识之力,让它们停留在妖鱼身侧,化作一个又一个小锥子的样子,避开幽龙脑袋,狠狠朝它们刺去!   水下泛起些许涟漪,部分远方的幽龙察觉不对,摆尾游走。却有更多幽龙一无所觉,兀自停在原地。   闻渊也不与它们客气。不等把前一批幽龙装入储物袋,他直接出手,转眼水下又多了数十条一动不动的妖鱼。   如此循环往复,不多时,距离慕笙需要的“四百条”就只有五十条的差距。这时候,闻渊收手了。   总得给慕笙留一点乐子。   想到岸上的青年,闻渊心头一片柔软。他抛出储物袋——已经不是当初从冯鑫手中拿到的那个了,新的袋子能装的东西更多、只认闻渊和慕笙为主,上面还有和法衣一样的避水、避火阵法,是慕笙练习这两种阵时做给闻渊用的。   这会儿他思绪一动,储物袋就跟着他的心头一起行动。没一会儿,那些鳞片还在隐隐发光的妖鱼就被装了个干净。   闻渊开始往外走。   下沉时,他的心情一直很平和。到这会儿,却多了一点“马上就要把慕笙需要的东西带给他”的期待。   对方肯定是高高兴兴,还会凑过来抱他,说不定能直接挂在他身上。   想着后面的画面,闻渊唇角微微勾起。又想,要是慕笙弄的鱼饵效率没那么好,自己过两天再下水一趟也无妨。虽然在上面的时候,他与湖底距离摆在那里,无法直接操控神识杀鱼。但下来以后,情况便容易许多,实在谈不上辛苦。   ……嗯?   一道影子从闻渊身边游过。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它们身形如电,倒是比闻渊自己游起来快了很多。不等他来到岸边,就看到足足七八条长影聚集在自己要去的方向。这也就算了,回头看看,过来的鱼影还在不停增加。   闻渊先是一怔,随即笑了。   不愧是慕笙。   不等来到岸边浅滩,青年的上半身已经破水而出。   他没有刻意隐藏动静。如今出现,自然迅速吸引了岸上人的注意力。   慕笙原先正拿一种类似钓竿的东西,在水面轻点一下,登时就能带着一条幽龙上来。转眼时间,身边已经堆了小山高的大鱼。   一抬头,就看到闻渊正在朝自己游动。   他表情瞬时变化,由原本的认真严肃化作纯然高兴。“钓竿”被青年放在一边,他也不顾不远处就是水面,直接一脚踏进去,往前迎接闻渊归来。   闻渊见了,又是喜欢,又是无奈。等人到了自己面前,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鞋子湿了。”   慕笙眨眼,笑眯眯地讲话:“才没有。我做的东西,我不清楚啦?”   好吧,闻渊往自己脚上感觉了一下,觉得慕笙在这上面的确很有发言权。   他手勾在青年肩头,慕笙却还觉得不够,一定要重重地拥抱他——闻渊清楚地看到,从自己头发上滴落的水流淌到了慕笙脖颈上,又顺着青年白皙的皮肤往下没入领子。   他自然地抬起手,要去帮慕笙擦。慕笙轻轻“呀”了声,低头看着闻渊手上的动作:把自己的衣领拉开一点,指尖碰到皮肤上,抹去上面的水痕。   有点口干舌燥。   他重新抬头,手也抬了起来。掌心酝酿着热烘烘的柔和灵气,把手指落在闻渊头上,梳子似的轻轻往下一拨,上面的大颗水珠便自然地滚了下去,余下的细小水痕也很快变干。   闻渊笑着说了一句“多谢”。   慕笙回答:“礼尚往来。”停了停,又与闻渊讲话,“好了,咱们别一直站在这儿。我钓了些幽龙了,待会儿咱们就尝尝它的肉是不是真的鲜美。再有,这么多数量,自然不可能只要为你我做甲的那部分。剩下的鱼珠、鱼鳞要如何处理,咱们再琢磨一下。”   闻渊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提议:“弄个师父们实验室里那样的法器,把这一样一样步骤都分出来,交由它们去做。”   慕笙笑了:“我也是这个意思。呀!”   闻渊把手从他后颈上挪开,笑道:“又有水,给你擦干净。”又说,“你怎么和猫儿似的,一摸脖子就要叫。”   慕笙乜斜他。   闻渊笑眯眯地与青年对视,显然对自己的说法十分满意。   慕笙便道:“那你多摸摸,我习惯了应该就好了。”   闻渊笑了,轻声说:“你早就应该习惯了……”   ……   ……   到了岸边,两人先把岸上的幽龙数量具体数了数。   期间还碰到其他过路修士。他们见到闻、慕这边堆成小山的幽龙,一个个皆是目瞪口呆。等惊讶完了,又全都凑上来,想知道慕笙是怎么钓到这么多鱼的。   慕笙倒是十分大方,给了他们自己的鱼饵配方。   来的修士们听着听着,表情慢慢从最开始的振奋变成无奈:这配方里,别的东西都好找。唯独一样叫做“黄灯草”的水生灵草,并非附近一带产物。倒不是不能买,可物以稀为贵。真在九江城一带掏那个钱,成本也有点儿太高了。   他们心头遗憾,转而提出,可否购买几条闻、慕手上的幽龙。   言语之间客客气气的。纵然为首的人已是金丹修士,也没显露出对两个筑基青年的轻蔑。   他也不是傻子。平常说“强者为尊”,那意思是遇到弱势的修士,自己可以当那个在他们身前为所欲为的强者。可遇到真正大能,自己却又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金丹修士觉得,闻渊、慕笙就属于背后有大能的那种。否则的话,怎么连自己都很难得到的幽龙,被他们轻轻松松得到这么多?   双方一手交灵石,一手交妖鱼,算是做了个让人满意的买卖。等交易结束,金丹修士问起:“不知两位小友是把这当做长久行当,还是……?”   闻渊说:“那倒不是。捉够我们需要的数量,我们就收手了。”   金丹修士听了这话,有点遗憾。这么一来,自己后头也不能再来购买。但换个角度去想,这未必不是好事。   自己起码还买到了,其他人呢,只能守在湖旁碰运气。   他笑道:“如此也好。”   慕笙想了想,在一旁说:“不知道前辈要这妖鱼,是要它身上何处?……过些日子,我们可能会把它们处理干净,拿去青州的拍卖会上出售。”   金丹修士立刻惊喜:“你们也要去青州的拍卖会?”得到两人肯定的答案后,他笑着点头,“那感情好。我要这鱼,主要是因为犬子近来修习丹术,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些偏门方子,说幽龙身上什么东西得用。我便想着,给他捎几条回去,看他能玩儿出什么花样。若是真能有所成,后面恐怕确实要多买一些。”闻渊、慕笙愿意把鱼拆开卖,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他节约。   “不过,”他转念又说,“这等好东西,一漏到旁人眼前,旁人便是要买的。往拍卖会上放,倒是没必要了,还得交一笔寄卖费用。”   闻渊、慕笙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些细节。见金丹修士对此似是颇懂,两人立刻开口请教。 第160章 逃仆(41)   介绍拍卖会之前,金丹修士先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他姓杨,名叫杨浩,正是附近一带人士。   作为一名金丹前期,杨浩如今是二百余岁的年纪。与他同境界的人相比,这个岁数自然也算年轻。但面对两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他却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长辈”了。   然而,虽有年纪上的差别,杨浩在闻渊、慕笙面前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本着“与两个小辈交好,就是和他们背后之人打好关系“的宗旨,他把青年们的种种疑问都解释得十分细致。   ——至于他明明刚和两个青年见面,如何就认定他们身后还有旁人……废话,谁家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能用天云锦来做衣服?一做还是两身,连靴子上外包的那层布都没漏下。   “青州的拍卖会,说来也是他们的一个传统。三年就要办一次,里头又有‘大年’与‘小年’的区别。   “若是‘小年’,会上的拍品便颇是寻常,多是金丹修士能用上的法器丹药。零星才有些适合元婴修士的,品质也不会很高。再往上,却是一律不会出现了。就算卖家提前把东西拿过去,也会被拍卖行的劝着过些时候再卖。否则,人人都知道当年是‘小年’,来的买家便也都是些寻常散修。真有好东西出来,于他们来说是捡漏。对卖家来说,却是吃亏。”   原来还有这种讲究。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闻渊:“照这么说,今年便是‘大年’了?”   杨浩笑道:“正是。九次‘小年’过去,才能有一次‘大年’呢。为这个,不光是我们江源郡,就连临近一些郡里的势力都提前到了青州——小友既这么说起,想来已经知道些会上的拍品?”   两个青年点头,慕笙:“元婴丹,对否?”   杨浩道:“是,区区元婴丹,与压轴之物还差得远。这次有的,据说是连化神老祖都要亲问究竟的好东西。”   两个青年看他。   杨浩笑了:“若说更具体的,我却是不知道了。”话锋一转,“压轴的东西好了,其他东西自然也不能坏。因这个,每到‘大年’,会上的拍品基本都是拍卖行掌柜在过往三十年里好生攒下,或是近两年去往各个势力‘请’到的。   “这些东西占了足足八成,余下两成,才是修士们前去寄拍之物。要是往年,只要东西不错,拍卖行也就把东西收了,后面再按说好的分账。若是流拍,他们连钱都不会收,只当是与修士们结个善缘。   “今年不同,无论东西能不能卖出去、卖到了几多灵石,寄卖者都要先交至少五百中品灵石的押金。往后分账照旧,押金却不退。”   “不退?”两个青年皱眉。   “正是呢。”杨浩说,“这等苛刻条件,原先也是为了让人知难而退,不要让档次不够的东西污了‘大年’的名头。不过,也有人愿意交钱。到了拍卖会上,气氛上来了,叫卖的人又能言善道,真把东西价格拉高五百块中品灵石,也不是什么罕见事儿。”   两个青年沉思。思索片刻,慕笙问:“前辈,那你之前说的我们自己卖,又是个什么卖法?”   杨浩笑笑,吐出两个字:“市集。   “‘小年’也还罢了,到了‘大年’,如小友们这样带着好东西,却摸不准能不能在会上把价格拉高到五百块中品灵石以上,让自己莫要亏本的修士,也有不少。最先是有人聚在拍卖行外,朝着人群叫卖。到后面,其他人看这种做法有用,也就聚集了过去。   “如此过了几届,和青州拍卖会齐名的青州市集就出现了。兄长不才,到里面当过买家,也当过卖家。有看走眼的时候,也有捡漏了的时候。而且与拍卖会不同,逛市集可没有对人的资产要求。有些东西,合在一起卖,价格太高,普通修士出不起那灵石。分开的话,价格下去了,反倒还能多卖些。”   两个青年听着听着,若有所悟。   慕笙低声和闻渊说:“是个好地方,咱们去转转?”   闻渊同样低声回答:“若是真能找到好东西,也能拿给师父们。”   杨浩在一旁听着,心头一动。   原来是“师父”。   他初时还以为这两个青年是哪个家族的子弟呢,不过,于时人而言,认真行过拜师礼的师徒,没准儿比家族血缘更加可靠。   尤其当某个不知名的小家族里忽然出现一个天才。无论父母还是其他亲长,都注定不能陪那天才走上多久。倒是师门长辈,能在他的道途上给他诸多指引。   杨浩动了直接邀请两个青年与自己一同上路的念头。但仔细考虑之后,他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最后,他只简单道:“这样,我留一张通讯符给你们。到了地方,你们再要卖处理好的鱼,务必要联系我。若是转完市集,还想去拍卖会里开眼界,我们家也有专门的包厢——虽然只是黄级,却也能坐下一些人了。”   两个青年笑着答应。   杨浩没再久留,很快带着一同历练的修士们离开。留下两个青年,等到杨浩走远了,才再度开口。   闻渊:“与杨前辈交易是颇省心,但真要赶拍卖会和那市集,咱们该是别再耽搁时候比较好。”   慕笙笑了:“怎么,你在下面也有收获?”   闻渊在慕笙耳边说了一个数字。   慕笙瞳仁微微缩小,当即掌心一翻,取出数张符纸。   他催动灵气,符纸登时向四面八方飞去,转瞬结成一个遮掩旁人视线,连两人气息也一并遮住的法阵。   等到最后一张符也服服帖帖地落在旁侧树干上,慕笙看向闻渊。闻渊会意,取出自己的储物袋,将其打开——   “轰”的一声,原本空空荡荡的岸上堆满了短则一尺、长则三尺往上的幽龙。相比之下,慕笙之前堆出来的那座小山就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慕笙:“……”   虽然已经听闻渊说起数量,但真看市价不菲的妖鱼这么堆在自己面前,像是什么廉价的大白菜,青年还是有点恍惚。   闻渊含笑看他。   慕笙深吸一口气,回过神,一边上前查看妖鱼们的状态,一边问闻渊:“这都是怎么捉到的?”   闻渊大致与他说起:“倒也不难,只是多亏了这套法衣。”   慕笙听了这话,眼神微亮。   闻渊唇角的笑意加深。他说的是实话,但里面的确也有“逗慕笙开心”的意思。   衣服的原料是师父们给的,具体制作却全靠慕笙,算是师父们布置给他的“功课”。   而在闻渊看,料子是好东西没错。可慕笙用在上面的心意,才是更好的东西。他连各种碎布头都没落下,靴子、储物袋这些不说,最后剩下的布条,也被他做成了发带,时不时就要出现在两人脑袋上。   “我想想。”感叹完闻渊的收获之多,慕笙右手拳头压上左手掌心,气势轩昂,“好!就先从分出鱼头、鱼身,给鱼剥皮去鳞开始吧!”   闻渊弯起眼睛,配合:“我给你打下手。”   两人花了两天时间,来搭最基础的机关。   把幽龙头身分离、皮肉分离,单独说来都不难。可要把所有事情集中在同一台法器上,多少就有些费神了。   好在慕笙对此颇有经验,闻渊同样早在师父们的实验室里开过眼界。两人先弄出一个分离装置,可以把数百条幽龙按照尺寸先分做数堆。接下来的处置,就变得简单起来。   取珠、去鳞……最有价值的东西被集中起来,鱼肉则被切成厚厚的一片一片。在后者的处理上,慕笙还用了巧思,调出许多不同口味的粉末、酱汁,用来把幽龙肉腌制入味。   “尝尝。”   青年话音尚未落下,就有一条鱼丝被塞进闻渊嘴巴。   闻渊咀嚼片刻,了然,“新味道?“   慕笙笑道:“用紫桂木熏的,吃起来怎么样?”   闻渊说:“比之前那些都有嚼劲,味道也特别。”   慕笙:“紫桂木本身就带香气嘛。我原先还想过蜜腌,但和寻常兽肉不同,幽龙肉本身又带一点水腥气。和其他调料合在一起是‘鲜’,单独和灵蜜混起来就不好吃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只浅浅沾一点儿木香……唔。”   闻渊笑着收回手,说:“别光给我喂,你也吃点。”   慕笙两腮鼓了鼓,细细品过,而后便笑:“我觉得,咱们到那市集上都不用卖其他的。光是各种滋味儿的幽龙,都够让人捧场。”   闻渊笑道:“我也觉得。”   话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日子里,慕笙还是处理好了所有鱼珠、鱼鳞,还做好了之前说好给闻渊和自己的甲。   而后看着剩下的鳞片、鱼皮,他琢磨一番,总觉得不能浪费。于是又给之前的机关加了一道工序,让这些鱼鳞鱼皮被自动加工成各种做法相对简单的小物件。   能让灵草灵花始终保持刚被采摘状态的锦囊、能够阻挡元婴修士一击的法扇……花不了多少时间,原本只能以原料价格卖的东西,成了一样样能叫得上价的正经商品。   闻渊看得叹为观止,慕笙则兴致极高,宣布:“行了,咱们出发吧。” 第161章 逃仆(42)   从九江城到青州城,两个青年还是选择水路。   他们手上现钱不多,奈何好东西不少。一颗中品回春丹拿出来,找到的船家态度登时热切起来。二话不说,就答应闻、慕两个,一定用最快速度把客人们带过去。   像是为了印证这话,船家还咬咬牙,取了一块下品灵石,放进船舱的一个法阵里。   不必他多介绍,两个青年明显感觉到了船速的增加。慕笙饶有兴趣:“这阵是个什么说法?”   “……”船家为难了,“咱们也不知道啊。只是赊账租船的时候,上头就带着这玩意儿。船行的人说了,愈是灵气足的东西放进去,愈能让船提速。”   没有得到准确答案,慕笙有点儿失望。但他很快打起精神,又问船家,自己可否到近处看看。   这倒没什么问题。船家欣然应许,慕笙便来到阵旁。以他的眼力,很快便分辨出:“是个复合阵,里面嵌了五六种小阵。减轻船本身的重量,吸引船后的风……”   多奇妙。   在这些法阵的加持下,哪怕是毫无灵气的凡人,也能像是修士们一样一日千里。   慕笙因这个念头微微出神。作为一个在凡人阶段就能利用手上资源、画出一二符纸的人,他对眼下状况并不陌生。可仅仅是提取其他灵符上的朱砂,用在自己需要的符上,与眼下情况到底不同。   沉思当中的青年,没有留意到周围灵气的变化。倒是闻渊,在察觉船舱里渐渐吹起细风,而那和煦的风正卷向慕笙的方向时,眉毛轻轻动了动。   他低声与船家说:“你们先出去。”之后,便轻手轻脚、收敛所有动静地往前,往行船阵眼上又加了一块灵石。   倒不是他多大方。可慕笙顿悟是好事,赶路同样是要紧事。要是因为慕笙吸走了灵气,弄得他们无法及时赶去青州,那多遗憾?   放好灵石之后,青年侧过身,去看依然在思索状态的人。他们距离明明很近,慕笙却太过专注,一点儿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似的。   然而,等闻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间长了,慕笙的眉尖又微微一动。   闻渊立刻转开视线。他绝不想打扰慕笙,要知道,对方的任何一点进境,都说明两人拥有的“以后”又增加了。现在嘛,自己最该做的事情,还是把眼下时间利用起来练武。   青年来到舱外。这会儿,他们已经离开临近仙城的细细支流,来到江水主干。江面宽阔,傍晚的霞光照在上面,让水面都映出瑰丽的熔金色彩。   在这样的色彩之中,闻渊摆开架势,开始出拳。   五年过去了,他此刻用的却还是慕笙在师父们书阁中找到的那本《火融拳》。这套功法的确挺好,现在闻渊开了二十九个关窍,可以用它梳理经脉中的灵气。日后,他开三十五、四十五个关窍的时候,它也能继续发挥功效。而不会像《金鹏拳法》那样,修习者境界高了,就非但不能继续帮他们提高实力,反倒会让他们经脉淤塞,从助力变成阻碍。   旁边的船家们自是不懂这些讲究。在他们看来,情况仅仅是:作为自家客人的年轻修士,实力果真不凡!他们明明距离颇远,却依然能感受到自闻渊那边儿传来的热烈火气。   最开始练这套拳法的时候,闻渊经常打着打着,就觉得前方空荡荡的地方成了一片凝实墙壁。只有不断调动灵气、聚于拳上,才能将其冲破。   可现在,他的动作已经越来越顺畅。手上分明没有拿什么锋利兵器,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已经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巍峨庄严,凶意凛然。   “呼啦啦——”   顺着他的动作,一团火冲向船舱方向。   船家瞳仁骤然缩小,下意识想要前去阻拦。不过,不等灵火真正触及舱门,年轻修士已经收住势头,火焰随之而散。   闻渊眼神含笑,原本的凶悍在这一刻竟淡下不少。他不无无奈地想,要是在其他地方,自己肯定就大开大合地练起来了。哪里像现在,船上地方太有限,自己少不得要顾这顾那。   尤其是顾及船舱里的慕笙。   ……要是慕笙到太阳完全落下时还没顿悟完,今天晚上,自己是不是只能一个人睡了?   闻渊一顿,心情忽地微妙了起来。   这个问题,在两个时辰后揭晓了答案。   慕笙在船舱内睁眼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到了旁边多出来的灵石。哪怕身边没人,他也能想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   甜蜜的感觉从心头涌上,青年迫不及待地推开舱门,探头去找闻渊。   按说天已经黑了,船上不曾点灯,唯有月色还算皎洁。可在舱内行走,偏偏仰仗不到月色。他的找寻进度,多少要受到阻碍。   可于慕笙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像是心有所感,直接离开舱室,踩上外间甲板。闻渊就待在那儿,此时已经没在练拳,而是坐在船舷上,身体靠着身后略高的位置,一条腿屈在舷上,另一条腿随意地搭在船外。   慕笙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侧脸。   几缕乌黑的发丝垂在他额头上,往下是偏高的眉骨,利剑一样的眉毛,以及狭长的、正倒影着天上繁星的眼睛。   这是一个极为英俊,神色柔和时总能引来不少惊艳目光的青年。可惜与旁人打交道时,他多半是低调行事,或者干脆与其他人为敌。如此一来,旁人就只能被他一身气势震慑,再难留意到他出挑的容貌。   慕笙却不会忽略这点。在闻渊转头看他的一瞬,他甚至有种细微的晕眩感。   那是一双怎样深邃的眼睛?那样黑沉,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青年正因这个念头微微停顿,感受着一阵酥麻从自己的脊骨开始扩散。这时候,闻渊朝他露出笑脸。   能得到闻渊真心实意笑容的人实在不多,慕笙一个人便占有其中八成。剩下的还有一成半,是在他们俩面对师父时出现。余下半成,才是闻渊用来打发外人的东西。   笑脸之后,闻渊又向慕笙张开手臂。   青年想也不想,加快脚步往前。等到船舷旁边的时候,他身体极灵巧地一跳,正好可以撞进闻渊的怀抱。   以闻渊坐的位置,按说是会被慕笙弄倒。可他是什么人?纵然慕笙过来的确带了些冲击力,闻渊也能用手臂、腰腿的力量将其化解,稳稳地把青年搂到自己怀里。   也不光是搂。他还增加了一点力道,将慕笙一并抱上船舷。   同样是筑基修士,慕笙历来更注重丹术等“杂道”,在最基本的体术上多少有点欠缺。这不算缺点,事实上,能在修丹的同时修器又修阵,慕笙已经比所有同龄人、同样境界的修士走得更远。但是,这不妨碍他身体在狭窄的船舷上打晃,全靠依靠闻渊,才没直接掉在水里。   为此,青年又来乜斜闻渊,眼里写满:“你是不是故意的?”   闻渊才不回答他。感受着怀中柔韧温热的身体,他好心情地将人搂得更紧了一点,同时在慕笙耳边说:“顿悟了几个时辰,感觉怎么样?关窍有再松动吗?”   这是正事。慕笙眨了眨眼睛,回答:“有一点。”   “‘一点’,”闻渊重复着这句话,“放松,让我检查一下。”   慕笙笑了声,说:“我这样子,你还让我‘放松’。”说着,到底放软了浑身的力道,让闻渊成为自己唯一的支点。   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有种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和闻渊的感觉。   “唔……”青年嘴巴打开一条缝隙,其中泄出细微的动静。   闻渊的神识进来了。   而慕笙的识海对他完全打开。   他感觉到闻渊神识在自己灵台上转了一圈儿,动作之间,有种“回家了”的大摇大摆。之后,那点儿力量又开始下沉,从虚无缥缈的灵台到了更加切实的地方。他的经脉、他的血肉……所有东西,都被闻渊用神识寸寸抚过。   最终,那缕神识停在了一处关窍前。   这是慕笙的二十四个关窍。一旦将其冲开,青年就要正式成为筑基中期。   闻渊记得它在数日之前的样子。他和慕笙一直都会留心彼此的修行进度,像这会儿这样的“检查”对于两人来说已经算得上传统。   现在,现实里,他掌心顺着青年的胸膛一直落到对方腰间,下巴则落在慕笙肩膀上,笑着说:“再来一次,应该就差不多了。”   慕笙缓缓眨眼。   他睫毛颤抖,瞳仁当中同样映着星辉与月色。能感觉到,闻渊的神识正在一点点从自己身上撤走,像是潮水一样,让人捉不到痕迹。   他只好把自己更往后靠一点。隔着两个人身上的布料,又一次听到了闻渊的心跳。   闻渊:“嗯?”   慕笙打了个呵欠,说:“你果真是不困吗?我不出来,你就不睡?”   闻渊垂眼看他,心情不错,回答:“那倒不是。就是觉得江景少见,想再看看。”   慕笙就笑。   闻渊掌心动了动,做出要挠他的样子。   慕笙立刻收敛笑意,一本正经:“现在先睡,醒来再继续看吧。一直按照这个速度行驶下去,明天夜里,咱们就能抵达青州了。”   闻渊缓缓一笑,口中应了个“好”字。 第162章 逃仆(43)   在涉及“判断”的事上,慕笙给出的答案总是非常精准。   他说“明天夜里”,那么哪怕第二天下午,船家就和闻渊说“仙师,按照这个速度,咱们天黑之前就能进城了”,闻渊也半点不心急,只等夜晚到来。   果然,在青州巍峨的城墙出现在他们面前之前,船只先被前方同样奔赴拍卖会的其他修士之船挡住去路。   再过一个白天,拍卖就要正式开场了。大量修士和闻、慕两个一样,赶在这个点来到就城外。然后,不可避免地——   堵船了。   不光是前面堵,后方的船也慢慢聚在一起。不知不觉,到了一个船家即便回头,也出不去的地步。   好在闻渊、慕笙都没显得心急。前者还拿神识粗略扫过前方,而后告诉船家:“前面有穿着‘拍卖行’字样衣服的人在疏导诸船,要他们分散到不同水路离开。继续往前吧,反倒出去得更快。”   船家点点头。   有类似对话的,显然不光是他们这里。几句话工夫,周围许多船上已经出来了人。   抱怨的声音隐隐传到闻渊耳朵里,还有人拿出灵石,定要船家将船只浮到空中的。   “上头那么大的地方,你们不去,偏偏挤在下面,莫非是傻子吗?”   这话出来,锦衣华服的讲话者登时吸引了一片目光。   看傻子那种。   包括闻渊和慕笙。周围那么多船都停在水上,要是看得再仔细些,会发现空中连用飞行法器的修士都少!偶有一个,快速闪过的同时总要泄出一点儿威压,仿佛在光明正大地告诉其他人,自己已经是金丹中期往后了。   这不明摆着是青州城对外来者们做出限制了吗?   旁侧船上,不少人对着那个讲话者露出“我发现了一个笑话”的目光。后者慢慢也有所察觉了,只是硬撑着不愿意收回之前的话……闻渊和慕笙的船上,船家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说:“我爹和我说过,上次‘大年’,也有这种事儿。”   闻渊听到这里,终于把视线收回来了,随意和船家聊天:“你家里都是做这一行的?”   “正是呢。”船家回答,“眼下得了仙师赏的丹药,等我把它卖了,怕是能拿不少银子回家……”   说到这儿,船家的话音甚至有点颤抖。   中品回春丹,不算多么特殊的丹药,甚至能说一句“常见”了。可品阶毕竟摆在那里,一回卖个十块下品灵石不是问题。   而一块下品灵石与凡间银钱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六百。   要不然怎么人人都想修仙呢?慕笙当年那句“两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而于眼下的船家,他算是用这两日的一场操劳,换回了下半辈子的身家。就连接下来的两代人,都可以因此享福。   难怪他连其他客人都不接了,一心一意想把船上的两个青年伺候舒服。   这么一来,他的孩子便再不用做这辛苦差事。   闻渊听了这话,难得笑了,轻声说:“虽然有钱了,可回去以后,也要谨慎些。买田买地,都低调行事,莫要被那心黑之人盯上。”   船家一愣,没想到闻渊会与自己讲这种掏心掏肺的话。而等他反应过来,饱经风霜的中年汉子立刻肃然,道:“仙师说得对,正该如此!”   闻渊微微点头,转过目光,去看已经又凑到了船舷旁边,与一个划着柳叶小船挤在诸大船之中的人讲话的慕笙。   心中则想:“没有人天生就该是伺候旁人的,就算是我……”从出生就被慕家抱去定下死契,“只是不知道,祖上到底哪一代走错了路,以至于沦落至此。”   “闻渊,”大约是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慕笙和邻船说到一半儿,忽而回头,“这边道友是来卖糕点、灵茶的,咱们多买一些?”   闻渊眨眼,走上前。   他先前的微郁心情已经散去,剩下对柳叶船上人的好奇。   慕笙之前把对方叫做“道友”,闻渊这会儿也能看出来,对方应该刚刚炼气。否则的话,驾驶带有法阵、不会轻易出事的大船还好说,划这种细细窄窄的小船,又是挤在诸多大船中间,一不留神就要出事。   闻渊问:“不是说‘市集’是在城内吗?怎么到外面就卖起来了。”   柳叶船修士登时笑了,说:“既是卖货,只要是在有人的地方,不是都一样么?”讲话间,又把闻渊器宇轩昂地夸了一通。   慕笙在旁边偷笑。闻渊看了就知道,他刚才一定也挨了一顿差不多的夸奖。把自己叫过来,问买多少糕点是假,听其他人对着闻渊舌灿莲花才是真的。   他又有点对慕笙无奈的感觉。船舷遮挡的地方,青年扣住身侧人的手,手指在慕笙掌心里画圈。   有点痒,所以慕笙缩了缩肩膀。身体总得却显得放松,再讲两句话,就朝闻渊倒了过来。   闻渊自然将人揽住。   柳叶船修士:“……除了之前给这位道友说的碧玉酥、春江茶之外,我们还有江源郡这边儿特色的喜果子。”手在面前的托盘上一晃,上头果真立刻出现一样新点心,“是江源一带修士成亲时总要摆在案上的。”   慕笙笑了:“倒是有趣。”   闻渊:“你又不成亲。”   慕笙:“但我想尝尝。”   闻渊:“好——”看向柳叶船,“把你手上的东西全都拿一种吧。不过,我们灵石不多,拿其他东西抵账可否?”   柳叶船对这个答案并不吃惊。以物易物,于修士们而言也是常态,尤其是碰到什么难以估量价值的东西。   问题是:“倒是可以,不过不知道道友要拿什么来抵?”   慕笙原本觉得,闻渊的答案应该还是丹药。可闻渊真开口时,说的却是:“幽龙肉。”   柳叶船修士瞳仁微缩。   “倒是好东西。”他想了想,进入讨价还价环节,“不过,两位道友现下定然是没工夫猎幽龙的。那玩意儿好静,总得到个没人的地方才好钓。也就是说,道友们手中的幽龙肉,多半已经是取出几日之后的吧?和新鲜的比,那价……当然,若是道友们手上有活着的幽龙,一切都好说。”   这人也不是专门做点心的,不过早有经验,知道这两日被堵在路上的修士一定颇多。等待期间,难免心浮气躁。这时候,一点儿带有本地特色的吃食,外加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奖,总能让人多赚点银钱,便特地跑到临近城市定了容易放的糕点,又匆匆赶到就拥塞的大船之间。   要是能用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换到一条活生生的幽龙,对他来说可是大赚。   可惜的是,他很快从闻、慕口中听到了令自己失望的答案:“自然不是活的。”   “这……”   “你可以先看看。”闻渊说。   他话音落下,看向慕笙。慕笙会意,和柳叶船修士一样,掌心在空中划过。   伴随他的动作,一串儿颜色、味道各不相同的幽龙肉出现在柳叶船修士的眼前。不光是他,隔壁那些大船上的修士也被忽而冒出来的灵气波动吸引。再细细看去——   “我能尝尝吗?”柳叶船修士的心跳有点快。   慕笙说:“可以。”话音刚落,就见对方拿起最中间一条鱼肉,将其送入口中。   好吃!   之前只知道幽龙浑身是宝,其他位置就不说了,就连那鱼肉也是极为鲜美。可直到现在,他才头一回吃这玩意儿!   口中的肉丝又厚又韧,却不会难以咬动。一口下去,鱼本身的滋味和上面调和的辣油滋味在舌尖共同迸发,混合得恰到好处。再咬两口,又觉得饱满的鱼肉直接在口中爆开了,竟给人一种越吃越多的错觉……   柳叶船修士当即把手伸向第二根幽龙肉,口中说:“我再尝尝,再尝尝。”   闻渊把他拦了下来,似笑非笑:“还是先开个价吧。”   柳叶船修士一顿,微微犹豫。   他一吃就知道,比起自己之前买的那些糕点,眼下这才是真能在修士当中大卖的好东西!   可是,既是好东西,它的价格怕也……   不管了。多少银钱,还不就凭借自己一张嘴吗?   他开了口,便要还价。然而这时候,隔壁船上的人同样出声了。之前对糕点不感兴趣的人,这会儿直接问慕笙:“道友,我们也能尝尝否?”   慕笙大方地答应,看隔壁船上还有跟着父母来长见识的孩子,他便没把辣味儿的鱼肉条给他们,而是换了烟熏、咸香等口味。   隔壁船修士原先已经琢磨,无论送到嘴巴里的东西滋味如何,就冲它是幽龙肉,自己也要多少买点儿。   可等吃了,“多少买点儿”的念头登时消散,变成:“我要十块,不,二十块灵石的,给我装一下。”   慕笙笑着说:“好。”   那修士又:“我说的是中品灵石。老家还有一堆人呢,等回去了……对,你这鱼肉能多放吧?”   大生意啊!慕笙笑意更大了,“能,放上三五个月不是问题。总归在储物袋里,不要到外面受潮就行。我给你装。” 第163章 逃仆(44)   收到几袋子口味不同的幽龙肉,隔壁船修士心满意足地进了舱。身边的一串儿孩子早就跃跃欲试了,全都围绕在修士身边,要么叫“爹爹”,要么叫“叔叔“,致力于从修士口中拿到下一口好吃的。   两艘船中间,柳叶小船上的修士:“……”   咬咬牙,报了一个数字:“我要一百块……下品灵石的幽龙肉。对了,之前不是说糕点么?我这儿的糕点,你们随便拿,再搭着多送点儿幽龙肉就行。”   和之前的“大生意”比起来,这修士提出来的就只是蚊子腿了。不过无论生意是大是小,他面前的两个青年态度都不错。身量更小、一直以来负责拿取鱼干青年还问他:“除了之前说的那几样,你还有什么推荐的糕点?”   这是修士说熟了的话,他当即回答:“黄梅糕、桐饼子也挺好。”   慕笙果然又拿了几样。   修士见状,还想继续推荐。然而慕笙摆了摆手,“够了,就这么多。”   修士还指着他手上的幽龙肉给自己赚钱呢,这会儿自然不好多说。但他眼珠转了转,又问:“道友,可否给我一张你的通讯符……”   闻渊、慕笙一起看他,修士笑道:“若有人对这幽龙肉极是喜欢,想要多买一些,我便联系你们!”   没说出口的话是,等他把现在买的这些卖完,少说不得赚回二百块灵石?到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回来再买!   他心有壮志,船上的两个青年也能看出来。但他们对此并不反感,确切地说,闻渊、慕笙都觉得这对自己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儿。都不用他们再跑,幽龙肉的名声已经能在赶来青州城的修士们之前传开。   两人欣然点头,闻渊取了一张自己的通讯符交给修士。后者郑重地收下来了,顺道把自己的通讯符交给他们,又把名字报给两个青年:“我叫罗问。”   闻渊、慕笙记了下来。   往后罗问离开,江上的大船们继续慢慢往前。   真正靠近城门时,果然已经入夜。不过,与昨夜江面的静谧黢黑不同,青州城内城外皆是灯火通明,这些明亮光色映照在水天之间,与白昼相比都不显逊色。   船家笑道:“客官!要进城咯——”   话音当中,船只一点点穿过城门,青州的真貌展露在甲板上的青年们眼前!   闻渊瞳仁微微颤动,慕笙的表现要更明显些。他抽一口气,发出长长惊叹:“哇——”   两人满眼都是青州!   与城外限制修士们使用飞行法器、禁止船只浮空而行不同,城墙之内,这座仙城的建筑都显得极高,百尺都不少见。   这些高楼被分成无数对外的商铺,售卖各类天材地宝、丹丸法器的招牌用最短时间扑了闻渊、慕笙满眼。   灯火辉煌当中,两人都有片刻怔忡。而这时候,闻渊之前用神识见过的、穿着绣有“青州拍卖行”字眼衣服的青衫修士们已经来到他们面前,态度极好,问两人:“道友!你们这趟来青州,有无提前订好住宿?主要是买是卖,想看哪一类商物?”   闻渊、慕笙听着这话,心中都是一动,一一回答:“并无住宿。买卖皆有,也没什么特地要看的。若是只说卖,我们带了些小法器。”   说着,慕笙取出自己做好的法扇、锦囊。   青衫修士接过细看。   他的手指在散发幽光的扇面上摩挲片刻,意识到:“这是……”   幽龙鳞?   有了这个念头,再看旁边的锦囊。触手的冰凉感,同样让修士心头有所评判。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问闻、慕:“像这一类商品,道友们还有多少?”   慕笙想了想,比划出一个“五”的手型。   青衫修士抽气,“五十?”   别看他手上的东西小,五十个,也得捉五六来条幽龙才能做出来了。   修士觉得自己已经在往大胆的方向猜。没想到,话音落下之后,眼前青年露出了明显迟疑的神色。   修士喉结滚动,明白过来:“五百?”   这得捉几十条幽龙了。   他心中惊叹。慕笙见了这场面,心头却有微微尴尬。   是五千啊。   这还只是个粗略估计的数字,而且没算他做的其他东西。   哦,其实不能说是他做的。毕竟他只负责调试机关,剩下的全都由机关负责。   他心里琢磨这些,青衫修士则在琢磨要怎么给两人的东西定品阶。   最后,他取出一张上面写着“地”的牌子,对青年们说:“你们把这个拿着。按说,以你们要卖的东西的质量,定个‘玄品’不会有错。但一来你们东西的确多,二来用的材料是幽龙。便是那些用不到东西本身的,来了江源,也乐意带几个回去当纪念。   “有了这个牌子,你们可以直接到地区的客栈住宿,不必多付银钱。商铺呢,二十块中品灵石的押金就有。若是不愿意掏这份钱,到地方直接自己找空处也行。只是要记住,莫要挡住商铺。”   闻渊、慕笙仔细听着,都有些意外。这和杨浩先前介绍给他们的情况不太一样,不过……   青衫修士:“往年是没有‘商铺’的说法,但往年也没有这样多人。今年,大约是拍卖行的名声传得又远了些,往后几天会上压轴的又的确是好东西。所以嘛,都没等会开始呢,青州都要塞不下人了。   “道友,你们已经算来得早。要是明晚,纵然你们有能进地区的货物,我们也拿不出牌子。”   闻渊、慕笙心中了然,又问:“若是城中分了不同的区,其他区,我们能去否?”   青衫修士回答:“自然可以。只是你们过去了,不能在那边买东西。”   两个青年点头。   青衫修士朝他们一笑,身体重新浮到空中,要指引船家从城门离开、接待其他进城的外来者。   闻渊、慕笙则脚踩地面,用还没散去的新奇目光,去看周边的一切。   “道友!道友!我是罗问,你们如今就在哪儿?我带了大生意来找你们——”   闻渊一顿。   好吧,看来在他们休整、逛街、卖货之前,还有一桩事儿等着两人呢。   ……   ……   罗问说的“大生意”还真不是虚言。   约定好见面地点后,一个据说是某修真家族管家的人被带到闻渊、慕笙面前,开口就是“你们这儿有多少幽龙肉,我们老爷全要了。”   闻渊礼貌地:“那仿佛有点多。”   管家挑眉:“能有多少?”   慕笙思索片刻,报数:“六……”   管家:“六百斤?”是比想象中超出许多,但若是分给家中各房,也不是不能吃下。”   慕笙眼角微抽,总觉得这个对话走向有点耳熟。   前面没在青衫修士面前说出口的“澄清”,这会儿倒是讲出来了。   听到“六千斤”的时候,饶是自诩见多识广的管家都有点儿恍惚,旁边的罗问更是直接被震住。   最终,这笔生意以管家买了五百斤不同口味的幽龙肉告终,两个青年直接收获一块上品灵石。   后面管家走了,罗问却还在两个青年眼前。他欲言又止片刻,看得两个青年无奈,道:“罗道友,有什么话,你直接讲就是了。”   罗问这才道:“若是我再找来这等大生意,你们可否……”   话说到一半,慕笙笑了一下,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他。   罗问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前面青衫修士的鉴定结果,却知道能在这种情况下被交给自己的一定是好东西。   等他将锦囊展开一个小口,里面散出的光华登时吸引了罗问所有注意力。呼吸停滞片刻之后,他的大脑一点点重新恢复转动,喃喃说:“五十块……”   五十块中品灵石。   他帮那两个青年赚了一块上品灵石,如今拿到的酬劳不过方才生意的二十分之一。以“提成”论,这自然不算多。可谁能想到,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对着自己仅有的百来块灵石积蓄精打细算?   换算成凡人用的银两,百块灵石已经是一笔巨款。但是,作为修士,罗问深知自己手上的东西连正常修炼所需都支撑不了多久,何况……   他心情复杂了一瞬,转眼又都成了振奋。兴致勃勃地把东西收好,便说:“两位,我定再拉来其他大单子!”   闻渊微笑一下,给他定心丸:“若当真如此,定少不了你的报酬。”   得了准话,罗问心满意足,便要离开。不过临走的时候,闻渊又叫住他。看了看天色,叮嘱:“不过,天亮之前就别来找我们了。”   这是要休息啊。罗问了然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一直到走出百丈之后,他脸上的笑意都没收起。只有在望向拍卖行方向时,眼里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暗色。 第164章 逃仆(45)   送走罗问,闻渊、慕笙按照前面青衫修士的介绍,寻到地区客栈。   见他们是两人前来,客栈伙计最先还显得担忧。吞吞吐吐,说他们这儿只剩一间房了。若两位客官想分开住,只能去其他客栈看看。   两个青年先前已经从青衫修士口中听过城中即将住满的事儿,此刻并不意外,主动提道:“我们一起。”   伙计当即松一口气,露出笑脸:“这便简单了。客官,我带你们上楼!”   两个青年点头跟上,一边踩楼梯,一边问伙计:“你可知道,附近还有空余的商铺否?”   对方身上虽然没有“拍卖行”字眼,但穿的是和城门修士款式相仿的青衫。闻渊猜测,双方应该属于同一个势力。   那个势力不仅仅开了拍卖行、建了客栈,还将整个青州都规划得极有条理。   两个青年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仙城了,某个势力占据一城、一家独大的状况十分普遍。就连他们出身的烈焰城,也是同样状况。可真论及对城中上上下下的掌控程度,青州背后的家族或宗门,还是独一份儿。   闻渊、慕笙心中都升起了好奇。不过,对他们来说,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决定明天要怎么售卖手上货品。   听了两人的问题,伙计笑了下,果然十分自如地回答:“咱们的住宿,都是和商铺数量配好的!客官们来时既有空房,就一定有能开张的地方。”又一顿,“不过……”   闻渊淡淡道:“但说无妨。”   伙计实话讲:“客官们到的毕竟有些晚了。那些好地方,已经都叫人选完了。有那些同行的,选了自己对应的那间商铺后,还会和周围好友把铺子打通。如此一来,他们能展示的场面也大些。”   两个青年目光交汇一下,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出了“果然如此”。   “没事。”慕笙说,“你大致说说,空商铺都在什么地方。等明日起来,我们去找找看。”   伙计一顿,继续实话讲:“仙师,距离天亮还有不少时候呢。这一晚过去,纵然眼下还有位置差不多的铺子空着,等明天……”   闻渊、慕笙:“……”   闻渊抬手,扣住慕笙的肩膀,笑道:“那就明天再给我们说吧。”   伙计点头,对客人的决断并不置喙。倒是慕笙,忍不住朝闻渊看去一眼。   闻渊留意到了,微微低头,到慕笙耳边讲话:“你说,刚才那要为一大家子采买的管家若是见了咱们的东西,会不会再一口气买上百来件?”   慕笙眨眼,感受着闻渊嘴唇碰在自己耳廓上的微痒,“你的意思是……”   闻渊:“我看那罗道友,倒的确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咱们明日,安心等客上门就行。”   慕笙笑了:“有道理。”   拐过几道楼梯之后,小二推开一扇门。   “客官,这就到了——”   他不光是把闻渊、慕笙带到地方,还与他们解释了屋中一些机关的用法。   “若是仙师们劳累一天,这会儿想要沐浴,只要坐进窗边的池子里就行。窗上已经施了法阵,外面的人绝看不到屋内场景。倒是客官们,若是有兴致看咱们青州城的夜景,这可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夜景?”慕笙果然来了兴致,凑到窗边,双手撑在窗沿,半身都要探出去。   他惊叹:“在外的时候,我总想着这儿楼与楼之间距离太紧密,怕是一心一意为拍卖会布置,让能进来的人越多越好。至于看景之事,却是无人会在意了。没想到,从这儿看,竟半点看不出外间拥塞。”   伙计笑着介绍:“客官想的倒也没错。如今你看到的东西,也有窗上法阵的影响。我不通阵术,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原理。总归,是把人眼里的风景拉远。”   慕笙轻轻抽气,本能地回身去看窗框上的纹路。   没等他在脑海中将所有纹路拆解,变成一个个基础的小阵,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把他捞到一边儿。   慕笙回头去看。   闻渊难得皱眉,低声说:“你刚刚那姿势,仿佛要掉下去了。”   慕笙“唔”了声,很真心地与他道谢。一回头,又琢磨起了窗沿上的各种阵法。   有那么片刻,闻渊觉得慕笙今晚又要顿悟一次了。不过,不等他等到灵气流转,慕笙已经遗憾地叹气,“还挺简单。”   闻渊好笑。这是已经看懂了,又觉得压根没难度?   他就着捞住慕笙的腰的姿势,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一点儿,说:“看来你要冲关,还得再等机缘。”   慕笙笑着点头,倒是也不遗憾。   候在一边的客栈伙计看着这幕,若有所思。等到两个青年看他,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伙计没直接迈脚。而是压低嗓门,拿又轻又悄的嗓音开口,说:“两位客官,你们若有什么需要,便去床头那个绣了喜果子的小柜瞧瞧。”   闻渊、慕笙听了这话,只当柜中有某样用于传唤的机关。当面,他们点了头。后头却是直到第二天起来,才想到:“把客栈内的伙计再叫来,与他问清周围商铺的事儿。”   顺便问问,客栈是否有早饭提供。   计划得颇妥帖,奈何真打开柜子,里头只有几张洁净符,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慕笙好奇地将盒子打开,嗅到里面传出的幽幽香气。再细看,原来香气的来源是盒中膏体。   他判断:“上面有灵气,但是不多。”说着,又用手指沾了一点儿软膏,将其涂到自己拳侧。   出乎意料,原本凝实的膏体,在触及到皮肤的一瞬间开始融化,变成一种亮晶晶的香油。   慕笙喃喃:“我还以为是伤药,却又仿佛不是……”   琢磨到一半儿,闻渊在门口找到了真正的客栈机关。在墙上挂着的小铃上摇一摇,没一会儿,就有伙计来敲门了。   慕笙带着困惑,将手中盒子放下、手背擦干,走到闻渊身边。   他的疑问还没解决,不过,这会儿闻渊先开口,问起商铺和早饭的事儿,慕笙也没去打断。   来的伙计还是昨晚那个。见了两个青年,他先笑着招呼:“我还想呢,是不是客官你们找人!再晚那么一盏茶工夫,我就下工歇息了。”而后问起两人所为何事。   等听过闻渊的话,伙计迅速回答:“我给客官留意着呢!”说罢,从袖中抽出一枚玉简,“这是我特地为客官讨来的,只要把神识灌进去,就能知道地区所有空铺子的位置。掌事姑姑说了,若是客官们愿意买,只用五块中品灵石。若是不想要也无妨,在这儿看过之后,我再给她拿回去就行。”   五块中品灵石,换算下来就是足足三千块下品灵石。   对闻渊、慕笙而言,这个数量算不上多。可对于他们刚刚打过交道的船家来说,则是让他们连幻想都不敢升起的天文数字。   ——对五年之前,还陷在慕家的他们来说,同样如此。   现在,两人已经不是过去要对着一颗劣品丹都小心珍惜的小可怜。可没必要花的钱,他们还是都选择节约。   “现在看吧。”闻渊说。   “好嘞!”伙计笑着点头,神色之间未有失望。和修士们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轻视任何人。做不到这点的,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两个青年眼前。   他态度照旧热情,爽快地把玉牌递给闻渊。闻渊输入灵气去看,眉毛紧接着便一挑。   慕笙问:“怎么了?”   闻渊把玉牌递给他,简单说:“商铺的情况一直在变。”不断有人从原有的铺子离开,要么是觉得收益不佳,想要尽快寻找新地址。要么是已经卖完了货物,预备自己也到处逛逛。   对于后一种情况,很多附近的商铺会在他们离开时付给他们一定租金,然后直接把他们的地级标牌一并挂在自家店里,象征对方名下的商铺份额也归到自家。   两个青年倒是不清楚这样的具体细节,但看了玉牌,他们登时明白为什么“掌事姑姑”能开出五块中品灵石的高价。   “买吗?”   闻渊用眼神问慕笙。   “若是为谋方便……”慕笙犹豫了,“不过,我还是不太想要。”   他同样没讲话。只是与闻渊相识多年,离开烈焰城后便日夜为伴。只用一个目光,就足够闻渊明白他的复杂心绪。   “那就还是不要。”闻渊决定。   慕笙点头,唇角快速挑起一瞬。   他同样看过牌子记录的景象,随后就把东西递还回去。   动作间,伙计嗅到了某种细微的、自己十分熟悉的香气。   他昂首挺胸。就说吧,自己一定是客栈里最会察言观色、体恤客官的人!   “对了,早饭。”他又想起,“我这就去给客官们端!”   ……   ……   填饱肚子后,两个青年整理一下各自记忆中还空着的铺子,开始找寻。   他们运气不错,没碰到人到地方了、铺子已经被抢走的状况。当然,应该也是因为他们选定的目的地本身就颇偏僻。   两人对此并不在意。哪怕没有罗问作为底牌,他们对自己要卖的东西也有信心。   先把地牌挂上,再把一个个锦囊、法扇取出。这之外,慕笙还用幽龙身上更加坚硬、韧度不足的鳞片额外做了两身甲,就摆在小铺最显眼的地方,预备以此吸引客人们的目光。   这个计划明显很成功。都不用等到他们想出一个商铺名字、挂出招牌开始吆喝,已经有人主动问:“两位道友,我看你们挂出的甲颇有不凡,那是多少钱一身?”   “不卖。”慕笙笑眯眯道,“客官,不如来看看咱们店里其他东西,与那两身甲用的是一样材料……”   “是什么?”   “幽龙。”   这两个字被吐出来的瞬间,接下来一整天的客人爆满就被注定了。   然而当下,来到铺前的修士们还是将信将疑:“你说幽龙?一只两只我倒是信,可这么多东西,明显不是一只两只……”   话没说完,罗问的通讯符又过来了:“两位道友,我又带了大生意来,你们在哪儿!”   闻渊给他说了地方,不多时,罗问果然带着人过来。   看到商铺,罗问震惊了:“你们不是卖幽龙肉的吗?这些是什么东西?”   还在犹豫、不知要不要买锦囊法扇的铺中修士也震惊了,对着罗问带来的人脱口而出:“这不是逍遥宗的法袍吗!他们的弟子都来这儿买,莫非铺子里的东西……”一时之间,双眸暴亮。 第165章 逃仆(46)   一般宗门里,除了就专注于增长修为的各个主堂之外,还会有一个由杂修们组成、主要工作就是为师兄师姐们提供生活保障的管事堂。   被罗问带来的,就是这么一个管事堂的弟子。   别看他修为不算很高,只有筑基初期。可他手上带有一张特殊令牌,只要在青州城中将它出示,就会有专门的青衫修士过来帮他结款、记账。等到拍卖会和市集全部结束,这些账单就由管事堂堂主出面,与掌管青州的大势力一并结清。   当然,也不是所有堂中弟子都有这样的权限。此人能拿到令牌,一大原因在于他是堂主的亲传徒弟。   先是在罗问到处兜售幽龙肉时被吸引,起了与昨夜那个大家族管家一样的心思。多采买些肉干回去,就充作接下来几个月给宗内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的零嘴了。谁能想到,真见了卖家,还被附送这么一个惊喜。   “有趣。”青年合拢手中折扇,身形一晃,就到了墙边,摘下一个锦囊。   闻渊、慕笙也任由他看。片刻后,青年似是满意了,但还是和他们确认:“这锦囊,最高能储存什么级别的灵花灵草?”   慕笙想了想,回答:“玄级灵植,总是不成问题。地级往上,同样可用,不过多半会泄露气息。”   这已经挺不错了。对于丹修、药修来说,原材料的储存一直都是让人头疼的大`麻烦。市面上自然有冰魄原料的储物法器,可那玩意儿太贵,非一般人能消费得起。只有执行宗门、家族任务的时候,可以暂时租赁。   现在看到的锦囊嘛,没有冰魄那么得用,连天级灵植的气息都能稳稳隐藏,在被采摘数十年后依然让它维持刚刚离开生长处的状态。但是,能在玄级灵植上有同水平的功能,平时还能凑合着当储物袋用,价格又不算太贵……   青年视线落在锦囊区域从“五块中品灵石”到“百块中品灵石”不等的标价上,心知这是因为用料分量不同,于是能装的东西多少也有差距。他在心里快速列了一个采购单子,随后便问商铺主人:“我要三十个百块灵石的锦囊,八十个五十灵石的。另有五百个二十灵石的、一千二百个五块灵石的。”   这么些数量,基本能覆盖宗门内所有有储存灵植需求的师兄弟姐妹。至于昂贵与便宜的要怎么划分,就交给丹堂、药堂堂主负责吧。   青年说得轻松,他身边不远处,慕笙快速在心头计算:“客官真拿下这些,共要两万三千块中品灵石。依照市场价,也能换算成三十八块上品灵石——零头便抹去了。再送你一千斤幽龙肉干,另附一件幽龙鳞甲。”朝着一旁挂着展示的鳞甲轻轻抬了抬下巴,“若是客官有什么具体需要,也可以给我说,我来为你改动。”   罗问听着这话,再一旁缓缓收起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   他眼睛同样开始冒光:哪怕只按照昨夜的提成比例来算,这一单下来,自己也能有近两块上品灵石的收入!这还是在逍遥宗能直接将这两个青年的货物扫空、他们也不准备补充的情况下!   罗问已经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来到青州时的心情了。他甚至意识到,有两块上品灵石傍身,意味着自己想要进入拍卖会场都轻轻松松,不会因为过于贫寒而被拒之门外。   他心中恍然,另一边,逍遥宗弟子却摇头,说:“不急。”   闻渊眉尖微微挑起,看着他。   逍遥宗弟子:“你们这法扇是什么说法?——有这么多幽龙做的法器,那避水丹呢,你们是不是也有?”   原本已经很大的生意,这会儿竟然还能继续增加。   罗问已经有点麻木了,开店的两个青年却依然镇定。只见闻渊拿起一把扇子,在手上掂量片刻,便对眼前的紫袍青年说:“毕竟是打斗时用到的法器,我们空口来讲,怕是没那么可信。若是客官方便,不如与我到城中演武场走一场。”   这也是客栈伙计介绍给他们的、青州官方为了方便城中交易而设置的场所之一。就像是闻渊说的,无论拍卖会还是市集,上面都会出现很多用来打斗的东西。而要验证它们的功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买家痛痛快快地和卖家打一场。   不过,这毕竟是一件对卖家来说颇为麻烦的差事。所以市集开启至今,人群之中也慢慢形成潜规则:提出这个要求的买家需要自己支付演武场的费用,并且验货结束之后,需要用比卖家报价高两到三成的价钱购买物品。   “试过之后,客官若是满意,”慕笙在一边补充,“也像是方才的锦囊一样,买上几十、上百件的,多出来的价格便免了。若是看不上,也无妨,前面说的所有优惠照旧。”   人家已经给出了近四十块上品灵石的大生意,该让的利得让。   两个青年态度坦然,一副对自己的商品极为自信的样子。那逍遥宗弟子见了,十分受用。   想到法扇毕竟与锦囊不同,不光得看原材料、上面携带的阵法,真正用起来是否灵便也非常重要,他点点头,欣然答应。临走前,还和慕笙说:“好,无论这扇子要不要,之前那些东西我是要的。你先把锦囊、赠礼都装上,待会儿我回来就叫青州的人结账。”   慕笙笑着点头,目送闻渊和对方一起走出。   这之后,不等他把目光转回、开始招呼那些从刚才开始就待在店里,瞠目结舌地看着逍遥宗弟子列单子的修士便一拥而上,开始询问:“我只买两个……三个锦囊,能不能再搭一点儿幽龙肉?”   “避水丹你们当真有吗?”   “这法扇当真不错,我也不去试了,给我来一把吧。”   慕笙:“……”   不是没预料到自家商品会很受欢迎,但当下的火爆程度,还是有点儿出乎青年意料。   闻渊又不在,青年只好匆匆打起精神应对。好在没说两句,旁边就插进来一道声音,开始与他一起招呼:“要幽龙肉的来我这边!我们店里不光有肉干,还有诸多不同口味呢。客官,要不要先尝尝?”   开口的人自然是罗问。有他帮忙,慕笙的耳根果然清净很多。等把纯粹买锦囊等物的客人送走,再回头。好嘛,原本只打算讨点幽龙肉当赠品的那修士已经把各种口味都买了满满一兜子。   慕笙没忍住,笑了。   笑过之后,他目光转向商铺外的街道。入眼自是人流如织,可慕笙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上面。   青年的视线一路往外、往外……受建筑遮挡的影响,他无法亲眼看到演武场中的光景。心中却很笃定,此时此刻,闻渊一定正在场上大放异彩。   这个想法没有错。   闻渊与那逍遥宗弟子果然已经来到场中。后者在这儿还碰到了几个师兄师妹,几人一番寒暄,闻渊便在旁边听着。   等到寒暄结束,被称作“焦师兄”的逍遥宗弟子出示了令牌,自然有青衫修士过来为将他们引到一处空闲的场地。   闻渊特地留意过,发现这场地最外面漂着一个与他那“地牌”制式相似,只是更加精美华丽的紫色牌子,上书“逍遥”二字。   青年眉毛动了动,不必其他人特地解释,他已经明白过来。这会儿自己到的,怕是逍遥弟子专门预定过的场所。   原本觉得自己和慕笙已经从对方身上赚了很多,可现在看,对方还很有掏钱的空间。   眉目野性英俊的青年唇角微扯,露出一个笑脸,举起手中法扇。   待会儿,他一定会让对方满意,从而拿更多灵石出来。   ……   ……   紫袍修士与一个不知名修士的斗法,很快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关注。   将目光转来的大多是正在旁边排队、等普通演武场轮到自己的修士。最开始,他们仅仅是想在名门大派弟子身上打发一下漫长的等待时间。可看着看着,众人的表情慢慢变化,从逍遥宗对面那个青年身上察觉出不同来。   能待在这儿的,十有八九是原本就对提升自己武器装备品质有需求的人。他们看闻渊,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他手中那把幽光波动、不动声色地吞下所有逍遥宗弟子攻击的扇子。   “好厉害的防御法器!”有人不自觉地惊呼,“前面那逍遥弟子用出的昭示是‘寒山掌’,平常一掌下去,就能让人经脉冻结,再无力调动灵气!可现在,这一掌被那扇子挡住,扇子竟然连一丝霜都没有结!”   旁边还有其他人跟着分析:“那逍遥弟子停下来吃的,是不是益气丹?——我知道了,逍遥心法的特殊之处,只要灵气足够,他们的筑基弟子也能用出金丹前期的攻击力道!虽然正常情况下,这样的攻击只有一次,还会因为对手的躲避而提前泄露灵气,以至于攻力下降,可对面儿那人如今躲都不躲,他接下的,定然是……”完整的金丹前期力道。   “那扇子竟然还是一点儿裂口都没有?”   “到底是个什么法扇子?他们还有更多扇子卖吗?”   “虽然不是正经兵器,可买上两个,给家里小辈防身,也是好的。”   “不好!那逍遥弟子能把人带到演武场,而不是直接掏钱去买,说明他极有可能是管事堂的人。只有给门派上下采买,他们才会谨慎至此。可真让他们给门派所有人买了,咱们现在就算看上法扇,等待会儿他们从场上下来,又能买到什么?”   人群当中,出现了一两个心急者。   他们要么拿出通讯符,去给行走在外的亲朋好友发消息。要么咬咬牙,与跟着自己来的卖家买家好声好气地商量,想要推迟一点儿与对方上演武场的时间。   不说后者们心头是如何焦灼,只说前者。在得了亲朋好友确定的答复之后,他们冷静许多,继续看起场上的法扇展示。   看着看着,目光不可避免地转移到了拿着扇子的青年本人身上。   “话说回来,这是谁?”   探究的目光在各人之间交换。   “看起来颇年轻,却已经能和对面儿的逍遥弟子打得不相上下,这还是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出击的状况下,是个好苗子。”   “你忘了?管事堂弟子,历来都不是长于打斗的。”   前面的感叹很快被人反驳,不过,看好闻渊的修士并不生气,只平静说:“再怎么不擅长,那也是大宗出来的。再说,你也看看场上两个人的年龄呢?”   修行之人,容貌往往会随着他们的心意,停留在某个年龄。所以无论是几十岁、几百岁,乃至上千岁的老怪物,长着一张青年乃至少年面孔,都不是多罕见的事儿。   但这不代表他们真的无法分辨旁人年龄了。只要有心,多少能看出一点儿。   发现一身紫袍的“青年”实则已有五六十岁,他面前的人却不过是他的一半儿年纪——甚至还要更少——之后,众人都哑然了。   随后,脑子里冒出一个相同的念头。   “二十岁的筑基中期!怎么就不是我家的呢?” 第166章 逃仆(47)   又一大波客人涌入商铺之前,慕笙正在和罗问商量:“要不然,你也别出去招揽客人了,直接留下来帮忙吧?”   罗问听着,略有心动。可他仔细一考虑,还是摇头,实实在在地和慕笙分析:“我若是留下,虽然能帮你分担一些,却毕竟比不上在外面的时候……”哪个方面比不上?当然是提成!   在位两块商品灵石惊喜过之后,青年又开始觉得这个收获不够了。   在慕笙看不见的角度,他悄悄捏起拳头,眼睛里冒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距离拍卖会只有一天了,如果可以……自己一定要……   他面前,慕笙想了想,倒也认可了罗问的说法。   “好吧,”他不勉强对方,“我在旁边雇一个人,也是一样的。对了,这一单的灵石就等那个人回来之后,确定他最后要买多少东西了再给你,怎么样?”   罗问忙不迭地点头,想了想,又提出来:“道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方才那个道友提到‘避水丹’,你这里——”   没说完。   铺子外面就响起一声高呼:“正在让逍遥宗弟子验货的法扇,是你们家的吗?”   听到声音,慕笙和罗问一起转头过去看。然后,不单单是慕笙,就连罗问都有短暂僵硬。   哪儿来的这么多修士!别说门口,就连附近一片街道都被围满了!   要不是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对眼下场景也有一些心理预期,他还以为自己是又招惹了什么人,马上就要被他们群殴呢。   罗问面皮抽动。在他恍神的空档,慕笙已经迎上前去,笑着招呼:“对,正是我们这里。客官们这么说,想来是已经见过那法扇的模样了吧?你们往墙上看看,这里挂着的东西,是不是和演武场上一模一样?”   “……”其实只是收到通讯符,无法回答铺主问题的诸多修士们一起沉默。   这个时候,一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看清楚铺子里的布置之后,他的眼睛里冒出一阵精光。   “我要十把扇子!”他大声叫道,“他老子的,总算从演武场跑过来了。”   原本沉默的修士们听到这话,眼神登时重新明亮。   一群人围绕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那修士场上具体是什么场景。后者口中应着,视线却一直落在店铺当中的慕笙、罗问身上。   一直到慕笙把扇子取出来、递给他,他也付过钱之后,修士才松一口气,可以放心地和身边人讲:“这扇子怕是真的不凡,就连用他的那个筑基道友也颇有能耐。”说着,描述一番闻渊和逍遥宗弟子打斗时的场面,“……也就是那人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出手、只是一味防御,否则的话,怕是不出一盏茶工夫,那逍遥宗弟子就要支撑不住!”   其他人纷纷惊呼,修士则把扇子收好。看看时间,这会儿自己再回演武场也完全来得及。   ——正这么琢磨呢,他被一个人拦住去路。   修士抬头去看,意外发现,拦住他的竟然是之前给他扇子的店铺老板。   他登时紧张,谨慎地后退一步,一脸“就算你现在后悔了,我也不会取消和你交易”。   没想到,对方很和善地朝他笑了一下,还取了一个锦囊给他。   掂量一下,锦囊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送你的。”那个青年说。   修士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送上门的便宜没有不占的道理。为了防备对方突然反悔,他用最快速度道谢,随后便离开了人群。   这一点上,倒是他多虑了。   给修士东西的青年自然就是慕笙,至于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表现,原因也简单。   对方夸了闻渊,他听着,心里便欢喜。透过对方的话音,想象一下闻渊在场上的样子,青年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变得滚烫了起来。   可惜看不到。   这么一想,慕笙又有点遗憾。   没有关系,等到晚上回了客栈,自己可以慢慢去看……   ……   ……   罗问口口声声说他还是打算到外面多走走,最好再拉来一些其他客人。可实际上,他还是在店铺里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   直到闻渊和那个逍遥宗弟子回来,店铺里的一大波客人也离开了,他才松一口气。   在看紫袍青年又一次下了单,直接定下两千把法扇,罗问的心脏都有点儿打哆嗦。   一把扇子是八十块中品灵石,两千……除了扇子之外,对方还买了一堆避水丹。正正好好,凑齐了一百块商品灵石的大单子。   罗问原先还有些疲惫,尤其刚才和其他人说了太多话,口干舌燥在所难免。可想到即将到手的酬劳数量,所有的烦恼全都在一瞬间消失干净。   闻渊、慕笙还没来的及问问自己没有在的时候对方遇到了什么状况,就一起被罗问的灼灼目光吸引。   闻渊看他一眼,直接取了五块上品灵石,丢给罗问。   罗问接下来了,眼神明亮,斗志昂扬,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往外走。   “等等。”慕笙叫住他,“你刚刚说了很多话,这会儿喝点东西吧。”   罗问听着这话,脚步停下来片刻。   晚走一步,自己不就少了一点儿赚钱的时间……他略有迟疑,尤其从昨夜情况来看,这两个年轻老板晚上可不打算做生意。   经历了前面的一团热闹,现在已经中午了。也就是说,自己只剩下了一下午可以继续招揽客人。   不过,一杯茶的时间,应该也耽搁不了什么吧?   他抿抿干燥的嘴唇,到底留下了。而慕笙不仅仅是给了他茶水,另有一个新的锦囊,还有一个瓶子。   锦囊里是新给罗问的幽龙肉。没再要钱,无论他是拿去给客人试吃,还是自己吃了,慕笙都不在意。   罗问自己也没在意,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个瓶子上。   小瓶是典型的丹药瓶模样。看着它,青年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就听到:“……他刚才问我了。反正也炼了很多,他也帮了咱们不少忙。”   罗问回神,知道这是在解释自己的事情。不过,并不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目光抬起一点,自然看到了面前的两个青年。刚回来的那个正以一种非常亲密的姿势抱住一直留在店里的那个,两人身量有差距,如此一来,前者需要微微低头,这才能把下巴落在后者肩膀上。   他这么一动作,后者明显十分心疼。把东西递给罗问之后,都没来得及和他交代两句,就转过身,双手捧起自己同伴——罗问在心里划掉了这个词,有这种亲密程度,又不像是自己和阿弟那样是兄弟关系,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吧?   ……总归,捧起了对方的面颊。   “是不是很累?”慕笙问闻渊。   闻渊回答:“还好。”   这是真话。演武场上,闻渊原本抱有十分谨慎。“逍遥宗”三个字,他也曾听过,知道这是江源一带数得上名号的大宗门,其中弟子绝非等闲之辈。可能真的开始动手了,他才发现,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恐怕不光是一个小境界。   他是高的那方。   这并不是因为对方“虚”,而是因为闻渊自己太“实”了。   之前一直都在师父们那边,就算有零星出来历练的时候,他和同样境界的人打斗的次数同样屈指可数。以至于闻渊一直以来,都只有慕笙一个境界相仿的长期交手对象。   可是他又很明确地知道,慕笙的心思从未放在提升体术上。所以就算每次比划都能轻轻松松制住慕笙,青年也不会把这看做真正的胜利。   直到现在。   又抱了一会儿怀里的青年,闻渊突然说:“刚才应该是你出去和他打。”   慕笙一愣,没听明白这句话。   闻渊进一步道:“你们两个都是筑基前期。而且,我觉得你不一定比他差。”   慕笙还真没想到,闻渊出去一趟之后,会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不过,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琢磨一下,也觉得可行。就算平常遇到敌人基本都可以用丹药、灵符解决,作为修士,慕笙也是有一点儿和人实实在在打斗的心的。   他笑了笑,答应下来:“好啊。后面再有要试法扇的客人,我和他去。”   ——可惜的是,一直等到他们这天的营业结束、店铺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扫购一空,慕笙都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还是因为闻渊和逍遥宗弟子的那一场演武场比试实在太出名了,以至于后面来的修士们明确得知没有法扇了之后,依然想带走一点店铺里其他的东西。   杨浩也在其中。他从其他修士口中听到“专卖幽龙相关法器”的店铺时,心中一动。等找上门来,果然见到了正在忙碌的两个青年。   作为一个聪明人,杨浩没直接问他们“既然来了,怎么不拿通讯符寻我”。人家有多忙,他又不是没看见。   男人只谈起双方在九江城外的交情。借助这个,他成功地买走最后五斤幽龙肉,加上余下那身挂在店里的鳞甲。   剩下的人羡慕之余,或者干脆询问两个青年,他们接不接受预定。   “我们能等!”   “就算价格稍微高一点,也可以接受……”   别说,慕笙还真有点心动。可到最后,他还是拒绝了:“师父只给我们留了一个月的外出历练时间。”   其他人只好遗憾离开。   留下闻渊、慕笙,再加上一个等待分账的罗问。   “你下午又带来了两个大家族、大宗门的修士,虽然他们买的东西没有逍遥宗那么多,可加起来也有八十块上品灵石了。干脆给你凑个整,今天一天,一共给你十块。   “另外嘛,避水丹、锦囊、法扇你都拿了,幽龙肉是不是被人尝空了?”慕笙问。   得到罗问肯定点头后,他笑一笑,变戏法般的拿出又一个锦囊:“这是我们留着打算自己吃的,给你了。”   罗问动容。光是两天下来,闻、慕两个给他的用来装东西的锦囊,加起来都有几十块中品灵石的价格了。   有此际遇,于他来说,应该是个好兆头。   青年欢欢喜喜地走了,闻渊、慕笙则收掉挂在门口的地牌,再度回到客栈。   今夜过去,拍卖会要开始了。 第167章 逃仆(48)   闻渊、慕笙手上已有地牌,拿着牌子就能直接进入会场,不用经过身家验证环节。   原本以为这样就行了,没想到从客栈出发前,两人又从客栈伙计口中得知:哪怕是同一个区的席位里,也存在“普通”和“贵客”的区别。   前者只能和众多同样拥有地牌的修士挤在一起,吵闹不说,买什么旁人都能瞧见。后者呢,却有专门的屋子,里面还有拍卖行直接提供的灵果、灵茶、糕点。   想到昨日入账的差不多二百块上品灵石,慕笙十分大方,说:“那我们也要一个这种房子。”   客栈伙计遗憾地告知他:“怕是不行,包厢应该早就被定空了。”   两个青年:“……”好吧。看这两天青州的人流量,他们应该不用去赌运气了。   慕笙叹气。旁边,闻渊捏一捏他的手,提起:“若是想去包厢,咱们可以联络一下杨前辈。”   慕笙想起来了。昨天见面的时候,双方是没多说话。但更早之前,在九江城外分别那会儿,杨浩是明确对他们发出过邀请。   青年神色明亮了片刻,紧接着,又意识到:“杨前辈怕是与诸多家人在一起。”   闻渊:“那倒也是。”   慕笙吐出一口气,开始思索。   是被一群陌生人围着更好,还是被几个杨家人围着更好?   鉴于自己和闻渊昨天的经历,两人看其他人陌生,其他人看他们可不一定不认识。   “就先拜访一下杨前辈吧。”青年做出了决策,“前辈毕竟对江源一带更熟悉。要是碰到什么咱们不了解的卖品,没准儿还能从他那儿听两句介绍。”   闻渊对此并无异议,看着慕笙拿出通讯符、联络杨浩。   杨浩受宠若惊,不等慕笙问起他家具体定了什么包间,便主动说他会出门相迎。   两个青年听出他语气中的振奋,心情都有些奇怪。   按说他们昨天已经感受过一次其他修士的热情,可当时闻渊、慕笙都忙得晕头晕脑,除了计算价钱之外再想不到其他事。再者,他们都很清楚,旁人的热情并非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为了法器。   现在却不一样了。杨浩是真的把他们两个列为“值得维护关系的对象”,对他们本人便相当热切。而这种态度之于闻渊、慕笙,无疑是一种新鲜体验。   古怪情绪淡下之后,慕笙甚至有点儿苦恼了。不管他和闻渊有没有另一种选择吧,杨浩待他们上心都是真的。既然这样,他们是不是该再送杨浩一点儿东西?   他心头盘算,不远处,看到两个青年的杨浩爽快一笑:“两位小友!这边!”   闻渊、慕笙同样浅浅一笑,迎上前去。   ……   ……   杨家包厢里的人是挺多,但没有两个青年最初想象的那么多。   有他的妻子、孩子,另有几个他族中的弟弟妹妹。拢共加起来,两只手就能数完。   这些人分坐在旁边两张桌子上,明显被杨浩叮嘱过,见了闻渊和慕笙,都只沉静地与他们打了招呼。留下一个杨浩在青年们这边陪坐,还笑着给两人倒上茶水。   一个金丹修士,对两个筑基修士客气至此,自然不是他真的对两个青年一见如故。   早在九江城外分别时,杨浩已经对青年们的师门极感兴趣。看过两人商铺中数以千计的各类法器机关之后,他更加坚定了“与此门之人交好”的念头。   没看旁人都对他那副鳞甲羡慕得紧吗?有些东西,人家来一张嘴就能往出给。他们这些普通小家族的修士,却要谋划良久,才有可能碰到一点儿影子。   闻渊和慕笙也知道杨浩“目的不纯”。但对他们来说,对方目标就明确,反倒更令人安心。   两人谢过杨浩,看看桌上的糕点,痛快地把自己留用的幽龙肉干取出一部分,招呼杨家人们尝尝。   杨浩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脸。   双方又闲聊了一会儿,包厢内的水镜亮了起来,上面透出拍卖台的景象。   两个青衫修士来到台上,先说了一串“欢迎诸位大驾光临,来我青州”的话,随后宣布拍卖会开始。   正在吃幽龙肉的杨家人们纷纷直起身子,就连闻渊、慕笙,也不由地把视线落在水镜上。   见到这一幕,杨浩暗哂:自己之前的判断应该没出错,这两个青年来历不俗,对外界的接触却也实在不多。他还真是运气好,能在最初时刻就与他们攀上交情。   “若是‘小年’,”男人轻声开口,“我都要与人说,拍卖会的前两天,压根没必要过来。但‘大年’就不同了,往年能压轴的东西,这会儿也只能当个开胃小菜。”   似是为了印证这话,青衫修士们正好热完场子、开始介绍第一件拍卖品。在台上亮相的,正是之前已经被众人反复讨论过的元婴丹。   包厢中的阵法隔绝了外面观众台的声音,闻渊、慕笙和杨家众人都不知道其他修士这会儿是什么状态。至少这小小区域内,直接传出三四声惊呼来。   就连作为一家之主的杨浩,这会儿也有些坐不住了。他目光紧盯水镜,开始准备接下来的出价。   ——与外间举牌子的形式不同,所有包厢的水镜前都会有一个小小的碟子。客人们只需要将象征着“十块中品灵石”“五十块中品灵石”等含义的玉牌都进去,就算参与其中。   台上,简单用两句话介绍了元婴丹后,青衫修士们宣布:“本瓶元婴丹的起拍价是十块中品灵石,每次出价至少五块中品灵石,上不封顶——   “开始!”   他们话音刚刚落下,杨浩已经歘欻欻地扔了三块玉牌进碟子。   慕笙见状,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闻渊。   闻渊自然懂他的心思:炼丹好像比之前想象的还要赚钱。   他笑了笑,抬手去碰慕笙的脸颊。没像之前那样用掌心摩挲,而是简单地屈起手指、用指背在慕笙面上碰了碰。   慕笙跟着笑了,身体不由又朝闻渊的方向凑近一点。   两人亲近,另一边,杨浩和场上其他人还在出价。   一转眼,元婴丹的价格已经超过二百中品灵石。   杨家其他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表情里一点点带出凝重。   终于,在杨浩再次拿起玉牌、准备丢进牌子里时,他夫人出言制止:“杨浩!这个价格已经超出市场价四成了,不要再加!”   杨浩微微一顿,从之前的狂热情绪中恢复一些,却还是说:“前面他们不是说了,这是元婴巅峰的丹师炼出来的极品丹药,效果会比市面上卖的好很多。再说,市面上也不是一直都有……”   杨夫人说:“那你要把进境的希望都放在丹药上吗?”   杨浩又是一顿。半晌过去,他妥协了:“夫人说得是。”   几百块中品灵石,要是用在对自家人极有帮助的时候夫人会眼睛都不眨地掏钱。现在他身上穿的那件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鳞甲,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如果只是一瓶丹药,还是有点儿过了。   男人退出竞价。这却不是结束,他以外,还有不少人在不停叫价。最终,极品元婴丹以四百块中品灵石的价格被人买走。   考虑到之前了解到的押金规则,闻渊、慕笙都觉得,这玩意儿背后的卖家应该就是拍卖行自己。再想想前面被提到的那位炼丹大师,一时之间,两人对青城背后势力的真面目也有了几分猜测。   不等他们再琢磨下去,第二件拍卖品被摆出来了。不再是成品丹丸,而是一株极少见的灵草。   再接着,其他天材地宝排着队,一个个从台上走过。   作为半个丹修,慕笙对这些极有兴趣。初时还会矜持一下,到后面,却是兴致勃勃地参与起了竞拍。   闻渊含笑看他。每当一样东西被慕笙成功收入囊中了,对方就会转过头来,比之前更加兴致勃勃,与他说起前面的材料能够拿来炼什么丹,那丹药对闻渊有什么好处……   杨浩初时还打过替他们结账的主意,到后面,他默默闭嘴。   为了自己不被掌管财政大权的夫人赶出家门,有些话还是少说。不过,另有一些话,是闻小友、慕小友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杨浩由衷地开口:“你们两个,感情当真是极好。”   闻渊、慕笙果然一笑,还客气地夸:“杨前辈与嫂子才是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杨夫人听着这话,掩唇一笑。杨浩则是“哈哈”笑了一声,心道:“我果然没看错!他们两个,正是我与夫人这样的关系。快想想,要怎么多夸他们两句。”   包厢内满是欢声笑语。在这样热热闹闹的氛围当中,不知不觉,大半天就过去了。   相对“初级”的各种丹药、天材地宝,包括很多五阶上下的兽肉兽丹到这里便算拍卖结束。接下来,卖品进入一个新的层级。   大约是为了与那颗元婴丹对应,新一批拍卖品里第一样东西,就是一瓶化神丹。   这也是一个标志。接下来的竞争,基本会是出自元婴往上的修士。其他人继续坐在场内,不过是增长见识罢了……罢了?   眼看自己包厢里的两个青年眼睛都不眨地把化神丹后紧跟着的好几样灵植都拍了下来,杨浩的脑子有点木。   而在隔着一张桌子的地方,慕笙认真地和闻渊咬耳朵:“虽然师父的库存里不缺这些,但咱们拿回去,总能算得上‘孝敬’了。”不像之前那些东西,买了也只能他自己用,连“孝敬”都完全拿不出手,“不过,师父们最喜的还是那些风味不同的珍奇好宴,以味鲜为佳。可咱们看了这么久,我还一直没看到合适的灵兽、妖兽肉呢。”   杨浩:“……”   所以,这些幽龙肉是你们师父觉得“不合适”“味不够鲜”的吗?   总觉得手上的鱼肉干有点不香了。   不行,一定要多吃一点儿,吃个回本!   杨浩用力地一口咬下去,口腔当时被鱼肉干的丰富口感填满。就连那两个青年又买了新东西,他也没有心思去留意了。 第168章 逃仆(49)   拍卖会一共会进行三天。   从第二天开始,场上的计数单位直接从“中品灵石”变成“上品”。并且越往后,“上品”前的数字越高。   在闻渊、慕笙拍下一团价值六十块上品灵石的万年混沌火之后,杨家人彻底麻木了。   小辈们尚且只是在惊叹两位客人的富有程度,杨浩则想得更多了些:他们在自家人面前露财,是因为纯粹信任,还是两个看似不过筑基的青年,身上有自己绝对敌不过的底牌?   杨浩更愿意相信答案是后者。   如果他是个没脑子的,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蠢蠢欲动。好在他不是,接下来的时间,自然是更加热情地招待两个青年。   再说闻、慕。在拍下这团混沌火之后,他俩其实也没钱了。不过,两人都对这份收获十分满意。   看了那么多东西,总算有一样够资格被当做礼物送给师父们。   往远点想,当年师父们收下他俩,连束脩都没要。现在凭借自己赚到的钱买东西回去,也算是做点弥补吧?   他们心情不错,后面看到一本适合闻渊的功法出场,再后面又听青衫修士报出某个失传已久的天级丹方,两人依然不觉得遗憾,甚至在看看彼此之后,相视一笑。   这一次,他们是错过了。可到往后,他们定能赚到更多灵石,碰到更好的机遇……   转眼,第二天的拍卖也结束了。   有些人会选择直接在包厢中休息,闻渊、慕笙却没这样。杨浩毕竟是和他家人一起来的,白天双方相处起来还好,到晚上,不免有不方便的地方。   所以闻渊、慕笙还是选择回客栈。路上有人认出他们,却也只是知道他们是卖幽龙相关商品的铺主。于他们这两日买下的东西,则是一无所知。   拍卖行的保密工作做得还不错。   到了屋子,慕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池子里放水、预备沐浴。   闻渊好笑地看着这一幕,说:“我见你在杨前辈面前那样自在,还当你真不累呢。”   慕笙伸展一下筋骨,“和前辈在一起是方便,可还是就咱俩待一块儿的时候自在——愣着做什么?这水还放得挺快,快来泡泡。”   虽然洁净符也有除尘的作用,但简单地清洁自己,还是和这样将全身都浸泡在温暖水流里的感觉不太一样。   更何况,慕笙怎么会让闻渊普普通通地泡水?在闻渊开始脱衣服的时候,他从储物袋中接连取出数种灵植,其中不乏昨天刚刚买到的珍稀灵草。简单处理过之后,就将它们放在水中。   “你练体术的时候,”青年说,“身上难免有伤痛。虽然回春丹能治好外伤,经脉里的问题也能自己用灵气梳理,但泡泡药浴,总能更好!”   闻渊走过来,看着带着淡淡药香的水池,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两天咱们买东西的时候,杨前辈便每每满脸惊叹了。要是让他知道,这七星莲竟被你这么用……”   慕笙笑道:“快来。”   闻渊“唔”了声,一只脚踏入水池。   然后是小腿、大腿……整个身体。   他最不怀疑的就是慕笙在药道上的天赋。毕竟对方擅于炼丹的重要前提,就是他首先很擅长对付各种灵植。   这会儿也一样。虽然前后加起来也就不到一盏茶工夫的准备时间,可入水之后,闻渊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这池药汤对自己的好处。   暖意顺着皮肤渗入体内,缓慢而温柔地靠近了那些已经被冲开的关窍。闻渊舒服极了,恍然之间竟有种要飘飘入梦的感觉。   但在那之前,他又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烫——并不是不舒服,相反,前面的“舒服”感还在攀升。他心中有所猜测,这种药汤,恐怕不光能为他调理身体,对神识应该也有些好处。   “你把木芙蓉也加进来了?”闭眼感受片刻后,闻渊忽而这么问。   慕笙一下子就笑了,说:“不错啊,猜对了。”   闻渊便笑道:“好歹看了这么多年你炼丹。”又侧头,看着依然在池外的慕笙,“你也进来。”   慕笙说:“等会儿,药汤作用最好的就是最开始这一炷香工夫。”   闻渊眼睛眯了眯。   慕笙补充:“我是按照你的修行情况配的分量!让我现在进去,对你来说是浪费。对我来说嘛,一口气灌太多灵气也没好处。”   闻渊:“……”   他无奈极了,“你啊。”   慕笙笑眯眯说:“你先别和我说话,好好坐着,运转一个小周天试试。”   闻渊知道,自己是说不动慕笙了。再有,有那句“没好处”在前,他也不可能真的把慕笙拉进来。   只好按照对方的话,闭着眼睛运转体内灵气。这是他做习惯了的事情,此刻重复,闻渊用最快速度沉浸其中,而后意识到泡在药汤里果然大有不同。   自己似乎看到了下一个关窍在隐隐松动。前面那丝丝缕缕的微烫也是从上面传来的,可与平常冲击关窍时不同,自己竟然一点儿都没有觉得痛。   在会场那会儿,慕笙应该已经在琢磨药汤的配方了吧?这可真是……   闻渊睁开眼睛,正对上慕笙小声抽着气,一点点坐在池子里。   两人身外不远处,就是被客栈伙计隆重介绍过的青州灯火。不过当下,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没心思细看。   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慕笙琢磨着这次好不容易买到了七星莲,下次怕是还得碰运气。一定得好好叮嘱闻渊,让他多运转些灵气。闻渊呢,则一把拉住慕笙的手腕,略一用力,就直接将人扯到自己身边。   “啊呀——”   一片水浪惊起,落在池外。   慕笙眼睛都睁大了,看看外面浪费掉的药汤,再转头,看看一脸无辜的闻渊。   闻渊转移话题:“这又过去好几天了,你之前松动的关窍感觉怎么样?我再给你检查一下。”   慕笙:“……”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撒掉的药汤再收回来。   他只好点点头,和之前一样被闻渊扣在怀中,感受着另一个人的灵气在自己经脉里缓缓流淌。   还真别说。各种灵植作用下,慕笙这会儿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好。闻渊的灵气走了一轮之后,他甚至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呵欠。   闻渊就在他耳畔笑,问:“舒服了?”   慕笙说:“还行吧。”   闻渊说:“要不要再来一次?”   慕笙一个激灵,拒绝了:“不行,你好好修炼!”   闻渊叹口气,遗憾放弃。   慕笙明知道他那一脸怅然的表情是装的,真看在眼里了,却也只能摸摸他的脸颊,哄他:“多修炼,你不是能进境更快嘛。闻渊,我等着你保护我呢。”   闻渊深深地看他。这些年,他们已经不太会提起被师父们救下之前、两人在山谷中的那段经历了,但有一点,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难以忘怀。   要变强。   只有足够强,才能让自己、也让自己最重要的人不受伤害。   筑基后的修士按说已经可以不休息了,之前夜夜相拥而眠,更多是两个青年的一种习惯。   这天晚上,有了药汤,他们难得让床铺空闲下来。到了第二日清晨,池子里的浅淡药味逐渐消散,化作寻常清水。两人从中起身,和之前一样,叫伙计来送早饭。   伙计麻利地来。人站在门口,目光却已经越过屋里的两个青年,看到明显被用过的浴池。   ……还有明显没用过的床。   他也不是刻意要窥探客人们隐私。意识到自己见到什么之后,伙计便快速收回了目光。只是在接下来面对闻渊、慕笙时,更加昂首挺胸一些,果然收到了两个客官的打赏。   等到闻渊、慕笙从客栈离开,去往拍卖行的路上,两人闲谈。   慕笙先问:“感觉怎么样?就那么坐了一晚上……”   闻渊笑道:“极好,身上比往日轻松许多。”   慕笙脸上露出喜色,转而遗憾:“可惜了,不能每天都泡。”   闻渊说:“偶尔一次就挺好。天天都来,恐怕也不会天天都觉得舒服。”   慕笙知道这是安慰,却还是忍不住一笑:“也对。”   他们也说起客栈那伙计。慕笙:“他也算日日辛劳,咱们手上宽松,给他点辛苦钱。”   闻渊知道,这是慕笙看着跑来跑去的伙计,就想到当年自己作为慕家“下仆”的日子,不免多出几分照顾的心思。   他道:“我看那人拿到银钱时一脸欢喜,该是也承了你的情。”   这么说说走走,没一会儿,两人到了拍卖行。   这就是最后一天了,能被安排在接下来出场的,都不是等闲之物。   闻渊、慕笙手上已经没有上品灵石,他们这会儿是真抱有了增长见识的念头。往后听着青衫修士们的一句句介绍,偶尔杨浩还会在一旁补充,两人都有种开了眼界、获益匪浅的感觉。   如此一天过去,在无数修士的瞩目之中,终于来到最后一个拍卖品。   青衫修士们神色激昂,看着从台子中央升起的一个黑色箱子——不对,闻渊、慕笙纠正了自己的看法,原来那是一个披着黑布的笼子,笼子上携带了大量灵符,明显是要限制里面的东西出来。   会是什么?   看到笼子边缘时,两个青年脑海里冒出了同样的念头:某种特殊的灵兽?还是干脆是传说中的八阶、九阶妖兽?   能在那么多珍奇异宝中排到最后一项,里面的东西,一定……   黑布落下。   闻渊、慕笙瞳仁同时一缩。 第169章 逃仆(50)   那是一个人。   两个青年意识到这点。   一个身材有些瘦弱,看起来多半还是个少年……正惊恐地、瑟缩在笼子角落,年岁一定不会超过十六。   会这么判断,是因为五年前的慕笙也是差不多瘦弱。明明占着一个“慕家主之子”的名头,各种吃穿用度甚至还比不过嫡子哥哥院子里的下仆。   而那个少年,仿佛比慕笙还要瘦一点。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面对什么,只是徒劳地用手臂蜷住自己的身体,尽量压低存在感,想要将自己隐藏在众人目光之外。   可少年注定是要失败的。   整个拍卖场的人都在注视他。哪怕不计算天地玄黄四区包厢中的修士们,光是场中寻常落座的人,都高达上万之数。   闻渊、慕笙不知道外面的人看到这一幕是什么反应,他们只知道,自己屋子里,不少人直接屏住了呼吸。   “这是……”   杨浩喃喃开口。   杨夫人看他一眼,秀美的眉尖拧起片刻,仿佛不悦。可等她同样看向水镜当中的少年,前面的不悦忽而全都淡下了,化作与杨浩如出一辙的热烈。   闻渊、慕笙感觉到室内气氛的变化,意识到:“杨前辈、杨家嫂嫂,你们知道这是……”谁?   一句问话还没有被完全说出来,就被青衫修士激动的声音打断了。   “木灵之体!”那个站在笼子旁边、距离少年位置最近的青衫修士宣布,“而且,是纯种的木灵之体!”   屋内依然安静,可两个青年能感觉到,杨浩、杨夫人的身体都在听到这四个字的那一刻朝前方倾去。   倒是有几个杨家的小辈,这会儿脸上依然是茫然,和闻渊、慕笙一样,不知道台上台下众人正在激动什么。   不过,这样的茫然也没有持续多久。大约也料到会有拍卖场上的客人不了解少年的珍贵性,青衫修士激动过后,很快开始介绍自己身边的“拍卖品”。   “……诸位别看此灵体长了一张人修面孔,可说到底,他只是一种特殊的灵植。眼下的模样,全都是该种灵植的伪装。   “虽然修成人样的木灵体也有与人诞下子嗣的能力,然而那样的‘子嗣’,同样并非人族,只是另一个木灵体。   “既是灵植,那他最重要的功效,便是助人修行……”   闻渊、慕笙嘴唇抿起,安静地听。   青衫修士先说了“木灵体”分为多少品级,接下来是不同品级会在修士们的修行中起到什么作用。   像是常见的、由纯种木灵体与人修诞下的杂血木灵体,会随着体内一代代人族血统越来越多,逐渐减轻功效。   不过,其中也有一种例外的情况,就是“返祖”——某些杂血木灵体,会在几代之后重新呈现出纯种木灵体的特征。不过,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少,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在杂血超过五代之后,他们对人修的进境帮助就趋近于无了。青衫修士有提到:“市面上一些号称‘木灵体’的货色,往往就是这样。诸位大能前辈之前说不定已经见过、接触过,如此一来,自然知道我前面说的这些不掺杂半句虚言。   “而现在,大家面前的,也不是此类杂血。”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一只手从笼子外面神到了笼子里面,摘下了少年眼睛上蒙着的一条黑布。   霎时间,少年的双眼出现在众人面前。   和闻渊、慕笙之前想的一样,那双眼睛里面写满了惊恐不安。而在此之外,最让他们注意的是:那是一双金绿色的眼睛。   现在,这双金绿色的眼睛上蒙着泪水,它的主人恐惧地注视着台下一切。   青衫修士依然在他身边讲话,对拍卖行花费了多少心里,终于让木灵体的主人愿意忍痛割爱大书特书。   “这个木灵体,原本是他的前主人为了下一次进境准备的。不过,我们的人数度上门拜访,承诺颇多,终于还是将他换来。”点到为止,既说明了木灵体的难得,同样说明了自家已经付出了很大代价。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拍卖价格不能低于他们付出来的代价。   水镜当中不会出现其他客人的声音,可现在,青衫修士像是有意要让所有客人都知道木灵体的受欢迎程度。他先是在台上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随后露出一个笑容,说:“好了,接下来我就不再多说,诸位大能前辈,这就开始出价吧。   “起拍价,五十颗上品灵石,每次追加不少于十块。”   这句话落下之后,青衫修士立刻开始报出下一个价格。短短时间,他口中的数目已经高达五百……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包厢当中,杨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看着外面。   杨夫人看他一眼,说:“怎么,你是很遗憾吗?”   杨浩说:“夫人这话……咱们是不指望纯种木灵体了,可若是能攒下一个二代、三代的杂血,日后给家中小辈,他们的修行路能坦荡多少?”   这话说出来,杨夫人也沉默了。   比他们更沉默的是旁边的闻渊和慕笙。   从青衫修士开始介绍木灵体开始,两个青年就没有在发出声音。他们起先只是用困惑地目光去注视着台上的一切,到现在,困惑地目光转移到了正在讲话的身上。   听了片刻杨浩和杨夫人的对话,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出现在了闻渊、慕笙脑海:对于杨前辈、杨夫人来说,台上那仿佛真的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种让人增长修为的灵植。   可是……   两个青年又朝着台上看了一眼。   慕笙想了很久,还是开口,说:“前辈,可是那分明是个年岁尚小的孩子啊!”   杨浩听了这话,原先的遗憾淡去一些,用惊讶目光看他。   半晌,似乎是发现慕笙和他旁边的闻渊脸上的疑问不似作伪,这金丹修士终于收敛了神色,确认道:“你们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木灵体相关的事情吗?”   两个青年一起摇头。   杨浩说:“我还以为……”旁听两个青年之前几天的讨论内容,他一直觉得他们实在是博闻广见,并由此在对他们的来历猜测上增添了颇不凡的几笔。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连木灵体都不知道。   这也好,杨浩很乐意给两个青年讲解:“对,你们不要觉得他可怜、不容易。说白了,那就是一种伪装。之前你们猎灵兽、妖兽的时候,一定也碰到过类似状况吧?”   闻渊想了想,承认:“是,有时候会有一些妖兽含泪望着我们。”   杨浩说:“那你们当时是怎么做的?”   闻渊冷静地说:“非我族类,无需不忍。”   杨浩说:“那就是了。无论再怎么显得通人性,那都不是人。台上这玩意儿也一样,无论再怎么长了一张活人的面孔,那都不是人。”停顿一下,又说:“也不光是妖兽。东边、北边,还有些可以化作人模样的妖,直接被人称作妖修,和人修冲突不断。如果私下里抓到了它们,历来都是将它们与妖兽同等视之……都是一样的道理。”   闻渊、慕笙听了这话,默默无言。   他们的二师父也是妖修,两人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把对方当做“妖兽”的场面。   杨前辈的比喻有问题。   既然有了人的灵智,会说话,会痛苦,又怎么可以不把对方当做人看待呢?   双方之间,又不像东北方向的人修、妖修那样,原本就有仇怨。再有,杨前辈光说人修待捉住的妖修残忍,怎么不说妖修捉了人修,照样会将他们拆筋剥骨?——而在慕笙看过的一本游记当中,落笔的前辈也明确写过,有些地方,人、妖修士是能和平共处的。   不过,虽然两人抱有这些心思,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不受他们掌控。   无论两个青年眼里这场拍卖是有多么荒谬,人们都依然在出价。并且价格越来越高,到最后,竟然是直接开始用极品灵石来竞争。   木灵体对修行的提升是巨大的,闻说当年有分神期的老祖在境界停滞多年、即将步入天人五衰之境时,偶然得到一个纯种木灵体。那之后,他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直接突破。   大约是看出青年们神色不对,杨浩又开口:“好,就算你们真觉得那木灵体可怜,买下他的人也不至于像对付一般灵植那样,把他们炮制、入腹。木灵体还能活得好好的,没准儿比那些宗门、家里天分不够的子弟待遇更好。”   这是实话,对于木灵体,只需要长期将他们养着,定期与之双修就够了。   只不过,一般来说,采补用的是活人炉鼎。可是木灵体那边,既然他们不是活人,也就没有人把他们看做炉鼎。   相比之下,这甚至不算是多么残忍。可两个青年听了这些话,依然觉得荒谬。   奈何他们也不能阻止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灵体被以三个极品灵石的价格让人收入囊中。   “三个极品灵石。”到这一步,杨浩已经连赞叹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和旁边的夫人对视一眼,无奈地苦笑着,说:“看来我们还有的攒家底啊。”   他夫人也是一样态度。唯有闻渊和慕笙,和整个拍卖场格格不入。 第170章 逃仆(51)   三块极品灵石是什么概念?   按照修士之间的约定俗成,每个等级的货币之间兑换比例都在一比六百到一比八百之间浮动。具体浮动多少,以灵石品质为准。   也就是说,如果交易双方都可以拿出让另一边满意的品质的灵石,三块极品,可以兑换的上品灵石数量在两千上下。   换算成中品灵石,这个数字会飙升至一百万块往上。   而再换做下品,乃至银两……   不。听着青衫修士喜意满满的结束词,两个青年轻轻摇头。   没必要这么算。能买下木灵体的势力,一定是顶尖的存在。里面的人,兴许连“银两”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倘若‘木灵体’是人人都该听闻的东西,”慕笙用杨家人听不到的音量轻轻开口,“为什么师父他们从来没提到过?”   不光是说,就连沈、兰留给他的那些书里,都从未出现过这几个字。   青年心头困惑。旁边,闻渊心情与他相仿。但在听了慕笙的话音后,他还是打起精神,说:“咱们在这儿猜测,也得不出个什么结果,不如直接回去问问师父。”   慕笙抿嘴,吐出一个“好”字。   这会儿是他们离开师长的第十八天,把从青州赶回九江的时间加上,满打满算,两人这趟出门一共要花二十天。   比师父们说的时间要短,但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就不想继续在外面待下去了。他们像是每一个在修行路上遇到问题的晚辈,想要从师长那里寻求答案。   不过,想在这时候离开青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宗门、大家族早已与青州背后的势力说定,离开拍卖行就能启动自己的飞行法器,趁着动身的人不多时从云上驶离。普通修士却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去争抢守在城外的船只。   杨家夫妇在这上面很洒脱,直接告诉闻、慕,他们会带着小辈们再在青州停留一段时间。   不止如此,他们还建议闻渊慕笙也多留留:“虽然很多修士这就走了,可和我们一样,预备等上几天的人也不少。你们之前说要逛市集,偏偏生意一开张,就再也抽不出空子。现在嘛,虽然很多铺子已经售空了,却到底是个机会。”   一番话,算是有道理,不过两个青年没有答应。   很难判断他们这会儿面对杨家夫妇时是什么心情。对方待两人的善意都是真的,哪怕里面夹杂了目的性,青年们受到的照顾也是实实在在。然而,他们又都忘不了在包厢听到杨浩说“那只是木灵体,不是人修”时的愕然。   青年们还算客气地婉拒了杨家夫妇的邀请。杨浩、杨夫人似是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没有挽留。只是在青年们的身影没入街道中的人流后,忍不住叹:“到底是年轻孩子,容易心软。”   话是杨夫人说的。杨浩听着,道:“要不是这样,我也抢不到那些好东西。”   “话倒是有理。”杨夫人笑了笑,招呼起自家小辈们:“行了,咱们回客栈吧。”   这番对话,闻渊、慕笙若有意探听,自然瞒不过他们的耳朵。但在这同时,比他们高一个大境界的杨浩十有八九会有所察觉。   两人不欲冒险,同样对杨家夫妇的私房话兴趣不大。   毕竟他们都走过四五条街道了,身旁依然是“木灵体”三个字。哪怕并不想听,其他人的话音还是会止不住地往青年们耳朵里钻。   “也不知道最后拍下那木灵体的究竟是什么势力。”   “能付得起三块极品灵石,照我看,应该是逍遥宗、北辰剑门、泰华骆家之一。”   “这次出现在青州的大宗门、家族,仿佛也就是这几家……”   “应该还是泰华骆家吧?他们的老祖宗不是寿数快尽了吗。这时候出来一个木灵体,自然是说什么都要买下来。逍遥宗和北辰剑门,于此倒是没必要强争。”   “也对。实在不行,骆家老祖宗用完之后,再把那个木灵体借给那两个门派用呗?只是不知道一个木灵体能使上几多时候。”   “那就说不准了。不过,要不是骆家一直在抬价,说不准还能卖得便宜点儿。”   “哈哈,怎么你们这就认定是骆家拍下了?”   闻渊、慕笙:“……”   人群之中,杂道青年忽地开口,“排不到外面的船也没关系。咱们自己往城外去,过了几个水系交织的地方,就可以自己做船走了。”   慕笙对自己的动手能力非常自信。他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将几百条幽龙变成数千把扇子,自然也能在江面上“变”出一条船。   闻渊同样知道他有这个能力。看看前后都没有尽头的人群,他点点头:“好。”   慕笙松一口气,开始研究:“那就不能继续朝这个方向进了,得找一个大伙儿都不坐船的地方。”   两人很快锁定了青州城的另一个城门。然而接下来,还是花了半天时间,这才赶到城下。   值得庆幸的是,越往这边方向走,他们碰到的人就越少,两人总算不用前胸后背都贴着其他修士。   最后回头看一眼青州的辉煌灯火,闻渊、慕笙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离开这个带给他们种种震撼的仙城。   而后——   慕笙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咱们是不是最好找个地方休整一下?”   没了城中灿若白昼的照明,月色的存在感觉忽而高了起来。   两人身前、身后不再是其他人,而是能将人完全笼罩的夜幕。路边林里会传出隐隐约约的响动,神识扫过去,映入识海的果然是野外最常见的星鼠。   连一阶妖兽都算不上,对刚刚炼气的修士而言,它们是很好的猎物。   慕笙便不会这么想了。他只是觉得连星鼠这种昼伏夜出的生物都出现在自己身边,自己便也该尊重一下夜色。   奈何此时情况毕竟不同。   闻渊保持着注视林子的姿势,慢慢回答:“不,咱们往前走。”   慕笙缓缓眨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问。他简单地点头,“好。”   青年们又开始往前了。   两人身后,一点细微的“嗡嗡”动静升了起来。始终跟在主人身边,却一直被主人下达着“自己猎食即可,不必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命令的金蜂们总算得了用武之地,转眼便将那些不该出现在林子里的潜藏者淹没。   这之后,小家伙们才振动起翅膀,沿着蜂王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   飞了大半个日头,终于又出现在主人身侧。   太阳在这期间升起。它抵达最高点之前,闻渊、慕笙停了下来。   两人没费心找一处能遮蔽阳光的建筑,而是简简单单在树边拨拉出一片空地。之后,闻渊负责猎取能填饱肚子的妖兽,慕笙则负责让这片空地变得让人舒服一点儿。   先用灵符圈出完整的地方,再把其他符贴在当中。一个小小的阵法开始成型了,不单单是把阵中气息遮掩,还降低了阵中的温度、引来附近的灵气。   闻渊拎着处理好的裂柳羊回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还挺凉快。”   慕笙抿嘴笑笑:“我就想着,外面日头那么大。你打猎回来,肯定会热。”   哪怕筑基期的闻渊已经不会流汗、可以自主调节身上温度,他依然会在这些边边角角的细节上留意,在任何地方,都力求给闻渊一个最让他舒服的环境。   多年下来,闻渊也习惯了慕笙的体贴。只是感谢还是要有的,他伸手轻轻捏着慕笙下巴,靠过去,与他额头贴在一处,轻轻蹭了一下。   照旧是很简单的亲近行为,两人对此都很受用。慕笙脸上的笑意更大,整个人都干劲十足,下巴抬起来,问:“一整只羊,咱们分开做吧?”   闻渊:“好。”   慕笙念念叨叨:“一半用来烤。”从储物袋里取出买七星莲时附带的叶子,“味道调好、灵蜜涂上去之后,就拿这个把它包着,再裹一层土,直接埋在火堆下面……”   他的话音微微停顿。   “这法子还是杨家嫂嫂和我讲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用上了。”   闻渊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就没想到,这么快就和杨家夫妇无话可说了”。   这自然不能直接接。闻渊垂眼看了看红彤彤的羊肉,问:“另一半呢?”   慕笙反应了下,才笑着回答:“煮汤!大口吃肉是不错,可裂柳羊本身肉鲜味美,不用来煮汤,我还是觉得有点儿可惜。”   这可是他们那两个师父都隔三差五要吃的东西。品阶摆在那里,可以说对师父们的修为不会有半点帮助。可他们还是时不时打发机关偶人在外买肉回来,足以见得其滋味诱人。   “挺好。”闻渊不吝惜对慕笙安排的夸赞,又开始按照慕笙的话往下分配任务:“你来给汤调味,我负责烤肉这边。用不了两炷香工夫,咱们就都能吃上了。”   慕笙笑着点头。 第171章 逃仆(52)   要是忽略掉在拍卖行最后半时辰的所见所闻,这趟青州之行,对两个青年来说应该算得上圆满。   赚了钱,扬了名,买到了能配得上两个师父的礼物,甚至可以说交到了“朋友”。   每一项,都值得在他们回到九江城之后被反复品位,放入记忆中珍贵的地方。   奈何多了“木灵体”几个字,青年们对青州城的记忆,也随之变了一副颜色。   吃完裂柳羊后,他们就地休息了数个时辰。等到日头最烈、温度最高的时候过去,闻渊和慕笙再度动身,开始赶路。   接下来的日子差不多也是如此。直到三天后,两人抵达一处江岸。   慕笙掐指算过,确定眼前的江流正能通向九江。他松一口气,开始按照心头计划多天的单子,与闻渊算起造船需要的材料。   闻渊一一听过、记下。绝大多数内容他们的储物袋里都有,少数也是慕笙在来路上看过,确定他们能够就地取材的东西。等慕笙说完最后一样,闻渊笑了笑:“应该一上午就能凑齐了。”   慕笙也弯起眉眼,和他叮嘱:“这些东西里,最不起眼,却也用量最多的就是拿来制造船身的赤心木。附近便有,只是要你选好年份、粗细都合适的,带到这儿来。”   闻渊一口应下:“好。”   慕笙又给他说了赤心木的特征。对方能看上的东西,自然不是普通的树,而是一种天然能抵御二级以下妖兽攻击的灵木。   更确切地说,是它的外壳有这种功能。至于赤心木正中,则是一条鲜红色、凝聚了整棵灵木多年修行净化的木芯。   对于品阶稍低的妖兽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修行好物。一口下去,让它们提升一个小境界也有可能。可惜灵木进化出的防御手段,让低阶妖兽们望而却步。若能凭借运气,在高阶妖兽打斗的时候碰到被它们撞断的赤木芯,于它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那些有撞断木壳能力的妖,倒是不会一门心思去找赤木芯。于它们来说,后者起到的作用有限,还不如它们撞木壳的消耗。   不过,在闻渊手中,这些都不再会是问题。   木壳,拿回去给慕笙造船。木芯,取回去给慕笙炼丹。   忙碌过程中,他还看到不少被自己的动作惊得慌乱逃窜的妖兽。闻渊视线在它们身上短暂停留,很快挪开。   并非不理会。下一刻,修士熟悉的蜂鸣声就响了起来。   等到闻渊处理够慕笙需要数量的灵木,金蜂们也拿自己的针刺放倒一片猎物。青年顺着识海的指引,一点点靠近倒下的走地兔、星鼠……嚯,怎么还有一头奔雷牛?   他取了牛心、最鲜嫩的一小块儿牛肉,另有些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而后就告诉蜂王,剩下的东西,可以由金蜂们分食。   蜂王自然如实将闻渊的吩咐转达给一种小蜂。藏在树梢、叶下,总归没在主人面前显露身形的它们开始从暗处出现,覆在那些猎物身上。转眼时间,地上就只剩下一层白骨。   时间再长一点,连白骨也消失无踪。覆在它们身上的金蜂悄然飞起,数年过去,它们的躯体已经像是血石一样鲜红。   闻渊则没留意这些。他把灵木和各种食材一并带回慕笙身边,慕笙开始忙忙碌碌的造船,他自己也没闲着。   把牛心切成薄薄的片状,取一块平滑石板,往上涂上就地取材的牛油,等油脂化开之后就将前面备好的薄片放在上面煎……   没一会儿,香气就冒了出来。   闻渊又取出些调味的粉料,撒了一些在上面。眨眼工夫,香气更浓了不说,牛心片的边缘还因煎的时间拉长,呈现出一种诱人的蜷边。   是慕笙最喜欢的熟度。   闻渊将那一个个薄片挑起来。期间,自己也吃了几片尝味道。确认做得的确不错之后,他用另一个干净石板盛着这些肉片,身形一晃,到了正在叮叮咣咣的慕笙旁边。   “张嘴。”   慕笙还没来得及闻到香气,就听到了闻渊带笑的嗓音。   他本能地将双唇打开,之后才意识到:“……唔!”   好香!   像奔雷牛这种块头庞大、整日在山林之间疾驰的妖兽,身上绝大部分肉是不适合吃的。倒不是对身体有害,只是跑得多了,难免肉柴。   两人也不是当初一块劣品回春丹都要让来让去的小可怜了,既然有足够的能力满足口腹之欲,便没必要委屈自己的嘴巴、舌头。   不过,牛心的滋味倒真不错。油煎这种做法,最大程度上激发了妖兽心脏的滋味。又有慕笙攒下调料的香气在其中引导,一口一片都要觉得不够,最好多来——   唔?闻渊的筷子呢?   没再吃到下一片牛心,慕笙眨眨眼睛,拿充满了疑问的目光看他。   闻渊被他这副样子可爱到不行,笑道:“你当一颗牛心有多少?……放心,还有其他好吃的。”   慕笙再眨眼。讲话的闻渊,距离他是那么近。以两人如今的位置,哪怕他不是筑基修士,怕是也能看清楚对方英俊的眉眼、垂落在眉眼上的一点细碎发丝……   他慢慢点头。   没告诉闻渊,刚刚那一刻,有四个字突兀地撞进了自己心扉。   秀色可餐。   青年喉结滚动一下,克制地转过目光,继续捣鼓起他面前的一堆材料。   不知不觉,一艘能够在水面上平稳行驶、与更多大船碰到一块儿也不会被冲散的小船成型了。   为求速度,慕笙没太考虑自己和闻渊在其中的活动空间大小。有一个规模尚可的船舱,能够让他们在其中住下、在落雨时为他们遮挡就足够了。相比之下,还是尽快回到九江更加重要。   这个过程里,闻渊便在一边不断做各种不同的吃食。他还带回来了两只星鼠,这玩意儿对修行没什么提升,滋味倒是当真不错。若是长在某些特殊灵植旁边,肉里还会带些细微的鲜甜——正是看到了那一片紫笋,闻渊才把它们拎了回来。   烤了,吃掉。   嗯,前后两样吃的都是油烹火烧,味道再好,慕笙吃起来都怕是有些腻歪。   闻渊考虑齐全,把星鼠肉串递到慕笙眼前时,同时给了他一截竹筒。里面插着一根鹭草,后者是江水旁边最为普通的灵植,平常近乎只有被编成垫子、让人在睡在上面时多少增加一点进入体内的灵气一个功效。这会儿,闻渊却为其开发出了额外的新用途。   中空的、粗细正合适的鹭草,刚好拿来让慕笙吸食竹筒当中的紫竹沥。这玩意儿最是清甜不过,也就可惜当下是在江边了。若是在师父们的居处,闻渊有无数办法把它变成更加精致的糕点。   不必说,自然也都是和慕笙学的。   往后,另有雪花蛇熬汤,幽龙肉干同样被拿上……等闻渊取了灵果,继续投喂慕笙的时候,慕笙不得不声明:“我真的吃饱了。”   “我知道。”闻渊说:“最后一道。”   慕笙看着他手中红润可爱、灵气十足的果子,哪里看不出闻渊又挑了最好的给自己?   他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甜,低下头,就着闻渊拿果子的姿势,含住那颗红英果。   也是考虑到之前吃了太多不同滋味的东西,眼下的果子便不是纯然的甜,而是一种六分甜中夹杂了清透的滋味。慕笙舌尖尝到,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就连自从青州出来之后一直被蒙上几分阴影的心情,都在这一刻变得释怀——   至少在一波攻击到来,直接炸得他身侧江水翻涌。要不是闻渊反应及时,两人就直接成了落汤鸡的那一刻之前,慕笙都是这种感觉。   直到那一刻出现。   闻渊、慕笙一起望向攻击传来的地方,用最短时间收拾好自己的状态。他们不再是轻轻松松、一心造船回“家”的青年,而是面对敌袭、战意盎然的修士。   眼看数个身着紫袍的男女自天际飞来,闻渊眸光一凛,一把长刀悍然出现在他手中。再旁边,慕笙手腕一翻,五指当中登时出现数张灵符。   只要他腕子一甩,这些灵符就能飞向那些无故攻来的身影!   ——然而,等后者真的到了闻渊、慕笙眼前,他们却直接忽略两个青年,依然朝着江水发动攻击。   两个青年先是了怔忡,随即更大怒意涌上心头。他们自然看出来了,这群修士的目的并不在自己二人,前面的事不过是他们受水中他们的真正目标牵累。可既然已经牵累了他们,这群修士竟然毫无歉意,傲慢至此! 第172章 逃仆(53)   如果站在江边的是一般修士,看到来人们身上鲜明的紫袍,他们心头有再多不满,多半还是要选择退缩。   纵然是没有遇到师父们的闻渊、慕笙,这会儿也会忍一时事小。   可对他们而言,到底不存在这样的“纵然”。   紫袍修士们为什么敢这么做?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外如何行事,都有师门撑腰。   闻渊、慕笙同样知道,无论他们如何行事,师父们都会给他们撑腰!   想到这里,再看看被其中一个紫袍修士合拢起来、挂在腰间的法扇,两个青年动了。   闻渊以筑基之身,毫不犹豫地迎上了紫袍当中位于领头位置、这会儿正一门心思对着水面打出一波又一波灵气的元婴修士。后者只觉得自己背后倏忽一凉,再回头,背后正有一个陌生青年踩着江水直面自己。   他眉毛竖起,并未疑问、呵斥,而是直接出手。指尖捏了一个复杂的诀,下方水流登时若活了一般翻涌而上,带着汹汹怒意,将那莫名攻向自己的青年压入江下。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在那个青年携刀冲出江面、再度朝自己劈来之前,紫袍元婴都是这么想的。   奈何对方很快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事情仿佛真的有些麻烦。   而陷入麻烦的也不光是他自己。纵观四周,自己被那筑基刀修纠缠,却无一个同门帮他。这自不是因为逍遥宗内里就是一团散沙,而是与他同来的师弟师妹们竟同时被另一个人缠住!   神识落在那个不断在翻腾的江水里躲避的青年身上,紫袍元婴瞳仁骤缩,意识到:这也是个筑基。   可是,怎么可能?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带队的紫袍元婴自己,剩下的都是金丹修士。   这几天,如他们一般在外搜寻的小队伍还有很多。倒不是门中的老祖们不愿出手,只是堂堂逍遥宗,刚出青州城就弄丢了自己拍下的木灵体,说出去实在有些丢人。再说,老祖还和骆家谈着呢,想知道骆家能为了租借木灵体,付出多少代价。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要稳坐不动,不能让骆家,加上同样在侧虎视眈眈的北辰剑派知道,逍遥宗把木灵体搞没了。   只好由下面的弟子低调在外,寻着木灵体身上的各种契法,搜索对方的方位。   按说这是一件简单的事,可那木灵体也当真狡猾。从逍遥宗灵船逃走之后,他身上的契法就在不断减少,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   想着这些,紫袍元婴有短暂分神。也是此时,被他避开攻势的筑基青年再度出现。   紫袍元婴心中恼火。   以本心来论,他最想做的事情自然是直接将着不识好歹的青年脖子拧掉!然而真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却愕然发觉,原本应该只是自己掌心蝼蚁的筑基中期,竟然数度逃过自己的攻势不说,还总能给他造成一点并不严重、却也足够让人心烦的伤害。   比如现在。   紫袍元婴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面颊,感受到了细微的刺痛。   将手放下时,他指尖带上浅浅艳红。   血!区区筑基,竟然让他一个元婴流血!   紫袍大怒。不光是他,余下的金丹修士们一样被那个身形灵活无比、仿若在戏耍他们的青年激出怒气。再度面对对方抛来的灵符时,他们甚至拼了一把,不像是之前那样尽量躲避,而是迎面而上……   这一幕落在在场所有人眼中,紫袍元婴先是怔忡,随即目眦欲裂。   “不——”   他双臂前推,大量江水由此升腾,竖在灵符与金丹弟子们之间,像是一堵高墙。   然后,无数灵符进入水墙,在其中炸开。   江面有短暂安静。   不,那并不是安静!   紫袍元婴用最短时间意识到,自己耳边的静谧,正源自他眼前的爆炸。   在灵符们的威力之下,仓促升起的水墙粉身碎骨。接下来,灵符爆起的冲击力直接迎向后方的修士们。   血珠滚入江水,在最短时间内淡入其中,再也看不出痕迹。   金丹修士们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直接被甩到岸上。之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剧痛。   造成这一切的青年看着这一幕,眼神平淡。他身侧,那个持刀的青年转眼出现,两人并立着看向紫袍诸人。   江上唯有元婴修士依然站立。他咬牙看着眼前一幕,一字一句恨不得从齿缝之间挤出,道:“你们……怎么敢!莫是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讲话的时候,男人从自己腰间摘下一个令牌。   闻渊看着他的动作,轻轻“嗤”了一声。慕笙的反应倒是更大一点,他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在令牌上扫过,忽地笑了:“这是你师父的传送令,捏碎之后他便能立刻感觉到这边发生的事,还能直接送来他的全力一击,对否?”   紫袍元婴并不意外他知道这点。令牌的制作方法,在外并非隐秘。不光是逍遥宗,就连那些普通的小门小派、刚刚崛起的新家族,也会为出色的子弟制作类似东西。   他把令牌拿出来,打的就是以此威慑来人的主意。作为元婴中期,他的师父自然更非等闲。眼前的筑基们之前胆大妄为,可眼下,总该有所顾忌……   等等,他们手上拿了什么出来?   在岸上师弟师妹们的痛吟之中,紫袍修士面容微微紧绷,望着青年们掌心散发着同样气息的传送令牌。   他心脏一抽。早该想到的,能有这么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小辈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家!看那令牌上的气息,他们身后之人,要么与师父修为相等,要么还要更进一步。   闻渊神色冰冷,慕笙则是露出一点笑意,看着对面人神色变化。   等紫袍元婴眸色当中出现谨慎、犹疑,闻渊终是开口,问:“你当真觉得,与我们闹到不可收场之后,你师门愿意保你?”   自然……   这两个字浮在紫袍元婴心头,最终还是没有让他说出口。   原因无他,对面的青年实在是太自信了。他那种睥睨一切、不把逍遥宗放在眼里的气势,让紫袍元婴忍不住多想。   尤其是这时候,岸上的金丹弟子中有人缓了过来,能够细细去看闻渊、慕笙的容貌。   发现这竟是两张熟悉面孔后,他瞳仁一缩,在第一时间给领队师兄传音:“师兄!这正是管事堂焦师弟此次采购法扇、锦囊的那家铺子的两个铺主。”   紫袍修士嘴巴微抿,神色彻底落入不定。   竟是这两个人……   以时人的认知,他们不会觉得世界上存在一种叫“流水线”,可以在短时间内制作、组装数千个法扇的东西。从管事堂新采购回来的物资里,逍遥宗上上下下都只领会到一件事。   能做出这么多品质相同、彼此之间近乎毫无差别的法扇的,绝对是一个规模不输给逍遥宗的庞大势力!扪心自问,让他们的器修来做同样的事,光是损耗就能达到十之六七。   紫袍修士的背脊终于躬了下去。   “两位……”他喉结滚动,此前浮在心头的轻蔑尽数成了惊恐。难以想象,如果自己一时傲慢,带来的结果是逍遥宗与两人背后的势力相敌,回宗之后,师父、长老们会如何处置自己。   “方才是我等不对。”男修继续道,“还请你们谅解。”   不光是他,其他被冲到江岸上的金丹修士这会儿也挣扎着起身,同样朝两个筑基青年致歉。   闻渊、慕笙看着这一幕,无论是面色冷淡的青年,还是眉眼带笑的青年,逍遥宗众人都无法分辨出他们真正的喜怒。   只能等待。好在须臾之后,他们开口了。依然是带刀的那个讲话,没说原谅与否,而是直接问:“你们急冲冲的过来,是要做什么?”   金丹修士们立刻转向元婴师兄,后者则支吾片刻,勉强回答:“这些天,一直有人窥探我们宗门绝密功法。被我等察觉之后,那人立刻使计离开,却到底留了痕迹。现在,我等就是在追查。”   慕笙听着这话,长长“哦”了一声:“原是如此。”   紫袍元婴已经多年不曾流汗了,这会儿却有一种汗水正从额角滚落的错觉,低声应道:“自然。”   心下不是不恨的。   可恨又有什么用?只能怨自己背景没人家强横,不得不低头。   奈何他当了太久“大能”,就算“低头”,在闻渊和慕笙眼里还是怨念毕露。   还真别说。   是挺爽的。   比起用吃食安抚心情,还是像现在这样,先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再眼睁睁看原本趾高气扬的人被迫低头,更有助于发泄他们在青州城中积攒的郁意。   闻渊又问:“那你们现在还要继续找人吗?”   紫袍元婴喉结再是一滚,回答:“那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这是实话。他们之前打斗的时候,木灵体的契已经不再与紫袍元婴手中的信物相互感应。   他现在只期待自己能快点离开。好在筑基青年们没再为难,又警告了众人几句之后,就放他们离开。   不说这群逍遥宗弟子走后,是如何又怨又憋闷地念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道闻渊、慕笙接下来的行动。   两人用灵气烘干了被江水弄得湿漉漉的头发,之后,慕笙转向江面,冷不丁道:“到底走不走了?再不走,我就把你们拎出来。” 第173章 逃仆(54)   青年话音落下,江面毫无波动。   慕笙也不着急。他在心里数了三声,到最后一个数字结束时,手腕又是一翻,上面重新出现数张灵符。   青年熟练地将灵气灌入其中,手臂扬起,眼看就要像方才炸倒一片金丹修士那样,炸出他方才话音的对象。   这时候,原先平静的江面终于泛起波澜。   先有一颗脑袋从那圈圈涟漪中中冒出来,紧接着是另一颗。后者着急地叫:“罗真!你这是做什么——”   前者没有讲话,只安静地看着岸上的慕笙。   用他那双金绿色的眼睛。   慕笙与他对视,须臾,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暗暗嘀咕:“这是什么眼神?仿佛认得我似的。”可慕笙很确定,除了在拍卖场上那次隔着水镜的单方面注视,这就是他和水中少年的头次见面。   青年想不明白。好在不光是他,在场另外两人也都明显不甚理解。   他们当中的一个微微侧身,挡住木灵体少年望向慕笙的视线,掌心扣紧尚未入鞘的长刀刀柄。另一个则阻拦不住木灵体少年,干脆咬咬牙,一样挡在了对方身前。   “哈、哈哈,”重新面对前几天合作过的“老板”,罗问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太巧了,竟然在这儿都能碰上。”   闻渊看着他,淡淡神色中,唇角扯起一点弧度。   罗问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中,喉咙更干,身体轻轻颤抖。   他一只手悄悄伸到自己背后,和少年做出“快跑”的手势。可历来最听他话的少年这会儿非但不动,还开口,平静地说:“阿兄,刚才是他们救了我们。”   罗问听着这话,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要炸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那群逍遥宗人是被闻、慕两个打跑的!更知道他们能跑得那么干脆利落,十有八九是因为面前两个青年用了某种手段,遮挡了罗真体内那个契。   可这能说明什么?整个青州城的修士都在罗真出现在拍卖台上的那一刻沸腾了,罗问那会儿待在人群当中,听着青衫修士口中越来越高的报价,只觉得自己骨头都是冷的。   他是多天真,才觉得自己赚到了这么多灵石,说不定可以不动干戈地把罗真“买”下来。之后兄弟两个逃到某个隐秘地界,平静低调地过下半生。   三块极品灵石,纵然是把他血肉块块碾碎出售,都换不来这么高的价格……   罗真不了解前面的两个青年,罗问却是了解的。哪怕不论对罗真助人修行的功效动心与否,只说他的“售价”,就足够让他们心动了吧?   “你到底还听不听我的?”眼看弟弟还是不走,青年近乎是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罗真!”   少年的名字还飘在风里,不远地方,一颗脑袋从持刀青年背后探了出来,问罗问:“你们这样子,能跑到哪儿去?”   罗问当即转移了注意力,警惕地看着对方。   慕笙将他、他身后少年的种种神情都收入眼中。半是出于对罗问这副紧张模样的感同身受,半是出于对少年镇定模样的好奇,他鬼使神差地再度开口,却是说:“遮挡这孩子身上契术痕迹的东西,我这儿还有。想改变他眼睛的颜色,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们能好好说话吗?”   罗问没有讲话。   他喉结滚动,明显是在权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对面的两个人。   理智告诉他“不行”。自己和阿弟一路走来,见过太多残忍背叛,为什么还要期望闻、慕两个是其中例外?   可在这同时,又有一道声音正低声开口,与他分析:“不管怎么说,慕道友现在讲的话是真的。想要带着罗真继续逃跑,拿到他们手上的东西,就是重中之重。”   他心中的天平到底倾斜了。原先警惕戒备的样子一点点消散,虽然依旧谨慎,却能带着弟弟,缓缓走到岸边——“罗真!”   罗问又叫了一声,嗓音极高,近乎破了调子。   也难怪他这么紧张。原来在罗问还在紧张地思索自己要站在什么方位、示好的同时也方便逃跑时,罗真已经从他身后绕了出来,走向对面的两个青年。   他在距离他们极近的地方站定了,目光先是在闻渊身上转了一圈儿,紧接着又在慕笙身上转了一圈儿。然后,少年问慕笙:“你们两个,是?”   闻渊、慕笙在心头自动补全了少年的话:区区两个筑基,究竟是怎么打退前面那些逍遥宗修士的?   这问题正合了他们的心意。虽然事发突然,到现在青年们都没弄明白“木灵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和罗问扯上关系。但是,不可否认,发觉对方没有被某个势力关押起来,而是仿佛与相熟之人逃脱,闻渊、慕笙都莫名松了一口气。   “闻渊能扛得住那个元婴,是因为他法衣能防得住对方的攻击,灵刀又能破开对面的防御。当然,除了这些,也有他身法够好,能伤得着那人的缘故。”   知道身边的人多半不耐心仔细讲解,慕笙干脆把这个任务揽到自己头上。短暂停顿之后,他又继续往下:“你们要想和他一样,恐怕没有可能。不过,我是存了些幽龙鳞片。抓紧时间的话,应该能在太阳落山之前给你们凑一身东西出来。”   青年极快地计划。罗真听着,脸上浮出一点困惑。到后面,却逐渐听得入迷。   “你会做衣服?”他问。   慕笙眨眼:“会。”   闻渊补充:“罗问道友应该清楚这点。”   少年听了这话,果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后者脑子“嗡嗡”的,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成眼前的样子。可仅看当下,闻、慕似乎还真没准备动手。   他不至于因此安心,却到底松了口气,斟酌着承认:“我带你出来时用到的锦囊、扇子,还有刚刚咱们俩吃的避水丹,都是出自闻道友、慕道友之手。”   闻渊声明:“我只捉了些幽龙回来,剩下的,都是他在做。”   换慕笙给他补充:“你捉来的幽龙才不是‘些’,而是足足几百条!以咱们在青州卖货的受欢迎程度,古往今来,你怕是唯一一个能有这么大收获的人。”   闻渊:“……”没说话,只在眼里多了一丝真切笑意。   慕笙又转向身前的兄弟俩,“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们就不问了。只有一点,接下来,你们可有做好万全打算?   “如果把幽龙鳞甲给你们,配上遮掩、甚至拔掉他体内灵契的法子,再让他用丹药改换面貌……你们觉得,自己还会被抓住吗?   “若是还会,干脆就和我们走吧。”   最后一句话之前,罗问、罗真脸上都是坚定向往。最后一句话后,两人瞳仁收缩。就连前面一直表现得主动信任的少年,脸上都露出犹疑神色。   都不用两人讲话,闻渊、慕笙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心思:这两人之前说那么多,所为会不会只是最后一句?让他们心甘情愿,随两人去往某处。此后再不得出。   “看来他们不想和我们走。”闻渊说。   慕笙抿抿嘴。平心而论,他能理解对面的两个人。要是当年的自己和闻渊,经历了之前种种,怕是也很难再相信其他人。   可万一鳞甲损坏、灵契再升、丹药失去作用呢?少年照旧要被捉住,甚至可能还要再上一回拍卖台。   “你可以,”正在慕笙心绪起伏的时候,少年开口了,“教我吗?”   慕笙一怔。   少年看他,又用上那种闻渊和慕笙都看不明白的眼神。要不是知道建武郡和江源郡相距甚远,若非有师父们那样的强横飞行法器,两边的修士们终其一生都不会抵达另一边,慕笙恐怕要觉得,少年也是慕家子,看自己就像在看他的未来。   “教你?”他想了片刻,“不是不行,但你之前有炼过丹吗?——我说的改换容貌之法,本质就是一种丹药,名为‘千容’。你吃下它之后,只要在心头想着要变成什么样子,它就会让你变成什么样子,最是方便不过。”   少年仔细听着,先摇摇头,又点点头。   “正经炼丹是没有,”他说,“但我看过镇上的丹修炼,也和他学过处理药草。他一直都说,我很有这方面的天分。”   稍稍停了片刻。   “我们都很有这方面的天分。”   “……”慕笙乐了。别看少年总是一副谨慎冷淡的样子,真说起好听话来,嘴巴倒是挺甜。   想想也的确,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青年点点头,答应下来:“好!我教你。不光是千容丹,隔绝灵契那玩意儿,我也一并教你。”   罗问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   闻渊却没给他继续想下去的机会。变故之前,他刚刚填饱慕笙的肚子,自己却还只吃了个半饱。   没办法,锻体修士需要的吃食量和杂修不太一样。   到现在,身边又多了两张姓罗的嘴巴。眼看那边的一大一小已经开始教学准备了,闻渊轻轻一掌,拍在罗问肩上。   罗问哆嗦一下,猛然回身。   闻渊言简意赅:“你我去猎妖兽。”   罗问晕晕乎乎,“好。” 第174章 逃仆(55)   说是让罗问与自己一同去猎东西,可实际上,大多时候还是闻渊自己动手。   最开始,罗问跟在他后面,还有些东想西想。可随着时间推移,看着闻渊手中刀锋一次次斩向妖兽的模样,他忽然意识到:“我仿佛当真是忧虑太多。”   如果这两个青年真的和逍遥宗人一样想捉罗真,从刚才到现在,他们有无数次动手的机会。然而两人不但没有,还在方方面面为他们提供着帮助……   再说,阿弟也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两人的信任。   罗真从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早在阿娘和自己不知道他那双眼睛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还装了几年小瞎子。虽然后来到底被人撞破、受人追杀,可两人能坚持到现在,本就说明他的确聪明,能分得清人心好坏。   想明这些,罗问抿抿嘴巴,心头浮起对误解闻、慕两人的愧疚。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往前,加入了闻渊的战斗。   青年的兵器是一双短剑。与闻渊动手时的大开大合不同,罗问要更讲究技巧。   他有心通过行动致歉,这会儿就更加全力以赴。不多时,两把剑分别插在一头妖兽脖颈两边。后者庞大的身形晃动片刻,到底轰然到底。   罗问稍稍后退一步,避免被砸下来的妖兽压到双脚。而后,他总算有勇气看向闻渊。   对方说来还比他小些岁数,却已经是筑基中期了。加上前面喊了青年一整天的“老板”,这会儿,罗问望着对方的目光里竟多了几分忐忑,像是一般学生面对教导武艺的师父。   在他的视线当中,闻渊薄唇微张,道:“你往兵器里灌得灵气太多了。猎妖兽时是有用,但也浪费了不少。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再碰到敌人,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灵气耗尽、教人抓住空子。”   罗问:“……”   等等,怎么还真当起“师父”了?!   青年面皮抽动一下,有些尴尬,更多的心思却集中在了闻渊的话上。对方说的没错,对灵气的掌控不足一直是他的问题。罗问也想过调整,可他没有合适的练手对象,更不像其他修士那样有家学渊源,几次自己尝试的结果,都是灵气没节约多少,反倒削弱了自己的战力。   久而久之,罗问干脆放弃。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比自己年岁还轻的刀修指出问题。   本就浅淡的尴尬迅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虚心求教:“闻道友。不,闻前辈,”修道之人,以境界排高低是应该的,之前叫“道友”说来是他占便宜,“我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从前一直不知道如何改正。”   听着眼前人口中的称呼变动,闻渊眉尖轻轻一挑。   他没就此有更多表现,只简单道:“你得用脑子。”   罗问:“脑子……”   闻渊:“灌入灵气分量超过,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面前的妖兽需要用多少灵气斩杀,只能一味求稳。可这样的‘稳’,本身又是一种‘不稳’。”   罗问嘴唇抿起,若有所思。   闻渊说:“奔雷牛是最常见的低阶妖兽之一,你不至于不认得。个体的实力又与它的外形息息相关,你看它的身形、角的长度和颜色……”   循着闻渊的话音,罗问果然细细去看。   他彻底抛却了对闻、慕两个的忧虑,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升腾的感激与尊重,说:“这头奔雷牛应该在一阶上下。”   闻渊点点头,掌心抬起,上面升起一团灵气。   他嗓音还是淡淡的,说:“杀一阶妖兽,要用多少灵气?——不要急着说,把我这只手当成奔雷牛,与它打一场。”   罗问瞳仁微微缩小,视线循着闻渊的话落在对方手上。   不等他看清楚闻渊的手究竟是什么情况,原本张开的掌心已经捏成拳头,狠狠地向罗问砸了过来!   罗问瞳仁骤震,身体下意识地又要后退。可在真正退开之前,他忽地咬牙,拔剑迎上!   剑气迅速在空中汇聚,灵气让剑气更利一重。双方席卷着锋利力道,直直冲向闻渊被灵气包裹的拳头,与之碰撞!   “轰!”   罗问上身不曾有什么反应,脚下却多了一个小坑。   他面颊微白,虎口剧痛,仿佛双剑方才碰上的不是闻渊拳外那一圈儿火焰,而是一度坚实高墙。   青年咬牙支撑。他面前,闻渊缓缓收回手,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而是在拳头垂落身侧之前,猝不及防,再度出手!   罗问:“……”还能有什么反应?当然是再度迎上!   心头原先的忐忑、谨慎在闻渊的一拳一拳当中逐渐消失,变成沸腾的战意。   他不知道在闻渊看来自己表现如何、是否领会了对方想要表达的东西。罗问只明白,一个愿意喂招指点自己的师父是多么难得,错过今天的话,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就碰到能提升战力的机会。   那怎么可以?阿弟年龄太小,再怎么聪明,也需要自己的护卫才能逃得更久、更远……   “呼、呼呼。”   又是数拳下去,罗问开始喘气。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就是旁边的闻渊。在罗问身形逐渐狼狈的时候,他始终一只手背在身后,只动用剩下那只手与罗问的灵剑交汇。姿态从容,神色镇定,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下一下朝自己刺来的杀招,而是什么正在和他嬉戏的孩童。   这并非源于闻渊托大。相反,他在看过罗问和妖□□战的场面之后,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提升罗问实力最简单的办法。但凡对方能够收放自如,都能在面对敌方时坚持更久。   那么,还有什么能比自己亲身上阵,更方便让罗问领悟?——元婴修士都破不开他身上的防备,罗问更没有可能。   如此一人出拳,一人挥剑。不知不觉,便有一炷香工夫过去。   这时间说来不长,于罗问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体力消耗。在闻渊收回手、不再攻向罗问的时候,后者竟是花了些时间反应,才缓慢意识到这场特训结束了,从而直接倒在地上。   闻渊垂眼看他。   罗问喉结滚动一下。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极为酸痛,竟是比之前逃亡数天数夜之后都要疲惫许多。然而,心情却是与那时候截然不同。   罗问可以感觉到!自己虽然累,灵气却没有用干净。放在以往,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往往是一个敌人还没解决干净,自己已经忙不得地吞了诸多补气的灵草。   对,是灵草,不是丹药。   准确地说,是益气丹炼制时的主要原料之一露阳草。这玩意儿按说也不好找,只是罗真在和灵植打交道一事上确有天分,很多时候罗问都觉得自己已经没救了、招呼罗真快些离开,罗真却总能在消失片刻之后带回他最需要的东西。   一口一口药草下去,罗问身体逐渐好起来,心情却愈发沉重:哪怕自己不是丹修药修,也能看出阿弟在这两门道途之上的卓绝能力。如果不是那双引来觊觎的绿色眼睛,阿弟应该会生活得很好……   “时间不早了。”上方,闻渊开口,“起来,把刚才猎的东西收好,咱们回去。”   罗问一个激灵,自然不会反驳。他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按照闻渊说的那样先是收拾了东西,将那些妖兽放入一个锦囊当中——东西还是闻、慕两个人给的——之后,将其递给闻渊。   闻渊没有接。他瞥了罗问一眼,说:“你收着。”   罗问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难道,他这次带我出来,就是为了给我和阿弟攒一些存粮?”   偏偏最开始那会儿,自己还用那种不堪的心思想人家。   愧怍再起,近乎将罗问淹没。他又一次抿了抿嘴巴,郑重地在心头发誓:“今日之后,我一定再不对闻前辈、慕前辈疑心。只要他们有需要,便任他们驱使。”   闻渊自是不知道他这些心思。见罗问把锦囊塞进袖子里,他又说:“掌控灵气,算是‘节流’。另外,还得给你寻一个‘开源’的法子。”   罗问心脏“怦怦”跳动,不可置信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好运。   闻渊:“这得问慕笙,他看过的各样功法更多。”他自己这边,倒是基本只看适合自己的内容。   罗问自然不会对此有疑议,当即应了一个“好”字。   两人称得上是满载而归。而在他们真正靠近江岸上的青年、少年之前,映入眼帘的场面,又让闻渊和罗问暂时停下脚步。   此时此刻,罗真身前正有一团灵火。灵火旁侧,则是一团又一团,已经被萃取好的药液。   只见在少年的操纵当中,药液一点点靠近火焰、在火苗当中融合……不说当事人了,就连远远看着的罗问都屏住了呼吸。闻渊倒是不太感兴趣,只看了一眼,就错开目光,去看罗真身边的青年。   留意到他的视线,慕笙同样转头看他。和从前每一次一样,朝他露出灿烂笑脸。 第175章 逃仆(56)   灵火依然在少年面前燃烧。   他表情凝重,视线定定地落在面前的火堆上。这种时候,就算又有逍遥宗中人出现,恐怕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力了。   眼前之事,至关重要!   火焰当中的药液正在逐渐减少、愈发凝实。   慕笙之前和他说了,他可以直接拿出一个炉子让少年尝试。如此一来,灵火的热力更均匀,一口气成丹的数量也更多。可相应的,如果过程中某个步骤出了问题,少年会十分茫然,不知要花多少时间复盘,才能知晓出错真相……   话还没讲完,罗真就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建议我不用炉子吗?好。”   慕笙微微一顿,笑着说:“最开始那会儿,我是试着这么练过。”   罗真说:“嗯,我相信你。”   慕笙:“……”忍不住劝,“以你们的状况,出门在外,还是要多留心。”   少年听了这话,仿佛十分意外。但不等他再开口,慕笙已经拿出了炼丹材料。   当初自己和闻渊遇难,是师父们无私地帮助了他俩。现在又有一对兄弟受那些家族、宗门压迫,出手帮助他们,对慕笙来说根本就不算选择,而是必然。   作为少年炼制的第一种丹药,慕笙为他挑选的材料是一把岁禾、一小堆风絮草,另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材料。任何一个修过丹道的人看到这一摊子,都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做辟谷丹的东西!   要说洁净符是符道最基础的入门课,辟谷丹就是八成丹修这辈子炼的第一颗丹丸。和那些能在战斗、受伤时使用的灵丹乃至毒丹不同,判断它是否完成的标准非常简单,只要所有材料都被放进去了、最终成品是一整颗就行。   甚至不苛求那“一整颗”是圆的。可谓让人感知灵火、走上丹道第一步的最好配方。   而现在,在罗问的注目之中,也在闻渊、慕笙对视的眼神里,罗真面前,所有灵植彻底融合一团,其中多余的部分不断在火焰燃烧中消散……   须臾,丹成。   火焰熄灭,留下一颗浑圆的球体显于罗真眼前。上面丹纹简单却流畅,哪怕是罗问这样的纯粹外行也能一眼认出:“成了!”   他话音、神色都带着十足振奋,迫不及待地奔上前去。闻渊不与他争抢,这会儿倒是稍稍落后一些,但也很快到了慕笙身侧。   他膝盖微屈,在青年身侧盘腿坐下。咫尺之处,罗问正一脸喜悦地捏着刚刚成功的辟谷丹,向自家阿弟询问:“这是什么药?”同时从他嘴里冒出的还有一串夸赞。   闻渊同样侧头,问慕笙:“这是几品丹?”   慕笙回答:“下。”   闻渊笑了一下:“那该是你当初比较厉害。”头一次成丹,炉子里就已经有中品了。   慕笙眨眼,同样笑道:“那是师父们的炉子比较厉害。”又问,“你们猎到什么了?”   闻渊朝罗问方向抬了抬下巴,“都在他那儿。”   慕笙浅浅“哇”了声,夸他:“闻仙师好心善!”   闻渊被他逗得又是一笑,笑时又抬手,轻轻捋过慕笙鬓角散落的碎发。   慕笙在他的动作里察觉出细微的痒,当即晃晃脑袋。却不是把闻渊的手晃开,而是更往他手上蹭了蹭。   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常见的亲近,无须避开旁人目光。至于在场的两个“旁人”,看到青年们的互动之后,罗问习以为常,罗真倒是眼神微闪,想:“果然。”   虽然他们俩之前岔开了自己的问话,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岔开的话就能否认掉的。   少年心情略有复杂,但当他视线转开,看到自己身侧兄长的时候,那些复杂又都成了释怀。   “不是什么厉害丹药。”罗真大致解释了一番。罗问听得认真,于这个结果,是有一点遗憾。但转念一想,“千容丹”这种自己听都没听过的稀有丹丸,阿弟真能上手就炼才是怪事。倒是从基础丹药入手,更能打牢根基,方便以后。   这么一想,他心头放松,也和罗真说起自己今天的收获。提及闻渊指点自己的那段时候,罗问话音当中都带着感激。   也不光是说。讲着讲着,他把锦囊拿出来,还问闻、慕:“前辈,你们想吃什么?”一顿,“慕前辈,我们今日共猎了奔雷牛一头,黑玉锦鸡两只,青雪羊三头。还有绿腰蛇两条,是回来的时候碰上的,闻说这玩意儿用来煮汤最好!”   “青雪羊?”慕笙有点心动了。和之前常吃的裂柳羊不同,这玩意儿的肉质没那么鲜,而是颇有嚼劲。这也就算了,两边的食谱也很不一样。裂柳羊在吃草之余,还会特地去吃一些坚硬矿石,以此增加头上两只角的硬度。青雪羊呢,平常就不太吃草,而是更倾向于一些带有灵气的植物。   单说滋味,肯定是裂柳羊更好。但加上对身体的功效,自然是青雪羊更佳。   “正好取了挺多灵植出来。”他很快决定,“做个羊肉药煲吧。”   罗家兄弟听了这话,都有些茫然。羊肉煲他们知道,羊肉药煲又是个什么东西?   闻渊倒是心情不错,含笑说:“挺长时间没吃过了,没想到今天会有。”   “之前没有合适的材料嘛。”慕笙说,“这才没想起来。不过,平时你想吃的话,直接和我讲就行了。”   这是他对闻渊毫无理由的偏爱,闻渊对此心知肚明,情绪更佳,答应下来:“好。”   慕笙又指挥:“罗问,你把羊肉处理一下,只取青雪羊脊椎、肋骨那一片儿。这头个头不小了,其他地方的肉恐怕当真发柴。   “罗真,你顺道练练认药草。我取出来的二十种灵药里,有三种是带毒的,只有经过特殊处理才能炼入丹丸。剩下的倒是没毒,只是不少都会相冲。唯有五样,和青雪羊配在一起,算是相得益彰。”   他吩咐完,对面的兄弟一起点头。闻渊见状,身体微动,似是也想要做点什么。   被慕笙打断了。“大权在握”的青年理直气壮地给自己人放假,要求他:“——你不要动,猎了这么多东西,现在就好好休息。”   闻渊看他。   慕笙一脸严肃,从眼神到神态,都写满:“你必须听我的。”   闻渊:“……扑哧。”   慕笙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掌心都又开始痒了,很有将青年抓到怀里好好揉一揉的冲动。   要是只有他们两个在场,闻渊这会儿应该已经动手。可惜的是,旁边还有一对兄弟,慕笙在他们面前又是一副靠谱长辈的样子。闻渊只好遗憾地压下心思,赶在慕笙再说什么之前,郑重答应:“好好好,都听你的。”   慕笙下巴抬起一点,“这才对嘛!”   虽然不动手,但整个羊肉煲的烹饪过程,慕笙也是一直盯着。   尤其是在罗真把灵药分辨出来之后。什么时候放哪样材料、放多少分量,全都要他留心。   直至三刻之后,羊肉煲完成。   罗家兄弟非常识趣,分盛锅子里的东西时,把大块的青雪羊肉都给了闻、慕两个。   青年们没拒绝。他们欣然接受,罗家兄弟也能自在一点儿。   又浓又鲜的汤被送入口中,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闻渊、慕笙平日毕竟不缺好东西吃用,这会儿动作就慢一点。他们身边,罗家兄弟则完全相反。没用多久,两人面前的碗已经空了。   舌尖还停留着羊肉的好滋味,胃里充实而温暖。最让人惊喜地是从腹部逐渐散开、蔓延向四肢百骸的灵气。   无论罗问、罗真,此前都消耗极大,丹田近空。直到现在,他们的经脉重新变得充盈,下一个关窍甚至有松动的趋势……   罗问忽而叹道:“我是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种安安稳稳吃肉喝汤、不担心其他人来追赶的时候。”   在场其他人一起看他,闻渊开口:“罗真小友已是舞象之年,你们从前应该也过过安稳日子。”   罗问承认:“是,不过,”踟蹰片刻,到底觉得在闻、慕面前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于是开口,“我们俩说是兄弟,其实他是阿爹阿娘捡回家的。最开始,还以为哪户人家生了个带眼疾的孩子,于是弃之不理。没想到,在他三岁的时候,我逮到了他睁眼。”   罗真默默用筷子戳着碗壁。   罗问:“那之后我就知道,他其实能看见。也问他,为什么要一直闭着眼睛。结果他也说不清楚,只道……”   “感觉会很危险。”罗真主动接口,“后来了解了一些事情,我开始觉得,这应该是血脉传承。”   罗问点点头:“当时我和爹娘商量了一下。既然他觉得闭着眼睛更安全,那就一直闭着好了。结果往后,还是出了差错。两年前,他的眼睛被一个过路修士瞧见。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太平过了。”   罗真沉默。   两人都没再说起此前话音里的“爹娘”,但闻渊、慕笙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兄弟俩的未尽之言。 第176章 逃仆(57)   从前兄弟俩住的村子名为“春临”。春临村里人人都知道,姓罗的那对夫妇最是心善。   旁人家不要的瞎子小孩,他们捡回自家养大。各种吃穿用度,都与亲生的孩子一模一样。   大伙儿最初觉得不解,后来承认他们辛苦,再往后,就是酸溜溜地讲:“日后有他们享福的时候。”   长大了的小瞎子依然看不到东西,可人家脑子活络。年纪小小,就跑去村口的老大夫家里。初时只是蹲在一边看着,后面却慢慢记下了老大夫收拾药草、给人看病的本事。等人没了,才十岁出头的小瞎子成了春临村里的新大夫。人们有个头疼脑热,总要找他瞧瞧。   小瞎子也真有本事,他身体情况明摆在那里,注定没法和老大夫一样上山采药。可众人都是做惯了农活儿的,又怎么会操劳一个小孩儿去危险的地方摸爬?都是罗真告诉他们,有用的药草长什么样、大约在什么地方能寻到,他们自己去摘。摘到了,再回来找罗真炮制。   如此一来,罗真才一点儿岁数,就算是有了营生。   他不向村里人收钱,有那愿意的,病好之后拿一颗鸡蛋、一块馒头过来都是心意。不过,有外村乃至更远地方的人,就必须向他付诊费了。   也不多,一次不到一钱银子。靠着这个活计,他帮家里攒着送阿兄去镇子上学武艺的费用。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两年,阿兄也能靠身上功夫谋一份生计。   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每个月,罗真最期待的就是罗问从镇上回来的日子。阿兄总会给他带各种礼物,或是他做工之后攒钱买下的药草图鉴,或是从镇中最大酒楼打包回来的八宝鸭子。还有一次,阿兄振奋地告诉他,他给罗真看中了一个储物袋。不过,得再攒攒才能买回来。   罗真和罗问一起期待。   期待来了罗真“木灵体”身份被人叫破、被他叫了十多年“爹娘”的中年夫妇被对方一刀砍死的时候。   罗真完全崩溃了。事后再想,他根本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再有意识,已经是罗问背着他往山中跑的时候。   要不是罗真认出了山里一种和灵草很像,实际却是毒草的植物,以它为圈套拖住了那些追杀自己的修士,少年觉得,自己绝不可能在两年后坐在江岸边,听着水流涌动的动静,回想从前一切。   然而那些修士虽然被毒杀了,但人死之前,还是把发现木灵体的消息传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地躲藏、被发现……逃命、逃命,无穷无尽的逃命。   被抓的那一天到来时,比起绝望、沉重,罗真心头更多的是“结束了”的感觉。   他的命运就此画上句点,但阿兄可以不受牵累的继续生活下去。一年两年,他或许会沉浸在没有护住自己的痛苦当中。可时间长了,他总能看开。   可还是会害怕。   再也不会有人把他看做孩子、看做阿弟、看做年纪小小的“神医”了。对于那些抓了他的人而言,他仅仅是一个好用的、可以被卖出高价的物件。   这种恐惧,在罗真被关在笼中、出现在拍卖台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后面真正被拍下后,他开始认真计划,逃是不可能逃了,可自己总能想办法寻死吧?   没想到,“寻死”的计划还没成功,罗问又出现了。   在发觉自己不可能掏得起“买”下阿弟的钱之后,罗问转换了思路。   原本以为事情会很难,但一块块上品灵石砸下去,还是有逍遥宗弟子动心,愿意带他这个“仰慕逍遥仙师良久,只求靠近一观”的人上他们的灵船。   之后找到阿弟、将人带走,又在被追杀至江岸时取出从闻、慕手中得到的避水丹,以此躲在水面之下,想要避开搜寻者们的视线……也都顺理成章了。   ……   ……   这天晚上,四人是在船上睡的。   原本造给两个人住的小船,又多了两个乘客之后不免显得拥挤。但睡在上面也有好处,逍遥宗人虽然走了,可难保他们遍寻不到木灵体后,又回到木灵体最后留下痕迹的地方搜索。到那时候再和他们打一轮交道,闻、慕倒是不怕,只是毕竟麻烦。   倒是船上,已经有布置了大半的防御阵法,隐蔽能力也颇为不俗。唯独的问题是慕笙还没往里面加推动行船的法阵,但这不是问题。随波逐流,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一片的江水都颇平缓,小船荡在上面,伴着柔和夜风轻轻晃动。   闻渊、慕笙这时已经不像从前,必须分出一个人守夜才放心睡觉。两人一同闭着眼睛,初时躺得还算规矩,没一会儿,慕笙又滚到了闻渊怀里。   两人手臂缠着手臂、腿脚缠着腿脚,一副亲密难分的模样。旁边睡不着的兄弟俩看着这一幕,各有感受。   罗问忍不住道:“从前便知道他们感情极深,现在来看,果然如此!”   睡着时的举动可是人下意识的反应,而看两人那亲昵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心中的另一人有多重要。   罗真:“嗯,”声音很轻,“他肯定是知道,他是真的对他好,这才与他一同。”   一串儿重复的人称,听得罗问眼晕,不由问:“你在说什么?”又记起,“对了,白日都没有机会问。你从前那样谨慎,今日却不假思索地在他们面前现身。虽然后来的事儿也能看出来,前辈们都是大好人。但阿弟,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疑问十分真切,罗真听着,眼睛眨动。   船舱黢黑,罗问却是修士,目力非凡人可比。他依然能看到阿弟眼中跃动的绿色,像是红尘当中最昂贵的翡翠碧玉。可惜的是,这份“昂贵”从未给阿弟带来好处,反倒让他多了一堆灾祸。   “因为慕前辈和我一样啊。”他很轻地开口,“他的眼睛,阿兄,你没见到吗?”   “……”罗问认真回想,良久,终于勉强想起,“日头烈的时候看他,仿佛的确能从他眼里看出一点儿绿色。不过,直接看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黑的吧?”   他仍有疑问,罗真却不再说话了。少年眼睛闭起,经历了长年累月的身心俱疲,直到今天,他终于能安稳睡上一觉。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不光是罗真,罗问也睡得近乎昏了过去。闻渊、慕笙醒来时看他们,半晌没看出两人有起身的意思,干脆各自去忙。   慕笙负责重新掐算方位、确定漂流了一晚之后四人到了什么地方,想回九江的话又要怎么调转方向。闻渊呢,负责捉鱼。   幽龙肉他们吃了太多,甚至有些腻了。这会儿捉的便不是它,而是一种在当地被称作“红翡”的妖鱼。   与身形颇大、鱼身壮硕的幽龙不同,红翡鱼要苗条许多。和名字一样,它们的鳞片是浅淡红色。没太多炼器上的价值,胜在漂亮。据慕笙所知,有些人会特地大量收购红翡鳞,好将它们加工成首饰、挂配高价卖出。   青年们倒不在意这些。这会儿闻渊捉红翡,也只是想到此鱼肉质细腻,身上少刺,切成薄片之后用来烫锅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既然要烫锅子,光有鱼肉是不够的。之前存下来的精华妖兽肉可以备起来,还有各样“小菜”。   昨日剩下的羊汤咕噜噜地滚着,香气随着风飘到船舱里。仍在梦中的兄弟俩不约而同地“见”到了同样场景,一个巨大锅子在自己眼前散发香气,自己往前一步,就能直接在里头游泳。   “咕嘟!”   罗问咽了口唾沫,醒了。   “唔!”   罗真也咽了口唾沫,人撑着地面坐起。   再下一刻,他们俩就与青年们一并坐在船头,吃起热腾腾的锅子。   到了肚子填饱,新一天的教学工作开启。慕笙果然想到了一本适合罗问的功法,当即开始细细与他讲解。闻渊没办法,只好自己承担起对罗真的教学任务。好在和慕笙在一起的时候长了,哪怕他并非丹修,也能在罗真问起基础问题的时候说出一两点来。   罗真底子太差,此时照旧获益匪浅。   如此过了数天,罗问关窍松动,从炼气前期晋为炼气中期。罗真也顺利炼出了第一颗千容丹,服下之后,他的眼睛登时成了一片纯黑色。   为防万一,少年对自己的面孔也做了些许修改。   灵契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被拔除,无论大家族还是大宗门,都再没了分辨出他存在的机会。   眼看九江城近在眼前,青年们又问一次:“你们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罗家兄弟对视一眼,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前辈们。”罗问说,“我们两个,现在也算有了能行走于世的能力。又再没人来追杀,我们……”   罗真:“我们想,回家里看看。”   罗问低声说:“当初走得太急了,我都没有来得及安葬爹娘。” 第177章 逃仆(58)   罗真不记得春临村里发生了什么,罗问却是知道的。   他总算靠着做工拿了足够银钱,去商行买下最便宜的一种储物袋。而后,便是搭兽车回家。   一路上,罗问都在想阿弟见到了这个储物袋会有多么惊喜。平时看那些修行的仙人,他们手中总有类似的东西,罗真自然也有。   脑海里是家人快活的表情,青年堪称归心似箭。偏偏以往总能在最短时间将他送回村子的兽车,在那天展现出了惊人的不配合。到了距离村庄还有五六里的地方,那两头金角牛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前进了。   驱车人见状,只好和罗问说,他愿意退钱,也可以在这基础上给罗问一些补偿。但是,定然是没法送罗问归去。   “再有,”两年过去,罗问竟然还能记起驱车人脸上透出的丝丝犹豫,“能让阿金阿银这副模样,那边恐怕……”出了什么事。   金角牛们一定是被风中传来的某些东西吓到,这才不敢靠近。   能让它们惊骇至此的,能是什么良善之辈?……虽然与罗问不算相熟,可对方搭了很多年他家的兽车,又一直颇有礼节,驱车人对这青年观感还算不错。眼看对方一脸焦急,分明是要直接冲回村子的样子,他不由开口提醒。   罗问知道,这话于驱车人而言全无必要。他感念对方的关照,然而前方村子中的,是他的家人。明知对方有可能出事,他怎么能不回去?   青年下了兽车,不耽搁半分工夫,拔腿就跑!   风声猎猎,吹乱他的发丝,吹起他的袖袍。   他跑啊、跑啊……虽然没有赶上救下父母、救下那么多听到动静之后想要拦住带走罗真的修士的叔叔婶婶。但是,他拦住了那些修士。   用罗真存在家里的一些药草,弄昏了他们,带走罗真。   后面的一路,他几度想过父母、叔婶们是不是还倒在地上,是否有人让他们入土为安。然而这些思绪往往持续不了太久,就会被罗问强行压下去。   既然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为什么还要去想?不过是徒增痛苦。   直到现在,转机终至。   兄弟俩态度坚定,闻渊、慕笙看了,自然无法开口阻拦。   不过,他们也没直接和兄弟俩分别。而是赶在进城之前,从两人的储物袋里翻翻找找,又搜出一堆好东西,送到兄弟俩眼前。   能够用来打造兵器的玄铁、灵矿,做千容丹的诸多材料,还有闻、慕闲来无事时积攒的大量灵符,以及慕笙之前答应兄弟俩的法衣。   “你们当真回去的话,罗问的脸也得变一变。”闻渊又说,“不,最好现在就变。”   罗问摸摸自己的面颊,郑重应了一声“是”。   救走阿弟的路上,不少逍遥宗人都看清他的面孔。之前不改换容貌,是因为千容丹数量不够,自然以罗真那边为先。现在罗真已经有了,一颗丹丸生效时间也长。接下来,就是为他自己打算。   “还有这个。”闻渊又翻出一样东西。慕笙看到,笑了,原来是当初他从慕家拿的匕首。   有了师父之后,两人就不用打着将它熔了换钱的主意。可要说直接丢弃,也不是青年们的风格。这么一来,东西就一直在储物袋深处压着,闻渊、慕笙也几乎把它忘了。直到现在,算是重见天日。   虽然罗问已经有擅长的兵器,可他的双剑品质着实平平。闻渊之前给他的那些东西,虽然能用来换新的双剑,可无论玄铁灵矿的品质都远高出罗问现在的水平。倒是这小玩意儿,与罗问十分契合。   再或者,哪怕他自己不用,只是拿去给罗真防身呢?照旧是好选择。   收起匕首,兄弟俩再度珍重地道谢。   慕笙笑了笑,操控小船停在岸边,看着罗问、罗真一同下船。   哪怕不论双方同样受过追杀的事儿,只看兄弟俩相互扶持的样子,他都觉得,自己与闻渊,和他们十分相似。   “以后有机会,”青年喊,“咱们再联络。”   罗家兄弟答:“自然!待我们安顿下来,一定拿通讯符告知前辈!”   江水流淌,小船轻晃。   罗真又开口,却是说:“闻前辈!慕前辈!祝你们日后永结同心、好运吉祥!”   在场三人都是一愣,不过,罗问愣完之后迅速反应过来,为阿弟补充:“咱们修行之人,就不说‘百年好合’了。前辈们,你们一定修行顺利、步步高升!百年千年,久久相伴!”   闻渊、慕笙:“……”   话是好话。   怎么听起来就是有点儿怪呢?   两人喉结滚动一下,到底点头应了,又对着兄弟俩说了些祝福、勉励的话。   这以后,罗家兄弟才算真正离开。慕笙也重新催动小船,要它循着江流入城。   小船重新飘荡,晃晃悠悠。   两个青年的心也在飘荡,晃晃悠悠。   过了些时候,闻渊:“待会儿……”   慕笙:“刚刚——”   两人同时开口,又在听到对方话音的同时微微停顿。   他们看着彼此,都拿目光示意:你想说什么?来告诉我啊!   闻渊抿了抿嘴巴,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他只是因罗问、罗真那几句莫名的话,心中渐乱。很想和慕笙讲些什么,以此给自己找一个锚点。   青年难得懊恼。   早知道慕笙会开口,自己定然不说。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弄得不上不下、不知下一句要怎么接。   心思转动时,慕笙依然在看他。渐渐的,青年露出一张笑脸。   他很放松的样子——如果闻渊思绪没有乱掉,他大约会看出慕笙神色间的一点紧绷——唇角和眉眼都是弯弯的,拿轻快口吻与他讲:“他们俩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什么叫‘永结同心’啊。”   闻渊注视着他。   “罗问那几句倒是还好,咱们肯定能顺顺当当,金丹、元婴……”而且,慕笙觉得不光是自己,闻渊也一定想不到他们日后分开的样子。   但罗问也没觉得罗真那句“永结同心”奇怪。   慕笙迷茫:“难道各地风俗不同,这话的意思也不一样?在他们那儿,这不是在说……成婚之人,而是对其他关系也能如此祝愿?”   讲到“成婚”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话音忽而一塞。好在后面的内容还是顺利说了下去,让慕笙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惜的是,这口气也没松下多久。后头闻渊久久不曾接话,慕笙的心便再度提起。   “兴许吧。”良久,闻渊终于应答。   有一瞬间,他仿佛在散乱、繁杂的思绪中找到了一个点。只要顺着那个点,就能梳理出背后的“线”。   但这样灵光忽现的时刻出现得太快、消失得也太快。以至于到最后,留在闻渊心头的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虽然男修与女修之间,总要“成婚”了,才能有日后长久陪伴。可我与慕笙是不同的,我们都是男修。   再说了,不必有什么名分讲究,我们原先便总是要在一起的。   小船入城了。   虽然他们在九江停留的时间也算不上长,可离开一趟又回来,青年们心头还是生出几分“归家”的雀跃。   其他思绪都被压了下去。半是青年们有意为之,半是他们的确正因马上要见到师父们而喜悦。眼看距离到地方还有些时间,慕笙干脆提出,他们不如再整理一遍给师父们带回来的东西。等见到两人,第一时间就把混沌火并那些草药送上去,多半能得师父们夸赞。   闻渊笑他:“前头见那兄弟俩,你一副高人的样子。这会儿,又成了如此。”   慕笙鼻子皱起一点,还是很可爱。闻渊见了,心头就要一阵发软。   要是给他一个选择,他说不定真会对“把慕笙变成小小一点,随时随地揣在身上”心动。不过仔细想想,就算不变小,慕笙也不会从他身边离开。倒是像现在这样,身形大一点,一只手臂可以揽住,两只手臂便能将人彻底收到怀中,更让闻渊心安。   “你不也一样。”他又来乜斜闻渊。下巴也抬起一点,很骄傲、很亲昵。讲话的时候,身体还在朝闻渊的方向倾来。   抱住他。   一个声音在闻渊脑海深处轻轻地叫。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勾住慕笙的腰。这下子,慕笙彻底倒在他怀里了。闻渊一低头,就能对上他带笑的眼睛。   他便也笑了起来。   等到打闹结束,两人整理储物袋、分装里面的东西……也是慕笙本来就有把东西收拾得有条理的习惯,眼下重新分装,也花不了太长时间。到了师父们坐落于九江的住处,一个“孝敬”用储物袋直接出炉。   青年们开始商量,既要给师父们惊喜,要不然他们悄悄进去?——客观地说,师父们一定能发现他俩。但是,正因为实力高绝、又信任两个徒弟,只要把面儿上的遮掩做好了,他们反倒不会多留意闻渊、慕笙的痕迹。   想法提出来,两人一拍即合。给身上套了个隐匿符,便悄悄溜进院子。   ——如果事先知道,他们会在院子里看到大师父将二师父搂在怀中,两人面孔不断靠近、直至相贴的场景……   闻渊、慕笙大约会觉得,有些时候也不必一心琢磨“惊喜”。 第178章 逃仆(59)   两个青年心神巨震之间,气息自然泄露,被沈、兰感知。   僵在一边的青年们:“……”   同样略有意外的沈、兰:“……?”   到底是见识更多、经历更多的师父们。短暂怔然后,年长的两个修士迅速反应了过来。   沈轶没有放开兰渡,只是自然地转成侧身搂着道侣腰的姿势,叫破道:“你们回来了?”   兰渡也显得从容,甚至笑了下,说:“回来怎么还悄悄的。”   青年们听着这话,情绪复杂,到底先从院外走了进来。   闻渊干巴巴道:“大师父、二师父,我与慕笙在外颇有一番收获,也带了些事物回来,盼师父们能用到。”   慕笙补充:“方才在外,我俩商量,要给师父们一个惊喜。”   没想到,师父们还没来得及喜,他们自己却先被惊到。   两个青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沈、兰又如何看不出来?   年长修士们看徒弟的眼神变了变,从一开始的平静、好笑,变成关怀。   沈轶甚至柔声问了句:“可是在外头碰到了什么麻烦?”   说着,又看了兰渡一眼。   兰渡眉尖动了动,以极小的幅度摇一摇头。   能选择在九江城停下、让徒弟俩出去,就说明他提前判断过,知道这样旅途对闻渊、慕笙来说非但没有危险,反倒还是一番收获。   可青年们现在这表现,兰渡也有些看不懂了。   在年长修士们打眼神官司的时候,青年们各自掐了自己一把,快速回神。   还是闻渊先说:“麻烦是有。可仰仗师父们平日栽培,我俩都没有大碍。”   慕笙面皮抽了一下,找回点平时的感觉,勉强笑道:“真说起来,该是我们给他们带去颇多棘手事。”   沈、兰看看两人的状态,就知道他并未虚言。可这么一来,两人是彻底搞不明白徒弟们前头是怎么一回事了。   疑惑间,师徒们的讲话还在继续。   既然提到在外的事儿,闻渊、慕笙便干脆就这个话题说了下去。   最初只是为了不冷场,后面却是真心实意地讲了起来。他们不单单有收获,还有疑问。关于此前一直不曾听说过的木灵体,也关于在外旁人对于木灵体的态度。   两人和杨家夫妇接触颇多,算是对他们的为人有一定了解。无论他们是抱着什么目的和闻、慕两个接触,相处时他们透出的亲切、两人对于家中小辈们的关怀都是真的。这么两个人,青年们很难将他们与罗家兄弟口中那些追杀他们,乃至害死他们家人的修士联系在一起。   可他们对木灵体的期待也是真的。言辞之间,都从未将罗真看做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察觉闻、慕看法与他们不同时,夫妇俩还细致耐心地与他们解释……   “师父,”讲完一切,青年们深吸一口气,问出那个最终的问题,“木灵体当真不是人吗?”   沈轶、兰渡看着他们,目光温和平静,闻渊、慕笙总觉得他们眼里还有什么自己不懂得东西,不过在那之前——   “你们和那位‘罗真’小友接触过了,”沈轶说,“应该已经有自己的想法。”   青年们怔忡片刻,再看彼此,某些压在心头的东西开始松动。   闻渊进一步问:“大师父,我们觉得其他修士的做法、看法都是错的,这对吗?”   兰渡笑了:“对不对的,不是要我们说。”一顿,见青年们还是踟蹰,干脆进一步解释,“照你们的说法,见了那对兄弟之后,你们先是帮他们躲开了大宗门的追击,又给了他们许多用来逃命、护着他们不被旁人找到的东西。所以,对这个问题要怎么看,你们其实很清楚了。”   原先只是“松动“的沉重之物,裂开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分明。   “可是,“慕笙也开口,“我们只有两个。算上罗问、罗真是四个人,再加上师父们也只有六个人。与我们心思不同的,却是拍卖场上上万修士,还有在外更多人。”   沈轶道:“而后呢?”   慕笙嘴巴抿起一点,脸上的踟蹰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就算人数再少,我们也是对的。木灵体于人修而言是有异,可丹修与体修、器修与剑修也不是完全相同啊!   “修士本就有各种不同体质,更不要说境界之分。罗真与罗问的区别,怎会有他和那些大宗门老祖宗的区别大?——若是哪个凡人如他一样,被抓住折辱,那些宗门总要出来伸讨一二。偏偏他是个能让旁人修为提升的体质,那些本会为人叫冤的正道君子,便要睁眼说瞎话,讲他连‘人’都不是。”   越到后面,他越是说得铿锵有力。在场三人都看着他,尤其是距离最近的闻渊。   他眼神渐渐柔和,眸光里透着笑意。   虽然平日的慕笙总显得低调,不像他,用一场打斗就能吸引所有目光。可在有些时候,他身上又会迸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辉,引得闻渊瞩目。   “既然这样,”对小徒弟这番说法,兰渡没说“好”或“不好”,“你们便去书阁,找那本《万物通鉴》来看,其中正有一章提到木灵体。”   青年们都是一怔。   闻渊:“这本书,不是你日日在看的吗?”   慕笙先点头,再摇头。   《万物通鉴》是本记载了诸多灵植、灵矿及其他天材地宝的书,内容极全,不少偏门的东西上面都有。   这些自是优点。但要说缺点,这本书也有,就是里面东西太多,索引又做得不便。想从中找到什么东西,必须得一点点翻过去。   为此,不少宗门、家族在收藏《通鉴》之外,还会特地让人写一本配合的注览。   轮到慕笙,他虽不曾看到注览,可往前五年,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以及对学习新知识的渴望。   加上筑基之后,他的脑力有一次显著飞跃。把一本《通鉴》翻下来后,不能说对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如数家珍了,只确定一下什么内容里面有、什么内容没有,慕笙还是能做到的。   “可我当真不曾看到。”他低声和闻渊说。   闻渊自然相信这话,听过了,便与慕笙一起看向师父们。   在徒弟俩疑问的目光里,沈、兰承认:“之前有些东西被封住了,现在再看,会有不同。”   青年们心中一动:封住?师父他们为什么……   既有疑问,他们自然开口。对此,师父们的回答是:“既然你们还没弄清原因,这就不是你俩现在该知道的事。”   “……”更不明白了,但对师父们,两个青年是绝对信任的。得了这样的答案,闻、慕虽然疑虑更深,却也没有再追问。   等他们看完《通鉴》上的介绍,或许就能明白过来了。   困扰两人已久的问题算是放下一半,可惜的是,轻松感还没出现,青年们又记起另一桩问题。   他们的视线在师父们之间横跳,其中总有大半时间,是定格在二师父腰上那只手上。   这画面绝不罕见。五年相处,就算他们俩很多时候都是自学,或者依靠机关偶人指点,可与师父他们相处的时候依然不少。   从前,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不觉得这画面有异。直到刚刚,一个超出他们对寻常亲密认知的画面出现了。   两人偷偷交换眼神。   都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慕笙:“你问问,问问。”   闻渊:“怎么不是你问?”   慕笙挣扎。   闻渊眼神也有点儿打飘。   这场面照旧落在年长修士们眼中,不等青年二人得出个人选,沈轶已经直接开口,道:“还有什么话,都直接说。”   闻渊、慕笙轻轻抽气,心一横:“师父,你们——”   沈轶轻轻偏头:“我们?”   闻渊:“你们刚刚,那是在?”   慕笙:“这不是男修与女修之间才要做的事吗?”   沈、兰沉默了。   青年们意外地发现,他们那两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师父,表情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点空白。   “男修与女修?”到底还是沈轶又开口,“自然不是。”   兰渡则说:“我与你们大师父是道侣,平日也没有瞒着你们吧?”   闻渊、慕笙的表情也开始空白了,嘴唇动一动,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回答二师父的问题,“可从前,师父们从未……”   沈轶好气又好笑:“你们是小辈,我们不得庄重着些?再有,虽然没有‘那般’,难道我们平日不亲昵?”   闻渊、慕笙听了这话,自然摇头。奈何疑问还在,是:“若只是平常那些举动,我们不也?”   可他们俩从来没意识到,两个男修也能当道侣!   这话说出来,两个青年都没觉得不对。沈、兰却是欲言又止,难以想象——   还以为两个徒弟早就在一块儿了呢。   虽然年岁小些,可以他们从前那些经历,情比金坚也不是怪事,旁人没必要置喙。   然而现在,这两个却说,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旖旎心思,只是随便搂一搂、毫无杂念地天天亲近? 第179章 逃仆(60)   闻、慕回到九江的第一天,不但被师父们的真正关系震到,也让师父们收获了小小震撼。   良久,两人终于又听到大师父的嗓音,是说:“看来从前让你们经的人、事,都还太少了。”   二师父似是赞同:“对,以后还是要让你们俩多出去走走、知晓一些外间状况。”停了停,“现在说这些有点早,你们毕竟刚回来。还是歇上些时候,再做打算。”   青年们喉结滚动,一起应了个“好”字。   却都没动。   沈、兰拿疑问目光看他俩。如此视线中,闻渊、慕笙拿出了那个他们事先备好的储物袋。   以沈、兰的修为,只需神识一扫,袋子里的东西就会在他们面前无所遁形。可年长修士们并未这样做,而是笑一笑,说:“这就是你们带回来的东西?”   “是。”闻渊道,“过往一直承蒙师父们关怀,我和慕笙无以为报,只能于这边角处寻摸些师父们可能用上的物件。”   慕笙则负责说明:“里面有一团混沌火,另有灵草若干。师父们平日用的留芳草、报春藤、十里香……里面都有。再剩下的,是闻渊和我一起做的肉干。师父们闲来无事的时候,便能吃上一两条。”   沈、兰听着两个徒弟的话,表情微动。仔细去看,会发现两人之前的无奈逐渐淡下,取而代之的是欣慰。   尤其是在真切看到那团混沌火后,沈轶颔首,“你们有心了。”   闻渊、慕笙唇角勾起,都雀跃了起来。   拜入两位师父门下这么长时间,这还是他俩头一次拿出对师父们有用的东西,还得了夸赞。   青年们都早就过了渴求长辈认同的年纪。说得更确切点,他们俩都没有这个时期。   闻渊父母在时,他们一家子都是“下仆”,哪怕是年幼的孩子也必须机敏懂事。慕笙就更不用说了,生父半点责任不担,母亲则在诞下他的那天难产而亡。嫡母王夫人不慈不仁,在他逃出慕家之后直接扭断了他的脖子。   要不是碰到沈、兰,现在的他俩十有八九就是山林中的一具白骨。对两人来说,“师父”两个字是那么深刻、郑重。   “还好当时咱们事先去捉幽龙了。”一直到从师父们的院子里离开,慕笙都在念叨,“有了幽龙,才有后头的赚钱。赚到钱了,才能买下混沌火!一环扣一环,总算没让师父们失望。”   闻渊也这么想。再进一步,要不是他们捉幽龙的时候碰到了杨浩,后头如何能有一个安稳的包厢能待?如果留在外面,两人以筑基之身带走混沌火的事儿,怕是会引来不知多少目光——闻渊自然不惧于此,只是觉得麻烦。   说到杨浩,他又记起木灵体、记起《通鉴》。   看一眼慕笙正在走向的方向,没错了,他是打算直接去书阁。   闻渊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愧是慕笙。   ……   ……   到了地方,慕笙熟练地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出人意料的是,那本记载了上百万个条目内容的《通鉴》并不算厚。拿在手上,只有约莫一寸高度。   与它的内容相比,这已经算得上轻薄至极了。   闻渊知道,这是因为书上被设了阵法。   前方,慕笙“哗啦啦”地翻动起书页。他也是真的对此熟悉,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心头的篇章。   变异灵植篇。   是的,虽然认可罗真与其他人修等同的身份,但这不妨碍慕笙对他的本体做出判断。   无论拍卖行里的青衫修士,还是与他们共度了几天时光的杨浩一家,应该都没有在“木灵体其实是一种灵植化形”这点上说谎。毕竟《通鉴》里并没有对人修的介绍,能在里面出现的,就只有各种天材地宝。   不过,哪怕是灵植,木灵体本体也不是普通的灵植。选专门记载特殊植株的这一篇,最有可能找到目标。   敲定范围之后,慕笙开始用极快的速度一页页翻了过去。   他没用上手指,而是直接拿灵气翻书。闻渊在短短时间内,听到了第二次“哗啦啦”动静。这一回,比之前时间更长、声音也更密集。   足足一盏茶工夫后,慕笙眼前一亮:“有了!”   说话的同时,他捧着《通鉴》,将自己找到的内容送到闻渊眼皮子下面。   闻渊被青年的动作“惊醒”,将视线从先是专注、而后惊喜的慕笙身上转开,从善如流地读了起来。   作为昭灵大陆上最实在的资料书,《通鉴》的前言里写得很清楚,它并非由某个作者写下。而是存在一个专门的门派,每个门中正式弟子都拥有一根用于沟通万物的灵笔。每当他们有所发现,就会在门派发下来的那本《通鉴原典》上进行记录。在这同时,世界上所有《通鉴》当中都会出现修改过的内容。   此门极是神秘,一般不会显露于人前。不过,从书里记载的内容数量、那些天材地宝的坐落范围来看,他们行走颇广,并且始终活跃。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当下,还是来看慕笙翻开的那一页。   闻渊一行一行地扫了过去,读着读着,面色开始古怪。   不是因为“木灵体”相关的内容太少。相反,他看到的内容太多了!   大部分情况下,天材地宝们的特性都是固定的。最先发现它的弟子进行记录后,便很少会有同门去更改。   但也有少数时候,不同人对同一种天材地宝做出了不同的判断。这么一来,他们往往会把所有人的观点都记录下来,好让旁人辩证看待。   青年们眼前的两页正是这样。光是被弟子们判定为“木灵体本体”的灵植,就有七八种。而后,有人说木灵体霸道无比,只要有它在的山头,其他灵植根本长不出来。   也有人说木灵体能促进其他灵植生长,有它在的地方,其他灵植一定郁郁葱葱。   唔,还有人详细记载了传说中那些纯种木灵体的状况。拍卖时被青衫修士详细介绍过的那个“被分神期大能得到的木灵体”也在上面,《通鉴》甚至直接标注出来,那名大能所在的势力位于丰阳郡……   慕笙叹气:“希望罗问、罗真日后果真能顺顺利利。”   闻渊看他一眼,发现青年找到目标条目的惊喜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表情忧虑。   闻渊手指动了动,一股替慕笙揉开拧紧眉尖的冲动浮现而出。可在他将手臂抬起之前,师父们的神色、话音又闯到他脑海里。   他们是道侣。   好吧,如果男修与男修果真也会在一块儿,以师父们从前那些表现,这其实也没那么让人意外。   只是,总是与另一人亲昵的师父们是一对儿,总是与另一人亲昵的自己和慕笙呢?   闻渊发现,自己很难就这个问题细想下去。仿佛只是琢磨一瞬,喉咙里就压了什么东西。   并非难受,只是……   心不在焉的闻渊,到底没有抬手。   因为在那之前,他放在纸页上的指尖微晃,一下子和慕笙捧书的手撞在一起。   闻渊瞳仁骤缩,激烈的酥麻感在脊骨炸开。对他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可是,要是光论与慕笙的肢体接触,今日之前,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为什么感觉忽而变了?他碰到慕笙,察觉到的不再是将对方搂住,就是将全世界都搂住的心安。而是一种更加陌生、让他思绪满是混乱的情绪。   讨厌吗?   并不讨厌。   喜欢吗?   闻渊没来得及在心里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对上了慕笙的视线,从对方眼里看一丝惊乱。   他没有开口问闻渊,闻渊却能知道,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慕笙对前面的事儿半点都不明白。   不知道闻渊为什么要在碰了他一下之后猛然把手错到一边儿,不明白他自己为什么也有类似动作。两人之间的亲密竟然消失了吗?不,慕笙绝不愿意!   他忽地抬起手,扣住闻渊落在半空中的同等部位。   闻渊能感觉到,慕笙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目光往上,他视线定定落在自己身上,嘴巴紧紧抿着,整张面颊都一起紧绷。   闻渊忽然有点无奈。   他手臂微微用力,前面还在和他面面相觑的青年,直接被带到了他怀里。   就是这样。   心里的声音开始轻叹。   闻渊能感觉到,这一次被自己抱住,慕笙并不像是往日一样放松、自发地与他紧密相贴。相反,他的身体和面颊一样绷着,像是到这一步了,依然担心被闻渊推开。   闻渊才不会这么做。   相反,此时此刻,他以一种称得上强硬的姿态,将自己另一只手也落在慕笙身上。   并不是简单地抱紧。这一回,他的掌心从慕笙背心开始一路往下,一直到扣到青年腰侧了,这才停手。   类似“顺毛摸”的动静结束了,慕笙的身体也软了下来。他再抬眼看闻渊,眼神微微闪烁,道:“你……”   恰好,闻渊也:“你……”   两人竟又是同时开口了。 第180章 逃仆(61)   闻渊:“你方才也在想师父们那些话?”   慕笙承认:“是。”   闻渊:“师父们是道侣,也不代表他们做的事只有道侣能做……”   慕笙笑了一下,手臂终于往上,挂在闻渊脖颈。   于两人而言,这是很惯常的姿态。只是经历了前面的一番心乱之后,这会儿再做,对青年们来说都有些不同感觉。   闻渊已经不会掌心出汗,可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手掌在发烫,脖子在发烫。所有与慕笙接触的地方,都奔腾着热血。   可即便是这样了,他依然没有放开慕笙的意思。慕笙也一样,闻渊都看到他从脖颈泛起的绯色了,青年却还在坚持讲:“我也这么觉得。”甚至给闻渊举例,“如罗问、罗真,他们现在碰到的事儿,和咱们当年碰到的事儿相差多少?难道咱们两边经历类似,你我就也是兄弟了?”   闻渊一笑,轻声说:“就是这样。”   慕笙眼神眨动,嘴巴依然抿着,却没有之前那种紧紧绷着的样子了。看起来十分柔软,很适合被……   闻渊用食指压住自己想要乱动的拇指。   “《通鉴》看完了,”他转移话题,“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慕笙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是。这一路劳顿,虽然之前也有歇息,却到底与在自家不同。”   闻渊赞同:“在外歇息得再好,也比不上自家。尤其咱们最近几天一直待在船上,为了罗家兄弟俩尽心尽力。”   慕笙喉结滚动,“很是该歇歇。师父们也是听出这点,这才提起的吧?”   闻渊:“应该……”   一连串儿话说完了,两人还是一动不动。   谁都不想当头一个松手的人。与对方半身相贴的感觉实在太好了,若是可以,青年们还真希望自己学过能在眨眼之间变换方位的法门。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直接回到屋里、倒在床上。   可惜毕竟没有这样的“可以”。在机关偶人从书阁之外经过,发出细微动静的时候,青年们忽地从原先状态中“惊醒”,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他们俩怕是永远都回不到屋中。   同样,再这么下去——   他们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自己和对方的面颊怎么就挨得那么近。仿佛机关偶人再晚来一息,两人面孔就要贴在一起。   太奇怪了。   板板正正走在回房路上的闻渊心想。   一定是受了师父们那幕的影响。   慕笙不太确定地安慰自己。   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原本以为是眼下微妙时光结点的“回到房间”,反倒会让两人更加“难熬”。   依照就他们过往的习惯,两人在九江城里也是共有一间屋子。床铺倒是宽阔,足够两个青年躺在上面。   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他们自然不会像在外一样总和衣而睡。可时隔日久,再度看到仅仅身着中衣的另一人,两个青年:“……”   不行,不能让师父们的关系再对他们产生冲击了。   青年们一起深深吸气。   无论闻渊慕笙,都绝无与对方分开的想法。他们过往、当下、从前,都定要长久相伴。就像罗问走时说的,一同攀上更高的境界,永远都不分开。   既然这样,他们必须处理要眼下的“问题”。   闻渊看一眼床铺,朝慕笙伸手,“睡吧。”   慕笙深吸一口气,久违地发现自己心脏竟然在“怦怦”直跳。   他抬起手,再度和闻渊十指相扣。比一般的牵手更加亲密,而这样的“更亲密”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过往都是觉得理所当然,现在也不该有例外。   被闻渊拉着手往床边走的时候,慕笙竭力地把脑海里师父们的画面驱逐出去,让其他东西占据自己的思绪。   什么才好?——对了,还是罗问罗真!   人家是兄弟,就算都是男修,也不可能当道侣吧?   唔,也说不定,毕竟罗真是罗问父母捡回家的。本体是灵植的他,和罗问并没有血脉上的关系。   而且,经历了之前的震撼,慕笙现在对“兄弟就不能当道侣”的论断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眼皮跳跳,察觉自己的思绪在往危险方向滑动,赶忙又将其拉回。记起自己当下在做的事,是为了驱除萦绕在他和闻渊之间的微妙气氛,一天天地实现罗问的祝福。   既然提到罗问的祝福了,便不免想到罗真。   慕笙脚步略有停顿。   手也哆嗦了一下。   都不算很大的动静,只是瞒不过闻渊。   他自然有所反应。眼睛轻轻眯起一点,侧头看向身边的青年,问:“怎么了?”   “我,”慕笙不知道该不该说,“想到点事。”   闻渊没有追问“是什么”,视线却一直没有转开。   慕笙知道,这其实就是询问的意思了。   他不太想说,偏偏更不想隐瞒闻渊。上次对对方撒谎的结果太惨烈,以至于之后几年,闻渊都有那么点儿心理阴影。也就是在足够时间过去的今天,两人才就很多事平和下来。   “还是罗问和罗真。”记起从前,慕笙到底选择坦白。却还是提前声明,“你不要多想,就是个逗趣儿的事。罗真不是给咱们说‘永结同心’嘛,当时咱们还弄不明白呢。可刚刚,我冷不丁觉得,是不是在其他人看来,咱们两个——”   果然是早就更加亲近了的关系?   慕笙光是想到这样的说法,就觉得口舌发干。踟蹰良久,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可哪怕只看他讲出的内容,闻渊也足够明白。   他同样微妙地停顿片刻,含糊道:“仿佛是。”   慕笙干笑:“但他们想错了,哈哈。”   闻渊:“……嗯。”   思路一旦被打开,就有点儿停不下来了。   不光是罗家兄弟,还有他们在青州城碰到的所有人、听到的所有话,都在两人脑海中一一呈现。   某个瞬间,慕笙甚至记起了客栈屋中那个神秘的小柜。当时他们不理解里面东西有什么用处,可结合伙计前前后后的神色、含含混混地说法,慕笙忽而冒出一种十分荒谬的直觉。   该不会,那两样东西其实是给“道侣”用的吧?   洁净符就不用说了,盒子里的香膏,仔细琢磨一下,用途应该差不多在治疗外伤上。可那一定不是单纯的伤药,因为与正经药膏比起来,它的疗愈功能还是有些差了。再有,那股让人无法忽略的香气。   慕笙不光是眼皮在跳了。他一面有意压制着自己的想法,一面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好吧,就当这会儿自己没有猜错,可男修与男修当道侣,如何就要到需要治疗外伤的程度?总不会两边一接触,就有一边要受伤。   女修就不会这样。   男修与女修,身上有何不同?   “慕笙?”闻渊叫了声。声音落下,就见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晰绯色挪上慕笙的面颊,对面青年连讲话都变得磕磕巴巴。   “没、没事。”他说,“咱们快睡,快睡吧。”   闻渊看他数息,还是应了个“好”字。   按说还是得问问的,可慕笙如今的模样,真开口了,总显得像是他在欺负人。   纠结一番的两个青年,到底一起躺在了床上。   最开始,两人面对面,身体之间只隔着一点儿空隙。   然后,闻渊虽闭着眼,却还是感觉到慕笙在一点点后退,像是想要拉开自己与闻渊之间的距离。   闻渊还是没有睁眼,手却猛地伸出来,直接扣着慕笙,把人直接压到了自己怀里。   他不是不愿意给慕笙空间,前提是对方不要得寸进尺。   青年在闻渊面前轻轻“哎哟”了声。闻渊听着,不曾睁眼,到底愿意给慕笙一个机会。只要自己假装不知道,对方之前的行为就不会被“揭穿”。   偏偏慕笙对此并不珍惜。   他是老实了片刻,可紧接着,又开始后退。仿佛过往一直习惯的事情,到这会儿一下子让他难以忍受。   闻渊舌尖抵着上颚,很不希望这是慕笙给他的最终答复。然而,他也无法忽略慕笙正在做的事情。   “你要和我分开?”闻渊终是睁开眼睛开口。   慕笙没想到他还醒着,瞳仁登时收缩。   “没有,”虽然惊讶,青年还是在第一时间澄清,“我怎么会?”   就是不希望与闻渊分开、想要一直保持两个人之前的亲密,他才有之前的做法。   对此,闻渊客观评价:“看不出来。”   慕笙:“……”   慕笙仿佛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和他商量:“我仔细和你说,你答应我,听完之后也不要觉得我奇怪、不想再和我亲近了,好不好?”   闻渊觉得这个说法十分荒诞,可慕笙的态度又显得认真。他看他片刻,终究点头:“好。”   如果对方是出于这种担忧而要和他有所间隔,闻渊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但也没有之前那么不悦了。   他还是扣着慕笙的腰,仅仅隔着一层薄薄布料,下方就是青年柔韧的腰线,还能感觉到慕笙的体温。   闻渊知道,自己喜欢这种感觉。   “我好像,”慕笙说,“想了不该想的事情。”   闻渊心不在焉,继续专注于掌心的绝妙触感,随口问:“是什么?”   慕笙:“如果,咱们两个真的是道侣呢?” 第181章 逃仆(62)   闻渊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了。   他看着慕笙,能清楚地从青年面上看出几分不安、几分忐忑。   闻渊不用细想,照旧能明白慕笙这会儿的心思。他觉得两人刚刚才说好,他们不必像是师父们那样当道侣。可现在,慕笙违背了之前的话。   闻渊:“这和你躲我有什么关系?”   慕笙一顿,坦诚回答:“动了这个念头,我身上便仿佛与寻常时候不同。你平日历来敏锐,我想,万一教你察觉了。””   闻渊问:“有哪里不同?”   慕笙:“……你明知故问。”   闻渊笑了。   他终于还是把手抬了起来,去捋慕笙颊边垂落的发。   慕笙视线快速转动,先把目光落在他指尖,又重新去看他的面颊。   正好,闻渊又开口了,说:“我是知道。你丹田、经脉里的灵气没之前那么稳了,连血流都快了不少。”   慕笙承认:“对。”   闻渊:“你之前只在快活的时候这样。”停了停,嗓音都轻许多,“想到与我当道侣,让你很快活?”   慕笙:“……”还是承认,“对。”   他想开了。   事情很明显,闻渊同样不愿意与他分开。   既然这样,就算被对方察觉了心思,两人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最多是尴尬一两天。   慕笙权衡之后,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他屏住呼吸,不再躲闪,而是拿坚定目光去看闻渊。   不等闻渊下一个问题出来,慕笙主动道:“你呢?若是咱们两个,真的像师父他们一样,你会觉得不妥当否?”   闻渊又是一笑,手指用慕笙的碎发勾圈,反问:“在你想来,道侣和咱们现在这样有多少不同?”   意思是,他得先知道当“道侣”后有什么额外的事要做,之后才能给慕笙答案。   慕笙听了这话,心跳更快。他脑海中叫了一声,想,闻渊这会儿来听我的血流动静,怕是要被吵到。   “至少,至少会和大师父、二师父那般。”青年吞吞吐吐。   没说清楚,但闻渊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把自己和慕笙代到前面看到的画面。说实话,并不反感。   不光是“不反感”,等那场景出现在脑海中,闻渊甚至有种迟来的恍然感。   他从前也有觉得,自己和慕笙是亲近,却还是不够亲近。只有用神识去探对方灵台的时候,“缺少什么“的感觉才会淡下一些。后面从中抽离,又会升起淡淡的不满足感。   现在不一样了。   闻渊一下子明白,自己“不满足”的时候,还能做些什么。   但他不说。非但不说,还要故意问慕笙:“哪般?你说清楚。”   慕笙:“……你故意的。”   闻渊笑意更大,很愿意和慕笙坦诚,对,自己就是想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偏偏怀里的青年并不随他所愿。与他了解慕笙一样,慕笙同样能从闻渊的神色当中看出他的每一分心思。   此刻见对方含笑看自己,他心情骤地放松下来。再想到什么,眼里登时闪过狡黠光彩。   闻渊只来得及心中一动,就觉得唇舌被柔软的、带着浅淡药香的气息攻占。   ——不是要我说清楚吗?我想了想,觉得“做”比“说”来更清楚,你不会反对吧?   慕笙没有讲话,可闻渊还是觉得这样的思绪正划过自己脑海。   再接着,他的全副精力都被嘴唇上的动静占据。慕笙不光是碰上来了,还用一种非常生疏的动作在上面磨蹭。再过一会儿,甚至无师自通,用上舌尖,想要撬开闻渊的齿关。   新奇。闻渊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便配合地将牙齿打开。   慕笙进来了,往后一路都没有受到阻碍。他大约还是不清楚要怎么做,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炼丹炼器之外的地方照旧展露出聪慧。没过多久,就掌握了“勾着闻渊的舌纠缠““连闻渊舌根、腮侧等偏门地方都不放过”的技巧。   细微的水声从两人唇间传出,眼睛看不见,神识却能发现,他们的嘴唇都比平常红了不少,还多出一种亮晶晶的水色。   慕笙在很认真地吻着闻渊。   闻渊放纵他动作,也想知道慕笙还会给自己什么惊喜。   他没花多久,就等到了答案。   大约终于觉得自己给闻渊的唇舌打好了印记,慕笙的亲吻开始落在其他地方。   从唇角开始,往面颊,也是往耳畔。这么贴近的距离,一个个轻吻里,他的胸膛自然与闻渊紧密相贴。到这一刻,哪怕不是修士,没有超出普通人的眼力、耳力,闻渊依然能听见——   “怦怦、怦怦!”   他手指在慕笙发间轻轻摩挲,笑着说:“你这会儿比之前光是‘想’和我当道侣的时候,还要快活多了。”   慕笙微微一顿,闻渊感觉到一只手朝自己贴了过来,同样放在他心脏位置。   慕笙终于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为了和闻渊道:“你也一样。”   闻渊不否认。   慕笙眼睛更亮了,追问:“你也想和我当道侣,对否?”   闻渊更想逗他了,一点高深莫测从他面孔上露出来。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慕笙已经替他道:“‘对’,我听见了。”   闻渊笑了声,也不捏腰、玩头发了,改做专心揉慕笙的脸。   眼看那张秀白面孔在自己的掌心下被微微挤、变换形状,他说:“我可没说,你瞎讲。”   慕笙简直是有恃无恐,道:“你在我识海里说的。”   闻渊一顿。   慕笙:“你说,‘原来我之前总觉得他嘴唇可爱,想多看看揉揉,其实是想’……嘶,闻渊!”   闻渊顿了良久。   终于轻轻咳了一声,眼神带飘,转开视线。   心里想的东西被人直白念出来,感觉实在不自在。   但那个听到他心音的人是慕笙。闻渊这边,同样能不讲话就察觉到一些慕笙的心思。所以在那点不自在外,他倒是没有其他感觉。   “‘要是其他人,我肯定让他后悔做这种事,可慕笙……’”   慕笙又念。   闻渊眼角抽抽。什么叫天道好轮回、他前面还琢磨慕笙无奈的样子有意思呢,现在无奈的成了他自己。   “我与旁人不同,对否?”   慕笙问他。   闻渊缓缓吐出一口气,半是笑,半是无奈:“这还要问啊?”   慕笙做出正经神色:“倒是不必。不过,”同样一笑,“我喜欢听。”   闻渊眼神动了动,“好,我多说两句。   “你与旁人不同、于我而言是至重要的人。旁人我都可以不认得、不在乎,唯独你不行。”   闻渊相信,师父们就算不收自己和慕笙两人做徒弟,也能过得极好。而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牵挂。   慕笙眼中亮色更甚,一脸“再多说两句”。   闻渊目光柔和地看他,温言开口,“若是没有你,哪里会有如今的我?若不是为了与你长长久久,我又何必那般修行?……慕笙,我对你——”   慕笙屏住呼吸。   闻渊冷不丁:“我讲了这么些,你是不是也该有些表示?”   慕笙情绪被他打断,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你……好吧。”   他整理思绪,一样对闻渊道:“我喜欢炼丹炼器,画符画阵,因为这些能帮你。照这么说,闻渊,我最喜爱的应该是你。“   闻渊:“‘应该’?”   慕笙:“一定。”   闻渊:“嗯,然后?”   慕笙笑道:“你考校我啊?”没等闻渊承认或否认,他整理思绪,继续讲了下去。   说自己喜爱平日修行刻苦的闻渊,同样喜爱待自己极是关怀的闻渊;   说自己喜爱江上倚靠于船舷、潇洒英俊的闻渊,同样喜爱看向他是脸上盈笑,连天上月色都逊色三分的闻渊……   说着说着,青年的嗓音愈轻。他又开始靠近闻渊了,无边无际的渴望从心头涌出来。催促着他、鼓动着他,让他与闻渊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之前还让慕笙心头满足的亲吻,这会儿竟引来了新的空虚。他迫切地想要得到更多、索取更多,也给予更多。   “闻渊,”他叫自己心上人的名字,光是简单两个字就能让慕笙心头溢满雀跃,“你身上也——”   变得好烫。脉搏在鼓噪,灵气在奔腾。身体开始纠缠之前,他们的神识已经开始纠缠,意识深处迸发出同样的渴求:   我好爱他;   我不是第一天发现自己爱他,过去的每一天都加深着他在我心头的重量。我们合该是难解难分、永不分离的一对,无论是不是道侣,我都愿意把最好的一切、包括生命都给他……   “慕笙。”   唇舌再度触碰的时候,慕笙听到心上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喜欢这样的声音,可惜这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慕笙并未回应,只继续亲吻闻渊。   直到闻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稍稍推离。慕笙讶然看着对方,没想到,从闻渊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讶。   “你的眼睛,”闻渊说,“怎么变成绿色了?” 第182章 逃仆(63)   一盏茶工夫后。   慕笙挥了挥手,面前水镜自然消散。然而眼前的景象没了,心里的图景还在。   他还是很难相信:“我……到底怎么回事?”   连本人都想不通的事,闻渊自然更没法给他答案。但青年还是尽力想了想,给心上人提了两个建议。   “再在《万物通鉴》上找一找?”他说,“或者,干脆去问师父们?”   慕笙思索。   他眼皮微垂,睫毛的影子落在瞳仁当中。   从闻渊的角度看过去,那双褪去原先颜色,露出纯然金绿的眼睛,就像是青山当中的幽幽碧水。沉静无比,让他的心都缓缓浸了进去。   意识到之前,闻渊已经抬起手,轻轻地捧住慕笙的面颊,又用指尖去摩挲青年眼下那片皮肤。   动作之中,慕笙抬头看他。光线落入他的瞳仁当中,原先幽静的碧水,骤然映出一片波光。   闻渊看怔了片刻,忽地意识到:“其实之前,慕笙的眼睛也……”   “会不会,”他把心头的猜测说出来,“你的眼睛本来就是这样?”   慕笙眨眼:“什么?”   闻渊:“之前我也在你眼睛里看到这种颜色,只是很淡。”   慕笙茫然了,完全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闻渊进一步回忆:“基本都是日光颇盛的时候。”依然扣着青年的下巴,将对方脑袋往下压一点,错开明亮日光,先前璀璨明亮的眸色便重新变暗。再托起,那份耀眼的颜色又重新落入慕笙眸中。   “我还从未多想。”闻渊又说,“可现在,你其实也一样。照着光的时候,绿色会明显一点。不照光的时候,颜色又暗了许多。”   慕笙喉结滚动,喃喃说:“罗真也是这样。”   一个极大胆的念头从他脑海里冒出来,可不等青年真正想到,慕笙直接将其否认:“可罗真是罗问爹娘捡回家的,我却是慕家亲子!否则的话,他们没道理把我养大吧?——要说知道我与罗真是同样情况,所以给我一口饭吃,也不可能。真那样子,我不该和慕家庶子、庶女待遇完全一样。”   不是好或不好的问题,而是无论慕家主还是王夫人,对他的态度都很明确。加上那对夫妇在他与闻渊离开多日之后,忽而追杀而来,慕笙觉得,“他们是通过我与慕家主的血缘关系找到我俩”的判断应该没错。   如此一来,就算他与木灵体沾边,也定然是杂血。以从前的眼睛颜色来看,多半还是个混了五代以上人修血脉,以至于毫无“用处”的杂血,这才安然和一群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同长大。   闻渊也想到疑点:“罗问说了,罗真眼睛从小就是这个颜色。”   两个青年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没法子,解开疑问的关键还是落在闻渊前面提出的两个方案上。   师父,还是《通鉴》?   闻渊、慕笙:“师父!”   ……   ……   送走两个徒弟没多久的沈、兰,再度听到来自年轻人的叫喊。   两人目光快速交汇,神识在更早之前铺开。视线碰上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对徒弟们再来得原因了然。   兰渡有点好笑,说:“我还以为他们还得多琢磨几个月。”   沈轶对此不置可否,只道:“也是好事。”   兰渡喃喃:“好事……也不知道他们这趟来问,是‘发现’了多少。”   沈轶:“这不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青年们正好踏入院子。   年长的修士们先前已经“看”到慕笙那对金绿色的眼睛,这会儿拿双目去瞧,神色中没有半分意外。   闻渊、慕笙怀抱疑问而来,自然要留意师父们的态度。这会儿虽然还没开口,两人却已经意识到,无论大师父还是二师父,都有些从容过头了。   就好像……   慕笙喉结滚动一下,恭敬地叫了声“师父”,又问:“我眼睛的事,您二位是不是本就知道?”   闻渊站在他身边,虽然没有开口,视线却也一直落在师父们身上。   在徒弟们的紧密注视里,年长修士们轻轻点头。   闻渊、慕笙瞳仁都是一缩!   沈轶:“初见你们的时候,我们就察觉了。”   “不过,”兰渡跟着道,“当时是那种情况,自是驭艳微没时间讲。后来你总算恢复,我们看了两天,发现你似乎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小闻。   “既如此,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先不要与你们说起。”   慕笙记起:“那,《通鉴》里的‘木灵体’介绍——”   沈轶:“我们封的。”   慕笙微微恍惚。   闻渊有些担忧地看他,手臂抬起一些,又去扣慕笙的手。   触碰到对方的一瞬,他心尖猛地一跳:还好自己这么做了!当下时刻,慕笙的手竟凉得吓人。   “为什么?”慕笙小声问,“大师父,二师父,我们这趟出门,发觉外面似乎人人都知道木灵体,只有我和闻渊不同。   “闻渊倒是罢了,他平日修刀锻体,原先也不了解这方面。可是,我是药修。”   了解作为“变异灵植”的木灵体,也是他分内之事吧?   “你也是我们的徒弟。”沈轶道,“还是个聪明的徒弟。”   慕笙瞳仁细细颤动。   闻渊很明显地感觉到,随着大师父话音落下,自己掌心当中,慕笙的手同样一颤。   “在你不知道‘木灵体’的时候,自然不会往这方面考虑。但等你知道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有所联想。”兰渡平和地告诉他,“但那时候,你只在书上看过木灵体,还不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   慕笙:“我……意味——”   沈轶:“我们一直没问你们,在钟嵘山上你们遇到了什么。但光是山上的痕迹,也够让我们有一些想法。”   兰渡:“如果没有认识罗家兄弟,你便直接知道自己是木灵体,慕笙,你会怎么想?”   慕笙哑然。   他站在那里,目光与师父们触碰。在这同时,他又知道有另一道目光在灼灼看着自己。   是闻渊。   他曾经经历过一次慕笙“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希望你以后平安顺遂、成为真正修士”的决断。原本以为自己在为两人共同逃离慕家而拼搏,回头却发现,自己最重要的人正在从悬崖坠落,自己却无计可施。   闻渊再也不想碰到类似的事情了。可若是师父们说的状况成真,以慕笙的脾气,他会不会又觉得木灵体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慕笙:“……”   他反去扣住闻渊的手,用力将对方握住,说:“不会。我知道你之前有多难过,怎么可能再让你难过一次?”   闻渊定定看他。   在他的注视当中,慕笙咳了声,嗓音压低很多:“最多,我就不出门了嘛。有师父们在,我能出什么事?”   闻渊眼睛眨了一下,似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慕笙松一口气,两人袖下的手变成十指相扣。   “但其实,”沈轶无意打断两个徒弟的互动,只是有些话一定得说,“就算你出门了,也不会有事。”   慕笙知道,这话是真的。   哪怕不论刚刚过去的青州之行,过去几年当中,他与闻渊外出的次数已然不少。一次次离开师父的途中,他们两个不畏那些凶猛的妖兽,不惧任何别有用心的敌人,增长了颇多实战经验,还小小打出名头。   哪怕是眼睛颜色变了的当下,他也可以熟练地炼制千容丹,再期盼起下一次和闻渊外出闯荡。   青年想着这前前后后自己的变化,一时感叹良多。再琢磨一下,原来早在捡到他俩的那天开始,大师父、二师父已经开始为他们考虑。   闻渊、慕笙心头不可谓不动容。平复片刻心绪,慕笙才继续问:“可大师父、二师父,还有一件事我不懂。”   师父们颔首,青年便问:“从前,我眼睛怎么不是绿色?”   沈轶闻言意外,“那本书里没有写吗?”   两个青年一起摇头,兰渡则是小声解释:“之前是有,但写《通鉴》的门派有规定,超出时限还没被验证的说法都得删掉。”   沈轶:“……”没办法了,只好亲自回答徒弟,“你是杂血木灵体与人修的血脉,这点不会有错。而如你一般的杂血木灵体里,也有些人与你一样,会在一定时候显露出纯木灵体的特征。不过,这种人一是很少,二是他们不一定会碰到‘转化’的机缘。”   “机缘?”闻渊、慕笙齐齐问。   沈轶反问:“来这儿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青年愣了片刻,面颊随即爆红。   沈、兰看得好笑。兰渡轻轻拍了一下沈轶的手臂,示意换他来说。   沈轶视线轻飘飘落在道侣身上,下一刻,手臂上多了一条柔软的狐尾。   同时,兰渡对两个青年讲:“杂血木灵体只会在确保自己身份泄露,也不会受人伤害的时候开始‘转化’,在那之前,他们往往不通情窍,连身边人也会略受影响。”他和沈轶一直以为,这种“影响”是指木灵体性格淡漠。没想到,真相是两个徒弟日日搂搂抱抱,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心思。   直到今日。   兰渡:“……当然了,光通情窍也还不够。得两个人经历一次正经双修,木灵体从中得到好处,这才算完。”   刻在血脉里的本能会告诉他,他遇到了一个真心实意、绝不会将他当做修炼工具的人。这种时候,露出眼睛的真正颜色也已经无妨了。   闻渊、慕笙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沈轶、兰渡看他们思考,心头琢磨,是不是该让徒弟们有话去外面讨论。   结果紧接着,就听到:“……可师父,我们不曾‘双修’啊。” 第183章 逃仆(64)   青年们此前不知道男修与男修也能成好事,但“双修”两个字背后的含义,他们还是懂得的。   先前自己与心上人是有亲近,可要说那是双修,两人都不大认同。   话是闻渊、慕笙一同问的,开口、停下的时间都一样。   眼看两个徒弟望一眼彼此,面上热度更多一重,当师父的年长修士们咳了两声,尽量委婉:“你们觉得‘双修’是什么?”   徒弟们显然没领会到这话的切实含义。两人齐齐“啊”了一声,连周边的灵气都开始动荡。   沈轶只好放快语速,赶在徒弟们惊晕之前开口,道:“自然是灵气共渡、神识交融。”   这么一讲,也不怪他和兰渡先前误会。早在颇久以前,两人就发现徒弟们的神识总交织一处。其中缠绵程度,正似一对真正道侣。   放在一些唯独讲究锻魂的门派,这甚至不能说“似”,而是实实在在已经是了。   “再有这方面的法门,也不过是加快你们灵气相通、共同运转周天的速度。”   沈轶又补充。   闻渊、慕笙听懂了。两人心神缓缓定下,发觉自己前头误会,都忍不住赧然。再看看同样赧然的对方,心情仿佛又放松很多。   “若是你们想找此类法门。”兰渡笑了一下,“倒也不必麻烦。只要——”   刚刚放松下来的两个青年:“咳咳、咳咳!”   沈轶没办法地去看身边的道侣。   兰渡挑唇回望,口中说:“罢了,顺其自然也不错。你们两个,还有其他问题吗?”   自然没有。最大的疑问被解答了,师父们还附带地给他们讲了其他细节。虽然对话的结尾有些出乎意料,但事先弄明白“双修”是怎么一回事,对已经认定对方是道侣的青年们并非坏事。   两人一同说了“没有”,沈轶便说:“既如此,你们还是先回去休息。”   青年们又一同说“是”,而后恭敬与两位师父告别。   等到了院外,慕笙不无庆幸道:“闻渊,刚刚师父们说的话你听见了否?原来不是咱们漏看,是《通鉴》上的相关记载被删掉了,难怪之前咱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闻渊则道:“看来你这样的情况果然特殊,这才许多年都没人再碰见。”   慕笙:“一下子就不是‘人’了,有点不习惯。”   闻渊一只手搭上对方肩膀,笑一笑,“在我看,你是什么身份,都与从前一般。”   慕笙侧头看他。   闻渊又对上了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同时见到其中倒映出的自己。   早在理智回神之前,他已经再度开始靠近心上人。   慕笙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可到最后,闻渊并未真正吻来。   慕笙疑问看他,见闻渊叹一口气,“这个距离,师父们哪怕不是有心,只要稍稍神识一动,就能知道咱们俩在干什么。还是等回去吧。”   慕笙笑了,轻快地讲:“好啊。”一顿,又说,“你说得对。照这么讲,我从前也‘不是人’。可从前那么多年月都过来了,没道理到了今日便要不同——不过,下次出门之前可得开次炉子,好好把千容丹炼出来。”   闻渊:“咱们一起处理药草。”   慕笙应了句“好”,又记起:“慕家人不太可能是杂血木灵体。”以他们世世代代在烈焰城的耕耘,真有这种状况,一定早就传出风声了,“所以,应该是我娘。”   闻渊轻轻“嗯”了一声。   慕笙:“我之前只知道她……”微微一顿,“是姓慕的到旁人家中做客,被那边送来的侍奉。却不曾想过,她成了‘侍奉’,怕是还有这方面的缘故。”   闻渊想了想,“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到烈焰城看看。”   慕笙知道,这话纯粹是为了自己。   果然,闻渊继续往下讲话时,说的是:“从那人口中问出,阿娘到底是从哪家来的。再去看看,他们究竟是如何行事……”   女郎有没有依然活着的姐妹、小辈。她们有没有因“杂血木灵体”的说法,再受其他欺凌。   讲着讲着,闻渊的嗓音低了下去。慕笙则始终安静,一直到回了他们的院子,他才像是倏忽惊醒,低低应了声:“嗯。”   他心情微沉,闻渊能够清晰感知。   对心上人的怜惜占据大半心情,路上说的亲吻冲动这会儿也自然散去。他只把人搂在怀里,拍一拍慕笙的后背,告诉他:“睡吧,睡一觉就好起来了。”   ……   ……   两人都觉得,师父们说的“顺其自然”很适合他们。   接下来一段时间,闻渊与慕笙的关系循序渐进。   虽然已经在心里认定对方是道侣,与对方亲吻也很舒服,比搂抱更进一步的接触也让两人着迷,另一重含义的“双修”,还是在一旬之后才发生。   那会儿,慕笙已经炼成一批千容丹。为防万一,他又炮制了一批灵草,预备给自己凑个整。   “一千颗”听起来就不错,现在还差两百,继续努力吧。   这个过程中,闻渊果真遵循了他的诺言,一直在帮慕笙处理炼丹的各种材料。   他不了解很多灵草的特性,唯独在收拾它们、取其精华的过程上十分熟稔。有时候,慕笙被他提溜到一边休息,一边吃点心、一边看闻渊肃着脸,专注于手上灵草的样子,心脏便会悄悄跃动。   他有一个世上最好看的心上人。   慕笙对这点十分坚信。   他的目光止不住地在闻渊面孔上流连,只觉得刀修脸上的每一寸都长得恰到好处。年少时简简单单的“野性英俊”,这会儿成了一种极为锋利的气度。仿佛光是站在与他相对的地方,就要被他身上的气势割伤。   可在慕笙面前,这把“刀”又像是找到了“鞘”,变得温柔缠绵。   他越看越是喜欢,干脆靠近过去,拿着手上点心去喂闻渊。   “啊——张嘴。”闻渊从前就是这么喂他的。   他那会儿有多配合闻渊,闻渊就有多配合他。修士的注意力从药草上抽出一点,一口咬上点心,咀嚼片刻、咽入腹中,自有一股灵气在他丹田荡开。   慕笙又喂他茶水,闻渊照旧一口喝掉。   再往后,慕笙不动了。他撑着下巴,一心一意地看闻渊。视线也开始慢慢下滑,看他脖颈的线条,看他偶尔微滚的喉结,也看他被法衣包裹住、却依然能看出健硕的身躯。   最后,青年的视线落在心上人灵巧活动的手指上。   慕笙挪不开眼了。他想到昨天夜里,闻渊的手指也是这么灵巧。   “咕嘟”一声,慕笙喉结也开始滚动。   闻渊似乎没有留意到,依然在处理灵草。   慕笙目光有点发飘。感情上,是很想继续看的。理智上,又知道这么下去可能要出事。   他思绪极多,一面克制自己坐好,一面克制不住地想到更多“昨夜”。最先的确是惯常的亲吻,可是以后,他不仅仅亲了闻渊的嘴巴,闻渊也不仅仅将吻落在他的面颊。   不知不觉,慕笙已经在期待一些事了。但是,他们说好的,“顺其自然”。   之前慕笙觉得这四个字很安全,这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够。   他喝了口灵茶,润一润干燥的喉咙。   这时候,闻渊忽而开口,说:“好了。”   慕笙看他,见闻渊朝着面前的灵草们轻轻抬起下巴,“你看看,有没有哪里没处理对的。”   慕笙自然望去。心头再怎么旖旎,他也是个专业修丹、修药之人。有些事,于他来说已经是本能了。   青年的视线快速在一株株被处理妥当、只等下炉子的药草上滑过,用了很快时间,就笑道:“都很好,多谢。”   闻渊点点头、起身。   慕笙自然也要起身。可在他动作之前,闻渊大步跨来,竟是一只手扣在慕笙背后、另一只手直接去勾慕笙腿弯。   慕笙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直接腾空而起,被闻渊打横抱起!   他眼睛蓦地睁大,嘴巴里发出一声抽气动静,紧接着叫:“闻渊!”   闻渊应他:“我在这里。”   慕笙心跳很快。两人神识交融的次数太多,以至于这会儿他能微妙感觉到闻渊的心思。对方也在渴望、也在热切——   青年抬手,去勾心上人的脖子。   闻渊似是轻轻笑了声,维持着抱着慕笙的动作,朝屋中走去。   慕笙靠着他的胸膛,心头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另外还有一些难以压制的甜。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忽然?”   闻渊垂眼看他,又笑了:“不得问你吗?刚刚你都在想什么?”   慕笙:“……”   对,他现在能感觉到闻渊的心思,闻渊刚刚一定也能感觉到他的心思! 第184章 逃仆(65)   闻渊好笑,“头低着做什么?”   慕笙嗓音闷闷,回答:“有点没脸见你。”   闻渊:“不至于吧?”一边讲话,一边把准道侣放在床上。   慕笙被他摆成半靠床头的姿势,倒方便了他继续低着脑袋。   闻渊站在床边看他。须臾过去,见慕笙还是不打算抬头,干脆直接要求:“看着我。”   慕笙仿佛挣扎。   闻渊又是一笑,说:“我要亲你。”   慕笙:“……”视线转来。   闻渊温和地看他,就像慕笙之前想的那样。锋芒毕露的心上人,到自己面前,总是不一样的姿态。   他的心情因这个念头柔软,不用闻渊多说,青年主动把自己换成跪坐在床上的姿势。身体挺直了,正是适合接吻的高度。   两人唇舌再度触碰,不止如此,连神识也一并勾勾缠缠了起来。   愈来愈亲近、愈来愈紧密,仿佛他们天生就应该融为一体。   接吻当中,闻渊伸手,解下了一旁的床幔。   幔纱落下,青年们的身影被遮挡在后,唯有细细的笑声偶尔传来。   再接着,笑声变成一声轻轻的“呀”,还有一声含糊的、似要被什么吞没了的“闻渊”。   良久。   闻渊扣住慕笙的手掌。   低低地回答他:“我在。”   ……   ……   再醒来的时候,闻渊、慕笙思绪还迷蒙着,却依然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有点儿像是两人每次顿悟之后,灵气充盈地填满整个丹田,就连经脉也没落下。   身体变得很轻,仿佛只要他们愿意,就能直接往云端去。   两个青年静静感受了片刻,这才一同睁眼。   慕笙做的第一件事是侧头去看闻渊,顺道拿手撑住脑袋,问:“你是不是很想去外面练刀?”   闻渊一样转过来,承认:“对。”   但他也想多和慕笙躺一躺,再搂着总算走到最后一步的道侣亲昵一番。都不必像昨晚那样水乳交融,只要能真切感觉到慕笙在自己身边就好。   闻渊心头权衡,慕笙倒是更快做出决断。他推一推闻渊,还是笑道:“那就去。”说着,见心上人——现在可以明确地说“道侣”了——还是一副思索中的样子,青年使出杀手锏:“闻渊,我喜欢你练刀的样子。”   闻渊回神,挑眉。   慕笙慢慢靠近他,先亲一亲,再小声讲话:“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闻渊慢吞吞摸上慕笙的腰。   不带更多色彩,仅仅是一次简单触碰。慕笙也没从中察觉前面那些热切,甚至有几分痒。   他眉眼还是弯着,直接朝闻渊扑了过去。后者配合地“哎哟”一声,变成平躺姿势。   慕笙顺势趴在闻渊胸口,和心上人念念叨叨地讲私房话,告诉对方:“之前炮制灵草的样子我也喜欢。”说着,有感而发 “闻渊,我怎么那么喜欢你?”   青年把自己的感情说得坦然又热烈。另一人听在耳中,心头同样软了下来。   他到底应了一个“好”字,而后起身、重新穿上法衣。   慕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   闻渊察觉到他目光中的热切,沉稳地把自己的动作放慢了一点。   道侣仿佛对自己穿衣服的样子也挺喜欢。   闻渊带着三分无奈,更多餍足地想,正该如此。   不过,穿衣服这种事,就算闻渊再怎么慢条斯理,也很快结束。   两人相携走出屋子,刀修同时召出自己的本命兵器。   长刀入手,熟悉的沉重感让闻渊情绪一稳。   他手腕用力,刀身自然被他抛起。而在长刀落下之前,闻渊右手已经扣住刀鞘,将其一把抽出。   “锵”声传入慕笙耳朵,他眼睛更亮。   闻渊冷静地把这一幕归到自己神识的收拢范围内,随即将灵气注入长刀——   “嗯?”   他动作忽而一顿。   不远处,慕笙同样一顿。   两个青年的视线一起落在院子边缘。准确地说,是闻渊动作时先看了过去,慕笙紧随其后。   然后,慕笙的注意力被吸引更多。他抽了口气,快速朝那个方向走去,眸中满是难信。   闻渊同样如此,只是脚步略慢一点。   很快,两个人一同在院角站定。   “怎么回事?”闻渊问。   “不知道。”慕笙半蹲下来,手指触碰到晾晒在地面上、这会儿竟是完全枯败了的灵草。原先还有个形状的草叶,在他指尖落上去后飞速化作齑粉。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往后的事,像是某种连锁反应。几颗飞扬的粉末落在其他灵草上,快速将后者原本维持的“平衡”同样打破。眨眼功夫,慕笙身前已经只剩下一片棕黑色的尘土。   而他的手指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   慕笙指尖稍稍蜷起,手上捏诀。   霎时间,周边一片区域的灵气都流动了起来。无数灵光汇聚在青年面前,闻渊瞧着,似乎正组成之前那些药草的样子。   这是它们昨天的状态。   接下来,慕笙的动作停下,原先精巧饱满的灵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用不了多长时候,就变得干瘪无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   再往后,灵光像是闻、慕刚才见到的那样,倏忽化作粉末。   事情经过算是弄清楚了,青年们却更加茫然。   慕笙垂眼思索,闻渊不欲打扰他,便一时没有出声。直到又一会儿后,慕笙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闻渊才轻声问:“有找到缘故吗?”   慕笙先摇头,这才开口:“不过,药草上灵气崩散,原本也不是怪事。”   闻渊笑着说:“你直接说我昨天没弄好就行。”   慕笙还是摇头:“不。你昨天的步骤,我是亲眼见过的。”   闻渊问:“你是在看我处理药草,还是在看我?”   慕笙:“……”   慕笙咳了声,还是觉得自己不至于判断出错。但当时他分心了也是真的,而灵气这种东西,历来最让人摸不准、够不着。也许闻渊把九成九的药草都好好处理过了,唯独在其中一只上出了差错,就引出了这样的连锁反应呢?   也不是没可能。   这么一想,他从原本的疑问当中释然。没再就药草损毁的事深究,而是简单道:“谁让你好看?”   闻渊听出他这是要岔开话题,不让自己在“究竟哪一步处理出错”上纠结。   他一面琢磨,自己还能做点什么来补救。一面顺了慕笙的意思,笑着说:“好看到你总看不够,是吧?”   慕笙大大方方:“对。”   闻渊笑叹:“说话这么好听。”   慕笙说:“主要还是实话实说。”   闻渊:“好,我也与你说实话。”   慕笙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紧接着,就被闻渊捏了脸。   他“呀”了声。嗓音夸张,人倒是没躲。等闻渊换成拿掌心摩挲他面颊的动作,青年还主动再往上面蹭一蹭,看了就知道他不单喜欢“看“闻渊,还喜欢亲近对方。   恰好,闻渊也一样。   “我也觉得,”刀修笑了一下,“看不够你。”   慕笙眨眼,一本正经:“好,随时请看。”   闻渊:“现在有点习惯你绿色眼睛的样子了。”   慕笙也笑,说:“那咱们多在师父这边留留。到了外面,我可又是黑眼睛了。”   闻渊:“那可不行。师父对咱们期望挺高的,过不了多久,你我应该又要出门了。”   慕笙假装苦恼:“呀,这可怎么办。”   闻渊敲一敲他的脑袋:“没关系,我不挑。只要是你,就都可以。“   慕笙:“嗯……”又是那种闻渊会觉得很可爱的表情,“那,多谢?”   又逗趣了几句,闻渊总算开始练刀了。   从他摆出架势的那一刻开始,慕笙就屏住呼吸,视线尽数落在道侣身上。   用不了一息工夫,原本宁静的院落“哗”然而动。原来是刀气磅礴散开,顷刻席卷整个院落!   一瞬间,散落在地的灵草尘埃、院角高树上的叶片,包括屋顶上的瓦片,都“嗡嗡”晃动起来。   团团灵火夹杂其中,明明灭灭。   到了真正与人相战的场合,闻渊面对的敌人、妖兽们不单需要防备自四面八方滚来的戾风。这单看不大,实际却能给人带来不少麻烦的火焰也总让他们头痛不已、陷入焦灼。   无论刀风还是灵火,都恰到好处地绕开了站在一边的青年。偶有火焰凑近,也是在距离慕笙数寸的地方晃晃悠悠,像是在与他玩闹。   等慕笙抬起手指,那火焰便“咻”得一下熄灭。   慕笙被这忙不迭的样子逗笑,再度抬头看向闻渊。心爱的人身上身上他亲手做的法衣,挥刀之时衣袂翻飞,却因动作利落果断,没有丝毫累赘之感。只让人觉得他身法极佳,攻势强悍。   让人光是望着,就要忘记岁月。 第185章 逃仆(66)   伴随青年刀起刀落,院中树叶渐黄渐绿。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   闻渊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师父们又带自己二人去了什么地方。只要自己抬头,慕笙便始终在那里。   他的心绪因之安定。加上从不缺乏的资源、师父们时不时安排的历练……青年用了不到十年工夫,跨过了筑基大圆满的界限。在阵阵天雷响动当中,顺利凝出金丹。   这时候,闻渊还没有三十岁。   对凡人来说,这是个应该立业的年纪。可在修行之人看,他还足够年轻。   一般而言,百岁以下的金丹就足够让人惊叹。二十多岁就结丹又是什么概念?若是把他放在某个大宗门里,闻渊应该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门派继承人。   再有,不光是他。不久以后,闻仙师那个精通丹、药、器、符、阵等数道,动辄炼出百颗极品灵丹的道侣同样进境。   这样的事迹太过传奇,闻、慕的名声也随之鹊起。有那见识过两人本事的修士,一心一意要与两人交好。也有些人打听完青年们的状况,一口咬定,两个来历不明、师门不显的修士,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成就至此?……一定是两人有意传出风声,以此欺世盗名。   偶尔青年们低调外出,遮住容貌在茶馆里听书,还能撞到旁边人对自己的讨论。   信两人厉害的修士说:“我是没见过他俩,但当年两人在青州拍卖会上现身,一口气出手了几千把法扇、几千个储物锦囊,另有避水丹上百、其他零散法器不计其数。我侥幸在旁人手中购到一个他当时买的法扇,往后遇到险事,那把法扇助我无数,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不信的修士就“嗤”一声,道:“你都说自己没见过人了,如何又知道那就是他俩卖出来的东西?几千把扇子、几千个锦囊,纵是各大宗门,都难有这样的手笔!你却相信,这么些好东西都是两个那会儿不过筑基的小儿卖的?”   前者:“有何不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后者:“哈。照我看,你正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才什么都愿意信。”   前者还要开口,这时候,旁边又插来新的话音。原来是旁听这场争吵的人加入战局,闹得场面越来越大……   闻渊、慕笙:“……”   闻渊看慕笙,见道侣面儿上没有半点气恼,更多是饶有兴致地听旁人吵闹。   他微笑了下,说:“他们可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慕笙视线转来,跟着笑一下。对视当中,眼里都是柔软情意。   “主要是师父们厉害。”他说,“竟能想到直接让机关来做那些法器。”   闻渊:“师父们是不俗,你这个徒弟也实在聪明。这几年师父们在各地办的那些学堂里,多的是偶人们讲上十遍、百遍,都画不出一张符纸的人。”   他口中的“学堂”,是这几年许多仙城里涌现的新鲜地方。其中教导的东西说是与修行有关,却不像人们习惯的那样,从吐纳灵气之法开始。而是给学生们讲灵符、阵法的基本构成,再以此延伸,让没有修为的学生也能画出灵阵,甚至以这此为基础,做一些简单的工具。   一间间教室刚建成的时候,许多人奔着“任何人都能进入学堂修习”的名号去了。他们心潮澎湃,一个个都想象出自己日后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样子。大宗门挑徒弟总要看那劳什子“根骨”,修真家族更是远在天边。寻常人想要找一点机缘,太难太难。   可真满怀期待地开始听课,人们又发现,里头讲的都是一些极荒谬的内容。   无论能不能引气入体,学堂都会让他们做上唯有修士才能做的事……听听,这不是地地道道的骗子说辞吗?   学堂开始上课的第一天,就有人愤而离开。有偶人在,他们倒不怀疑建学堂的人是不是修士。但自己是修士,却还要用这种手段来愚弄旁人,着实可恨!   不过,也有人留了下来。   无论他们是相信了学堂讲的内容,还是纯粹无处可去,这批人都选择坚持。到现在,最初一批学生已经跟随偶人学了六七年,其中很多人都小有所成。也愈发领会到,办这个学堂的人是怎样用心良苦。   有时候,闻渊、慕笙也会在里面当当老师,给学生们解答些偶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各人有各人的天分。”慕笙想到这几年接触过的学生们,“雷虎是学不会画符,但他力气极大。后来偶人直接教他体术,他很快就引气入体了,还借此被金刚门长老收了弟子。还有谢六、王有福他们几个,现在在他们镇子上开了一家铺子,专卖一些学堂里教的小玩意儿,日子也过得不错。”   闻渊笑一笑,“正是如此。”   说话间,两人喝完茶水、吃掉点心,在众修士依然持续的争吵声中离开。   他们身后,两边修士们又说了许久,终于在店家的圆场下平静下来。   原本只当这是一次不愉快的经历,可支持闻、慕的修士在回去之后,纷纷发现自己身上多了点小东西。   要么是玄级往上的灵符,要么是各种得用的丹药。还有那运气更好的,直接收获了装了诸多东西的锦囊。   有人吃惊之后,把这当做从天而降的收获,没有声张。但也有人私下与关系好的人提起,相互一对照,脑海里便涌出了猜想。   难道,当初他们和人争吵的时候,话题里的两个主角就在旁边?他们能有这些东西,其实是闻仙师、慕仙师在答谢他们仗义执言?   那不得再接再厉啊!   消息逐渐流出,在各种公众场合讨论闻、慕的人更多了。可惜有前人经验在,纵然有那心中不信青年们实力的,这会儿也强逼着自己,多说几句好话出来。   闻渊、慕笙起初只是觉得近来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变多了。后面摸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两人登时哭笑不得。   闻渊:“还给他们东西吗?”   慕笙:“……”虽然不介意做好事儿,但他也不是冤大头啊。   想了想,青年说:“若是碰到那生活困苦、亟需帮忙的,倒可以拿这个当理由,送他们点儿能让人渡过难关的东西。”   闻渊笑了:“也是。”   有了这个决议,接下来的时间里,对两人的夸赞更多。   以他们如今在的广安郡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被往四面八方去的修士们带着,到了更多地方。   闻渊、慕笙却是没心思继续关注了。他们又来到了山林间,找寻天材地宝、路遇飞禽走兽。与人结交、与人为敌……世上热闹实在太多。   又数年之后。   建武郡,烈焰城。   “……当初在青城见到闻仙师、慕仙师的时候,我修为还比他们高出不少呢。结果到现在,人家已经金丹了,我却还是个筑基大圆满。没办法咯,就算年纪大了这么些,也得管人家叫‘前辈’。”   一名外来修士喝着酒,兴致勃勃地与身边新认识的人讲话。   话题中心,自然是昭灵大陆年轻一代中名声最响的那对道侣。   即便是建武郡这样偏远的地方,也有人听过他俩的名号了。此刻听说有人亲自接触过他们,就连旁边的过路者也被吸引过来,问:“当真有人能进进境得这样快?三十多岁的金丹,闻所未闻!”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我上次听说,两人背后师门是极厉害的。可这么些年了,始终不知道究竟是哪门哪派。”   “怕不是什么门派,而是什么隐世散修的弟子。不少宗门都说了,闻仙师、慕仙师身法的路数,他们从未得见……”   一片讨论声中,没人留意到,角落里,有人在听到“闻”“慕”两个字时便身形僵硬。再到确切听到两个人的名字,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们果真碰上机缘了?”男人自言自语,满脸恐慌。   他的岁数介于闻、慕两人之间,可单看样貌,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点。   一边是英俊无匹的刀修、清俊温润的杂修,另一边则只是个满身酒气、身材走形的中年男人。   任谁看了,都无法把他和当年城中最大修行家族中被千娇万宠的小公子联想起来。   没错,男人正是慕宸。   过去那十数年里,烈焰城发生了很多事。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曾经说一不二、霸道无比的慕家家主、夫人两个,竟在一夕之间被人废掉丹田。   消息传出,满城震惊。冯家、李家等原本稍逊一筹的家族立刻意识到机会,开始蠢蠢欲动。   慕宸不知道他们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因父母的争吵而崩溃,下一秒就被人破开家门。   为首的冯家人咄咄逼人,要他们为自家护卫害死冯家庶子而给出说法。至于为什么之前没人听说跟着冯鑫一起进秘境的人竟是他庶弟、冯鑫刚出秘境的时候他们毫无找慕家说理等细节,则没有人去留意。   父亲、母亲怒斥他们欺人太甚,冯家人也只是笑一笑,反问:“在这点上,有谁比得过慕家主与夫人呢?”之后,就冷下面色,开始让下人去找慕家私库的位置。   夫妇两个自然不会任由他们如此行事,慕家也不只有两个金丹修士。   双方很快开始打斗,慕宸又惊又怕,仓皇取下自己的鞭子。可他还没来得及挥鞭,就被人一脚踢在胸膛,身子直接飞起,又重重撞在墙上!   后面发生的时候,慕宸就都不知道了。   他醒来的时候,自家已经快要被人搬空。父亲、母亲的尸体躺在不远处的地上,连带许多家中长老,都死不瞑目。   但也不能说在这事儿里讨得最大利益的是冯家,因为他们的家主直接被留在了慕宸眼前。直到他找到对方,冯家主都和慕宸的一个叔叔打得难舍难分——他们的手臂分别洞穿了对方的心脏。   慕宸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某一刻,身体突然哆嗦了一下,开始惨声大哭。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家人全都没了,他的家也没了!   一切到来得比自己梦中天机启示得还要早,难道慕家覆灭真的是命中注定?——要果真如此,为什么偏偏让他窥见命运?   慕宸浑浑噩噩,就连又有人闯入自家都没意识到。再往后,就是一直隐在冯家背后的李家站了出来,烈焰城里另外几个中等势力的家族也站了出来,相互指责着要对方为慕家、冯家惨案负责,最重要的是必须交出从慕家夺走的各种奇珍、灵石。   喧闹当中,没有人在意慕宸。   一个修炼、无数灵药灌注后依然是炼气前期的少年,不值得他们分出半分心思。   慕宸就这么活了下来,只是没了家、没了下人、没了之前一切。   这还只是个开始。   世上最不缺落井下石的人,何况慕宸本来就不是什么让人愿意结交的好脾气。   刚被赶出家门的那一个月里,每个城中小家族的年轻一代都“偶遇”过他。慕宸在里面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丢了多少爹娘放在他身上为他保平安的法器。   等日子安稳下来,已经是第二年的事了。他到底不算很穷,毕竟那些人再抢他的东西,也总把目光瞄准在能助自身修行的物件上。一些简单却能卖出银子的玩意儿,并不在修真世家子弟们的关注范围之内。   慕宸由此租下一个仙城边缘的小院子。最开始也想过苦修复仇,可另一样东西很快夺取了他的注意力。   酒水。   一年年过去,院子里没有多出一个修为卓绝的修士,只多出一个酒鬼。   现在,这个酒鬼跌跌撞撞地回到住处,一边继续往嘴巴里灌酒液,一边在院子里踱步。   片刻说“我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那姓闻的一定要报复”,片刻又说“可我要怎么去其他地方,我会死在外头”。   “笃笃”。   慕宸还在自言自语:“不行,不行,我不想死……”   “笃笃——”   慕宸:“闻渊,闻渊为什么还活着?当初到底是什么人救了他、伤了爹娘!”   “笃笃笃!”   男人猛地回头。   他意识到,从刚才便在响起的,原来是敲门声。   难道是闻渊来了! 第186章 逃仆(67)   “吱呀——”   长久没有得到应答之后,院门到底被直接推开了。   毕竟是只用银钱就能租到的地方,其中防御手段与当年的慕家完全无法相比。   来者立在门槛之前,环视四周。不一会儿,视线就定格在院角的一个木盖上。   这算烈焰城里一种特色了。因为日头总是毒辣辣的挂着,没条件打井的人家往往会在院子里挖一个坑,把水缸放下去。借由泥土的阻断,来减缓好不容易打回来的水的挥发。   不像其他地方,只要简简单单把缸子放在院中就好。   有了目标之后,来者总算迈开脚步。   轻盈地、不带一丝响动地来到了木盖旁边。再蹲下身、用手触碰盖子——   盖下传来模模糊糊的动静。   不必说,正是躲在里面的慕宸。   情况太紧急,要是个身形灵活的,多半已经从墙壁翻出去。可慕宸哪有这身手?十多年前、还是少年的他,的确算是个“炼气前期”。现在的他,却因日日饮酒、不事修炼,经脉比许多凡人还要淤塞几分。   别说翻墙了,就是多跑两步,就足够让他气喘吁吁。   他只能藏。而在躲在家中床底下和躲在缸里之间,慕宸选择了后者。   作为一个懒汉,他已经许久不曾打水了。缸子里干干爽爽,倒是不担心把自己淹到。   之前听到了开门的动静,随后就没什么声音。慕宸不敢有太多期待,却还是忍不住想,会不会来寻仇的闻渊发现这儿没人在,所以离开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太好……   一丝光从慕宸头顶照进来。   他猛地僵住,连之前的颤抖、喘气动静都停下。脑海、心头都徘徊着方才不曾吐露的那个“了”字,整个人像是一块儿被定住的石头。   不敢抬头。   尽力把脖颈缩在领子当中。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保护好脑袋,不让闻渊将它一刀斩落。   “——你是慕家少主?”   终于,那个蹲在缸外的存在开口了。   慕宸一愣。   十多年了,他总不敢忘记与闻渊有关的一切,其中就包括对方的声音。   而现在,慕宸很确定,正在和自己的讲话并不是闻渊!   他猛然将脑袋扬起,霎时间,刺目的阳光照入慕宸眼睛。他双目在这一瞬间变得酸胀无比,眼泪都近乎流出。但是,胸膛里跳动的器官却平和下来。   不是闻渊。   男人如蒙大赦地想。   不过,既然不是闻渊……   他身体本来已经软倒在缸子里,这会儿却又哆嗦着扶着缸壁站起,颤颤巍巍、瑟瑟发抖,问:“仙师,你、你找‘慕家’少主是什么事?”   对方听了这话,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朝慕宸伸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领子。   在慕宸的大声惊呼当中,将人从缸子里拽了出来。   倒是没直接将他摔在地上,而是让慕宸双脚着地,算是稳稳当当地站好了,这才说了下一句话。   嘴唇开合的同时,还在惊魂未定状态的慕宸便一直看着身前的身影。   他很想辨认出对方的身份——真正的自己,肯定是没有见过对方的,但若是那个他曾经做过的、关于未来的梦呢?   ……   ……   闻渊、慕笙脚下踩着风,穿梭在山林之间。   两人身上都有血色。不过,那些血大多都不是来自他们自身,而是出自他们刚刚对战的一头山蛟。   那是一条六阶妖兽,闻、慕两个,加上进来与他们同行的几个修士颇是花了一番力气,才将其完好无损地杀掉。   如此一来,蛟筋未断,自然就是整条山蛟身上最值钱的玩意儿。按照约定,这部分归闻、慕两个。   另有蛟鳞、蛟角……一系列从妖兽身上取下来的珍物,都在众人的划分当中。   人人都因这样的收获喜悦不已。其他修士自不必说,要是只有他们前来,能不能猎到山蛟都是小事,重点是他们会在这场战斗中受多少伤、其中是否有不可修复的永久残损。像现在这样,近乎是毫发无伤地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对闻、慕而言,他俩是能做到凭借两个人就猎到山蛟、完完整整地得到它那一身宝贝,可有人能听着他们指挥、代他们做事,也是方便不少。再有,师父们也说过,两人共度的时光虽然好,可偶尔和其他人相处一下,再回来单独看道侣,总是有一番乐趣。   闻渊私下和慕笙说:“所以,咱们对师父们而言就是‘其他人’吧?”   慕笙有点儿想笑,又记挂着要敬重师父,没有真笑出来。   不过,他还是在片刻后压低嗓音,悄悄和心上人说:“我也觉得。”   总得讲,一直到众人分东西,事情都进展得很顺利。   慕笙已经在计划要如何把蛟筋做成闻渊新法衣上的腰带了。这玩意儿与普通材料不同,对阵法的承载能力极强,不少他想用给闻渊、之前却受限的灵阵都能画在上面。   要是有多余的,还能在给闻渊做点其他小东西。对了,他自己的腰带也不能少。要是慕笙不是同样也有一份儿,闻渊说不定会直接不要。   青年一面琢磨,一面满心雀跃。这时候,旁边林子里钻出一道影子。   就是闻、慕这会儿正在追的那个。   两人都没看清对方的面容,便见对方身形一闪,直接夺去了堆在地上、还没被装起来的蛟头蛟肉,转身就跑!   其余修士齐齐惊呆,闻渊慕笙则用最快速度反应过来、抬脚追上。   自然,剩下的修士也在两人动身之后迈开步子。不过他们的修为到底逊色一些,平日修习的步法也不如青年们学的灵便。于是只有最开始那会儿,闻、慕两个能听见背后传来的声响。到后面,慢慢的,林子里只剩下他们俩和跑在前面的身影。   其中,闻渊的速度又比慕笙快了一点。   这个差距最先只有很少一些,往后,却在慢慢拉大——   在慕笙距离自己足有三丈远后,闻渊做了一件被追的影子完全没想到的事。   他干脆地停了下来,等慕笙和自己并肩。   虽然闻渊很清楚,现在的他们俩都不再是当初被慕家夫妇追得走投无路的少年。可当初的事情,还是在他身体深处刻下本能:寻常也还罢了,到这种与敌相对的时刻,万万不可让慕笙从自己的视线当中离开!   “怎么回事?”闻渊甚至没那么在乎前面跑的影子了,“你是不是受了伤?”   否则的话,怎么会忽而减缓速度?   看出道侣脸上的关心,慕笙赶忙摇头:“没有。”   闻渊眉尖还是拢着。他面前,青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头柔软,口中却还是正经,说:“我就是觉得,周围的环境有点儿奇怪。”   闻渊十分相信慕笙的直觉,当即说:“你觉得这里有埋伏?”   慕笙很谨慎地考虑了片刻,摇头:“不。真有埋伏的话,应该是你先看出来。我是感觉,这里的灵草灵植,都处于一种特殊的‘气’里。”   他提到灵草灵植,闻渊原本那十分信便成了百分。   别看慕笙这会儿是一双黑色瞳仁,可他到底是个纯木灵体的体质。换句话说,他对一切草木都有天生的亲近,甚至沟通能力。   “我想想办法。”慕笙说。   话音落下,他转过脑袋,面对前方的山林,林中的一切——   风开始吹动。   从叶间流淌而过,带出一片“沙沙”的动静。   前面说的“气”,在这股被青年带动的风中流淌。灵草在呼应他、高树在呼应他,动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终于,慕笙“看”到了。   他的视野在升高,神识在眼前草木当中畅通无阻。越过一切阻碍,望向站在山林深处、静静望着自己二人方向的那个影子。   对方身边的草木同样在晃动,逐渐狂乱的叶片不断从那道身影上划过,立在其中的影子却像是对此一无所觉似的,依然在全心全意地注视着闻、慕所在的方向。   然后,“气”又动了。   闻渊、慕笙身边的草叶同样开始“沙沙”作响,这样的响动范围不断扩大,就连那些被两人远远抛在后面、这会儿仍在尽力往前奔跑的修士也听出身边不同寻常的变化。   他们意识到了这变化与闻、 慕两个有关,一时更加担忧急切,加快速度。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风止息了,所有草木停止跃动。   闻渊说不上来自己感受到了什么,只是模模糊糊觉得,眼前一片山林的确明亮了一点儿。   慕笙则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情复杂地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跑的时候,我骗你说隔壁山头上有一个阵法?”   闻渊:“……”   闻渊自然记得。   慕笙说:“天杀七绝阵。当时是说假话,现在是真话。你刚才要是进去了,应该会和之前进到里面的修士、妖兽一样,直接被阵法吸干身上灵气。当然,只要在被吸干之前不断用益气丹补充、及时走出来,就不会出事。”   闻渊眉尖拧紧。   慕笙轻声说:“你也发现了吧?往前一段儿路,上面有那么多灵植,可一点儿动物的影子都没有。”   闻渊嗓音微沉,说:“现在是留意到了,但刚刚,如果咱们一心追那修士——”   慕笙说:“那恐怕不是修士。”   闻渊眼皮一跳,“‘又’不是修士?”   慕笙点头。 第187章 逃仆(68)   单看闻渊口中的这个“又”字,就知道同样的事,两人已经碰上很多次了。   差不多从两人名声传到郡外的那年开始,闻渊、慕笙四处游历的时候,就经常碰到活物以外的敌人。   机关偶人。   他们的师父就是精于此道之人,再有,多年下来,指点青年们修行更多的原本就是师父们制作的机关。所以,对待这种东西,闻渊、慕笙都十分熟悉。   对有人不愿意自己出面,而是让偶人代替他出手的状况,两人也并不陌生。   没看师父们同样懒得亲自讲课,于是无论是带他们这两个亲传弟子,还是给学堂里那些“外门弟子”上课,都让偶人代劳嘛。   要光是这样,也不会引起青年们的警觉。   问题在于,在几次碰到偶人、将它们打碎,并且收拢了一部分残骸之后,两个青年意识到,有八成偶人都是同样的制作手法。   事情就是从这里变得不同的。哪怕不去细想,闻渊、慕笙都能知道这背后的含义:两人被某个人、某种势力盯上了,对方不愿意亲自动手,于是总寄希望于偶人,想要将他们斩杀——不,恐怕不是“斩杀”。   几次有意识的试探之后,两人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这并不让他们高兴,相反,青年们只觉得更加棘手。   比起杀死他们,那些偶人似乎更愿意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将他们带走。   意识到这点之后,慕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当年留下来的通讯符去联系罗问。   得到罗家兄弟都平平安安、这会儿找了个镇子定居的消息之后,他勉强放下心。之后,却又开始和闻渊说:“咱们一直防备着,恐怕不是办法。不如设个局,看能不能引出背后之人。”   闻渊问他:“倒是个主意。不过,你打算怎么设局?”   慕笙就说:“既然是想把你我带走,那咱们就假装昏迷,果真让它将你我带离。如此一来,只需要到了目的地,就知道背后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打算。”   闻渊笑了声,说:“不行。”   慕笙皱眉,“为什么?”   闻渊说:“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会这么提议吗?”   慕笙沉默了。   两个人前面都没有明说,不过,在一件事上他们其实达成了一致意见。   这群偶人背后的存在,目标应该是慕笙。   毕竟闻渊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倒是慕笙,虽然这些年一直隐藏得不错,外头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他其实是木灵体。但是,万一呢?   万一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他们还没有了解的法门。通过那些法门,有人看穿了他的身份。   或者更简单一点。从青州城离开、路上碰到罗家兄弟的时候,罗问明显对弟弟信任闻、慕一事十分郁闷。虽然到双方分别之时,罗问口中的“前辈”也是真心实意。但不可否认,最开始那会儿,罗问可是一心想着掩护弟弟离开。   是什么让罗真在初次见面的情况下,就选择在面前两人身前露脸?   ——如果纯木灵体能够对身边的所有灵植有所感知,那会不会,他对另一个木灵体同样有所感应?   这只是一个猜测,但闻渊知道,慕笙一定和自己有同样的猜测。否则的话,他不会第一时间去联系那兄弟两个。   再接下来,他的行为就是在明知道自己要入险境的情况下,假装偶人会把他们两个一起掳走。   眼看道侣久久不言,闻渊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尽量平静地开口,说:“慕笙,你不能总是这样。”   慕笙说:“我知道。但是,咱们有师父……”大师父、二师父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慕笙是真的觉得,自己就算一时落入凶徒之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闻渊说:“那你会想要看到我被他们抓走吗?哪怕不会危及什么,只是受点小伤?”   慕笙自然摇头,但也提到:“但总不能一直守着。他们一次次暗算,咱们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闻渊笑一笑,说:“如何就没办法了?他们送来的偶人一次比一次强,明显是对咱们的实力评估一直有所上升。除了师父之外,我还没有见过能炼制出比自己修为更高的偶人的人。”   慕笙说:“唔,但我不觉得那些偶人里面有哪个修为比师父们更高。”   闻渊:“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好吧,慕笙想,自己的确知道。   虽然迄今为止,大师父、二师父的真正境界对他们来说依然是神秘难测。但学堂几年经营下来,里面学生的各种成果已经展露在他们眼中。   如果师父们能让凡人也能画出灵符,那他们做出比自己更强的偶人也不奇怪。只是世上如师父们一样的人太少太少,放在一般修士身上,他们能炼制出的最强偶人也就是与自己同样战力了。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来一个打一个,偶人们背后的主人总会出现的——既然他对木灵体贪婪至此,坚持多少年、失败多少次了,依然不肯罢休。   再说现在。   闻渊略一转念,就把前前后后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   “知道咱们要来杀山蛟,所以提前埋伏在旁边。后面见咱们成功了,便立刻假装抢夺东西,在你我面前现身。   “毕竟它要是直接跳出来,咱们说不定会心怀防范,并不肯与它往前。只有现在这样,才能顺利地把咱们吸引到这——”   慕笙:“天杀七绝阵。”   闻渊:“嗯,这个阵里面来。看来新来的偶人基本已经是背后之人的实力了,否则的话,它怎么会想要借助外力?”   作为没有生命的机关,它不会像是一般活物一样,进入阵法之后就迅速被列为目标。要是真能让闻渊、慕笙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进入眼前山林,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完全可以想见。   闻渊喃喃开口,说:“看来那个人虽然想要木灵体,却完全不了解木灵体的实力啊。”   话音只中多少带一点阴森味道。   哪怕慕笙并不是自己的道侣,只是两人没开窍时那样亲密、视彼此为世上最重要之人的关系,得知青年被凶徒盯上,闻渊都会震怒,何况是现在。   青年心头便充满了将幕后那只手抓出来、杀之而后快的冲动。恰好这时候,慕笙轻声开口:“现在,阵已经破了。”   灵植的呼应之中,整片山林的气场都已经被改变。   闻渊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冷笑,手中掂量着长刀,进入前方山林。   慕笙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后,看着闻渊不断往前,终于见到等在其中的机关偶人。   偶人似乎完全不曾意识到,闻渊并没有被天绝七杀阵影响。看他出现,便直接提起兵器冲来。   这也正常。并非所有机关偶人都能像是他们师父制作的一样,在实力超绝的同时拥有一定的自主行动、判断能力。更多人炼制的偶人仅仅是一尊没有任何思想、只能跟随主人吩咐而行动的傀儡。   也许背后那个人给他下达了要留在这里等待闻渊的命令,它便不折不扣地执行。   可惜的是,它等来的并非失去行动能力的闻渊,而是处于全盛状态,并且完全被激怒、下手起来更加不留情的青年。   战斗结束得很快。   其他修士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被刀风砍断的林木。   闻渊、慕笙立在林木当中唯独一片空地上,都是安然无恙,正并肩讲话。   机关偶人的碎片已经在众人到来之前被慕笙收起,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私事牵连旁人。   过程中,慕笙已仔细看过偶人身上的各种痕迹,得出结论:果然,这次过来的,还是前面那家做出来的机关。   阴魂不散。   其他修士靠近的时候,闻渊脑海中正漂浮着这几个字。   听到众人的一句句关心,他的神色才算好看一些。   其中是有被同伴们关切的缘故,更多却是因为慕笙在与他们讲话。如此场面,让闻渊清楚地意识到,此次偶人来袭时慕笙依然不曾出事,到底安安全全地留在自己身边。   “……总之,人已经被解决了。”慕笙甚至没有提到对方是一个偶人,“山蛟都在这里,你们分一分吧。”   众人听着,叹:“我们路上还在想呢,早知到要出这种差错,倒不如不来拖你们后腿。”光是闻、慕两个的话,哪里还用得上分山蛟的步骤?更没有后面的抢夺了。   闻、慕听着这话,不置可否。只看看天色,说:“分完之后,咱们就回城,时间都这么晚了。” 第188章 逃仆(69)   两人讲的是实情。一众修士离开山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许多。等到入城,黄昏的最后一丝亮色都即将消弭。   然而映入修士们眼里的,并不是被夜幕笼罩的城市。相反,整个仙城都被笼罩在巨大的明光阵中。   顾名思义,明光阵作用就是在夜晚也亮起光辉,照亮一切。这本身是个基础灵阵,可要覆盖一个辽阔仙城,还是要用去不少灵石。   城主宁愿日日负担如此大的消耗,都要将其布好,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只有凡人和低阶修士才需要睡眠。到了金丹往上,活了少则百岁的修士们往往早就忘记他们入道之前是怎样度过夜晚。只有昼夜不休的地方,才能吸引他们驻足,进而花钱。   商户们由此多赚一倍灵石,这些灵石中又有三成要用来缴税。城主从中赚取的利益,足以覆盖每天明光阵的花销。   “先找家铺子,把山蛟肉卖一卖。分到那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到了城门内后,队伍里有修士开始计划。话音刚落,就有人响应。   又有人询问同伴,要不要找家酒楼歇息。自然不是睡觉,而是喝喝酒、听听说书。最好的情况是那酒楼中正好有厨修,很多在外闯荡的修士都很乐意以部分猎物为代价,请他们帮忙烹饪食物。   “我与朱兄同去。”一名修士笑道,“恰好,我还真知道一家请了厨修的酒楼!”   “那感情好。”前头发出倡议的修士立刻乐了,“宁兄果真是个‘万事通’。”   “哪里哪里,”被夸赞的宁姓修士摆一摆手,“修行这么多年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比起不知道在哪儿的进境,自然还是当下快活些更重要。口腹之欲,便是极让人快活的东西嘛!这才有意打听了。”   一行人说笑着,也没忘记问起闻、慕两人接下来的打算。   青年们的回答很简单:“回客栈。”   其他修士:“……”是了,百岁往上的他们早就习惯白日、夜晚没什么不同的生活,闻仙师和慕仙师却还都年轻。想来得再过些年头,才能真正适应金丹期的生活。   他们对此也算习惯,一个个笑着点头,与青年们告别。   闻、慕也果然如自己所说,在客栈歇过一晚。   转眼天亮,日光渐起,明光阵在金轮的灼灼光辉中逐渐暗淡,结束了它在晚间的使命。   闻渊、慕笙神清气爽地醒来,后者说起:“今天倒是没安排什么事。”   闻渊一听就知道,道侣还有下一句。   他笑着问:“你想去哪里?”   慕笙眨眼,“白玉京。”   闻渊当即道:“好。”   他也听过这三个字,就在昨日那宁姓修士嘴巴里。   是的,“白玉京”并非某个遥远的地方,而是含光城中少有的能请来厨修的酒楼之名。   慕笙平日并不注重吃食。只是难得知道有个厨修就在身边,他难免好奇。   两人说定,当即动身。都是修士,路上耗不了多少工夫。不过一盏茶时间,两人已经立在那栋通体由白玉打造、一眼看去贵气无比的建筑门口。   脚还没站定呢,负责招呼的小二早早迎来,热情无比:“客官!您二位是就两个人,还是要等其他好友亲朋?”   闻渊回答:“两人。”   小二笑道:“好嘞!”又转过头,朝着大堂喊:“贵客两位——”   这话出来,自有堂中伙计往前,接过招待客人们的任务。门口的小二则应向下一个客人,彼此分工明确。   在堂中小二的带领下,闻渊、慕笙来到楼上一处临着围栏的座位。   他们没选包厢,于是这会儿前后左都是其他桌子。右边则是酒楼中庭,往下望去,能见到庭中正讲到激动处、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   “起了那么雅的名字,没想到,里头竟然这么热闹。”   慕笙津津有味地听了片刻,而后如此评价。   小二道:“闹中有静,静中有闹,也是咱们家的特色了。”   慕笙琢磨着这八个字,闻渊则笑了笑,与小二讲:“听说,你们这儿有厨修?”   小二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显然是经过专门培训。客人话音落下,他便回答:“是有,客人可是要约?”   闻渊问:“‘约’是怎么个说法?”   小二娓娓道来:“客人定也知道,厨修难得,修为高的厨修更是难得。我们店请到的这位蒋师傅,那可已经是金丹期了!便是元婴、化神的老祖,吃他的一顿饭,都能从中得到些好处。”   闻渊对这话持保留态度。元婴得到好处还算正常,化神也被加起来就太夸张了。   小二继续道:“如此一来,光是各大门派、家族发给蒋师傅的邀约,就够他日日忙碌。可我们掌柜又说了,当真只应酬这些门派、家族的话,蒋师傅被请来与没被请来有什么区别?普通食客照样一口都吃不着啊!   “因这方面的考量,掌柜便定下规矩了。每个月的前十天,蒋师傅上那些门派、家族做饭。中间十天,他留在店里,每日招待一桌客人。最后十天,则用来休息。”   闻渊、慕笙听到这里,一起了然。   白玉京给厨修的待遇好吗?当然好。   但旁人有怨言吗?应该没有。   原因无他。厨修实在太少了,修为高的厨修更是难得。作为一条近乎没有任何战力上的提升、偏偏又需要大量原材料用来修炼的道,被有其他道的修士视作兴趣还好。真让人一心去修,近乎没人能做到。   他们甚至不像丹修。虽然都说丹修战力差,可人家要开炉,就得先有灵火。遇到棘手的敌人,直接把灵火砸出去都能争取片刻工夫。再说了,毒丹、爆丹……各种可以拿来攻击的丹丸太多太多。相比之下,没人听说厨修拿盘子砸死人的。   闻渊:“一个月只有十天?现在定到什么时候了?”   小二:“二十——”   闻渊心想,下个月?那可能不行,自己与慕笙到时候可能已经离开了。   小二:“年后。”   闻渊:“……”   他一脸“你莫不是在与我玩笑”。   小二赔笑,又说:“正经定宴是这样,但我看客官器宇轩昂,许是能走另一条路子。”   闻渊面皮抽动一下,问:“什么?”   小二:“若是客官拿来什么珍奇材料,蒋师傅自然愿意帮忙烹饪。只要客官割爱,从中取一些给他。”   这也是绝对大多数厨修积攒家底的方式。他们一不能打,二平日忙。也只能通过这等手段,让自己多得些灵气充沛的材料。   闻渊点点头,思索片刻,从袖中取出芥子袋。   在小二期待的注视下,他将袋口打开,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   小二其实没有看清,可光是自那一角中倾泻而出的灵气,就让他恍惚一瞬。再回神,还是慕笙不断用手在他面前晃悠,叫道:“醒醒,醒醒!”   是好东西!   小二眼神恢复灵动,脸上笑容更加真诚,道:“客官果真不同凡响!您二位且移步,与我一同去厨房。到了地方,蒋师傅自然有安排。”   他这么说的时候,闻渊、慕笙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和同伴们分开一晚上后,又被人安排着与他们一同用饭。   在桌上看到两个青年,其他修士同样惊讶。还是慕笙解释:“我们不是想拿山蛟肉来换那厨修做顿饭吗,”他俩本来没想分走蛟筋以外的东西,可昨日蛟肉被抢,可以说全凭闻、慕两个才把东西找回,其他修士定要让他们分走些肉块,否则众人不得安心,“结果那位道友一眼就看出来,我们拿的和你们拿的是同一条蛟的肉。他就问我们,是不是相互认识。   “我说认识,他就把我们放这儿来了。”青年摊手,语气里带着好笑。   其他人听着,都觉得巧合。讲话之间,也对待会儿要被端上来的山蛟肉更加期待。   不过,光是期待显然太过单调。没一会儿,修士们又把话题转向同伴们接下来的打算。   他们虽然是近日才组成的队伍,彼此配合得却的确不错。自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功劳在于闻、慕两个,可青年们愿意与他们组队,就说明他们也有自己的贡献。   “这趟收获实在是好,我想回家一趟,把卖山蛟肉得的东西上交给家族。”   “我马上就要冲下一个关窍了,近日得找个洞府闭关。”   “我还没想好。”   “我也没想好,想来还是继续在山中猎妖兽吧?”   “我……”昨日被同伴戏称为“万事通”的修士宁荣脸上露出一点犹豫。   闻渊看他,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纷纷关怀。   宁荣听着那一句句温暖话语,到底吐出一口气,说:“昨天晚上,我到后头的院子里醒酒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与他关系最亲近的那个朱姓修士问。   “丰阳郡,你们听过吗?”宁荣问。   得到几个点头、几个摇头之后,他舔了舔嘴唇,往下开口。   “里头有个家族。说是家族,其实更像门派吧?顶事儿的是个没有后辈子侄的大能前辈,可惜长久不曾突破,已经要到天人五衰的时候。   “他放出话来,想要在天人五衰之前,找一个亲传弟子,由对方来继承自家基业。   “自然了,要当前辈的亲传弟子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得经过诸多考验。   “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讲这话的修士察觉了我的气息,一下子就闭嘴。不过,我琢磨着事情能传到他耳朵里,应该就不是什么秘闻。只是咱们距离丰阳郡还是有些远,以至于很多消息,咱们都不知情。   “诸位,接下来,我便想去那丰阳郡看看。若是真能得此机缘,”宁荣眼睛都是亮的,“我定不会忘记与诸位在此地的情谊!”   话音落下。   桌子陷入片刻寂静。   修士们相互看看,从彼此眼里看出了同样的心动。   又有点复杂。这么大的机缘,宁荣就直接与他们说了吗?他可真是不怕被人横插一脚。   “再有,”修士们暗暗琢磨时,宁荣又开口了,“若是接下来不知道去哪儿的道友,我想,其实都可以与我一同过去!届时与你我竞争的人一定极多,至少在最初几轮筛选里,咱们可以携手并进。”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众多修士了然,心头的负担一下子消失。登时就有不少人点头,答应与宁荣一同前去。   宁荣神色激动,在越来越多人表态之后,视线转向闻、慕。   “闻仙师,慕仙师,”他忐忑而期待地叫道,“你们呢?要不要一起过去?” 第189章 逃仆(70)   话音落下,宁荣似也察觉自己的问题并不合适。   谁都知道,闻渊、慕笙是有自己师门的,并且那神秘的师门来历不俗,这才培养出两个优秀无比的弟子。如此一来,闻、慕自然不可能再接受其他势力的传承——这倒是给旁人行了方便,可作为“旁人”,把完全利己而不利对方的心思摆在明面上,难免让人觉得吃相难看。   他低低地抽了口气,补充:“我就是这么一说,真做决意,自然看你们的心思。”   闻渊、慕笙听到这里,笑了笑,没答应,但也没第一时间拒绝。   “你们先商量。”闻渊说,“真能得此机缘,于诸位来说也是好事一件,我们跟着沾光嘛。”   宁荣笑了,视线在同桌的修士们面上扫过,豪爽道:“我今日便把话放在这儿。若此事当真能成,宁某日后定重重酬谢大伙儿!若是在座的各位里有人得了传承,我也定是心服口服,绝无二话。”   话音落入在场其他人耳中,他们脸上浮出动容。很快,有人接话:“我亦如此!”   “我自然也是!”   “既是大伙儿合在一处的功劳,自然也要一同分功。”   场面热热闹闹,修士们兴致也愈发高昂。那个昨日就与宁荣一起到白玉京的朱姓修士朱武面露神往,直接畅想起:“一郡之下少说也有十数座仙城。等得了传承,咱们境界上去了,大可以一人坐镇一座,也是股不小的势力。”   “哈哈,怎么还没喝酒,老朱就醉了。”   “醉不醉的,还不让人想想嘛,反正这儿又没有旁人了。”   “那我也来想。真有了传承,你我是不是也可以开山立派,当那一代宗师?”   “好你个李文焕,你可是你师父的得意弟子。这就开山立派了,你师父那儿能交代过去?”   “咳咳,我请他老人家来当镇山长老,这总行了吧?”   桌上诸人想得愈远,嗓门也愈大。不过也正像朱武所说,白玉京包厢内均设置了隔绝动静的阵法。任由屋子里的几个人说出花儿来,外面也没一个人能听到他们的话音。堪称出门做梦,必备良阵。   “……不过,”诸人讲着讲着,又有修士把话题转到闻渊、慕笙身上,感叹,“瞧着闻仙师、慕仙师这镇定的样子,我便又开始想知道,他们俩的师门是什么来头了。”   一伙儿人到底相互合作过一段时日,对彼此的底细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像前面那个李姓剑修一样,有师门、与师门中人感情深厚的并非少数,即便如此,他们也会为闻人家主开出的条件心动。   唯独闻、慕两个,从头到尾都镇定坐在旁侧。好像就算闻人家主把机缘塞在他们手上,他们都要往外推出。   “我也在想呢。”宁荣道,“莫非你们的师门势力较闻人家更盛?”   闻渊笑了一下,说:“势力不势力的,倒是两说。最重要的是师父于我和慕笙有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救命之恩。”宁荣叹了一声,“这倒是了。”   闻渊看他,总觉得对方还没说完话。可接下来,宁荣始终未曾开口。   倒是桌上其他修士,又就宁荣的问题、闻渊的回答说了段时候——不算太久,包厢外开始传来敲门响动,是厨修用山蛟肉烹饪的第一道菜被端上来了。   众人听着小二的通报,心头齐齐期待。   闻人家的传承远在天边,屋外的山蛟肉却是实打实的!   朱武看宁荣没开口,干脆自己咳了一声,道:“快进!”   小二“哎”了一声,打起帘子,却并非端着菜盘踏入屋中。   他侧过身,另让了一名中年男子进入室内。一个荷叶模样的碟子便被那人端在手中,须臾后放在屋中桌上。   对上修士们疑问的目光,中年男子笑了笑,说:“我姓蒋。”   众人恍然大悟:是了,小二先前提过许多次的!他们店里请来的厨修,便叫做“蒋师傅”!   宁荣在这个时候回神,抱拳道:“久闻仙师大名。”   中年男子还是笑,说:“我哪有什么名气?倒是诸位今日拿来的山蛟肉,让我好生开了一番眼界——请看,这便是今日山蛟宴的第一道菜了。”   随着他的话音,众人目光转到桌上的盘子上。   只见荷叶底座之上,是一层绵绵密密的碎冰。碎冰之上,又是被切得极薄、近乎是透明模样的肉片。   这是肉眼所见。而以在场修士们的神识,他们自然都能发现:这碎冰之下,另埋着一块灵石。如今碟子上灵气流淌,恰是让那些山蛟肉保持在最鲜嫩完美的状态。   “生的?”看了片刻后,朱武意外地叫道。   中年男子说:“正是。”又与诸人解释,“我也有经年没有碰到同样的食材了。初听有人拿来山蛟时,我还想着像当年师父教授的一样,直接用热汤将其烫熟,就是一道好菜。但到了切片的时候,我觉得它肉质鲜嫩,与我从前见过的不同。细细一想,倒是明白过来。英雄们昨日才猎的山蛟,自然与师父从前得来的陈肉不同。”   慕笙说:“上面缀着的酱,莫非是清心花所制?”   中年男子惊喜:“……正是。莫非英雄是?”   慕笙说:“学过些药理。”   中年男子脸上欢喜,“没错。肉片是鲜嫩,但还是缺了些滋味。我想了良久,才想到这样的搭配。诸位尝尝,看是否喜欢。”   停顿一下,又补充:“若是不喜,定要及时说出。我到诸位面前,就是为了听这个。那么多山蛟肉,不做出英雄们欢喜的味道,未免可惜。”   在场众人里有八成都是头一回与厨修接触,有这种根据口味定制的待遇,他们纷纷受宠若惊。后头拿筷子夹起肉片,也更加悉心仔细。   就连闻渊和慕笙,也抱着略有郑重地态度,将缀了花汁的肉片送入口中。   这个味道……   闻渊捏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旁边慕笙已经惊喜地含糊叫道:“好吃!”   闻渊眼神里多了点笑意。   他也有同样看法。蒋师傅刀法高明,将蛟肉分得极薄极薄。这种程度,纵然山蛟肉里本身带有些许土腥味,也被过少的分量冲得一干二净。   修士们能感觉到的,是肉片被送入口中的凉爽,舌尖触碰到蛟肉的鲜美,还有清心花带来的耳目清明之感。   第一口便是如此,而后第二口、第三口……愈是吃,愈是觉得头脑清晰,似登仙境。   当场就有修士闭上眼睛,接着眼下这股感觉,开始在体内流转灵气。   厨修看着这一幕,笑着说了声“客官们稍等些时候,我这就去准备第二道菜”,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人走以后,慕笙凑到闻渊耳朵旁边,与他小声讲:“我前面还想呢,他一直在这儿和我们说话,那接下来的菜要怎么办?……现在看,应该是算好了时间,要咱们在这时候修炼。”   闻渊听他说话,同时感受道侣气息落在自己耳畔的酥酥麻麻。他心头熨帖,微微侧过头,笑着和慕笙说:“既如此,你我这会儿要不要‘入乡随俗’?”   慕笙:“嗯哼。”其他人都在修炼,就他们两个人在旁边干坐着的话,也怪无聊的。   再有,这位蒋师傅,还真有几分意思。   怀抱着对接下来菜品的期待,青年闭上眼睛。   与在场其他独自修炼的修士不同,闻渊和慕笙一旦开始运转灵气,便自成一个小世界。   李文焕算是开始得早、结束得也早的一个。他睁眼的时候,桌上其他人基本都闭着眼睛。   虽然无意窥探,可坐位摆在那里,剑修的目光还是在对面那对道侣身上短暂停留。而后,他发现一个之前没有在意的细节。   同修的时候,闻、慕两人仿佛在自己身前身后布了一个小阵,好让周身灵气与周边隔绝。   李文焕略略一想,就猜测道,这应该是因为闻、慕不欲掠走在场其他人正用的灵气。   他心中感叹。半是因为两人的心善,半是因为他们布阵的速度。   又过了会儿,在场其他人陆陆续续地睁眼。   中年男人也适时赶到,送上第二道菜……   一场山蛟宴,修士们吃了足足一天。   其中大半时间是在修行,另有小半,则被他们用来与厨修讲话。   初时众人还没察觉出来,可到后面,端上来的不再是一个大碟、大碗,而是事先分好了给每个人的分量。修士们尝过之后,惊喜地发现,对方竟然给每个人准备了不同滋味,还都是最合他们口味的那种!   哪怕是自忖有些见识、在师父们那边机关偶人手下尝过不少不同风味菜肴的闻渊和慕笙,都被厨修这一手惊到了。   等山蛟宴结束,修士们心满意足地各自去找地方继续修炼,闻渊私下叫住对方,问:“仙师什么时候有空?”   厨修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闻渊。   青年解释:“我想请你到家里做一桌菜。不过,更具体的还得后面再说。”他是觉得师父们可能也会喜欢厨修的手艺,不过是否邀请对方,还得和师父们商量后再决定。   现在嘛,就是确定一下厨修哪日方便。   听明白他的意思,厨修抿抿嘴巴,脸上露出一种半是期待,半是犹豫的神色。   “仙师有此邀约,按说我该直接过去。可近来,我还真有些事要去处理。早前还给白玉京的掌柜说呢,往后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怕是都要告假。”   闻渊一愣,问:“可否问问,仙师有什么事?——若是不便讲,也就罢了。”   厨修摆摆手,笑道:“也没什么不便,这事儿迟早人人都要知道,说不定你们已经听说了。丰阳郡那边儿,闻人家主的传承试炼,我打算去闯闯。”   闻渊、慕笙:“……”   “要是其他时候,一个厨修,找份正经传承,难!如今便不同了,听说闻人家主那边对前去修士原本的道并无要求。照这么讲,我也有机会嘛!   “就算到最后也不成,照样是个开眼界的好地方。可惜丰阳郡与咱们这儿距离太远,现在也不知道闻人家主有没有确定试炼者赶到的时候。为防万一,我近日便要出发了……” 第190章 逃仆(71)   青年们还真没想到这个答案。   不过,等他俩从酒楼出来,两人便都不觉得意外了。   整条街道!整个仙城!所有人都在谈论“丰阳郡”“闻人家”。态度之热烈,远远超过他们从前走在路上,听到的那些对“闻仙师”“慕仙师”的夸赞。   倒也理所当然。闻仙师、慕仙师给出的究竟是小恩小惠,倒是闻人家那边,当真能让人一步登天。   修士们满心期待,认真盘算起最重要的问题:考验,到底是怎么个考验法?   “总之和修为无关。若说修为,哪个人的修为比得上闻人家主自己?真看中这个,他就该把传承一直捏在手心!要我看,人家最看中的定然是悟性。”   “悟性?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自然是就看同样境界,谁的年岁最小。”   “哈,这么说来,闻仙师、慕仙师定然要被选中了。”   并没有料到自己又被提到的两个青年:“……”   他们面皮微微抽动,低调地从讲话人们身边走远。   两人身后,人们仍然在热切交谈。   慕笙听着飘到耳朵里的话音,感叹:“宁荣是昨天晚上听到消息的。当时还弄得神神秘秘,连那大能的来路都说不清楚。到这会儿,却是人尽皆知了!”   闻渊笑了下:“这种好事,历来最让人动心。”   慕笙:“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难道不该人人都想着独占好消息?”   闻渊:“嗯……”道侣说得对,“万一是有人推波助澜呢?”   慕笙:“也是。”   他这么应的时候,完全没料到,不过是一炷香工夫之后,自己就看到了“推波助澜”的现场。   仙城城墙处,这会儿竟然张开了一道水镜。水镜上,正是两个家丁在宣读闻人家主定下的考验规矩。   这是各仙城中常见的宣读政令法门,出现在城墙水镜上的往往都是一城主事。没想到,这会儿竟被相隔万里的其他郡中人使用。   闻渊、慕笙一起“啧”了声,心道:“那大能,果真是大手笔。”   两人和其他修士一起站在城墙下方,仔细听家丁们读出来的内容。   第一条是:本次试炼,并不限制参与人的修为。   话音落下,同样被吸引到城墙下的修士们之间已经爆发出一阵欢呼。   不过,也有一些修士开始担忧,“说是不限制,可真正到了试炼的时候,那些修为高的又如何要把修为低的放在眼里。要我说,咱们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更多修士却是觉得:“人家才刚开始讲呢,你莫要想这么多。快听下一条,他们要开始念了!”   这话出来,不论是振奋的修士还是担忧的修士都比上嘴巴。   上百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水镜之上,听里头映出的身影宣布:本次试炼,会先按照不同修为分成不同组别。每个组别中的人,在前面的关卡中都只会和自己修为相差不到一个大境界的人竞争。   “……”人群再度哗然了。   一片讲话动静中,听到消息、不断从仙城各处赶到城墙边儿的人也越来越多。原先还略显松散的地方,此刻被人站得密密麻麻。闻渊、慕笙被挤在里面,两个人的身形紧紧贴在一处。   慕笙感觉到,自己腰上多了一条手臂。   他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往闻渊的方向靠了过去。   旁人还在对着家丁宣布的第二条消息震撼亢奋,他们两个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这么一来,怕是整个昭灵大陆的人都要赶去了。”   话是慕笙说的。闻渊听着,在道侣耳边轻声道:“应该也有一些限制,至少不会让出现得人真把整个城都挤得待不下。”   慕笙没有应答,而是先专心听第三条规则。   等家丁们的又一句话音结束了,他脸上才带出笑意,用手肘碰一碰身后的道侣,“不错啊!这也被你猜中了。”   闻渊还是笑,说:“毕竟闻人家主是要给自己寻找继承人,却不是要自己和继承人直接与其他势力结仇。”   出于这个考虑,对方的第三点要求就是:来的人,身上不可以有任何宗门、势力的牵挂。或者就算有,也一定要与他们原有的势力说清楚,绝不可以在事成之后,双方再来争夺。   更不可以让自家积蓄多年的各种传承,直接被归入其他势力当中。   这话出来,原本激动的人群明显冷静许多。不少人心头失望:“这么一来,我定然是就去不了了。”   也有人从中发现机遇,“这么一来,能过去的应该都是一些散修。既是散修,传承便十分有限。所以,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已经有修士摩拳擦掌,预备直接动身出发了。好在又被身边的同伴拉住,让人起码听完闻人家家丁接下来的话。   往后果然还是有要紧事项。家丁的第四条规则是:所有有意向参加的人,必须要在三个月之内出现在丰阳郡。到时候,他们都会拿到闻人家的令牌。凭借令牌,才能参加接下来的考验。   第五条规则是:传承可以由一个人接受,也可以由一群人接受。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接受传承的人们必须事先定契,绝不可以让选出来的继承人开始相互残杀。   第六条……第七条……   越是听到后面,诸人的神色就越是冷静。   规则没有过分之处,不过是一些人之常情。   可惜这些常情,落在不同的人身上,可能还是会有不同的问题。   最简单的例子。以本地与丰阳郡的距离,真没背景的修士,十有八九做不到三个月内赶到。   虽然闻人家主口口声声说自己对来的修士并没有要求,可光是能做到这点的,便要么是与宗门、家族商量好,本身已经接受过很多传承的人,要么就是自身十分优秀的散修。   “横竖他们都不吃亏。”   “之前说不在意传承者是什么修为,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可要是宗门出来的人,要是修为低一些,人家说不定还愿意放手。要是修为高了,谁舍得拿自己已经教养出来了的徒弟送人?”   “还说这么说,可如果能被选中、徒弟又的确有良心,就算闻人家一再说不能让自家的东西变成其他势力的附属,可等他天人五衰没有了之后,谁还能保证之后的事情……”   “哪怕不是明面上来呢,只要几次联姻,就能让传承顺顺当当的换人了。”   修士们说着说着,彼此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味深长。   闻渊和慕笙从这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当中走过,心境坦然。   总之他们不可能背弃两位师父,这种情况下,传承与否,明显都是他们没关系。   两人预备离开。走到一半儿,再次碰上宁荣他们。   宁荣等人神情激昂,明显被家丁的话催得更是心动。见到闻渊和慕笙,他们脸上尽是欢喜:“闻仙师,慕仙师!我们之前还在商量,要给你们发通讯符呢。”   闻渊笑了一笑,回答:“你们可是听清楚前面那些内容了,我们两个肯定与这趟机缘无缘。”   宁荣叹道:“的确可惜,不过,我们这回来找你们,是有其他事情。”   闻渊:“什么?”   宁荣咳了一声,先看一看四周,确定没人留意这边,这才开口:“就是……我们曾经见识过你们的飞行法器。”   哦。闻渊明白了。   还是那个问题,他们要怎么过去?   虽然宁荣他们基本都是金丹往上,可是要凭借自身御风抵达丰阳郡,一来是费力、还不一定能及时赶到,二来就是不知道丰阳郡具体有什么在等到他们。   如果再路上消耗精力太过,过去之后第一个回合就直接被淘汰出局,人人都会觉得可惜。   这种情况下,找一个飞行法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们个人并没有这样的底蕴,要说去仙城当中租借……   一个过路修士正在长叹:“我以为我的动作已经够快了!都没有等到那家丁把手中所有条目念完,我就去了城中的飞行法器租赁行。   “结果呢?没等到地方,就听到里面的伙计在大喊,说他们的法器统统已经没有了,让后面的人不要再往前!”   闻渊、慕笙:“……”   宁荣等所有和他们打过交道的修士看着他俩,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两个青年看看他们,仿佛还有犹豫。   这时候,宁荣想到了什么,忽而开口,说:“这趟上路的不光是我们,刚刚还碰到蒋师傅了!   “他答应和我们一同行路,路上给我们做各种吃食来调养身体——闻仙师、慕仙师,你们怕是不知道,吃完山蛟宴后,我们里面不少人都感觉到马上就能冲关了!   “三个月时间,一定能有更大收获。到那时候,闻人家的试炼,我们手到擒来不说。于你们,定然也有十足好处。”   闻渊、慕笙相互看了看。   宁荣又道:“自然,法器本身的租赁费用,我们也不会少给。两位,请你们考虑考虑吧。”   后头一众修士期待看来,明显都希望闻、慕好好考虑。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   慕笙嘴唇动了动,闻渊:“……我们要去请示一下师父。” 第191章 逃仆(72)   沈轶:“丰阳郡?”   闻渊:“是。”大致说了闻人家主放出的消息,“若是果真去了,我们约莫还得停留些时候。”   总要在当地逛个够本。否则光是赶路,岂不是太过无趣?   “如此一来,”他估算一下,“来来回回,少说也得一年光景。”   沈轶问:“那你们究竟是想去,还是不想?”   闻渊坦白:“从前是没这个打算。可回来路上,我们又有商量。往前那些念头,我与慕笙说是外出历练,却总依然在与师傅们不远的地方。如今既有这个机会,单独出趟远门,似也不是坏事。”   慕笙也道:“那里的考验,我们自不会参加。不过,兴许能看看其他修士参与考验的热闹。”   沈轶一笑:“这不是已经想清楚了吗。”   兰渡则道:“你们的实力,我们是知道的。真遇到事儿了,就算打不过,要脱身却是没问题。再有——”   闻渊、慕笙屏息听着。   见二师父目光在他们身上停驻片刻,随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说:“我听说,丰阳郡有一种特有的妖虫,仿佛叫做‘绞天蛛’的。它的蛛丝颇有用处,你们若是见了,不妨取些回来。”   两个青年自然应下。再看看大师父,人正在徒弟们的目光中笑了下,“我倒没什么要你们带的。不过,若有什么新鲜吃食,便都取回来让我们尝尝吧?”   都是琐碎小事。闻、慕知道,两个要求背后暗含的还是师父们对自己的关怀和祝福。   他们不欲用真正要事绊住徒弟们的脚步,同时又笃信,徒弟们一定能平安归来。   “等你们回来,还能好好和学堂里那些学弟、学妹讲讲在外见闻呢。”   兰渡又说。   闻渊、慕笙又应了一个“是”字。   往后,他们与宁荣等人说明情况,约定碰面的时间、地点。   等到修士们赶来,两人意外地听到:“……闻仙师,慕仙师,咱们灵舟上有没有什么能让东西保持新鲜的法阵。”   有是有。慕笙能做锁鲜锦囊,布出有同样功能的灵阵自然不在话下。但回答之前,青年们还是先问:“要这个做什么?”   宁荣神秘地笑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储物袋。   等储物袋在闻、慕面前打开,青年们望着里面的东西,都是微微一怔。   原来众修士知道这时节租到合适飞行法器有多么不易,于是在凑钱付租赁费用外,还额外掏出家底,提前买来大量适合烹饪的灵植、妖兽血肉。   “都是蒋师傅列的单子里的东西,最能发挥他的手艺。”宁荣道,“闻仙师、慕仙师,你们安心等着吃宴便好。”   两个青年都是识货的,听着这话,心头同时一动。   毕竟是受了修士们恳求前来帮忙,对面态度恳切,两人情绪便也放松。   闻渊笑道:“好,我们便等着。”   慕笙则道:“食材这样多,蒋师傅接下来可有得忙了!”话音里明显有期待,“对了,你记得把里面的灵草、妖兽肉分开放。再有,那些灵草相互之间也要分开。否则的话,这一个个的单看都是补物,在一块儿待久了,兴许却要有所冲撞。”   宁荣“呀”了一声,“这——我莫是办坏事了?”   慕笙说:“无妨,不都说了得‘待久’才可能冲撞?就算我现在不说,后头见了蒋师傅,他也得和你提起。”   宁荣满脸后怕,还是道:“幸亏慕仙师提醒我了。”说着,取出几个新的储物袋。   慕笙见状,干脆指点起他具体要怎么把各类物品分开。一句句话下来,引得宁荣不住瞧他,“慕仙师懂得真多!”   慕笙说:“你要是个药修,定然也知道这些。”   宁荣说:“我便是没有这个脑子,才当不好药修——慕仙师,你看,现在这样行了吗?”   慕笙仔细看过几个储物袋中的物资分布,点点头:“行了,你尽快把它们拿给蒋师傅吧。”   说来也是怪事。在这人人都互相称呼“仙师”的地方,厨修更习惯的称呼还是那句“师傅”。   有好奇的修士就此问起,他也坦然,说:“没入道之前,我就是个普通的厨子。入道之后,我也没当过正经修士。若是此行能有所收获,让我成个真正‘仙师’,被这么叫自是无妨。可现在,我还是当好那个厨子吧。”   修士们叹服于他的心境。再往后一点,心思又重新转向蒋师傅的手艺。   在闻人家主要求里,必须三个月走完的路程,因多了闻、慕手中灵舟的支持,众人只走了两个月不到。   一路上,他们果真如最初期盼的那样冲关、进境……足足有三个金丹前期修士,在蒋师傅的帮助下直接成了金丹中期。这让其他人无一不心热,一个个都去找蒋师傅问,闻人家的考验结束后,他们是否还能吃到蒋师傅做的东西。   厨修这会儿也想清楚了。在丰阳郡情况不明时,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和修士们一同进退。为此,一路上,不光是众修士在维护与他的关系,他也在有意地和他们增加情谊。   “当然可以。”他笑道,“若是你们来找,纵是我不在酒楼中干了,也要好好招待你们。”   众修士便笑,一片欢闹当中,闻渊、慕笙转开目光,看向灵舟外的方向。   慕笙:“这段时间,从咱们旁边过去的飞行法器明显变多了。”   闻渊道:“是被咱们甩在后面的多,还是甩开咱们的多?”   慕笙:“前一个。”   闻渊就笑,丝毫不吝于对道侣的夸赞:“我便知道,你做出来的飞行法器自然最是厉害。”   慕笙唇角弯起一点,很谦逊:“但也有把咱们甩开的。这么一看,还得再接再厉——话说回来,这种时候和咱们往同一个方向去,那些人也该是要到丰阳郡吧?”   闻渊点头,“十有八九。”   慕笙叹:“想拿那传承,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琢磨片刻,笑了,“还是像咱们这样,有靠谱师长,只是来看看状况的人最安心。”   闻渊笑道:“这是自然。”   然而他们对自己此行的目的十分明确,旁人听了,却总有不信。   灵舟在丰阳郡落下时,他们所抵仙城门口果然守卫着一串儿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的修士。他们忙忙碌碌,核对着每一个来人的身份,再把书有“闻人”二字的令牌递到众人手上。   不必说,这就是所谓“按时凭证”了。闻渊轻轻掂量一下牌子,又用神识扫了一遍上面的阵法——都是些防止损坏的普通阵,没什么值得细究。   他反手将令牌递回去,说:“我不用这个。”   门口众人随即一愣,进而惊讶。   不光是正和闻渊面面相觑的人,就连其他正在发牌子的修士也豁然转头,看向那个做出出人意料行为的青年。   在他们那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闻渊身侧,慕笙也把令牌递了回去。   众修士:“你……你们——”   闻渊说:“我们有师门。”   慕笙:“来这儿一是送人,二是随意转转。往后那些考验,我们却是不打算参加的。”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拿牌子的修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匆匆点头,送闻、慕两人进入城中。   青年们这会儿还没想到,两人竟是因此出名了。后面走去哪里,都有人在悄悄议论:“你们听说了吗?有人已经赶着闻人家主要求的时间来了,却说自己师门极好,并不打算要闻人家的传承!”   “竟还有这等奇事?”   “我倒有些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师门,才让他们如此坚定。”   “怕是逍遥宗般的大门大派。”   “怕是不止!我有相熟的逍遥修士,他听了这事儿,就与我讲了个往事。说逍遥宗曾有个元婴去与两个不要传承的修士斗法。那会儿,两个修士可还是筑基。   “你们猜结果怎么着?——哈哈,一个元婴,带着一群金丹,被两个筑基打得落荒而逃。那以后,逍遥宗便约束了弟子在外的行为举止,生怕后头再踢到铁板。   “这倒是题外话了,还是说那两个修士。他们筑基时能打金丹,如今金丹了,怎么也得再跳两个境界,能与化神大能打个平齐吧?”   “若是当真如此,他们那门派,还收不收新徒弟?”   答案是:收。   确切一点说,新收来的并不是徒弟,而是学堂学生。   “若是在这儿也开一个琼天学堂,便再好不过了。”慕笙说。   闻渊回道:“那咱们禀明师父,开就是了。”又说,“不过,以城中如今的状况,这事儿最好还是暂缓。”   慕笙笑道:“我知道,等闻人家的事情结束之后,对否?”   闻渊柔和地回答:“对。”   他们在等,其他修士也在等。   在众多修士的翘首以盼当中,闻人家主要求的三个月时间终于来到尽头。各个城门处,负责发牌子的修士们散开,城墙上的水镜再度亮起。   “炼气修士,你们的第一个考验是……”   “筑基修士,你们的第一个考验……”   “金丹修士……”   “元婴……” 第192章 逃仆(73)   每个境界受到的考验虽有不同,可总得来说,都是一个大类:   在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里,去当前所在仙城附近的山林里,尽可能地猎杀妖兽。   最后,以每个人或队伍拿回来的兽头做评判,排在最前头的三百个人、队伍可以进入下一轮考验。   考虑到个人与队伍能力的不同,两边并不同时计数。三百之数里会有更详细的名额划分,总得来说,组队的修士在这一轮中并不会取得多么独特的优势……   “倒是个好主意。”闻渊评判,“原先各个仙城就会每年组织猎杀队伍,以防山林里妖兽繁衍太多,以至于出现兽潮、危及一城平安。如今这么多外来修士自发地为丰阳郡做事,我看不光今年,就是明年、后年都不用担心妖兽下山了。”   慕笙也说:“越是低阶的妖兽,繁衍速度便越快。在这点上,人修与其也有相似之处。现在各品阶的妖兽该落在谁手中都被定好,正好,来得最多的就是筑基修士。   两人分析着这些,心情轻松。   其他修士就要凝重许多了。绝大多数单打独斗之人已经冲入山林,只怕慢别人一步。有那成群结队过来、在领令牌时也登记了整个队伍的人,这会儿就要更谨慎一些,动手之前分析战术。   修士多了,他们的战力是会有所提升。同样的,其他修士碰到独一个的妖兽,自会毫不犹豫地上前与之斗法。他们呢,若是有那独一个的妖兽出现了,全都上去,无疑是浪费战力。只留下一个、两个,却可能出现新的问题——   后面的修士若是再没碰到新妖兽,前人猎杀的目标难不成要与他们平分?   若是碰到了,并且数量还极大,他们又是否与之前的修士平分数量?   要知道,按照闻人家的要求,事情是该这么办没错。可人家也说了,第一轮考验之后,留下的个人或者队伍有一次转换模式的权利。要是在这个过程中,哪个修士没把稳心态,以至于让整个队伍都受到影响,那绝不是众人愿意看到的场景。   “还有我。”蒋师傅在其他人商量的时候插话,“我并不会与妖兽打斗。”   正认真计划的宁荣听到这句,微微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师傅一路以来的辛劳,我们都看在眼里。不少人能有如今的修为境界,也是全都仰仗师傅。无论最后是什么状况、我们这些人间是否出现嫌隙,只要队伍还在,师傅就肯定在。”说到这里,目光在在场其他人身上环视一圈,“诸位说呢?”   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嗓音微微沉下,充满了威严气度。   却有其他修士心中一动,当即开口,同样深明大义、慷慨激昂地讲了一段儿。   中心思想是没变的,人人都同意蒋师傅在他们这支队伍里享有特殊权利。不过,其他修士自己之间的火花,已经开始闪现。   闻渊、慕笙看他们暗暗争斗,又看他们暂且达成一致意见、火速出城。   慕笙:“倒也没错,哪怕是说好传承如何分配的队伍,最后评判的时候,为首的那个定是要比其他人得的好处多。”   闻渊:“有些人没过来,还是少了些乐子。”   比如李文焕,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自己原本的师门,打从一开始就没和宁荣他们一起来找闻、慕。   可人要是真的来了,以青年们对其的了解,刚才开口试图主持大局的,绝不会只有宁荣他们两人。   “……”慕笙乜斜自家道侣,笑道,“咱们是来找趣事儿,却不是来看乐子。”   闻渊跟着笑笑,说:“行吧。这段时候,人人都在城外。路上碰到了,纵然咱们说你我不打算和他们竞争,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总归也就几天时间,不如就留在城里。”   慕笙欣然:“好。我前头正要与你说这个呢,城里也有城里好逛的地方。”   比如一间间地转过当地商行、吃过本地酒楼。顺道找找师父们要的东西,两人运气还不错,问到第二家铺子的时候,绞天蛛的蛛丝就叫他们买到了。   青年们原先还真有点担心,万一山林中的绞天蛛都被外出的修士们猎干净了要怎么办。如今烦恼不再,想到二师父说的蛛丝有颇多用途,慕笙干脆道:“咱们不如多买一点儿。除了带给二师父的之外,我自己也琢磨琢磨。”   闻渊自然不会不应。   慕笙:“这些铺子倒也有趣。你瞧,前头那家门口也贴了告示,说掌柜、伙计统统去参加考验了,所以这会儿在铺子里守着的不是活人,而是机关偶人。”   闻渊一顿,无奈道:“我现在在外听到这几个字,就有些头疼。”   慕笙略有意外。目光在道侣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儿,又笑了,说:“那我是该不说了呢,还是应该多说几遍,好让你习惯?”   闻渊仿佛当真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抬手揽住慕笙的腰,微微笑了一下,说:“多说几遍。”道侣与他讲什么,他都是爱听的。   就这样,在其他修士出城、在山林里搏杀的时间,两个青年优哉无比地把他们这会儿在的旬阳城逛了个遍。   五天之后,大批修士返还。和发令牌的时候一样,闻人家派来的修士们在城门口守着。   他们不再是站着做事,而是给城门处摆了一排长桌。每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修士。   考验结束了的修士们便一个个地站在他们身前,恭恭敬敬地拿出储物袋,给修士展示自己或队伍五天以来的成果。   这种场面,闻渊、慕笙自然也过来看了。视线还自发地在人群中找寻自己认识的对象,没一会儿,就见到了宁荣等人。   粗略看一眼,队伍未有折损,气氛也不错。就连蒋师傅,也一脸笑的与诸人讲话——他笑得似乎还要格外畅快一点。   慕笙一边看,一边在和闻渊念念叨叨。闻渊听得好笑,但也十分理解蒋师傅的喜悦:“如此多的妖兽,对他来说,不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候?……在外这五天,他就算不是什么都没做,能上手猎妖兽的时候也定然不会太多。若是个有良心的,自然要开始担忧自己是否可以继续留在队伍。有了贡献便不同了,总能理直许多。”   慕笙:“也是。看来他们的收获当真不俗。”   这个想法是对的。等到所有金丹修士的妖兽清点完毕,城墙水镜上赫然出现了宁荣队伍中所有人的名字。粗略一看,在旬阳城所有组队的买家中,他们排到惊人的第二名!   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所有仙城的排序还会被统一收集、整理、汇总。不过,整个过程也要不了太久。   当天晚上,结果出来了。   很多修士由此度过了一个令他们难忘的夜晚。   赶到丰阳郡的人中,除了筑基之外,最多的就是金丹期了。   又与筑基略有不同。总得评判,这部分人会相对较少。但绝大多出现在丰阳郡的筑基修士原先就是本地生人,或者就算自外头赶来,他们的家乡也不会距离丰阳郡太远。   金丹修士们情况却不同。若是下决心就拼一拼,纵然是那没有飞行法器的人,也是可以咬牙赶路的。只是如宁荣他们原先担忧的一样,真这么拼尽全力地把精力花在路上了,到了丰阳郡,他们还能不能完成到时候的任务?   ……可还是得去啊。没完成任务,最多心有遗憾。要是从一开始就畏缩起来,怕是几十年、几百年后记起这段往事,都要抽自己巴掌!   有这份经历在前,和许多筑基修士的纯粹遗憾、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不同,诸多金丹修士就是满心悲戚,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待在距离丰阳郡那么远的地方。   也暗暗埋怨制定规矩的闻人家主,为什么不能多留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精力恢复……   不少地方,甚至爆发了冲突。   倒有不少修士见状,前去劝架。   半是真心,半是想着要是自己的英勇举动被人记下来、交到闻人家主手中,多半能留下一丝印象的吧?越往后,这样的好印象,就越是重要啊。   闻、慕自然还是不会加入这种场合,可惜的是,周围人多了,便容不得他们“不受掺和”。   一群金丹修士先喊再打,打着打着连令牌都滚到一边,正好碰到闻渊的脚。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过来了。   闻渊后退一步,拉开自己与牌子的距离。   令牌主人看准时间,猛地扑上,重新拿回自己的东西。   接着,人就退出冲突场面,匆匆离开。   这不算坏事,可看着对方的身影,闻渊的表情却颇有复杂。   慕笙留意到,轻声叫他的名字:“闻渊,你——”   闻渊侧头看他,摇一摇头。   这并不是说他无话好说。相反,慕笙意识到,道侣这是要讲颇重要的内容。   他立刻抓住闻渊的手,不动声色地与他远离人群。等到周围再没其他动静了,闻渊终于能吐出一口气,道:“……被那牌子碰到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特殊感觉。换句话说,如果我直接把它捡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说明什么?   慕笙的表情也变了。   现在进入第一轮优胜,并不代表高枕无忧!相反,修士们手中的牌子,随时可能被其他人夺走…… 第193章 逃仆(74)   这绝不是好消息。是以闻渊在意识到的第一时间便从原地离开了,所为就是尽可能地减少他们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好让“牌子可以被争抢”一事莫要曝光。   或者至少晚些曝光。   慕笙表情紧绷了片刻,与闻渊讲:“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没在令牌上加认主的法门,为的就是看修士们发现这点之后,都是什么反应。   “毕竟是要寻找传承之人,又有‘莫要将闻人家送出的传承直接纳入其他势力’的要求在,我想,这会不会也是一种隐晦的考验?   “比如牌子本身是没问题,但当初发牌子的时候他们已经记录过哪个令牌归属于谁。到了事情结束,要是有那人和牌子对应不上的,就会被直接排出局。”   闻渊听着这话,知道比起“担忧丰阳郡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情况”,慕笙更多还是想让自己宽心。当然,他的话本身也有道理。   “只是,”闻渊叹道,“也要让人人都这么想才好。”   慕笙笑道:“旁人这会儿不是同样心思也无妨,咱们可以稍稍宣扬一下嘛!正好这些时日,一直在那些没有人的铺子里转来转去,也有几分无聊。”   两人说定,后头果真有意无意地在街上、茶馆中说起“闻人家主怕是不想看来的修士们自相残杀”的猜测。期间一个字都没提起牌子,可等两人话音落下,有那目光原本放在旁人身上打量的人,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转向他俩。   “你们是,”竟有修士将青年们认出来了,“之前说不要传承的人?”   闻渊、慕笙自然坦然承认:“没错。”   两个字出来,在场的修士们很快开始窃窃私语。   如青年们所想,发觉令牌状况的人不光是他们。甚至比起回到城中之后,不少修士在外冲突的时候就拿到了其他人的令牌。   现在看来,他们竟是做错了?——要是旁人说那话,他们肯定是不相信的。可讲话的,偏偏是偏偏是与所有人构成竞争关系的两个青年!   有那认识闻、慕的,这会儿再往深处想:闻人家是否符合他俩那个神秘师门的条件?……闻渊、闻人家……   “我早年有幸,见过老家主一次。”两个青年耳朵尖,甚至在人群里捕捉到了这样的声音,“从前是不觉得,可现在看,闻渊仙师的眉毛、鼻子,似乎和老家主有一两分相似啊!”   听到这猜测的人哗然。   看向闻渊和慕笙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热切。   青年们被这种视线盯着,之前再多心情,这会儿都成了面皮微抽,哭笑不得。   也就是离开人群之后,慕笙才促狭地与闻渊说了句:“当真没想到,我家夫君还有这等不俗的来头。”   闻渊:“……”   闻渊:“再说一遍。”   慕笙:“还有这种不俗的来头。”   闻渊:“不是这个。”   慕笙:“哦……”一本正经地思索片刻,“‘真没想到’。”   闻渊无奈地看他。   慕笙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片刻,终于还是笑出声来,叫道:“我家夫君!”   ……   ……   无论修士们最终如何决定对待令牌的方式、信不信越传越猛烈的“闻渊正是闻人家主一直不曾对外公开的后辈,这会儿便要代表闻人家主,紧盯诸修士所作所为”的传感,第二轮考验还是如期而至。   这一回,三百修士、队伍里的前二百名会进入下一轮。   机会很大!   宁荣捏着自己的手,与同伴们加油打气。   不多时,具体的考验内容被公布了。原来这一回,他们需要在山林里找到一株规则里要求的灵草。   水镜里,宣读规则的家丁还提到:“如今,各个城边山林内的灵草数量都是够的。可要是后面不够了,以至于凑不出两百个名额,就按照前一轮诸仙师的排名顺延。   “若如此选出的二百人中,被发现有意损毁,或有意勾结他人损毁考验灵草,他们的名额就再度取消,继续往下顺延。”   嗯?顺延?   有那些心灰意冷、打算离开丰阳郡的修士听到这话,登时来了精神。   也就是说,要是修士愿意替他们做嫁衣,就好好琢磨一下这些歪门邪道。   众多修士若有所思。   有人又记起前些天听到的、据说是“闻人家后辈”的话,不由暗暗庆幸,原来人家早早就提示过了!若是有那这几天去寻旁人麻烦,以至于名额出问题的人,那纯属活该。   “不过闻仙师,莫非你果真……”   面对这么问的蒋师傅,闻渊眼皮跳了跳,“怎么可能?我老家与丰阳郡的距离,大到来了这么久了,都没见过第三个从那边过来的修士。”   “也是。”宁荣吐出一口气,“要真已经有后辈了,老家主还搞这一出做甚?闻仙师又出色至此,更是寻不出一个不选你的理由。”   就是有点可惜。   ——男修表情中透出这样的意思。   往旁边看,其他人也相差无几。   要是闻渊身份当真特殊,他们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话是功利了些,可都走上这条路子了,谁又能不希望自己走得更远。   很快,众修士又没有心思想这么多。   第二轮考验还在等着他们呢。   这一次出城,就不像之前那样规定了时间。谁能先找到灵草带回来,谁就能让自己的令牌上多一个新的标记。   任务被宣布一个时辰之后,就有修士回来了。往后断断续续,又有不少人在第一天内出现在城中。   宁荣等人不曾出现,闻渊、慕笙也没放在心上。他们队伍实力不错,旬阳这边的氛围也不错。抢个灵草而已,出不了什么问题。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双方只是“同伴”的缘故。要是出城的不是其他修士,而是自家道侣,两人定是整颗心都要揪起。   往后第二天、第三天还是陆续有人返回。得到新标记后,他们便开始出现在城中各处,与等待着的修士们分享城外消息。   “果真是有灵草被损毁了,倒不是谁有意。但过往灵兽经过,少不得有些损失。”   “照这么说,岂不是有人可以直接被补进去?”   “不止呢。若是到底有人犯了忌讳,那二百名往后,也有人能当递补。”   “……”虽然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可他们还真挺想让看这一幕发生的。   宁荣一行回来的时间,已经是第四日晚上。   闻、慕这次没直接看到他们进城了,但他们还是联系了两个青年。用的理由依然是蒋师傅要摆宴,邀请闻仙师、慕仙师一同享用。   两人没有拒绝,欣然赴约。到了地方,第一时间嗅到的却并非饭食的香气,而是山雨欲来的味道。   两人脚步微停,看着前方对峙着的修士们。   一方自然是他们熟悉的宁荣等人,另一方则是队陌生人。   好在这种局面并未持续太久。身在城中,无论是哪边都有所顾忌。他们只相互撂了几句话,便分开了。   人走以后,朱武才看到正在过来的闻、慕。   他当即叫了宁荣一声,顺道把在场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   看到两个青年,修士们神色好了许多。一边招呼闻、慕进入他们租来的院子,一边和他们解释:“那伙儿人是旬阳城里原有的修士,前头第一场考验我们就碰上过,当时他们对我们抢到更多妖兽的事儿颇有不忿。到这回,我们竟是又碰到,还是在同一株灵草前面。”   青年们懂了:“闹了矛盾?”   朱武点点头,“对。但也就是矛盾,没打起来。”   无论他们这边,还是对面那伙儿修士,都心存顾忌。   闻、慕应了声,未就这个问题多问。众修士便也不曾多谈,只迎着两人进到院中,笑道:“蒋师傅可是说了,他这回要大展身手的。”   闻渊笑道:“那我们可要好好期待一下。”   慕笙也说:“眼下见面后,咱们再见,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宁荣闻言一愣,问:“为何这样讲?”   闻渊解释:“过来的时候,我们想着远行不易,总要在丰阳一带多走走、转转。可眼下看,那一场场考验下来,周边山林总挤满修士,我们也不便出去……”主要是嫌麻烦。   两人都不惧与人冲突,可这种事还是越少越好。   商量之后,青年们决定干脆不再在丰阳一带浪费时间,而是趁早转道去其他地方。   宁荣等人听着这话,都是无言。   这话倒是有理,可众人还是心有惋惜。   转天,第三轮考验题目出来了,是要修士们复刻一种失传已久的法阵。 第194章 逃仆(75)   天引慈悲阵。   “传闻在上古时期,昭灵大陆还没建起当今这样多的仙城。修士们宿于山林,和妖兽相互厮杀、争夺生存的空间与资源。   “有实力在,这样的日子虽然艰苦些,却也不是过不下去。可修士能与妖兽分出个高低,凡人却不同。   “于妖兽而言,他们算是最容易猎的吃食。所以虽然凡人都要竭力躲避,可还是会有妖把他们找出。每到这时候,就是一场屠杀……”   慕笙回忆着自己在书上见过的内容。   “修士们自然不愿意看这种状况发生。他们虽已踏入道途、脱离凡骨,可其中不少人依然是被凡人十月怀胎、悉心养育着长大。眼看自己至亲受害,又如何能忍?   “可他们也不能时时刻刻护卫在凡人身侧。哪怕不提修炼,光是为找寻凡人生存要的资源,这些与凡人亲近的修士就必须到更广阔的山林里去。   “这时候,他们自然会使出种种手段,好隐藏凡人的踪迹、为他们提供保护。然而再怎么千防万防,也还是会有凡人出事……   “这‘天引慈悲阵’,就是一位前辈寻找资源归来、看到自家亲人已经全部沦为妖兽腹中餐食后痛彻心扉,而后悟出。总得来说,算是一种防御阵法。但与一般的防御阵不同,它的效力,并非以布阵材料为基准,而是看里头的人有多弱。   “若是一丝法力都没有的凡人,纵是五阶、六阶的妖兽来了,也要对他们无可奈何。若是修士,效果却要差上很多。细究原理,就是前辈仿造了某种天地规则,让阵法范围内的天地之力与凡人自身达到某种平衡——具体的我也不懂,毕竟之前见的也是其他前辈在游记里写下的‘某地传说’。   “没想到,竟真有。”   青年一脸感叹。闻渊听着,自然地问:“你想学吗?”   慕笙眨了眨眼。   在自家道侣面前,没什么好否认的。他轻快点头,“对,确实有些兴趣。”   闻渊说:“那咱们就多留些时日。”   慕笙笑了:“昨日才和宁仙师他们说了要走。”   闻渊不以为意:“说便说了。难得碰到你喜欢的东西,旁人如何,并不重要。”   慕笙:“呀,我就喜爱夫君一心为我考量。”   闻渊:“……”   自从上次把这两个字叫出来,慕笙仿佛就喜欢上拿它逗趣。一两天里,闻渊总能听到一次。   他知道慕笙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意思,不过,慕笙应该不知道,他是有意让自己反应得有趣些。   要不是这样,他怎么会缠着他的手臂,一次次在他耳边喊这个称呼呢。   青年心中琢磨:“要是慕笙在其他地方喊,一定更有趣。不过,真那样了,日后我怕是再难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再等等,好歹让慕笙乐些时候。”   ……   ……   与前两次考验不同,第三轮考验途中,城墙上的水镜一共亮了两次。   头一次,是告诉修士们接下来的考验内容,好让他们不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阵法演示。第二次,才是由一个没有透出面容的身影演示灵阵。   整个丰阳郡中的修士,这时都把目光集中在那人身上。   历来对阵道兴趣不大的闻渊也是其一。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看的并非那人布阵的手,而是对方的手腕、往后延伸的一截小臂。   正常情况下,能如此轻巧地引动灵气的修士,身形是健硕还是纤细都算寻常,皮肤却都是光滑细腻的。   这象征着灵气充盈。只要继续走在道途上,他们就会一直展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   水镜上的人却不同。   哪怕遮掩了面孔,许多东西还是能从细节上透露。他的小臂上带着老者独有的斑点,皮肤松弛、带着肉眼可见的纹路。   毫无疑问,正在给众人演示阵法的人,正是闻人家主。   一番操作后,象征阵成的灵光浮现在他面前。那儿正有一只星鼠,正在无知无觉地啃食面前的草叶。   作为最低阶的妖兽——或说近乎只算是“兽”——它的作用,基本相当于慕笙故事里的“凡人”。   众人眼中,结束布阵的修士从水镜前离开。一名原先站在后面的家丁走上前来,干脆利落地抽出短刀向灵阵劈下。   未成。   短刀只走了一半,就生生停在那里,像是碰到了什么阻碍。   阵上灵光暴闪,其中那只星鼠有所察觉、抬起脑袋。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嵌在棕灰色的皮毛中,两只前爪还抓着草叶,正拿观望、警惕地目光望向阵外的家丁。   分辨出对方的兵器,星鼠明显瑟缩了一下。可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它意识到,对方压根没法伤害它……   “诸位还是有五天时间。”演示了几次之后,家丁收起兵器,朗声宣布,“五天后,还请仙师们若前两次一样,集中在各城城门之处。届时,自有人来为你等检验。   “另外,若是结成队伍的仙师,务必要让队中所有人都修习此阵。”   说完这句话,水镜消失。旬阳城中,刚刚看完灵阵布法的修士们却还站在原处,谁都没有动作。   多在脑子里回想几遍!争取复刻出老家主动作中的每一个细节!   十之八九的修士身边甚至摆着一块留影石。这玩意儿在平常不算珍奇,可等第三轮考验内容发布,当即被炒出了天价。城中所有商行都被修士们扫购一空,甚至有那已经被淘汰了的人专门囤货。   传承是得不到了,做做生意总可以吧?   仍在考验中的修士们咬咬牙,到底还是掏了让人肉疼的高价。那少数身边没有留影石的,也不是当真不用了。他们多半是与其他人讲好,一起掏钱、一起对照学习。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城门。   也是此刻,早前的安静被打破,有人开口讲话。   “能把这等珍奇大阵拿出来,毫不吝啬地教给众人,可见闻人家主是如何大度心善!”   “说来惭愧,我从前还想过,老家主不在令牌上附什么认主法门,是不是想让赶来的修士们自相残杀。如今看,却当真是我小人之心了。”   能这么感叹的,多半是已经被淘汰的灵修。   没被淘汰的,基本都在自我怀疑:“五天时间!当真有人能掌握这等阵法?”   “我刚才试了一下,才到老家主演示里的第二个动作,灵气就直接溃散了。”   “这阵能失传,就说明当初学会它的人便不多。”   “可五天……”   “五天,多半也不是真让你我学会。只是就算大伙儿都布不出来最终的阵法,也能凭借前头做了多少分出高低。”   这个说法,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细想也是。上一轮考验末尾,果真有几个修士好运地被“顺延”入局。照这个道理,这一轮他们要做的,也仅仅是不让自己落于人后。   想通这点的修士们精神一振,纷纷找起安静的、能让自己安心研究阵法的地方。闻渊、慕笙虽不在意接下来的排名,却也一起从城门离开。   慕笙很雀跃。这可是师父那浩如烟海的书库里都不曾出现的阵法,自己有幸遇见,必须好好研究一番!   从道侣的气息中,闻渊清晰感受到这点。   这让他忍不住微笑。   有“疑似被人发现了木灵体身份,而后隔三差五遇到追杀偶人”的事儿在前,自含光城离开后,慕笙嘴上是没提过,闻渊却明白,道侣心头始终对幕后那人抱有忧虑。   不惧于任何敌人是真的,一直被人盯着、为此不好受也是真的。   慕笙虽不会一直去想这些,可时不时记起,心情总要沉郁片刻。难得能有让他这么高兴的事,闻渊自然为自家道侣感到高兴。   至于背后那人的状况、对方知不知道两人来到了丰阳郡……   不期然地,闻渊脑海里又闪过闻人家主由双手、小臂呈现出的老态。   天人五衰。   他还记起:早年在青城,拍卖行带罗真上场的时候,曾着力渲染过一桩往事。   某个分神期大能到了即将天人五衰的时候,眼看就要咽气,却得到了一个木灵体。往后,他顺利迈入合体期,   后面他和慕笙一起看《万物通鉴》,上面也有写到,那个分神期大能所在的势力位于丰阳郡。   ……嗯?   闻渊脚步微顿,随即记起,闻人家主的修为同样是分神大圆满。也就是说,他定然不是传闻中的那个人。   难道那人是如今闻人家主的前辈?   有可能,毕竟整个丰阳郡都被这个姓氏把控着。   不过,闻渊心头还有另一个答案:那个分神修士所在的势力在他突破之后不久便落败了,闻人家也是借此东风扶摇直上,慢慢有了今日的地位。   无论真实情况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如今那位家主都不会不知道木灵体让人突破背后的代价。   作为一名木灵体的道侣,闻渊还是很有资格说这话的。   加上两人来丰阳郡一路都安安生生的生活,闻人家主在各种考验中展示出的态度……   青年心头的微妙疑虑尚未真正升起,便淡了下去。 第195章 逃仆(76)   要学布阵,有人会选择对着留影石中的场面机械模仿,有人却会选择先将阵法拆解。   慕笙自然是后者。于此道,他算是极熟稔了。饶是如此,依然用了三天时间才将阵解出来。   得知这点,闻渊:“连你都是如此,看来后天的检验,定是没什么好看。”   慕笙很少对旁人的修行进度做评判,这会儿却也难得赞同:“一般阵法当中,总有一些步骤是常用的那几种。只要掌握了基础,多少能布出点样子来。   “这‘天引慈悲阵’却不一样。我仔细看过,里头共有一百零八个步骤,每一个都要耗费人极大心力。也难怪,闻人家主再怎么心善,要他把自家传承直接拱手相让也没那么简单。”   闻渊心念微动,懂了:“像现在这样,不单单能有个好名声,还能确保其实没两个人能真正学会?”   慕笙思索一番:“我应该可以学会,但肯定不是五天内。”语气很客观,并无炫耀的意思,“其他人,若是肯花时间研究,再多投入些心力,便也不是全无可能。只是,前提是他们除了用留影石录下前辈的手法外,也自己看了前辈布阵的过程。”   闻渊道:“这话怎么说?”   慕笙解释:“咱们站在城墙边儿上看水镜时,用的不光是眼睛,还有神识。有些角度见不到的细节,换其他角度却能得见。   “可要只从留影石上看,这些细节却被限定死了——想来,这也是前辈的一种挑选手段。”   闻渊:“都走到这一步了,能力、运气,怕是缺一不可。眼下要看的,还真是那些人猜的‘心性’。”   慕笙笑了笑,显然赞同这话。   不能在事情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琢磨着投机取巧、要在艰难险阻压在肩头时依然沉下心神应对。只要能做到这两样,便能在这第三轮考验当中脱颖而出了。   问题是,有多少人能做到?   两天之后,丰阳郡各处的人们知道了答案。   闻渊、慕笙果真没去城门观看,可宁荣等人照旧邀请了他们一同参宴,两人便也欣然赴约。   桌上说起他们为何留在城中,他们坦坦荡荡地说了。其他修士纷纷带笑,朱武甚至说:“这话讲出来,你们可别笑话我。咱们都是闻仙师、慕仙师带到这儿来的,要是两位仙师走了,我还真觉得心头有些空空落落。”   闻渊看他片刻,澄清:“我的确和闻人家无关。”   朱武:“……”挠挠头,“哈哈,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心里怎么想,咱们也控制不了嘛!”   话说出来,桌上其他人笑声更大。蒋师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将一碟碟佳肴摆在众人眼前。   慕笙记起当初听到的规则,问:“蒋师傅此次也有学阵?”   旁人告诉他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是,蒋师傅还是我们当中学得最好的!”   “呀!”慕笙是真的没想到这个,旁边闻渊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意料之外。   宁荣用手臂碰一碰厨修,后者似是难为情,却还是含笑与对面两个青年解释:“我也说不上来。可操控那些阵术细节,感觉有点儿像是在厨房里控制火候。”   慕笙恍然,“照这么说,二者之间仿佛的确有相似之处。”又想了想,“所以,这次考验,排在前面的除了原先就是阵修那些人外,余下的都是丹修、符修吧?”   众人点头,还叹:“我们都在猜,不知道下一轮是什么。”   “现在每个境界都只有一百人了。听起来不多,可要是把所有境界加在一起呢?……再有,其他城的情况也不知如何。”   “如此想想,其实老家主的规矩里还是有不公平的地方。咱们金丹、筑基,前来参与此次考验的人都颇多,再往上却少了。元婴、化神在前两轮,压根没什么难度,谁让他们拢共就来了那么点人。”   “莫要说其他人了。”宁荣沉声说,“还是多想想咱们自己。”   众人心有戚戚。   宁荣仿佛思索片刻,又猜:“既然前两轮都是在城外,那第四轮是否和第三轮一样,也在城中?能让人静下心来比试的项目,炼丹、画符……”   话题转开,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说来说去,都觉得画符的可能性比较高。   剩下的,无论炼丹还是炼器,都不光光是考验修士对灵气的操控,还要看他们与灵火是否亲近,甚至能否在短短几天之间内掌控灵火。   如果是实在没法自己燃起灵火的体质,他们还得向外寻求一些火焰。真这样了,不同人之间的差距一定会被拉到极大。修士们都觉得,这不是闻人家主乐于见到的。   等到从修士们在的小院中离开,慕笙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闻渊笑道:“叹什么啊?你要是还想学,咱们多留留也无妨。在外游山玩水是有意思,可什么时候都行。学这难得的法阵符图,却只有当下了。”   慕笙看他,眼睛明亮,嘴巴微微张开。   闻渊十分矜持,等道侣叫出自己想听的字。   奈何慕笙这回话音十分短促,只说:“好!”   闻渊等。   闻渊再等。   闻渊继续等……不,他反应过来了,眼睛眯起一点,像慕笙每次乜斜他一样,去乜斜自家道侣,说:“你故意的?”   慕笙说:“你这么讲,我是不懂的。”   闻渊看他一脸“我当真不明白,你可要仔细说与我听”的样子,半是好笑,半是无奈,说:“好啊,等回去以后,我慢慢帮你回忆。”   他话音平和,唯独在“慢慢”两个字上略微咬重。慕笙听在耳中,喉结莫名一滚,脑海里闪过许多旖旎画面。   他先是觉得不对。这好歹是街上,自己再喜欢闻渊,也不至于因对方一句话,就——   须臾,看着身侧目不斜视、一心往前的道侣,慕笙:“是你想到的吧?”   闻渊:“唔?”   慕笙:“哼哼——看不出来,闻仙师竟如此胆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脑子里却是那些东西。   闻渊悠悠地说:“彼此彼此。”   “……”好吧,慕笙承认,自己也不是白纸一张。   他装腔作势完了,便去勾道侣手臂,笑道:“好夫君,我不是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嘛?”   所以闻渊思绪中闪过的那些画面,是不是可以稍稍缓和一点啊?   慕笙微顿。   他面颊浮出一点浅浅的红。   不是很坚定,但还是讲出来了:“罢了,你就当没听到我前面那句话。”   多琢磨一下,有些事儿,好像还挺有趣的。   ……   ……   第四轮考验的内容与诸修士提前猜的一样,是画符。   同样不是攻击阵法,也同样难度颇高。   经历了前一次的教训,不少修士回过味儿来了。有人选择在用留影石的时候多投入心力,争取将前辈画符的场面铭刻到识海里。也有人选择……嗯,再买几块留影石,把城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收入它能录制的画面里。   这不算违反规则,负责维护修士们秩序的闻人家修士并未阻止。这副态度出来,许多修士登时懊恼。不过,没等他们沉浸在这份思绪当中,老家主的演示已经开始了。   本次考验,是一百人进五十。就算是之前一直没什么压力的元婴、化神修士,这会儿也认真打起精神。   又五天后。   宁荣等人险之又险,踩着名词边缘,在自己的令牌上拿到第四个标记。   眼看距离传承越来越近,众修士激动之余,还有几分恍惚。谁能想到呢,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一心谋划多猎几个城外的妖兽。现在,却已经能抱有如此远大的目标了。   他们相互鼓励良久,终于在第二日天亮之前结束欢宴,专心等待起下一轮考验。   整个丰阳郡都在讨论:城内、城外,这些修士都去过了。下一轮呢?完成这次五十进二十五,每个城基本都只会留存百余人。这些人,会不会又被聚在一起、同台竞技……   光闻渊、慕笙知道的赌盘,就有五六个,这还是在他们并未刻意关注的情况下。   而在众人期待当中,第五轮的规则终于宣布了。却并非像是以往那样,每人都有单独任务,他们尽量快地、完满地完成自己那部分就好。   这一次,水镜展现出的是所有境界各有一份儿的宝图。修士们要做的,则是破解宝图上的线索,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图上隐秘标注的东西。   家丁解释,请诸多修士放心,每个仙城的宝图都不会冲突,与他们竞争的依然是从前那些人。只是若按照之前的半数淘汰模式,往后不知多少轮才会进入正题。为让难得赶来的仙师们莫要耗去太多心力、尽快决出结果,家主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众人在心头狂喊,不,他们愿意耗费心力!——可惜这话没用,他们真正能做的,还是尽量记住宝图上的细节,回去或默默的、或与队友们一同分析。   慕笙这回没再凑趣了。不是自己该拿的东西,要有分寸。   偏偏他们不想要的东西,却有人硬要塞进他们手里。   第五轮考验开启后,某天清晨,闻、慕收到了来自宁荣的通讯符。   他在求救。 第196章 逃仆(77)   “闻仙师、慕仙师……”   符纸传来的声音里,宁荣的声音断断续续,显然正处于危险当中。   两个青年将这动静听在耳中,神色同时透出凝重。   “我们找到了最终秘藏!”宁荣叫道,“可那杀千刀的旬阳修士,竟然一直埋伏在侧!我们的人受伤的受伤、失踪的失踪,如今唯我一人在带着秘藏躲避,可那群人始终不愿放过我……   “仙师们!我如今在城东八十里处,那满是红叶林的山上!   “若是技不如人,我也认了。可现在,他们明显是要先夺秘藏,然后杀人灭口。   “我别无他法,这才动用了你们二位通讯符。你们若是愿意前来相助,宁某定要付出全部身家,以答二位恩德!……若是日后,我真有那幸运,得了闻人家的传承,那里头无论有什么东西,我都愿意与仙师们均分!天雷誓言为证!   “求你们救救……啊!!!!”   剩下的话,宁荣没有说完。   闻、慕只听到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而后耳畔再没了声息。   两人神色又是变动。有了此前种种,他们不说对眼下考验完全放心,却也是潜意识中觉得在此的修士们不会碰到太大危险。直到现在,原来最危险的从始至终就不是考验,而是那些一同参加考验的人。   青年们没有二话,当即出发。   只见慕笙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艘只有巴掌大小、样式却十分精巧的小船。   这小船被他抛至半空、不断变大。等它升到云上的时候,已经是足够搭载数十名修士的长、宽。   闻、慕脚下轻点,并肩跃上正常形态的灵舟。   等到双脚踏上甲板,慕笙又用最快速度,设好法器的航行方向。   有覆盖其上的阵法在,除了他们两个,再无第三人能见到灵舟的影子。   其他修士眼中,城中一片宁和,唯独天上云层仿佛动了一下。可这变化太过轻微,再细细观察,倒像前头眼花了。   有法器加持,没花多长时间,青年们顺利抵达宁荣描述中的那座山头。   自半空俯瞰,此山果然是被红叶铺满。乍望过去,恰似沾染血色。   两人神识下沉,用最快速度,找到山上灵气波动最大的地方。   “有了!”闻渊嗓音微沉,“宁仙师正受多人围攻!”   慕笙抽了口气,赶忙开始在自己储物袋里翻找回春丹。   同一时间,闻渊已经唤出本命长刀,跃出灵舟!   下方,宁荣处境果然颇为凄惨。他独独一人,教五六名修士围拢,浑身都是血色,连防守姿态都显出踉跄。   即便如此,宁荣依然坚持屹立,绝不屈从。   他双眸带出愤怒,道:“你们如今这样,莫不怕城中护卫们察出真相,取消你们的考验资格!?”   宁荣面前的修士们面目狰狞:“取消资格?这话由不得你来说!”   话音未落,他们齐齐提起兵器,向宁荣攻来。   厉风扑面,宁荣艰难地捏诀。偏偏几次动作,都不曾调动出灵气。   眼看刀锋、剑刃近在眼前,宁荣闭上眼睛,满脸绝望。   就在此刻。   闻渊自天而降,挡在他的身前!   他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不少旬阳修士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撞到了闻渊的刀上。   双方兵器相撞,爆出一声极大的震响。原先冲向宁荣的刀气、剑气在冲击之下直接折返,数丈外的树干上霎时便出现无数割痕。旬阳修士们的衣袍、面颊更是无法幸免,只是毕竟身有防护,不曾伤重。   这时候,闻渊的刀还没有出鞘。   回过神来的旬阳修士们本能战栗,向后退去。   闻渊神色淡淡,看着众人。   对方诸修士的面孔还有几分眼熟,果然是之前曾碰到过的、从第一轮考验开始就与宁荣队伍有所冲突的人。   在他们惊疑不定的视线当中,闻渊缓缓抽刀。   他问:“你们杀了多少人?”   对面修士喉结滚动,咬牙冷笑:“怎么,原来考验当中还带搬救兵的?早知如此,我便唤家中老祖一同参与!”   闻渊对对方的怒意无动于衷,道:“你不答,我便按照八人计数了。”   宁荣队伍里算上他自己,一共是九人。如今其他人既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那把他们都记到旬阳修士们头上,也算有些道理。   闻渊这么想着,视线一点点转到在场其他人身上。   在他的目光当中,修士们脊背发寒,禁不住颤抖。   这时候,闻渊背后。   慕笙脚尖落在地上,第一时间扶住浑身是血、近乎站立不住的宁荣。   就着宁荣往自己身上靠来的趋势,他把自己掌心抓的一把丹药全都塞在对方口中。   宁荣愣愣地任他动作。直到吞咽的动作之后,他才像是反应过来,喃喃说:“你们来了。”   “是!”慕笙道,“宁仙师且安心——其他人在什么方向,你还记得否?”   这话讲出来,就是要救人的意思。宁荣听在耳中,却是露出苦笑。   “他们……”他轻轻地说。   慕笙着急,道:“他们在哪!”   虽然跟着师父们修习多年,他救人的技艺却没有师父们那么纯熟。   只剩一口气的修士,慕笙可以把他们拉回来。要是那口气已经没了,他便毫无办法。   眼看宁荣讲话动静越来越弱,就算拿神识也难以捕捉,慕笙只好不断往前凑。   也算成功了。可惜分辨出的不是朱武等人的去处,而是一句:“把这个,把这个给闻仙师。”   慕笙低头去看,原来宁荣手中拿着一个锦囊。   比一般的锦囊大一点。站在慕笙“专业”的角度,这说明里头东西蕴含的灵气更多,这才需要用携带了更多阵法的容器去收敛气息。   望着眼前事物,青年心脏“怦”的一跳,问:“这是你们找到的东西?”   宁荣虚弱道:“对。”   慕笙深呼吸:“那……我们定是不能拿的。”既然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不参加考验,就要把这话贯彻到底,“你好好想想其他人的位置,咱们找到他们,我和闻渊再送你们回城。”   宁荣嘴巴动了动。   慕笙鼓励他:“回去以后,你们就是旬阳城金丹修士中走到最后的人!再往前一步,老家主的传承就是你们的了!”   宁荣神色还是恍惚,仿佛因为受伤过重,以至于无法听清慕笙的话。   等等,受伤过重?   慕笙眼皮猛地一跳,细细去看被自己扶住的男修面容。   刚才那么多丹药下去,却仿佛对宁荣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该流血的地方还在流血,人周身紊乱的灵气也没有恢复。   怎么会这样?——自己炼的丹药,慕笙心中有数。内伤或许还需要更多针对性的调理,可三颗极品回春丹下去,外伤总该恢复的。   他心头怪异,一时间,看宁荣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探究。   无独有偶,不远处的闻渊也在旬阳修士们身上察觉古怪。   简单来说,他们太弱了。   虽然面容凶恶,嘴上也一直叫嚣着绝不服输,可几轮交手后,闻渊心头有了判断:这些人里,没一个比宁荣强的。   在含光城的时候,他和宁荣等人结队猎过不少妖兽。对他们的实力,闻渊自忖还算清楚。   如今几个月过去,在蒋师傅的灵餐加持下,宁荣只会更强。如此一来,他怎么可能被旬阳修士们围攻至此?……要说是多人找他一人麻烦,这才让他身陷囹圄,失踪的朱武等人又要如何解释?   有这些思量,闻渊面对旬阳修士们的时候看似下手凶狠,实际却没有伤他们要害。   比起“救人”,他更多开始端详眼前这群人,想要在他们身上找出真相。这时候,识海深处与道侣牵连的地方忽而传来不妙预感。   闻渊骤然回身,望向道侣所在的方向。   慕笙并无大碍,只是身形紧绷、不断推拒着宁荣手上的某样东西。   动作之间,那样东西被打开些,泄出其中流转的光华。   和道侣相比,闻渊算是不通阵术。可他到底在慕笙与两位师父身边浸染多年,看到那片光华的同时,他就从周边灵气的变动中意识到:“不好!里头的东西要破开空间、把接触它的人带到其他地方!”   完全不需要思考,闻渊身形一闪,来到慕笙、宁荣身边,伸手抓过后者手中的锦囊——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慢。   宁荣还在继续讲话,“你们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东西自然该由你们所有……”说着说着,话音忽而停顿。   闻渊的手碰到了锦囊开启的地方。   他猛然抬眼,正对上慕笙缩小的瞳仁。   慕笙嘴巴微张,一句“闻渊”还没来得及叫出口,道侣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 第197章 逃仆(78)   慕笙脑子“嗡”的一声,身体下意识扑向闻渊方才所在之地。然而锦囊中的东西明显只能带一人离开,那条匆匆开启的通道已经关闭。   发觉这点后,青年猛地回身,看向宁荣。   宁荣似也不曾想到此等发展,对上慕笙少见的怒意,他磕磕绊绊开口:“我……我不知道,”一顿,“这东西可千真万确是我们按照宝图指点找到的。如若不然,他们为何要来争抢!?”   慕笙不为所动。   宁荣只好又道:“闻仙师是走得匆忙一些,可这没准儿是好事呢?以常理论,打开锦囊、碰到里头东西的,应该是每个境界头一个找到它的人吧?”说到这儿,他神色一亮,“慕仙师,你说,这是不是下一轮考验?闻仙师到了某处地界,要和其他找到锦囊的人分出高下、知晓谁才能得到闻人老祖的传承?”   “——这话是说,”不等慕笙讲话,后方诸多旬阳修士之间爆出一声惊喝,“那人已经直接进了下一轮考验?”   慕笙微顿,回头。   前面还被闻渊骇得狼狈不已的修士们,这会儿又聚在一处,咬牙切齿望向宁荣。   “前头你夺了我们的锦囊,我们抢不过你,还算技不如人。可现在,哪有让一个压根没参加考验的人拨得头筹的道理?与我们回城,找闻人家的护卫说理!”   一群人义愤填膺,讲出的话落在慕笙耳中,他却只留意到最开头那句。   “他那锦囊,”青年冷静地问,“是从你们手上抢走的?”   旬阳修士们听着这话,克制地看他一眼。   此人是和前面那刀修一同来的。刀修凶悍,一人便能压着他们这么多人打。能跟他当同伴的,又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旬阳修士们不想得罪慕笙,又从他的话音中听出蹊跷。联想一下刀修前面的话,他们脸色变了,朝宁荣斥道:“莫非你搬救兵的时候,还把坏事儿栽在我们头上?好不要脸!”   慕笙听懂了。   他重新望向宁荣。旬阳修士们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闪,前方青年手上已经捏起一串儿符纸。   他毫不留手,直接把那足够几十张的符纸就撒向抢了他们锦囊的人。态度之坚决,让旬阳修士们全然惊愕。   他们这正经苦主,都不似那青年下手果决。单看这场面,谁能想到他是对方搬来的救兵们?   这还只是个开始。   往后听着一声声符爆声响,旬阳修士们面色越来越白。到最后,全然庆幸,还好自己之前态度还算客气,不曾与对方出手。   光是说谎骗了对方,就是如此下场……旬阳修士们纷纷闭上眼,以示“惨不忍观”。   慕笙无心留意他们的作态。   他视线死死凝在宁荣在的方向,硝烟尚未消散,神识已经把整块区域勾勒一遍。如此一来,自然清晰地看见了宁荣的残骸。   东西映入眼帘的瞬间,慕笙牙关紧咬,再从储物袋中抽出一张清风符。   等到灵气注入、微风散开,后方那些已经开始考虑逃走的旬阳修士不动了。   原因无他,他们也看清了慕笙身前的“东西”——那只能算是“东西”,绝非活人的零件。   “怎、怎么回事?”有胆子偏大的修士打着哆嗦讲话,“刚才那人呢?”   慕笙无心回答。   他心脏狂跳,脑海当中已经浮出答案。可为防万一,青年还是快步上前、捡两块地上的碎片。又取出之前搜集的碎片,开始仔细对比双方异同。   没有,没有一点儿差别!眼前地上的,就是与之前那些追杀者做法一模一样的的机关偶人碎片!   这说明什么?向他和闻渊求助的宁荣是假的?   还是更进一步,对方并不是求助时被调换身份,而是从始至终……   想到这个可能性,即便是慕笙,也升起几分毛骨悚然。再想想被对方得手、如今不知道去了何方的道侣,他更是满心焦灼,恨不得以身去替闻渊。   偏偏这时候,那群不长眼色的旬阳修士还要继续讲话,问他:“他不是人?是机关?也就是说,不单单是进了下一轮考验的那人不计入名额,就连抢了我们锦囊的这个人,也不能算?”   越是往后,他说话时的调子就越虚,显是在慕笙转来的目光中察觉威胁。   奈何闻人家传承的诱惑实在太大,让这修士明知前方有虎,依然鼓起勇气,“你说、说话啊!”   慕笙尽力克制。   他绝不想伤及无辜,可现在,闻渊情况不明、生死不知。   想想办法!对,从头梳理一下整件事。   无论以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宁荣”这个人来推断,还是从相对好一些的情况考虑,对方仅仅是眼下假扮宁荣,以此达成某种目的。   对方想做的,都是把那个锦囊塞给自己和闻渊。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很简单,之前闻渊与慕笙各自都杀过不少机关偶人,两人也分析过,制造偶人的人实力怕是止步于此。他没法用武力手段达成目的,只能迂回做事。   换句话讲,即便到了另一个地方,闻渊迎来的也不会是凶猛杀招。   慕笙喉结滚动,不知这个推断是好是坏。   要偶人灵动聪明、能够自主思考的手段,只有两位师父手上有。可想要偶人“表现得”灵动聪明,却有颇多手段。最简单的,直接自远处操控一具空壳。   从这个角度去追寻对方的身份并无用处,落点还是要在对方举止上。   如果自己没有发现“宁荣”有问题,对对方有什么好处?   青年自言自语:“我不会觉得‘让闻渊去参加接下来的考验’有问题。不想要,他只要不好好表现就能落选。想要,师父那里有什么差错,我与他共担……这就是那人的目的?不让我去找闻渊?”   只要他不找闻渊、与对方一同回城,对方就能得偿所愿?   慕笙再度轻声开口:“不,就算唯独我一人,也不会让那偶人好过。”这一点,从他脚下的偶人碎片上就能看出了,“即便带走闻渊,他们也得不到我。”   等等,闻渊?   慕笙的嘴唇都开始颤抖。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因有“背后之人是为了抢夺木灵体”的猜测在前,所以从头到尾,慕笙想的都是两种可能。   要么,背后之人只是想带走他。要么对方想把他和闻渊一同带走。   可现在,事实却是他还留在山上、安然无恙,闻渊却失踪了。   “不对,不对。”慕笙嗓音都大了不少,“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正是闻渊?可是,怎么会……”   闻渊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背后那只手苦心经营多年,布下如此大局,只为今朝得手?   有那么一息,慕笙甚至怀疑两人一开始就搞错了。作为木灵体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的道侣。至于为什么展现出的是自己眼睛变绿,他们本来也知道了,作为稀少的变异灵植,木灵体身上总有很多旁人不曾见识过得神秘之处。会在保留自己眼中黑色的同时,把道侣眼睛弄绿,应该也算寻常吧?   但很快,慕笙又打消了这个看法。   没意义。与其追究对方为什么带走闻渊,不如想想办法,把闻渊带回来。   青年思绪转到这里,旁边旬阳修士们见他久久不曾答话,忍不住抬高了嗓音。   “闻人家主一开始就讲好了参与考验的条件。若是人人都如你们一样,世上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话音落下,慕笙猛地抬头,问:“你们刚才说,那个锦囊是从你们手里抢过来的?”   他总算愿意理人,旬阳修士们不由惊喜。虽不明白慕笙为什么这么问,几人依然连忙回答:“正是。仙师,你可得给我们作证。”   慕笙确认道:“当真?锦囊的模样,可都差不了多少。”   旬阳修士肯定道:“当真!我们几个找到了东西,正欢喜呢,那人……那偶人便突然出现,二话不说,把锦囊夺走。我们一路追至此处,路上一直紧盯锦囊,防备的就是他掉包!”   慕笙听着这话,视线越来越亮。   他朝旬阳修士们伸手。后者不明所以,问他:“这是?”   慕笙言简意赅:“留影石。”   旬阳修士们依然不明所以。慕笙深呼吸一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   他尽量心平气和,道:“把你们的留影石给我,要有宝图的那部分。”   重新梳理一遍。背后之人的目标一直都是闻渊,这会儿把闻渊送走,就是为了推进他或他们的阴谋。   闻渊被带去的地方乍看起来并不凶险,实际却危机四伏。   哪里能让自家道侣放松警惕?放在当下,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与其他考验参与者一同行动的场所”外,压根不做他想。   以此倒推,只要慕笙也按照宝图,寻出一个锦囊,他十有八九也会被送到闻渊所在之处,与道侣碰面。   “否则的话,”慕笙继续心平气和道,“那个偶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第198章 逃仆(79)   不愿主动伤人,不代表慕笙不会言语威胁人。   在他的“平和”之下,旬阳修士们的色厉内荏溃不成军,再不敢想着带慕笙这个“证人”回到城中,要闻人家的护卫们评判一番,以此得回自己本应拥有的东西。   慕笙能从众人的神色当中分辨出一些他们的心思。若是往常,他一定就着这个话题,和闻渊闲谈几句。可现在,闻渊……   青年捏着留影石,不用旬阳修士们做过多介绍,已经将其打开,让里面记录的影像显露出来。   他垂眼去看。和自己的猜测一样,旬阳修士们并非只记下金丹宝图前后那一段儿,而是从水镜一点点在城墙上打开便开始录影。   往后家丁们讲话、一个个宝图出现。慕笙望着那一幅幅内容,大脑极速转动,用最短时间内选定了目标。   金丹的锦囊已经没了,还是接受考验的修士自己找到的。从这点推断,筑基修士们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发现了目标。或者哪怕他们还不曾找到,也一定已经十分接近。   慕笙不打算在这方面冒险,他要去找元婴宝图。   有了决心,他便暂停了留影石上的图像,开始专心看宝图上标记的点位、各种等待试炼者们解开的谜题。   没一会儿,青年身形一闪,竟是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旬阳修士们看着离开的地方,瞠目结舌。良久,他们面面相觑。   “这就走了?”   “那咱们怎么办?——依照他刚刚那样子,是不是还有旁人的锦囊要遭殃。”   “也该如此,凭什么只有咱们倒霉。”   “莫要这么想。先琢磨一下,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旬阳修士们听着这话,胸膛憋着一股气,到底是提出两个方向。   他们兵分双路,一边按照之前计划的那样去找城中护卫,另一边则徘徊在山林中,想要找到哪个元婴修士,告诉他,有人想要抢走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慕笙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动作。然而即便知道,他也不会更改自己的行动。   能被用来当做针对闻渊陷阱的“考验”,能是什么好事?他如今这么做,才是帮那些修士!   若是有人不懂,他自然会用手中无穷无尽的丹药、灵符,甚至是师父们送的那个自动布阵机关,来让他们“懂”!   ……   ……   眼前晕眩过后,闻渊重新脚踏实地、站稳身体。   他眉尖拢起,第一时间环顾四周。   自己到了一处大殿。   青年做出判断。这还不算完,他捏着法诀、提着兵器,随时防备自四面八方出现的暗箭。   这样的警惕持续颇久,直到第二、第三……越来越多人在大殿当中出现。   与闻渊不同,他们看着眼前图景,虽然也有警觉,却又在不久时候放下心来。等到后头的人来了,他们还要与对方交谈两句,确认:“我是长庆城的筑基考验者。”   “巧了,我也是筑基,从桑容城来的。”   “我却是卫阳城了,”微笑一下,“金丹。”   一个境界高的对手出现了。   前头筑基修士喉结微滚,身体下意识地靠近彼此。在这短短时间之中,竟然已经有了结盟的样子。   金丹修士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并不惊诧,也不畏惧。   他简单看一眼不远处依然提着刀的青年,压低嗓音,问两个筑基:“那他呢?”   “不知道。”桑容城的女修回答,“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这儿了。也不和人说话,别人想靠近他吧,他还一脸冷漠。我见状,也就没去自讨没趣。”   金丹嘴巴抿起一些,若有所思,“他不和咱们讲话,这会儿却在听咱们讲话。”说着,他转过脸,与闻渊招呼,“这位仙师!你从何处来?境界又是如何?”   闻渊瞥他一眼,没有回音。   桑容城女修笑了一下,“我就说,他不理人的。”   金丹修士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叹了句:“这可不好。从闻人家主前头设置的那些考验来看,他还是乐见咱们关系融洽。”一顿,笑了,“虽然最终拿到传承的只有一个人,或者一支队伍,可剩下的人能走到这会儿,至少品行是说得过去。如此一来,他们不就成了传承人手下天然的人马?——闻人家原先的护卫是训练有素,却不一定听新主的啊。”   没有明言招揽,可这话音里的意思,两个筑基修士都听懂了。   不光是他们,不远处的闻渊也听懂了。   他心头思索。不必说,那金丹这么讲,目的就是让筑基修士们从隐隐敌视他,变做与他抱成一团。如此一来,后头的考验是需要多人协作的,他自然占据优势。若是要单打独斗也无妨,他也不会吃亏。   这等心思,看起来的确是人,而不是眼下环境中用来迷惑人心的幻影。   虽然其他修士尚未察觉,可闻渊已经在慢慢卸掉身上的力气。   他果然没有因此出事。结合其他人的话,闻渊也对眼下情境有了初步的判断。不出意外的话,第五轮、第六轮考验之中并没有先前那些时间间隔。找到锦囊、将其打开的人,就会进入这座殿内。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证实。   正思索时,殿内又多了些人。和前头那些一样,他们多是筑基,零星有那么一两个金丹。   新来的修士做的第一件事,是和桑容、长庆城的那几位确定他们来到这地方的方式。不单单是解了自己的疑惑,也让闻渊确定很多猜测。   所以,他想,只要等到所有人员出现、宣读下一轮规则的闻人家丁现身,自己与之说清楚他来到这儿是一场误会,事情就结束了吧?   哪怕退上一步,新的考验会像修士们进入大殿一样,并不在开始时给他们任何反应余地,闻渊也只需做到不出头出彩就行。看起来不难。   唯独辛苦了慕笙。自己消失了,他一定非常着急,这会儿十有八九正在想办法找他。   既然如此,闻渊觉得自己也不能一味等待、把希望寄托于接下来的考验。他开始在大殿边缘缓缓踱步,想要分辨出这儿的阵法布置方式,有没有办法让他直接离开。   这么过了些时候,离开的法子没找到,大殿中的人却多了不少,其中也终于有了元婴。   那元婴一来,殿内原本由金丹为首、筑基依附的格局骤然发生变化。一部分金丹断然选择投靠,另一部分则依然愿意保持独立。既然老前辈专门设置了不同境界的修士有什么不同考验,就说明对对方来说,修为并不是什么关键要点。   多方相互打量、相互试探——这时候,听到一声沉重的“吱呀”。   他们的就目光瞬间受到吸引,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原来是一个一直游走在外的青年,找到了大殿的门,将其朝外推开。   外间的光线照了进来。   闻渊站在门口处,望向殿外的一切。   耀眼的日光落在他的肩头,他身后的所有人都在眼下时刻当了配角。   闻渊本人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有日光,自己却没有见到太阳。放在正常地方,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这座大殿并不在丰阳郡。   它怕是在什么被隔绝在外的独立空间里。   做出同样判断的还有后续出现的那个元婴。与闻渊的不悦相比,他脸上的喜色就要清晰很多了。站在门口朝外看了片刻,他大笑:“总说闻人家传承不俗,可我们这些从外头来的修士,又如何知道他们家有多少好东西?   “如今却是明了!一整个秘境,竟然可以直接被拿来当考验场地。闻人家,果真是大手笔!”   一番话说下来,不少金丹、筑基修士面空中已经流露向往。唯有闻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罢了。   看来果真还是要用那个最慢的法子。慕笙……他和自己是道侣,不单是口头说说,而是真正神魂相连。哪怕被空间隔绝,有人出事,另一个人也会有所反应。   他虽一定会着急,却也一定会知道自己没事。如此,接下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闻渊转回殿中,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运转灵气周天。   看着他动作的其他人:“……”   对!这种时候,比起拉帮结派,是不是应该多向老家主展示一下自己的勤勉好学?   短短时间,又有十数人与闻渊一同坐下。以至于后头再有修士出现,见到这样的场面,都先是一惊,而后才开始观察、了解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慢慢时间推移,不知不觉便有三天过去。   大殿中的人经历了最初的缓慢增长、后来的爆发式增长,到现在,开始趋于平稳。   有人在不断统计:“桑容城的人已经齐了,长庆城的还剩下元婴……”是想知道他们还要等待多久。   话说到一半儿,众人再度听到熟悉的“吱呀”。这回去看,大殿之门竟在毫无修士触碰的情况下开始闭合!   众人先是惊讶,随机意识到什么,纷纷站起、肃容。   第六轮考验,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199章 逃仆(80)   殿门关闭之后,丝丝缕缕的雾气从四方墙壁溢出,将一众修士笼罩。   作为一直待在边角的人,闻渊算是被罩住颇早的一个。   他最先还能听到身边人虽有压抑、却还是脱口而出的惊呼,到后头,那些声响却完全消失了。   不,不光是“声响”。闻渊神识再散开的时候,在他的感知中,自己身旁已经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青年立在原地,屏着呼吸,灵气护身。   雾气还在增加,比之前更浓、更让人看不清事物。   虽然暂时不曾察觉危险,闻渊心头依然警钟狂响。前头没来得及升起的怀疑在瞬时间变得清晰,慕笙——   这时候,他前方出现一条路。   闻渊定定看着那路。   他分辨出了上面的土色,还有虽然细微,却还是在隐约向上的坡度。   闻渊心头忽而一动。他想起某样东西,说来,那还是道侣告知他的。   “寻常势力招揽子弟,用的可不是像咱们师父那样简单的法子。路上随便捡到两个人,就允他们修习自己收集来的功法阵术。”慕笙的嗓音显得轻快,话里话外都觉得自己和闻渊幸运,这才能碰到如此好的两位师父,“一般呢,是两条路子。”   他伸出指头,朝闻渊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第一种,纯粹看人资质。也不是说真碰到心思歹毒之辈,他们也不理不顾了。只是品性如何,哪里是一天两天能看出来的?在那之前,总也有资源分配吧。还是以根骨如何来评判更简单,旁人也没别的话说。   “第二种,就是很多门派,包括大家族都有一种传承,‘登天路’。”   几年之后,闻渊在一个不会出现泥土小径的地方,看到一条路。   慕笙:“……不同势力的‘登天路’,其实还是有不同的。从我见过的记载来看,他们基本都会选择以一条门派、家族里原本有的路作为基础,一年年地在上面加上不同阵法。其中一半儿都是幻阵,修士受到影响之后,就会看到些不愉快的回忆啦,或者纯粹某些危险啦。   “那些势力这么做,是为了创造出条件,好让他们知道修士们在危急条件下会如何选择。   “最开始,一条条‘登天路’都是在大选大比时才开启,平常时候都是普通的路。可上头那么多阵法,平时就算不开启,那么多弟子从旁往来,说不准就触发了灵阵。所以呢,慢慢的,这些路都被存放在单独空间里,只有必要时候才会取出。   “如此一来,对初入仙门那些人来说,倒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闻渊问:“若是碰到不妙记忆,或是遇到险情,让那些修士不欲再往前走,又要如何算他们的检验结果?”   慕笙:“以‘走到哪里’为准。能一路走到头的,基本都要成为各势力倾斜资源的亲传笛子。走过九成、八成道路的,享受待遇就跟着他们的表现来呗。”   闻渊笑了:“那要是一成也没有呢。”   慕笙轻轻“啧”了声,说:“都到仙门之外了,谁会一步也不走?——真要说,我觉得那些仙门压根不会想到这种情况。   “只有走了,才有结果。”   闻渊轻声重复道侣的话:“只有走了,才有结果。”   数息观察、回忆之后,他到底抬起脚,走上那条小路。   ……   ……   旁侧传来了孩童的叫喊。   闻渊看过去,意外发觉自己视线落向的地方,雾气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还有正聚集在院中的几个孩子。   那些孩子正围着什么,口中叫:“都是因为你!夫人才不愿为我们分下月例!”   “对,都是你惹夫人生气。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受苦?”   “教我武艺的师傅说了,继续学下去,我是有望在明年之前引气入体的。可现在,师傅走了!”   他们一边讲话,一边朝被围住的存在又踩又踢。   在往日,这一直是孩子们发泄情绪的最好途径。他们不必知道夫人对他们厌烦的真正来源,不会知道是嫡子天分不足才让夫人日日焦心。只需要明白,把正在被围攻的人“解决”掉,往日的一切待遇都会回来。   抱着这个念头,孩童们心头天真懵懂的恶意愈甚。可惜,今天还是有些不同的。   脚尖即将碰到地上那个孩子脑袋的时候,身形最高壮、近乎算得上“少年”的孩子被一把拉开。   闻渊俯身抱起地上的孩子。对方被他搭救,却仿佛更加害怕,拿懵懂目光朝他看来。   哪怕明智这是幻影,见到这一幕,闻渊依然有种一股气被堵在胸膛的感觉。   他冷冷地望着前方被吓傻了的孩童们。当年面对他们,自己一来气力不足,二来毕竟是下仆之子。真与家里庶子庶女们为敌,不管是他还是被救下的慕笙,都不会有好结果。   可现在,他是实力高绝、轻易断人生死的大能。眼前这些,却不过是一些“登天路”制造出的影子……   杀了他们。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念。   “杀了他们。”   闻渊低头,看那个披着慕笙面孔的幻影在自己怀中说。   他心神微动,仿佛真有一股薄薄怒意在心头升起。促使他抽出长刀,对准前面那些影子——   闻渊淡淡说:“如果慕笙想杀他们,我们自会回烈焰城,杀那些已经长成、当年切切实实害过他的人。像现在这样,被一个假东西撺掇着去杀一个孩子的影子,我莫是什么戏子吗?”   “……”怀里那个“慕笙”逐渐淡下,连带周围其他孩子、整个院落都像被丢进水中的水墨画,先是散开一片一片晕影,又彻底淡化不见。   黄土小径再度出现在闻渊脚下。   闻渊思索:“有了前面那一遭,无论如何,背后之人也不能说我什么都没做了。接下来,想不出头,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想罢,他撩起衣摆,就地坐下。   雾气已经将他的来路遮掩,前方景象倒是若隐若现。   闻渊看在眼里,没有丝毫探究的欲望。到后头,更是干脆闭上双目,又来运转灵气周天。   如此一轮之后,慕笙叫他:“闻渊,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闻渊眼皮跳了跳,睁眼看去。   眼前不再是前头那个孩子了,而是闻渊非常熟悉的青年。他眉尖拧起,能从中看出些许忧虑,劝自己的道侣,“你得走啊!‘登天路’能感知到的,你不是无力退却,而是根本不打算往前。如此一来,‘结束’的法门根本不会触发。”   闻渊无动于衷。   “你觉得我也是幻觉?”慕笙在等了片刻后问。说完这句,不等闻渊开口,他又自己答话:“我不是。闻渊,我是你记忆里的人。你好好想想,当初给你讲‘登天路’的时候,我是不是这会儿的穿着打扮?”   闻渊不因他的话音而动。   慕笙深吸一口气,使出杀手锏:“夫君!”   闻渊:“……”   慕笙说:“你信了吧?我不是单单幻影——其实你也知道这个,毕竟现在这个‘我’,本质是你在以自己的角度来想,到了这种地方,我会和你说些什么。   “你得走。”   闻渊还是被说服了,对方的话没有错。   他重新走上那条路。没一会儿,第三……第二个幻境出现。这次闻渊看到的,是烈焰城外开启的秘境。   在那里,他头一次独自面对敌人。十五岁的少年不惧冯家、慕家护卫的凶悍,将他们一起留在秘境当中。   现在,曾经被他杀了的人化作鲜血淋漓的怨鬼,自雾气中呼啸而来,要向闻渊复仇。   迎着一张张早已在记忆当中变得模糊的面孔,闻渊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怨鬼提着兵器,沾染鲜血的刀剑从闻渊身上穿过。   闻渊感觉到了疼痛,可越是痛,他就越是清楚知道:“一群死了十多年的人,如何还能伤我?”又说,“若是觉得这等小事便能换我恐慌,这传说中的‘登天路’,便也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怨鬼们脸上神情愈发恨毒,看向闻渊的目光像是要将这青年生生拆筋剥骨。   凭什么他就能活?凭什么他能碰到那样好的机缘、那么强大的师父?未到百岁,却已经金丹了,多当人妒忌!   闻渊心想,这又与我何干呢?   他情绪坦荡,目不斜视。如此走出百步,怨鬼们便也不情不愿地消散了。   同时消散的还有闻渊身上的伤和疼痛。这在青年意料之中,不过,还是有些超出想象的情况。   那些怨鬼的影子是不曾在他身上留伤,但是,他们刀尖、剑刃上的血,留在了闻渊身上。   青年的法衣身上多了去不掉的红痕。时间推移,那些红痕颜色愈深。闻渊看在眼里,略微咋舌,手上捏诀,欲要将其除去。   这时候,他听到轻轻“咔嚓”一声。   像是有谁捏断了谁脖颈的骨头。 第200章 逃仆(81)   新的幻境,在闻渊转过目光的同时构建完成。   他脚下不再是普通土地,而是高耸山崖。月色挥洒而下,照出崖边一望无际的深,也照亮闻渊所站之处数丈外的景象。   他看到了十四岁的慕笙。他被王夫人捏住脖颈、提在空中,面容中还带着残留的痛苦。   可他已经不会再挣扎了。闻渊刚刚听到的,就是他脖子被折断的动静。   接着,王夫人随意一抛,便要将少年的尸体扔落崖下。   闻渊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与慕笙一同出逃的自己刚从另一边山上下来,抬头时正好见到了同行之人跌落的景象。他在这一幕下完全崩溃,再无心考虑慕家主、王夫人的追杀。   要不是碰到了师父们,被埋在山林里的,恐怕不光是慕笙的尸骨。   现在却不同了。   闻渊心头冷静,告诉自己:“这是幻境。”   另一道思绪却要激烈百倍,在他识海当中叫喊:“这是慕笙!”   为他而死、宁死也不愿意透露他真正去处的慕笙!   即便只是幻境,闻渊也不可能眼睁睁看他身体跌落。   金丹修士脚踩步法,转瞬已经来到崖边,正接住被朝这个方向砸来的少年。   而后,在王夫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轻柔地将少年放在崖边。   “你这是——”女修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再旁边,闻渊近乎已经不记得面孔的慕家主神色一沉,仿佛威严,道:“这位道友,这是我家家事,还请你勿要插手。”   闻渊起身转头,目光冰冷,望着眼前的夫妇。   如果这对夫妇是活人,自然会从闻渊此刻神色当中察觉厌恶。   而现在,他们虽然不是,却也仿佛察觉威胁似的。慕家主提着气势警告:“距离此地三十里处,便是烈焰城。我们慕家的名声,在城中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修为虽高,却也要好好想想,得罪慕家是否划算。”   王夫人则说:“老爷,莫要讲这么多了。看他待他小杂种的态度便知道,此人是下定决心,要与咱们家为敌。”   这正是王夫人会说的话。儿子口中知道来自未来的威胁后,她从未考虑和缓双方之间的关系,而是当即下令,要家中护卫找寻机会、杀死闻渊。   奈何失败了。   活下来的闻渊,听着旧敌们色厉内荏的话音,冷不丁地笑了出来。   王夫人、慕家主明显都因他的反应发懵,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行事。这时候,闻渊又收敛笑意,拿冰冷话音开口。   他说:“先是让小时候的慕笙撺掇我杀人,又让我杀过的人来找我‘寻仇’。   “到现在,更是直接让我碰上他们两个。   “我怎么不知道,所谓‘登天路’的本事,就是让人朝着里头的影子动手?”   如果没有经历前面的事,闻渊没准儿真就这么做了。   可现在,他在脑海中将前前后后自己看到的东西串联,意识到一点不对之处。   这玩意儿的目的性实在太强了,简直就像——就就像是在引诱被考验的修士们“犯错”。   闻渊其实不在意犯错。如果这才是让给他离开幻境、尽快和慕笙会和的法子,他还挺乐意去试试的。   问题是,“登天路”不应该把十四岁的慕笙拉出来,更不应该让闻渊眼睁睁地看到他死去的样子。   他知道慕笙受到过什么伤害,为此有过实实在在的悲痛。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能重新站在十数年前、惨剧发生的地方,重温过往的一切。   闻渊再度开始往前走。   王夫人、慕家主明显颤抖一下,连这等细微反应都做得真切。   等到闻渊与他们的距离极近了,他们一起提起兵器,想要袭向闻渊。   闻渊目不斜视,继续往前。   王夫人、慕家主的身形直接从他身上穿过。夫妇二人仿若难以置信,回头看向背后的青年,闻渊却已经走远。   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他被激怒了。   闻渊要亲眼见到把自己送进登天路里的人,要他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   ……   对慕笙来说,找到元婴锦囊不是什么难事。   整个过程里唯独的麻烦在于他开始太晚,前头许多修士都已经接近终点。慕笙虽然还是抢到时机、比他们快一步拿上锦囊,可面对三个元婴修士暂且结盟、一致对向自己的场面,他还是感觉到一点头疼。   也没头疼太久。小半是为了迅速从被包围的困境当中脱身,大半是为了尽快见到闻渊、确定道侣的安危,慕笙当着众修士的面,直接把锦囊打开,然后一把抓住里面的东西。   他感受到了细微的晕眩。   眼前场面消失之前,青年仿佛听到元婴修士们不甘地叫喊:“我就知道!倘若真是对闻人家主的传承毫无觊觎,他们怎么可能每次家主有所教授,便立刻出现?之前的态度都是假的,唯有现在——”   “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快把人追回来!”   “如何追?他已经……”再后面的话,慕笙就不知道了。   他也没心思想。锦囊已经将他带到一个四处明亮,偏偏见不到太阳的地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慕笙用了短短一瞬工夫做出判断:   这儿是一个秘境。   青年环顾四周,视线扫过前后左右的草木。同时神识铺开,不惜损耗,用最快速度向四面八方铺展。   一个明显分作数个难度等级、越往深处去就越是危险的秘境。   而现在,慕笙在的位置是其中第一级。徘徊在这边的妖兽,基本都是一阶、两阶。   有这些妖兽在,慕笙耳边自然也谈不上清净。只是,他又能清楚地察觉:至少在自己神识铺展到的地方,没有一个人类修士的影子。   奇怪。   慕笙心头依然急切,却没有第一时间迈开步子。   他的大脑再度开始转动,想:“丰阳郡里多少个城?每个城又有多少个人会进入这轮考验?——我们那儿,金丹、元婴都找到了锦囊,”虽然也都被旁人截胡,“可见其他地方修士的情况也不会相差太大。   “化神、分神,他们任务更难,进度或许更慢。可时间一长,总也能过来。   “如今的问题是,修为高的暂且不说,修为低的那些呢?他们总不可能在躲着我吧?”   在这点上,慕笙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他更倾向于另外两种答案:要么,整个秘境就是那么宽广,修士们之间的距离可以大到超过一个金丹的神识范围。要么,自己和其他修士没被丢到同一个地方。   虽然闻人家的底蕴的确不俗,但慕笙觉得,如此广阔的秘境还是很难为某个势力所有。答案十有八九落在后者上,自己作为一个“例外”,被剔到其他修士们聚集的地方之外了。   “是因为我分明只是金丹期,却拿了元婴的锦囊吗?”他猜想,“还是因为——”   慕笙摇摇头,开始掐诀,推演闻渊此刻的方位。   不多时,他有了结论。   慕笙嘴唇轻抿,开始向秘境深处前进。   这一走,就是足足两天时间。算上他之前找锦囊耗费的光景,慕笙已经和闻渊分开足足三日了。   要是往常,他们纵然因所修之道不同,不会日日都在一起修炼。可到了晚上,外出的人总会回来,与另一人相伴而眠。   可现在……   逐渐暗淡的日光里,慕笙重新算了一次闻渊的方位。   这种法诀总会需要媒介。一般来说,是被掐算者身上之物,或者干脆是对方的头发、鲜血。   如果没有这些,稍稍退一步,用目标血亲的鲜血也行,当初慕家主、王夫人可不就是凭借这点找到他们?   不过,眼下慕笙又完全没用这些。作为闻渊的道侣,两人心神相通、识海相连。如此一来,慕笙总有那么几分特权。   他察觉到,整整三天当中,闻渊近乎不曾挪动。   他几次尝试给对方发出通讯符,可是闻渊始终没有给他回应。   以闻渊本人的意愿,他自然不会如此行事。会出这等状况,只能是有别的东西拦截了符纸。   慕笙心头更焦,偏偏越是心浮气躁,他走得就越慢。   外围的一阶、二阶妖兽会避着他走,眼下那些境界更高的妖兽却很乐意将他当做猎物。   不知不觉,慕笙又用光了一叠符纸。然而刚消停没多久,他又见到了林子深处黑暗里徘徊的幽幽血光。   慕笙:“……”在无法掌控的环境里,他不想用那一招。可闻渊的安危,又时时刻刻让他揪心。   “无论背后的人是谁,”他心道,“对方不动我,也不拦我,说明他不知道我的体质有异。既然如此,怕是也没那么多要担心的。”   想到这里,他心神一定,以神识呼唤起来。   “帮帮我。”青年恳求自己的同族们,“我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一定不能继续耽搁。   “请你们帮帮我——”   寻常修士听不到的动静,开始在林中不断扩散。   高处的树枝、低处的草叶一同颤动起来。 第201章   逃仆(82)   木灵体有沟通灵植、向它们寻求助力的能力。   这一点,是闻渊和慕笙第二次双修时发现的。   此前两人头次双修,放在院子里的灵植统统枯死。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只把这当成刀修在炮制它们的过程中出了差错。   虽然慕笙一直想不通:别看闻渊与人打斗时的风格总显得狂放粗野,可实际分辨,便会发现他是一个非常细致的人。之前教罗问通过控制灵气收放,来达成延长自身作战时间的目的,正是因为闻渊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又是给自家道侣处理炼丹的材料。要说慕笙对闻渊有什么比他实力更深的信任,那一定是他对自己的感情。有天然的细心敏锐在,又有对“帮助慕笙”的一番心意。这样的闻渊,怎么可能因出差错,就把那么大一片灵植报废掉?   果然还是其他原因吧?   抱着这种心思,第二次双修结束、两人推开门时,慕笙下意识地直接看向院角。药材架上,又是一片枯死的灵植。   这一次,所有植物都是由慕笙亲手处理,闻渊再没法自然地把锅扣到自己头上了。   两个人蹲在一片枯死植物面前,和前一次一样,用手指碰上去。   面前唰唰地出现一片粉末。   闻渊、慕笙眼皮跳跳,把指头收回来,开始尝试总结:“这两次出事之前,咱们都有……”   青年们面面相觑。   都有双修?是这个原因吗?   虽然思绪都转到这儿了,可无论是谁,都不曾把话叫破。   愈想愈是觉得荒谬。双修这种事,不该是两人一同荡涤天地灵气、让修为更进一步吗?怎么院子附近的灵气浓度没什么变化,偏偏把灵植搞死一片?   不过,他们的修为倒是更近了。   “要不然,”慕笙说,“咱们下一次,呃,找个灵植摆在床边?”   闻渊缓慢地点头,“行。”   在做那种事的时候搞出仿若实验的架势,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可问题总要解决。他们不自己尝试,难道还要去向师父们寻求帮助吗?——不了吧,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闻渊胳膊上就有点儿起鸡皮疙瘩。   还是自己来。   如此,很快迎来两个青年的第三次双修。   最先的一炷香时间,无论是闻渊还是慕笙,都很难进入状态。   直到慕笙提议,把闻渊的眼睛遮住。   “我倒是还好,”他说,“平时咱们歇息,我不也会把没炮制完的灵植带进房吗?朝这个角度想想,也就适应了。   “你要是不习惯,就先把眼睛蒙上。看不到外面的样子,是不是能好一点?”   他是很真心实意地替闻渊打算,闻渊听着,却是觉得牙根有几分痒痒。   他在慕笙开始从储物袋里翻找合适布条——眼看就要成功了,毕竟他那儿做法衣剩下的材料还真不少——之前,锢住青年的下颚,将青年拉近自己,吻上对方的嘴唇。   慕笙说得对。   从前这样的场面明明很多。   可惜那会儿,无论是他还是慕笙,都什么都不懂。以至于白白错过太多时光,现在想来,闻渊都要觉得可惜。   他会拥有十年、百年,乃至千年后的慕笙,可一年、两年之前的慕笙,却只能与他贴身抱着睡着。   灵气开始在两人之间流动。   一种此前也有出现,只是一直被慕笙以为是“双修时正常表现”的感觉浮在他身上。   他抱着闻渊的背,手指能触碰到道侣鼓起的、绷紧的肌肉。以往这个时候,慕笙应该已经为此沉沦、神魂颠倒。不过这会儿,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那些灵植,灵植动了!”   闻渊的第一个想法则是:“看来我还不够努力,这才让道侣能有其他心思。”   当然,这种念头不会被青年表现在面上。他自己也迅速意识到,探查灵植们枯死的真相,就是两人此行目的所在。   所以他眼看着慕笙伸手去触碰灵植,在他指尖即将碰到枯死叶片的时候,忽地靠近自己的道侣。   灵气剧烈鼓荡。   像是潮水一样,自慕笙身上奔腾向闻渊。同时,闻渊也不曾吝啬,同样把自己身上的所有灵气都送给道侣。   慕笙有种自己的经脉完全被撑开、被一股又一股的灵气胀满,从脉壁上不断重重摩擦过的奇异感觉。这实在太超过了,却又让他有苦难言:要是跑到外面,给别人说“我修炼的时候涌来的灵气太多,完全来不及炼化”,一定要被人直接打出来吧?   “等一下,”他艰难地和闻渊说,“不要再给我灵气了。”   闻渊微顿,面皮仿佛抽动一下,果真停下所有正在运转着的心法。   这却不够。   慕笙经脉、丹田里的灵气依然源源不断,同时旁边一圈的灵植还在快速枯死。   慕笙不得不意识到,仿佛还是在有闻渊帮忙时自己能轻松片刻。只要把这些莫名而来……不,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是从灵植们身上来的灵气,渡到闻渊身上。   青年忽地一个激灵。   闻渊有所察觉,抬手来碰他的面颊,关切地问:“怎么了?”   慕笙喉结滚动。他信任闻渊、什么都愿意说给闻渊来听。就连眼下那胆大而不可思议的猜测,他也能在第一时间与闻渊讲明:“你说,‘木灵体能让已经天人五衰的大能直接突破’,会不会并不是木灵体有多强的力量,而是因为他可以变成一个‘通道’?”   闻渊难得没听明白:“通道?”   “对,”慕笙解释,“我之前也觉得奇怪了。突破这种事,总是要有足够灵气冲刷淬炼自身在前。可木灵体说白了也只是一个修士,或者哪怕把他当做灵植呢?都得要是修为足够高、品阶足够好的情况下,才能让人突破吧?”   闻渊:“……”不得不说,在眼下场景里提起这种内容,是挺让人心情萎靡的。   他吐出一口气,改把慕笙搂在怀里。没心情做其他的也无妨,光是这么抱着道侣,他心头就是一阵安定。   “是这个道理。”青年回答,同时找出疑点,“可罗真只是一个普通的、刚刚炼气的少年。他自身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力量,却依然受到了拍卖行里所有人的追捧。也就是说,在他们得知的信息里,无论木灵体本身是什么状况,只要有这个体质在,他都能起到作用。”   慕笙:“嗯,《通鉴》里也是这么写的。”   闻渊说:“如果他只是一个‘通道’,就能说得通了。只要与木灵体双修,就能把周围所有灵植的力量都聚集起来、轻轻松松地导入自身。”唇角挑起一点,“难怪让人心动。”   慕笙又乜斜他,眼神意思是:“你也心动啦?”   闻渊被他灵动的神色弄得心头微痒,靠近慕笙,嘴唇轻轻在他眼睛上碰了碰。又挪下来,用一样轻微、比蝴蝶落下还要小的动静,去碰一碰道侣的唇角。   慕笙同样被他弄痒,在他怀里轻轻哼哼。   “你说,”他问,“那些追捧木灵体的人,知道这种细节吗?”   慕笙回答:“嗯……应该不知道吧?”   闻渊没有应话。慕笙知道,这是在等待自己进一步分析。   他也的确说了下去:“散修就不说了,他们原先也没有接触过木灵体,只能道听途说。那个传说里突破了的老祖嘛,按照《图鉴》和青州拍卖行里那些人的意思,他应该是归属某个大势力的。   “那些势力供奉老祖,为的难道是尊敬长辈吗?不是说没有这方面的因素,可说到底,还是因为长辈实力强横,自然可以庇护后辈,让他们修炼过程中少一些坎坷。   “而长辈们在为后辈提供庇护的同时,也在接纳来自后辈们的好处。虽然他们实力不足,可天长日久,总能积少成多。   “这就是‘家族’或者‘宗门’的运行方式。   “可木灵体不一样。但凡咱们的猜测没有出错——”   闻渊捏着慕笙的下巴,让他去看旁边枯了一片的植物。   意思很明确:我觉得不太可能出错。   慕笙笑了声,“嗯,这种情况里,木灵体对老祖个人有利,于整个家族却是有害的。再得老祖帮扶,后辈们要出头,依然只能依靠自身修行。可现在,老祖不仅仅要收走那些原本被供来修行的东西,还要把整个家族的气脉都收走。”   是有很多人会找专门灵植来修炼,可如帝浆果那样的天生宝物能有多少?木灵体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能让普通沾染灵气的植物,变成与天材地宝一模一样的效果。   只是依然需要积少成多。   他们普普通通的双修,都能让这些植物变成眼下模样。若是高阶大能,以“突破”为目的不遗余力地冲刺,哪怕是整个势力的领地都要让人吸空,不知多少年都没法恢复!   毕竟灵植是最不起眼,同时又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上能影响空气里的灵气波动,下能直达灵矿,从中汲取养分。   那个传说中老祖突破的代价,十有八九,是让这一切化作虚无。 第202章 逃仆(83)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闻渊和慕笙再双修时,都会提前在周身布置好阵法,防止又把附近一片的灵植弄死。   这里的“双修”,甚至不仅仅是指道侣之间亲密的事。像在含光城那会儿一样,两人碰到厨修,被对方的一桌吃食调动出灵气波动、进而将他们运转炼化,同样在青年们谨慎的范围当中。   也不是不能控制。慕笙后来尝试过,只要自己多把注意力放在控制周边灵气平衡上,那么哪怕人就待在灵植丛里,他也不会把它们抽干。   但这么一来,他也就没法一心一意地感受闻渊。不说闻渊是否乐意,就连慕笙自己,也由此略有头痛。   还是提前布阵吧。   两人做出决定。   以他们的实力,这也费不了什么事儿。   再有,往后日子里,慕笙逐渐发掘出了自己体质的新用法。   如此特殊的木灵体,自然不是天地准备给某些修士的炉鼎。相反,只要他们愿意,那些觊觎木灵体的修士,通通都会像是林子深处那些妖兽一样……   一阵风动之后,黑暗中的血光暗淡下去。   如果有人这会儿靠近去看,定能悚然发觉:那些平常安安静静、仿佛仅仅是山林一部分的高树草叶,竟然像是活了一般。   粗壮的树根缠绕在妖兽身上,顷刻之间就将它们一身骨头搅碎。   草叶则隐秘地、不容抗拒地从妖兽身上的每一个小口上钻了进去。它们的眼睛、口鼻,包括被树根绞出来的那些伤口,这会儿已经被草叶们完全占据,要化作属于它们的养料。   此时此刻,慕笙已经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路,他都在持续地沟通灵植。   诚然,它们算不上如何聪明。所以就算慕笙的“本体”与它们完全不同,它们依然愿意认可青年这个“同族”,并且因为他的呼唤发出浅淡欢呼。   过往寂静的、只能够在修士与妖兽、修士与修士相斗时作为背景的植物们,像是全都活过来了。   慕笙身前,垂落的树枝在向两边分开,草叶卖力地驱赶着藏在地上、伺机而动的毒虫。   慕笙在灵植们自行清理出来的宽阔道路之上奔驰,速度越来越快,正像是一阵席卷而过的风。   他没有多看那些帮自己的灵植们一眼,心中却记得:它们愿意在我困难时出手……   铺开的神识将他的念头洒在每一株草、每一个高树身上,灵植们“沙沙”而动。   如此又跑了一天,慕笙来到了一个大概是秘境中心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站在这里,往四面八方探去,周围所有地方的灵气都在递减。唯有自己面前,灵气完全凝聚。   就是这里吗?   青年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看着眼前的建筑。   这里是一座高耸的宫殿,单看上方飞起的檐角便能意识到它的恢宏大气。而现在,宫殿的门禁闭着,不透露半点其中的动静。   慕笙定定地打量它。   不出意料,神识完全探不进去。整座宫殿像是一个绝密的牢笼,锁住一切在外窥探的目光。   可惜的是,它迎来了与自己相伴不知多少年头、如今却因“同族”到来而欢喜的植物们的倒戈。   慕笙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小腿上轻轻刮着。低头去看,原来是一株五行灵花。   这种花每次绽放,都会是五花并蒂,每一朵上都蕴含了不同属性的灵气。   如今,最积极主动来亲近慕笙的还是属于木灵气的那一朵。在唤来慕笙的注意力后,它就开始带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一同比划。   慕笙原先只是看着,到后面,却是蹲下身,细细与这灵植交流:“你是说,那个门之前曾打开过?”   五行灵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慕笙心思转动,又问:“它打开了多久?是在什么时候关闭?……”好吧,没问出结果。灵植是愿意给他打小报告,但让他们理解“时间”,还是太为难了。   慕笙改变问题,“你们有在里面碰到和我长相一样的人吗?”   只要是一个脑袋两个胳膊,在灵植们眼里应该都算“一样”。   慕笙心想。这个结论显然不算错,五行灵花很快就开始摇晃脑袋,还试图把一些画面灌入慕笙的识海。   慕笙迟疑了一瞬,到底按照他们的意思将自己的识海打开。下一瞬,他瞳仁震颤,险些失声而出:“闻渊!”   就算出现在大殿门口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青年也依然能认出自己苦寻良久的道侣。   他飘摇了多日的心骤然安定。虽然掐诀也能感知到闻渊的方位,可这和“看到”毕竟是不一样的。   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谢,”他轻声对眼前的五朵花讲话,同时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个瓶子,“这是给你们的礼物。”   瓶子当中是他炼制的益气丹。慕笙思来想去,觉得其他丹药对人有用,对灵植却不知道是好是坏。既是谢礼,还是保险一些妥当。   只要是生长在这片天地之间的存在,都总是需要灵气的。   五行灵花听不懂他的话,却能感知到他的意思。   花枝欢欢喜喜地缠走瓶子,拿着它摇摇晃晃,好像把这当做一个新奇有趣的玩具。   慕笙看在眼中,略有好笑。他又伸手,帮灵植把塞子拔开。   下一瞬,里头的灵气散了出来。   花枝有一刹那僵硬。   紧接着,它们一起朝慕笙的手扑了过来。明明并无手脚,慕笙却生生从它们身上看出几分“手忙脚乱”——缠走丹药,连原先很喜欢的瓶子忘记了,任由它掉在地上。   慕笙低头去看。   又有花枝从底下冒出来,勾住药瓶,将它收回自己下方的阴影里。   慕笙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站起身,想,等见到闻渊了,自己一定要与他共享前面见过的画面。又想,既然闻渊能把殿门推开,就说明这地方并不是如表面一样完全封锁。自己只需要找到其中关窍,发觉它入口的位置、在上面撬出一条缝隙。   正好,慕笙很擅长这种事。   ……   ……   幻境依然在继续。   只是其中的内容逐渐荒谬了起来。   遇到师父们以后,闻、慕两个再没碰上什么致命的危险。虽然外出历练的时候,偶尔是有让他们头疼的妖兽。可往往连师父给的底牌都用不到,光是他们掌握的东西,就足够让两人将它们解决。   一年年过去,闻渊的金蜂里甚至诞生了一个新的组群。寻常金蜂已经足够大了,它们却比这些同伴还要大一圈。满身血色,一旦出现,就要成为敌人的噩梦。   闻渊把它们命名为“血蜂”。寻常金蜂的任务是采蜜,血蜂们的任务则是战斗——还有分散在外,养活自己。真让这么一群妖虫日日跟着自己还是有些惊悚了,闻渊自己是接受良好,和他打交道的其他修士却可能承受不住。   为了他们的心理健康着想,大部分时候,闻渊会让它们自己去捕猎进食。自己只把蜂王带在身边,有用到它们的时候,再通过蜂王呼唤。   呼唤的时候还挺少。   这种情况下,要在他的真实经历里再找“有可能”让闻渊心神动荡的场景,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或许因为这个,闻渊面对的幻境发生了变化。   他看到一个少年喘着粗气,从床上弹起,满脸惊慌地看着四周。发觉四周都是自己从前熟悉、眼下却显得陌生的事物时,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   “我回来了。”少年说,“我又回来了。这一回,我一定不让闻渊提前害死爹娘!”   一面自言自语,他一面朝房门冲了过去。正在院子里做事的少年闻渊只看到“少爷”像是一阵风似的跑到院外,不知去往何处。   ——很奇妙。   闻渊察觉到了眼下幻境的第二个不同。   除了内容之外,他的意识还被分成两部分。一半在那个身为下仆的少年身上,对自己接下来要经历的人生一无所知。哪怕觉得慕宸的动作怪异,他也只是在心头念了一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随后就惦念起慕笙。   有些日子没见了,也不知道慕笙近段时间都在做什么,那些烦人的庶子庶女是否再在他面前嚼舌根了。   还有,慕笙是否有想念他、来找他。   这是比较少的一部分。   另一半意识,来自十多年后的金丹修士。他看着慕宸闯入母亲房中,惊慌失措,告诉对方:“娘!我做了噩梦!”   王夫人惊讶地看着儿子,听对方讲话,又在慕宸的话音当中一点点变了面色。   “当真?”她与慕宸确认,“那个下仆,还有你爹和其他女人生的小杂种……”   慕宸说:“对!”又慌乱,“娘,现在要怎么办?”   王夫人冷笑:“杀了他们。”   慕宸:“可是……”   王夫人:“莫要给他们成长的机会,也莫再拖延时日了!把那下仆叫来,我直接动手!”   在在母亲斩钉截铁的话音里,慕宸情绪渐渐稳定,应了一个“好”字。   同一时间,闻渊仿若被一股巨力推动,意识进入院中下仆少年的身体。 第203章 逃仆(84)   少年闻渊的思绪被切断。   对十四岁慕笙的惦念被涌入脑海的大量信息挤到一边,那张还未长成的面孔上,一点点凝出冰冷。   他知道“登天路”能透过人心来构筑幻境,却没想到,就连慕宸窥见天机的事,也能被它拿出来当筏子。   像是知道金丹期的闻渊面对任何艰难险阻都能不屈不挠,于是选择能曲线救国,把他送回十五岁的躯壳,再直接向他布出死局。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实力也会受到压制。   想到这里,闻渊略微沉心、让灵气在自己体内转过一圈。   果然,现在的他,仅仅是引气入体罢了,正符合慕宸窥天天机时的实力。   而以此前所见,这个时候,慕宸恐怕正派了人来叫自己。王夫人在儿子身后磨刀霍霍,只欲用最快速度除掉让自家家破人亡的威胁。   可若是他偏偏不理呢?   闻渊随意丢掉手中做活的用具,在心头回忆一下自己来到新场景时看过的方向,琢磨出“登天路”下一段该往何处走。随后,少年迈开脚步。   他的目的没有变,心念也十分坚决:只要沿着那条路一直往下,自己就能抵达终点,见到布置出眼下一切的人了。   这么走啊、走啊,数步之后……   闻渊站在一堵墙前。   他抬头看看墙壁,脚下轻轻一点,预备飞身而上。   身体却十分沉重,半点没有“飞”起来的迹象。   闻渊:“……”   后方传来几个同属下仆之人的窃窃私语:“这小子做什么呢?光天化日的,难道是想偷懒?”   “谁知道。”   “胆子这么大,背后不会有什么人吧?”   “哈哈,他能背后有人?那还会一天到晚被少爷责罚?”   “也是……”   闻渊侧过头,目光落在讲话之人的身上。   似乎没想到少年会这样直白看来,众下仆明显一愣。接下来,他们却并未作鸟兽散,而是直接开口挑衅:“闻渊!你不好好干活儿,却是把工具都扔到一边儿,就不怕少爷知道,再挨一顿鞭子吗?”   此人说了“鞭子”,闻渊忽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身上一直都有火辣辣的痛感。   他眉头皱起些,被窥探的感觉再次加重。不悦在心头升腾,可以此刻“自己”的实力,仿佛也只能从一旁绕开。   少年面色沉沉,绕着围墙出了院子。   这一走,背后的声音明显更大了。不过与闻渊不同,没有主家的命令,其他下仆万万不敢在本应做事时离岗。是以他们最后也只是议论了几句,便各自做回自己的差事。   也是此刻,惯常跟在少爷身边、隐隐已是他们首位的夏竹出现在院门口,开口便是问:“闻渊呢?”   下仆们一愣,纷纷道:“夏竹,你找他做什么?”   “他刚刚才走。”   “走?”夏竹皱眉,“正是你们上工的时候,他走去哪里?”   下仆们只道不知。有那和夏竹平日相熟一些的,则鼓起勇气,打探:“那夏竹,你怎么忽然找他?”   “难道是少爷……”   “是。”夏竹点头,“真是少爷寻他呢!臭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竟能让小少爷点名。看小少爷的神态语气,仿佛还颇着急。这不,立刻就把我派出来了。”   几个下仆面面相觑。有心把闻渊突然离开的事儿和夏竹的话联想一番,可再怎么开动脑筋,依然很难找出两件事的关系。   还是夏竹看出他们表情奇异,直接开口,“有话就说。否则的话,若是耽搁了小少爷的事,你们要如何交代?”   下仆们嘴巴抿起,相互看看,这才低声道:“虽然不知道他如今到了什么地方,可方才,那小子是往北面走的。”   “北?”夏竹明显一愣,“那可是家主的院子,你们确信?”   “确信!”下仆们斩钉截铁回答。   夏竹踟蹰一番,到底带着这个答案离开了。却不曾留意到,自己走后,一个身影从院墙后转了出来。   可不就是他方才来寻的闻渊。   前头少年的确出了小院,也的确打算向北。可走着走着,他瞧见正在往自己方向挪动的夏竹。   虽然多年都没见过那张面孔,可修士最不缺的就是记忆能力。闻渊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随后意识到,虽然前头铺垫得有点多,“戏”却到底是要开场了。   即便如此,闻渊本也没打算留下。他转身欲走,这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看到了夏竹没错,可夏竹并未见到自己啊。   这还和第一个幻境中一群小孩儿欺负慕笙的场面不一样。当时事情就发生在闻渊眼皮子底下,如今却是夏竹在明面上,闻渊则在暗处。   这让他察觉到一丝怪异。   按理来说,幻境中的一切,都应该是以参与者为核心呈现的。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出现的所有人,都和之前的幻影们一样,抱着“激怒闻渊”的目的出现。   眼下,不能说事情不是这个发展。可听幻影们的对话,在他们的认知中,闻渊已经离开了,他们却依然在喋喋不休。   “是不是太啰嗦了?”闻渊心头评判,转而摇摇脑袋,新挑了个方向走去。   也没人说登天路一定是直的。脚下既然不是空处,他便能踩。   抱着这个心思,少年模样的金丹修士一路到了慕家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园子。又在园中水池前停顿片刻,对着满眼荷花,第二次选择绕圈。   他知道,这栋宅子里还有一个“慕笙”。可类似的幻影,他已经见过许多个了。虽然在幻影们被伤害的时候,闻渊也会对着那张面孔心软。可内心深处,他始终非常清醒明确:自己的道侣只有一个人,现在,他正在登天路之外。   所以自己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离开。   可惜的是,闻渊“离开”的道路注定要有波澜。   绕池到一半儿,他背后传来一声厉呵:“你这小贼,还想往哪里跑?”   闻渊听出来,是王夫人。   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这副冷淡态度,明显将王夫人激怒。而除了怒意之外,女修面孔当中还有一丝难言的惊慌。   如果闻渊细细看了,大约能从中解读出不少内容。   在他和慕笙一起经历的真正人生里,王夫人先下令让护卫杀他,后面又亲自追杀于他。两相结合,不难看出她对儿子窥得天机的全盘相信。   现在也是一样的。尤其这一回,慕宸告诉她,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得到天道的提示了。   第一次,他想要以自己的力量扭转未来,可是失败,还让家人死得更糟,也更加凄惨。到现在,他心头满是忐忑不安,引得王夫人同样焦躁起来。   难不成那下仆注定要成为不俗之人?……不,慕宸明确说了,第一轮天机当中,“闻尊者”身边是没有慕笙的。也就是说,慕宸失败的尝试当中,起码有一样收获。   未来可以改变。   她可以提前杀死闻渊,再妥善布置,不让自家被闻人家寻仇!   神色变换之间,王夫人毫不犹豫,抽出贴身收存的软剑。   她提着长剑,直接朝不远处的少年攻去。闻渊已经感觉到了从背后袭来的厉风。   他无动于衷,继续往前走——“唔!”   一声难得的惊叫从闻渊口中泄出,紧接着,他脚下一空,竟然直接跌到旁边池中。   落水的“噗通”动静,混着王夫人一剑刺裂池边巨石的“轰”声一并传来。饶是闻渊,面对这等突发状况也有些发懵。   这时候,旁边有人要求他:“把灵气渡给我。”   闻渊缓缓转头。   他又看到了慕笙。   刚才,就是对方在王夫人的攻击要落在他身上时冲了过来,直接将他撞入池中,与荷花作伴。   现在,这个顶着他道侣皮囊的幻影,竟然……   “闻渊!”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可以感觉到的,对吧?就是我!”   闻渊定定看他,须臾,神色倏忽变动。   “慕笙?”两人神识相连、神魂相牵。正如对方所说,真正道侣出现在自己身边时,闻渊自然有所察觉。   可为什么?慕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同样变成少年模样,还在刚才那种时刻出手?   无数疑问盘桓在闻渊心头,奈何现状容不得他多想。王夫人冰冷的嗓音从池边传来,带着沉沉的笑音,说:“瞧瞧,我看到了一对野鸳鸯。”   这句话后,笑音又忽地消失了。她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水中的两个少年,再度提起软剑。   同一时间,慕笙凑向闻渊,催促:“快!”   闻渊顷刻之间反应过来:疑问再多又怎么样?他只要知道这就是自己的道侣,便足够了!   闻渊调动自己全身灵气,将它们渡给慕笙。   慕笙双眸在这半息都不到的时间中化作一片浓郁的金绿色。不过,除了闻渊以外,再无人看见。   池中荷叶应着王夫人刺来的剑疯长起来,灵剑往前多少距离,荷叶便增出多少厚度。等到王夫人将所有碍眼的叶片统统劈开,池中又哪里还有两个少年的影子? 第204章 逃仆(85)   在王夫人被荷叶弄得光火不堪、与之缠斗的时候,两个少年已经从池子另一边爬上岸,然后借着更多灵植的掩护,飞速离开王夫人、慕宸所在。   路上,慕笙还一边和闻渊讲:“……我去夺了元婴修士的锦囊,用它来到此处。然而最初见到的却并非眼下大殿,而是一处偏僻荒芜的地方。”   一边咬破自己的手指、快速在空中画符。   闻渊看在眼里,眼皮跳动一下,说:“慕笙,这里是幻境。”   “幻境。”慕笙重复一遍这两个字,似是极轻地笑了一下,“咱们先跑出去,然后我再和你说哪里不对,可否?”   十四岁模样的道侣神色不论,话音却是十分郑重。闻渊听着,到底上了心,应了个“好”字。   慕笙又说:“嗯,把你手指头也咬破。”   闻渊乖乖照做。   他指尖碎开的瞬间,慕笙面前血符朝他涌来,在距离闻渊伤口半寸的地方停下。   而后,少年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动”了。   在与院门尚且有十丈的时候,闻渊还仅仅是心脉跳动的速度快了一些。往后,愈是拉近自己与院门的距离,他愈是觉得自己体内的东西鼓动速度加快。   终于,在距离门槛就还有一丈远的时候,某样粘稠的、活物似的存在从他心脉当中抽出,快速在闻渊皮肤之下游走。他甚至仿佛看到那玩意儿活动时的样子,顶起自己的皮肤,在上面鼓出一片崎岖的弧度。乍一眼望去,怪异地让人毛骨悚然!   却好在没有持续太久。   游动到闻渊指尖的时候,那团仿若血浆的东西“咕”地一下掉出来了。早早备在外面的符立刻迎来,将其裹住、整体开始缩小。   同一时间,闻渊一脚踏出慕家大门。他身边,慕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喃喃说:“还好还好,赶上了。”   闻渊:“……慕笙,这是幻境。”   他又一次提醒自己的道侣。   哪怕一开始不知道慕笙想要做什么,经历了刚刚的事儿,他也算完全明白过来了。   慕笙是在拔除他身体里的死契。然而死契这种东西,只存在于十五岁闻渊的身体里。如今他已过而立,就算被登天路重新塞回过往,也不至于真受其影响太过、以至于在毫无防备离开慕家时经脉炸裂而死。   对此,慕笙还是“嗯”了声,说:“我刚刚讲到哪儿了?”看一眼前方热闹的街道景象,踟蹰着该往哪个方向走。   闻渊能感觉到,他心头依然压着焦灼。   他干脆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你到了秘境,眼前是一处荒野。”   慕笙笑了笑:“你进来这地方多久?”   闻渊说:“‘登天路’开启之前,一共等了三天。开启之后,我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有些模糊,便说不上来了。”   慕笙回答:“我找到锦囊,一共是用了一天。那之后的时间,都在从秘境边缘往里面赶。”微微一顿,“这个地方可真大啊,你是没有看到。”   闻渊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说:“你找到我了。”   慕笙说:“是,还是一株灵植告诉我你在这儿的。”   他不提灵植还好,眼下说起,闻渊自然意识到他刚才是以什么手段带自己逃走。   把灵气以信任姿态交付给慕笙,这触发了木灵体血脉中的本能。于是,十四岁时本该毫无修为的少年,在短短一瞬时沟通了整片荷花池,为两人开辟出一条逃亡的路。   如果眼下不是幻境,慕笙的做法可谓是太聪明了。可它既然是,那么慕笙——   相当于向幕后之人暴露了自己。   闻渊心跳漏了一拍。   慕笙却没有给他往下思索的时间,直接道:“确定你就在那个大殿里之后,我就开始想办法进来。也不算很难,花了点时间,就找到了它外围法阵上的突破口。   “我在上面开了一条小小的通道,差不多能让自己挤进来。之后,我又发现,里面有无数人在浓雾中徘徊,明显正陷在幻境里头。”   闻渊还是捏一捏少年的手,“然后,你找到我了。”   慕笙的回答却是:“不,我没有。”   闻渊:“……”他没有听懂。   看出道侣的困惑,慕笙的语速更快一点,告诉他:“我又开始掐算,想知道你在大殿中什么地方,可是结果却告诉我,你压根不在里面!”   闻渊眼皮终于还是开始跳了,不由地问:“我不在?可慕笙,咱们现在明明……”明明就在一起。   慕笙:“我觉得非常不可置信。又不是随随便便、抱着碰运气的心思往殿内闯,怎么会前一息你还在里头,后一息你就不见了?——我心头发慌,对这个结果十分难信,可是事实正是如此。而且闻渊,我不单单是算不到你在大殿里的位置,是算不到你整个人的位置!”   这的确是非常严重的状况了。要不是慕笙已经决定好方向、拉着闻渊的手朝一处城门奔跑,闻渊一定已经把道侣抱进怀中。   可现在,他只能拿一句“我在这里,就在这里,你知道的。”   慕笙缓缓吐出一口气,叹息一般说:“我知道。我还是找到你了。   “最开始,我想的是你会不会已经离开秘境了?可我又觉得,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那个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   “你之前已经看到我和宁荣把锦囊推来推去,但我为什么要与他推拒?”少年嘴巴抿起一些,整条唇线都显得紧绷,“原本看他受伤,我就给他喂了丹药。可是那么多丹药下去了,他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一下子猜,他会不会压根不是活人,而是……”   闻渊神色沉肃:“机关偶人。”   “对,”慕笙说,“后来你人不见了,他也不着急。不单单是不关心你,还是对失去锦囊、失去所谓的‘取得传承资格’一点儿都不遗憾。咱们又不是头一次见到宁荣了,他之前有表现得这样毫无野心吗?原本陈仙师也想与他一争、夺得队伍领袖之位的,可没过多少时候,不就被宁荣压下去了?   “所以,我对他出手了。”   少年说得轻描淡写。   “发现他果真是机关偶人的时候,我开始察觉古怪。如果没有这一出,那玩意儿仿佛还想在我面前遮掩。拿‘传承’当理由,分明是不愿意我去找你。再有,说真的,就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师父们难道不算‘天外之天’吗?……我开始觉得,兴许除了罗真之外,果真是没人能看出我那身份的。会不会从一开始,咱们两个就弄错了?”   如果那只手针对的一直都是闻渊,那当他到了大殿、发觉自己找不到闻渊的时候,慕笙的反应一定是,自己的道侣被刻意地藏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镇定,思绪疯狂调动,不断在心头念:“慕笙,你可以,你一定可以!”   可以把道侣找出来,可以安安稳稳地救下他,可以与他一同经历接下来的百年千年。   虽然有这么多心思,可慕笙还是牙关颤抖。他不得不给自己吃了几颗清心静气的丹药,这才算是冷静。   然后,他重新开始观察大殿中的灵气、法阵——没有说具体花费了多长时间,总之,他终于找出了破绽。   一条慕笙从未见过的通道,被他打开。   与寻常沟通空间的通道有所不同,可他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同。想到道侣就在另一边,正在经受痛苦磨难,青年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踏入当中。   然后,他来到烈焰城。和闻渊一样,最初那会儿慕笙也有两个视角。他来不及察觉古怪,便先掐算一番。   “结果是,”少年叹道,“我找到了你,也找到了许多‘血亲’。”   闻渊的心脏终于沉了下去。   血亲?慕笙哪里来得丰阳郡的血亲?那些和他不对付的庶子庶女、始终冷待他的父亲,还有莫名被天道偏爱,给了他知晓后面一切、改变后面一切机会的慕宸吗?   两人并不知道慕家已经覆灭了,他们仅仅是很简单地知道,那些人都在烈焰城呢。   “没等我想出一个结果,”慕笙又说,“我就被一股力量推动,直接到了这个身体。   “然后,我就去找你了。因为掐算的时候你的距离一直在变,所以我又稍稍计算一番,终于还是找到你。”   没了灵气,但慕笙的脑子还在,对慕家的回忆也在。   他抄另一条小路,急匆匆地、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赴自己的道侣。在即将赶到的时候,慕笙看到了让自己目眦欲裂的一幕。王夫人的攻击已经近在咫尺了,闻渊却好像是无动于衷。   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扑了过去,把闻渊撞入水中。两人再度贴近的一瞬间,哪怕明知眼下情形危险,慕笙心头还是生出一股奇异的庆幸来。   至少他找到他了。   “也就是说,”听完道侣说的一切,闻渊嗓音已经沉下,“咱们现在并不是在幻境里?”   慕笙看着他。   他轻轻点头。   闻渊思绪登时乱起,好在这时候,道侣的神识已经落入他灵台之上,带来安抚。 第205章 逃仆(86)   两个少年没有就“慕宸究竟是什么人,天道眷顾了他一次还不算,竟还有第二次吗”多谈。   他们的全部精力,都被用在思考眼下该如何破局上。   之前慕笙选择的方向,恰与他们许多年前那次出逃的方向相同。如今既然讲清,闻渊便也认同这个决定,说:“咱们如今跑出来了,王夫人对你我的警惕一定更甚。偏偏她是金丹,咱们两个却连前一次的战力都没有。   “杀了她,不太可能,拖延时间,倒是算得上法子。”   慕笙点头,又说:“也不算‘一点战力都没有’,只要咱们进了山林,情况就能好转了。”   虽然情况危急,听到这话,闻渊依然先向慕笙笑了一下。   “那些灵植都喜欢你。就连王夫人亲自吩咐人种下、闲暇时便要观赏的清心荷花,都愿意帮你。”   在这沉稳地话音下,慕笙面容中原有的一点慌乱逐渐淡了。他的神情转为坚定,喃喃说:“对,我们可以……只要拖到时间、等来师父们,就算是彻底破局了。”   闻渊点头,还笑一笑:“可要仰仗你保护我。”   听着道侣难得说出的话音,慕笙只觉得一股责任油然升起,认真回答:“好,我保护你。”   讲话之间,少年们来到城门处。   正要出城,身后又传来了追至此处的女修嗓音。她不仅再叫一声“小贼,还想逃去何方”,还散出神识,告诉周边所有修士:   “诸位道友!我乃慕家主之妻。道友们中,怕是也有人认得我面孔。   “如今追来此地,却是因为家中出了两个贼人。一是吃里扒外的庶子,竟将家中功法偷给一个下仆!另一个就是收了他好处、竟然妄想学得主家绝学的下仆了,他竟不知天高地厚,还想带那个偷东西的庶子逃走。   “我便把话放在这里,任何一个道友,只要能将这两人拿下,他们偷走的东西你通通可以拿去一半,包括功法,也可以直接抄录!   “除此之外,只要是参与此次追杀的道友,我都愿出灵石答谢。”   一番话说出来,闻渊、慕笙立刻发觉,周围人的眼神正在发生变化。   最开始只是不明白两个少年为何要跑,现在却是用灼灼发亮的目光看着他们。仿佛站在自己眼前的并非与自己一样的活人,而是可以被他们猎得的妖兽。   闻渊、慕笙见此情形,毫不犹豫,再度转身就跑!   众人狂叫一声,王夫人依然打头,其他人则跟在她身后开始前冲。   这么冲着冲着,不少修士却是脚下一绊,身体登时踉跄。   能收住力道的还好,收不住的,却是直接砸到在地。低头一看,才发觉不知不觉,竟有大片草种从地面萌发,卷上他们的脚踝、小腿。   “怎么回事?”   “莫非是什么功法……”   这话飘到前方,王夫人牙关一咬,叫道:“道友们看见了吗?那下仆不过炼气前期,多半还只开了一二关窍,却已经能造成麻烦许多。他仰仗的,正是我们慕家的功法!   “我王箐说话算话,如此强力的功法,依然愿意拿出来给大伙儿当做报酬!只盼诸位助阵,将小贼抓回!”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沸腾了。   功法难得,好功法更难得!   眼下有了王夫人的承诺,他们可不是无比振奋,只望能抢到所有人前头?   有那原先只靠两条腿狂奔的,这会儿毫不吝惜地用出符纸、加快速度。也有那本就很快的,直接抛出自己的兵器,砸向不远处逃亡当中的少年。   若非整个过程中,都不断有灵植出现、与修士们捣乱,闻、慕这会儿一定已经被他们抓住。   饶是如此,少年们依然不觉得好过,尤其是慕笙。   他的确可以用“沟通”而非“操纵”的法子,请灵植们帮自己做事。这种做法,对灵气的消耗也的确不多。   但说到底,只要用上神识,灵气就会不断流逝!   更何况,从荷花池里跑出来以后,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这又是对灵气的一大消耗。   原本被闻渊渡来的灵气已经见底了。若说直接从灵植们那里抢夺灵气,倒是可行。可真这么做了,那些有模糊意识、愿意在慕笙恳求只有帮忙的花草高树也不是傻子。既然你要伤我,我又怎么可能助你逃离?   慕笙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他只好不断在心头计算、近最大可能节约灵气。这时候,闻渊忽然开口,道:“我背你。”   慕笙一怔。   他没有直言困难,但闻渊已经感知到了。   虽然回到少年时候,两人的默契却在。   “当初不就是这样的?”闻渊说,“快来!”   慕笙吸了一口气,没再犹豫,在道侣停下的短暂空档,直接趴在对方背上。   这之后,他直接撤掉“前方”的视野,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身后。   信任闻渊、相信他无论遇到任何状况都不会放下自己。而自己呢,任务就是让那“任何情况”都不会发生。   修士们平息了一段时间的惊呼声又响起来了,都是说:“这灵植怎么比在城门口时凶悍许多?”   “怎么回事!树枝竟直接抽在我脸上……”   “道友们,”王夫人叫,“越是靠近林子,他们能用上的灵植就越多、那功法能发挥得效用也就更大,定要截断他们的去路!”   话音落下,一道粗厚嗓音同时响起,笑道:“我到要会会这对小儿!”   说罢,那背着重刀的大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弹起身体,转眼落在闻渊眼前。落地时阵势之大,恰似山峦崩裂。   一片地裂以他的双脚为中心,最长的一条甚至一路扩展到了闻渊面前。   罡风自他身边刮起,短短一息,周边所有灵植都已经被风卷走,连土地都被翻起,不给草种长出的余地。   如此声势之下,闻渊只好停下脚步,尽量维持身形。   他背上,慕笙有所感觉,手指轻轻蜷缩,在识海中叫:“闻渊……”   “没事。”闻渊先这么道,又补充:“一点麻烦。”   慕笙把脑袋埋在他身后,悄悄抬起眼皮。没有完全睁开,只露出一条缝隙。被睫毛的阴影一遮,前头的修士就不可能看出他身上的不同。   拦路身影落在眸中,慕笙:“……”   少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正好,闻渊问他:“我不扶你,你能挂在我身上吗?”   慕笙吸气:“可以!但你——”   闻渊说:“纵回了炼气期,修为没了,从前修得的招式我还记得!”   说罢,他摆出应战架势,双手成拳迎向重刀男修方向,一簇火焰从拳上冒起。   闻渊向男修冲了过去。   男修唇角扯起,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冷笑,甚至都不曾出刀。   他同样捏起拳头,要对着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砸下。   两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他们错身而过。   闻渊拳头上的灵火已经熄灭了,两只手重新回到身后、架住慕笙腿弯。   男修依然站在原地,不曾、也无力阻止距离自己渐远的两个少年。   他低头,恰能看到自自己胸膛洞穿而过的树根。上头给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痕迹,而现在,那些泥土已经被鲜血浸染,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傻子。”闻渊背上,慕笙下巴抬起来,“觉得把面儿上的灵植清理掉,我们就没办法了吗?那些树根,可都是扎进十尺、百尺之下的!”   伴随话音,重刀男修身体晃动一下,砸在地面。   直到身死,他面上都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后方众多修士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就连王夫人,此刻也喃喃开口,道:“不会的,不可能……宸儿两度窥见天机,如何会是这种结果?”   她定然是不信的。   眼看众多修士隐隐透出退意,女修咬牙,竟又加大了筹码:“若有人能助我杀去两名贼人,除去之前说过的功法、灵石之外,我再出一瓶中品回春丹!”   有了这话,踟蹰的修士们眼前微亮,再度心动。哪怕明知道山林险恶,少年们逃入其中之后,便似游鱼归海,他们仍愿尝试一番。   眼看众人有所行动,王夫人吐出一口气,面上的忧虑却没有淡下。   不过,这都暂且与闻、慕无关了。   他们仍在前行。树林自发地在闻渊面前分开,为他开辟出一条通往深处的小径,又在他踏过之后闭拢。   最初一段时间,闻渊还能听到来自自己身后的喊杀声。但时间一长,林子便变得寂静,只剩下虫子鸣叫的声音。   少年又走了一段儿,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追兵上来了,这才停下脚步。   慕笙从他背上跳下。双脚落地时,身形明显一晃。   没跌倒,闻渊把他扶住了。   站在一片林木当中,嗅着植物与泥土的气息,两个少年一起开口。   闻渊:“师父们还有几天才会经过这里。”   慕笙:“若是慕家人不追来了,师父们还会收咱们当徒弟吗?”   闻渊:“……”   是个好问题。 第206章 逃仆(87)   少年们没就这个问题纠结太久。   如果当真与师父们错过,只能说明双方的缘分走到了尽头。闻渊、慕笙是会为此失望,但他们也知道,以师父们的能力,有无自己这对弟子,他们都能生活得很好。   他们自会祝福大师父、二师父前路顺遂无恙。   两人休息了片刻,很快打起精神,继续深入林中。   接下来数天时间,他们都在尽力赶路。有慕笙与灵植们沟通的能力在,少年们到底过得比上一次要轻松,不用夜夜分出一个人来值守。   只要事先与附近灵植们讲好,它们自然会为闻、慕搭建出一栋可以容身的小屋。   作为回报,闻渊尽力去捉了许多星鼠、走地兔等最低阶的妖兽,将它们赠予帮忙的灵植们。   晚上恢复的精力更多,到了白天,两人自然走得更多、更远。如此一来,他们比前一回还要早得抵达了当初的山谷。   看着谷内幽静的场景,闻渊、慕笙松一口气,总算停下步子,开始在这儿安营扎寨。   还是一个打猎,一个准备晚上的住所……等到闻渊拎着新的猎物回来,慕笙已经在由树枝、灌木纠缠而成的“屋顶”下生起火。   身后是柔软的草垫,不像寻常那样总有小虫、蛇蚁在其中爬过,而是纯粹蓬松又舒服。   另有一堆果子堆在旁边,不必说,都是灵植们找来给慕笙的。   闻渊因眼前场景心头微软,尤其慕笙见到他,便惊喜地笑着起身、朝他走来。   他接过闻渊手中的两只兔子、三只星鼠,还摘掉了闻渊发间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草叶。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慕笙眼中的金绿色也变得没那么明显。只有像眼前这样,距离他极近的时候,才能隐约分辨。   等到自己手上空了,眼看慕笙预备转身,闻渊忽而伸手,将前方少年抱住。   慕笙“呀”了一声,两只手拎着他们和灵植的晚饭,一时不知自己该举起来才好,还是将手放下才好。   如此抬起、放下数次之后,他到底将掌心的东西松开,回抱闻渊。   “咱们肯定可以的。”慕笙小声说,“之前遇到那么多问题,不也一并过来了吗?……就算眼下没有师父,你我也能度过危机。”   闻渊叹道:“我知道,只是——”   慕笙眨眨眼睛,“只是,你还是担心我?”   闻渊没否认,慕笙便笑着揉揉他的后脑,胸膛与闻渊胸膛紧密相贴,还是小声讲话,说:“我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忘啦,我可是木灵体。”   闻渊下巴埋在道侣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脚下,几条树根悄然翻起,扣住落在地上的星鼠。   动作之间,不免触碰到少年们小腿。慕笙垂眼一瞧,笑了,“它们倒是等不及——好啦,你打猎辛苦,后头的事儿交给我?”   听着这话,闻渊半边面颊都滑在慕笙颈窝,深深吸了一口道侣身上的气息,这才将人放开了。   虽然不是厨修,可慕笙的厨艺也相当不错。   他切了兔肉,去和好滋味的灵草换来两根叶片。将它们捣碎、涂抹在肉块上,再拿树枝串了去烤。   兔肉和星鼠肉一起“滋滋”冒出油脂香气的同时,另煮了一锅菜汤,用的正是附近摘来的野蔬。   不多时,汤先成了。慕笙以树叶叠成碗的模样,盛汤端给闻渊。动作间,不留心烫到手指,登时轻轻抽着气,要用指尖去摸耳垂。   不过没来得及摸上,就被闻渊劫下动作,抓着慕笙的手,在他指上轻轻一抹。   灵气覆来,原先的微痛立时消失了。慕笙眨眼,朝闻渊笑了起来。   两人度过了颇安宁的一晚,第二日白天同样静好。唯独伴随日光渐落,少年们神色一点点紧绷,知道马上要迎来关键时刻。   他们连晚饭都没太多精力去吃,只匆匆咬了两口果子,便将这会儿不多的神识用去天空,以此去寻师父们的踪影。   两人先前已经讨论得很清楚:以师父们的神通,只要双方能够见面,他们把过往经历说出来,师父们便会知道少年们说得是实话。然而,还是那句话,“只要双方能够见面”。   闻渊、慕笙从黄昏等到夜色彻底降临,再往后,明月自东而起,星斗缀满苍穹。   少年的精力愈发集中,全部心神都凝在天上。以至于哪怕不曾活动太多,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还是逐渐感到神思耗尽。   待到天际泛起第一缕晨曦微光,有些话哪怕不去直白开口,也在两人面色中出现了。   “看来师父们已经走了。”慕笙叹了口气。   闻渊无言地拍一拍他肩膀,像是比慕笙更早地接受这个事实,简单道:“大师父、二师父自有他们的路,咱们往后也要有咱们的路——收拾一下,这便走吧。”   慕笙仿佛是笑了一下,答应道:“对。咱们现在距离烈焰城,还是太近了。”虽然进入山林至今,都再也没有修士追上来,可万一呢?   两人打定主意,也不顾昨夜一宿未睡了,这就要带着薄薄家当离去。   没吃完的兽肉留给这儿的灵植们,果子则被慕笙装进储物袋里。   他动作间,闻渊就在一旁看他,脑海里反复着慕笙之前的话:“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是木灵体。”   头一回,慕笙在外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闻渊明白,“木灵体”三个字不单单是对自己的安慰,还是……   “不对劲!”慕笙忽而抬头,目光转向四周,落在周围每一棵灵植上,“它们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闻渊听出少年嗓音中的紧绷,身体同样紧绷起来,与慕笙一起环顾四侧,想要找到灵植们感知到的古怪。   就在这时,慕笙神色猛然变化,失声道:“火!”   在灵植们反馈过来的图景当中,他看到了火!   绵绵大火自四面八方而起,以一种绝不正常的速度燃遍山野,转眼便要烧到他们所在的谷地!   慕笙一把抓住闻渊的手臂,想要带着道侣寻一个安全的方向逃脱。然而真当他动了“找寻”的念头,慕笙却意识到:不,四面八方,全都有火!   无数灵植在他的识海当中哀嚎,以寻常修士无法听见的声音诉说痛苦。这份苦痛距离两个少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火光出现在少年们眼中!   滚滚浓烟自火上升起,与之一并出现的却是站在浓烟中的人。看到那张面孔的瞬间,闻渊大步前跨,将慕笙挡在自己身后,嗓音发沉,道:“是慕家人,他们又追来了!”   在这个命中注定的山谷!   为首的依然是王夫人与慕家主,他们身后站着慕家护卫、站着无数若豺狼虎豹似贪婪望着两个少年方向的修士。只等王夫人与慕家主一声令下,便要从山头冲来,将两个少年撕得粉身碎骨!   “他们……”慕笙嗓音微微发颤,“火是他们点起来的?”   闻渊:“十有八九。”   慕笙无言。   如果王夫人当真有这么强的决心,一定要将他们斩杀于此处。眼下情境,便是他们逃不开的劫难了。   更何况,这一会,再没有大师父、二师父前来,将奄奄一息的两个少年带走。   闻渊没有回头,却扣住了慕笙的手,低声与他讲:“咱们还是得走。”   慕笙与他十指相扣,坚决地“嗯”了一声,“你我肯定能从这地方出去的——”   依然由闻渊背着慕笙。他们一个负责前奔,一个负责指挥还剩下的灵植开路。   然而过往无往不利的法子,这会儿却反倒让两人落于为难。王夫人等人原先就居高临下地望着山谷,此刻看到谷中树木分布略有变动,便迅速意识到:“他们在那里!”   “我这就往前,将那两个小贼拿下!”   有人请命,王夫人却是把人拦下了,说:“道友们,在城门之时,咱们就知道那两个小贼狡猾,还有人因掉以轻心而惨死!今日,咱们将他们困住,本便是就大好局面,又何必前去冒险?——还是如我此前所说,请道友们扇风以助火势。把所有灵植都烧去了,我看他们要如何用它们伤人!”   她说得斩钉截铁、态度坚决。众多一同前来的修士听到这里,也不强求。只继续注视着下方的少年们,眼里跃动着势在必得。   他们是猎杀之人,闻渊、慕笙便是已半身入笼的猎物。   早在浓烟卷来时,闻渊已经屏住呼吸。他好歹有炼气修为,一时不喘气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有问题的是不断消耗的精力、四处都是的火焰,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们。   他们的计策的确是成功的。大量灵植被焚毁之后,慕笙的血脉能力开始失去作用。即便还有高树将根系深深埋于土中,在烈焰之中逃过殒身结局,到这会儿,它们也无力去帮助逃亡中的两个少年。   两人能依靠的,又只有他们自己了。   金轮正从东方升起,为世界带来光辉明亮。这份光辉明亮,却不属于被围攻的闻渊与慕笙。   两人丹田里的灵气愈是稀薄,直到最后,慕笙听到闻渊一刻比一刻粗重的呼吸声,提出:“够了,放我下来吧!”   闻渊不回答他。   慕笙说:“放我下来,你还能走。我不会死,他们不会杀我。”   闻渊还是一言不发,只加重了扣住慕笙腿弯的力度。   慕笙叹息:“你这样,咱们两个都会走不出去的。”   闻渊终于开口:“那便一同留下吧。”   慕笙一怔。   往后,他再没有话音了。   闻渊起初并未留意这点。   是在往后,慕笙的身体开始下滑,即便有闻渊支撑,还是险些落在地上,他才留意到不对之处。   不顾四起的大火,闻渊停下脚步,放任火苗燎在自己身上,一心去看身后的慕笙。   他看到的却不只是慕笙,还有扎在慕笙身上、让他失去声息的软剑。   闻渊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住。他仓皇回身,正面抱住慕笙身体,仿佛再被拉回过往。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甚至是同样的凶手——   “天道不公至此,让慕宸之辈数度偷生,偏偏薄待于你我……”   不知多久以后。   闻渊缓缓站起,眼中闪过一抹深红。   那个在他耳边、在他心头徘徊过多次的声音又出现了,催促他:“杀,杀了那些人!让他们给慕笙殉葬吧!”   这一次,闻渊没有抗拒它。   他的身形在烈火之中不断增长,从十五岁的少年,变成十数年后高大的、英俊的男修,本命灵刀亦重新出现在他手中。可闻渊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他眼里只剩下那些害去慕笙的敌人。   杀。   杀!杀!杀! 第207章 逃仆(88)   青年在烈火之中前行。   每走一步,他的眼睛就更红一分。若是慕笙还能与他讲话,一定会告诉他:“这是神魂不稳、走火入魔的前兆。闻渊,你必须停下打坐静心!”   可这会儿慕笙再在他面前受伤、死去。   除了他以外,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能将闻渊从入魔的边缘拉回来。他识海当中,那个残忍暴戾的声音愈发清晰,近乎是势在必得地催促:“杀,杀!”   闻渊恰好停在王夫人面前。   女修看着他,脸上有清晰浮现的惊恐。她像是完全想不明白,前一刻还若任由自己宰割的青年,这会儿怎么会再度站起、来到自己眼前?难道宸儿梦里的场景不但要再重现一次,还要又一次加快速度?   闻渊即将落刀。   刀风劈开火焰,以视线难以捕捉的速度劈向女修的脖颈。女修身体明显躲闪,却到底无力避开。最后时刻,她眼中水光闪烁,似乎终于对自己此前所作所为后悔不迭。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刀刃在距离女修脖颈仅有一指的地方停下。恐惧中的女修闭着眼睛,尚未留意到这点。闻渊心头,那个催促他的声音却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变故,连忙开口叫道:“怎么不杀了?——她可是害死慕笙的罪魁祸首!”   闻渊眼皮颤动,满眼痛苦挣扎。   声音:“不光眼下,她害了慕笙的远远不止这一次。”   闻渊仿佛想到昨日还朝自己粲然笑起的少年,嘴唇张开一些,舌尖无声地吐出道侣的名字。   声音见状,再接再厉,继续说:“慕宸的预言,咱们也是听过了的。若他不窥见天机、妄图改变,咱们与慕笙本该在几年之后逃走。可有如此心狠手毒的当家主母在,那场出逃又怎会顺利?……以‘偷盗家中功法’当筏子,她招揽其他修士一同追杀咱们和慕笙。最后,慕笙为了让咱们逃走,竟是生生地留在了她手中。   “咱们意识到不对,回头去看的时候,慕笙已经不会呼吸了。   “如此惨事,还是接二连三发生。闻渊啊闻渊,你说,咱们是不是该给慕笙报仇?”   报仇。   闻渊舌尖又吐出两个字,却是重复自己的心声。   他灵台混沌,原本灵气盎然的地方这会儿被不详而诡异的血光充满。烈焰环绕其中,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惨呼。   那个不断与他讲话的声音就徘徊在这些血光之间,对他一再催促。   青年捏住灵刀的手不断收紧、放松——终于,他最终还是捏紧了。   声音见状,似是雀跃,又道:“不光要杀眼前女人,另有在场其他修士,都是咱们的敌人。若是把慕宸捉来问话,他自然知道,当初咱们逃走,也正是那群人去捉。”   换句话说,他们也是害死慕笙不止一次的人。作为道侣,闻渊自然要替心爱之人报仇。   青年轻声回答:“你说得对。”   声音被他赞同,更是欢喜,催促:“既然对,你还不——唔!”   闻渊闭眼,神识沉入灵台当中。   在这个地方,他没有实体存在,但这并非坏事。   如此一来,青年可以操纵全部灵气,去应对盘绕在上的血光。还有藏在重重血光之中,若隐若现、一直在要他杀人的身影。   现实当中,闻渊微微一笑,转眼又压下唇角。   他神色冰冷、话音冰冷,道:“找到你了。”   ……   ……   按照慕笙的说法,在掐算出“这个宅子里头四处都是我的血缘亲人”时,他就开始察觉不对了。   原因无他——虽然都是“亲人”,可慕家不单单有那些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另有许多叔伯姑姑。如此多的人,却每个都有一模一样的血缘浓厚,不是实实在在的怪事吗?   只是眼看闻渊马上迎来危险,慕笙难以沉下心思细想,只能先把疑点压在心头,先去救下闻渊。   就算察觉到了宅子里的古怪,他也不能用道侣的性命去赌。   而后,就是从慕家逃离。路上,慕笙用最快速度与闻渊说起自己经历的一切。   明面上的事情是用嘴说的,自己的怀疑则是用神识直接传递给道侣。   客观来说,这也不是个多么保险的法子。如果一切当真是一场阴谋,炮制所有的人定然本身就有极高的修为。如此一来,神识传音被人听到也不是怪事。   但慕笙又记起,师父曾经提过。如果两人的默契真的达到一定程度,神识对话于他们来说就不是寻常人那里的“传音”,而是“共振”。   换句话讲,他想到的事情,会直接出现在闻渊识海,闻渊那边也一样。   如此一来,起到的效果就和他自己在心头想事情没什么区别。唯有直接将两人捉住搜魂,才能知晓他们前头有什么心念。   可这样的话,问题又会回到最初:不正是数度派出机关偶人,背后之人都对两人别无法子,这才不得不出手布局,将两人引到丰阳郡吗?   再有,两人那个传说中的神秘师门早就不是隐秘了。从正常角度来讲,但凡是亲近长辈,都一定会在小辈身上放下足以让自己瞬时抵达地方身边的东西。只是这类法器消耗太大,寻常时候都不会被启用。只有小辈魂灯熄灭的那一刻,长辈才会出现复仇。   搜魂一事虽然不至于让魂灯立刻熄灭,却也依然会对灯火产生极大影响。既然都走到眼下步骤了,背后那人自然不愿意多此一举。   于是,在“逃亡”过程中,两个青年重新梳理过他们这段时间遇到的所有大事小事。   当背后之人的目的不再是木灵体,而是闻渊,很多他们之前有过的疑惑就不再是问题了。   为什么含光城的机关偶人会把他们引到山里的天绝七杀阵?因为它果真不知道对手中有一个可以让阵法直接失去作用的木灵体。   而现在,耗费这么多大心力、付出不知多少灵石、秘法之后,背后之人要做到的究竟是什么?   慕笙说:“他都天人五衰了,”秘境与考验锦囊直接相关,闻人家主自然是最被两人怀疑的人选,“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自然是活下去。”   闻渊:“但是,他又不知道你的身份。”   慕笙:“他觉得你能让他活下去。”   闻渊:“我?我有什么特殊。”   慕笙意味深长:“对,你有什么特殊,能让闻人家主如此看重,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不断出手,想要将你带走?”   闻渊听出,道侣恐怕已经想到什么。他定定看着慕笙,口中仍然配合地说一些与现状无关的话,好让人觉得两个“少年”的确相信了他们又回到过往、在奔逃过程中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心头则做好准备,暗暗想,无论道侣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自己都是会相信的。   不过,慕笙的猜测还真不算突兀。他只说:“不管咱们到那里,那些偶人都能现身,好像闻人家主可以随时随刻知道咱们的位置,你还记得否?”   闻渊:“……”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在旬阳城里偶然听到的话音散在耳侧,是一人说,他曾经见过闻人家主。   “闻仙师,”朱武的嗓音也在青年心头出现了,带着几分期许几分好奇,问他:“近来有许多人说你其实是那闻人家主的后辈。你看啊,他姓闻人,你叫闻渊。听他见过老家主的人说,你们两个的面容还有几分相似?”   闻渊闭了闭眼睛,在识海回答道侣:“我果真是那人的后代吗?”   慕笙客观地说:“很有可能。”   闻渊不答。   慕笙:“老家主是分神修为,他的岁数能以千年来计。是,你家父母长辈都在烈焰城生活没错,可这样的记忆追溯能有多少时候?说不准只是三代、五代之前,他们才搬来城中。”   闻渊心想,自己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慕笙说:“不管怎么样,这是眼下最有可能的答案了——而且闻渊,如果他果真是你的某位先祖,那我可能知道他苦心找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闻渊说:“他想要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慕笙说:“他想要夺舍,”话音一顿,“你也看过那书?”   闻渊冷静地摇头。慕笙也意识到了,如果闻渊当真看过书中记载,等待他的便不会是如此含混的答案。   想了想,他先给道侣解释:“所谓‘夺舍’,便是有那走投无路的修士,会直接将自己的神魂挤进旁人身体当中,再抹去身体原有主人的魂魄。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手段。寻常来讲,修士正是神魂与身体契合,这才能一再突破。可若是夺舍而来,哪怕原有神魂寂灭,不能将外来之魂赶走,由于契合程度不够,夺舍老鬼也很难继续修炼,甚至原有的修为也要出岔子、境界不断跌落。到最后,就算能多活些时候,也注定不能长久。   “饶是如此,真到了那一步,依然有人愿意尝试。再有——   “这么尝试的人多了,慢慢地,还真叫他们总结出一条路子,能让被夺来的躯壳用得更久。”   于正派宗门、家族来说,以上这些都属于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法门。一般子弟连听说都不会听说,唯独长辈有可能有模糊猜测。   更不要说看到记载这些的书了。真有此类书籍,也一定会成为被所有正道追杀的魔书。他们在其他事情上或许有所争斗,却不可能放任会损害所有修士利益的东西流传。   可谁让慕笙有两个与众不同的师父。   在《万物通鉴》上关于木灵体的内容重新出现之后,青年再看书阁,便发现里面又多了不少内容。   怀着好奇心情,慕笙翻看一些,很快心情复杂地发现,里面记载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自然觉得危险,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几分“我这算不算通过了师父们的‘测验’,于是他们愿意给我们更多权限”的信息。   怀揣此等心情,慕笙挑选几本,开始研究。   他庆幸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在这会儿也能知道自己与闻渊即将面对什么。   “总得来说,就是通过人为的手段,增加目标躯壳与自己的契合程度。   “比如,双方修炼一样的功法——如果真是这样,闻人家主原先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他的那些徒弟。只不过,徒弟毕竟没有血亲那么好用。   “嗯,比起一模一样的功法,自然还是一模一样的血脉更加保险。所以他找到你,闻渊。”   闻渊说:“可我与他相隔几千岁数,血脉早就不知淡化到怎样程度。”   慕笙说:“话虽如此,但你太强了。三十多岁的金丹,让一个天人五衰的老鬼来看,他如何能不心动?” 第208章 逃仆(89)   闻渊无言相对。   实力超绝,总不是他的问题吧?   慕笙看出他的无语,朝他笑一笑。闻渊叹气,接过道侣手中的汤。   把所有事情穿起来之后,他们便大致知道背后那人想要做什么了。   毕竟存在的血缘关系、闻渊个人绝对优越的实力,一起成为了他被选中的原因。   可是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心甘情愿被人夺舍。背后那人又在过往多年的经验之中意识到,他可能还真没办法对着闻渊来用的。   那就只能攻心。   找到让闻渊动摇、让他神魂不稳的东西,让他陷入苦痛,然后趁虚而入!   “……我还怀疑,”慕笙一边看肉串是否烤熟,一边继续说,“慕家怕是真有人落到他手里了,否则我不可能掐算出那种结果。不过,就算有也只有一个,这才让我看出不妥。”   闻渊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名字:“慕宸。”   慕笙笑了一下:“对,我也觉得。”   窥见天机这种事,慕宸不可能大肆去和别人说。除了他本人之外,知道的恐怕也只有王夫人和慕家家主。   至于后面两位……呃,说实话,无论闻渊还是慕笙,都没有向师父们打探过他们的结局。最开始是沉浸在竟然活下来的欢喜当中,不曾记得。到后面,却是觉得没必要了。   并不是说两人都已经放下仇恨,愿意看曾经害惨了他们的人风光快活。只是两个青年都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们没有精力额外去与慕家计较。   不过,如果我未来有一天,他们因为其他事情路过烈焰城,两人便也都不介意“顺路”解决一下麻烦。   再说当下。王夫人和慕笙没有血缘,可以排除。慕家主和慕宸,认真说来,还是后者对他俩情况知道得更多。   背后那个人既然要“攻心”,自然要选择后者。当然,把前者一并抓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就当做用来威胁慕宸的手段嘛。   ——闻渊和慕笙到这会儿都不知道,慕家主其实已经死了。   “既然是慕宸,”慕笙叹气,“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现在经历的事情,就是他曾经窥见天机里的事情。”   闻渊:“有可能。”   慕笙又说:“他之前给王夫人说的那些话,咱们两个都听见了。他只说未来有一个闻尊者,十分厉害,要找慕家报仇,不过——”   青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闻渊已经听懂。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哪怕明知道自己眼前的慕笙安然无恙,心脏深处仍然泛起一阵疼痛。   尤其是,闻渊非常清楚。如果当年的他们,就像是眼下的他们一样,没有遇到师父。那么,慕宸话里那个身边没有慕笙的闻尊者,就应该是现在的闻渊了。   “他想让你再在我面前死一次。”   闻渊轻轻地、带着冰冷怒意地说。   慕笙和他强调:“我是木灵体。只要知道这点,他就不会让我真死。”   闻渊无声地看他。   慕笙朝他伸手,笑着问:“要不要再来抱一抱?”   闻渊把人揽入怀中。   自然,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会儿的两个青年孩子只不过是闭上眼睛、开始歇息罢了。   慕笙:“不管当初丰阳郡得到木灵体的人是不是闻人家的人吧,还是咱们之前说的,我能做到什么,他肯定知道。要是寻常时候,这张牌还真不一定有用。但对一个连夺舍都能做出来的人,嗯,我觉得他肯定不会杀我。”   闻渊说:“那我就要拿你冒险吗?”   慕笙想了想,诚恳地说:“我觉得,到时候会冒险的并非是我——眼下咱们所处的地方,多半就是一个幻境了。虽然你我看似用不出金丹期的修为,可真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可以直接从中突破。   “对,十有八九就是这样。等‘看到’我死了,你肯定能察觉不对。这种时候,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为了让你继续不稳定下去,肯定会再做一些什么……闻渊,我想到大殿里其他的修士了。”   时间后推,当下时刻。   如果闻渊睁开眼睛,他就会看到:自己身前身后,那些本来顶着烈焰城面孔的修士,竟然一个个都变成了陌生面孔。   不,他们并不是真正陌生。在他最初进入秘境中央大殿的那三天,每一个修士的进入、与其他人的谈话,都落入闻渊眼中、耳中。   他们是其他参加考验、一轮一轮厮杀至今的人!   到现在,却都成了闻人家主准备的“后手”。   但凡修士,手上多少都沾染过人命,闻渊也不例外。   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则。除非旁人先要动手、害他性命,否则的话,闻渊还是更希望与人为善。   自己经历过苦楚,便更不希望其他人被莫名的“强者”折磨。   可现在,闻人家主把眼下的无辜修士们化作闻渊仇人的样子。如果他果真接受撺掇、一时没能自控,等他再回神的时候,身边已经会是一地尸首了。   闻渊扪心自问:真看到这种场面,我会不会不用假装,而是直接入魔?   答案显而易见。   闻人家主何等歹毒。   而现在,那个歹毒之人,正怀抱着迫不及待地喜悦前来接收成果,出现在闻渊的识海当中。   “……正常情况下,”慕笙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徘徊起来,“凭借咱们两个,自然没办法对一个分神期的老妖怪下手。当然,他也没办法拿咱们怎么样就是了。   “所以闻渊,咱们现在其实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不管不顾地打出去,然后和一般修士一样,喊‘师父,快来救我’——大师父、二师父肯定有办法的。”   他把话说得十分俏皮,讲话期间还朝闻渊眨眼睛。闻渊看在眼里,心头的郁气一点点消散了,同样笑一笑,说:“另一个呢?”   慕笙就知道,闻渊到底做出了更加危险的选择。   但这也是他了解的那个闻渊会做的。   青年眼神明亮,唇角笑意更浓,说:“另一个,就是让他不得不与你在同一个能力范围内打斗。”   闻渊直接问:“如何做?”   慕笙说:“对你来说很危险,不过……”莫名地,他又想到了出门之前,二师父落在自己和闻渊身上深深的目光,还有对方平静地笑一笑,说要他们带回去一些什么。   闻渊或许还只知道师父们有大神通,慕笙却在一年年岁月里对所谓“大神通”有所猜测。   他有时候会觉得,并不是因为两位师父恰好经过山谷,自己和闻渊又在哪个时候深受慕家所害,师父们看不过眼,于是出手。   当然了,师父们的好心也是真的。不过,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们原本就知道那天山谷中会发生什么,于是在恰到好处的时间赶去了?   “我觉得,咱们两个肯定能顺利回去的。”青年喃喃说,而后正色,“闻渊,你要在识海中困住他!   “他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神识强度远远比你要高,这点不错。但是,闻渊,这是你的身体!你可以掌控!   “再说,还有我。咱们神识联系、识海相通。如果当真出了意外,我就是你的后手。闻渊,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只要你能在这场争斗中得胜,”青年眼神更亮,看着自己的道侣,像是看着一个英雄,“你恐怕能直接突破到元婴——化神,嗯,直接分神也有可能!”   听道侣前面的话,闻渊还有些紧绷。到后面,他却是哭笑不得。   还没有开始呢,慕笙竟然已经盘算起要怎么使用战斗成果了?   但是话说回来,道侣平时有多操心自己,闻渊也是知道的。如今他对自己如此自信,是不是说,在慕笙的判断当中,自己一定能够得胜?   可真是一个诱人的判断。   那会儿的闻渊忍不住想。   可真是一次让人期待的战斗。   当下的闻渊心中觉得。   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身影,对方在短暂惊愕之后,也迅速反应了过来,冷笑连连道:“好啊,看来我还真看走眼了!”   闻渊并不回答他。   自从他出现在灵台之上,他的目标便只有一个!   将面前的神魂绞杀!   ……   ……   战斗在无声无息时发生。   在众人眼里,闻渊仅仅是站在那里,身上各种凌乱气息浮动。   而在另一个青年从地上爬起来、靠近他,琢磨一下,给闻渊身边画了一个灵阵之后,这点浮动的气息都变得平稳起来。   众修士心头知道,那个后面出现的修士,一定是与闻渊有着极亲近的关系之人了。否则的话,之前两人怎么会一同被那幻境困住?   他们并非旬阳城之人,并不了解两人的真实身份。   是以这会儿,纷纷好奇地在慕笙身上打量。   很快,他们有所发现。   这个青年的眼睛,竟然是金绿色。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逐渐变化的目光,慕笙双眸微微眯起来了。 第209章 逃仆(90)   无论闻渊还是闻人仲,这会儿都无心关注外面发生了什么。   青年的神识与分神期修士的神魂彼此端详须臾,紧接着,他们一同动了。   闻渊操纵神识,直接攻向不远处的神魂。   他并未在灵台上化形,而是仅以神识本身为锋为矛,要将闻人仲打散当场!   面对青年的汹汹攻势,闻人仲一面是心怀警惕,另一面,也是当真没把这修行了不过十多年的“稚子”放在眼中。   直到与闻渊正面相会的那一刻,他生生被青年神识穿透身体。   闻人仲毛骨悚然。   怎么会这样?在他以为,就算那青年不曾受到自己计谋的影响,那也毕竟只是个金丹青年。在丰阳郡,这等修为甚至不足以成为闻人仲的弟子。   偏偏闻渊神识威能强悍至此。莫非,这也是他那两个传说中的师父给予?   想这种可能性,闻人仲心头半是妒忌,半是渴望。如果他当初也有这样的机缘,会不会在更早之前就到了更高境界?哪里像是现在,要终日面对年迈不堪、垂垂老矣的自己……   但也无妨。只要他抹除这青年的神魂,对方拥有的一切,就是他的了。   他终于凝重起来,认真对待那片游走在自己身边,伺机发动下一次攻击的神识。从始至终,对对方都不曾有过半分对“后辈”的关切慈和。   也是巧合,闻渊一样不曾将他当做长辈。当下时刻,他面向对方,心头唯一的念头就是:慕笙又说对了。   两人既在他的灵台相会,战场便是他的主场!   在他的主场上,双方神识、神魂反复碰撞、对抗!   再没有更多花哨技巧,这便是修士之间最激烈也最本能地斗争。闻渊年轻、锐气十足,神识强度的确及不上灵台上的另一人,可他有着对整片识海的完全把控。   对方要攻,他总能在第一时间有所察觉,并且及时将神识分散。倒是闻人仲,他想要闻渊的躯壳,便是想得到对方的一身修为天赋,自然不想破坏这具身体的灵台,于是颇有些畏手畏脚。   不多时,两个人都察觉到对方的神魂变淡、神魂变弱。   闻渊不理不顾,继续发动攻势,闻人仲却已经开始隐约心慌。   他当真做对了选择吗?看对方这副猛烈进攻的样子,这老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人身上,多半还有他那师父留有的神通。以至于对方不顾神魂在对撞中溃散的风向,一次次朝闻人仲袭来。   他却不同。本就是天人五衰的老者,倘若魂魄真的在此次争夺当中损失太多。能抢到身体,倒还算值得,可若是不能呢?   闻人仲心生退意。   在得到那本夺舍功法后,他最初想到的新躯壳人选,分明是与“后辈”无关的。只是后面闲来无事、掐指一算,他忽而发觉,自己竟然有流落在外的血脉。   闻人仲甚至记不得自己曾在什么时候与女修有过亲近关系。   他刚出生那几年,“闻人”还只是丰阳郡里一个普通小家族的姓氏。其中修为最高的,也只是他身为元婴的叔父。   在边野小城,这是足以拉扯起一个强大势力的境界。可在丰阳郡这样遍地修士、幼童往往七八岁就引气入体,在十岁之前进入炼气中期的人不爱少数的繁华地带,元婴也不过是修行之路的开始。   等到他炼气、筑基,是有门当户对的女修曾中意于他,愿意要他入赘的高门女修也曾有过。可后一种选择,一心修行的闻人仲不可能做。高门女修只可能待他采阳补阴,怎么可能为他付出、与他双修?   门当户对的,他又总觉得有些不足。多看看,总可能有更好的。   这么一看,就耽误了。不过不成婚的修行之人历来很多,闻人家那会儿也不是什么一定要人花心思去结交的势力。在他婉拒过几次求亲者之后,旁人便似领会了他的意思。再有此类事,也都直接去找别人了。   意识到这点时,闻人仲有些遗憾,却也没真正放在心上。   他当时一心关注着其他事:从去岁开始,丰阳郡内所有仙城都出现了灵植枯死的状况。许多药园损失惨重,就连那些已经被采摘完毕、炮制得当的灵草灵花也不曾被放过。   人们为此心头惶惶,苦心寻找真相。这时候,又传来另一则消息:掌控丰阳郡那个家族中的老祖宗突破了,成为多少年来郡中唯一一个合体期大能!   正因环境变化而惊慌的修士们压下焦灼,纷纷前去祝贺。   那家的老祖宗也大方,直接在城里摆了三个月的流水宴席。只要愿意,人人都能入座。   诸多修士醉在其中,不知今夕何夕,闻人仲也是其中之一。   直到三个月后,有人从外面冲进来,说在宴席进行的时间,外间的灵草灵花竟然又加快了枯死的速度。再这么下去,整个丰阳郡会变成一片死地!   诸多修士纷纷酒醒,朝外行去。闻人仲到这会儿都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撼,更震撼的是,修士们细细追究了灵植枯死的路径之后,意识到,这一切的发生正与刚刚突破的老祖宗有关。   那会儿,闻人仲头一次听说了“木灵体”三个字。   对合体尊者的钦羡,在短短时间内化作对他因一己之私,断绝别人道途的悲愤。整个丰阳郡都陷入混乱,修士们在其他势力的分神、化神修士的带领下对刚突破的合体修士发起进攻。   后来他们赢了,但也有无数大能在这场战役中陨落。修士们身死之后化作无边灵气回归天地,丰阳郡由此得了缓和的时机,闻人家也由此走上崛起。   那会儿闻人仲与其他人一样,心下愤愤地觉得,一定不能让这种老修借由木灵体祸害苍生的事再发生。   他完全没想到,许多年以后,当年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木灵体”重新成为人人追捧的传说。自己呢,用带着斑点、满是褶皱的手,捧起一本教人夺舍的魔功。又在真正实施魔功的时候,因“木灵体”三个字,放过了本应身死的慕笙。   对活下去、继续修行的渴望,已经成了他最深的执念。只要能做到,那他不在乎闻渊会杀去多少大殿中的修士,更不在乎后头丰阳郡会不会重现当年的惨状。   前提是,“能做到”。   现在的他,显然是做不到!   闻人仲后悔了。他不能放任自己消散在一个金丹修士的识海里,他要逃!   有了这个念头,老者立刻散开神识,想要找到离开的闻渊灵台的方法。偏偏当下时刻,他悚然发觉,自己四面八方、头上脚下,所有通路竟然都已经被闻渊锁死,不给他半分离开的机会。   更让闻人仲不安的是,闻渊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退却。他听到了青年轻轻的笑声,那笑声层层叠叠、散在他耳边身畔,像是一种明晃晃的嘲弄。   “既然来了,”闻渊说,“又如何那样急着走呢?老祖宗。”   闻人仲听着最后三个字,目眦欲裂,更加意识到:此前一切,并非自己给这青年设置牢笼。而是不知不觉时,自己已经走入对方铺设好的陷阱之中!   ……   ……   闻渊再睁眼的时候,先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   原本,金丹期的他身上是开了四十多个关窍。到现在,从闻人仲身上得来的力量,让他打开的关窍达到了惊人的二百,并且还在持续朝上攀升!   一旦他从秘境中离开,等待他的,会是元婴、化神叠加在一起的天雷!   而眼下,他不过是一个修行十多个年头的青年。假若旁人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怕是不知会有多少人艳羡。   闻渊倒是不在意其他人,但他很喜欢慕笙眼睛明亮、一心一意注视自己的样子。   想到道侣,他心头有了几分决断:自己实力攀升至此,慕笙自然也不能被落下。最好的情况,自然就是两人从秘境离开的时候,是一同渡劫。   这么盘算着,闻渊环顾四周,便见——   慕笙拍了拍手上不太存在的灰尘,颇满意地端详四周,看那一个个被树藤、木枝吊起来的修士。   后者们满脸惊恐地望着慕笙,不少人似是想要发出求饶动静。可慕笙自不会让他们的声音打扰到正在关键时刻的道侣,于是他果断再和灵植们沟通,请它们再分出枝条藤蔓,将众多修士的嘴巴一一塞住。   如此一来,世界清净。   慕笙眼里带笑。不是觊觎木灵体吗?好,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木灵体有什么威力!   他大发神威,正是痛快时候。也是这会儿,听到后方传来的隐约动静,青年心头一动,回头望去。   正对上自己道侣的目光。   慕笙先是怔忡,紧接着,神色当中泛出强烈欢喜。   他脚下一点,运起步法,近乎是眨眼工夫便来到闻渊身边。又在第一时刻,感受到道侣身上不断攀升的境界气息。   慕笙跳到道侣身上——双臂勾住闻渊脖颈,双腿则缠住道侣的腰,整个人都极为快活,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   他压根没想过眼前人不是闻渊,而是换了旁人芯子的可能性。自己挚爱的道侣,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看着慕笙活泼的样子,闻渊唇角同样勾起。一边将人托住,一边环顾四周,随意问:“他们欺负你了?”   慕笙眨眼,小声说:“闻尊者,他们竟然想对你的道侣不敬。”挥一挥拳头,“打他们!”   “……”听着道侣口中的新称呼,闻渊有点想笑。   知道慕笙并未吃亏,他此刻也就不算心急。不过,这新晋的年轻尊者更知道道侣不会在这种事儿上信口乱说。如今既然开口,就说明这群人的确惹到了慕笙。   他把怀里的青年往上又托了一下,而后点头:“好。”   话音落下,那些缠住、吊起所有修士的灵植,竟是动了。   它们在众多修士惊悚的目光与叫喊当中,将他们带出大殿,往那些妖兽遍布的山谷行去。   这个过程当中,慕笙先是不解,随后是恍然。不过,恍然当中,还有一点困惑。   “这个秘境,你现在能控制了?”等所有人都没影子了,他亲亲蜜蜜地和道侣贴着额头,与对方讲话。   闻渊淡淡“嗯”了一声,还是没有放下怀中的青年。就着眼下姿势,回答:“对。”又说了自己对那群修士的安排。   觉得木灵体能帮他们提升修为?正好,秘境里有很多妖兽,也觉得修士们替它们提升修为。   慕笙足够强,所以没有被他们捉住、伤害。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是不是足够强了。 第210章 逃仆(91)   对待一群妄图伤害自己、只是没有成功的人,慕笙自不会觉得闻渊的做法过分。   相反,听完道侣的话,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闻渊。”   闻渊:“嗯——唔!”   原本是应他的话音,没想到,慕笙竟捧着他的面颊,直接吻上他的唇。   闻渊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重重回吻。   两人舌尖勾缠,在再无旁人的大殿中亲密得难舍难分。到后面,慕笙更是察觉到了道侣的意动。   他同样心动。除去一大危害,保证后日平安。眼下,他们是该好生庆祝一下。   可要说庆祝的地点,看看四周,慕笙还是有些踟蹰。   不必他开口,只要青年有这样的念头,闻渊自然有所察觉。   原本深入的亲吻变成浅尝辄止,像是蜻蜓点水一样,从慕笙眉眼、面颊上点过。   他笑着说:“我带你参观一下这个秘境,如何?”   秘境?慕笙听在耳中,第一个念头就是:看来闻渊是有意岔开话题。   这也是他的心思,青年不至于为此失望,只是到底有些遗憾。   不过,对道侣最新掌控的东西,他又的确颇有兴趣。   几边心思综合起来,就是青年从闻渊身上跳下,轻快开口:“好啊,咱们去看。”又一顿,带上几分迟疑,“我约莫是从东面边角过来的,那里都是一些低阶妖兽。要跑到这儿,光是路程,就花了数日光景。   “你如今修为高了,境界却还没真正提上去,”谁让天雷劈不进来呢,相当于闻渊的进境还没有过明路,“能若化神修士那样一步百里了吗?”   闻渊抓住时机,去揉慕笙的脑袋。在道侣“呀”的惊呼声中,笑道:“我都是秘境之主了,想变换方位,何至于那么麻烦?”   慕笙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惊喜:“正是!”   闻渊握住他的手,说:“且随我来——”话音落下,两人已经不在原处了。   他们来到宫殿深处。看四方布置,这儿明显比外面的大殿更加华贵、精美。   闻渊解释:“这地方是闻人家先祖一手打造,用来积蓄家族底蕴、也让家中弟子有所历练的场所。本该由每代家主把持,可闻人家前头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以至于只剩下闻人仲一人。如此一来,自然只能认他为主。”   慕笙点头。   闻渊继续说:“如今连他也没了,却有一个我。”微微一顿,“也得多谢他,专门挑中与他血脉相连的人。换做旁人,击溃他的神识后,还真不一定能直接得到秘境。”   慕笙略有好奇,“若真是那种状况,这秘境会如何?”   闻渊想了想,“多半是会沉寂些时候,直到灵气散去,被旁人闯入吧。到那时,其中阵法松散,或许就能让旁人认主了。”   慕笙再点头。闻渊看他感兴趣,干脆再多说一点:“正常情况下,进入历练的修士们会和你一样,出现在秘境最外围。在开启时间内,他们一路向内闯入。若有那修为不错的,便能到前面的大殿里。”   说罢,他手一挥,两人面前竟然出现一副秘境图画。   慕笙轻轻抽气,凝心去看。见图画上的山谷、水流,竟都如真正山水一般。若是他把手指伸进池水当中,还能感觉到其中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的指头。   慕笙赶忙又把手抽了出来。没想到,光是这么一个动作,竟然带动着前头碰他手指的东西一并从水中跃起,正式一条通体浓黑、上头似有华光流动的妖鱼!   虽然它出现的时间短暂,等慕笙手彻底离开,它便重新落入池中,慕笙依然看清了。   他喃喃道:“四阶妖鱼,黑目鱼。”   闻渊点头,问他:“你想吃吗?”   慕笙眨眼,又眨眼,倏忽笑了,“我怎么又忘了,现在这些都是你的!”   闻渊纠正:“咱们的。”   慕笙舔一舔嘴唇,很因“咱们”两个字心动。   他说:“你前头说,进入大殿,就是这里。”吸去刚才的教训,仅仅用手指隔空碰一下图画最中间气势辉煌的宫殿顶端。动作时,还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神识扫出去,想知道自己手指落上时,外面会不会同样有一根手指出现。   闻渊笑着看他动作,说:“对。”继续介绍,“这才是真正历练的开始。若是闻人家鼎盛的时候,一次秘境开启,总有五六个修士能来。接下来,他们另要经受许多考验。   “其一,就是最外围的幻境。”   慕笙有点惊讶:“我还以为那是闻人仲专门针对你。”   闻渊想了想,判断:“不算为我设立。但他把我带到这儿,应该就是为了借用‘登天路’。   “不过,行到半途,就要进其他幻境了。”   慕笙了然,点头。   闻渊又说:“再接下来,另有和试炼者能力一模一样的机关偶人、比试炼者境界略高一重的幻境……若是剑修刀修,自然是这些。若是丹修器修,就是要按照大殿的要求去炼制一些东西。”   慕笙说:“也就是,在外那些‘试炼’其实是把这儿的考验内容分出去了?”   闻渊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嗯”了声,继续道:“一个一个关卡下来,到最后,闻人家的子弟就会进到这里。”   慕笙环绕四周。   他对闻渊说的那些试炼起了些兴趣,颇有些自己也去尝试一番、也是锻炼一番的心思。不过,话还没说出口,闻渊又道:“这时候,他们面前会出现整个秘境的核心。”   伴随话音,他抬眼望向眼前的秘境图画。在青年视线当中,那图画一点点缩小、凝聚,变成一片璀璨灵光。   慕笙的注意力被其吸引。他能看出来,这团灵光本质上是一个极为复杂、牵扯无数,偏偏又被压缩到极小的阵法。   光是这样的判断,都让青年有几分头晕目眩,满心都是“好想拆开它,看清楚它里面是怎样构造”。   然后,慕笙手指一痛。   他茫然转头,看向闻渊。   虽然被对方刺破指头,可整个过程里,慕笙都显得十分放松。纵然是在痛的时刻,他也不曾挣动。   只在这会儿,问一句:“闻渊,你做什么?”   闻渊笑一笑,心头某个隐秘角落无限满足,招来秘境核心,将慕笙的手落在上面。   这副动作出来,纵然他什么都不解释,慕笙依然看懂了:“你——”   受伤时都不曾有所反应的青年,这会儿竟然要收回手。   闻渊自然不会让他成功。他稳稳制住慕笙,言简意赅,“我说了,这是我们的。”   说罢,他轻轻一挤,眼看慕笙指尖出现一颗血珠。   那血珠越来越饱满、越来越接近水滴形状。终于,他从慕笙指尖坠落。   正中光华璀璨的秘境核心。   一时之间,慕笙脑海里各种信息暴涨,近乎要将他整个识海都淹没。   落在闻渊眼里,就是自己道侣少见地出现了呆滞模样。良久良久,就连自己用手在他面前晃动,慕笙都没有多少反应。   闻渊摸摸下巴,琢磨片刻,目光转向核心。在他的视线之中,核心重新开始扩大、铺展,又成了前头那一片图画模样。   闻渊手指在上面滑动,俨然是在寻找某样东西。等到指尖触碰到图画最边缘的一个小小山谷,他意识到,自己找到了。   秘境主人如自己道侣此前一样,将手指深入其中。不过,不像慕笙被黑目鱼触碰一下便收回动作,他自己是颇耐心等候。   直到须臾过去,闻渊清楚感受到自己掌心多了什么东西,他终于将手收回来。   定睛去看,原来是一小块蜂巢灵蜜。   慕笙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唇舌已经动了。   舌尖从嘴唇上扫过,尝到了甜甜味道。   这一点甜味,就像是一根引线,带着他的意识,从太过庞杂的信息当中走出。   慕笙眼神逐渐晃动,接着,眼皮用力闭合。   再睁开时,又是此前视线清明、目光灵动的年轻郎君了。   他先嘀咕:“这么大一个秘境,竟然这就是……”自己和道侣的了。   东西属于闻渊时,慕笙只是为道侣高兴。如今自己也有一份控制权,相应的,有了一番责任在肩头,慕笙便忍不住开始想,接下来要靠这秘境做些什么。   不过,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考虑出结果的事。慕笙晃晃脑袋,决定暂且放过自己,更专注于眼前。   他好奇地看闻渊手指。灵蜜嘛,自己和道侣储物袋里都有很多。无论是以他们储物法器的精良,还是以灵蜜本身的特性,这东西一旦采集了,就没那么容易坏,可以保存十年、百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但慕笙很清楚,被采集下来认真保存的灵蜜并非眼前这样。蜂巢的形状都在,简直像是刚刚从某个地方掰来的。   青年看看道侣,再看看旁边的秘境图景,“竟然还有这等作用?”   闻渊说:“再有,你猜猜?”   慕笙看他一副还有话没讲的样子,心中微动。   他并未直接思索,而是身体凑到前方,微微垂下脑袋,含住对方指尖余下的蜂巢蜜块。   动作间,嘴唇自然碰到闻渊的手指。闻渊明显很喜欢他这样的动作,唇角都勾了起来。   慕笙忍不住在心头笑:我家道侣,还真是可爱。   而后,他重新直起身子,仔细品味口中灵蜜风味。良久,他说:“这个秘境,难道……”   闻渊点头。   慕笙说:“可是,怎么会?这儿距离烈焰城——”   两人并非在打哑谜。   只是在认真尝过灵蜜味道之后,慕笙便意识到:眼前被道侣取来的蜜巢,和一直跟在道侣身边的金蜂,似乎是同一家的!   这并非说灵蜜表面滋味。毕竟随着采蜜灵花的不同,蜜的滋味也会出现细微差别。   只是再怎么差别,它当中蕴含的灵气不会有变。如果吃一个蜂巢的蜜久了,会很容易分辨出这点。   问题在于,当初闻渊是从一个秘境当中把那些金蜂带出来。眼下他们所在的,难道就是当初的秘境吗?   闻渊平静地回答:“这是给闻人家子弟修炼的地方。”   也就是说,每到一个闻人家的血脉成长到一定程度,秘境就会开启。   慕笙说:“可是,之前……”那么闻渊的父亲、爷爷等长辈呢?   话没说完,他自己明白过来了。   恐怕是因为那些长辈都没有得到修行的机会,终其一生都不曾引气入体。与闻人家血脉相契的秘境自然不会有所感应,从而出现在烈焰城外。 第211章 逃仆(92)   想通此节,慕笙心情复杂,大多是为自己道侣感到难过。   长辈们都无法修炼,这也意味着他们都在慕家遭受磋磨。再有,自己心爱的人,竟像是孤零零地行走在人世间。   慕笙去抱抱他,说:“不论你去哪,我都会陪你。”   闻渊心情微妙。有些动容,也有些:“难道你之前没打算陪我?”   慕笙:“……”   慕笙警惕:“你可不要乱想。”   他自然不可能说“是”。可要说“不是”,闻渊都把话引到这儿了,难道还能放任他简简单单拿两个字的回答“敷衍”过去?   闻渊看他,良久,慢慢笑了。   “外头有什么,你差不多看了。”他没就前面的话题一直往后讲,而是轻飘飘岔开,不让慕笙往下细想,“还是来看这宫殿。”   慕笙说:“宫殿里有什么,我差不多也知道。”   闻渊:“你知道的是‘试炼’部分。这之外,还有‘传承’部分。”   慕笙微微一怔,迅速明白过来:“就是闻人仲号称会给来丰阳郡的修士们的东西!”一顿,“外头闹得那么大,你之前还一再给朱武他们澄清呢,说东西肯定和你没关系。没想到,哈哈。”   他促狭地看闻渊。闻渊耸耸肩,说:“我与他们讲的时候,的确是真心。”又往下开口,“再有,现在还在外面的人,说到底,算是已经被淘汰出局。进入最后一轮考验的人,这会儿还在秘境中与妖兽打交道呢,又哪里来的工夫在外头说三道四。”   慕笙叹:“这种说法,可真是霸道。”   闻渊挑眉。   慕笙说:“可我好喜欢夫君霸道的样子。”   闻渊:“……”他就是拿慕笙完全没办法。   眼看他露出无奈表情,慕笙立刻笑了,满脸都是“扳回一局”的快活模样。   闻渊见状,心头再多情绪都化作柔软。他握住慕笙的手,继续说:“总归,‘传承’——你这会儿应该也能从识海中看到,里头有许多丹方、药种……功法,法器……灵石,妖兽卵……”   随着他的话音,慕笙闭上眼睛,果然在自己的识海当中寻到道侣说的这些东西。   它们整齐有序地被放在宫殿当中的一个个房间里,慕笙甚至在其中看到几个药园子。再细细一打量,他的瞳仁立刻收缩了。   “帝浆果。”   青年喃喃开口。   往日让他和闻渊觉得珍惜无比的灵果,这会儿竟然直接有一个偌大的林子。行走在林中,左右满满都是红艳艳的果子。   闻人家并非什么以丹药传承闻名的大家族,只是他们存在的年份毕竟很多。哪怕是从中途有人将药草种来,到现在,也是不可思议的丰富库存。   闻渊说:“对。这也是闻人家的规矩,每一个进入秘境的子弟,只要坚持得时间长了,总是会有点收获的。我当初不是给你讲过在那个秘境山谷里遇到了什么吗?现在才知道,原来在我第二次过去之前,那块没有灵气的地方怕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等我符合条件了,里头才出现秘境给我的‘奖赏’。”   讲到这里,闻渊心情略有复杂。旁边慕笙笑一笑,说:“误打误撞,但也是好结果。”   闻渊:“也是。”都是过去那么长时间的事儿了,他也不会在上头计较很多。   慕笙微微一顿,又说:“这么多帝浆果,却都无法缓解闻人仲的天人五衰,难怪他后头疯狂至此。”   闻渊点头:“丹药都是有上限的。你擅长这个,自然最清楚。汇聚灵植精华的丹丸都是这样,又何况灵植本身呢。”   慕笙说:“自然,我也不是要觉得闻人仲无辜。”相反,想要、并且差点害了闻渊的人,他只会觉得对方死得晚了。   只不过,“唔?之前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他的尸身。”   “嗯,那玩意儿自然藏在大殿角落,只是被他用高明阵法遮掩。你此前修为不足,所以没有看到。等咱们从这儿出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慕笙:“那现在?”   闻渊:“清理其他修士的时候,我把他的尸身一起丢出去了。”   慕笙忍不住笑。笑过之后,他轻轻咳嗽一声,竟有些一本正经的模样,说:“他此前是依靠这秘境害你,如今却是以一身灵气回馈秘境,也算不错。”   闻渊:“嗯。”   慕笙眼神有点晃悠,低声说:“看也看过了……那些被你丢出去的修士,后头会如何?”   闻渊:“看他们造化。若是造化够,过上一个月,到秘境正常往外吐人的时候,他们自然就出去了。”   慕笙点头。   他没问“那要是造化不够呢,会怎么样”,只是有些感叹,“于他们来说,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虽然经历了一番苦难,最终却也总能有些收获。”   闻渊摇头。   慕笙疑问看他。   闻渊解释:“我设置过了,他们没法把秘境里的任何东西带出去。”所以,就算在这个过程中修士们杀了什么妖兽、碰到什么天材地宝,满心欢喜地将它们存入自己储物袋中。等到一个月后,等待他们的,全都只有空欢喜一场。   这话出来,慕笙先是一怔,随即笑了。   他又感叹:“我家道侣真是在意我,如此为我出头。”   闻渊挑眉。   慕笙说:“我觉得我家道侣是世间最伟岸的大英雄。”   闻渊还是没说话。   慕笙眼珠转了转,一副不想“屈服”的样子。但等闻渊眼睛微微眯起,他还是一下子笑了,扑过去抱住闻渊的脖子,说:“我家夫君不喜欢‘道侣’这个称呼,这可怎么办才好?”   闻渊吻他面颊,说:“没有不喜欢。”   慕笙说:“好,道侣。”   闻渊看他。   慕笙简直要被他笑坏,这会儿肩膀在颤抖、浑身都在颤动,小声叹:“不行了,为什么会这么可爱……”说着,更往前一些,去吻闻渊。   这个时候,他还没往闻渊之前那句“离开时你就能看穿闻人仲之前的伪装”上细想。   慕笙想得很开。他知道自己也极有天分,可以在修行之路上走得很远。是,当下闻渊是两人当中境界更好的一个,可谁知道日后他自己会不会也碰到什么机缘?   却没料到,等他把所有放了秘宝的房间研究一遍,闻渊竟问他:“你仿佛漏了一处。”   漏了吗?慕笙仔细想了想,还真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个地方,“对,是这里头的修炼之所。”   如果说宫殿是整个秘境中灵气浓度最高的地方,那修炼洞府就是整个宫殿里灵气最为浓郁的场所。乍一眼看去,甚至会发觉那边的空气里都飘着一层薄薄灵雾。   慕笙恍然,说:“接下来,咱们就在那里修行吗?”想了想,“你用的灵气肯定更多,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迁就我。这样吧,我把上面的阵法稍微修改一下,让咱们用到的灵气相互不影响。”   闻渊说:“倘若我专门想让它们影响呢?”   慕笙说:“这会影响你的进度啊。”   闻渊说:“我才修炼了十几年,就已经开了二百个关窍。这种情形,还要讲究什么进度?”   慕笙:“话是这么说——”   闻渊:“我看过了,那里有一张灵玉床。”   慕笙喉结滚动一下,喉咙略有干燥。   闻渊:“在专门的洞府当中修行,事半功倍。在洞府中的灵玉床上修行,再事半功倍。与道侣双修,更是——”   没说完。   慕笙伸出手,堵住了闻渊接下来的话。   青年眼神到处游移,小声说:“这里又不是多隐蔽的地方,还有那么多人在呢。”   闻渊说:“你可以当他们已经没了。”   慕笙心想,自己还真挺像这样的。又想,话是这么说……   闻渊说:“再有,以咱们和那些人之间的距离,怕是比平日咱们在城中找酒楼时与外头修士的距离远上许多。”   慕笙说:“嗯,有道理。”   闻渊想了想,“莫非你觉得那里头都是其他人用过的东西,不愿意用?也简单,只要把那灵玉床削掉一层,不就行了?”   慕笙感叹:“我家道侣果真是大手笔。”   话音落下,不等闻渊纠正,他直接改口:“说错了,我家夫君。”   闻渊笑着看他。   慕笙想了想,到底说出真正心思:“可这么一来,咱们修为差距至此,不就成了我采补你?”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木灵体被道侣采补吗?虽然两人发觉这点的真正原因之后,就一直有所留意……   闻渊眼神里却带了一点笑意,说:“是啊,你采补我,不得多努努力?”   慕笙:“……”   慕笙眼皮跳了跳,心想,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当然了,他也知道,闻渊这会儿这么说,无非是想让他安心。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大手一挥:“好,以后我要是碰到了什么奇遇,也让你采补回来。” 第212章 逃仆(93)   如闻渊所言,正常情况下,试炼秘境一次的开启时间是一个月。   一个月后,此前被闻人仲所安置的锦囊带入秘境的修士们,开始陆陆续续重新出现在丰阳郡内。   各大仙城都有无数没能找到锦囊的修士留守观望,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考验中拨得头筹、自己还有无捡漏的机会。   这种情形中,虽然有很多人已经自知失败、自郡中离开,他们却依然坚持等待。   退一步讲,就像有修士在大殿“结盟”时想得那样,万一最终取得家主之位的人愿意有些人手,好与闻人老祖原先手下的人相抗衡呢?他们不正是最好的人选?   千盼万盼,终于把人盼回来了。   留下的修士们激动靠近,没想到,等到的却是一个个心神紧绷、见了面便用出攻击招数的“疯子”。   有些“疯子”会在发觉自己面对的不再是妖兽,而是同族的时候回过神来,似哭似笑地说一句“终于结束了”,然后毫不犹豫地从仙城离开。也有些会满面欣喜,开始在自己的储物袋中翻翻找找,又在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得到之后再度落入崩溃境地。   这依然算“还好”的情况。   另有人在朝修士们出手以后,依然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如此一来,只能由其他人共同出面,三下两下将其控制住。   类似的状况,不断在各大仙城中发生。相对来说,旬阳城属于其中比较和谐的一个。   闻渊、慕笙也是从这儿出来的。   虽然木灵体引人觊觎,但也不是所有修士都会不长眼色地觊觎。在秘境大殿里,从旬阳进入其中的两个修士一边修为太低,自知无法参与争斗,于是打从一开始就挪开了落在慕笙身上的目光。   闻渊、慕笙便也都没把他怎么样。虽然他同样不能从秘境里带出来东西,可至少往前一个月时间,此人也没碰到太多危险。   一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找到锦囊的地方,他立刻打起精神,消失在山林里。   另一边就是旬阳城入选的化神修士了。他倒是在慕笙双眼上多看了几下,转而就记起城中曾出现过的传闻。   那个叫闻渊的金丹其实是闻人老祖后人,此次出现在城中,就是为了亲眼看看所有考验修士的表现。   化神修士起初觉得这说法不靠谱,可等真见了闻渊独自立在殿中,似是身上经历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一幕,他又开始觉得,或许传言是有可信的地方。   此人心下暗骂,觉得既然闻人老祖打从一开始就有了传承人选,后面为什么又要拉他们这些外人作陪?……不过,他本身的境界毕竟更高一点,对所谓家族秘宝的期许也就平平。暗骂过了,便不再放在心上。   有这份态度在前,慕笙也就没像绑其他修士一样将他直接吊在殿上。后头闻渊接手,同样没将他放在危险程度太超过自己实力的地方。   唯独可惜的是,他原先真觉得自己在秘境中收获不错。出来一看,储物袋却是空的。   化神修士暗暗叹息,抬眼便对上其他人观望的目光。   他心头计较,琢磨起要如何对他们开口。正在这时候,诸人的注意力直接被其他事物吸引,叫道:“你们看,是天雷!”   化神修士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   他抬眼望向黑云凝聚的地方,迅速以自己的经验做出判断。随后半是惊愕,半是喟叹,“这是进境化神的雷劫啊。”   心里到底有些发酸。   自己苦修千年,终于有了今日成就。其他人呢?才三十多岁,竟然就有了如此机缘?   思绪翻腾之下,他神魂都有些不稳了。好在到底还算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无心理会在场其他修士探究、疑问的目光,便也直接匆匆离开。   人比人,气死人。   不比了!从丰阳郡走掉,到其他地方,他同样能算半个“天才”!   他背后,那些想要从化神修士口中得到一二秘境状况的人“哎哟”一声,纷纷捶胸顿足,暗恼于自己开口太慢。   话说回来,虽然他们当中也有不少有经验者做出了“那仿佛是化神雷劫”的判断,可在天雷当真开始劈落时,不少人还是开始疑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有错。   一般来说,修士们面对的雷劫数量,是与他们要迈入的境界直接相关的。   炼气晋筑基,要挨九道天雷。筑基结丹,则是十八道天雷。   再往上,以此类推。   以旬阳城外的雷云样式、浓郁黑云当中隐约透出的天道威能来看,那的确是化神雷没错。可当劫雷真正劈落时,修士们却愕然发觉,它的威力比自己初时想的小了许多。   不像迈入化神,倒像碎丹成婴!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一面观望,一面议论纷纷。   “难道是闻人家有什么能让雷劫力度变小的秘法?”   讲话的时候,目光不免要落在依然驻守在城中的闻人家护卫身上。   护卫们:“……”别看他们,他们也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当下,唯一能清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恐怕就是雷劫中心的闻渊、慕笙了。   他们的确是在进境元婴。两人一同盘腿浮于半空,掌心相对,与彼此贴合,浓郁灵气在他们的经脉、丹田当中奔腾流转。   其中,闻渊的修为已经十分稳定,慕笙却到底有点儿飘忽——拿一个月时间硬生生采补上来的元婴,想要稳固,后头还得费不少功夫。   但只要境界本身上去了,费些功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按照闻渊最开始的想法,他是希望两人多在秘境里待一段时间,最好让慕笙直接采补自己到迈入化神的。奈何慕笙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他,说如此一来,他自己要耗更大精力去维护境界不说,闻渊也有可能因为失去的本源太多,直接重跌元婴。   “你我之间,至少得有一个修为高些。”他那会儿坐在闻渊身上,十分正经地与闻渊分析,“毕竟出去之后,还不知道要碰到什么呢!”   闻渊走神,目光落在道侣绯红色的胸膛上,慢慢“唔”了一声。   慕笙:“……”一眼看出来,闻渊这会儿根本没有在听的。   也不是坏事。该讲的,他都已经讲了。接下来,闻渊总能被他说服。   “……闻人家原本定也有势力留存,他们兴许还要来找你我麻烦。”   “嗯。”   “你现在算是他们名义上的家主了。若想留着这股势力,多少得出手整顿一番。”   “嗯。”   “他们或许也要觉得,你是个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闻渊:“咱们走的时候,可没给师父们说要留那么久。”   慕笙一下子笑了,说:“好。手上有势力是不错,但说到底,还是个人实力更重要。只要你自己快活,旁人都奈何不了你什么。”   两人算是统一了态度,往后也没再往“闻人家往后会如何”上多想。各个势力之间起起伏伏、升升落落,原本也是常事了。   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安全渡过雷劫。   与一般在渡劫过程中不能有外人打扰,否则就会被加大天雷力道的修士不同,他们作为道侣,神魂相合。初时又是同晋元婴,自然能共用一场天雷。   整整二十七道劫雷之后,慕笙率先感觉到实力的变化。他睁眼去看四方,目光比以往更清晰、更辽远,可以清晰看到在旁观望的其他修士,甚至能隐约听到他们的讨论。   “这是天雷结束了?”   “数量也对不上啊。”   “不是说要晋化神吗?如今来看,怎么是元婴!”   慕笙笑一笑,回过头,趁着后头的天雷还没落下来,开始从储物袋里掏东西。   之前那二十七道雷里,闻渊的实力远远超出劫雷强度,又足够凭借自身护住道侣,于是两人都没有做出更多准备。   眼下却不大一样了。没一会儿,闻渊脑袋上先是出现五六种护体法器,左右两边又有不知多少张用来防御的灵符。最后,慕笙还给他塞了十几瓶极品丹药。   “回春丹和益气丹就不用说了。”他快速道,“一个疗伤一个补充灵气,都是什么时候都能用上的东西。另外这个引雷丹,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可以往旁边丢几个,或许能分出一点劫雷去打其他地方……”   闻渊喜欢看他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的样子,闻言笑了笑,答应:“好。”   慕笙看他。比起“担忧”,这会儿心头更多还是喜悦。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闻渊一定能安全从往后劫雷中走出来。   再去吻一吻道侣,慕笙说:“我在雷云范围外等你。”   闻渊颔首,慕笙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   闻渊长久注视着他的背影,等到慕笙如他所说,远离雷云、身形没入在外的人群当中了,青年终于慢慢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下一息,他头顶黑云当中再度电光大作,宛若银色长龙张牙舞爪于雷云之间,迫不及待地发出咆哮怒吼,要将下方青年淹没其中!   “轰隆隆!” 第213章 逃仆(94)   慕笙能听到身侧其他修士的齐齐惊呼。   “不是说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还有?”   “前头的确停了许久……”   “是晋化神,三十六道劫雷,再不会有错了!”   “……”慕笙无声地、带着一点趣味的笑了。   这才到哪啊!等到下一轮天雷也落下来了,不知道这群人会有多惊讶。   怀揣一点对此的期待,慕笙翘首以盼。   而在劫雷当中,闻渊正发觉,自己好像完全没必要太过严防死守。   毕竟这都第三道化神雷了,却连慕笙给他的第一个防御法器都没劈开。   青年从最开始的满心郑重严肃,到当下,有点细微的无语。   无语背后,又是一心甜蜜。他抬起头,望向矜矜业业地守在自己头顶,像是慕笙一样对他关怀照顾的诸多法器,唇角一点点勾起与道侣此刻相同的笑意。   “轰隆隆——”   雷声还在大作。   到后面,修士们已经习惯了城外地动山摇的动静,该吃吃、该喝喝,只在闲暇时朝着雷声传来的方向看一眼,确定那个幸运儿如今走到了什么程度。   等到第十九道化神雷劈下来的时候,他们也差不多反应过来了。闻人老祖就是分神期,他留下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人直接进境到比他本人还要高的修为?打从一开始,大伙儿就想错方向。   那人的确“只是”在步入化神。   不过是在步入化神之前,先步入元婴。   换句话说,传承是被一个金丹得到了。   人们想到这个可能性,虽然不是没有“老家主最后选择了一个境界平平之人”的心理准备在,却还是有很多惆怅心思。   金丹会觉得:“同样的境界,为什么他行,我不行!”   元婴则会觉得:“我境界比那人要高,老家主若把传承予我,没准儿现在劈的就不是三十六道雷了。”到底遗憾。   再转念想想,要是评选一个“最遗憾”的对象,倒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们。   早在元婴雷结束的时候,闻人家的人就来了。   不再是之前那些作为外门弟子的护卫,而是真真切切由老家主在过往多年中收下的徒弟。   慕笙听其他人议论,知道这些徒弟里有人已经在更早之前天人五衰、身死道消。如今被所有人都叫做“师兄”的,其实是闻人仲的三弟子。   此人乍看起来,样貌还算年轻。可仔细一看就能察觉,他的骨龄也已经很大了。百年之内再不突破,就会变得与闻人仲此前一般。   慕笙心头微微喟叹,往后却没再多想。   百年!那已经是凡人一辈子的时间了。最初的时候,他不也仅仅想和闻渊相伴百年,随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   修士们总是太想着“修行无岁月”,为此却是错过太多人世间的好风景。慕笙扪心自问,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当这样的人。   他思绪浮动,到最后,依然去留意闻渊。   不光是他,闻人仲的弟子们,旬阳城的、或是干脆从其他地方赶来的修士们,就算这会儿已经回城了,也总留有一份心神在闻渊身上。   如此长久等待,终于等来了天雷结束,劫雷消散的时刻。   人群之中出现一点躁动:来了,造化金光!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希望得到传承,但修士渡劫之后天道降下的造化金光,却是人人有份的。   不少修士做好了往前冲的准备,有的干脆将目标瞄准那新晋化神修士身畔的位置。谁都知道,越是靠近天雷主人,造化金光就会越浓郁。   众人奔着好处往前,没想到,在距离闻渊百丈的地方,一道禁制无声无息地出现,揽住了他们前行的脚步。   修士们先是惊讶,随后悻悻——说了天雷主人身边的金光是好东西,于当事人来说,自然还是将其交给自己亲近之人更好。   出现在这种场合的禁制一般也不会太强,就是个态度。只是人家态度都摆出来了,要是在这种时候叫板,未免有些太不识趣。   众人遗憾归遗憾,却也纷纷停下脚步,唯独慕笙不同。   禁制温柔地接纳了他,就像闻渊一样。   化神青年立于空中,一身气势不怒自威,唯独在看到朝自己奔来的道侣时,露出一张和煦笑脸。   慕笙在距离他一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闻渊的笑脸化作疑问,仿佛在说:怎么不再过来了?   慕笙轻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外头好多人在看呢!”他也想直接跳到道侣身上啊。可真那么做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毕竟有些不好意思。   闻渊闻言一笑,伸手与道侣十指相扣,说:“不讲这些。里头所有造化金光都是你的。”   慕笙眨眼,“分点给下面的灵植吧?”   闻渊更是好笑,知道这是慕笙之前寻找锦囊时受了附近灵植许多帮助,于是有意回馈。   他点点头,在外的修士们便眼睁睁地看着金光洒落。奈何他们再怎么想要穿过禁制,都无法成功。   说好的“只是个不太强的样子货”呢?唉……   众人叹息,却也没遗憾太久。   把握当下拥有的东西,于他们而言才是重中之重。   造化金光落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旬阳城外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和睦放松。   三日之后,金光逐渐消散。坐在当中的修士们慢慢起身,无论这会儿选择临走还是留下,他们都要先看金光中心的青年一眼。   有那旬阳城的修士,这会儿早已认出闻渊的身份样貌。朱武等人也在其中,他们之前在寻找锦囊时被宁荣甩开,往后良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当下,终于仿佛找到一点线索。   众修士心头挣扎。想要找闻渊二人问问,毕竟双方之间也算有交情。可说起那些交情有多少分量,他们自己心头也犯嘀咕。   人家现在,可已经是化神了!   三十岁的化神。不管想多少次,都让人心头无比感怀。   正踟蹰呢,却是有人越过他们,直接出现在闻渊、慕笙身边了。   两个青年目光交错,同时在心头道一句“来了”,又抬眼望向来人。   说曹操,曹操到。   他们此前还在议论闻人家原有的势力呢,如今,人直接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为首的正是慕笙之前观察过的三弟子。他态度十分客气,邀请闻、慕随自己回丰阳郡主城。   那里也是闻人家的势力中心,过往闻人仲的住处就在那里。   无论弟子们对越过他们、得到传承的人是什么心态,这个邀约都显得十分恰当。朱武等人听着周边修士的议论,已经开始自我安慰:“罢了,咱们也不是非要知道个缘由。”   “这趟过来,本身就是增长见识为重。能得到老家主之前传授的那些方子,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能奢求更多?”   如此说法得到了在场其他修士的一致认同。虽然接下来,他们无法如来时计划的那样直接搭乘闻、慕的飞行法器离开。但租赁法器风潮最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要他们愿意掏钱,总有办法回去。   众人心头计划,不曾想,人还没来得及走呢,就听到不远处闻人老祖的弟子们发出暴喝:“你既接了传承,便该知道,那传承并非家主一人所有,而是给所有弟子的历练之所!”   “师兄说得是!若你不愿将传承秘境打开,便莫怪我们不曾留手。”   “哦?”闻渊似笑非笑,望着身前几个男女。无怪他们能在他面前如此讲话,几个老化神,自然不会把闻渊这么一个“不当得位”的新化神放在眼中。   可惜,他们打错算盘了。   “所有弟子?你们是闻人家血脉吗?”   闻渊态度颇好的问。   话音落下,闻人仲的徒弟们果然一顿——也只停顿那么一息工夫,立刻就有人反应过来:“我们虽无血脉,却也是师父之徒弟。”   闻渊便笑:“是你们师父的弟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排行最大的修士便道:“你接受了师父的传承,按说便是我们的师弟。”   其他人立刻跟上,道:“既是师弟,如何又能对师兄、师姐们无礼?”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了些许火药味。不少旁观的修士们有所察觉,未免自己受到波及,纷纷收敛了“继续待下去,兴许能得到一二好处”的心思,转身就走。   朱武等人也在其中。   虽然也有对闻、慕两个的担心,可化神修士之争,哪里是他们这群小小金丹能够参与的?只能一边在心头念叨,希望两个青年不要吃亏太多,一面匆匆离去。   转眼工夫,城外已经少了许多身影。见此场面,闻人仲的弟子们下巴微抬,唇角带起一些志在必得的笑意。   他们还欲再说,闻渊却打断,道:“谁说我接受的是闻人仲的‘传承’?”   众人一愣,立刻有修士反应过来:“大胆!不得对师父无礼!”   如此训斥闻渊,眼神里却冒出喜意。   如果能以此为理由,剥夺这突然冒出来的青年的传承……众人心思正动,忽听闻渊冷笑一声。   “我原先不想与你们计较。师父犯错,也不一定要追究徒弟。   “可你们如此维护那老东西,想来是期盼被牵连的,那就无需再讲了。” 第214章 逃仆(95)   众弟子听到闻渊的话,又是一愣。   照旧是那最居长的修士先开口,说:“大胆!得了师父如此大的好处,却还敢……”诋毁师父的名声。   他的确是想这么说的。   奈何话音吐露到一半儿,不远处的年轻修士已经转开目光。   并非对方逃避。相反,众弟子清晰看出闻渊手上捏了个法诀。再往后,天色忽动。   虽然心头觉得,这兴许只是对方转移旁人视线、欲要趁机带着传承逃走的手段,可在第一时间,众弟子还是被变换的天色吸引。   他们见多识广,很快发觉:“仿佛是个水镜。”   谁都认得水镜,此刻却要给话音最前加一句“仿佛”。   会这样,还是因为正常来说,一面水镜不过尺高。那种放在城墙上、能一次性向城内城外所有人展现讯息的,已经需要颇老道的阵修出面,辅以多种手段,就这也有布置失败的可能。   如今,这新晋化身的年轻人却只是捏了个诀,如此轻松。   众弟子心头谨慎,对这“抢夺传承”的人的实力有了新的估计。扪心自问,让他们自己上阵,怕是也做不到眼下这点   这番态度变化,自然也体现在神色当中。   慕笙笑眯眯在一旁看着。他就说嘛,虽然道侣总说他在丹、阵、器、符等“杂道”的修行不如自己,可那是因为他的确在这上头太有天资。若是与其他人比较,闻渊才是那个众人眼中让他们又钦又羡的“全才“。   “这是什么?”   “不像是要开始打斗了,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展露给你我看。”   原先往外行去的修士们看到变化,同样有所反应。如朱武等人,这会儿就停下步子,忍不住抬头去看。   察觉这点,闻人仲的弟子们心道“不妙”。   他们原本十分笃定,于情于理,闻渊都是占便宜的一方,自己等人自然能站在道德上,要求他把已经吞下去的好处拿出来。   纵然不是全盘交代,只是在诸多弟子当中平均分配,也是好事。对面儿同样化神境界,真打起来,未免难看。   可眼下,对方像是真掌握了什么东西。   众弟子们对视一眼,一致做出决断。   真到了必须撕破脸,才能拿到自己那一份的程度,他们也不会畏惧!   想通此节,众人便要动手。奈何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水镜在不知不觉时已经完全展开,其中图景现于人前。   重新驻足旁观的修士们明知危险,却还是不由受到吸引,细细分辨起来。   “这是……”   “这仿佛是哪位道友的灵台?”   人人都有的东西,纵然不同修士灵台自有区别,但乍看上去,众人还是很容易分辨。   有了这点作为切入,后头见到出现在其中的老者虚影时,众人起先是有茫然。可到后面,却逐渐意识到——   “这是闻人老祖?”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旁人灵台上?”   “他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嚯,怎么仿佛打起来了!”   虽然依然没在灵台上看出闻渊的身影,可单看闻人老祖的样子,也知道他不是在与人玩乐。   众修士纷纷愣住,正要再开口,预备无论闻渊待会儿展现什么出来,都要斥他“得了好处,竟然还敢如此污蔑师父”的闻人仲弟子们也愣了。   夺舍之术是当世禁忌,但以他们的眼界,却并非全无听闻。   再有,哪怕事先不知道,这会儿看他们师父的作态,自然也该知道他找上闻渊,是怀有什么目的。   所以,并不是师父偏心外人,这“外人”还得了好处又卖乖?   而是师父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闻渊倒霉地被对方挑中?奈何师父空有境界,最终却技不如人,被这青年直接碾碎神魂?   “这……”   “闻人老祖,竟是如此心黑手毒之辈?”   “我之前还总赞他好心,觉得他不吝将家族绝学在考验时教出来。虽然近乎没人学会,可分明是我们自个儿愚笨,无论如何都怪不到老祖身上。”   “照这么看,他办这考验,压根是不怀好心!如何就是想找人传承了,怕是想借着这个名义,给他找一个新鲜躯壳吧!”   “如今是闻渊仙师自己厉害,这才没让那恶人得逞。若是换作你我,嘶,如今站在外面的,怕是已经不是自个儿了!”   此言一出,原本有那暗暗计较,觉得换作自己,一定能比闻渊做得更好的修士当即愣住。   他们后知后觉,心头冰凉,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   要不是筑基之后便不会流汗生病,这会儿怕是已经浑身冷汗。   最重要的是——   “那闻人仲的弟子如何还能与他论‘师兄师姐’?”一个化神散修直接开口,“这不就是仇人的徒弟吗?”   “不仅是徒弟。那老魔不是还说,早知道会落败,他定然不选闻渊,而是从此前的徒弟里选。”   这话讲出来,落在众弟子身上的批语当即更多一重。   原先还只是“威逼他人,与他们师父一个作态”,眼下却是直接成了“竟然敢对救命恩人如此无礼,莫不怕遭受报应”。   此类话语一般是不能乱说的,修士们也怕造口业。   可以眼下状况,他们不说,才仿佛是不站在天理那边。   往这个方向一想,修士们登时腰杆儿挺了起来。与他们相对的,自然就是面色愈是难看的闻人仲弟子。   师父,其实还曾想过夺舍他们?   只是他们天赋不够,师父没那么看得过眼?   要是闻人仲本人在这儿,他大约会说,徒弟们误会了。   所谓“从弟子们当中挑选夺舍躯壳“,自然不可能是直接找上这些有名有姓的亲传化神。他们谁不熟悉彼此?真被夺舍,难道旁人会看不出来?   修行魔功一事太过隐秘,闻人仲不可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所以,打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那些和他修了同样功法,但身处外门,性子孤僻安静许多的人。   此人考虑缜密,可惜他的弟子并不知道这些。   看了闻渊揭露的真相后,众人直接分成两派。   一派洒脱离开,甚至有与彼此相较、都要尽快回到家里的意思。   四舍五入,闻人仲也算他们的半个仇人了!抢夺仇人留下的东西,天经地义!   作为跟在对方身旁修行多年的弟子,要说他们心地良善,愿意不做计较,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闻渊并不在意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面前留下的几人身上。   那位三弟子也在其中,此刻面容紧绷,眼神凶恶,再斥闻渊:“你为私吞传承,竟还如此污蔑师父——啊啊啊!!!”   话音末尾,却是闻渊掏出本命长刀,直接对着对方捅了过去。   这刀伴他多年,是能够随闻渊境界提升而提升品阶的好东西。自然,如今闻渊境界上升太快,慕笙还没来得及为他重新炼刀。但以双方之契合,闻渊直接将大量灵气灌入其中,长刀便也能暂时被当做化神法器来用了。   捅三弟子的一刀,他下手又稳又狠,竟是直接对准对方丹田而去。   三弟子猝不及防,为他所伤。虽然丹田之处自有护卫,不至于直接被废,可他还是损耗颇多,一时又惊又怒,喝道:“你果真心虚!众位师弟师妹,随我一同往前,为师父报仇雪恨!”   闻渊冷笑:“是为报仇雪恨,还是为争夺秘宝,你心头明白!”   话音落下,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他手上长刀在顷刻之间化作十把、百把……无数刀影徘徊在弟子们身旁,皆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威压。   双方分明是同等修为,闻渊更是以寡敌众,身为“众”的闻人仲弟子们却在交锋的第一时间,被那重重刀锋逼出退却心思。   就连师父也败在此人手下,自己此番上阵,当真能赢吗……   三弟子喉结滚动,视线忽转,落在闻渊身后另一个青年身上。   事已至此,也讲究不得君子手段了!他牙关一咬,在识海中与师弟师妹们传音:“我这就动手,引去此人注意力。你们趁机往前,去捉他那道侣!”   在三弟子看来,一个化神修士,注定不可能和仅是元婴前期的道侣长久。时日一长,这两人总要生出矛盾。   可谁让自己是在他们刚刚进境的时候就撞上了呢?当下时刻,化神修士应该还对过去的道侣心有怜惜。   三弟子思绪一定,提起兵器就上。他身后,其他弟子咬牙跟上,谨遵师兄安排。   他们竭力躲开朝自己劈砍而来的刀锋,冲向慕笙。   视野所及之处,那元婴青年似是惶惶然,后退一步。   三弟子见状,唇角勾起一丝笑,转眼望向闻渊。   闻渊同样看他,眸光深深,其中的情绪似是……   怜悯。   三弟子心头莫名一冷,紧接着,听到声声惨叫传来! 第215章 逃仆(96)   慕笙前脚才有意分出造化金光,让下方灵植们受益颇多,后脚就这么受人欺负,那些灵植能看得过眼?   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闻渊对道侣的安危没有半分担忧。趁三弟子恍神的空档,他指尖有捏法诀,足有十几把刀影直直朝三弟子落下,没入他背脊当中!   三弟子教师弟、师妹们晚了一步,却是同样发出令毛骨悚然的惨叫。他尚且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视野便开始缓缓下降。   闻渊本命灵刀重新合归一体,恰是出现在他脖颈之后。   三弟子便看到:   前方青年的身形逐渐高大,直到自己触碰不得的地步。他的视线最初还落在自己身上,往后却缓缓转过目光,望向旁侧。   旁侧已经被一片盎然绿意覆盖,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就在被“覆盖”的范围之中。运气好的,这会儿被诸多长到天高的灵植吊住手脚。运气不好的,却是直接被各种植物洞穿胸膛。   而这些在一众化神男修、女修面前都无比凶悍的灵植,在那个元婴修士面前却是不可思议的乖巧。三弟子能够发誓,自己竟看到一株带着血痕的植物跑到他面前撒娇,还将平日都藏起来的珍惜灵果送到他手上……   再之后的场景,三弟子便再有无法分辨了。他的脑袋已经掉落极远,身体倒是还在原地——闻渊是个十分“节约”的修士,打都打了,怎么能让自己毫无收获?自然是要取下闻人仲这一帮徒弟身上所有储物袋、锦囊。要是发觉他们的法器、某些配饰同样是珍重之物,他们也愿意笑纳。   两人说说笑笑,半点不像刚刚经历苦战的模样。   零星留了下来、刚好看完整场战事的人心想。   仔细一琢磨,青年们果真没在与闻人仲诸弟子的交手中付出什么代价吧?闻渊从头到尾也只捏了个法诀来操控长刀,慕笙就更不用说了,稍稍后退一步,就有那么多灵植赶来相助。   如今诸敌已除,那些灵植便缓缓下落,又成了在地面时乖巧寻常的样子。修士们却无一敢因此放松,尤其是前头察觉气氛不对、事先掏出了留影石的人。   这玩意儿于待在旬阳城的人来说近乎是人手一个,并不值得稀奇。只是原先拿出来,他是抱着“闻人家的徒弟们竟如此凶恶,师父尸骨未寒,便气势汹汹来寻那继承者”的心思。谁能想到,后头先是知道了闻人仲温和表象之下的凶狠,又看到了后头一幕。   他有预感,自己留影石内的东西,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会受到无数人追捧。   ……   ……   闻渊、慕笙没多在意旁人的反应。等所有东西收拾妥当,他们就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问朱武:“你们还要不要与我们一同回去?”   两人知道自己这会儿多么引人注目,这问话便只拿神识传音。   朱武听到的时候,最先反应是不可置信。等到往后,却意识到:即便有那样高的修为了,闻、慕还记得来时的承诺。   可见他们人品与闻人师徒人品的差距。堪称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朱武等人齐齐心动,都有些上前与闻、慕攀好关系的心思。然而最初的冲动过去,一行人想了又想,却还是在道谢之后拒绝了。   让此刻的他们与闻渊二人相处,众人都有些不自在。与其在别扭当中直接把情分消耗掉,不如暂时拉开距离。   总归身为修行之人,他们都还有无数岁月。以化神、元婴的神识强度,众人也相信,他们并不会忘记自己。   等到日后心神稳定了,再与闻、慕碰面,应该就能自如地打招呼了吧?   朱武等人心想。口中说的话,却是:“宁荣自一个月前便失踪了,发给他的通讯符也始终没有反应。虽然知道他十有八九已经出事,可毕竟……”一顿,“毕竟我们是一同出来的,便也想在确认所有人都安安全全了之后再回去。”   这倒是说得闻、慕一同怔忡。青年们对视一眼,斟酌话音,给朱武回道:“宁荣并非修士,而是针对我们两个的机关偶人。”   朱武:“……?”   朱武:“……!!!”   闻渊:“他此前加入队伍,多半只是想要把我们拉到丰阳郡,确保闻人仲后头那些计划能够施行。”   朱武等人听着这话,心神恍惚。等缓过神,却是又意识到闻、慕两个是如何特殊。   他们先是长长叹息:“竟是如此。”之后,思索片刻,依然没在“与青年们一同搭乘飞行法器”上点头。这一回,用的是真正的理由。   闻渊、慕笙听着,也不强求。他们知道,朱武等人如今与自己相处怕是没那么自在。自己二人呢,说实在的,也更想要能单独相处的小天地。   若眼下这样就不错。对方识趣,两个青年也不介意大方一回。朱武等人原本觉得神识传音已经结束,双方就此分别,正略有感伤,便听到一阵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的动静。抬眼一看,竟然每个人眼前都多了一个锦囊。   他们心脏一时狂跳,取过锦囊、将其打开的过程中更是手指都在发抖。等看清楚里头的东西,所有修士都露出似梦似幻的笑容。   光凭这个,他们的丰阳郡之行都是收获十足!   蒋师傅甚至有点坐立不安了,道:“两位仙师竟然给了我一套法器厨具,这……这也太珍贵,我还是把东西还给他们吧!”   他一个厨修,来丰阳郡时是打了寻找合适功法的主意。可最后什么都没落到,蒋师傅也没太失望。至少朱武等人买来的那些妖兽灵兽肉,他是一顿不落地吃进肚子。闻人仲前面装模作样时教授的那些东西,他同样刻录在留影石中。   原先觉得这已经足矣,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有收益!   他起身想去追闻、慕,结果被旁边朱武拦了下来。   朱武很有道理地分析:“两位仙师既然把东西给咱们了,就说明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特别珍贵。”讲话时,见蒋师傅表情还是忐忑,他干脆转过话锋,“再说,咱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帮他们做。”   蒋师傅与其他人一同问:“什么?”   朱武一字一顿道:“扬名。   “我且问一句,刚才的场面,你们有多少个人记下来了?”   两个女修与一个男修点头。加上朱武自己,他们现在有四块石头。   这四块石头,未来可以被刻录成无数块,带着闻渊、慕笙的英姿,在整个丰阳郡、整个昭灵大陆流传。   “扬闻仙师、慕仙师之威名,同样是扬闻人家师徒之恶名。要闻仙师、慕仙师名扬四海、威震四方,也让闻人家师徒为所有修士唾弃!”   他讲得愈是慷慨,连带的,听他话音的修士们也愈是心潮澎湃。众人视线相对,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决意:对恩人,就该这样!   闻渊、慕笙这会儿还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打算。   在看过秘境中藏有的各种珍宝后,慕笙就一直惦记着是不是要再整理一下自己之前炼制得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的那些东西。   几万瓶上品丹药——不是极品,不想吃,更不想给闻渊吃,但也不好浪费——一些用处略偏门的法器,另有更多花哨的小东西。   给朱武等人塞了很多不错,但留下的更多。   慕笙叹气,闻渊笑道:“若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置,卖出去也就是了。”   慕笙严肃:“按照师父们那边书里的内容,咱们一次卖太多,本地丹市价格会崩盘的。”那叫什么来着,供大于求?   闻渊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想了想,补充:“那咱们每个地方卖一点,”手指比划,“一点点。然后回去一路,咱们多转悠一点地方。”   慕笙顺着他的话音,展开许多联想。   只有自己和道侣,去往世上各种地方、看过各种不同风景。   青年眼神明亮,快速应了一个“好”字。又嘀咕:“这么一看,还好朱武他们没跟上。”   闻渊笑道:“他们识趣,咱们这才愿意送礼物就出去、”   慕笙:“也对。”左右看看,对上一片目光。那些原先在看他们的修士又总在他视线转去之后匆匆别过脑袋,一副敬畏模样。   怪不习惯的。   慕笙悄悄嘀咕。思索片刻,干脆又从怀中摸了两颗丹药,分别放在自己与闻渊手上。   闻渊毫无异议地吃了,这才分辨出来:“千容丹?”   “对。”慕笙指挥他:“咱们都把面孔改一改。如你,脸型宽一些,眉毛低一些……”   闻渊依言照做。慕笙端详他,细细品味自己一句句话音后的最终成果。   闻渊也坦荡,任由他看。听慕笙在看了许久之后开口,叹息:“我家夫君还是之前那样子最英俊了。”   闻渊:“……”   慕笙挽住他的手臂,亲亲热热地挂在他的身侧。   “不过,只要知道是夫君,无论什么样子我都喜欢。”青年宣布,“咱们就以这副模样去卖丹药吧,走!” 第216章 逃仆(97)   往后数月时间,闻、慕两个果真如他们前头计划的那样,顶着不同样貌,开始游历各处。   其中还有一个插曲。在两人想来,在离开丰阳郡之后,他们就可以逐渐改换为之前的面貌了。   偏偏事实与他们考虑的不同。刚到一个仙城,还没等慕笙取出解除千容丹作用的东西呢,就听到旁边有人喊:“闻仙师与他爱侣慕仙师与闻人老祖师徒大战的留影石,谁要买?谁要租去看?”   闻渊、慕笙:“……?”   两人默默掏出一块下品灵石,换来留影石半个时辰的观看权。   等到里头的画面播放完毕,两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在记忆力翻找一番,很快确定:“应该是朱武他们。”   闻渊干脆问那小贩:“你拿到这留影石,花了多少钱?”   小贩听了这话,明显惊讶,但还是热切指路:“是我们城中商行在卖的,图像本身不花钱,是石头花!但架不住大伙儿平常用留影石的时候少,想看大战的人数多嘛,便有不少人琢磨出与我一样的生意——客官,你们若是也想去买,可以事先与我讲一声,咱们凑钱拿到手上,再去刻录嘛!又没人会管。”   得知图影本身不花钱,闻渊没什么问题了。倒是闻渊,听到这里抿唇一笑,说:“你手上不都有了吗,怎么还要再去刻录?”   小贩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样子,开始细细与两人说:“我这儿才一个角度,实际听说有四五个角度呢!七八个、十几个角度的说法也不是没有。旁的也还好了,主要是闻仙师与那闻人老祖弟子大战、慕仙师招揽诸多灵植与一众弟子打斗的场面,要是连他们脸都看不见,多吃亏啊!”   闻渊、慕笙再度:“……”   是吗?看不到脸是吃亏?   两人面面相觑,视野里的道侣是陌生面孔,神识中的对方眉眼依然如旧。   青年们看了道侣片刻,都忍不住笑了。慕笙给闻渊传音,说:“他说得有理。回去关上门,我可得好好看看你。”   闻渊微微挑唇:“好。”   他们到底没有加入小贩的生意。但在临走前,买了一块儿小贩备货的石头。   自己拿着这种记录本人“英姿”的东西,是有点羞耻。可羞耻完了,慕笙又觉得,留影石里的道侣实在潇洒强悍过头。自己看了,心头便一阵喜欢。   尤其是往留影石上看看,再往旁边看看。嚯,这么又强又英俊的人,竟然就坐在自己旁边。   闻渊被他看得好笑又无奈,拍一拍自己的大腿:“过来。”   慕笙小小地欢呼一声,坐了过去,手臂揽在闻渊颈间。低下头,又去和道侣接吻。   他们拥有的时日太长太多,并不在意这样的偶然虚度。细细去想,就算没按照之前讲定的那样在一年之内返回,似乎也没有什么。   等到外间飘落细雨,蒙蒙雨水落入屋中,其中的两个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另一个空间当中,传承宫殿深处,暖玉床上,闻渊含着慕笙的唇,笑着说:“我突然觉得——”   慕笙被他亲得迷迷糊糊,心跳不已,本能应道:“如何?”   闻渊说:“要是我没把秘境共享给你,这会儿把你放在里头,你是不是就哪里也去不了了?”   慕笙眼皮眨动,其中透出一丝清醒,很快却又落入混沌当中。   他用力地勾住闻渊脖颈,额头与对方贴在一起,小声说:“我本来也哪里都去不了。”   闻渊定定看他。   慕笙说:“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去哪儿呢?”   闻渊眼里闪过丝丝缕缕的暗色。   他又想起现实里、幻境中,慕笙一次次倒在自己身前的样子。自然,那些都是假的,不过——就   慕笙笑着说:“你也哪里都不许去,就在我……就好了。”   说着,闻渊明显感觉自己肩膀被勾着、浑身被勾着的力度加紧。道侣滚烫的体温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拖着他一起醉过去。   闻渊欣然,与心爱之人一同落入无边旖旎。   ……   ……   这么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两人估摸着,当初一同从丰阳郡离开的朱武等人恐怕已经回到含光城了,闻渊、慕笙却依然待在路上。   他们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一日日都只觉得享受。回头去看从前,两人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时,他们心境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强者为尊,他们就是“强者”!   不是担忧明日如何的逃亡少年,不是心怀底气、却也一心只琢磨“师父会为我们撑腰”的小辈人物,而是名声响当当的“闻仙师”与“慕仙师”。都不用露面,只要喊出名号,就有人纳头便拜。   初时还不习惯,后头却是觉得这也不错。   如此情形当中,两人还与故人相逢。   他们最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会儿自己所在的“乌门镇”下,正有一个“春临村”。只是在镇中歇脚的时候,他们习惯性打听本地丹店的位置,预备再出售一些上品灵丹——就算这种小地方能吃下的不多,也聊胜于无嘛!   到了地方,却发现正招呼人的掌柜竟是一个熟人。   对方看到新进门的客人,脸上都是笑意,好听的话不经思索便说了满满一箩筐。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闻渊和慕笙,都有些意动,想要在店里掏出一些银两。   好在他们记起慕笙本人就是丹修,忍住了,开口便是:“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   掌柜的反应过来:“那莫非有好丹出售?且等等,我找我们这儿的丹修师傅来看。”口中这么说着,实际行动里却没有喊人的意思。这也是自然,总得等到看到货色,他才能知道眼前两人是真有诚意做生意吧?   可惜,对方似乎没有。非但没有,还用一种饶有兴致地目光看着他。   罗问心头本能紧绷,下意识往最坏方向考虑。虽然已经安稳了许多年头,可万一逍遥宗阴魂不散,自家阿弟岂不是又要出事?   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张符纸,认真说:“两位若是无心生意,便请离开吧。若是不然,我只有找朋友帮忙了。”   闻渊、慕笙一眼就看出来,那符纸正是自己之前给出去的通讯符。数数数量,罗问手上是还能剩下一些。不过,没想到对方竟然保留到现在,还伸手就能拿出来。   罗问见面前两人不为所动,于是强调:“你们可知道我那两位朋友是谁?他们可是——”   话没讲完,一道身影从他后面的丹房里绕出来,直接扑倒柜台前,笑道:“慕仙师!闻仙师!”   罗问一愣。   他看看闻、慕,再看看旁边的弟弟。须臾过去,瞳仁猛地缩小,恍然大悟!   “竟是你们?”罗问不怀疑罗真的判断。早在当年分辨之后,罗真就告诉他,慕笙不出意外地话也是一个木灵体了。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感应,当年有效,如今自己和阿弟修为都有上升,自然就更加有效。   在兄弟俩惊喜的目光里,闻渊、慕笙点点头,撤走身上的伪装,笑道:“我们也没想到,只是想卖点灵丹,竟然碰到了你们。”又问,“这些年,你们过得如何?”   罗真回答:“还要多亏仙师们当年传授。我和阿兄一路回家,都没出什么大事。即便碰到意外,也能迅速转危为安。”   说话间,罗问绕到铺子门口,把店门关上。再回头看,嚯,慕笙的眼睛竟然绿了!   ——另一个木灵体在眼前,没必要多伪装。   罗真倒是有点惊讶,“你也……”   慕笙点点头,和他说起自己是如何发现真实身份。   罗真眨眼:“我还以为你那会儿是顾虑其他,这才不与我‘相认’。没想到,是压根不知道。”   慕笙说:“回去之后就知道了。”看看四周,感受附近的灵气浓度,“你也发现了?”   一般情况下,丹药铺子附近是没必要种这么多灵植的。但罗家兄弟的店铺不同,慕笙能感觉到,他们后院近乎完全被灵植包围了。   罗真“嗯”了声,说“它们帮了很多忙。之前有宵小潜入店里,半数都是他们直接处理掉。”   罗问补充:“另外半数,是靠我!”   罗真夸他:“阿兄英武!”   罗问又不好意思起来:“也没有……”   两人说笑,闻渊倒是有些在意:“平日潜进来的人很多吗?”   罗真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一年下来,也就三五个吧,主要是为了偷东西。   “一般我们亮出武艺,他们就跑了。还有那特别胆小的,阿兄只是把刀子拿了起来,对方就直接被吓傻,直接掉到了城墙外头。”   他讲话时,罗问十分配合,从怀中取出所谓“刀子”。闻渊、慕笙定睛一看,原来正是自己当年送给他的那把匕首。   罗问:“这玩意儿的确好用。逢年过节,我们还要把它当做你们俩来拜一拜……”   罗真:“咳咳、咳咳!”   罗问捂住嘴巴,“呀,前辈们,你们要不然就当没听到吧?” 第217章 逃仆(98)   几人说笑一阵,气氛愈是轻松。言语之间,也提起丰阳郡那些事。   闻渊、慕笙想到罗问此前的反应,便猜他也是留影石的观众之一。   罗问大方承认,罗真也抿抿嘴巴,笑道:“初听旁人议论的时候,我们就想到两位前辈了。可咱们分别的时候,你们又确实只在筑基。我们是知晓前辈实力超绝,却还是颇为难信……”于是租来留影石,竟真的在里头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经营丹铺多年,两人也算攒到家底。有木灵体天生对灵植的亲近在,想赚钱,实在很容易。   两人果断掏钱,改租为买。后头倒也不会天天看,可光是把石头摆在架子上,同样是对自己的激励。   同样是普通修士与木灵体的组合,有朝一日,他们说不定也可以……   “不过,“罗问说,“我们毕竟离丰阳郡挺远,能流传到这儿的留影石也挺模糊。光看前辈们大发神威了,其实也不太清楚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说话间,眼里满是期许模样。看得闻、慕忍不住轻咳一声,虽然有了当名人的心理准备,可让他们自己讲“事迹“……   慕笙说:“对了,后来闻渊从那夺舍老魔的神魂里看到一些事儿。”   他岔开话题。做得不算很高明,好在闻渊与他心有灵犀,知道这会儿说什么罗家兄弟才感兴趣。   他讲了当年丰阳郡的另一大家族因过于贪图木灵体带来的好处,以至于与全郡所有其他修士为敌,以至于最终覆灭的事。罗问、罗真听在耳中,都是叹为观止。   “活该。”   罗问评价。   “可惜我还没有这等能力。”   罗真遗憾。   否则的话,他一定也不会让当初捉住自己、买下自己……一条线上的所有人好过。   慕笙懂他这份心思,干脆把自己和道侣后续的打算也说出来。“我们预备找到写《万物通鉴》的门派弟子,‘请’他们给《通鉴》上加一点内容。之后呢,若是有时间,再去青州、逍遥宗等地方转转。”   那两边与他不算直接有仇。可同为木灵体,一族之人受害,慕笙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再有,罗真现在的实力也是真不太够。   罗真同样知道“不拖后腿就是帮忙”的道理。听到这儿,他眉目当中立刻带上振奋,说:“好,那我们就等着前辈们的好消息了!”   闻渊、慕笙就是一笑。   他们没在乌门镇停留太久。和兄弟俩叙完话,又四人一起吃了顿饭后,两人继续上路。   临走前,罗真一再强调,要么他们就用市场价收购慕笙手中那些上品丹药,要么就什么都不留下。慕笙想来想去,还是选择后一种结果。   真让罗真花钱去买他不一定能用得上的丹,就是负担了。倒是他们两个,灵石储蓄足够多,秘境里甚至有一条完整的灵矿,无论如何都谈不上缺钱。   这么走走转转,终于,在比预定时间晚了两年有余后,两人重新回到师父们所在的仙城。   把所有沿途找到、有资格被当做礼物的东西拿出来,果然得了师父们的夸赞。两个在沈、兰身上感受到了足够长辈关怀的青年心满意足,又自然说起他们此行最大的收获:秘境。   “我们商量良久,”闻渊说,“这地方一直空着,未免太浪费了。可若说随意让人进去,也容易闹出麻烦。倒是学堂中已经留了多年,品性不错的师弟师妹们,可以让他们到里头历练。”   “也不光是打斗上的历练。”慕笙补充,“大师父、二师父,咱们学堂里教人的东西,挺多都是平常生活里能用的。我们专门开个没有妖兽、绝不危险的场地,让他们在里头试试在外能不能画出明光符、清风符那些,不也不错?”   沈、兰听着这话,若有所思。都有点没想到,徒弟出门一趟,还带回来了意外的惊喜。   “再有,”慕笙思绪顺着之前的话发散,“都能开辟没有妖兽的秘境区域了,这也不一定要当做‘历练’吧,就当给师弟师妹们一个在外游玩的场所?”   沈轶颔首:“你们来规划。”   兰渡抿唇笑笑,朝徒弟们投来鼓励目光。   两个青年被二师父这么看着,都有些飘飘然。一面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岁数,不应该这么不庄重。一面又想,不庄重又怎么了?闻人仲那些几千岁的徒弟都能没脑子,他们如今也还没到一百岁呢!   话说回来,在闻渊、慕笙的预计里,闻渊如今化神了,或许总算能分辨出师父们的真正修为。却不曾想,即便是这个时候看师父们,依然只觉得他们境界极高,令人仰望。   这让青年们心头升起一股十分特殊的感觉。私下里,慕笙甚至给闻渊说:“你觉得,师父他们会不会根本不是此界中人?”   闻渊指出:“你之前还说,‘三千世界’的说法兴许不过是前人幻想,就和凡人当中的‘桃花源’是同一种东西。“   慕笙咳嗽一声,“我当时眼界还不够高嘛。”又说,“再有,要是天外再无天,那些飞升了的老祖又去了哪里?”   闻渊继续指出:“你之前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其实都陨落了,但他们的家族、宗门不想在段时间内失去威严,于是编出这么一个说法。”   慕笙:“……”   慕笙礼貌地:“我夫君呢?我找我夫君,请让一让。”   他假装左右张望,没望多久,被闻渊一把揽入怀中。慕笙“呀“了一声,却是正好被道侣挠到痒肉,开始与他求饶:“你别乱动……”   闻渊说:“为什么?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听你的?”   慕笙小声:“我是你最爱的道侣。”   闻渊摇头。   慕笙:“不是道侣,难道是兄弟?”   闻渊好笑。慕笙倒是不怀疑自己是他挚爱之人。   他一手仍在青年腰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捏捏青年下巴,“你认错人了。不过,在你夫君没回来前,我可以陪你玩玩。”   慕笙听着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大笑。   笑的响动越来越明显,到后面,肩膀都开始颤抖。   闻渊想要的气氛被他毁得干干净净,一时无奈,“你啊。”   慕笙:“嗯?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闻渊叹道,“最爱你。”   慕笙缓缓眨眼,凑过去亲他:“你也是,我最爱的夫君。”   听着这话,闻渊神色不动,眼里却透出笑意。   “我再想想,那个时候你还说了什么?若有外界,自然要有‘空间通道’,否则……”   慕笙:“……请让一让,我感觉还是认错人了。”   两人笑闹一阵,很快又转回正题。   他们已经在秘境中准备了颇长时间,眼下,就是第一批修士要进入秘境的时候。   两人知道,接下来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影响秘境接下来的用处、功能,于是从始至终都很谨慎小心,力图不出错误。   从最后结果来看,这次读作“历练“的“课外实践”十分成功,不少学堂中人都在离开之后有了极大进步。   闻渊、慕笙开始期待,要到什么时候,整个秘境才会对学堂中的男男女女们打开。   往后,又过了很多年。   有人留意到,《通鉴》内更新了对木灵体的描述。这一回,木灵体不再只被写作一个好用炉鼎,而是拥有堪称可怕的能力。   同时,青州附近、逍遥宗内外的灵植开始枯死。自然,这实际只是慕笙与诸灵植沟通之后请他们做出的伪装。可对两边修士而言,无异于:当初其实有人藏匿了那个“逃走”的木灵体,接下来,还要因为一己之私,危害身边所有人!   没了灵植,附近灵气要如何更新?没了足够的灵气,其他人要怎么修行?   不用闻渊和慕笙做很多,里面的人已经自发地开始找寻“叛徒”。   两人又在附近留了一些时日,确定不用自己多做什么之后,方才搭乘飞行法器离开。   接下来,他们又在外游山玩水很久。直到有一天,闻、慕收到了来自师父们的通讯符。   倒没什么大事,师父们只问他俩,两人结为道侣也有这么多年了,有无打算办一场合籍之礼。   青年们听到这话,都有怔忡。怔忡之后,他们彼此看看,心脏同时开始强烈跳动。   在面颊被红晕布满之前,慕笙很及时地咳了一声,道:“不过,师父们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闻渊也不明白,“倒像是要和咱们分别,在那之前把最后一桩事解决了似的。”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睁大眼睛,一起意识到:“难道!”   难道之前那个猜测是真的?师父们果然并不是此界之人,如今终于到了他们在一地停留结束、预备要走的时候了?   意识到这点,两个青年再没有在外停留的心思。他们匆匆召出飞行法器,闪身而上,朝师父们如今所在的方位飞驰而去…… 第218章 逃仆(99)   有了慕笙在这些年里对法器陆陆续续地改进,两人回归的速度又有提升。用不了半个月工夫,人已经出现在沈、兰如今住的院落之外。   看出院中灵气盎然、自在流转,青年们先松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师父们既然答应了合籍之礼的事儿,就不会在礼成之前离开,可万一呢?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两位师父突然说要走,是因为纯粹在一个地方待了太久、想要找寻些新鲜感,还是手头有要事处理。要是后者,他们行动太慢,以至于耽搁了师父们的行程,也是一桩坏事。   心思转动间,青年们相互整理一下衣服,这才深吸一口气,预备进门。   ——不等他们伸手去推,院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闻渊、慕笙动作都是一顿,心想,这岂不是说明师父们早早留意到了他们,还看清楚了他们在外头焦灼准备的样子?   还真怪不好意思的。   两个在外被当做“大能”的人物,这会儿却像是初入仙门的毛头小子,只想着在长辈们面前表现好些。   青年们看看彼此,到底一同笑了出来,再迈开步子,去寻两位师父。   “大师父,二师父!”人未至,声先来。   沈、兰原先正在院中对弈。他们一同坐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棋盘。却又不是寻常人见到、只有一个薄薄平面的棋盘,而是上千枚棋子一起横竖交错,一层一层、一列一列地浮在半空当中。   闻渊、慕笙看了便知道,这是师父们自创的一种下棋玩法。说是一局,却直接嵌了寻常规则里足足十倍的棋子进去,要留心的规则更是多达原先的百倍。   他好不容易弄明白细节后,也拉着闻渊一起玩儿过。可惜两人进度太慢,只下了一天,慕笙就被庞大的计算量搞得晕头晕脑。再看闻渊,虽然脸上还是正经模样,可慕笙觉得,对方其实已经在胡乱落子,主打一个“既然这么做道侣能高兴,我就陪他一起”。   慕笙遗憾宣布放弃。又想,不愧是师父们之间的打发时间手段。不是他自夸,但连他都下得费劲的棋,整个昭灵大陆上,怕是再不会有人觉得轻松了。唯独师父们,一子接着一子,竟像是眼睛都不需要眨。   “你们回来了。”见徒弟们来到身边,沈、兰收起棋盘,“路上辛苦,先喝些茶水。”   闻、慕都是一笑,应道:“好!”师父们手里都是好东西。被他们特地说来要自己二人喝的,自然是更好的东西。   果真,光是打开茶盏上的盖子,嗅到杯中浮出的水汽,两人便觉得神思一清。再到一口抿下,大量柔和灵气自口中流淌入喉,又由喉咙散至五脏六腑……   两人都十分享受。闭眼感觉片刻,等到灵气的作用逐渐结束了,他们才低头去看杯中茶水。一根根茶叶漂浮在上,通体并非寻常茶叶的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浓紫。浓紫之外又有一圈淡金色围绕四周,整得看来十分夺目漂亮。   “紫云茶。”兰渡解释,“从前你们修为不合适,于是不曾拿出。如今要是喜欢,回头多给你们取些茶叶。”   “回头”。   听到这两个字,青年们心头一动。   那个一模一样的念头出现在两人神思之间,催促他们同时开口。   两人问:“师父们,你们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对否?”   沈轶、兰渡都是一顿,随后一起笑了。   兰渡转头看沈轶:“我便说,他们一定已经猜出来了。”   沈轶对此不置可否。可二师父的话,于青年们而言已经是一种清楚回应。   两人心尖都有漏跳一拍,无数思绪萦绕其中。里头最清晰的,又一定是:“师父,天外果真还有天,是吗?”   沈轶点头,“你们继续走下去,总有一日会看到。”   听到这里,青年们不免心潮澎湃。再多看看彼此,想到往后路上,总有心爱之人会在身边,两人心头又更添一份动容。   “那大师父,”慕笙又叫了声,“我从前看书,说有大能前辈梦中得他家先祖指引,说所谓‘天外天’,实则是无数其他世界的统称,这个说法……”   沈轶还是点头:“也是对的。”   青年们一同屏息,联想颇多,思绪无数。   见状,兰渡干脆抬手。掌心在面前一滑,青年们眼前自然出现投影。而在投影当中,他们见到无数大大小小的圆球在虚无当中漂浮。偶尔碰撞,这有可能带来陨落,也有可能带来交融。   兰渡说:“我如今屏蔽了此界天机。按说,这些应该是你们从这儿离开之后才能见到的画面。但现在提前看一看,倒也无妨。”   闻渊、慕笙原先只觉得眼前场景绚丽夺目,听了这话,才更察觉出其珍重,一时屏住呼吸,细细观察。   目光主要还是放在那些正在交汇的世界上。看了片刻,闻渊道:“大师父、二师父,这种情形会很多吗?”   沈轶道:“时而有之。”   闻、慕眼里出现几分忧虑:要是这样,那昭灵大陆真碰上时是会陨落的那边,还是能继续发展?   正想着,兰渡又说:“一般情况下,还是气息相似的小世界会接触的可能性更大。既然气息相似了,自然还是‘融合’更有可能——再有,一些世界原先就是一体的,只是后来出了某些岔子,这才分开了。   “你们现在所在的昭灵大陆就是此类。往前看些年头,这儿可是有许多族类在不同大陆之间往返。只是后来各族矛盾渐起,战火横生。各族大能布下禁制,将几个大陆生生断开,这才有了今日场面。”   闻渊、慕笙专注听着,在某一刻,心头忽然一动。   “二师父,”慕笙问,“您说的‘不同族类’——”   兰渡说:“如你这样,是灵植化身的修士,便是其中一个颇大的族类。”   慕笙瞳仁收缩,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答案。自以为在人间茕茕独行多年,最幸运的事就是得到了知心的道侣,关爱自己和道侣的师父。只要有他们,没有“家人”的事就不算太过遗憾。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竟然是有同族的!   感受到了道侣情绪的变化,闻渊目光柔和地看他,说:“那以后有天,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慕笙极郑重地点头。兰渡又说:“那些彼此碰到之后毁掉的小世界,说来也挺罕见。我只是这么展现一下,你们不必忧心太多。”   闻渊、慕笙知道,有了最后半句话,意思其实就是“昭灵大陆不会碰到这种事”。他们更是安定,想了想,又问:“那大师父、二师父,外头有如此多不同世界,你们又在其中哪个?”   他们肯定是会去找寻的。到那时候,一定也是用比现在更好的状态。   两人心头期待,见大师父手指在投影上轻轻一点,一个原先隐在虚无中的世界被拖动出来,呈现在闻渊与慕笙眼前。   两人定睛一看,入眼场景,却是与昭灵大陆完全不同。最突出的,就是修士数量太多。但是,如此多的修士又不显得繁琐,人人都走在他们自己的道路上——这个“道路”可是实指,从天上到地下,师父们的世界里充满了各种不同的路径,又有许多相同、不同的飞行法器,还有举着旗子带旁人参观的导览与他身后统一戴着红帽子、黄帽子的团队。   光是这一眼,就足够让两人眼花缭乱了。再看附近细节,一个个从未见过的高楼,悬浮在高楼身上似是水镜的存在……两人正要再细观察,沈轶掌心一扣,笑了:“以后你们自会瞧见。”   兰渡也说:“真过去了的话,拿着我们的信物,我们就能有所感知、让人去找你俩了。”   沈轶补充:“要是一时没见到我们,也不必太在意,兴许我们又去了其他地方。”   兰渡:“‘新通办’会带你们参观、办暂住或者长住的手续。就是‘新生通道管理办公室’。”   沈轶:“既然飞升过去了,自然是两个世界之间建立起链接——或者,昭灵大陆先和其他修真文明的大世界建立起了链接。如此也无妨,你们走他们的手续就好。”   闻渊、慕笙把这一句句话听在耳中,尽力消化其中的各种新名词。   这时候,兰渡又记起什么,笑道:“兴许还能见到你们‘师姐’。”   青年们一怔,“师姐?”   兰渡瞄了沈轶一眼,“叫是这么叫,她也的确在你们大师父门下修行过,不过并未真正有拜师的一步。她与她道侣原先也到了凌华——就是我们的那个世界。只是不知道,等你们过去,她们俩还在不在。”   青年们抿抿嘴唇,心头都有期待。沈轶看在眼里,缓缓道:“你们也算有缘。”   有缘?   两个青年一头雾水,兰渡倒是笑了:“正是。你们‘师姐’本体是一只妖虫,小闻的伴生珍宠也是一群妖虫。当初收下你们的时候我便这么觉得了,如今叫你们师父说了出来。” 第219章 逃仆(完)   对后日的构想说完了,四人的重点终于转向“正题”。   闻渊与慕笙的合籍之礼。   依照两个师父的态度,他们是想要办得热闹一些,请诸多修行时遇到的好友一同前来祝贺。还是想要简单一点,光是青年们加两个师父,最多再加上在学院当中上过他们课程、与他们还算相熟的学生。   两种方法都行。   闻渊、慕笙想了想,也觉得都行。只不过,要是前者,势必要多花很多时间在等待被邀请者一同前来上。   他们担心师父们的时间不够。   二人向师父们表达了这点,换来师父们一个笑容,“如何不够?既如此,你们便开始拟定名单、给他们派发请柬吧。”   两个青年听了这话,心头安定。也就是说,他们与两位师父相处的时间,还有颇长呢。   现在还没到伤感告别的时候。   再说,真要告别也没必要伤感。师傅们都讲得很清楚了,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   想通此节,两人放下对分别的一切思绪,转而认真地拟起名单。   虽然和罗家兄弟刚刚分别,但他们那儿肯定得送一份。“另一个大陆”上慕笙的同族还是没影子的事儿,眼下他们能知道的其他木灵体,也就只有罗真了。   还有朱武等人,加上之前在一个狩猎队伍,后来却因为心怀师门,于是不曾去参加丰阳郡选拔的李文焕等人……没一会儿,两人就列出一个包含上百个名字的单子。   慕笙提议:“我来做请柬,你来发出去,如何?”   闻渊点头:“好。”   两人这就开始行动。   慕笙口中的“请柬”,自然不光是个薄薄的纸片。它以其他修士的通讯符作为基础,确保东西能被送到目标修士们的手上。在这之外,慕笙又往里头加了一个能隐藏空间的阵法。   就连凡人成婚,也要给来道贺的人送点红花生、红鸡蛋,何况是他们?正好,青年那一堆上品灵丹还远远没有卖完。   一个“请柬”塞上三瓶再说。   慕笙动作照旧很快。除了第一个是他亲手制作,第二个往后就是用机关流水线加工而成。不过一个下午工夫,厚厚数摞“请柬”直接出现在闻渊眼前。闻渊看得十分叹服,尤其对上慕笙下巴微微抬起、脸上带出几分得意的神色,心头更是温柔一片,说:“这下好了,余下的就交给我。”   慕笙笑着点头,看闻渊给所有请柬灌注灵气,要它们一个个被激发、带走。   整个过程里,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家道侣身上。分明只是寻常动作,慕笙依然看得极为关注。还在闻渊发完所有请柬之后,非常捧场地拍拍手,夸他:“我家道侣真是风姿飒然!”   闻渊:“……”   闻渊笑了笑,也夸他:“我家道侣心灵手巧,聪明灵秀。”   慕笙:“我家道侣有朝一日,定然能当上这昭灵大陆第一人。”原本有师父们在上头守着关口,可现在,师父们不是要走了嘛。   闻渊:“我家道侣有朝一日,定然能成为昭灵大陆上人人都愿结交、作为榜样的人。”   慕笙:“我家道侣……”   他思绪转动,想要再搜罗出几句夸奖闻渊的话。这副模样落在闻渊眼里,实在比什么时候都可爱许多。他心中微动,抬手去碰慕笙的面颊。   在他的触碰中,慕笙抬起头来,视线与闻渊碰在一处。   就在这一瞬,他脑海里似有花火炸开,整个人都被炸得多出几分晕乎,好在还记得强调:“我家道侣实在最英俊不过了。”   闻渊笑了:“谢谢。”说着,又含住慕笙唇角。   ……   ……   合籍之礼的时间,被定在三个月之后。   这三个月,说白了是给客人们准备的。闻渊和慕笙自己,则只在派发请柬的那日之后,又把他们多年的库存清点一番,预备用来当成礼那天的酒宴。   食物也不必自己烹饪,全都交给十项全能的机关偶人就行。   办礼的场地呢,两人思前想后,决定定在闻渊的秘境里。总归他有一个秘境的事儿,随着闻人仲弟子们曾说过的话在一个个留影石中传播,也早就不再是什么隐秘了。他们自己平时也没打算瞒着,附近所有学堂里通过筛选的学生基本已经进去过一遍。   里头不仅十分空旷,而且非常方便。闻渊只要心念一动,秘境就能随着他的意思发生改变。   慕笙严肃:“场地有了,当日要端上来的东西有了,咱们拜天地外拜的高堂也有了,剩下的是不是……”   原本想说,剩下的是不是就是他们两个自己按时出场。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又被师父们叫了过去。   沈、兰给了他们各自一件法衣。   法衣通体都是耀眼夺目的红色,上面绣着无数金纹妆点。如果看到衣服的人有一些阵术基础,他就会惊叹于那些“妆点”金线竟勾勒出了如此繁多、如此浩瀚的庞大阵法。   寻常灾祸不侵、猛攻不破都是最普通的,还有随时随刻为两个穿上衣服的青年吸收灵气,让他们修行速度更进一步。再有,上头带着的隐隐天道之力,在未来有天两人在渡劫的时候,恐怕也会给他们一些好处。   “如今是红色,但它还能变成其他样子、其他颜色,随你们意愿。”这也是通过阵法实现的,堪称一件衣服就能把两个青年接下来几十年、几百年的穿搭完全囊括其中。   闻渊、慕笙见了,一是觉得这法衣十分精美好看。心爱之人穿上,风姿定然胜过以往许多。二是动容于师父们的心意,就算是两位师父,要如此准备下来,怕是也要耗费不少时候。到了第三,才是心头被豪情装满。有这件衣服在,自己日后的修行道路一定更顺畅几分。   两人都把“喜欢”两个字鲜明地挂在脸上。沈轶、兰渡看在眼里,笑一笑,“还不试一试?”   青年们暂且按捺雀跃,手中捏诀。灵气翻动之中,他们面前的法衣自然而然飘起,围绕在他们四周转圈。   转着转着,原先飘飘荡荡的袖袍收紧,极合适地裹在两个青年身上。看着一身喜服的对方,闻渊、慕笙心头都是漏跳一拍。   这就是他们举办合籍之礼时的样子。   光是这么一想,青年们心头又多了许多期待。   三个月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在第一个月结束时,已经有距离比较近的朋友赶来。往后,抵达的人越来越多,闻渊和慕笙也每日沉浸在与朋友同游的乐趣里。还是三个月后的一天,罗真忽然对慕笙说:“你们明日就要办礼了,慕仙师,现在是个什么感觉?”   慕笙的注意力集中在:“明天?!”   罗真心头浮现不祥预感:“对,明天——你不会忘了吧?!”   慕笙咳了一声,给自己澄清:“自然不会。”但也确实没想到,竟然就是明日了。   他先是摸一摸自己的胸口,又摸一摸面颊,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罗真看在眼里,目光之中流露些许羡慕:他也想和自己喜爱的人终成眷属。不过,目前来看,那一天似乎还有些遥远。   罢了。青年摇摇头,心道:“眼下是慕仙师和闻仙师的好日子,我们要做的,自然是为他们高兴!”   高兴!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在第二日吉时看着闻渊打开秘境,将他们带入其中。   满山满谷的红绸装饰里,修士们分别站在道路两旁,看闻渊、慕笙自远方驾车而来。那车子自然也是难得的法器,如今一样被金红事物装饰,看起来喜庆无比。驾车的则是闻渊自秘境深处召来的九阶妖兽金凰鸟,传说这是神兽凤凰遗留在昭灵大陆上的后代,飞动之时华美的尾羽飘动于天间,与人们想象中的真正凤凰也相差无几……   等到车子停下,两个青年一起从其中走下来。他们并肩执手,一步步朝人群尽头走去。沈、兰自然充当“高堂”之位,如今脸上带笑,等待青年们前来。旁侧,充当司仪的机关偶人高声叫道:“一拜天地——”   闻渊、慕笙看看彼此,一同拜下。   机关偶人:“二拜高堂——”   沈轶、兰渡看徒弟们在自己面前拜下,又笑着叫他们起身。   机关偶人:“对拜——礼成!”   眼看两个青年面向彼此、一同躬身,所有被邀来的修士都欢笑起来。   金凰鸟在一边发出清越鸣音,场面欢腾无比。   可在这样的欢腾之中,闻渊、慕笙的眼中又仿佛只剩下对方。他们望着心爱之人的眼睛,脑海里想的是两人从微末时相互扶持、共同前行的曾经,也是他们前途光明、共登仙途的往后……   这么漫长的、漫长的一路,始终都有最重要的人在身边,永不分离。   慕笙嘴唇微微动了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叫:“夫君。”   闻渊眼神柔和许多,里头带着无数温柔神色,“我在这里。” 第220章 番外四   被从住处捉走、囫囵塞入飞行法器的一路,慕宸都在竭力思索:“所以究竟是谁?是谁捉了自己?   “他是什么目的?想带我去哪里?”   对眼下状况、未来如何的茫然,让慕宸惊慌到了极点。   不过,等惊慌的日子过久了,他却始终没出什么事儿的之后,慕宸又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开始和自己分析:首先,这个来抓我的人应该不是受闻渊指示。否则的话,我不可能过得这么逍遥自在。   没错。现在的他,日子自然比不上那些正经修士,可以在任何地方自由来去,也能随手便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和慕宸之前那些年浑浑噩噩的生活相比,他过得还真算不错了。   没有自由,可捉他的人也没把他关进笼子里。慕宸只是待在屋中,不能出门。饶是如此,活动范围也比得上他之前住的整个院子大。   吃食同样没短,慕宸甚至尝到了久违的灵果灵茶灵兽肉。第一回吃的时候他还满心惊恐,没分辨出口中东西有什么特殊,以至于一口气咽了太多,直接把自己推到灵气灌体、洗净一身杂尘的阶段,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折磨之后,却自然是好处。他沉重了多年的四肢重新变得轻便,绞尽脑汁地回想一番后,甚至从记忆最深处翻出些吐纳运气的功法来。略做尝试后,慕宸惊喜地发现,自己似乎正在重新修炼!   这地方多好!如果可以,慕宸简直想一辈子待在里面。   唯独在意一件事。到最后,他都没在记忆里翻出捉走自己之人的样貌。而想也知道,千里迢迢地赶去烈焰城找自己,找到之后又花大工夫把他带走,那人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   慕宸只好暗暗期待。希望“抵达目的地”的日子永远不来,或者即便来了,对面也和闻渊无关,可以留他一条命在。   复杂心绪当中,飞行法器到底降落了。   慕宸在忐忑当中,见到了一个老者。   目光对上对方眼睛的瞬间,他先打了个哆嗦。   强烈的直觉在慕宸脑海中升起,告诉他:好日子结束。   ……   ……   老者自然就是闻人仲。   他捉慕宸过来,倒是没什么折磨人的意思。相反,慕宸初时甚至有一种错觉。这老头儿,除了第一眼看到时的阴鸷之外,其他时候甚至挺慈眉善目?   他问慕宸:“闻渊那小子,从前就是在你家做事?”   慕宸心头“咯噔”一下,又是了然又是无言相对。说到底,还要和闻渊扯上关系。   他干巴巴地笑一笑,没想着否认。人既然能把他带来,就说明有些事儿已经被调查清楚。这时候再嘴硬,即便是他也要觉得太蠢了的。   “是。”慕宸回答,又补充,“但他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这时候,他其实差不多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是修士,已经天人五衰,所在之地距离烈焰城颇远……答案显而易见。   慕宸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在找后辈,想要将一身家产传承送给闻渊。这让他心头无比酸涩,只是不敢露出妒忌。   可他又不是什么擅长伪装的人。闻人仲只要看他一眼,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你既还记得他,“闻人仲说,“那就和我说说吧。”   慕宸咽了口唾沫,不敢怠慢,说起自己记忆里的闻渊。   他是尽量捡好的方面。当长辈的,应该总希望小辈优秀。   闻人仲果然很喜欢这些内容,和慕宸叹:“那果真是个好孩子。”   慕宸颤颤巍巍地回答:“正是呢。”   闻人仲又叹:“那我若想捉去他,偏生无法直接敌过,你觉得要用什么法子?”   慕宸:“……”   慕宸怀疑自己听错了。可闻人仲的反应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慕宸便又开始不解。这回,闻人仲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   等待了数息之后,慕宸意识到这点。   他喉结滚动一下,磕磕绊绊道:“连您这样的大能前辈都拿他莫可奈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闻人仲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找来慕宸,也不过是一次多管齐下、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是机关偶人去做事,不会耽搁他太多精力。   这会儿见慕宸“没用”,他也不多纠缠。点了下头,就转身要走。   慕宸见状,原本是松了一口气,脑海里闪动起自己被放走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这时候,他对上了旁边偶人的“目光”。   一个死物,自然是不存在“眼神”这种东西的。可正是那冰冷僵硬的模样,让慕宸一个激灵。   他脑海中警报狂响。自己出不去了,闻人仲不会让自己出去!他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祖大能,怎能暴露出自己对子孙后代怀有极深恶意?可笑自己竟然这会儿才察觉出来。   偶人开始朝他所在的方向走动。   慕宸浑身哆嗦,大叫:“不不不,我有办法,有!”   闻人仲脚步不停。   慕宸意识到,他并不相信自己。   他只好继续喊:“是慕笙,他的弱点是慕笙!……爹娘回家时曾和我说过,他们分明已经杀了慕笙的,也见到闻渊抱着慕笙的尸体痛哭!算算时间,闻渊那会儿应该早就逃走。要不是为了慕笙,他如何能留?……光是一具尸体,就能让他不顾自己安危了,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闻人仲脚步停下。   机关偶人同样停下。慕宸看在眼里,知道自己成功了。   ……或许只成功了一半。因为紧接着,闻人仲又说:“你说得对,但是,那叫‘慕笙’的小子又要如何捉住?”   闻、慕明显是同一个师父,两人用的防身法器都是完整一套。这些年里,闻人仲派了无数机关偶人前去试探,都无法近他们的身。   要知道,那些偶人当中不少都是带着他的一击之力去的!然而,根本不到把这一击之力用出来,偶人已经被毁了。   他又不想暴露身份。眼看偶人无法再动,自然跟着把那封印力量的符纸销毁。后头也想了其他办法,譬如借助天地自然形成的杀阵,依然被那两个小子躲了过去,简直邪门!   光是回想这些年的经历,闻人仲便心头郁郁。如此一来,身上自然泄露威压,逼得慕宸脸色煞白,绞尽脑汁,终于想到:“老祖!您……您先告诉我,捉了他们是要做什么?”   闻人仲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他。   慕宸用自己最后的勇气,说:“想要带回尸身,和想要带回活人,用的自然不是同一个办法!”   闻人仲:“……”   他被说服了。   想着反正慕宸不会活着离开这里,他淡淡道:“我要抹去闻渊的神魂。”   慕宸瞳仁骤缩,虽不知道“夺舍”之事,可把眼前一切串联,他脑海里到底有了模模糊糊的思路。   “那,”在闻人仲发难之前,他咬咬牙,“这倒是简单了……只要让他以为慕笙死了就行。”   闻人仲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   慕宸强调:“‘以为’!我是说‘以为’!不用真杀!”   闻人仲一顿,转而若有所思。   ……   ……   两人计划下,一个针对闻渊的杀阵成型了。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慕宸窥得的那部分天机,和他自己的血脉。   前者,成了幻境的组成部分。后者,让慕笙亲自确认,他们身边的一切都是“真实“,这才有那么多与他同出一源的血脉待在宅中。   慕宸不知道计划实施的具体细节。他还是被闻人仲关着,只等夺舍成功,便将他这个知情者斩杀,神魂碾碎。   他也模糊意识到自己的结局,自然绝望不已,一壶一壶灌着酒水。   负责监视他的机关偶人并不制止,想来也是因为闻人仲的吩咐。   这种环境里,慕宸忽而模模糊糊地听到外面传来声音。   他花了很大工夫,才用混沌的脑子意识到,闻人仲似乎失败了,他的徒弟们正在抢夺家产。   身边那个机关偶人冲到外间,想要阻止诸弟子,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打散。   慕宸浑身颤抖,半是因为恐惧,半是因为兴奋。   他踉踉跄跄,转身就跑。一片混乱当中,竟真的让他跑了出去!   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转眼,慕宸在外飘荡了几个月。   从闻人家穿出来的衣服已经被卖掉了,他饥肠辘辘,形同乞丐。这日,摸进一个丹药铺子后院,想要从中偷些灵草,好歹换些吃食银钱。   结果非但没有成功,还被铺子主人捉住,一刀割开喉咙。   月光之下,慕宸倒在地上,看清了那还沾着自己血液的刀。   他开始剧烈颤抖,眼眶因疼痛、恐惧、绝望而被泪水溢满。   慕宸认出来了,那是许多年前,自己自以为可以改变一家命运,于是特地找出来、送给闻渊的刀。   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所做不过无用之功。未来有天,自己会被亲手送出去的刀了结。 第221章 没找替身(1)   一大早,应听颂的心情就不太美妙。   或许是因为昨天的家政没打扫干净屋子,他洗漱的时候在镜子上看到了一小片污痕。也可能是因为新买的牙膏不是他惯常喜欢的味道,以至于他在刷牙的时候一直皱着眉毛。   ……总之,绝不可能是因为自己早睡了那么一点点,以至于错过了易珩最后发给他的消息。   应听颂告诉自己:“我现在给他回过去,他也肯定睡觉了。真发了东西,他要么看不到,要么是忘了关手机提示音,干脆被我吵醒。哪样都不合适,好,我忍!”   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车上下来。司机依然握着方向盘,将车子开入地库。应听颂呢,则走进自己专属的电梯,按了顶层按钮。   对着电梯里的镜子,青年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因为年纪轻,很多管理层在他刚来的时候脸上笑得好看,私下却给他使了不少绊子。很想让这小少爷知难而退,和其他富二代一样回到家里吃喝玩乐。至于掌管公司这种事儿,交给他们做就行了,应听颂只需要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乖乖在文件上签字就好。平日里,却最好还是当个没有主见的吉祥物。   如果应听颂真是“其他富二代”,他可能会做出两个选择。要么,顺从那些管理层的心愿,抛下公司的“坎坷”,回家安心享受。要么,不顺从管理层的心愿,回家找父母告状哭诉——顺道暴露出自己的软弱。   对此,易珩的评价是:“软弱个什么?那是你爸妈,又不是他们爸妈,帮你不是理所当然吗?”   应听颂:“咳!这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嘛。我先试试打怪,实在搞不定再机械降神。”   听了这话,正在和他视频的易珩表情明显复杂。应听颂问他在想什么,易珩幽幽地回答:“感觉你好中二啊。”   应听颂:“……???”有这么说自己老公的吗!   虽然他和易珩在一起还没多久,易珩就直接出国了,可这些年,两人平常一直克服时差带来的麻烦、每天都在网上聊天。不管哪边有假日,都会尽量就抽出工夫去和对方真正见面……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应听颂和易珩算是一样不少地做过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易珩面前还是挺有“威严”的。   起码易珩是真的在他面前哭着说过很多次……呃,这句切掉。   应听颂不动声色地把用来视频的电脑屏幕抬高了一点,对面易珩果然没看出来他这边发生了什么,还在顺着前面的话题往下讲:“不过,虽然中二,但也有点帅。”   应听颂被夸得尾巴都要翘起来,“是吧!你老公就是特别帅。”   易珩看他这快活的样子,面皮抽动一下,像是想要忍耐。最终却没有忍住,在屏幕那头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他又正色告诉应听颂:“好吧,作为男朋友,我支持你的选择。但同样的,作为男朋友,我也会在必要的时候介入一些——如果他们真的欺负你欺负得很厉害,不用你纠结,我自己去找叔叔阿姨告状。”   应听颂:“什么?竟然还能这样!”   易珩说:“嗯,你要是不高兴,可以下次见我的时候‘罚’回来啊。”   应听颂:“……”   别说,易珩这提议还真有点诱人。   应听颂脑海里又开始跑火车了,不得不把电脑屏幕再掰高一点。   易珩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说:“直接把镜头转过去吧,顺道静音了,现在信息泄露还挺厉害。我等你,加油。”   应听颂心想,想要把对面的家伙从屏幕里拖出来、让对方好好因为之前的话反省一通,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吧?   他当然不会按照易珩说得做。事实上,那天到最后,应听颂和易珩还是和往常也一样聊到应听颂要入睡了的时候。等第二天起来,青年气势汹汹,重新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叫来人事部门,让他们给自己招聘。   经过昨天和易珩半是打岔、半是认真的聊天,一个初步的行动计划已经在应听颂心里成型了。   既然公司这边现有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都是管理层那些老家伙派来的,那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用他们呢?另起一套班子,岂不是能轻松很多?   当然,还有一种方式是直接在公司里摸索排查,找出心不向着老家伙们的员工。可这未免浪费时间,应听颂也不想把自己的事业变成和人勾心斗角。   至于人事部门会不会阳奉阴违、拿着自己的要求却不好好做事……应听颂大笔一挥,在给对方的要求上记下了四个字。   生活助理。   这种位置,听起来就和公司没什么关系。就算人事给他背后的老家伙汇报了,对方也十有八九不会放在心上。另外一二成可能性,则是借机给他塞个更心腹的人。   不过应听颂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生活助理可是要二十四小时听自己吩咐做事的,换句话说,被招来的人会成为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整个公司最“靠近”自己的人。老家伙们只要不傻,就会知道这是一个对他们都有利,却也没到让他们一同竞争的地步的职位。   不如所有人都后退一步,让外人把这个空子捡走得了。   而对应听颂来说,只要有“外人”进入那会儿公司的一潭死水,他就能站在对方背后,让对方帮自己打开局面。   都不需要要求对方的个人能力如何,另开一个招聘,照着自己的台词往下念本子总会吧?   一切进行地颇顺利,等到老管理层们反应过来,应听颂已经在公司内部建立起一个“小朝廷”。   紧接着,这个“小朝廷”漂亮地做出了成绩,就连总部那边都对此多有夸赞。   老管理层们如梦初醒。不再是他们想要把小少爷踢出去,而是小少爷不需要他们了!   这种情况里,他们反倒又开始往应听颂面前凑了。   对此,应听颂没有全盘接受,但也没全盘拒绝。   他把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对老管理层的各种行动冷眼旁观。有部分能用得上的,他不介意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橄榄枝。但对于那些用不上的,甚至是平时行事有问题的,他也不介意顺势送走他们。   以上这些,现在概括起来挺简单,实际操作上,应听颂却做了许多年。   好在无论如何辛苦,易珩都隔空陪在他身边。也好在应听颂有一副擅长从挑战中寻找乐趣的性格,他到现在还会在和易珩的聊天里,把接下来的某个项目、某个合作方,比喻成“接下来要下的副本”和“马上就要对上的BOSS”。   易珩一针见血:“你知道吧,就算这样我也不会陪你联机打游戏的。”   应听颂叹气。   易珩毫不留情:“你每次都输,输了还要我哄你。”   应听颂:“……你那是什么手速,我比得上嘛。再说了,男朋友不就是要哄我的?”   易珩对此倒是赞同。所以他点点头,说:“所以我决定一步到位,直接哄你。开门吧。”   应听颂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低低欢呼一声,朝门口跑了过去。   易珩竟然回来了!还给他惊喜,在他毫无预料的时候出现在了他家门口!   那还打什么游戏?当然是打……嗯,当然是欣赏易珩在自己进攻之下溃不成军、哭着说“我就不该回来”的样子啊。   应听颂喜滋滋地想。   也是那段时间,公司内部盛行着“小老板最近很生气,大家谁都不要惹他”的传闻。   应听颂听到时候面儿上不显,等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却挠了挠头。   他那不是担心自己高兴得太明显,让人瞧出端倪、威严扫地嘛!所以到了公司,总是加倍绷紧面孔。谁能想到,这就让人误会了。   倒也不是坏事。那以后,公司上下对待应听颂的态度便更加恭让,完成他布置得各项任务时也更加静心。   为此,应听颂很是总结了一番经验,最后得出结论:从今以后,我在公司的时候就把这个表情焊在脸上了——电梯上到顶层一般是两分钟时间,足够他在镜子的帮助下把眉毛、眼睛都摆在该摆的位置上。每天早晨,不论他下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等出了电梯,人们见到的,就都是那个气势愈发强大的年轻老板。   易珩又来评价了:“所以在你下车到进电梯的这段时间,没有人看到你吗?”   应听颂:“……”   应听颂解释:“我后来也发现这个问题了,所以都是让司机直接开到车库、在我专门的电梯门口停下。这样子几乎就没人能在路上碰到我,而且那个电梯里头也有监控开关,只要我不想让人看到,就没人看到我在里面的样子。”   易珩被逗乐了:“不错啊,想得还挺周全。”   “对啊。”应听颂点头,“就等着哪次你假期长一点,我把你带到公司去玩儿呢。”   易珩:“……?”电梯监控可以自由操作,和应听颂带他去公司玩儿,这两件事的关联是他想的那样吗? 第222章 没找替身(2)   想了男朋友一路,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应听颂的心情已经恢复过来了。   牙膏味道变了不是大事,大不了让易珩网上给自己买新的,还能借此多和旁人秀上两句:“虽然我和亲爱的两地分居,但我的生活用品都是他包办哒。”   水分是有点儿大,但别人也不知道嘛。   镜子脏了更不是问题,早在看到那块污痕的时候,应听颂便抄起了旁边的毛巾,直接将其解决。   眼下更应该占据他心神的,还是接下来的项目。再有,从家一路过来,应听颂的肚子已经“咕咕”作响了。   他绷着严肃的表情,听人叫了一路“老板”“早上好”。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紧坐到桌子前面,享用一顿美味的早饭,再掐着时间在易珩睡醒的时候和他……等等,这项推后,“继续开会梳理方案,争取把接下来的项目做大做好”才是要点。   怀抱这样的念头,应听颂目光落在自己的桌面上。   他的眉毛一下子拢了起来。   那里并没有惯常已经在的早餐,只有一张打印纸。   应听颂缓步走过去,将打印纸拎起来,看清上面的内容。   标题是三个大字:“辞职信。”   同一时间,距离鸿越文化不远的一个咖啡店里。   系统有点儿忧虑地和正端着咖啡,上网搜集信息的青年讲话,问他:“宿主宿主!这么直接辞职合适吗?你的任务可是报复渣男,怎么能直接跑到外面?”   时霖听着这话,也不着急,而是问:“弹幕里观众怎么说?”   系统随机挑选了几条给他念:“一头雾水,系统问出了我想问的。”   “+1,我也没弄明白琳琳想做什么。”   “不过既然是琳琳,我相信他肯定后续做的事肯定都很有意思,等着就行。”   “哈哈,我也是!无条件信任琳琳。”   时霖听着,施施然说:“这不就行了?”   说着,自己也在系统前头的投影屏上看了一眼。   和刚碰到系统、还会认真和观众澄清“我的名字不是‘琳’,而是‘霖’,雨字头下面一个森林的林”时不同,青年这会儿已经差不多习惯了观众们对自己的昵称。   不单单是这个带着错字、却莫名让她们满意的名字,还有很多其他在时霖最初看来颇为匪夷所思的叫法。   “宝贝”都是正常的,“宝贝女儿”也挺常见,“老婆”势力最近也崛起了。   时霖:“其实你们可以换个叫法。”   观众:“好的~老婆~”   时霖:“……”他还能怎么办,只能看在大伙儿刷得礼物的份儿上让她们多叫两声。   再说回现在。一边抿着杯子里的咖啡,时霖一边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次本次任务。   如观众所言,他的确已经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了规划:找到鸿越文化的竞争对手,把自己的简历投过去,成为对方旗下的签约艺人……   没错,鸿越文化主攻娱乐行业,是云城首富应家在传统行业主产之外另开辟出来的新赛道。因双方在公司名称上关联不大,这是个只有内行人才知道的秘密。   而作为鸿越文化竞争对手的公司,自然也是同样行业。   至于时霖为什么不选择在过去之后继续做行政岗位,而是要当艺人,这不是因为观众爱看嘛。   再说了,想要在行政岗上做出成绩对他来说是不麻烦,要把“成绩”传到应听颂耳朵里、让对方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对时霖的态度有多不好、让怎样一颗明珠蒙上尘埃,也要费一番曲折。相比之下,他直接光彩夺目地出现在电视上、电影中,甚至是鸿越大楼正对着的其他高楼大屏幕里,岂不是冲击性更大?   看了会儿其他娱乐公司的介绍后,时霖在心头划定好目标。   他摸一摸下巴,心想,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给自己的简历当中增加一些与娱乐行业有关的内容了。   正好,作为一个走直播路线的快穿者,在“如何能更快吸引到旁人喜爱目光”这件事上,时霖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不过,我这次是要演戏,还是唱歌,或者跳舞?”   时霖短暂踟蹰片刻,紧接着,脸上露出笑容,“纠结这做什么啊,当然要十项全能。”   系统趁机调整好摄像头角度,让青年的脸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观众们面前。果不其然,观众们又刷起一片弹幕。   “琳琳宝贝真好看!”   “琳琳宝贝这么好看,渣男却不珍惜,我呸!”   “渣男不珍惜才好呢,我的老婆我来珍惜。琳琳宝贝,我来了~”   “刚进直播间,这个主播是干什么的?”   “呀,有新人了!”   “有人来和我抢老婆了,TT~~”   “正经回复,琳琳(也就是主播)是接了委托人的任务,在帮委托人完成心愿的同时给我们谋福利哒。   “比如这次,任务目标就是个渣渣总裁。委托人在他身边做了好多年了,陪他从最艰难地时候走过去,在排斥他的公司一点点把局面打开。还每天给他当牛做马、操心这操心那。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渣男这几年的早餐都是委托人一手操办的,还有半夜送人回家、平常生活里随叫随到……全都是最基础的事儿。   “结果呢,渣男给了委托人希望,却又一点都不珍惜委托人的心意,每天都惦记着他那个早就出国了的白月光,让身边的委托人一次次伤心。   “委托人把琳琳宝贝请来了,报酬是在这段时间内琳琳宝贝获得了在当下世界的行动权。琳琳宝贝要做的呢,就是打脸渣男!打脸渣渣白月光!让目标认识到委托人的好处,后悔不迭!”   “嚯,听起来有点刺激啊。”   “当然刺激了!琳琳宝贝是这一行的专家,之前好多任务都做得特别棒,新来的情敌要是不想追连载,可以看宝贝的过往合集,都已经在琳琳的主页被整理好了。”   “谢谢啊!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主播既然用了其他人的身份,那委托人现在自己在哪里?还有,主播的名字、样子,肯定都是和委托人不一样的吧?”   “哦哦,这个不用担心,系统会帮忙解决的!它会把小世界里人的认知模糊掉,让他们觉得身边的一直都是琳琳。后面委托人回来的时候呢,又会让大家觉得委托人一直都在那里,总之就是一个丝滑!应该是什么黑科技。”   “厉害了!那我先去看过往合集。”   “哈哈,欢送情敌~”   ……   ……   时霖在最短的时间内,给自己策划了一套走红方案。   这里已经是互联网社会了,和他刚刚出来的那个古代社会完全不一样。那边要扬名,得花大工夫去传播自己的诗词、文章。可现在,他只需要录一个有质量的视频,再把他发上网。   “质量”是指他在视频里展露出来的才华,倒不是说画质要有多好。甚至某种程度上,画质不好才是好事,说明“真实”。   想到这里,他目光在咖啡店里转了一圈儿,锁定了边角的一个小小唱台。   之所以选择来这个咖啡店,也是因为时霖在外面见到了这个。可以说,在把辞职信甩到应听颂脸上、从那座大楼里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初步的计划。   ……好吧。   时霖微微一顿,承认,自己理想中那个“甩辞职信到渣男脸上”的刺激场景并没有出现,想好的台词“你以为我会一辈子给你做早饭吗”也没说出口。他自己对此是挺失望的,可谁让应听颂迟迟不到办公室呢?   没关系,该有的总会有,最多多等几天。   他整理一下心情,走向咖啡店柜台。   正要开口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系统在时霖耳朵旁边咋咋呼呼:“宿主宿主!渣男来电话了!”   时霖动作微顿,咖啡店工作人员用疑问目光看他。   弹幕继续热烈刷动,主体内容成了“我以为渣男好歹能坚持两天,没想到还是低估了琳琳宝贝的魅力”。   “想到最后抱走琳琳的总是渣男,我的心就像在大■■杀了十年鱼一样冰冷。”   “呜呜呜,我的老婆怎么能被别的狗抢走!”   别看观众们都在“哭”,可时霖做了这么久任务,已经对此经验十足。   见到渣男出场,她们会骂没错,却也会刷更多礼物。   所以时霖朝咖啡店员露出一个歉意的眼神,拿起响了已久的电话,去店门外接通。   应听颂冰冷的嗓音透过手机传出来,落在他耳边,简直就像是他这个人,是个多少年都无法捂化的石头。   “你要辞职?”   男人问他。   时霖调整语气,冷淡而不失忧郁地应了一声。   “是,”他说,“老板,从今天开始,你的早餐……”   应听颂打断他的话音:“当初入职的时候,你没看过合同吗?”   时霖一愣。   他大脑快速转动,想:合同?难道这渣男还在当初的合同里立了什么霸王条款?委托人涉世未深,没有研究仔细,直接签了下来……   “就算没有仔细看合同。”应听颂又说,“工作这么多年的人了,难道连《劳动法》也没看过?   “离职需要提前三十日提出。如果提前走人,对公司造成损失,必须赔偿。   “你手上还有很多事没和其他人交接清楚。要么回来交接,要么等着鸿越的律师吧。”   说完这句,应听颂挂断了电话。   留下一个愣住的时霖,还有一片空白的弹幕。 第223章 没找替身(3)   “劳动法”三个字出来之前,弹幕近乎刷满了屏幕。   观众们对主播十分放心,并不担忧对方真因可能存在的霸王条款受到伤害。   一方面,时霖的实力他们是有目共睹的。另一方面……   “合同?合同里有什么东西?要是离开渣男,就要背上天价违约金吗?”   “可怜的琳琳宝贝,这就要以身抵债了(擦眼泪)(手从嘴角拿下来)”   “呜呜,为什么我只能透过屏幕看琳琳,那群渣狗却能对琳琳■■、■■,还有■■……”   这个时候,应听颂:“……《劳动法》。”   时霖:“……”   弹幕们:“……”   “去搜了一下系统提供的世界背景,呃,渣男好像还真没胡说。”   “就算没有天价违约金,这也还是渣男留下琳琳的借口啊!真无所谓琳琳,他还打电话过来做什么?直接让律师对接就好。”   “琳琳要回去吗?真回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仔细说说是怎么羊入虎口的。”   在渐渐重新多起来的弹幕里,时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系统担心地看着他,问:“宿主,接下来要怎么办?”   时霖揉一揉眉心,“太久没在这个时代待了,我竟然忘了这事儿,被应听颂抓住空子。”一顿,“没事,只要他主动开了我就行。之前说的录视频,等以后再说吧。”   他讲着话,在心里估量了一下。   “也用不了一个月。最迟一礼拜,我肯定从那个地方脱身。”   系统看他神色笃定,也松一口气,“好!宿主加油!”   ……   ……   在时霖调整心态,准备好重回公司、面对渣男的时候,“渣男”本人也在调整心态。   他噼里啪啦在和男朋友的聊天框里打了一长串儿文字,中心思想是:易小珩,你老公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快醒醒,来安慰安慰你老公。   打完之后,他点击“发送”。   ——手指真落下去之前,谨慎地看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确定这会儿是飞行模式,文字不可能发出去。   这就对了。   看着刷屏长条旁边的小红点,应听颂松了一口气。   实在找不到空子和男朋友说话、偏偏又很想和人说话要怎么办?   像现在这样,用一些易珩不可能看到的内容饮鸩止渴。   等到男朋友醒来了,再一口气把这几个小时里的所有内容发送出去。   应听颂在心里夸赞自己。做得好,真是个会关心、体贴人的男朋友。   等到心里那口气差不多消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时霖的辞职信又拎起来,放进旁边的碎纸机。   机器的咬齿一点点将纸页吞没,上头“应总,请原谅,我无法继续在你身边做事了。时霖”的字眼随着纸页一起,变成纷纷扬扬的碎屑。   应听颂拨了内线,叫外面的秘书进来,在对方略带紧张、探究的表情里言简意赅开口:“你们抽个人出来,和时霖做下交接。近期尽快招新人来,到时候就由你们的人来带。”一顿,“要是外面招不到合适的人,从公司内部调岗也行。”   秘书夏悦分辨着老板的语气,觉得这会儿应听颂似乎不算很生气。   她先是以专业态度应了,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老板,小时那边究竟是……他平时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会不会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他必须从云城离开一段时间?”   对于好歹有一段同事情的时霖,夏悦尽量往好的方向考虑。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对上了应听颂不赞同的目光。   “你看过他的‘辞职信’吗?”应听颂问。果不其然,得到了夏悦的摇头。   今早她到办公室的时候,时霖正从老板那间出来。见了她,也没像是平常一样打招呼,而是以一种干脆果断的姿态开口,说:“夏姐,我不干了,让应听颂换个人去压榨吧!你也是,这么优秀,给谁做事不是做?没必要一直被他欺负!”   夏悦听得茫然。她没觉得老板欺负自己,平常加班虽然多,可加班费从来没少过啊。逢年过节的奖金、项目完成的奖励,更是丰厚得让她看到银行卡上的数字都能笑醒。   再说了,老板自己都在陪着一起加班。有时候她们全都走了,老板本人的办公室灯依然亮着。看得夏悦心头感叹不已,要么怎么人家是当BOSS,自己却是打工呢,光是精力水平都不一样。   女郎心中纳闷。一时之间,连时霖前面那句明白指责应听颂“压榨”他的话都忘了。还是应听颂此刻提到,她才记起来。   “没有任何理由。”应听颂补充,“他只是不想干了。”   夏悦无言以对。   她一直觉得时霖运气挺好。只是个普通学校出身的本科生,却因为在老板最需要的时候被招进来,就成了老板最初的班底人手。不像她们其他人,名牌大学的硕士学历都是最基本的,参与招聘的时候更是过五关斩六将,被面了足足四五轮才拿到offer。   这种情形中,时霖的个人能力自然没那么足。所以老板给他的定位也很明确,只要帮他处理好生活琐事,让老板可以随时随刻以饱满状态投入工作就可以了。   后面一切进入正轨,老板又本着“和我一路走来的人,我都要好好对待”,明知道时霖并无处理很多事的经验,依然让其他人带他参与项目。期间也明白说过,如果时霖觉得新的工作任务辛苦、难以负担,大可以先从生活助理的岗位上撤下去,一心去应对项目上的挑战。   毕竟这才是能够给他长久帮助、让他即便离开鸿越也能立足的本事。光是“生活助理”四个字,年轻的时候可以做,年纪大了、有家庭要负担了之后呢?   只是时霖自己拒绝了,说他是以这个岗位进来的,便想在还没完全撤出之前将事情做好。   夏悦是亲耳听到这话的,也听出了老板在时霖话音落下之后的无奈:“行吧,那从这个月开始,给你开两份工资。“   夏悦心想,这个月都二十八号了啊。这就是“元老“的好处吗,可惜她来晚了。   不过来早也没用。以她的简历,真在老板刚刚上位的时候来应聘,肯定是会被其他人截胡的。   她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转过头,开始按照应听颂的安排,找人和时霖交接。   也是毕竟共事了那么多年,虽然觉得时霖做得不对,等人回来了,她还是私下和人说了句:“你要是真觉得压力太大,其实可以和老板直接说的,他最念旧情了。”   听到这话,时霖还没开口,弹幕已经把他的心思说完了。   “念旧情,所以心心念念白月光,让琳琳宝贝受委屈是吧?咱走!让咱们也变成朱砂痣,白月光还是好好当米饭粒吧。”   “我就知道,虽然渣男对琳琳宝贝不好,可身边其他人都知道琳琳宝贝的好,愿意照顾他。”   “不用。”时霖朝夏悦笑了笑,“我已经想好了。”   夏悦见状,嘴巴抿起片刻,没再多说。   往后一上午时间,就在上上下下的忙碌中过去。   到中午,夏悦看了时霖的桌子一眼,到底给和他交接的四秘发了消息,要他去给老板打午饭。   四秘自然照做。先找时霖要了老板平时的餐盒,而后下楼去到食堂。   他带着一身饭菜香气进到应听颂办公室的时候,应听颂才意识到:“都是这个时间了啊。”一顿,“这几天辛苦你一下,等新的生活助理上岗,琐事就由对方接手。别忘了找夏秘说一声,最近都给你记成加班。”   这不相当于打两回饭就能多拿大几百块钱吗?四秘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恨不得新生活助理永远不来,“好!”   应听颂打开饭盒,又随口说:“我一直在和食堂那边提意见,不能午饭做得丰盛,早饭就敷衍了事。”   四秘一愣,“早饭也挺好啊,主食、小菜和点心都有十几种,我每天都不知道怎么选。”   应听颂:“数量可能是多,但味道……昨天的梅菜扣肉包明显太油了,我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   四秘眨眼:“可老板,咱们食堂昨天没有梅菜扣肉包子。”   应听颂不相信,“怎么可能?前天的土豆鸡蛋饼味道还行,可大前天的时蔬包卷外面的皮都塌了,整个潮乎乎的。”   把四秘听得愈发茫然,连连摇头:“这几样我都不记得。“   应听颂面皮抽动,久久无言。   四秘没必要说谎。可如果不是从食堂打了饭,时霖是从哪儿搞来东西给他吃的?要说从外面买来,怎么还特地放在餐盒里?   再有,早上打电话,时霖那句说到一半的“你的早餐”……   “我知道了。”他干巴巴开口,“辛苦你了,你也快去吃饭吧。”   四秘心头还是疑惑,但还是遵从老板的要求,从应听颂办公室离开。   人走以后,应听颂吐出一口气,身体往后靠上椅背。   良久,他自言自语:“怎么办,易小珩,你老公好像碰到变态了。” 第224章 没找替身(4)   这会儿是十二点过半。以云城以易珩那边七个小时的时差,易珩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才会起床。   在那之前,应听颂积极“自救”。   他打电话找公司的律师,咨询:“我有一个朋友,他突然发现一直有人在自己的饭菜里动手脚。”   律师登时警惕起来,直接道:“老板,快让您那个朋友去医院做检查固定证据,然后带着证据去报警。”   应听颂:“医院?”   “是。”律师说,“稍等,我给您……给您朋友查一下从哪家医院有检测机制,不要白跑了。   “另外就是,老板,我主要是做经济法律的,对投毒这种刑法相关内容掌握得可能没那么清晰。要不然这样,我联系一下之前在律所的同事,由那边出个人就和对接?”   听前半段的时候,应听颂觉得律师是不是小题大作了。到了后半段,他反应过来,原来是对方理解出错。   “应该不是投毒。”青年沉吟,“他这两天刚刚做过体检,检测报告也出来了,各项指标都不错。”   把上面的各项内容看了一遍、确认自己疯狂加班的行为不会被某个不起眼的指标泄露之后,应听颂就把整个报告发给易珩,美其名曰:“咱们不得是最了解对方身体的人?我的情况你看了,你也尽快发个报告过来。”   易珩回答:“嗯好,改天。”   应听颂:“……”   应听颂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易珩在敷衍自己。   “不是投毒吗?”律师一愣,口气轻松不少,毕竟没人愿意看到掏钱大方的老板莫名就没了。但他还是有所疑问,“那是怎么回事?我是说,您那朋友。”   应听颂说:“我那朋友还在上学,他让人时不时给他带个饭。反正对方也要从食堂路过,多打一份也很方便。结果呢,我朋友现在发现,原来对方一直在拿自己做的东西给他。”   律师沉默。   在上学?学生之间相互打饭还挺常见的,难道自己前头就是想多了?   思索片刻,他分析:“那老板,这可能不构成法律上的问题。对方可能就是习惯自己做饭,所以给你朋友多弄了一份。还不用跑食堂了,对他来说也是方便。”   应听颂听着这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要想:老板这会儿表情凝重,气势之强烈,让人连那张俊脸都险些忽略,莫非又在做什么决定公司下一步发展的重大决策?   然而事实上,应听颂仅仅在思索怎么与律师确认:“方便?可是那个人一直给我朋友说,他拿来的东西就是从食堂打的。”   律师“呃”了声,琢磨着这实在不算自己业务范围内的问题了吧?——只是对方既然是老板本人,他依然打起精神,十分尽职尽责地回答:“那可能就是不让您朋友知道他没按照说好的情况做呗。”一顿,“只要拿来的吃的干干净净,警方检测不出什么东西,就没办法给立案。”   应听颂慢慢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青年短暂思索。   不得不说,律师的话给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接受“我自以为对他很好的助理其实一直因为各种小事对我心怀埋怨”,就总比接受“我身边一直有个默默‘奉献’的变态”要容易。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就连应听颂也不是完全能够免俗。   “不过,就算这样,也还是不能让他多留了。”青年再度自言自语,“过两天就说他交接完成,让他走人吧。”   光是想到“时霖”这个名字,他就又想到了油乎乎的梅菜扣肉包,还有又湿又塌的时蔬包卷,连吃午饭的胃口都倒了一半。   ……   ……   无独有偶。在应听颂思考怎么才能尽快送时霖离开的时候,时霖也在计划自己就要怎么尽快让应听颂开了自己。   “犯个小错。”没有人留意的地方,他和系统讲话,“不严重、没太大损失的那种,但让他生气,直接赶我走。”   系统赞同他的想法,但还是多问了句:“具体是怎么办?”   时霖志得意满,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再过一会儿就结束午休了。到时候我去给他送咖啡,把咖啡泼在他身上——他最多让我赔钱,一件衣服而已,给他就行。”   系统小声说:“宿主,这是不是有点太粗暴了?”   “粗暴?”时霖哼哼两声,“越是花哨的计划越容易出事。倒不如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轻轻松松。”   系统计算片刻,看着得出的结果没再多说。   时霖则又看了看时间,赶在两点刚出头的时候,去茶水间泡咖啡。   这算是他身为“生活助理”的专业技能,整个过程都被他做得行云流水。看茶水间没有其他人在,时霖还放松地看着弹幕和观众们聊天,回答他们的问题。   观众:“这么一看,是不是今天晚上就能走了?”   时霖笑笑:“一切顺利的话,对。”   观众:“渣狗这会儿应该正在想要怎么挽回老婆吧?琳琳宝贝进去,就是给他希望~没想到,琳琳宝贝转眼又惹他生气了。我要是渣狗,我就趁机把琳琳宝贝关起来~”   时霖咳了声,分析:“不至于。   “这个时候,应听颂应该还没意识到‘助理’对他来说是特殊的,是他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没有‘助理’在,他的日常生活都是问题,”叹气,“我都不明白了,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男人,那些琐事就不能自己干吗?一定要让别人给他操心。”   观众:“琳琳宝贝说得对!好多时候看着那些委托人,我都要来气。能不能有点自尊啊,一定要一直围着渣男。”   “我也是。而且好多主播做任务的方法就是比委托人更没自尊,委托人本人都没他们那么捧着渣男。一开始登录平台的时候见了好多这种内容,气得我都想直接卸载了。还好这时候碰到了琳琳宝贝,终于神清气爽。”   “+1,每次任务里最喜欢的就是琳琳宝贝自己搞事业的部分。可惜每次到最后都又要眼看着漂亮老婆被渣狗叼走,又爽又不爽的。”   “哈哈,我就不一样了,最喜欢的就是渣狗们跪求琳琳宝贝回心转意的时候。还有叼走琳琳宝贝,那不是给我们的福利吗?反正系统的镜头一直放在宝贝身上,渣狗就露出一只手一个下巴。换句话说,那哪里是渣狗,那根本就是我本人!”   “没错,是我本人和老婆~嘿嘿嘿~”   时霖再咳一声,说:“咖啡差不多了。谢谢大家的喜欢和关注,不过尽量不要在我的直播间里提其他主播哦,万一引起对方误会就不好了。”   弹幕:“好~听老婆的。”   时霖看了这整齐划一的回复,拍一拍浮在自己身边的系统镜头,朝观众们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脸。   果不其然,他笑过之后,弹幕又“啊啊啊啊”成一片。   而这时候,时霖已经端着咖啡,去找应听颂了。   他步伐坦然。一路感受到旁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还有些感动。   虽然应听颂人品不行,他身边的人倒是都对时霖不错。时霖已经开始计划,等到自己和其他公司签约成功,后面一点点做大做强、开上工作室,或许可以从应听颂这边挖墙脚找员工。   当然,现在来考虑这些还是有些晚了。他在应听颂办公室前停下脚步,调整眉毛、嘴唇的细微幅度,让自己露出一个冷淡当中不失讽刺,偏偏乍看起来还是在笑的表情,这才抬手敲门。   应听颂在里面回答:“进。”   时霖推门而入。   应听颂正问:“什么事?”话音未落,看到时霖的面孔。   他眉毛一下子皱起,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不过人既然坐在椅子上,再怎么退,依然也会在原先的框架里。于是乍看起来,情况不过是他坐直了身体。   系统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幕,并将此投放给星网背后的观众。   观众们全都雀跃起来,这可是开启新任务之后,时霖头一次和渣男有对手戏!   半是想看时霖碾压渣男,半是想看渣男帮她们取得福利,弹幕开始混乱了。先给时霖加油,再给应听颂鼓劲。   这个时候,时霖冷漠地把咖啡放在应听颂桌子上。下手颇重,杯子晃动了下才安稳落平。   “给老板冲咖啡不是助理的义务吗?”他似笑非笑,“您既然让我回来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应听颂:“……”   想起来了。过往习惯里,自己的确要求时霖每天下午上班时间给自己准备咖啡。   之前时霖每次都是笑着把咖啡端过来,谁能想到他心里怨气这么大,一副恨不得带把刀往自己身上捅的样子啊?   应听颂心头又是一悚,对律师提出的“他一直对你心怀怨怼,只是不敢直说”的相信程度再创新高。   虽然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有丝毫对不起时霖的地方。可世界那么大,谁这一辈子碰不上两个白眼狼了。   他不动声色,拿平稳语调开口,“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时霖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动作间,他的手极为“不巧”地甩到了咖啡杯上。   咖啡杯在应听颂的目光中晃动、晃动,最终“啪嗒”一下,倒了下去。   时霖侧过目光,盯着朝外泼出的液体,看它们在半空中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全部洒在——   等等,竟然没撒成?   应听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姿态,手掌在桌面一撑,那把会转动的椅子就带着他到了两米以外。   空气寂静。   时霖看着应听颂一尘不染的衣服,看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咖啡液。又转过目光,看到咖啡杯旁边,被打湿了的、昨天刚刚签好的合同。 第225章 没找替身(5)   “我想过咖啡可能淋不准,直接洒在老婆本人身上,沾了咖啡液以后湿漉漉的衣服勾着老婆的身体,我就可以prprprpr……   “我还想过之前那个情敌的剧本成真了,渣狗借着生气的名义把琳琳宝贝留下来,从此以后就关在办公室里,每天琳琳老婆都只能■■、■■,还有■■。”   “所以现在怎么办啊?咖啡洒在合同上了,琳琳是不是真的得背上天价赔偿金了?”   “怎么说呢,好像还有点刺激。”   “便宜这次的渣狗了,替我好好照顾老婆啊!”   在僵硬的气氛当中,时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只是嗓音还有些干涩。   他说:“应总,目前我没有能力做出赔偿。但是,请你相信,我以后一定——”   “赔偿?”应听颂打断他,“你要赔偿什么?”   时霖一怔。   弹幕也飘出一串儿省略号。做准备看渣男强抢民男戏码的观众们在最初的愣住之后,纷纷感叹:“好吧,看来这次的渣狗也没那么渣狗,竟然知道第一时间安慰老婆。”   “呜呜,我可以了。把琳琳宝贝交给他,我放心!(渣狗也放心,你们婚后我一定还会去看老婆的)”   时霖嘴唇颤动一下,视线落在旁边被咖啡浸透的合同上。   见状,应听颂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头无语之情更甚。   他说:“你要赔这个?”   时霖抿唇、点头。   他想得很清楚。自己以后要出道、在大众眼里光彩四射。这么一来,自然不能背上欠债不还的污点把柄。   倒是“在不小心的情况下酿成大祸,后面却积极主动赚钱偿还,甚至为此进入演艺圈”的剧本更合适他。如果操作得当,这还能成为一个挺不错的人设。   无数计划在青年心头转动、成型。这期间,应听颂一直看着时霖的面孔,想要再确定一遍自己是否想错。   ——现在看来,并没有错。   应听颂揉一揉眉心,吐出一口气,再度开始给他普法。   “只要合同签了,双方都没有不履行的意愿,那无论合同本体是什么状态,它都还是生效的。更别说,现在上面只是多了点咖啡,字都还清清楚楚,你赔个什么?!”   应听颂怀疑这是时霖改变主意、又不打算走了的阴谋。为了防止对方之后真的带刀上班,他必须在最开始时就把这危险的走向扼制。   “再说,就算这份真的被毁了,合同也是一式四份,鸿越两份对方两份,把其他的拿出来就行——哪怕都毁了呢,难道我们前期的沟通都不做数了?对面又不是傻子,好好的生意说不做就不做?   “你不用赔,请出去吧。接下来也不用再做‘生活助理’的事情了,只要把项目上你负责的那块儿和夏秘安排的人交代好就行。   “只要夏秘那边点头,你随时走,不用真留一个月。”   应听颂一口气说了很多。讲完这些,不免觉得口舌干燥。   他端起放在另一边的杯子,抿一口其中茶水,心情又愉快起来:这可是易珩给他买的!   昨天才到货。为这个,午饭那会儿应听颂特地给四秘说了一句,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都不喝咖啡了,他要专心感受易珩的关爱。   茶是最普通的品类,绿茶。品质却一点儿都不普通,易珩花了很多心思才找到渠道。应听颂收快递的时候,对方正好把电话打过来,告诉他:“之前偶然喝到过一次,觉得味道挺好,想让你也尝尝。”   瞧瞧,就算远隔重洋,易珩依然要把自己尝过了、觉得喜欢的东西和应听颂分享。   当然了,在这点上,应听颂自己也是一样的。   带着平稳情绪,他抬起眼皮,看着抿唇片刻、转身离开的时霖。   权衡片刻,青年到底没朝对方交代一句“顺便把保洁叫进来”。既然知道时霖是颗定时炸`弹,还是尽量减少双方接触。   直到时霖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了,应听颂才松一口气,用内线交代四秘。   ……   ……   “……总之,就是这样。”   两点半,应听颂的闹铃准时响起来。   他第一时间点开和易珩的聊天页面,刷刷刷地用手指去戳每一段文字旁边的小红点。   千里之外,易珩还没来得及关闹铃,就被男朋友砸过来的长条消息弄晕。粗略扫过几眼后,更是皱起眉毛,直接拨通视频。   应听颂由此收获一个趴在床上、眼皮仍然耷拉着,却拿关心目光看自己的男朋友。   他嘴上说着自己今天碰到的状况,眼睛却一直落在男友身上。   易珩没有裸睡习惯,但也仅仅是会在睡觉时穿一条短裤。换句话说,这会儿展露在应听颂眼前的,就是易珩的宽肩窄腰,上面的每一块肌肉都流畅又漂亮。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也有些时候了,应听颂是能记起这些肌肉沾着亮晶晶汗水隆起的样子,却也觉得那画面已经有些模糊,非常需要巩固。   他尽力加深印象。另一边,易珩则是眉毛越拧越紧,“之前你也经常提时霖啊,”不光是时霖,应听颂身边大大小小的员工他都有所了解,同时对方也了解易珩这里的所有同事,“当时怎么他还显得挺正常?”   应听颂露出忧郁模样,和男朋友讲:“这可能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透过屏幕,易珩很专注地看他,“你真没事?——站起来,往后推,转一圈。”   这自然是要“检查”应听颂有无被时霖伤害到的意思。面对男朋友的关心,年轻的应老板十分配合地照做,任由易珩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一番,再口头给他一个“不错,最近锻炼得也挺好”的戳。   应听颂笑着接受了,还撩起T恤下摆,给易珩看自己的腹肌,诱惑他:“怎么样,想不想摸一摸?”   易珩说:“你飞过来我就摸。”   应听颂叹气,放下手中的衣摆,“我也想过去出差,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你呢,下次放假是什么时候?圣诞节?”   易珩:“差不多吧。”   应听颂喃喃开口:“想和男朋友见面怎么那么难。”   易珩安慰他:“明年就好了,我应该能回去。”   应听颂一愣:“回来?”   易珩笑着点头。   他态度轻松,要不是应听颂知道男友在外有一份多难得的事业,他恐怕也要觉得易珩的决定做得很轻松。   这么一想,比起男友要回到自己身边的喜悦,应听颂心头升起更多的还是担忧。   他问:“你可别冲动啊,那个乐团有多难进,你又不是没和我说过。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又能经常见到你喜欢的那些名家,怎么能说走就走?”   易珩倒是很平静,“咱们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要不然是你过来,要不然是我回去。你家的所有产业都扎根在国内,鸿越也不是适合向外拓展的产业。我不一样,本来爸妈就在国内,也一直有国内的团队在邀请我。怎么看,都是我回去更轻松。”   应听颂嘴巴张了张,又闭起。   易珩还是看他,视线温柔了很多,说:“想见的老师,我都已经见过了。想体验的舞台,我也都体验过一遍。听颂,你不用为我觉得遗憾。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我才要觉得遗憾——要不是合同明年才到期,我简直想现在就走。”   应听颂揉一揉脸,“你现在别和我说‘合同’,听到这两个字我心里就咯噔咯噔的。”   易珩忍不住笑,“好,不说。”   应听颂又看他。很多话一起浮到喉咙。他整理了良久,终于能够开口。   “我知道,你说得再有道理,其实也只是在安慰我。”青年说,“但我竟然真的被安慰到了,觉得既然你也觉得这样更好,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等着你回来找我。”   易珩手肘撑着床单,笑着看着屏幕。   应听颂:“易珩,你……”   易珩说:“我爱你。”   应听颂瞳仁微微收缩。   “我也爱你。”他说,语气轻得像是叹息,“从很早之前开始……”   易珩:“嗯,虽然你一直自称是高三那会儿才对我有想法,但我也一直怀疑你有想法的时间比那早得多。”   他拿最正经的语气,说起最不正经的话。还微微眯起眼睛,朝应听颂勾手指,说:“从实招来。”   应听颂只好礼貌地回答:“谢谢,我有原则的,不对未成年下手。”   易珩笑了:“好像你那会儿不是未成年一样。”   应听颂哼笑一声,“我还没说完呢——对未成年不下手,但对男朋友可以下手。我刚才都转给你看了,你现在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   易珩听着这话,先是怔忡,随即叹为观止。   “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应老板。”他用应听颂能听到的声音嘀咕,“看不出来,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办公室门关着?不会有其他人进来了?”   应听颂点头。   易珩就笑笑,知道关于“回去”的话题已经结束。两人现在要做的,是享受眼下一刻。   “好。”他撑着床铺,轻巧地从上面坐起。薄被从身上滑落,露出更多皮肤。 第226章 没找替身(6)   当了许多年异国恋人后,应听颂与男友有了许多专属于他们的“惯例”。   两人每天有两场固定通话,时间分别在易珩刚醒,以及应听颂将睡的时候。算上时差,差不多就是国内下午两点半,以及易珩那边下午五点。   并非每日这时候他们都正好有空。可即便是没时间与对方久聊,两人也会把语音通话打开,起码听一听对方的声音。   而像今天这样,易珩不急着起床,应听颂又能抽出精力的时候,他们的视频时间起码在半小时以上。对应的,晚上应听颂会多加半小时班。恋爱、事业,两不耽误。   欣赏完男朋友的转圈表演,应听颂又看着易珩踩着拖鞋去洗澡、做早饭。前一样画面自然不会出现在屏幕里,但易珩会把手机扣在浴室的洗手台上,一边冲水一边继续和应听颂聊天:“……爱乐厅那边最近又邀请我们了,不出意外的话时间会定在下个月。”   应听颂就笑:“那你记得提醒我把闹铃时间调一下。”换了国家,两个人之间的时差也会变化。   易珩:“嗯,咱们都记得。”说话间,他很快结束冲水,裹着浴巾回到镜头前。   一边单手拿毛巾擦头发,一边举着手机往外走,“我看看,冰箱里应该还有昨天剩下的面包片,做个三明治吧。”   应听颂虽然刚吃完午饭,这会儿依然喉结滚动,“说得我又饿了。”   易珩把手机放在厨房操作台边儿上的支架上,朝镜头一笑。   应听颂非常确定,男友此刻一定对他的魅力心知肚明。会有当下表现,就是在勾引自己。   被擦到半干的头发已经不像是刚从浴室出来那会儿不断滴水,可依然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潮湿。几缕乌黑的发丝勾在面颊上,一点亮色在上面不断凝聚。   终于,那些聚集的亮色还是化作细小水珠,顺着易珩的面颊淌过他的脖颈、浴袍领子……往应听颂看不到的地方去。   “knock knock~”似乎是察觉到了应听颂的出神,易恒隔着手机屏幕敲敲手指,“应老板在想什么?”   应听颂严肃:“你怎么能湿着头发开冰箱!里头多冷啊,万一给你冻感冒了。”   易珩:“……”   后头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再找不到说出来的时机。   看着男友无语地歪着头的样子,应听颂下巴微抬,心头充满了自己胜出一局的喜悦。   他这幅“看吧,我赢了”的样子,倒是又逗笑了易珩。青年从善如流地关掉冰箱门,抱着生菜、香肠、鸡蛋等各种材料转去一边,还不忘把手机屏幕也转过去。   看着男朋友哼着小调开火,应听颂更想吃东西了。原先还很细微的饥饿感变得越来越清晰,不知何时竟化作一股近乎于烧灼的欲望,堆积在他的胃里。   大约是他的神色透露许多,也可能只是易珩对应听颂太了解。在把煎好的香肠片、鸡蛋和生菜一层层放在面包片上时,他抽空看一眼应听颂,一下子笑了,问他:“真的想吃?”   应听颂手指交叉,矜持地点头。   易珩笑眯眯:“那就来啊,我给你做。”   应听颂叹气:“你这么说就太没意思了。又不是不知道,我真过去了,你肯定没精力做饭。”   易珩卡壳。   应听颂幽幽地说:“但你那房子附近的外卖都特别难吃,也就有家披萨还行。最后咱们十有八九还是点他们家的招牌套餐,结果你又光顾着哭,得等披萨放凉了才又把人家拿去热。”   易珩:“……真是谢谢你总结得这么明白啊。”   应听颂笑着回答:“不谢。”   在和男朋友的闲聊当中,半小时很快过去。   等到视频挂断,应听颂已经完全是“充电结束”的状态,可以以最好状态投入接下来的工作。   不过,下个月,爱乐厅……   投入暂停。应听颂从一边拿起自己的行程表,若有所思。   ……   ……   时霖是在四天后离开的。   有了前面和老板的交谈,又亲自看出时霖无心继续待在鸿越,夏悦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定了KPI:最多一礼拜,下周一他那张桌子就换别人坐吧。   考虑内部调岗来的员工不一定满意“生活助理”的职场前景,老板对其他人又不一定有对“元老”的包容耐性,夏悦到底选择了对外招聘。   鸿越的名头摆在那里,周六、周天接连开了两轮面试后,夏悦从HR前期选定的人中挑选出三个最终候选,又把他们的简历交给应听颂,由老板本人做最终决断。   经历了时霖带来的阴影,应听颂没在选人一事上敷衍。他转手就把所有人员资料一起发给易珩,认真严肃地要求男朋友和自己一起挑选。   “这可事关你老公的人身安危!易小珩,好好看!”   易珩:“嗯嗯,谢谢应老板夸我。”   应听颂:“……?”   应听颂:“……”   还行不行了啊应老板!——青年在自己心头恨铁不成钢。易珩玩的梗又不复杂,自己怎么还反应了三秒钟!这不是输了吗!   这么说笑了一阵,两人到底正经起来,仔细研究起候选人简历。   还是因为在时霖身上得到的不愉快,这回夏悦给出的名单里没一个是刚毕业的学生。三名候选人都有一定工作经验,并且前一家HR都给了他们不错的评价。   在个人能力上,三人算是不分伯仲。到最后,还是应听颂剑走偏锋:“就这个吧。”   易珩疑问:“为什么?”男友的选择很明确,不像是挑兵挑将出的答案。   应听颂:“他的个人才艺上写了小号。”   易珩:“所以?”   应听颂:“学过音乐。以后我跟他夸你,他应该能跟着多夸几句。不像之前那个,每次我说起你,他都一副不知道怎么接话、马上就要晕过去的表情。”   易珩就笑,说:“原来当应老板的助理还有这种要求。”   应听颂:“嗯哼。”   易珩:“那行,就他吧——看这几个人的行业经历,都不像是能在‘生活助理’岗位上做长久的人。你也留意着,差不多到时候了,就把人往上提。”可别再和时霖一样,弄得男朋友有人身危险。   应听颂也在考虑这点,“对,就让人做一到两年,说不定两年以后我也不需要生活助理了。”   易珩:“是这个道理。”   两人说定,应听颂便将定好的新助理发给夏悦。虽然是周末晚上,夏悦依然给他发了一个OK表情包。   应听颂把她的回复速度看在眼里,在心头加了一个“给夏秘算加班费”的待做事项。   同一时间,在“加班”的却不光是夏悦,还有终于从鸿越脱身的时霖。   经历了过去一周对新世界的熟悉,眼下,虽然他依然打算靠录一个简单的唱歌视频来扬名,目标场所却有所变化。   不再是街道旁边随意一家咖啡馆,而是云城颇有特色的晚市。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总有无数小乐队围绕在这里,在爱好者们的爱好下开启一场场属于他们的开放式live。   现在,时霖正戴着耳机,在一个个小型乐队之间穿行。   像他这样的行人还有很多,没有人特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人们往往会在碰到喜爱的嗓音时驻足,来得早时还有不远处的台阶能坐,来得晚一些就只能站在街道旁边,拿手机手电充当小型灯海。   系统问时霖:“宿主宿主,你待会儿要唱什么?”   时霖说:“《凌晨一点了》。”   系统在自己的曲库里搜了搜,知道这是首其他世界里热度颇高的民谣。歌词是从一个加班到半夜终于能够回家、拥有短暂“自己生活”的人角度来写,另一个世界里很多人都会在听到歌以后感同身受,觉得歌手唱出了自己平常生活的疲惫与无奈。   选这首歌,算是时霖对委托人的一个小小致敬。再有,他一个非科班出身,之前也没有演艺经历的人进入娱乐圈,总要带着一个“理由”。以这首歌作为切入点的话,一切便都自然而然了。   系统支持宿主的决定,开始与他一起左右张望,寻找最合适的唱歌地点。   也不光是位置。时霖是空手来的,所以他还需要一个愿意把麦克风借给他的小型乐队。   不一会儿,青年选定了目标。他唇角勾出笑容,朝之走了过去。   系统尽职尽责地用镜头追随者他。直播间里,无数观众开始期待。 第227章 没找替身(7)   “坐端了。”   “好久没听过琳琳宝贝唱歌,还真有点怀念。”   “对,上个世界是琳琳在星际时代当美食家,再上个世界是琳琳在古代当巨贾。虽然也都挺有意思,但我一开始入坑琳琳就是因为一段琳琳唱歌的视频啊!”   “是在兽人世界那个视频吧?一群老虎狮子巨熊的崽子在琳琳的歌声里安稳下来了,超可爱~”   “最可爱♂的是,那群崽子后来都长成了两三米身高的大个子,琳琳得好辛苦才能……诶嘿嘿!”   在直播平台的观众开始回忆当初、顺道给刚进入直播间的新人指路的时候,时霖已经顺利地拿到了吉他。   旁边驻足的观众们看到这一幕,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诧。   这片开放式live区域的氛围一直很好,来这儿唱歌本身并没有出场费用,都是乐队们为了自己的爱好在平日工作之外的时间聚集起来。   不同乐队之间或许会有“竞争”关系,但都不太涉及金钱,只是暗暗比较一下今晚停留在哪边的观众更多,谁写的新歌更受到大家的喜爱。   如此情况下,有某个路人突然站出来借吉他,近乎是每天晚上都会发生的事情。一般来说,乐队成员们都会笑着点头。观众们也会有所期待,想知道新来的人是真的有才华,而是只想随便玩玩、打发时间。   在众人的注视当中,时霖嘴唇微微抿起,眉眼之间带着一点浅淡的忧郁,又是毫不怯场地拨弄起了吉他弦。   旁边乐队成员们相互看看,都从青年的这一个动作里做出判断:“不错,应该是个专业的。”   尤其是吉他手,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介意把自己心爱的设备借出去,可知道对方并非新手,他还是放心了许多。   再有,虽然对方目前只拨了几个音节,但他已经察觉出好听。   这个青年……   吉他手看着时霖。   这个新来的歌手……   观众们握住各自的手机。   种种视线当中,时霖嘴唇张开,唱出了第一个音节。   他的吐字有民谣本身的柔和,听起来却又十分清晰。   慢慢的,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就连旁边几个乐队,也放下了各自的乐器,一起看向时霖。   这种效果,是时霖本人也没有想到的。   他唱歌时闭着眼睛,一直到放下吉他方才睁眼。留意到众人的目光,他微微一愣,第一反应就是去问系统:“怎么回事?你刚刚是不是给我用道具了?”   “嗯哼。”系统承认,但又解释:“不算是我。有一个你的观众给你刷了礼物,那个礼物的功能就是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我就顺便给你用上了。”   时霖听到这话,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在现场观众们眼里,他是在看向自己、与自己真挚地道谢。直播间里观看的人们却知道,主播真正的说话对象是自己。   “之前我有很长时间都没再唱歌。”时霖说,“就像刚才歌词里一样,经常要熬夜、加班到很晚的时候。直到最近,我终于有了想法,能不能重拾很早之前的愿望。”   讲到这里,他低下脑袋,深深地朝所有人鞠躬。   “谢谢大家的关注、喜欢。如果可以的话,接下来,我希望你们还能来听我唱歌。”   话音落下,直播间完全被弹幕刷满。无数观众在对时霖表白,说:“琳琳宝贝,我当然会一直听你唱歌。”“怎么办,我老婆好爱我,我也好爱他。”“想让琳琳只对我一个人唱歌,可是做不到,便宜情敌们了”。   现场的气氛没有这么热烈,但观众们也足够捧场。等到时霖话音落下,直接有人问他:“那你明天晚上还会来吗?”   时霖看一眼前面把设备借给自己的吉他手,微微笑了一下,“应该会吧?如果我买了自己的乐器的话。”   说完这句话后,他把吉他递还给了原主。抿着嘴和对方说了一句谢谢,而后又鞠了一个躬,这就转身离开了。   观众们还想去追,时霖却已经在系统的帮助下消失在了人海里。   系统有些摸不清楚宿主的战术。等到两人从live场地离开,它便不停开口,“宿主宿主,怎么这就走了?”   时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之前说的视频,你录好了没有?”   系统回答:“好了。”说着,给时霖投影出一段内容。   和时霖要求的一样,整体看来这段视频的画质不算很好。光影都是模糊的,也有时不时地晃动。   可在这些“缺点”之外,它的优点也非常明显。时霖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音,画面当中的自己也是最好的角度。   “不错嘛。”他说,“你注册一个这儿最受欢迎的社交平台的账号,把它发上去。记住,不要用纯新号。”   系统了然:“得要是有一定使用痕迹那种?懂了。”   在数据信息这方面,系统有着超出当下时代不知多少年的实力。不到眨眼时间,一个分明刚刚出现,却又像是已经被使用很长时间的社交账号出炉了。   紧接着,系统上传了视频。往后,不用时霖再有什么交代,系统已经开始自发地对视频进行大数据推送。   这天晚上,云城本地的音乐爱好者是第一批收到推送的人。他们讨论着视频里青年唱歌时的技巧,讨论着他那首众人从前从来没听过的歌,讨论着对方拨弄吉他时的指法……在无数讨论当中,视频的传播面越来越广。不到午夜,就被更多人刷到。   时霖已经睡了。他对自己的计划信心满满,以至于第二天听到系统告诉他,视频播放量已经超过三百万,正在朝千万进发的时候,时霖也没有更多反应。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站在厨房里,开始按照委托人记忆的那样烹饪早饭。   系统还沉浸在数据不断增长的喜悦当中,见状回神,问:“宿主宿主,之前不都是我点外卖吗?”   时霖说:“虽然我打算走和委托人不一样的路子,但毕竟用了人家的身份,还是保留一些人家的习惯比较好。”一顿,“再说,会做饭的男人不是更吸引人。”   系统了然:“也对!那我把你做饭的样子也拍下来,后面一起发视频?”   时霖笑了:“不错啊,有进步。”   一人一系统在厨房里忙碌良久,还真让时霖端出来一份卖相颇好的吃食。他心满意足地端着盘子来到桌边,想想这会儿应该还饿着肚子的应听颂,忍不住“啧”了声,“委托人之前对他多好,他不知足。现在好了,这手艺只有我能尝到。”   说罢,时霖拿起手中的肉馅饼,一口咬了上去。   看到他的动作,弹幕上登时飘出一片:“我也好想吃啊。”“什么时候开通琳琳宝贝的手艺快送功能?”“现在都算还好了,上一个世界,琳琳宝贝知不知道我过得有多辛苦TT~~~”   在这同时,系统问:“宿主宿主,吃起来怎么样?”   时霖看一眼弹幕,系统会意,帮他屏蔽了面对观众的收音功能。   得到系统的示意,时霖松了口气,回答:“这个世界毕竟没有前面一个世界发达,里面的食材也不算丰富……”   系统似懂非懂。   时霖:“嗯,这应该就是‘家’的味道吧。像是应听颂那种豪门长大的人,平常最缺的就是给他家庭感的东西了。”   有道理。   系统煞有介事的点头,时霖则心想,委托人的手艺肯定比不上自己,但他做出的食物应该自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才会让应听颂在他离开之后念念不忘。   可惜的是,想要再吃到同样的东西,应听颂必须得付出代价。   “今天晚上,”他没再想应听颂,“按照昨天说的,我会再去一次那个唱歌的地方。系统,帮我搜搜云城最大的乐器交易市场在哪里。”   系统答应下来,往后一个白天,时霖就一直忙碌于挑选新的吉他。   好不容易选出合心意的,看一眼时间,已经来到傍晚。   他马不停蹄,带着新采购的设备抵达live场地。不出意外,这儿已经聚集了大量刷到视频的本地人。   并不能说他们已经成了时霖的粉丝。只看过一条视频的年轻人,这会儿更多是过来凑热闹。时霖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遗憾。他相信,只要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他一定能成为他们眼里最耀眼的存在。   “谢谢大家,”站在麦克风前,时霖先是笑一笑,然后拨弄起了吉他,“今天,我给大家准备了三首歌,请听——”   ……   ……   一个街头歌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爆火。   除了普通观众,也有无数媒体的镜头转到了时霖脸上,想要挖掘他的故事。   自然而然的,作为他的前东家,鸿越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   关注时霖的人中逐渐出现一个论调:或许之前发生的一切仅仅是鸿越的一次炒作。作为娱乐公司,他们选择了一种与过往不同的道路来捧出新人。而从目前的结果来看,他们的新手段的确有用,吸引到了无数目光。   这话出来,有人表示了对时霖的失望。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打工人,怎么背后又有资本来扶持呢?……一条评论发出来,还没过多长时候,评论人已经在诸多来自时霖粉丝的回复下受不了地删除。   以上这些,都是系统总结概括之后告诉时霖的。   “那宿主,”系统问,“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要不要回应一下?”   “回应肯定有,但不是现在。”时霖说,“等到我和鸿越的对头签约,那些谣言当然不攻自破。”   系统:“也对。”又问,“你有决定好具体签哪家吗?”   时霖摸摸下巴,“还在考虑。”毕竟“鸿越的对头”还真有点多。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娱乐业历来是块肥肉,想要从中咬出利益的人多若过江之鲫。而鸿越虽然背靠应家这棵大树,过往成绩也算不俗。可毕竟不是老牌出身,从整个圈子来看,它也就算一家中等规模的娱乐文化公司。   有资格和它掰腕子的公司不在少数,其中对时霖表达了兴趣、给他递出橄榄枝的同样不少。为了后面的发展,时霖可不得仔细挑挑。   也不光是自己挑选,他还拿着这话去问观众们,“你们有什么想法,也都讲讲。”   被主播这么看重,观众们当即欢呼起来:“我就知道,老婆心里是有我的。”   “老婆老婆,选我!”   “不太懂这个时期的地球,但我知道,现在渣狗肯定后悔得眼睛都红了。”   “对啊!原本琳琳宝贝一直绕在他身边,现在好了,宝贝被那么多人看到。我都可以想象出来渣狗悔不当初的样子,可惜他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宝贝在哪里。”   “老婆老婆,什么时候去和渣狗见面?”   “+1,我也想知道,迫不及待了。”   看着逐渐跑偏的弹幕内容,时霖微微一顿,想想也的确该有一次碰面,便点头:“行,我找个机会吧。不过现在,还是先来看看这些公司……”   观众们又笑闹了一阵,这才按照时霖的话回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各家公司上。   “星耀文化这个看起来不错,有挺多影帝影后的。”   “寒梅音乐比较好吧?可以直接给老婆出唱片……”   “还是明朔更好,他们老板好帅,可以和琳琳……嘿嘿嘿。”   “笑死,那我也支持这家,迫不及待看渣狗脸色都变了的样子了。”   与此同时,正被弹幕惦记的应听颂:   青年伸了个懒腰,毫不意外地听到自己的关节骨头在“咯吱咯吱”作响。   没关系。他毫不在意,甚至有点雀跃。   加班结束!从明天开始就是休假!   易小珩,等着惊喜吧! 第228章 没找替身(8)   应听颂早就做好准备了。   机票定在明天一早,十二个小时的航程之后,自己会在易珩那边当地时间中午十二点降落。   易珩乐团的演出是下午七点开始。换句话说,除了出机场、去酒店稍微收拾一下自己的时间,他还能抽出几小时工夫,在当地给男朋友挑选一件见面礼。   光是想到这些,他心头便满满都是雀跃。还是闹铃响起来、应听颂意识到已经是自己往日与易珩通话的时间了以后,他才勉强冷静。   他对着镜子,调整表情。   惊喜之所以是惊喜,就是因为易珩对他的安排一无所知。万一这会儿太高兴了,以至于显露痕迹,那可是万万不妙。   至于明天——按照过往安排,他在飞机上的时候,易珩也会与他有一场通话。   应听颂想好了,到时候就说自己要参加会议,没办法和易珩视频。   然后呢,他会装模作样地对着飞机座椅说几句商务内容。再接着,就以关心男朋友的名号,让易珩早点挂断电话,好去准备晚上的演出。   十分完美。   应听颂接通视频。   对面是大约刚刚结束了排练的易珩。他还没有离开场地,身边就是一台钢琴。应听颂见了,笑道:“你同事是不是都在旁边?”   易珩大大方方地回答了一句“是”,还把手机拿起来,对着周围转了一圈。   有相熟的人看到他的动作,登时意识到什么,凑过来与应听颂打招呼:“应!你好啊!”   应听颂同样笑眯眯地招呼回去。别看他和易珩见面的次数不是很多,但和对方的同事们,他可一直都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这也有国外风气毕竟开放的缘故。在外面,易珩一直不吝于对所有人承认“我有一个在国内的男朋友,我们很相爱”。与应听颂视频的时候被人看到,他也会直接对着对方介绍自己的男友。   倒是应听颂这边,一是国内风气摆在那里,二是作为娱乐公司老板,还是一个长相不错、偶尔几次照片泄露都被追星粉丝们感叹“鸿越那位应总为什么不出道呢”的老板,他一点儿都不想让易珩被卷入各类传言里。   于是,知道他和易珩关系亲近的人不少,亲耳听到他说“对,这是我家那位”的人却不多。   话虽如此,可在他身边待的时间久一些的人,譬如夏悦、司机,纵然应听颂不直接开口,他们心头也早就对老板与易珩的关系了然。   再说当下。应听颂一面不断提醒自己,可别在易珩面前表现得高兴过头,以至于让易珩看出什么,一面不动声色地打听起他们去了爱乐厅那边之后住什么酒店、表演结束之后又有什么安排。   易珩一一与他说了,应听颂面儿上不显,心头却是严肃地全都记了下来。   还悄悄替本该当易珩在酒店的室友的人感谢自己:要不是应老板,他岂不是必须和易珩在一个房间?也有了应老板,原本的二人间变单人间,怎么想都方便不少。   “你是新签了什么单吗?”视频另一头,易珩冷不丁问。   应听颂瞬间回神,“什么?”   易珩观察他,“感觉你挺高兴的。”   应听颂眨眼,没有否认,而是坦言:“对。咱们上高中的时候你不是一直都在说吗,爱乐厅是你梦想中的地方。那会儿你只能去里面看表演,如果有一天,你能自己在里面演出……”   易珩笑道:“该有多好。”   应听颂同样笑一笑:“到现在,你也过去不少次了。而且我查了查,就算是国内的乐团,也有不少能被那边邀请……”   易珩趁机说:“对。所以,我回去的话对我的事业不会有任何损害,咱们还能有更长时间在一起。”   应听颂喃喃说:“搞得我都开始期待了。”   易珩温柔地说:“我也很期待。”   他不知道,两人这会儿期待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聊了没多长时间,应听颂就以“明晚就要表演,这两天我就不多闹腾你了”为理由,提出结束通话。   顺道把自己给明日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易珩听着,笑一笑,说:“那咱们下次再聊,应该就是我这里的下午。”   应听颂严肃:“对,我这里的晚上。”一顿,“不过,最好还是等你演出之后。”   易珩哭笑不得,“怎么回事?前几年我头一次来这儿登台,应该都没你现在这么重视吧?”   应听颂想了想,觉得也是。但前面那么多努力都做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时候泄露真相。所以他抿一抿嘴,说:“但是你很喜欢现在这个团的同事,以后……”   易珩的眼神又柔软下来,告诉应听颂:“以后我们也一直都是朋友,而且我还会在国内交到新朋友。所以,你真的不用为我觉得遗憾。”   应听颂心头又胀又软,明明原先只是作为借口这么讲话,眼下他却真的感受到几分易珩的不容易。   而他做出这样不容易的选择,全都是因为自己。   “我简直迫不及待了。”去见你。   云城市中心的一套平层中,主卧床头,青年喃喃开口。   “什么?”易珩微微歪头,大约因为应听颂前面讲话的声音太小,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应听颂看着他的表情,柔软情绪更多一重。气氛都走到这里,他便能毫不犹豫地开口,告诉易珩:“我爱你。”   易珩笑了。他从前有总结过,两人异地这么多年,能始终保持感情稳固,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无论是他还是应听颂,都能始终不吝于对对方表达感情。   前段时间是他,现在就是应听颂了。   “我也很迫不及待。”他眨眼,“好了,那我先去找同事们,你也早点休息。明天那场会加油,虽然不知道你又要谈什么合作,但你肯定可以。”   应听颂看着男友的面容,一阵窝心,悄悄伸手,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   这个角度,易珩本人是看不到的。应听颂只看到似乎有人叫他,于是他侧过头去——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道:“没关系,我明天就能摸到你本人了。”   这么一想,连倦意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也就是应听颂的自制力摆在那里,虽然心头情绪堪称激动,可当他默念了几次“现在不睡着,明天就只能在酒店里补觉,没有易小珩能抱”之后,到底还是睡了过去。   转眼天亮。   按照安排好的那样,应听颂带上行李箱,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赴机场。   一路顺利,就连几个小时之后和易珩的通话也很顺利。大约易珩本人也因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对眼下有的每一场演出都非常珍惜。不等应听颂在通话里提出,他便主动道,又有同事来找自己。   应听颂安慰他:“你们今天还得最后排练一回吧?不用管我,等今天结束了,咱们慢慢聊。”   易珩笑着答应。   电话挂断,应听颂放松身体、看着飞机窗户外的云彩,脸上也全都是笑意。   ……   ……   在奢侈品店摆出的各样商品里,应听颂选择了一对琴键模样的袖扣来当男友今晚演出顺利的礼物。   进店门之前,他还在琢磨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配得上易珩。看到这对袖扣之后,他却知道,自己算是来对地方了。   易珩从小到大学过无数乐器,从西洋乐到民乐都有涉猎,甚至在家学渊源下对一些古典乐器也有所了解。但到最后,他最熟练、也凭借此考入当下乐团的,是钢琴。   作为他们乐团唯二的钢琴手之一,同样作为乐团里极少数的东方面孔,应听颂知道,走到今天,易珩付出了多少努力。   而现在,为了能更加靠近自己,易珩打算放弃他曾经为之拼搏过的一切。这一点,光是想一想,应听颂就会窝心不已。   就算对方说再多安慰他的话、再怎么表示回国之后他并不会失去什么,他依然……   “这位先生。”   应听颂思绪浮动,并未留意到旁边人在叫自己。   对方却并不气馁,又叫了一声:“这位先生?”   怀抱花束、礼物来到爱乐厅外的应听颂:“……什么事?”   他目光微定,去看对面的两个男性。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东方面孔,大约是因为这个,两人才选择在人群当中叫住自己。   此刻得到了他的回应,两人当中面容更柔和些的那个便笑一笑,问:“可不可以请你给我和我男朋友拍一张合影?”   男朋友?三个字出来,应听颂看对面两个人都亲切了不少。没想到,异国他乡,会见到一对同样来自国内、还同样拥有同性恋人的情侣。   尤其这么看起来,对方二人的关系也十分亲密。   他欣然答应了青年的请求,为对方拍好合影。距离音乐会开始还有些时候,是以当对方再与自己闲聊时,应听颂也愉快地接话。   他倒是没直接和外人承认自己是要见“男朋友”。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必要与对方讲太多。   应听颂仅仅简单道:“对,有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朋友,今晚要在里面演出。”   明明什么都没说,对方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原来是这样。看到你来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应听颂便想,这可能就是“同性相吸”吧,他们好像已经明白了。   不过,他前面没有直接承认,这会儿自然也不会直接否认,只道:“嗯,我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先进去?”   “好。”对面的男人、青年点点头,“我们再在外面待会儿。”   应听颂听了这话,不曾多想,抱着鲜花便进入厅中。   他背后,男人看一眼身侧的青年,看青年轻轻点头。   “是有和其他‘系统’接触的能量波动残留,”他说,“但是很轻微,那个系统应该已经从他身边离开很久了。” 第229章 没找替身(9)   能让易珩苦心准备良久、考中之后不惜与男友异国恋也要留下来的乐团,自然声名不俗。   有这样不俗的声名,则是因为其中成员们更加不俗的表现。   在确认自己爱上易珩之前,应听颂对交响乐仅仅停留在“了解”阶段——就算是在他和易珩还没有确认关系的时候,易珩也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对朋友喜爱的领域,他自然不会一窍不通。但要说有多么懂,却也不可能。   直到他爱上易珩,又以此为切入点,爱上所有易珩喜爱的东西。   现在的应听颂,已经算得上水平不错的鉴赏者。要是台上没有自己的男朋友,他甚至可以在一场音乐会结束后,对每一个表演曲目像模像样地说出个优劣好坏。   不过嘛,既然台上有易珩,他的注意力当然全都集中在男朋友本人身上。   两人相隔几十米距离,一身西装的易珩被淹没在其他乐手之中。   旁边就是昨天在视频里出现过的那台钢琴。坐在旁边的时候,易珩简直就像是一个小王子。   应听颂用充满欣赏的眼神看他,一时之间,倒是没那么注意易珩弹奏出来的琴声。   但他以外,其他人却是完全沉浸其中。休息时间,应听颂甚至听到有人在谈论:“……钢琴手的确不错。”   “之前我在他们的网站简介上看到钢琴手是一个东方人,还有点担心呢,今天开场的可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没想到,表现得这么好。”   这话出来,应听颂眉尖微微挑起一点,便想要上前接话。不过,他到底慢了一步。   有明显看过不少易珩表演的人站了出来,“你们应该听一听易的独奏。光是乐团演出,可不能完全看出他的水平。”   应听颂脚步停顿,饶有兴趣地听着。   讲话的人也不单是关注易珩,而是熟悉乐团里每一个人的专业能力。话题在钢琴手身上仅停了片刻,很快转开,对其他人也都讲得头头是道,让应听颂补充了不少知识。   他心头坦然而放松,想:“这样也好。我一门心思地看易珩,都没什么精力去听其他人的表演。等到后面见面了,他知道我是这副样子,不知道该有多得意。”   还是像现在这样,提前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一些“小抄”比较好。   应听颂如此计较。旁人眼里,他却仍然是一个神秘、优雅的东方人,端着一张英俊冷淡的面孔,站在一旁专注等待下半场演奏开始,半点想不到他这会儿在想什么。   不多时,休息时间结束,所有观众重新进入场中。   一场视听盛宴,从晚上七点一直进行到了十点,终于来到散场的时候。   应听颂并未像一般的观众那样,在开场之前就联系工作人员,请他们帮自己安排献花。他目的明确,花要等散场之后送给男朋友。   眼下嘛,就是最好的时候。   到了场外,应听颂拿出手机,预备给易珩拨电话。   已经到了这个点,倒是不用再在意易珩会通过他周边的环境知道他来到爱乐厅外。   应听颂甚至觉得,继发觉自己到来之后,易珩直接从后台跑出来、找到自己,最好直接撞进自己怀里的场面应该还挺浪漫。   他唇角勾着矜持的笑,看着手中通话请求页面。   良久良久,易珩都没有接通。   应听颂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喜悦期待,到后面,带出了细微的疑惑。   怎么回事?……唔,难道是因为表演在即,所以易珩把手机静音了,这会儿都没有打开?   他忽然意识到,这也是有可能的。   面皮抽动一下,应听颂低头,看到怀里花朵娇艳欲滴的样子。   他开始严肃考虑,如果自己抱着花打车去易珩所在的酒店,几十分钟的路程,应该不至于让这些小东西蔫掉吧?   话说回来,易小珩,接电话啊。   然而通话请求结束,易珩都没给他半点回应。   应听颂眉毛拧起一点,周围人见了他,脸上都露出同情深色:可怜的东方男人,为什么这会儿是这种表情?难道与他相约的对象并没有及时出现,而是一直到音乐会结束了,都留他一个人等待在外面?   各种故事在不同人心头轮番上演,应听颂则在心头做出决断。   再打一次。如果不行的话,自己恐怕只能……   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要重新按下按键。   这时候,一只手从他背后伸了过来,轻轻拍在应听颂肩头。   应听颂先是一愣,随即转身,一眼看到笑盈盈站在自己身后的那张面孔。   他嘴巴动了动,有无数话想说,无数事先拟好的台词一同挤入喉咙。偏偏真正开口的时候,他又只记得:“……你为什么?”一副知道我在这儿的样子?   易珩笑着从他手中抱走花束,又朝着另一个方向招了招手。   应听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认出来,对面站着的正是男朋友乐团中的人。   他微微一顿,和男朋友一起朝着对方招手,之后才整理好语言追问:“你怎么出来了?怎么不接我电话?怎么——”   易珩笑着侧头看他,说:“怎么在你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你的?”   应听颂话音停顿,明显惊讶地看他。   “我也不知道。”易珩耸耸肩,看起来轻松又潇洒,“可能是你带的花太好看?也可能是你在一群西方人里面太显眼?”   应听颂依然注视对方,心脏跳动速度明显加快。   在对方慢悠悠的口吻里,他向男朋友追问:“你刚刚说什么?我一进去,你就看到我了?”   “对啊。”易珩唇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我还知道,整个演出的过程中你都一直在看我。”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么明显又强烈,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   “快点从实招来,是不是压根没有仔细听我弹琴?”   应听颂拿他没办法,承认:“你都知道了,怎么还——”   “我不知道。”易珩说。   他讲话的时候,还是注视着应听颂。应听颂能看到落在他眉眼之间的灯光,能看清楚他眼里的笑意,还有他与自己讲话的时候那开合着的、像是柔软花瓣一样的嘴唇。   “我只是知道,男朋友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到了我的演奏现场。我心里好乱,弹琴的时候好几次都要按错音节,好在之前练习的次数好多,终于没有出错。   “和我说说,”他用那种应听颂无论听过多少次,都会无比心动的语气讲话,“你都计划了多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今天说是下午要开会,但是是不是那会儿已经在飞机上了?——哦,这个不用问,肯定是的。”   应听颂笑了:“你果然‘知道’这么多。”   易珩摊手,“好吧,那接下来真的说我不知道的。男朋友,你已经接到我了,相信你肯定不是想把我送回之前的酒店。那现在,咱们是不是应该上车了,而不是一直就在外面站着?”   应听颂轻咳一声:“你说得对。”   他也留意到了,作为难得的黑发黑眼面孔,身前的青年又是一副刚刚从演奏现场下来的样子,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有无数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两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目光,但是比起作为旁人视线的中心、话题的焦点,他们大约还是更喜欢回到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天地,来说说两人太久不见之后无从抒发的感情。   应听颂带着易珩去一边上车。走着走着,易珩抓住了他的手。   他做的那么自然、坦荡,应听颂低头看一眼,手腕一转,去和易珩十指相扣。   “这就是我唯一对国外有所留恋的地方。”易珩慢悠悠地说,“要是咱们在国内在这么走路,肯定有很多人回头来看你和我。”   应听颂说:“其实现在也一样。”   易珩严肃地回答:“不一样——现在他们看,只是因为我男朋友太好看了。他们应该在想,这里在走的是不是什么东方国家的明星,如果他们拍了这两个人的照片,能不能卖给报社赚上一笔。”   应听颂说:“我总结一下,你其实是想说在你眼里我就是最帅的,对不对?”   易珩笑了:“这不是明摆的事儿嘛——别告诉我你只订了一个晚上酒店,嗯,这次你能待多久?”   应听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从容:“少的话四五天,多的话一礼拜吧,但是可能后面几天要拿电脑处理工作。”   易珩听在耳中,嘴唇抿了一下,轻轻开口:“辛苦你了。”   为了和我见面,努力那么多、那么久。 第230章 没找替身(10)   回酒店的路上,易珩给乐团经理人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接下来要休假几天。   应听颂听着两人的对话声,目光微微下滑,正好能落在两人从牵上开始,就没有分开的手上。   而等易珩挂掉电话、转身来看男友时,所对上的,正好便是这么一幕。   他有意晃晃正和男友牵在一起的手,笑道:“咱们这样子,像不像是小学生?”   应听颂说:“不像。”   易珩:“唔?”男朋友难得有这么强硬地否定自己的话的时候。   他略略一想,就知道应听颂肯定有言下之意。果然,等到对方再开口时,讲出的正是:“幸好司机听不懂中文,否则的话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易珩笑道:“什么?”   应听颂:“准备好吧,晚上让你哭到哭不出来。”   易珩:“……”   应听颂瞥他,见他唇角勾起、肩膀颤动,一下子就明白男朋友这会儿在想什么。   于是他也笑了,看起来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现在你可以再多笑一会儿,待会儿——”   “哈哈、哈哈!”不等应听颂把接下来话说完,易珩已经克制不住,大笑出来。   来自陌生国度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座椅上的两个青年,眉眼同样轻松带笑。纵然不理解他们在讲什么,他也能想到,这一定是一对关系极为亲密的爱侣。   瞧瞧,两人现在多么快活,简直就像是刚刚从花园里飞出来、正在翩翩起舞的两只蝴蝶。   哦,这会儿,刚刚挂断电话的那只小蝴蝶还凑到另一只蝴蝶身侧,眉眼都是带着弧度的,与对方讲话。他这会儿说的,一定会是很风趣的爱语。   ——这倒是猜错了。   满心都是罗曼蒂克的司机完全想不到,易珩真正开口时,说的内容是:“不好意思啊,是你准备好哭吧。”   应听颂挑眉。   易珩指一指自己:“我,休息时间充足,刚刚表演完一场,又见到了男朋友,算是状态最好的时候。”   再指一指应听颂,下巴微微抬起,看起来得意又恣意,“你,刚从国内过来,之前还加班那么久,就算在飞机上一直都在睡觉,勉强算是把时差倒过来了,这会儿肯定也挺累的。”   应听颂眼睛微微眯起。   易珩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有十几分钟时间,来做心理准备。”   应听颂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目光,去看自己怀里的花束。   虽然是给易珩准备的东西,按说应该在见到对方的时候就给出去,可刚才易珩不是要打电话吗?   在“放弃与男朋友手拉手”与“由自己继续抱着鲜花”之间,应听颂选择了后者。   现在,他的目光一点点从饱满娇艳的花朵往下滑动,落在下方的绿色枝干上。   易珩在旁边笑眯眯地讲话,说:“难道现在就紧张了吗?这还没开始呢啊。”   应听颂说:“没有,我在看点细节。”   易珩挑眉,明显是觉得应听颂这会儿只是在装模作样,却还是就很体贴地与男朋友讲:“什么细节?”   应听颂:“这花上面的刺应该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易珩:“……”   易珩缓缓放下拍男朋友肩膀的手。   应听颂重新看他时,明显能看出来,男朋友耳朵后面、脖子都已经完全变红了。而领子以下、被衣料包裹,以至于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自然有更好看的景色。   他还是显得彬彬有礼,说:“易珩,你现在是紧张了吗?”   是把男朋友前面说的话送还给对方。   听他开口,易珩的表情有了鲜明变化。从一开始的复杂,到中途的无奈,最后,他仿佛低低骂了一声什么,这才扭过头。   “我男朋友好像是个变态。”   他用司机听不懂的语言、应听颂正好能听清楚的声音对着窗户说。   应听颂笑着拉一拉他的手,把人拽到自己身边,问:“还有呢?”   易珩说:“我好像挺喜欢他这种偶尔变态一下的感觉……”一顿,“真的处理干净了吗?”   应听颂眨眨眼睛,“当然。”   易珩说:“待会儿给我先检查一下。”   应听颂笑得不行:“好。”   易珩:“我好像的确有点紧张。”   应听颂:“可惜说晚了。”   易珩瞥他,半晌,唇角又勾起笑意来。   在司机祝福的目光中,两个青年在酒店外下车。   从大堂到电梯,再从电梯到房间楼层的走廊,一路上,两个青年都表现得规规矩矩,除了依旧牵在一起的手外,连肩膀都不曾与彼此碰到。   直到易珩从应听颂口袋里取出房卡,“滴”的一声将房间刷开。   应听颂先一步踏入其中,而后,就是易珩被他拉进去时的低低惊呼,还有房门“咣当”一下合拢、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到门上的动静了。   ……   ……   时间仿佛完全失去了意义。   外间天黑天亮,云卷云舒,仿佛都与屋子里的两个青年没有关系。   不知多少日子过去,原本光鲜的花束化作散落一地的花瓣,应听颂看一眼夏悦发来的消息,靠在床头、处理起他之前说的,“可能要处理一些”的工作文件。   易珩依然趴在他身边。最先时候,青年闭着眼睛。往后,半是因为应听颂敲键盘的声音不断传来,半是因为他原本也没有太多倦意。易珩慢吞吞地把自己换成了撑着下巴、侧头看应听颂工作的姿势。   这就是我的男朋友。   易珩在心头慢慢地想。   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足够的热情。可到了眼下场合,又有足够的冷静……   易珩舌尖在自己唇上轻轻扫过,能感觉到双唇在过去几天里被吮吸过度而有的酥麻。他就这么专注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应听颂,终于,某一刻,似乎想起了什么。   易珩开始在一边摸手机。   既然之前请假过了,接下来这几天,他近乎完全忽略掉自己身边还有这个东西。   不过,手机原本也不光是通话一个用途。譬如现在,他拿起机子、启动,满意地看到右上角提示里还有百分之五的电量。   易珩打开了照相机。   以“应老板男朋友”的独家角度,从镜头里看一旁的应听颂。   这会儿的应老板身上仅仅穿了一件衬衣,连扣子都没有扣上。   毕竟有一层布料在,并未有太多皮肤被暴露出来。可正是像现在这样,宽阔的胸肌轮廓若隐若现,倒是上面的牙印更加清晰……   易珩悄悄咽了口唾沫。一时之间,自己身上同样的痕迹隐隐变烫,存在感前所未有的鲜明。   “偷拍是不对的。”应听颂眼神都没有转一下,慢悠悠地和男友讲话。   易珩动作微顿,倒是没有什么被抓包的心虚。相反,他称得上理直气壮,说:“‘男朋友’拍照不叫偷拍——而且,我都还没按快门呢。”   应听颂听着这话,低低哼笑了声。   易珩的动作又变得慢吞吞了起来,身体往被子里滑动。   那句话虽然俗套,但放在这会儿却显得很恰当。   男朋友只是笑一下,他就觉得心头有只小动物在跳动。   “好吧,”笑过之后,应听颂很大度地允许他,“你拍,不过也不能让你白拍。”   易珩挑眉,应听颂侧头看他,手也落了过来,像是挠小猫下巴一样挠一挠自己男朋友,“等价交换,懂不懂?”   易珩笑了:“好啊你,跟我还谈条件?”   应听颂耸肩,另一只手在电脑上快速又操作几下,把批示意见发给夏悦。   之后,他就把电脑阖上,放在一边床头柜上。人则同样侧过身,和易珩面对面,一本正经地开口:“你知道的,你老公是生意人,在哪儿都要坚守本色。”   易珩半是被他逗笑,半是想看看应听颂后面还能怎么作妖,于是欣然点头:“好吧,那你先说说,具体是要怎么交换?”   应听颂严肃:“一般来说,当然是一张你的照片换一张我的。但是鉴于是你先动手偷拍——”   易珩晃晃手机:“我光明正大。”   应听颂从善如流:“好,鉴于是你先光明正大,说明这是我方市场。所以,我方提出的价格是:三张你的照片,换一张我的。”   易珩咋舌,而后果断摇头:“太贵了,拒绝交易。”   应听颂朝他眨眼睛:“这就不合适了吧?你可以先还价嘛。”   易珩想了想,“一张我的,换一张你的?”   应听颂:“易小珩,我刚才说的话你是没有听进去啊。这是我方市场,怎么可能那么便宜你。”   易珩挑眉,虽然没有讲话,应听颂却能想到。男友再开口的时候,说的一定是:“那我还是要拒绝交易。”   他自然不会给易珩这个机会。在对方讲话之前,应听颂先一步开口,“除了兑换比例之外,咱们也可以对照片内容做一些估价。比如,刚才你都忍不住……‘光明正大’了,说明前面的内容对你来说的确有吸引力、价值不菲,相应的,你也可以付出我觉得价值不菲的内容。”   易珩礼貌地:“我确定了,你就是在不怀好意。想看我的什么照片,直说行不行?”   应听颂大笑,伸出手,将人勾在自己怀里。   易珩身上暖呼呼的,皮肤柔韧,肌肉流畅,是他最喜欢的手感。   他一点点凑到对方耳边,先说:“你看,咱们其实还剩下一些花……”   易珩说:“不行,这种只能自己看。”   应听颂笑着去吻他,一边亲吻一边“指责”:“易小珩,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你老公是那种没有轻重的人吗?”   易珩:“你这个自称……”   应听颂假装没有听到,“之前鸿越旗下一个摄影策划了一套还不错的拍摄风格,花是里面的重要道具,咱们现在也试试看?”   易珩想了想,“虽然感觉你在说一个很正经的东西,但我怎么不相信你真能有这么正经?”一顿,“那就试试看吧。”   应听颂再吻一吻他,用仿佛抱怨的语气讲话:“你就知道冤枉人。”说着,颇有兴致地从手机里调出一组链接——动作间,熟练地切掉一堆乱七八糟的其他弹窗。   若是仔细去看,还能从那些弹窗上读出“音乐才子时霖”之类的字眼。不过,当下环境里,无论是应听颂还是易珩,都当真没有被上面的内容分走半分注意力。   应听颂在借着拍照片的名义抱着男朋友享受亲密,他男朋友则打起精神预备“审查”照片内容。须臾过去,果然被他察觉端倪。   “人家用了整整一个浴缸的花,”他说,“应老板,你要上哪里找这么多花过来?”   应听颂以平日商业谈判的专业态度,回答:“虽然没有花,但咱们不是有这里面另一个专业道具吗?浴缸。”   易珩狐疑看他。   应听颂后退一步:“实在不行,我方也可以做出让步。虽然有拍摄这个流程,但可以不保留拍摄的内容。”   易珩:“……”   易珩总结:“你其实就是想要和我一起洗澡吧?用得着说那么复杂吗?”   应听颂笑着朝他伸出手,明明是最与“庄重”挂不上勾的地方,这个动作却当真被他做出几分庄重。   好像他并非侧躺在床上邀请易珩,而是到了某一场上流社会的舞会当中。应听颂找到刚从钢琴旁边下来的小王子,朝他伸出手,问他要不要与自己一同跳舞。   记忆里,易家的小王子答应了他。在易珩十八岁那年,易家为他举办的成人礼上,两个人躲在窗幔之后的阳台,在易珩轻轻哼出的曲子里一同跳舞。   现在,他的男朋友同样答应了他,把掌心放在应听颂伸出来的手上,下巴微微抬起一些,“出发。” 第231章 没找替身(11)   原本预计里最长不超过一礼拜的假期,在应听颂的努力下,成了足足十天。   如果情况允许,他其实很愿意继续努力下去。可惜后面有一场会,小应老板必须得亲身出席。   再怎么遗憾,他也只能与男友告别。   易珩十分乐观:“咱们下次见面,也不用等到明年,圣诞节的时候我还有假。到时候,我可以回去。”   应听颂听着易珩的话音,总觉得有无数话语涌在自己心头。到最后,他也只讲出一句:“好,我等你。”   两人这会儿都在机场,一个要奔赴国内,另一个要回乐团平日所在的地方。   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两人抓紧最后的空时亲昵。   虽然不是什么严肃庄重的场合,易珩依然戴上了应听颂送他的袖扣。见应听颂目光转来,他就笑一笑,说:“像不像你陪我回去了?”   应听颂叹气:“我真想……算了,不说这些。你明年合同到期回国的事儿,有和你家里人说吗?”   易珩摇摇头:“还没,想先和你确定好。”   应听颂就笑:“现在算是‘确定好’了?”   易珩点头,“对,所以最近我就会和他们讲。”   应听颂:“那他们一定很高兴。”   易珩:“爸妈和我大哥倒是其次,主要是我奶奶。”   应听颂微微一顿,“我上次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很有精神、能认出我。”   易珩笑着点头:“对,这段时间她的状态一直都不错。医生也说了,如果能有熟悉的人陪着她,她的情况能更好。”   应听颂轻轻点头。   虽然比不上首富应家,但易珩他家也是云城名流。他的父亲、母亲都是国内有名的音乐家,大哥也在知名音乐学院担任教授。   而这样的家学渊源,可以一直追溯到易珩奶奶那一代。老人家年轻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钢琴演奏家,易珩选择钢琴作为自己的主乐器也是一定程度上受了他奶奶的影响。   可惜随着时间推移、老人年纪愈长,病魔悄悄缠上她。因易珩奶奶在很长时间里都依然能独立完成钢琴演奏,所以最初时候,家里人并未将她的一些症状往阿尔茨海默症上想。等到发觉的时候,情况已经颇为严重了。   好在以易家的家底,并不会缺乏对一名生病老人的照料。易珩奶奶确诊之后,他们也找了专业人士咨询、做各种治疗方案。到现在,就像两个青年前面对话时所说,老人的身体状况十分不错。大部分时候,脑子都并不糊涂,能认出家里人不说,连应听颂这样时不时在她身前晃悠一圈儿的“外人”她也认得。   “弹琴也没落下。”应听颂又记起,“还说要教我弹呢。”   易珩:“那你可得好好学了,回去之后我要检查的。”   应听颂:“这就有任务了?——也行,不过也不能光布置任务,总得有些奖励吧?”   易珩原本想说“当然可以”,但话音冒到喉咙里,他又记起自己和男朋友在酒店里过得天昏地暗的那几天。   青年的动作微微停顿,像是经过深重思考。   “可以。”他还是答应下来,只是在这同时强调,“我来决定是什么奖励。”   应听颂笑眯眯地答应:“Yes sir.”   两人一起待到了应听颂的飞机起飞时,易珩的航班则要晚上一些。   不过,易珩从上机到降落只要一个多小时,应听颂却要足足在飞机上待十二小时,过程中还要处理夏悦之前发来的一些工作。   忙碌一会儿,再休息一会儿,飞机上的时间倒是很快结束。   等到再度踏上熟悉的城市,应听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喃喃自语:“这就是没有易珩的空气啊。”   话音停顿,其他与他同一航班的人从小应老板身边走过。   应听颂打起精神:“不就是等到圣诞节吗?我可以。嗯,走了。”   司机早早把车停在机场等他。上车之后,应听颂并未回家,而是直接要求:“去公司吧。”   司机自然答应,应听颂则低着头,又开始用手机处理邮件信息。   虽然去找易珩之前,他已经加了很多班。可眼下,他又要以同样的强度加班,才能把这段时间落下的一些东西补回来。   累是累,应听颂精神上却一直很愉快。与易珩的相处,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充电。   维持着这种愉快,他当天就在公司停留在晚上八点。夏悦几次抬头朝老板办公室看,都没见出老板有下班的意思。   想了想,她自己上前敲门,与应听颂打招呼:“老板,那我先回了?”   应听颂照旧不会因为自己加班就要求所有人与他一起加班。听了这话,也只道:“行。这段时间辛苦你,现在还没到九点是吧?没关系,给你把车补登记上。”   夏悦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就是她喜欢留在鸿越工作的地方。   想到这个话题,她又忍不住想到时霖。   按理来说,一个已经离职了的员工,就算他之前在公司的确待了很多年、离职的场面还颇有戏剧性,也不至于在这么长时间以后依然成为办公室里的话题。   奈何这段时间,时霖本身就已经是一个话题。   最开始,是夏悦在上小学的女儿刷到他的视频,拿着手机和夏悦感叹:“妈妈,这个哥哥好帅。”   夏悦起先并未在意。大约是受自己工作的影响,女儿平日便很喜欢关注一些与娱乐圈有关的内容。类似这种看到某个长相不错、有一定才华的网红,于是来找自己感叹的事儿更是不少。   夏悦并不会在这方面阻止女儿,但也不会太放在心上。直到她看清楚女儿的最新感叹对象,夏悦微微一愣:“时霖?”   女儿有点惊讶:“妈妈,你认得他?”眼睛登时亮了,“他也是云城人!妈妈,那他是不是你们公司签约的艺人?”   别看小姑娘年纪还小,在这方面的名词上,已经掌握得头头是道。   夏悦却是完全不明白女儿在说什么,“什么艺人?我的确知道他,但是之前是在其他方面打过交道。”   女儿有点遗憾,却也和夏悦科普:“他这段时间超级火啊!我们班好多人都喜欢他。”   夏悦这下子是真的意外了。   等女儿去写作业,她拿自己的手机搜索起“时霖”两个字。映入眼中的无数关联词条,让夏悦在最短的时间内意识到,女儿之前说的“这段时间超级火”并非小学生的夸张言论,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积累,时霖最初那个借来吉他唱歌的视频已经突破千万播放量,并且得到了很多翻唱。   不过,任何一个翻唱都没有时霖本身的数据优秀。   考虑到歌曲的版权问题,还有不少人询问时霖,《凌晨一点了》这首之前从未出现在市面上的歌是否由他作词作曲。   时霖否认了这个说法,不过,在夏悦翻看的那些评论里,大部分网友对此持不相信态度。   “他是第一个唱这首歌的人,就算歌不是他的,他肯定也和作词人作曲人有关联。既然这么久了大家都找不到关联对象,那可能压根就没有那个‘对象’,歌本身就是他写的。”   “以《凌晨一点了》现在的热度,背后的那个人只要不是傻,就知道他应该出来蹭热度,可是从来都没有,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吧?”   当然了,也有粉丝更愿意相信时霖的话。   “照这么说,时霖难道就傻吗?是他的歌、他的曲子,结果他一点都不注重版权?”   “时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人吧?不如说如果歌是他写的,对他才是更有利。”   看了会儿争论,夏悦自己也开始思考,时霖原来那么有才华吗?会唱歌,还会作词作曲?   这么一个人,之前把他放在生活助理的位置,好像的确有点埋没了。   不不不。夏悦又摇头。她还没忘呢,小应总给了时霖多少优越的条件?希望对方来做项目,不也是为了时霖日后的发展?在时霖没有展露出能力的时候,他都愿意给他最好的条件。要是他愿意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他的才华其实在其他方面,老板能不答应捧他?   “简直……”   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滑动,夏悦看着一个个视频里时霖从一开始的略带忧虑,到现在已经能够自信自如地面对“粉丝”们讲话的样子。   “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他在一次采访里这么告诉记者,“虽然周围其他人并没有因为这个指责我,但他们总要在工作进度上等我,这让我在那个岗位上压力总是很大。   “后来鼓起勇气辞职了,我才有种发现新天地的感觉。原来只要从之前的圈子里走出来,就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赛道。”   夏悦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时霖的嗓音,有点茫然了。   理智上,她觉得对方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言语再加工一下,甚至可以成为激励人的励志典范。   感情上,她却忍不住想:“这个人真的是时霖吗?那个和我共事了那么多年的同事……脸是他,名字是他,就连讲话的声音也一样是他。”照这么看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可夏悦还是觉得,微妙的古怪感在自己心头蔓延。   “妈妈!”女儿在一边房子里叫她,“来帮我听写一下单词。”   夏悦回神,应道:“来了!”   前面的古怪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第232章 没找替身(12)   时霖是真的火了。   就算不通过系统每天在网络上搜集的那些数据判断,光看生活中越来越多人认得他、来找他签名合影,他也能意识到这点。   对于时霖来说,这并非什么新奇体验。不过,在这个空有信息传播力度,却没有相应的隐私保障装置的时代,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丝麻烦。   再次送走一个来找自己合照的粉丝、听了一箩筐对方表达喜爱的话后,时霖笑着目送对方离开,心里却已经在叫:“系统?”   系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宿主!怎么了?”   时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儿的人不一看到我就认出我?”一顿,和系统举例子,“比如之前那个星际时代,每个人的终端本身就是一个隐私装置。只要在上面做出相应的选项,就会在脸上生成一个伪装模块。在需要信息录入的时候,这个模块不会对个人信息有任何影响。当要只是平常行动的情况下,周围人眼里的‘我’都是其他样子。”   系统听完了,很遗憾地告诉时霖:“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方面的技术。”   时霖皱眉。   系统给他建议:“但是宿主,这里的名人们有他们自己的手段。”   时霖:“比如?”   话音落下,一个个周围人都看不到的投影屏出现在他身边。   前后左右,都是被各种口罩、围巾、墨镜包装得严严实实的明星。   时霖:“……”这么热的天,让他戴围巾?   大约是感受到了时霖的无语,系统很快做出反应,重新给他投放了内容。   这一幕落入直播平台的观众们眼里,自然又激起了一阵欢闹,“哈哈哈哈哈,琳琳宝贝前面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琳琳宝贝,我告诉你要怎么隐藏身份!只要你跟我回家,然后……”   “一jio踢飞上面的情敌,不许和我抢老婆!”   时霖:“……这个又是什么?”   系统:“一体式防晒帽。”   时霖沉默。   系统十分积极地给他推销:“宿主宿主,你往外面看,是不是有很多骑自行车的人都戴着这个东西?从额头一直遮到脖子,别人保管看不见你长什么样子!”   话是这么说的。   可时霖完全能够想到,自己戴上它了,会是怎么样一副滑稽的样子。   系统苦心又劝:“要是戴墨镜那些,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明显了,简直就像是告诉他们你是个明星嘛。”   时霖终于说:“好吧,那给我来一个。”   别说,等那个一体式防晒帽上了头,时霖还真的从中察觉出了方便。   虽然时不时还是有人边走边看他,但那目光都已经不再是对时霖身份的关注,而是成了对他脸上东西的好奇。   时霖尽量让自己更适应一点,系统安慰他:“宿主,你以后说不定都不用走路了,到哪里都有专门的车接送。这么一来,当然不用担心再被粉丝围住。”   时霖喃喃开口:“还是算了吧。”当他不知道吗?真到了那种时候,车外一定围满了更疯狂的粉丝。   从这个角度来看,果然还是之前所处的时代更好。镜头下的他再怎么光芒万丈、引人注目,都不会影响离开镜头以后的他的生活。   时霖心头暗暗感叹,这时候,系统忽然叫他:“宿主宿主,你看前面。”   时霖:“嗯?”   他定睛朝前方望去。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马路前。现在,他面对的自然就是正在红绿灯倒计时的马路。   上面行人、车子一同穿行,能看得东西实在太多,时霖有些不知道系统为什么要特地叫自己。   “南北方向的马路。”系统又提醒他,“看到了吗?那个老奶奶!”   时霖轻轻“啊”了一声,意识到:“她走得好慢,绿灯时间快结束了。”   “对对对。”系统叫道,“我刚才检测到了支线任务,完成的话可能会对主线任务有帮助。宿主,你快去扶那个老奶奶。”   时霖当即迈开脚步,不用系统提醒太多,他迅速来到老人身边。在老人慌乱迷茫的视线中,拿坚定口吻与她讲话:“老奶奶,我先扶您到马路那边吧?”   老人听了这话,仿佛更加不知所措,只是没有推拒时霖。   时霖便一只手护着老人,一只手拦着朝自己这边的车子,往前走了起来。   他的身体是在无数次任务当中优化过的,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却蕴含了颇大的力量。虽然老人并非完全配合,但“护送”的这一路,时霖走得也算轻松。   等到来到道路另一边,时霖松一口气,问系统:“然后呢,还要做什么?”   系统说:“和她聊聊,送她回家,或者把她送到家人手上——实在不行的话,送到警察手上也行,反正她家里人后面肯定会联系你来感谢。”   时霖想了想,“你刚才说这是支线任务,还对主线有帮助,难道这是应听颂家里的老人?”   不光是他,许多弹幕也有类似想法。   “琳琳猜的应该没错吧,可能是应听颂的奶奶?”   “如果琳琳能先把奶奶送回家,又顺便见到了渣狗的爸爸妈妈,换句话说,就是在渣狗一无所知的时候打入了他家内部。”   “渣狗:完蛋,为什么我身边的所有人都站在琳琳宝贝那边了——不好意思,我也在。”   “琳琳宝贝加油!我最喜欢的就是渣狗被身边所有人孤立的样子了。”   “……不是。”系统回答,“根据计算,宿主目前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时霖叹气,“怎么还弄得神神秘秘的?”不过,按照之前的经验,系统说的话总有它的道理。   时霖便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老人身上。   他前面就留意到了,老人的状态仿佛不太对劲。这会儿几句对话之后,对方的回答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家人,更不记得要如何回到家里。   时霖见状,开始觉得棘手。想了想,他问系统:“你不是可以侵入这些低级世界的所有网络吗?能不能直接查到她家在哪里?”   系统回答:“宿主,那是之前了。我们总部不是进行过一次升级吗,后来对我们的要求就严格了好多。越是这种世界,越不能动用太多力量,否则可能会直接被天道规则排斥出去。”   “那怎么办?”时霖头疼,“就按照你之前说的,把她送到警察局?”   系统也有些为难:“要不然这样,”又计算了片刻之后,它给时霖提出建议,“你先搜一搜最近的警察局在什么方向,往那边走的时候继续尝试着问一下,万一她又想起来了呢?”   时霖喃喃说:“也只能这样了。”   会做出这种选择,倒也不全是因为任务。   哪怕是普通情况下,遇到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不知道家在哪里的老人,将对方交给当前世界的执法机构,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一番搜索之后,时霖确定了,他和老人距离最近的警察局约莫有十分钟路程。   夏日炎热,可是两人都没有拿伞。时霖只能扶着老人尽量往阴凉的地方走,好在过了原先那个马路之后,两人前方紧接着就是一长片被绿荫笼罩的道路。   道路两旁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时霖全都无心去看。他依然绞尽脑汁地问问题,想要让老人多少想起来些什么。同时也在心中能不断猜测,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可惜的是,一直到道路走到一半,他都没有任何收获。   时霖不免泄气,好在他这会儿戴着一体式遮阳帽,就算泄气也不会被老人看出情绪不对。   这么又走了一会儿,时霖重新打起精神,正要再接再厉,老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时霖心中一动:一个患病的、体力也一般的老人,就算走丢了,也丢不到太远的地方。换句话说,对方应该就住在这附近。   也许让她停下的,就是她家。   想到这里,时霖朝四周看了过去,入眼都是一些普通的小区。   高楼之中藏着无数人家,就算老人真的住在附近,想要找到某个特定住房,也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正琢磨的时候,老人迈开步子,朝街边一家店铺走去。   时霖惊喜地看着对方难得的主动,自然不会上前阻拦。他跟在老人身后,等到对方停下,便第一时间抬头去看商店标牌。   这是一家乐器行。   落地窗旁边摆放着许许多多的钢琴,还有人坐在钢琴旁边弹奏。   时霖再低头去看,便见老人的手指在微微晃动。好像她并不是站在乐器行外面,而是坐在其中,正在演奏曲目。   青年登时意识到,自己虽然没有找到老人的家,但也依然找到了线索。   “奶奶,”他脸上露出笑容,“咱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第233章 没找替身(13)   老太太答应了。   时霖看着她望向钢琴时透露的神色,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这应该是一个懂乐器的老人。   结合她的年纪,这无疑非常难得。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扶着,一步步往乐器行中走去。   进了大门,立刻有店员上前迎接。见到这么一对年轻人带着老太太的组合,对方明显一愣,脸上露出迟疑来。   时霖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便只说:“你好,我奶奶在外面听到了弹钢琴的声音,觉得很喜欢,想要试一试,请问可以吗?”   店员脸上的犹豫更重。   在他们这种店里,路过的人看到钢琴、想要尝试,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如说摆在落地窗前的那些琴起到的就是吸引人的作用。然而一般来说,被吸引来的都是附近居民区里的小孩,偶尔会有一些年轻人,加上更零星的中年人。   店里自然很愿意让他们尝试着坐在琴凳上,也会在他们手指触碰琴键时给他们讲一些最基础的乐理知识。   这么一来,再下一步内容就呼之欲出了——他们会给这些显露兴趣的人推销课程。   一台钢琴动辄要五位数、六位数的价格,一般人就算喜欢,也得咬牙下定决心才会去买。课程却不一样了,体验两个小时只要88,后面正常一节上课也才不到三百。小孩子的父母很愿意让自家儿子、女儿掌握一技之长,年轻人和中年人们更是对店员“提升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的话没有抵抗力。   这也构成了乐器行真正占大头的收入来源。然而,小孩的兴趣有父母买单,年轻人与中年人们也能够为自己的心血来潮付费。老年人呢?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时霖把店员的踟蹰看在眼里,微微一顿,到底伸出手、将自己头上的遮阳帽摘了下来。   如此一来,青年略带薄汗的面颊出现在店员眼前。   他一只手扶着老人,另一只手抓着帽子,还是很真诚的样子,又问:“可以吗?”   店员眨眼,目光对上他的面孔,发出不可思议的低低呼唤:“时霖?”   时霖对自己被认出来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不如说,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会儿看着店员迅速从犹豫过渡到坚定的神色,他笑一笑,在对方的引领在到一台钢琴旁边坐下。   琴凳很长,老太太又瘦小。两个人同时坐上去,依然绰绰有余。   时霖耐心地帮老人把手放在琴键上,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   不光是他,旁边的店员也在耐心等待:这可是时霖啊!目前最火的新生代音乐人。传言在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司员工。现在,他写的、唱的歌已经红遍大江南北。   她甚至拿出了手机。倒也不是偷拍,而是上前询问了时霖的意见,问他自己可不可以留一段视频内容,用作自家乐器行后续的宣传。   “要是不行的话,”店员说,“我就不录了。”   时霖一心二用。关照老人的同时,也不忘与店员讲话,说:“可以录,不过给镜头里其他人打码。还有,至少等我们走了以后再发。”   这些都是应该的。店员松一口气,更加觉得时霖好说话。   这个念头冒出来,另一个念头便也抑制不住了。她踟蹰片刻,到底把心里徘徊良久的疑问问出口。   “虽然有点冒昧,”店员说,“但是《凌晨一点了》真的是其他人的作品吗?……我也有听你写的其他歌,从风格上来说,感觉是和《凌晨》非常相似。”   时霖微微一愣,心想,相似也很正常。他后续发表的歌曲,很多都是自己提供了灵感,再由系统以固定风格整合生成的。   以系统强大的功能,这样的生成甚至花不了一分钟时间。而时霖要做的只是从“库”里挑选,把最符合自己审美的歌选出来。   对眼前的店员,自然不能讲实话。他很快整理表情,笑一笑,说:“真的啊,对方不太愿意透露身份,”其实是压根没有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不过他知道有很多人喜欢这首歌,和我表达了很多次他很高兴。”   以《凌晨一点了》在另一个世界的火爆程度,这话肯定不算时霖说谎。那位真正作词作曲人也的确面对大众表示过自己对这首歌的成功的喜悦,虽然不是专门对时霖说的,但四舍五入,他作为“大众”的一员,这么讲也没问题。   店员点点头,心里倒是更相信那个说法了:明面上,时霖的粉丝们当然会认可时霖本人的话,和所有人澄清《凌晨一点了》并不是他的作品。可私下里,认为这首歌属于时霖的人依然不少,她们内部甚至就此有一套说法。   时霖的老东家正是一家具有音乐发行业务的娱乐公司,而《凌晨》里头的很多歌词都清晰点出作词人对老东家的埋怨。再有,如果这首歌是时霖在老东家工作期间写的,真计较起来,对方律师团上阵,未必不能直接拿到歌本身的著作权。   全看时霖与老东家的合同是怎么签的。   为了避免接下来在圈子里被穿小鞋,也避免带着自己心血的歌去到最不该去的人手里,时霖只能一再告诉所有人,《凌晨》是其他人的作品。   “那可不可以请你转告他。”店员认真地说,“我非常喜欢这首歌,听到的时候总觉得那就是自己的生活。”   时霖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他是有原则的。不能做到的事情,还是不要说谎了。   店员看在眼里,心中则想:他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在告诉我,那个理应“被转告”的对象,其实已经听到了我的话?   两人怀着不同心思,都有再说些什么的念头。这时候,一阵琴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打断了时霖与店员的思绪。   他们一同朝着琴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而后都是微微一愣。   店员是想:“怎么会!这个阿姨看起来年纪很大了,进门的时候甚至给人一种迷迷糊糊的感觉。可现在,她坐在琴凳上,给人的感觉却变得完全不一样。”   乐符在她指尖之下流淌,像是自天空散落的清亮月光。慢慢的,乐器行里其他的声音都弱了下去。不光是店员,在场所有人都被同样的琴声吸引,朝这边转来视线。   都不用店员本人上手了,不少“观众”直接拿起了手机,想要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录制下来。   店员则是在看到这一幕之后才恍然回神,赶忙把自己的手机一并掏出、开始录制。   整个过程里,作为镜头中心的老太太都并未留意到来自其他人的注视,而是一心一意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钢琴上。   一首《月光曲》后,她又接连弹了很多首知名曲目。有些时霖本人能听出来,剩下一些他却是通过系统的惊呼才有所了解。   时霖一面心道:“我果然没有猜错,老人家不仅会弹钢琴,还弹得非常好,可见出身不同凡响。”一面又想,“不过,这和她的身份……”   正琢磨呢,老人又结束了一首曲子。下面新开启的,却并非什么名作,而是一串称得上“简单”的音符。   时霖有些纳闷,问系统:“这又是什么作品?”   系统也没检索出来,“不知道,听起来像是胡乱弹的。”   时霖:“应该不至于吧?人家底子那么好,怎么可能胡乱弹。”否认了系统的猜想后,他开始沉下心,去分辨老太太指尖新流淌而出的音符。   “DO MI DO,DO FA XI,升调……”青年眼前微微一亮,“系统,你说这是不是一串电话号码?”   系统愣住了,“电话号码?”   它不太相信这个猜测,时霖却已经把自己的手机取了出来。   “一共11个音符,她已经重复好几遍了。”青年一面说,一面把自己听到的内容输入手机。以“131”开头,看起来的确是一个完整号码的样子。   系统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鼓励他:“说不定还真是呢,你拨通一下试试?”   时霖深吸一口气,果真按下通话键。片刻之后,对面接通了,开口的是一道温和之中带着隐约焦灼的男声,问:“你好?”   时霖看一眼旁边的老太太,回答:“请问你家里有老人走丢吗?”   对面明显一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有!我们正在找我奶奶,她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时霖谨慎地:“能不能和我描述一下老人走丢时候的穿着?”   对面很快说出一串内容。   时霖确认了,对面应该的确是老人的家属。他点点头,和对方报出自己当前所在地点。又答应,在他们的人赶来之前自己都不会离开。   等到通话结束,看着身侧依然在探亲的老人,时霖心头充满了奇妙感。   他偷偷和系统讲话,说:“没想到竟然还真给我猜中了。”   系统听着这话,仿佛意味深长,与时霖讲:“说明你们两家有缘分。” 第234章 没找替身(14)   老太太的家属来得很快。进入乐器行、看到坐在琴凳旁边的老人时,他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奶奶。”那个和时霖通过话的年轻男人在老人身边弯下腰,轻轻扶住对方肩膀,语气之中满满都是庆幸,“太好了,找到你了。”   老人没有看他,而是继续弹着钢琴。   年轻男人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了片刻,又转头去看一边的时霖。   “时先生是吧。”前面在电话里的时候两边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我是易璋。”   时霖笑着点头,说了一句“你好”。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差不多有数了。   原来不是应听颂的家人,而是白月光的家人。   不过,考虑到直播间的观众们还不了解白月光的情况,时霖并没有直接在和系统的聊天中透露这点。   再有,他自己也有几分好奇。要说应听颂的家人会与他接下来的任务直接相关,时霖很理解。白月光的家人呢?为什么会被系统判定成“帮助了她会有利于接下来的任务完成”?   时霖私下问系统:“透露一点呗?”   系统非常有原则:“宿主到时候就知道了。”   时霖只好遗憾地转过注意力,站起身,和易璋说:“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易璋还是显得很真诚,说:“这真是……太谢谢你,也太麻烦你了。”一顿,“咱们加一下微信吧?为了陪我们家老人,你应该耽误了不少事儿,误工费应该我们家出的。”   时霖笑着摆了摆手,“不用。我也是闲着走在路上,这才碰到奶奶 。”   易璋却坚持:“你帮了我们大忙,我们家肯定得有所表示。”   时霖想了想,说:“那这样,我看奶奶很会弹琴,应该是专门学过的吧?”   易璋听着,没有否认:“对。”   时霖笑道:“我自己也是学音乐的。如果以后我有什么这方面的问题,就腆着脸来请教奶奶,怎么样?”   易璋知道,青年这么说,只是在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不过,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对方不愿意收误工费,他也不能硬塞。转账过去,后头再被系统退回来,不就相当于自家什么都没做吗?   倒是学琴这种事,不说奶奶的状态好不好、能不能真的去教对方,光是自家那么多个玩儿乐器的,总有人能在青年有需要的时候给他指点一二。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好。”易璋点点头,“那咱们还是加一下联系方式。”   时霖没再拒绝了,“行——你可不要觉得我是随口说说啊,我是真的会弹琴。”   说着,他一只手依然拿手机,另一只手却已经碰上琴键。手指微动,流畅音符瞬时倾泻出来。   这并非委托人的能力,而是时霖本人在无数世界穿梭之后留下来的技能。   易璋听在耳中,夸赞他:“你弹得很好。”   时霖就笑:“不要这么说,我有自知之明的。这水平,连奶奶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说到这儿,时霖便真的准备离开。易璋也准备扶起老人、把她带回家里。   没想到,又出了一点意外。   时霖要把手从琴键上拿出来的时候,老人的手从一边伸了过来,轻轻覆在他的手上。   时霖一愣。这时候,老人的另一只手动了,开始继续弹琴。   时霖不明所以,易璋倒是慢慢有些了然。他嘴巴微张,正要提醒时霖。这时候,时霖却又自己反应了过来。   他同样把手放回琴上,竟是与老人联弹了起来。   平心而论,时霖在这方面的技艺并不算多么出众,老人却像是一个极好的老师,不单单能引导他,还能在他按错音符的时候即兴发挥,让他的错误被直接遮掩,甚至变成一段小小的出彩点。   如此一曲终了,时霖心头仍有动荡。易璋则已经回过神来,笑一笑,带着感怀的开口:“她应该是把你当成我们家兄弟了。”   时霖心中微动:以易璋的年纪,他的“兄弟”,岂不就是……   易璋:“我们小时候学琴,都是奶奶带入门的。那个时候,就是奶奶坐在琴凳一边,我或者弟弟坐在另一边,她带着我们熟悉按键。”   时霖说:“听起来真好。”   “是吧?”易璋还是笑,眼神当中怀念愈多,“我本身只能说‘学会’了,但我弟弟在弹琴上是真的很有天赋。后来他直接去国外音乐学院读了钢琴相关的专业,现在是职业钢琴演奏家。”   时霖干巴巴地:“哇哦。”   这个剧本他熟。正因为身在国外,所以白月光在应听颂需要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及时出现在他身边。真正陪伴着应听颂的,一直都是他的委托人。   然而应听颂就是能一边享受着来自委托人的照顾,一边继续去感怀白月光的存在。夜晚从酒局上下来,明明是委托人忙前忙后地送他回家、给他煮醒酒汤,可将他从沙发上扶起来的时候,应听颂嘴巴里念叨的却是:“易珩……”   委托人当时是什么心情?时霖简直无法想象。更无法想象的是,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委托人依然坚持了那么多年。直到前段时间,终于被系统捕捉到他过于庞大的悲伤。时霖因此来到这个世界,帮助他完成愿望。   “不好意思啊。”易璋看出时霖对自己家里的事情兴趣不大。仔细想一想,对方愿意帮忙已经很心善了,自己一直讲下去、浪费其他人的时间的确不好。   他提出来:“这样,奶奶暂时不想走的话,我再在这儿陪一陪她,你就先去忙吧。咱们回头再联系——一定要联系。”   时霖笑了,答应下来:“好。我可不是随口说说,后面肯定真的去找奶奶请教。”   易璋眨眼睛:“欢迎你。”   在一旁听到了完整对话的店员跟着眨眼。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时霖带来的老人并非他的亲属,而是以一种非常奇妙的方式得到了他的帮助。   这可真是……店员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把整件事发在网上,恐怕能引来不少关注。   但看看时霖,再看看老人的家属,他们好像都希望低调地应对整件事。   店员也只好在心头谈一口气,收起记录了前面画面的手机。   时霖没看到这一幕。他已经走在外面街道的绿荫之下,眼前依然是热热闹闹的弹幕。   虽然前面承诺过会尽快和应听颂有对手戏,可长期碰不到对方,时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观众们一边庆祝“渣狗就是不配得到老婆”,一边也有暗戳戳的遗憾:“虽然老婆一个人搞事业也很好啦,但还是想要偶尔来点刺激的。”   “也不一定要和渣狗。琳琳宝贝这么好,就应该多认识一点优质股啊。”   “琳琳宝贝看我~”   “懂了,这就穿到琳琳宝贝现在的世界。”   “唉,不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支股出现?原本我挺期待琳琳的新东家,可是新东家是个大姐姐管。”   “我就不一样了,琳琳什么时候和韩总单独见一见?既然琳琳是我老婆,那也可以是韩总的老婆嘛。”   “……”类似这种弹幕,时霖已经见了一箩筐。到今天,其中总算有一点不同。   “这不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优质股吗!”   “看到琳琳加了新股的微信我就放心了。”   “新股冲啊!”   “情敌+1,他刚刚看琳琳的眼神简直了。主动要留琳琳的联系方式,老婆走的时候还特地说‘一定要联系’,这不是吊打之前的渣狗吗?”   “有些狗只能偷偷伤心,新股却能大胆出击——那么问题来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加到老婆的微信TT~~~”   时霖大致将这些内容看了一遍,若有所思。   “系统,”他说,“你说,我什么时候去联系新股……咳咳,联系白月光他哥比较好?”   ……   ……   老人此前走丢过的事,应听颂是在一个礼拜后才知道的。   那会儿他到易家做客。易珩出国之前,这儿近乎是他的半个家了。虽然那时候他们两个并没有确定关系,但作为“好兄弟”,隔三差五到对方房间里睡一睡,应该再正常不过。   相应的,他自己家里床上也永远有一半位置留给易珩。   后来易珩去国外读书、又留在外面工作。没了他带着,应听颂到易家的次数自然少了很多。只是不论怎么少,都还是有的。   他的身份却发生微妙变化。从“易珩邀请来玩的朋友”,成了“在易珩不在时帮他照顾家里的男朋友”。   并非周周都要报到,可一礼拜一次的见面、吃饭是少不了。这时候,易珩大哥还要拿个PAD摆在餐桌上,里面正映出易珩的面孔。   好像他并非和家人相隔千里,而是能在寻常的周末,和家里人寻常的聚餐——易家餐桌上是精心准备的大餐,易珩那边是从外面叫来的披萨。   易璋无奈:“你又不好好吃饭。”   易珩就笑,“这不是等回家以后吃好的嘛。”   现在距离饭点还有些时候,应听颂也就没往餐桌旁边坐,而是去看老太太弹琴。   然后,就听老太太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小应,上个礼拜啊,珩珩回来了。”   应听颂一愣。   老太太神采飞扬:“他还跟我学琴呢。应该是有段时间没练了,基本功都落下不少。” 第235章 没找替身(15)   应听颂:“……”   不,他很确定,易珩上次回来都是复活节那会儿的事了。距离当下,足足有半年时间。   难道是易珩哪次和家里视频,老太太记错了?   他心中疑问,面上却暂时什么都没说。等到后面见到易璋,才私下问:“周奶奶说她最近见到小珩了。”   讲话的时候,应听颂神色之中是鲜明的担忧。   哪怕不论老太太是易珩家人这层关系,只说对方的年纪、病症,她也是个需要被关怀的对象。   易璋看出应听颂的有担心,心头微暖,低声和他解释:“奶奶上礼拜走丢了一次,当时碰到了一个和小珩差不多年纪的人,对方带着她在乐器行弹了会儿琴。应该是因为这个,让奶奶记岔了。”   应听颂听了这话,眉毛当即压得更深,“走丢了?怎么回事?”   易璋说:“医生一直建议奶奶多活动,家政阿姨就每天都会带她在外面转上半小时。结果上礼拜那天,阿姨稍微分了下心……”一顿,“我们已经又请了一个人,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应听颂吐出一口气,“周奶奶年纪大了,又生着病。一次走丢能找回来,可后面,多一个人也是好事。”   易璋点头。   原本以为话题就到这里,没想到,应听颂紧接着问:“小珩没和我说过这事儿,你们是都没和他讲吗?”   如果说了,易珩不可能不与他提起。在这点上,应听颂算是绝对自信。   易璋听了这句疑问,果然又叹了一口气,承认:“对。最开始发现找不到奶奶了的时候,我们是一心找人,没想过联系小珩。”易珩身在国外,知道这事儿也帮不上忙,仅仅是多一个人着急,“后来奶奶找回来了,我们又想,与其让小珩因为已经解决的事情不安宁,不如干脆不和他说了。”   话音之间,的确是对异国他乡的弟弟的关心。应听颂能听出来,更知道男朋友一家感情是真的深厚,易璋他们的隐瞒绝没有其他意思。   但他还是说:“可璋哥,现在我知道了,相当于小珩也知道了。”   易璋无奈地看他,说:“你就不能不……好吧,那你也给小珩提一下,奶奶现在情况很好。那天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再犯迷糊。”   应听颂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明白,你们不说是为了小珩好。但被你们瞒着的事,他从其他人嘴里知道了,就算脸上什么都不表示,心里指不定就要难过。”   易璋笑一笑,说:“你也不算‘其他人’。好了,这件事是我们欠考虑,也有劳你帮忙弥补一下。”   应听颂说:“也不算‘帮忙’,小珩的事就是我的事。”   ……   ……   看看时间,这会儿易珩应该还没起床,应听颂就没直接给他发消息。   他一下午都在易家待着。除了听老太太弹琴——自己也顺道学了两手,就等后面给易珩展示,还陪易先生下了会儿棋。又充当完美观众,给易珩妈妈的家庭表演捧场。   一番热闹下来,时间已经来到晚间。家政阿姨把做好的饭菜摆盘上桌,众人纷纷围了过去。   看到菜色,易璋一下子就笑了:“这么丰盛,小珩肯定又要念叨。”   果然,后面视频接通了,易珩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又趁我不在,偷偷吃好的。”   应听颂咳了一声,很客观地替其他人说话:“这怎么算‘偷偷’,人家明明每天都吃这么好。”   易珩便夸张地叹了口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拿着筷子的手一下一下在身前的意面上搅动。   云城的家人在吃晚餐,他那边却是午饭。光秃秃一盘面条,和国内的六菜一汤相比,差距不可谓不大。不过,单单从易珩平常的菜单来看,这已经算得上丰盛。   易璋见状,略带惊讶地夸他:“今天不错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学做饭了。”   易珩哼哼了两声,把盘子里沾满酱汁的面卷起来,团成一团直接送入口中。   应听颂在一边含笑看着,心想,这会儿的易珩倒是和那个弹琴的小王子没有关系。意面送到嘴巴里,那边的面颊登时鼓了起来。一点红红的番茄汁沾在嘴角,让人不由想伸手帮他擦去。   可惜两边相隔重洋之远,真伸手是不可能了。也无妨,如今已是夏末,距离易珩回到国内,只有寥寥数月了。   大约相爱的人总会有一些心有灵犀。   在应听颂想到易珩即将回国的时候,易珩同样开口:“先自己凑合几个月,明年再放弃。”   易璋很懂自家弟弟,听到这话就笑:“怎么,有什么连锁店明年要开到你那边楼下?”   易珩摊手,目光有意无意从应听颂身上扫过。   应老板被男朋友注视着,背脊不由挺直,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动。   就像是易珩的手落了上来,和他一起,给家里人宣布:“爸,妈,奶奶,还有哥——我决定明年回国。”   在场众人,除了早就知道这个消息的应听颂,都有片刻怔忡。   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消息上,应听颂的注意力则集中在男友身上。他看着易珩嘴唇轻轻抿起,明显正因自己说出的话而紧张。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远去的游子回到故乡,这无疑是好消息。可在易家人看,易珩如今所在乐团的名望、地位,都是他们业内人士评价中的巅峰。   不是说国内乐团不好,只是相比之下,确实没那么好。   是以在怔忡之后,除了奶奶周淑云外,其余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应听颂身上。   应听颂喉结微微滚动,心想,这倒是很公平。易珩紧张完了,紧接着就轮到自己。   “小珩,”易珩爸爸开口了,嗓音平稳,是一把年轻时唱过歌剧的好嗓子,“你想好了吗?”   易珩妈妈也说:“你要是回来,我们肯定欢迎。你奶奶之前还一直念叨呢,就是想见你。但是,你之前考进团的时候那么不容易……”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十五六个小时都在练琴。一轮面试结束了,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直接就开始准备下一轮。   易珩不会叫苦,家里人也都知道,他喜欢这个行业,练琴对他来说不是折磨,而是乐趣。可不说出累,不代表他完全不累。   这么难才得到的机会,真的要放弃吗?   另一个国度里,青年抽了餐巾纸,擦一擦唇角的酱汁,笑吟吟地看着镜头。   “我想好了。”他说。语毕之后,又朝家人们眨眨眼睛:“理由之前都和听颂说过,现在就不用再说一次了吧?”   话是拿玩笑语气讲的,落在餐桌旁众人耳中,却带着数层意思。   易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才能够特地讲出来的理由;   他需要“说服“应听颂,而不是直接被应听颂催促着做出决定,应听颂和其他家人一样在意易珩的事业;   在和家人透口风之前,那对年轻情侣已经做出决定……   易珩的爸爸妈妈一起笑了,易璋也说:“行吧,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回来。”一顿,玩笑地勾起唇角,“原本想说家里的房子会给你收拾好,不过现在来看是不是不用了?”   易珩正经回答:“应该不用,不过还是有备无患。”   应听颂看他,眼神意思是:什么“有备无患”?你还想跑?   易珩看天、看地,最后大约是发现实在躲不开男友的目光,于是又朝他笑一笑。   晚饭就在这样说说笑笑的氛围中结束了。易珩放了个大炸`弹下来,不过所有人都接受得十分良好。   唯独周奶奶,高兴之中又带着些许疑惑。等到饭后,她捧着PAD问易珩:“小珩,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易珩微微一愣,没听懂这话。应听颂则记起来,自己还没找到机会和男友说周奶奶走丢的事。   原本打算回去再讲,不过现在……   应听颂从屏幕里冒头,对易珩说:“你小时候不是经常被奶奶带着弹琴吗?今天要不要再来一次?”   易珩听出来,男友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他看看镜头里的两人,点头答应:“好啊。”   网络两边,祖孙一起坐在钢琴旁。   应听颂也在周奶奶的琴凳旁边占了个位置,假装自己是真正回来的易珩。当易珩那边传来琴音,他就配合地按键。   别说,他也是有些音感在的。初时易珩和周奶奶按键的速度都慢,应听颂还真能跟上。只是到了后面,两边的琴声都越来越快,应听颂这才退出,只拿带着笑意的眼神去看男友。 第236章 没找替身(16)   这天晚上,应听颂一直在易家待到九点出头、周淑云脸上露出疲惫神色了,这才从易家告辞离开。   人是走了,和易珩的通话却没有断。他假装自己在看了很多年易珩弹琴之后,忽然自己也有了学乐器的兴趣,问男朋友:“你回来以后,也教我弹吧?”   也是难为易珩,在那么小一块屏幕里还能做出上下滑动目光、打量应听颂的样子,笑道:“好啊。不过要是上课不好好听、分心想和老师‘学’其他东西,可是要被打手心的。”   应听颂挑眉:“你小时候还被打过手心?”   “那倒没有,家里人一般都是让我快点去写作业,不要老是弹琴。”易珩说,“不过我们团里另一个弹钢琴的人有。上次聚餐的时候他喝多了,和我提起一点。”   应听颂幽幽地说:“你呢,也喝多了吗?”   易珩被他的语气逗笑,“当然没有,我只会在你面前喝多。”   应听颂心想,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之前在网上看过科普,说酒精会影响双手的稳定度。   又想,管那什么稳定度呢,自己的确被易珩的话哄到了。   他对这种男朋友顺毛摸的感觉有点享受,进一步问:“那你打算拿什么打我手心?”   易珩被他话音中的一本正经逗笑,在手机另一边乐得不行,回答:“我想想啊。”讲话的时候,把自己的手翻过来,在应听颂面前晃一晃。   应听颂也跟着笑。不用易珩再说,他自己也想到了届时会有的画面。小易老师要惩罚他这个不好好听讲的“坏学生”,结果自己的手刚落在应听颂手上,紧接着就被应听颂拉进怀里。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和学钢琴没关系了。   嗯——   照这么看来,好像坐在琴凳上并不是整个流程里必要的步骤?要不然直接取消?   应听颂一面思考,一面启动车子。他身后,易家的别墅逐渐关了灯。这一家子都习惯早睡,易珩在时倒是个例外了。   不说应、易两个人晚上究竟视频到几点,只说易璋。   第二日,他照旧早起晨跑、拉琴。等到时间一点点来到七点,易璋终于到了家中餐桌旁边,和同样早起的家人们一起吃饭。   吃到一半,他的手机屏幕亮起,原来是那天帮了奶奶的青年发消息,说他果然在自己练习的时候出现了问题,很客气地问,能否就那些弹不顺的地方请教易璋。   说着,还给易璋发来一段视频。里面是坐在电子琴旁边的青年,一串儿音符弹下来,他的眉尖总是带着些许拢起。最后叹了一口气,面朝镜头:“就是这一段,”手指在琴键上按了几下,“总是觉得不顺。”   周淑云听到动静,凑过来看。见到视频里的时霖,她“呀”了一声,说:“这孩子眼熟。小璋,是你学生?”   易璋笑了下,“不是,不过我答应他可以教他东西。”一顿,“您忘了?之前您在乐器行里弹琴,就是他陪着您。”   周淑云微微一愣,“当时不是小珩吗?”   易璋同样微微一愣,没想到奶奶的误会竟然持续到了现在。   他耐心地解释:“不是,小珩还在国外呢,明年才能回来,昨晚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在说吗?”   周淑云眉尖微微拢起,眼里又多了迷茫,口中轻声念叨:“怪了呀,那天明明就是……”   易璋笑着说:“昨晚才是小珩。”   周淑云晃晃脑袋,在孙子的话音下,还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不过,她依然对乐器行里的青年颇有好感。又把易璋的手机点开、看了一遍时霖发过来的内容,她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按动起来,“这是那孩子自己写的歌?是可以稍微改改。”   易璋看在眼里,心中一动。   很多医生会建议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进行记忆训练。老太太确诊之后,他们一家人也在往这方面努力。而对于奶奶本人来说,比起机械的“家住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更让她能打起精神的,一直都是与她的专业有关的内容。   不过,光是弹琴,毕竟还是有些单薄了。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老太太还能和更多人沟通、思考起曲谱要如何修改才能呈现出更好的效果……易璋问:“奶奶,您愿意帮他改曲子吗?”   周淑云想了想,点头:“好呀。”   易璋就笑了,直起身去给时霖发消息,“时先生,你要是有空的话,要不要来我家这边?奶奶说,她可以帮你看看。”   看到屏幕上文字的时候,时霖:“哟呵。”   弹幕:“哟呵!”   “之前还说呢,新股怎么留了个联系方式就没有下文了,结果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看新股那么浓眉大眼,原本以为是个正经人,没想到开局就是王炸,直接要把琳琳老婆往家里带(意思是再接再厉,我爱看)。”   “琳琳宝贝TT~~~真去了一定要小心,如果他给你递水的话要接稳了,水洒在你身上要换的话找外卖叫新衣服换,新衣服来了要记得锁门。”   “帮前面的情敌翻译一下:新股会不会打着给老婆递水的名义手一翻,把水全都洒在琳琳宝贝身上,让宝贝■■、■■,还有■■……换新衣服的时候,男友衬衫这不就来了吗!给琳琳浑身上下打上自己的标记!   “就算这两项都平安度过了,新股也有可能在宝贝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闯进来,把琳琳宝贝……啧啧啧(指指点点)(和周围的情敌小声讲话)(看着新股摇头)”   时霖:“……”   时霖礼貌地:“谢谢大家,我会留心。”思绪深处却是微微一动,想,其实易先生长得的确不错。   不同于总是冷着脸、光是站在他身边就能让人感受到压迫的应听颂,在之前短暂的接触里,易璋给时霖的感觉一直都是温和、可靠。如果说应听颂是腊月刺骨的寒风,委托人再怎么捧着一颗心、带着满腔热血去温暖,可他依然不为所动,易璋便是春末的和风,光是吹拂在面上,就让人觉得一阵舒服。   这么一想,他自己也忍不住期待起来。只是这话是一定不能透露给直播间观众的,否则的话,她们就要起哄要自己去找“夏风”和“秋风”了——后者甚至已经有了人选,可不就是他现在入职的星耀文化的那位韩总?   又和易璋说了几句、确定好见面时间和地点之后,时霖收起手机,开始对着衣柜研究自己今日出门穿搭。   自然不是出于“和易先生发生点什么”的目的,而是他要去见周奶奶这样的长辈,怎么也得显得正式一些。   挑选了一阵,时霖最终拿出的是一套休闲款的衬衣加长裤。穿上之后,他对着镜子看了片刻,颇为满意。   弹幕就更加满意了。在系统镜头的带领下,狠狠地欣赏了一把时霖的腰、腿,最终话题又定格在“可惜就这么要把老婆拱手让给新股”“那个姓应的渣狗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婆已经归别人了”上。   时霖没再细看。当了这么多年主播,他也算熟悉观众们的套路。整理好自己的着装、看时间差不多了之后,他便出门了。   现在他住的,是新公司提供的公寓。也算是在繁华地带,周围有好几个商圈,地铁搭乘也很方便。   只是地铁毕竟人多,真过去前,时霖照旧是戴上系统给自己的一体式遮阳帽。   这么一来,当他拉着把手、听到周围人的手机在放出自己的歌,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真想拍拍她肩膀,说‘猜猜我是谁’。”时霖小声和系统讲。   系统乐了,给他建议:“回头还真能这么来一下,不过现在还是算了,未免造成踩踏。”   时霖耸耸肩:“当然。”他对自己的人气十分有数,自然不可能出这种意外。   经过一次换乘,从热闹的市中心到了环境清幽的新区,看一眼时间,这会儿也不过九点前后。   有系统来导航,时霖倒是不担心自己迷路。没过多久,他已经站在易璋发给他的别墅区入口,在保安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给易璋拨通电话。   “喂,您好……好的,”他把手机递给保安,看易璋不知道与对方说了些什么,总归手机再递回来的时候大门已经敞开了,时霖赶忙抿着嘴道:“谢谢。”   系统又笑:“宿主宿主,可他现在看不见你的样子。”   时霖:“……”   时霖突发奇想,“那易璋能认出来吗?”   弹幕:“替渣狗掉眼泪,琳琳老婆已经完全要被其他人捡走了啊!”   系统:“应该可以吧?上次你们见面的时候,你不就是戴着这个帽子走的吗?”   时霖一顿。被提醒之后,他也想起了当时的细节。挠挠头,说了声“也对”。   也是这时候,易璋的身影出现在别墅区长长的走道尽头。看到对方,时霖双眸登时一亮,伸手与易璋招呼:“易先生,这里!” 第237章 没找替身(17)   易璋把时霖带到家里,笑着介绍:“我爸妈前面出去了,现在只有我和奶奶在。”一顿,“她看了你的视频,就主动提出来可以帮你看看。”   时霖还真没想到这个,一时间受宠若惊,“真的?”   易璋说:“当然是真的——来,我带你去琴房。奶奶很长时间没这么高兴过了,”这是客套话,老太太昨晚和易珩视频的时候就挺高兴的,“看她这么期待你来,我爸妈也都挺欣慰的。临走的时候,还特地叮嘱我,一定要招待好你。”   时霖抿抿嘴巴。这会儿他倒是已经把脑袋上的遮阳帽摘了下来,此刻微微一笑,看起来有几分乖巧的味道,“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明明是我在麻烦你们家。”   易璋笑道:“不要这么想。嗯,我们到了。”   其实不用易璋说,时霖也知道琴房已经近在咫尺。前面他就留意到了,易家装修的时候把隔音做得很好,在相邻的两个房子里都不一定能听到旁边讲话。可现在,他听到了琴声。   易璋在稍微比他往前一步的位置带着他,推开琴房的门,时霖便一眼看到了坐在钢琴旁边的老人。   虽然年纪大了、头发花白,易家却一直把老太太照顾得很好。她身上干干净净,头发也整整齐齐。这会儿背脊挺直坐在那里,外间光影落入屋中,看起来仿佛一副油画。   时霖被这个画面微微吸引了片刻,这才走进去,笑着对老太太叫:“奶奶。”   ……   ……   一早上时间,就在琴房的摸索中度过了。   周淑云虽是古典乐出身,与她交流的时候,时霖却惊喜地发觉,老太太对流行音乐也有见解。   两人相处得挺不错,易璋看在眼里,中午顺势邀请时霖留下吃饭。   时霖在一众“新股实在是太会把握机会了”“干脆不要叫‘新股’了,直接叫‘心机股’”“被前面情敌的‘心机股’笑死了”的动静里镇定地坐在餐桌旁边。这个角度朝客厅看,正好能见到挂在墙壁上的全家福。   上面有两对年纪颇大的夫妇,应该是易璋的姥姥姥爷、奶奶爷爷。其中周奶奶既然是单独与后辈们居住,那老爷子多半已经不在了。姥姥姥爷倒是不太好分辨,兴许只是另有其他住所。   再之后,就是一对形象好、气质佳的中年夫妇。说是中年,那也只是和旁边的易璋与另一个青年对比。单独拎出来的话,时霖觉得,在自己的判断里他们可能最多只有三十出头。   最后就是易璋和“易珩”了——没人介绍,但时霖觉得应该是他。   青年仔细地打量着照片里的身影。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委托人记忆以外的地方见到“白月光”。他衣着齐整,站在易太太身边,挽着易太太的手臂,看起来就是亲近的样子。   “长得还不错。”时霖在心里评价,“和易璋差不多是一个风格,但是比他稍微跳一点。毕竟是一个家出来的,就是年纪小了几岁。”   这动静别人听不到,系统却能有所感知,当即回应:“宿主,你觉得他和易璋像?”   时霖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反问:“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系统严正声明:“那倒是没有。”   时霖笑了一下,嘴巴上和易璋、周老太太交谈,心里则依然和系统对易珩做出评价,“有这种长相,又是‘竹马’,难怪应听颂一直惦记他。不过,就是不知道他本人是什么态度了。”   系统:“怎么说?”   时霖:“如果他不知道应听颂对他有这种感情,和他只是普通交往的朋友,那应该没什么必要把他也纳入任务范围。相反,如果他明明知道,甚至还因为委托人吃醋、害得应听颂对委托人更加不好……”不用说,后面的话系统自然明白。   系统认真地点头:“宿主,你说得对!”   时霖:“也别光是捧场,多给一点信息呗。”   系统:“呃,哪个方面?”   时霖:“随便。我知道你的能力在这个世界被封锁了不少,要不然怎么连应听颂的行程都弄不到。”   系统:“唉,都是因为总部。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没准儿还没有宿主你多,毕竟委托人的记忆你可是完完整整地看了,可我这里只有他把我召唤过来的执念留痕。剩下的,都是当场碰到什么了,再根据碰到的情况计算。”   时霖:“听起来有点没用。”   系统:“……哭给你看哦。”   他们在这儿说笑,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等到时霖收回心神,午饭已经结束了。   平常老太太都会在饭后出去散散步,之前她走丢也是在这个时候。当下,易璋却想了片刻,问老太太,要不要和时霖再在琴房里多待一会儿。   时霖听着,主动道:“或者,我陪周奶奶一起去散步?”   易璋微微一愣。   时霖见他满脸都是“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了”,心中好笑,主动开口:“易先生,我家里没有奶奶这么亲切的长辈,所以在认识奶奶之后,其实就有点把她当做家人的感觉。当然,只是说亲近,没有其他意思。”   易璋笑了一下,时霖见状,再接再厉:“你之前还说让我不要客气,需要帮助就来找奶奶,现在,你也不要和我客气,好不好?——就让我陪奶奶一起吧。”   他说得十分恳切,易璋想了想,也觉得时霖和奶奶相处得的确不错。再说,自己不是也能跟着一起吗。   “好吧。”易璋答应,“奶奶一般会在外面走半个小时。”   “这个我知道。”时霖眉眼弯弯,“你之前和我提过,忘啦?”   易璋笑一笑,“那好,咱们走吧。”   这天是礼拜天,他自己休假,便没让请来照顾老人的人再上手。   两人带着老太太,先是溜溜达达到了别墅区外面,又随意挑选了个方向走。   天气已经凉爽下来了,微风吹在面上,十分舒服。   ——等等。   时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趟出来,忘记戴上遮阳帽。   他心头“咯噔”一下,赶忙去看四周。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倒是没有见到拿着手机对准自己的人。   时霖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去看身边的易珩、老太太,笑着与他们讲话。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放心太早。   当天晚上,一张照片出现在某娱乐论坛上,标题便是:“今天碰到时霖了。”   光是这样,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进到帖子里的时霖粉丝看看贴在主楼的照片,迅速回复:这不是公开行程吧?”   “带着老人,是不是时霖家人?LZ删照片吧,不合适。”   “+1,怎么能把素人照片这么直接放在网上,还不打码。”   回复大多都是这样的内容,偶有两条想知道时霖旁边另一个青年是谁的,也被众人一致忽略。   还有人直接私信了管理员,要管理员过来删贴。   一切都在“低调处理”的轨道上,直到一条新回复出现。   “卧槽,时霖旁边难道是周老师?”   其他人:“周老师?”   “ls好像知道点什么。”   “到底是谁?不要遮遮掩掩的。”   “谁遮遮掩掩了,”前面回复的人又出现了,“我就是去找链接了。”   这条评论后面,附带着一条百科地址。   好奇地粉丝、路人一起点进去,随后就被其中的介绍震感了。   周淑云,国内顶尖钢琴演奏家。   这个名号之下,是一连串对老太太曾经的演出经历、合作对象的介绍。   对那些合作者,非业内人士可能了解不多。但单看演出经历,也能在众人心头勾勒出一个大致印象。   慢慢的,有人从链接重新回到帖子,开始疯狂@前面认出老太太的网友。   “确定是这个老师吗?卧槽,时霖到底是什么背景。”   “原本以为是普通社畜追逐梦想,没想到???”   “起猛了,好像没睡醒,我再去睡一会儿。”   之前的回复者:“从照片来看,应该就是周老师没错,或者是一个和周老师很像的人。   “我要是更倾向于就是她本人。都在音乐领域有建树,周老师本身又是云城人,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多巧合吧?”   这条回复之后,没过多久,他又发了下一条内容。   “大概是十多年前,我曾有幸听过一次周老师的演出现场,那次经历给了我很大震撼。之后一直都在想,如果有机会再听一次她的演奏就好了。   “但周老师一来是年纪大了,体力慢慢跟不上,没办法再独立完成演出。二是也有传言,说她这几年经历了爱人去世,受到很大打击,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应该不太可能再有演奏会召开了。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还是周老师的健康状况更重要。   “没想到会在这种帖子里看到她。不知道时霖和她是什么关系,怎么会一起走。”   其他网友把这番话看在眼里,默默补充知识的同时,心里同样飘起那个问题。   对啊,时霖和周老师这种国宝级的演奏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238章 没找替身(18)   帖子楼层越来越高的时候,粉丝此前对论坛管理员的私信也有了回复,“看了一下楼里的科普,周老师应该不算素人,暂不删帖。”   粉丝无可奈何之余,又有一些隐约的骄傲。   确定照片里老人的身份没多久,“小辈论”“学生论”都已经出现了。一条条回复看下来,之前再怎么克制的粉,这会儿也不由地想:“这么厉害的演奏家,要是真和时霖有关……”看照片,这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宝贝出息了!”   对此,时霖:“……”不,他自己也没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出现在热搜上时带的不是作品,而是其他人的名字。   “时霖”两个字,和“周淑云”并列在一起,在排行榜上越来越高。   他咬咬牙,打电话去给易璋道歉,“实在是给易先生一家添麻烦了,我这就发声明,一定不让他们继续打扰周老师。”   易璋揉了揉眉心,知道不是时霖的错,却还是有些头疼。从一个小时前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给他打电话、问状况,其中也包含易先生和易太太。   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易先生和易太太倒是没多说什么,只道:“别让那些人打扰到你奶奶了。”   易璋自己也是这个意思。然而和父母的通话刚刚结束,保安那边的电话就过来了,说是有自媒体寻着热度找来,想要“采访”老太太。当然,人是被他们拦住了。但保安也不能确定,后面还有没有第二波、第三波。   遇到这种场面,易璋只能开始计划,先把老太太送到其他房产。   至于时霖说的声明,他想了想,“好,麻烦你了。”   多管齐下,把奶奶送走的同时也尽量让网友冷静一点。等到时间拉长,他们或许就失去兴趣了呢?   头次遇到这种事的易教授尽量用乐观心态来想。奈何有些事,并不会因他的期望而发展。   时霖那条“请大家多关注我的作品,在生活中给我一点空间”的声明发出来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冲到了热搜第一。更多人开始在下面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易璋:“……”   他这会儿只能庆幸,没有干等着,而是在声明发送之前,已经带着奶奶离开别墅。   父母那边,易璋也发了消息,要他们晚上到市区的房子里和自己汇合。   等到和易先生、易太太的通话结束,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新的电话请求又过来了。   压力之下,易璋甚至有点被逗乐。他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微信的语音通话和手机自身接拨电话的功能可以互不影响。   两个人同时找他,一边是作为事件中心的时霖,另一边则是应听颂。   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易璋花了很短的时间选择后者。“弟夫”也是家人,碰到这种状况,当然要先给弟夫报平安。   指尖落下去,电话当即接通,应听颂那熟悉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开门见山:“璋哥,我看到网上那些消息了。”   易璋苦笑:“别提了,你看到的算晚了。”   应听颂微微一顿,问:“情况很麻烦吗?”   易璋吐出一口气,“我现在在北苑。”   应听颂秒懂。看着电脑上的照片、铺天盖地的“周淑云”三个字,还有已经被网友串联出来的“真相”——熟悉的人都知道,周老师是有两个孙子的。外人虽然不清楚具体状况,可有六度空间理论在,真要打听,便的确有一些信息能流传出来。   比如:时霖今年多大?二十六。   周老师的小孙子今天多大?二十六。   和时霖、周老师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云城音乐学院教授,易璋,周老师的明牌亲孙子。   这么一来,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   “不对,时霖和他大哥怎么不是一个姓啊。”   “说不定是跟妈妈姓呢。”   “呃,可是周老师的儿媳不姓时啊。”文字后面附带了另一个百科链接,“人家也是圈内知名的人物,姓黄好吧。”   话题在这里被稍稍分流,一部分人去看易璋妈妈的成就了,另一部分人则继续纠缠在时霖姓氏的问题上。   前面的猜测被不容错认的证据推翻,新的说法随之出现。   “艺名呗,有几个在娱乐圈混的是用自己真名?”还挺言之凿凿,“不然你们看,时霖的鼻子是不是和黄老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他的眼睛,和易老师、易教授一模一样。”   前一半是在说易璋的父亲,后一半是在说易璋。   讲这话的人还特地找了父子二人的照片,连带黄女士三个,都把五官里有特点的部分截图出来,和时霖的五官拼合在一起。   应听颂看在眼里,完全无语,在电话里问易璋:“要帮忙吗?”   易璋微顿。他自然知道,作为娱乐公司的掌事人,应听颂手里一定有能让事件热度降下去的资源。然而他同样知道,真这么做,要付出的价格一定不菲……   两家关系是好,但这种开口就要对方把六位数砸水里的事儿,易璋还是很难直接讲。   应听颂落下话音后,在心里数了三下,见易璋还不应声,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璋哥,”他又叫了声,“你不说,我就当答应了。”   易璋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事儿闹的……”   应听颂笑一笑:“咱们也算一家人了,周奶奶就是我奶奶,出了这种情况,我又正好能做点什么,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易璋想了想,到底点头了,只是依然说:“好,那你也不要和我们客气。把事情热度降下去是什么价格?”   应听颂避重就轻:“原来你担心这个?不用,我们平时和这些平台都有合作。”说着,微微停顿一下,“再说,让他们继续扒下去,小珩都不是你们家人了。”   就是为了易珩,他也不能眼睁睁看事情继续发展。   易璋:“唉……希望小珩别看到那些,太荒唐了。”   应听颂口上应着,心头却想,易珩只是在国外,又不是到了另一个文明。现在没反应,应该只是手边有事要做、不曾放松下来上网。一但他点开国内那些APP,事情终究要藏不住。   但也没关系。到那时候,事情多半已经解决了。就算留着一点小尾巴,也在鸿越能控制的范围内。自己还能在男朋友面前讨讨功劳——情况是挺糟糕的,但越是这样,越得往好的方向看嘛。   应听颂情绪稳定,“那就先这样,我去安排。”   易璋:“实在是多谢。”   应听颂笑了笑:“不用。”一顿,记起另一个要点,“对了璋哥,还没来得及问,你们是怎么认识时霖的?”   易璋只当他是想把事情弄清楚些,方便后续安排,便毫无保留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应听颂听着,眉尖却一点点隆起,意识到:“之前被周奶奶误认是小珩的那个人,难道也是他?”   这也是易璋头疼的原因之一。他点头,“对。”   应听颂沉吟,“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和你说一下。”   易璋听出他话音不对,原本松开许多的眉尖再度拢起,问:“怎么了?”   应听颂道:“他之前是我的助理。”   易璋:“……什么?”   男人落在眉宇间的手停顿下来,神色变幻。   应听颂语气平平,只用客观口吻讲话:“时霖第一首歌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他从鸿越离职的时候。那之前,他在鸿越的确比较忙碌,”大致说了从时霖被招聘到自己身边,到他辞职之间的整个过程,“我自认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相反,说一句我对他多有栽培也不为过。   “但是,他明显对我有很大不满。连正常的离职流程都不愿意走,扔下一张纸就想从鸿越离开。从星耀出道以后,更是明里暗里发表过很多对之前工作经历不满的言论。”   至于这几年里时霖一直在给自己做早饭的细节,应听颂倒是没说。不过,光是眼下的内容也足够说明问题。   易璋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他说,“时霖碰到奶奶的事,应该还是无意,谁也想不到奶奶那天会走丢。但既然你们之间有这样的前情,我们再和他来往,难免要有别扭的时候。正好借着这件事和他断了,他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人心总是偏的。   就算应听颂前面没帮忙,他也是自家弟弟交往多年、感情深厚的男朋友。别看易珩列了一箩筐理由,但真让他下定决心、回到国内的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应听颂。   两家一定会继续交往下去。易璋作为易珩的哥哥,再怎么感谢时霖帮了自家奶奶,遇到眼下状况,依然会旗帜分明地站在应听颂一边。尤其是,时霖的的确确给自己家带来了那么大麻烦。   而从应听颂前面的话来看,这个人的人品,恐怕同样有待斟酌。   几方原因加在一起,易璋都不用额外考虑,便轻易做出了决定。 第239章 没找替身(19)   给易璋拨过去的通话没打通,时霖有些着急,但也勉强自我安慰:易璋那边应该有挺多人在联系他,我就给他一点空间吧。   这么反复想了几次之后,他自己冷静下来,还能在弹幕提到“怎么回事?新股这就嘚瑟起来了”的时候安慰观众们:“他可能只是在接别人的电话,所以没时间回我。”   观众:“琳琳宝贝也太替别人着想了。”   “新股-1000分,琳琳宝贝+10000分。”   “没事,我们琳琳这么好,新股现在挂了电话,以后有他想要联系宝贝但是联系不到的时候。”   看着这一句句话,时霖原先的那一点焦灼也完全淡了下来,变成纯粹的高兴。   很多时候,比起身边的人,他更能从这些陪伴自己一路的观众们身上感受到炙热的爱意。   仔细想想,这也很正常。虽然在每个世界停留、做任务的时候,时霖都会不得不卷入一段甚至很多段感情。但是,当他从那个世界离开,那些爱上他的任务目标却是无法跟着一起的。所以就算他与他们有过再密切的关系,在心灵的贴近上,还是这些观众更与他靠近。   想到这里,时霖的唇角一点点勾起。观众们果然不负于时霖对她们的期待,在他神色变化的第一时间就有所察觉,时霖眼前的弹幕内容齐刷刷变成:“老婆笑起来真好看”“每天暗恨一万遍,为什么我不在老婆身边”“这么好的老婆,渣狗和新股都不知道珍惜,唉”。   时霖把这些话看在眼中,眼神微动,继续和观众们互动了一些时候。   然后,他手机轻震。低头去看,原来是易璋终于回复他了。话说得十分礼貌,但也十分客气,只说要时霖不要担心了,也不用继续想着弥补什么,他们已经想了办法把整个事情的热度降下来。   时霖第一时间留意到的是这段文字的内容。看到易家有办法解决,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和弹幕们说:“易大哥还是挺靠谱的。”之后,又拨了通话过去。   响了好几声,对方都没有接听的意思。   时霖抿了抿嘴。再怎么知道易璋是有理由的,眼下也有些被冷落了的不高兴,尤其前面才感受过弹幕们的热情。   但他还是说服自己不去勉强,仅仅是回复消息给易璋:“易大哥!事情能解决真是太好了,之前实在是对不起……”   易璋又过了很长时间才给他回复,先是一条:“嗯,能解决就好。”聊天框上端显示“正在输入中”,“今天折腾这么久,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到底是体面人,就算想要和时霖断绝关系,易璋也不会做得太生硬。   不过,一句“早点休息”下来,也是结束话题的意思了。   时霖到底不傻,看出这点。   他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半是和系统讲话,半是和观众们说:“我怎么觉得他这几条文字都挺……冷淡呢?”   系统计算片刻:“宿主没有想错,易先生前面几条消息的行文风格的确和你们之前联系的时候不太一样。”   时霖皱眉,想了想,尝试着新发了一条消息:“易先生,牵累了周奶奶我真的很过意不去。过上两天,我再去探望她。”   易璋:“……”   易璋回复:“不用了,我们商量过,决定送奶奶到亲戚家里暂时避一避风头。”   光是这句也就算了,紧接着,他又来了一句:“我们先休息了。”   时霖正琢磨怎么回复前面的内容呢,就看到后面几个字。   内容是少,意思却一点儿都不少。近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时霖,无论他后面再发什么,易璋都不会有回应。   时霖简直不可置信。要是从头到尾都对委托人忽冷忽热的应听颂是这幅态度,他大约不会有多么惊讶。可是易璋,从第一次见到对方开始时霖对他的印象就很好。在他看来,这是一个脾气温和、孝顺长辈、让人相处起来非常舒服的“哥哥”。可现在,对方的态度……   时霖把手机放下,自己身体往后,脊背压在椅背上,匪夷所思:“他在生我的气吗?”   系统对此不发表评价,弹幕则微微炸了:“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啊?新股是生气了吗?”   “有可能,系统不也说了他的回复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要冲着琳琳生气啊?这和琳琳有什么关系?”   看吧。时霖心想。群众的眼神是雪亮的,今天的事情里,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罪魁祸首是拍下照片、将其发在网上的人,是每一个在事情热度上升期间对那些照片进行传播的人。还有,有些人口口声声说尊重周老师,实际上做的却是把她的名字反复提起、以“国宝级钢琴演奏家”的称号引来了更多人的关注。   至于时霖自己呢?他已经有过尽力帮忙。声明发出去之后热度不降反升,这是有点在时霖的意料之外,却也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吧?   时霖也是有脾气的。   “算了。”他说,“让他生气吧——我才生气呢,莫名其妙多了这么多事情。”   弹幕自然开始安慰他。   时霖看着那一行行文字,心中微微动容,叹息:“还好有你们在。”   “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啊,”一片安慰内容里,夹了一条长篇分析的弹幕,“明明之前热度刚起来的时候,新股还在安慰琳琳,说这不是你的错呢。为什么事情解决了,他反倒不高兴?”   “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   “可以说的吗?简直就像是有人在旁边推了一把,把新股的态度推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时霖:“……推了一把?”   他重新坐直了。   整件事情的发展经过重新在青年脑海中上演,让他很快意识到那条弹幕说的没错。直到自己的通话请求被挂断时,易璋的态度都很稳定、明理,压根不觉得热搜是时霖的问题。然后,他以某种方法,解决了整件事。   “白月光为什么是应听颂的白月光?”时霖先是这么自问了一句,旋即做出回答,“因为他和应听颂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两个人先是邻居,然后才是竹马,又由此出现了同学关系。”   后来两家搬家,第一重邻居关系没了,应听颂和白月光的交往却保留了下来。   “虽然白月光高中毕业就出国了,”时霖分析,“但两家并没有因为这个断交!碰到今天的状况,易璋去找应听颂帮忙很正常,毕竟鸿越在这方面也算得上专业了。对,就是这样。   “那个‘推了易璋一把’的人,十有八九是应听颂。”   得出结论的刹那,系统给他放了一个虚拟礼花。   弹幕则开始愤怒:“啊?这里面怎么还有渣狗的事儿???”   “我以为的渣狗:默默伤心。实际上的渣狗:躲在阴暗角落,偷偷切断琳琳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嘶,怎么有点带感!”   “渣狗再不出场我都要把他忘了。”   “竟然还能从这种地方刷存在感,是不是说他其实一直都有关注琳琳?”   观众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时霖看在眼里,嘴上没说,心里却抱着类似念头。   他手指微微发麻,半是因为生气,半是因为雀跃:应听颂有反应了,说明自己的任务推进更进一步!——他介意自己和易璋的交往?以撤掉热搜为代价让易璋和自己断开关系?好,自己偏偏不断!   “易大哥人还是蛮好的。”时霖说,“就算答应了应听颂的什么不合理要求,应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弹幕:“唉,老婆真是超级善良,到了这种时候都愿意替别人考虑。”   “本来想要把新股抛掉了,没想到老婆竟然选了他,要不然再捡回来……”   时霖又想了想,“算了,给他一点时间吧,也不能让他太为难。过段时候,我再提提拜访的事儿。”   弹幕里自然没有人会反对。   接下来一段时间,时霖便安心工作。   先是录制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参与发行前的所有筹备工作。在公司的安排下上了几档综艺、接受了一些代言,还在星耀文化强大的影视资源加持下,接了一个视帝新剧里的小角色。   这么忙碌下来,他的粉丝自然也在不断增长。等到自己账号的关注数量突破六百万,时霖截图打卡之余,忽然记起来:“系统,我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系统:“对,你的任务。”   时霖:“……”   时霖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搞事业太爽了,一时就把任务忘了,不好意思啊。”   系统提醒他:“你留在这个世界毕竟是依靠委托人的执念,还是不能在这方面太放松。”   时霖:“嗯嗯,我这就去给易璋发消息。装模作样这么久,他应该也觉得够了。”   说完这句话不久,他就编辑好一条信息给易璋发送了过去。   正值下课时间,随意拿起手机,看到上面内容的易璋:“……”   理智上再怎么知道时霖不可能买通自家阿姨、让奶奶走丢又被他找到,感情上,易璋还是怀疑了一瞬。   都隔了两个多月,时霖怎么还对探望奶奶这事儿念念不忘? 第240章 没找替身(20)   易璋还是拒绝,新的理由是:“天冷以后奶奶就去南城那边了。”   南城是南方的一个岛上城市,历年都有很多大陆人去那边度假过冬。   时霖知道这个。是以单看这话,他也没不信,而是问:“那易先生,周奶奶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到时候再去看望她。”   易璋没有回复。   时霖还在打字,一时没有留意到易璋冷淡下来的态度。他说:“也不光是赔罪。上次相处的时候,周奶奶对我一直很亲切,我对周奶奶也是一样的感觉。这么长时间没见,就是很想念她。”   易璋:“……”   易璋:“谢谢时先生对奶奶的关心[抱拳]”   时霖终于有所感觉。先是吃惊,“他叫我‘时先生’?”在此之前,因为易璋年纪比时霖略大几岁,他对时霖的称呼一直都是“小时”。可现在,明明距离易璋拿应听颂的人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竟然还对时霖这么生疏!?   在“不悦”涌上来之前,时霖更多的其实是不习惯。   他一直拥有弹幕观众们热烈的喜爱,这几个月作为明星也收获了极多人的喜欢。是,里面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时霖很清楚,那些说他不好的人,大多数其实都是他竞争对手的粉丝。她们并不是针对时霖,而是针对“对我们家明星有威胁的人”——某种程度上,算是对他实力的肯定。   再说了,他也一直在用实力征服这些人,让她们当中的一部分逐渐转化为自己的粉丝。   时霖相信,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这种“转化”还能更有效果。   他没把这些小问题放在眼里。直到眼下,在易璋身上,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时霖抿了抿嘴巴,到底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他主动问:“易先生,之前被拍了照片是我不仔细,我也一直对此心怀歉意,你是知道的。”   易璋没有回复他。   时霖:“这几个月里,我都一直很想做些什么来弥补当时的过错,让周奶奶能够原谅我。”   易璋还是没有回复。   时霖深吸一口气,问:“或者你能告诉我,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取得你们家的原谅吗?”   三条消息下来,弹幕里的观众心疼坏了:“琳琳根本什么错都没有啊,为什么要这么卑微?”   “感觉我之前根本就是眼瞎了,这才觉得这个股不错。”   “啊啊啊琳琳不要这样,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男人,不要吊死在这种不值得的人身上。”   “对对,除了好男人还有好女人啊,看看我!……或者看看韩总,人家对你多好。”   时霖把这些内容看在眼里,心头的微凉一点点消散,暖意从中浮上。   想了想,他主动解释:“大家不要太担心。我这么给易璋说,也不光是为了他,主要还是为了任务。”   观众们:“任务?”   时霖:“对,大家还记得委托人的愿望是什么吗?”   观众们:“让渣狗后悔!”   时霖:“现在他肯定已经知道,在他眼里平平无奇、没有才能的生活助理在离开他以后过得非常精彩,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收获了这么多人喜欢。可惜的是,他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通过一些歪门邪道来切断助理和其他人的关系——这点还是你们分析出来的呢。”   观众们:“嘿嘿。”   时霖:“这说明什么?我收获粉丝,他不着急。我和韩总来往也挺密切的吧,他还是不着急。唯独在易璋身上,他着急了。换句话说,这么多人里,只有易璋对他来说是‘有威胁’的。   “所以,我更是要抓住这个对他‘有威胁’的对象啊。易璋本身也是一个不错的人,这点你们肯定也有感觉,所以之前才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我相信,只要再努力一下,一定能通过他这一关。之后,事情在应听颂眼里就是:明明我已经和其他人说好了要孤立助理,没想到他们又搅合到一起了,关系竟然比之前还要亲密。   “你们说,应听颂这个时候会怎么想?”   观众:“破防。”   “破大防。”   “我好爱看,琳琳加油,搞快点!”   “之前的我:狗男人们莫要出现,让琳琳宝贝安心事业。现在的我:琳琳已经事业有成了,是时候来一些狗男人来为生活增光添彩。”   “哈哈,我的心理路程和前面的情敌一模一样。”   “大家不要光发弹幕了!去看琳琳的手机,新股发了回复!”   易璋:“谢谢时先生对奶奶的关心。”   时霖:“……”   弹幕们:“……”   是不是他们的错觉?   易璋这话不就和前面一模一样吗?   时霖再怎么镇定自若,到这会儿,眉毛还是拧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无数念头在心中徘徊,最终一咬牙,做出决定。   “易先生,敢问一句,是不是应听颂给你说了什么,才让你转变了对我的态度?”   一行文字打出来、变成消息发出去的时候,时霖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他知道,自己眼下的问题太过于冒进了。但是不冒进一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易璋继续给他复制粘贴,或者未来那一天直接把他拉进黑名单吗?   这么一想,时霖又冷静了下来。   他继续打字:“无论应听颂给你说了什么,我都要说,这是因为我和他之前的一些矛盾,他在有意报复我。   “您可能也知道了,我之前是应听颂的助理。在鸿越的这几年,我一直在承担应听颂在工作内容以外的要求。而除此之外,应听颂还一直对我表现暧昧。”   易璋:“……?”   他已经准备按下拉黑选项了,但看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手指又停顿下来。   事关弟弟的男朋友,易璋不得不谨慎一些。   不过,他还是没有回复时霖。倒也不是有意冷落,只是又到了上课时间。   时霖不知道易璋那边的情况,只是对他来说,没有被拉黑就是希望。   所以他继续打字,列举应听颂对委托人的暧昧一二三。   平常生活里的关照都是其次,时不时流露出的“特殊”才是让委托人沦陷的原因。   刚到鸿越的时候,委托人还是刚刚毕业的学生。工资与同龄人相比不算很低,但是在云城租房子也不便宜。为了节约生活成本,委托人选择每天自己做饭带到公司。   他和应听颂头一次有工作以外的对白,就是因为这个。   委托人自己吃早饭的时候,应听颂从他身边路过,看到他饭盒里的东西,说:“今早是紫薯饭团?”   委托人听着这话,还带着点“被老板聊天”的紧张。明明身前是一个同龄人,他讲话依然有点磕磕巴巴,说:“对。”   应听颂:“种类还挺丰富的,我记得昨天是烧卖?”   委托人完全愣住了,不可置信老板竟然那么关心自己生活里的琐碎小事。就在这一刻,他看应听颂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从“这是我的老板”,变成“这是一个关注我的人”。   “对。”   他又说。   应听颂笑了,“今天上来得急,我都没来得及去食堂。”   委托人:“那老板,你要不要吃吃我这个?”   应听颂:“啊,不用,我吃了的话你吃什么。”   委托人说:“没关系,我有很多。”   他表现积极热情,应听颂看在眼里,没有拒绝。   非但没有,后面还夸委托人的手艺,说:“挺不错,好吃还顶饱。”   委托人立刻关心道:“老板,我这几天看,你好像经常不吃饭?……这可不行,长期不吃早饭容易生病的。”   应听颂咕哝:“事情太多了,没那个心情。”停顿一下,似乎也觉得委托人说的有道理,于是又改口,“那这样,以后你顺便给我带点上来。回头我把我饭盒给你。”   委托人微微一愣。   “好。”他答应了。做一个人的饭也是做,两个人的也是做,应该没什么区别。   要时霖来说,因为应听颂的一句话就努力了这么多年的委托人简直是个傻子。但是,谁又能否认这个“傻子”的真心呢?   就连并不支持这个举动的时霖,在翻看完委托人的记忆之后,心里也有幽幽叹息,还和直播间的观众们感叹,如果这么细心体贴的委托人并没有习惯上应听颂那种冷漠无情的人,而是喜欢自己,自己一定会好好珍惜。   弹幕们:“懂了,我又多了一个情敌。”   有了早饭的事情之后,应听颂在委托人眼里无疑是亲近了很多。   往后,就是让委托人进一步陷进去的那件事。   应听颂在醉酒、委托人送他回家时,展现出了更多“小应老板”不曾有过的东西。那些白天在办公室里,甚至刚刚在酒桌上展露出来的冷淡强硬通通都消失了,唯独留下柔软的一面。   他整个人都挂在委托人身上,呼出的热落在委托人的脖颈之间。委托人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痒像是电流一样窜了过去,那么快,那么不容拒绝。 第241章 没找替身(21)   委托人从来没有过和人这么亲近的时候。   等到他终于到了应听颂家门口,在应听颂迷迷糊糊的指示下打开屋门、将应听颂放在客厅沙发上,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脸颊也极红。一半是因为热,另一半则是因为心中无法隐藏的羞赧。   他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考虑,可是事实又仿佛摆在眼前。偷偷去看沙发上的青年,对方高大、英俊,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岁数,却已经是一个大公司的掌权者。而在这样的权力之中,他也不曾松懈,而是丝毫不让地为自己、为公司争取。   委托人的心跳越来越快。   在他的注视之中,应听颂长长地“唔”了一声,手指揉上眉间,大约还抱怨了几句“老东西,竟然跟我车轮战”。   然后,他才像是留意到了旁边的委托人。先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啊……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委托人这会儿还在心跳不止呢,骤然听到这话,竟有些被惊吓。   他呆呆地“哦”了一声,却没有其他动作。应听颂看在眼里,一下子就笑了,说:“怎么,吓到你了?”   委托人没有回答。   他的所有心思都落在应听颂的笑脸上,想,自己应该是头一个看到应听颂这么笑的人吧……   在看过委托人的记忆之后,时霖也做出了差不多的判断。   对谁都那么又冷又硬的人,唯独在委托人面前会露出柔软的一面。要是说他看委托人不特殊,未免有些睁眼说瞎话了。   但是,就当委托人在心头生出对应听颂的亲近时,应听颂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问委托人:“几点了?”   委托人回答:“十一点半。”   应听颂“呀”了声,说:“那易珩那边应该是四点半。”   这是委托人第一次听到“易珩”两个字。   他当时还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这个名字会反复出现在自己耳边。在每一次他燃起希望的时候,就把他打入地狱。   ……   ……   易璋再一次下课的时候,时霖发给他的消息已经占了满满当当的数页。   他一边皱眉,一边看。   最初还真被绕进去了,甚至有些生气:如果应听颂和他助理真有不清不白的关系,那小珩呢?应听颂把小珩放在哪里?   可看到后面,易璋无语。   什么叫应听颂那种人,唯独对他一个人表现得特殊?——哪种人,和他弟弟视频的时候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的人?陪自家爸妈说话的时候就差把“我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儿婿“写在脸上的人?和奶奶弹钢琴的时候恨不得给自己绑一个“我,好学生,奶奶夸我”的人?   平时教养再怎么好,也不妨碍易璋双唇微张,慢慢吐出两个字。   有病。   看来应听颂之前和自己说时霖的状况时,还是太含蓄了。   易璋也不犹豫,直接把时霖的所有发言转发给应听颂。之后,他没再犹豫,直接把时霖拉黑。   这种做法对易教授来说,是显得粗鲁了一点儿。但经过了此前种种,易璋脑海里已经有了对时霖全新的认知。   看起来是个正常人,实际上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应听颂当了个正常老板——或许是比正常的好一点的老板,但他对手下职工都是一视同仁的,哪有对某个人特殊?——就能被时霖想象成一边和他暧昧一边惦记自己弟弟,自己呢?再多和时霖说几句话,不得被他认为是对他情根深种了?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易璋脖颈都有点发凉。   “都十二月了。”他自言自语,“煮点党参黄芪茶,保养一下。”   这边,易教授开始煮茶。   另一边,应听颂对着他刷刷刷发来的内容:“……?”   应听颂谨慎:“璋哥,这是什么?”   易璋:“你那个助理,忘了?”   应听颂心想,没忘,就是没想到到这会儿了你还和他有联系。   易璋:“怎么不早点辞退他?”   应听颂:“……”沉默片刻,委婉,“他之前表现挺正常的。”   易璋欲言又止:“这几年,他有没有一些……行为?”   应听颂:“应该,没有?”   这几个字发出来,他眼看着聊天框顶上的提示反复几次变成“正在输入中”。过了半天,易璋终于给他回复:“你也和,小珩,说一说。”   应听颂:“好。”   看来璋哥也被时霖吓到了。   小应老板心想。   好好的一个人,前面打字还算顺溜,这会儿竟然变得只能两个字、三个字地往外蹦。   其实就算易璋不说,应听颂也不会把和自己有关的事隐瞒易珩。   但考虑起“怎么和男朋友开口,告诉他之前辞退的助理并不是个仇恨老板、想要揣把刀进来捅人的家伙,而是擅自认为老板对他……”,应听颂还是有点茫然。   没错,是茫然。   他自认也算是有些见识了。商场如战场,什么人不曾给他碰到?   唯独像是时霖这种,应听颂还真头一回与之打交道。   “总之,”他自言自语,“不管怎么说,当时让他走真是做对了。”   那句“碰到变态了”的感想也没有说错,时霖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让人头皮发麻。像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一只湿溜溜、滑乎乎的水蛭贴在了脚脖子上,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玩意儿已经被养胖养肥了,终于愿意放过他,去找下一个猎物。   说起来,看时霖对璋哥的热乎劲儿,他不会又盯上璋哥了吧。   应听颂打了个哆嗦,在心里给男朋友家大哥点上一根蜡烛。   有了这个念头打岔,他自己也镇定许多,可以转过心思盘算,晚上和易珩视频的时候,要怎么与易珩提起整个事情经过。   “……简单总结一下,”几个小时之后,夜幕完全降下,应听颂结束整整一天的辛劳,靠在床上找男朋友诉苦,“你老公竟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人觊觎了这么久!”   他一边讲话,一边搓一搓胳膊,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把鸡皮疙瘩搓下。   易珩也皱眉了。应听颂把他的模样看在眼里,不期然又想:“要么怎么说小珩和璋哥是亲兄弟呢,除了在音乐上的天赋,他们做很多细微表情时的样子也非常相像。”   比如这会儿,应听颂怀疑自己但凡拿个量角器,就能量出男友与易璋眉毛压下时一模一样的角度。   “那我哥现在岂不是会有麻烦?”易珩说。   应听颂:“璋哥说他已经把时霖拉黑了。”   易珩喃喃开口:“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是吧?”应听颂心有戚戚,“平时看那些新闻,说谁在地铁站上见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人,两人就对视一下,他就觉得对方对自己情根深种,我还觉得夸张呢。没想到,这回给我碰上了。”   易珩听着这话,忍不住轻轻抽气。   他不太确定地安慰自己:距离大哥和时霖最后一次见面也有些时候了,时霖之前没去找大哥麻烦,以后……不能说完全放心,但着急也没什么用。   倒是自家男朋友,一看就是已经受到了很大精神伤害。   易珩心疼他,“你怎么这么可怜。”   应听颂认真地点头:“真的,小珩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安慰我?”   易珩反过来问:“距离圣诞节还有多久?”   应听颂:“二十天。”   易珩算了算:“我们平安夜还有一场演出,从那边出来我就直奔机场,你应该能在25号天黑之前见到我。”   应听颂微微哑然。从前一直都在期待男朋友出现在自己身边,可真听易珩这么说了,他又反过来道:“那你不是太累了吗?还是先休息一晚上,你那边25号了再到机场。”   易珩笑了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先买好票了。”   应听颂抿一抿嘴巴,心中浮出动容。   易珩说:“很想我,是吧?”   应听颂没有矜持,直接回答:“嗯。”   成年情侣,还是天天在网上聊天的成年情侣,这会儿说的自然不是抱在一块儿你侬我侬。   要是高中那会儿,应听颂知道自己变成了这种“大人”,可能会在心头默默唾弃,再念叨两声“纯爱赛高”。可现在,他只想先好好感受一下易珩的存在。剩下的事情,都可以稍稍推后。   这么一说,高中……   易珩:“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应听颂:“嗯?你在说什么?”   易珩似笑非笑看他,应听颂坚持露出无辜面孔。   这么隔着手机屏幕对视了片刻,易珩也笑了。笑着笑着,他想了想,又问:“你好好回想一下,也给我哥传授一点经验,时霖到底是怎么对你失去兴趣的?”   应听颂:“……”如果易珩的目的是给他泼凉水,让两个人可以继续在视频里看到彼此,而不是默默转开镜头的话,他的确成功了。   可惜应听颂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有一天,他决定辞职。”   易珩:“唉。”   应听颂:“难道因为我在那之前给他说,我和你就是在二十年前的那天认识的?”   易珩:“……?”   应听颂回想:“可能还说了些别的。比如幼儿园的时候咱们虽然在一个地方,但没分到一个班,有点可惜,还好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易珩:“……”   应听颂:“认识二十年了,总得有点纪念品吧?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建议。”   易珩:“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第242章 没找替身(22)   对老板怀有不轨之心的助理,听到老板对真正男友的深情,于是觉得自己被辜负了,一心想要离开。   为此,时霖写下了“我无法继续在你身边做事了”的宣言,随之直接走人。   饶是身在千里之外的易珩,这会儿也完全被无语到了,喃喃评价:“怎么会有这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时霖那些粉丝知道她们喜欢的人是这样,会是什么反应?   易珩满心一言难尽,看看屏幕里浑身散发着“我特别不容易”气质的应听颂,表情更柔和了,“呼噜呼噜毛,唉。”   应听颂被男朋友用哄小孩儿的语气哄,得拼命压着,才能不让自己唇角翘得更明显一点。   “我记住了。”他一脸严肃,“回来呼噜。”   易珩就笑,眼睛弯弯的,看得应听颂想直接咬他一口。咬过之后再好好亲一亲,看易珩会不会像是甜甜水果一样流出汁水。   “好啊,”易珩说,“咱们都记住。”   应听颂满意了,矜持地抬一抬下巴。   易珩被他可爱到心里,一只手捂住脸颊,叹气:“看他给大哥发的那些东西,要不是你说了,我都不敢想象他说的是你。”   应听颂说:“我也一开始也觉得夸张,还和大哥确认了一遍。不都是正常相处吗,怎么就给他看出那么多东西?”   话说出来,又收获了易珩爱的安慰。应听颂唇角到底勾起来了,只是这时候,易珩又想到:“不过,如果只要他觉得被‘辜负’就能让他走,那我哥拉黑了他,应该已经被他拉进心里的黑名单吧?”   应听颂听到这话,却不太认同。他琢磨片刻,回答:“应该吧,不过也不一定。”   易珩:“嗯?”   应听颂和他分析:“我也不是头一次给他提到你了。”就算他再怎么不习惯给不相干的人透露自己的私生活,时霖、夏悦他们一圈儿人仍然是平时最接近应听颂的存在,他有意无意的秀恩爱行为,助理和秘书们还是见过不少,“他要是一直觉得自己可怜,怕是很早之前就动了这样的心思。现在,二十周年的事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易珩:“……”再度抽气,“我哥还是单身,真被他缠上了,嘶。”   应听颂:“和他说说,最近最好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别给时霖缠上来的机会。”   易珩认真点头,心里却想,这可能不由自家人决定。   大学不比鸿越大楼。男朋友待的地方,只要安保仔细一些,“外人”就肯定进不去。大哥学校那边呢,都不是安保是否仔细的问题了,时霖本来就年纪不大,很容易混到学生堆里,又有那么一个“音乐才子”的名头。看到他,说不定直接有学生给他引路。   但要就此不让大哥去上班更不现实。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难道要打乱自己的生活吗?——这也许就是疯子的恐怖之处了,易珩再度叹气。   ……   ……   事情果然没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应听颂和易珩说起时霖的时候,时霖的确也在说他们。   他已经发现自己被拉黑了。最初一刻的不可置信之后,随之涌上来的是心冷。   弹幕里的观众看着主播变白脸色、微微颤抖的嘴唇,比时霖更加心冷。   “这人怎么这样啊?太过分了。”   “啊?啊???谁欺负我们琳琳宝贝?”   “老婆不要难过,我们都陪着你呢。什么新股,第二条渣狗而已!”   “之前看那个易大哥也不像是瞎子啊??琳琳宝贝这么好,又漂亮又有才华,他看不见???”   “原本在现实生活里遇到倒霉的事儿了,就想着看看老婆开心一下的,没想到老婆比我还倒霉。抱抱老婆。”   时霖原先没有太多心思在这会儿留意弹幕。还是系统小声提醒他,有人这会儿给他刷了礼物,时霖才缓慢抬头,去看眼前内容。   “我也遇到了,就是■■……”   “唉,不说这些晦气的情况了。琳琳宝贝,既然易璋是这种态度,以后咱们也不要理他。”   “对,别理他!让他后悔去吧!”   时霖眨了一下眼睛。   系统精心挑选的角度之下,观众们能从他的眼梢看到一丝水色。   这简直更让众多观众心碎。更多“抱抱琳琳宝贝”“抱抱老婆”的弹幕被发了出来,时霖看在眼里,温暖的感觉逐渐从心里升起,倒也更加坚定了那个念头。   和这些任务世界的人比起来,观众们才是会一直陪伴自己的人!她们能看到自己的不容易,在任何时候都支持他,陪伴他走过黑暗。   那自己也要振作起来。   青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开始分析现状。   如果易璋是其他人,现在他肯定不会再理会对方。但是,系统之前说过,送周奶奶找到家人是“支线任务”,对他的“主线任务”会有所帮助。   那会儿时霖不知道周奶奶的身份,只以为对方是一个普通老人,所以他并没有把“帮助”往周奶奶本人身上考虑,而是一心觉得她的家人身份不一般。这也是后来他添加易璋联系方式、包括现在又去找易璋的原因。   可现在,他知道了,周奶奶本身就有国宝级钢琴演奏家的名号,自身在弹琴方面实力不俗。   “其实是两个理解方式。”他想,“要么,我一开始的想法没有错,对主线任务起到帮助的还是易璋,或者干脆是他爸妈,他们能够成为让应听颂后悔的催化剂。既然是白月光的家人,那这种催化一般还是走感情上的路子。   “要么,其实能有帮助的就是周奶奶本人。不过,是走在事业上让我更上一层楼的路子。   “无论是哪一种,先决条件都是要我和他们家保持关联……”   得了,事情又卡住了。   时霖喉结滚动一下,问系统:“如果这个支线任务不继续往下做了呢?会直接导致主线任务的失败吗?”   系统停顿了片刻,大约又去计算了。而后,它告诉时霖:“会。”   时霖:“……影响这么大,这真是个‘支线任务’?”   系统回答:“宿主的‘主线’目标有且仅有一个,就是应听颂。除了他以外,剩下所有会对任务产生影响的人物及事件都属于‘支线’,这点并不以其重要性来评判。”   时霖又一次叹气,“好吧好吧。重新来考虑,为什么易璋会拉黑我?”   他和系统的对话,有一部分是屏蔽掉观众、不让观众提前知道一些信息的。有一部分,比如刚才那句,却是直接落入了观众们耳中。   观众们更加心疼时霖了。明明被对方冷酷对待,琳琳却还要这么努力地靠近。   “这些■■,”又有弹幕被屏蔽了,时霖看着,猜测可能是那名观众说了脏话,“怎么这么■■,■■,■■……”   “算了,既然是任务需要,琳琳本质上就还是在搞事业,没有被狗男人伤害到(咬牙切齿)。”   “如果是琳琳需要的话,我……唉……只能眼看着把老婆推给渣狗了,我还得帮忙推TT~~~”   “不说这些废话了,先来分析吧。单从客观角度,琳琳说的那些话不就是讲应听颂是怎么对他的吗,甚至都没有骂人吧?真的值得易璋拉黑琳琳吗?”   “不至于。我看到琳琳这么说只会心疼。”   “对啊,毕竟琳琳才是我老婆,新股算什么。”   时霖嘴巴抿起一点,小声说:“谢谢大家。”   弹幕因这句话又热闹了一会儿,好在前面分析的那个人还在开动脑筋,“你们说,会不会应听颂还对易璋说了别的?让易璋对琳琳有了先入为主的不好想法?”   “为什么啊?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之前说过很多遍了,易璋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一个让应听颂有危机感的人。”   “真是想到渣狗就心情不好……”   “但是为什么是易璋?”又有人问,“不是抬杠,可琳琳这几个月遇到的新优质股其实不少吧。哪怕不说韩总,也有公司的好几个前辈,另外明朔的大小郑总也不错。”   最后提到的“明朔”正是一家也邀请了时霖签约的公司。虽然经过慎重考虑,时霖并没有选择明朔,但他一直和那边的人保持着友好关系。   而弹幕里的“大小郑总”,则是明朔老板与他的儿子。前者是风度翩翩的儒雅中年人,后者是活泼跳脱许多的小奶狗。除了星耀的韩总外,这两人也都是在观众们挑选情敌的单子里名列前茅的人。   “对啊,和他们相比,易璋的特殊之处在那里,就让应听颂这么有警惕心?”   众人沉思。   “难道重点不是易璋本人?”终于,有人不太确定地留言了,“而是他是白月光的‘哥哥’?”   时霖双眸微亮。   还真别说。易璋之所以在出场不多的情况下,依然在观众群体里有很高的人气,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是易珩的兄长。   观众们都对“未来易璋为了琳琳而痛斥白月光”的场面十分期待,就连时霖自己,也觉得真有这场景发生的话,他一定能收到很多礼物。   “并不是易璋要拉黑琳琳,而是应听颂,甚至是应听颂身后的白月光要拉黑琳琳。”   “叫什么‘白月光’,能不能直接叫‘蚊子血’。”   “细思恐极……”   “他又是为什么对琳琳这么大敌意啊?琳琳招他惹他了?”   “渣狗不但在琳琳面前一直提白月光,还一直在白月光面前提琳琳呗。估计早就装不下去了,易璋的事情只是给他一个宣泄口。”   “看大家分析的这么正经,”一条新的弹幕飘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说我的邪门脑洞了。”   “什么邪门?”立刻有其他观众追问。   “就是,”前者慢吞吞地回答,“你们嗑骨科吗?” 第243章 没找替身(23)   “骨科?”   这话出来,有人蒙了,有人则是若有所思。   时霖属于后者。   他了解自己的观众。除了自己之外,她们不可能喜欢上其他人,更遑论在这个世界里有兄弟关系的白月光和易璋。能让她们以“是否嗑了”口吻说出来的CP,一定与自己有关。   可是,又究竟是怎么个有关法?   “就是之前网上那些内容啊。后台不是给我们开了‘世界预览’功能吗?在这方面做得还蛮精细的,就是我们只能用这个功能接入琳琳那边的网络,不能真的发表评论,稍微差评一下,希望继续改进。   “总之,之前琳琳和周奶奶上热搜的时候我就看了半天网上的分析。还真别说,她们完全把我说服了,琳琳和易璋家里人长得的确很像!——要知道,有系统的黑科技在,我们看琳琳时见到的是琳琳,可是在那边的人眼里琳琳还是委托人。换句话说,就是委托人和易家人长得像。   “当时就有人写音乐教授x音乐才子的同人文了,我也美美嗑了个饱。可惜后面事情热度降下去,琳琳又有其他更有张力的CP,所以停在这口的人实在不多。呃,里面就有一个我。   “一开始只是拿骨科梗来AU,设定琳琳是白月光的异卵双胞胎弟弟,从小就因为大哥对他更好所以一直被白月光妒忌什么的。但后来越想越觉得,其实单看前面的分析,还挺有道理啊。长相上,音乐天赋上,还有琳琳和周奶奶第一次见面就有的亲近。这些加起来,你们说,琳琳像不像是易家的亲儿子?”   其他观众:“卧槽……”   “这分析,看得我头皮都麻了。”   “所以其实琳琳才是……?白月光是……?”   “等等,什么情况,我刚刚抛的股变成真骨科了?”   时霖:“……”   不单单是观众,他自己的头皮也有点麻。   “真的吗?系统?”时霖问,“委托人和易璋其实……”   他嘴巴动了动。在观众面前不能说脏话,但这会儿时霖还真的有点想说脏话。   要真是这样,很多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关于易璋突如其来的举动、应听颂的有意针对,还有——最重要的是,系统之前神神秘秘的态度。   时霖知道,系统的隐瞒有一部分是它真的没那个权限,还有一部分只是因为它“计算”过,知道自己少了解一些信息,直播就会更有趣味性。为了维持观众们的热情,它会选择对时霖隐瞒一部分东西。   比如现在。他面无表情地想。要是自己提前知道这个结果,那当初见到易璋的时候,他很有可能会换一种表现。   “这个问题,”在时霖心思转动时,系统终于回复他了,“请宿主自行探索。”   时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对方没说,但在心里,他已经把这判定成了又一个支线任务。   心脏在狂跳,不断思索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DNA检测。对象的话,易家父母可以先排除了,时霖毕竟没有与他们接触过。周奶奶按说是最好的选择,她年纪大,多半并不知道小辈们之间的纠葛。然而易璋明确说过,周奶奶现在不在云城。就算把这话打对折来听,周奶奶并没有去南城,她也绝对不会住在之前的别墅。   换句话说,他唯一能确认行踪的对象还是易璋。   “行吧。”时霖做了决定,“我去找他。”   “……我知道了,”另一边,易璋先后得了弟弟和弟夫的叮嘱,也觉得有些头疼,“不过,只有人千日做贼,哪有人千日防贼的。”   对此,弟弟和弟夫的反应不太一样。   弟弟说:“就是稍微留心一段时间。听颂说,时霖从他那里走的时候表现得还挺有攻击性,万一几个月过去,他的行为又升级了呢?”   弟夫则是以过来人的角度,“是挺辛苦,不过为了后面能安宁一些,还是适当防备一下。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们真碰到了,记得不要在没人的地方说话。学校不是有操场吗?那边是不是人最多?”   易璋:“……”   他含笑想,还真是谢谢了啊。要不是听了应听颂的话,自己忍不住在心里排练了一下,还真不知道在学校走着走着就撞到时霖的情况要怎么处理。   眼下是冬天,走在路上戴围巾、眼罩等装备很常见。在这基础上,时霖又加了一副墨镜,是以易璋一开始差点没认出他。   还是人在他面前站定、把墨镜摘下来了,易璋才警惕地后退一步。   时霖把他这幅表现看在眼里,目光幽幽,从易璋面上扫过。   易璋喉咙更紧,想,这难道就是弟夫之前说的、时霖从鸿越辞职走人时的眼神?看起来的确像是想直接拿把刀子捅在自己身上。   “易先生。”时霖叹了口气,重新戴上墨镜,“这儿人来人往的,不好说话,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易璋眼皮一跳,没有答应,“时先生,我不觉得咱们有什么好说的。”   有拉黑举动在前,要说撕破脸,他们算是早就撕破了。是以易璋此刻这么讲,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时霖却不会轻易放他走。眼看易璋有往一边挪动的倾向,他当即迈开步子,又一次横在易璋眼前。之后,却是用手扶着墨镜,问他:“你确定吗?如果我现在把这个摘了,应该有很多人会看到咱们两个在一起。有之前的事情在,要把事情炒大也挺容易——如果那个让你拉黑我的人知道这一点,他应该已经开始劝你听我说完了。”   易璋深呼吸。   虽然早在看到时霖那一长串消息的时候,他就对时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了判断。可眼下,易教授还是有些头脑发晕。   他头一次觉得,做人还是不能太礼貌了。当初时霖既然拒绝自己给他误工费,自己就应该直接带着奶奶走人。如此一来,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时霖死死缠住。   “给你一分钟。”易璋还是没有挪开脚步的意思,却到底算是松口了,“有什么事情,请你直说——自重,不要往前了。”   时霖听着,用一种悲伤的目光看他,直播间里的观众却已经要炸了。   “什么鬼???我原本以为这个地方主要是看渣狗的火葬场+琳琳的事业发展,最后如果琳琳愿意的话收了渣狗也行,不愿意的话不要渣狗,或者只让渣狗和韩总、大小郑总他们争宠,悔不当初也不错。可现在,易璋是真的气到我了。”   立刻有人安慰她:“我也气,但是前面的情敌先不要气,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不就是……”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那个小可怜,其实我并不一般#!”   “#归来后,所有人都为我火葬场!#”   “没错没错,我就是想说这个。”   易璋提醒时霖,“还有三十秒。”   时霖嘴唇颤动,再度往前。   易璋还是扭身要避,可时霖有在不同世界穿梭得到的灵魂能量加持,这会儿想要靠近易璋,又怎么会让他真的避开?   易璋只觉得眼前一闪,时霖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前。可紧接着,他又站回原来的地方。   “原来你真的这么讨厌我。”时霖苦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这倒是易璋完全没有想到的发展。他微微一愣,望着时霖的背影。画面被系统有意捕捉到,转播给观众们的同时,时霖也收到了一份。   时霖脚步更快,心里已经笑得不停:“哈哈,他这副样子,还真以为我要给他说什么啊?”   系统说:“不,宿主只是要取一根带着易璋毛囊的头发。”   “嗯哼。”时霖高高兴兴,“虽然第一方案,请他喝东西再拿走杯子那个没成功,但现在这样还更方便了。走走走,给我搜个DNA检测的机构,这个总不在天道的限制范围内吧?”   “不在。”   系统回答。   时霖心满意足,往后出校园的一路,甚至哼起了自己的新歌。   他身后,易璋吐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抓弟夫。   “时霖来了,我让他自重,他就一副伤心的样子又走了。”他言简意赅地阐明事情经过,然后问出重点,“这说明什么?是不是他已经放弃我了?”   应听颂的回复很快就来了,鼓励他:“很有希望。”   易璋松了口气。   应听颂又高高兴兴地发:“明天就是平安夜,小珩那边云城晚了七个小时,所以他还要二十个小时才能开始表演。再之后,又过十几个小时,”十八九也是“十几”嘛,“他就回来了!”   易璋:“……你们先回家吃饭,还是?”   应听颂:“他说让我后天晚上直接去你们家。”   易璋懂了,“行到时候肯定都是小珩喜欢吃的菜。” 第244章 没找替身(24)   夏悦等人明显感觉到了,最近几天,老板走路的时候都带风。   看看老板脸上出现越来越频繁的笑容,再琢磨一下最近是什么时候,夏悦秒懂。   所以在圣诞节当天下午,正上班呢,她接到一则陌生电话,听对方说:“我是易珩,夏秘应该知道我?”   夏悦可以十分冷静地回答:“是的,易先生。”   易珩笑了笑,“嗯,偷偷问你一下,听颂现在在办公室吗?”   夏悦还是很冷静,朝不远处的屋门看了一眼,回答:“在。”   易珩:“如果接下来两个小时内,他从办公室离开了,可以请夏秘打电话告诉我吗?——就是现在的手机号。或者夏秘直接加我微信,和手机是一样的号码。”   夏悦答应了:“好。”   事情太顺利,以至于易珩忍不住问了一句:“不过夏秘,你都不确认一下我的身份吗?”   夏悦回答:“易先生,知道我这个工作号码的人不是很多,您的声音我也曾听到过。”   不用说,肯定是在老板和他男朋友语音通话的时候。   易珩懂了,笑道:“好。我努力快一点赶到,争取今天早点给你们放假。不要告诉听颂。”   夏悦眼前微亮,连接下来的应声都真心了很多:“您放心吧,易先生。”   等到电话挂断,她唇角勾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就在身边不远处的其他几个秘书见状,纷纷问:“夏姐,难道是?”   夏悦想了想,既然易珩要过来,事情就藏不住。所以她点头了,“对,就是老板家的‘那位’。”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人都有点八卦之心。平常时候,他们不会有意去窥探老板的隐私,尤其是在老板表现低调、连电话都几乎不在他们面前打的情况下。但现在,八卦自己撞到眼前了,他们还是有些期待。   当然,期待归期待。等夏悦说起易珩的要求,众人也点点头,“放心吧夏姐。”   “对,我们知道。“   “现在才两点多,也就是说今天四点多就能下班?——太好了,我这就把电影票改签。”   夏悦笑着听同事们说起这些,心头也开始琢磨,既然下班早,那自己也能带女儿在外面多玩玩。   这可是圣诞节。早在十二月初的时候,各种装饰物就已经出现在街头了。到现在,巨大的圣诞树随处可见,驯鹿和礼物盒散布在侧,节日气氛浓得让人一看就露出笑脸。   当然了,笑脸背后的真正原因,依然是能早点下班。   ……   ……   易珩来得很准时。   夏悦等人之前想象过无数次他的模样。老板颜值那么高,他男朋友总不会差吧?   抱着这样心思,几年下来,她们终于见到真人。青年出现在办公室时候,所有人眼前都是一亮。   的确很好看。   与老板那种带着攻击性的英俊不同,易先生的样貌要柔和很多。同样款式的大衣,穿在老板身上是雷厉风行,穿在他身上就是风度翩翩,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俊秀。见了众人,还笑着说:“一直从听颂那里听说你们,这些年辛苦你们陪他渡过那么多难关。正好今天过节,我带了点巧克力回来。是圣诞礼物,也是谢礼。”   夏悦等人更是动容。   诚然,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初次见面,之前又没什么交情,易珩真给他们拿了多好的东西,她们能接得下手?倒不如简简单单来点零食,办公室里还能热闹一点。   唔,不能“热闹”。看着易先生竖在唇边的手指,众人反应过来了,人家是过来给老板惊喜带,自己可不能添乱。   “你们稍微等一下。”易珩说,“待会儿听颂拨电话出来,你们再走,可以吗?”   夏悦等人自然点头。看一眼时间,这会儿其实还没到四点呢。   易珩笑一笑,把行李箱放在男朋友办公室门口。这才敲一敲门,听里面的人说:“请进。”   易珩按下门把手。   应听颂正在看文件,“笃笃”声响传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夏悦又来送什么材料。这会儿便没抬头,只吩咐:“东西放旁边就行。”   话音落下,门口的人关上屋门、走了过来。脚步……不像夏悦。   应听颂抬头。来人映入眼帘的一刻,他瞳仁蓦地一缩。   易珩。   两个字出现在他唇边,却因过于惊讶,并未真正吐出。   再回神时,易珩已经站在他面前,还伸手来碰应听颂的下巴。大约是路上带了手套的缘故,指尖热度比平时要高。   应听颂当即同样伸手,把男友的手扣住,要把人拉到怀中。   无数话涌在心头。他想说,你怎么这会儿就来了,不是说晚点在你家见面吗?想说,我好想你,你是不是也很想我?想说,你竟然来了……   易珩:“等一下。”   应听颂微微一愣,倒真松下了手上的力道。   然后,他就看易珩朝自己眨眼睛。睫毛很长,像是能直接勾在自己心上。   “自我解释一下,我是……嗯,名字不重要。我是你男朋友的同事,平时总听他提起你,对你一直很好奇。”   应听颂喉结缓缓滚动。   他有点明白过来了。   易珩继续说:“听说他圣诞的时候要过来看你,所以我偷看了他的航班信息,特地买了比他稍微早一点的一班。现在,他应该刚刚降落。”   应听颂嗓音微哑:“那你在他之前来找我,是为了?”   “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易珩凑过来,轻轻地、像是蜻蜓点水似的吻了应听颂一下,“想知道他的男朋友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应听颂:“……”   应听颂小声要剧本:“我现在应该‘出轨’吗?还是义正辞严地拒绝你?”   易珩笑了,“你应该打电话给夏秘书,我刚刚给她说,她们今天可以提前走。”   应听颂便明白了:“哦,所以我应该‘出轨’。”   易珩再亲亲他,“不怪你。都是易珩把他男朋友说得太好了的错。虽然也是因为你比他讲的还要帅,所以我看到你就忍不住。”   应听颂听到这里,在笑场和维持气氛之间踟蹰三秒,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按照易珩说的,拨内线告诉秘书们可以离开了。电话那边,夏悦等人欢呼:“谢谢老板!老板和易先生圣诞节快乐!   应听颂忍不住笑。笑过之后,他一本正经地开口:“就算这样,这位……没有名字的先生,你也不应该跑到别人男朋友的办公室勾引人家。”   易珩叹气,问:“可我已经来了,并且对你很心动,现在要怎么办?”又给他建议,“之前你男朋友不是说了吗,如果他找你爸妈告状了,你就可以‘罚’他。可我看你们感情那么好,应该也不舍得对他下手吧?”   应听颂:“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易珩:“可能因为我已经觊觎你很久,所以偷听了很多你们的对话。”   应听颂深呼吸。   有点刺激过头了。   伴随易珩的一句句话音,好像真的有一个藏在暗处的爱慕者形象被勾勒出来。当然,应听颂很清楚那个“爱慕者”依然是易珩本人,但是换个角度去想,也许其实是他那个钢琴演奏家男友的形象模糊了起来,被换作眼前千里迢迢跑到自己办公室前的青年。   “你可以先在我身上试试啊。”易珩循循善诱,“我这么喜欢你,又不是你的正牌对象,你对我做得过分一点也可以。”   应听颂额角都开始跳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易珩:“三个小时之后,咱们还要和你爸妈、璋哥吃饭。”   易珩朝他晃晃手指:“不对。三个小时之后,你要和你男朋友一家吃饭。你会在饭桌上表现得对他非常关怀体贴,那是因为你心里藏着愧疚。明明有那么好的男朋友,你却还是在几个小时前……啊!”   他没说完。   应听颂站起来了,动作的同时扣住易珩的腰,把人一把抱起、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易珩在他怀里笑个不停,接吻的间隙,还有心情问:“看来我成功了?”   应听颂嗓音都沉下:“对——你准备这么充足,肯定也定了酒店吧?”   易珩抱着他的肩膀再亲一亲:“对,房卡在口袋里。其实我拿到它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你说,要是你把我带到家里,过上几个小时又带着男朋友回家。到时候,你会在亲过我的地方再亲他吗?”   应听颂回答:“不用遗憾。他明天会很晚才起床,你可以在他起来之前到家里找我。但是你必须藏好了,如果我男朋友知道你在,我一定……”   “一定不会放我过?”易珩说,“好啊,我很期待。” 第245章 没找替身(25)   此前易珩给父母、大哥说了自己七点左右能够到家。拿飞机降落时间来算,这个时间自然绰绰有余。可要是从以“在下班高峰期,从鸿越赶到易家人现在的住处”来算,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满打满算,最晚六点就要出发了。而两人来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四点出头。   易珩轻轻抓着男朋友的头发,笑着问:“这就是你一定要和我一起洗澡的理由?”   应听颂还在吻他,亲吻一路从面颊落到脖颈,又从脖颈往上,抿住他的耳垂。   这一番动作下来,易珩颈侧皮肤已经完全红了。只是他看起来还显得很从容,还能继续和应听颂调笑:“虽然是我主动来找你没错,但你比我想象得要主动很多嘛,易珩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爱好吗?”   应听颂已经差不多习惯了青年用他自己的名字讲话,此刻顺着剧本,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一句:“不知道。”   易珩挑眉:“哦?”   应听颂笑道:“你不是说了,他是我男朋友,你可不是。我要照顾他的心情,但是你——”他又一次扣着易珩的下颚,去与青年唇舌纠缠,听对方喉咙深处一点点传来呜咽声,“那些我想和易珩做,但没来得及做的事,都可以在你身上先试试,对不对?”   易珩:“……”   青年思考。   “喂喂,”终于换成他小声叫,“话是这么说,但你得先给我剧透一下,具体都有什么。”   应听颂再亲亲他,一样小声:“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易珩:“时间来得及?”   应听颂:“‘你’不是明天还要来找我吗?”   易珩喉结滚动:“怎么比我想象的还刺激。”   应听颂:“嗯,那现在可以继续了吗?”   易珩:“可以,但我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做好了六点从酒店出发的计划,可实际上,两人六点才又一次进浴室。   之后快速冲澡、换衣服。应听颂这会儿才知道,易珩的行李箱里都有什么。   “也回来不了多久,”青年解释,“就给大家带了点圣诞礼物,剩下就是咱们现在能穿的东西了。接下来几天的话,我可以直接穿你的。”   反正他们两个身形差不多。   应听颂听在耳中,“唔”了声,心想:“其实不穿我的也行。反正按照之前的经验,接下来几天你也出不了门。”   这话还是没说出来。和几个月前他去看易珩那次不同,如今青年身边不光有自己,还有父母家人。   两人又是一番折腾,到了六点半,终于匆匆离开酒店。   应听颂的司机也放假了,这会儿由他亲自开车。易珩在副驾驶坐着,应听颂从后视镜里看他,能看出青年面颊上还有一点带着热度的晕红。再往下看,领子下面的痕迹清晰无比。   应听颂轻轻咳了声,说:“等到家的时候,要不要把领子扣高一点?”   易珩眨眼,也看一眼后视镜,而后一下子就笑了。   他懒洋洋地抬手去扣领子,还说:“我想好了。”   应听颂:“什么?”   易珩:“今天晚上,我解开你衣服,一下子就看到你身上那些……”   应听颂:“……”   易珩说:“提前预告过了啊。应老板可以从现在就开始考虑,到时候要怎么和我解释。”   应听颂捏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笑了:“解释什么?”   易珩似乎是思考:“为什么男朋友不在你身边,你还能?”   应听颂瞥他,易珩还是一脸无辜。   应听颂额角又开始跳了,只觉得这会儿的易珩可恶,只是可恶之余又十分可爱。像是一直在自己心里弹钢琴的小王子身后长出了带着桃心的尾巴,脑袋上还有小小的恶魔尖角,朝自己轻轻抬着下巴。   应听颂心想:“也不光是你有剧本……”便说,“不用解释。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多努力一点,让我明天没有精力去找‘他’。”   易珩一愣。   “你好坏。”他嗓音又变小了,明明是长手长脚的身材,这会儿却像是完全缩在副驾驶上。不过,又因为仪态好。即便是做出这种姿势,依然有种奇异的舒展感,“但我好喜欢,怎么办?”   应听颂哼笑,“之前还说我……我看你才是,喜好特殊。”   易珩:“等一下,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应听颂一愣,表情恢复到平常的样子,“打吧,已经六点五十了,咱们起码迟到十几分钟。”这还是路况不错的情况下。   易珩:“嗯,我就说咱们俩七点半才能到,然后你把车停在路边。”   应听颂没听明白:“路边?”   “对。”易珩已经在拨出视频了,等待父亲接通的时候,他用一种自然到极致的语气开口,“让我再亲你几下,有点忍不住。”   应听颂:“……”   应听颂哭笑不得。   有这个插曲,两人最终抵达易家的时候,果然已经七点半还多几分钟。   易珩家里人都没对他们俩是一起到的事儿发表评价,唯有作为同辈的易璋,用调侃的眼神从弟弟、弟夫身上扫过。   应听颂、易珩都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态度十分坦然。易璋见状,也就笑着加入两个年轻人的新话题:“给妈妈和奶奶的是包和丝巾,给爸爸的是手表,那给我的是什么,这个领带吗?”   易珩摇头:“这是给听颂的。”也不光是领带,他还带回来了许多零零碎碎的配饰。都是平常看到了、觉得适合男朋友便买下来。   如此一来,就算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应听颂身上也总会有他挑选的东西,和易珩自己总会戴着男朋友送的袖扣上台演出是一个道理。   易璋假装伤心:“原来我连领带都没有。”   易珩:“你让一让,就能看到下面还有一块表了。”   易璋这才笑了。不过等他真让开了,就发现:“嗯?两块表。”   易珩:“对,还有一块是给听颂的。”   虽然应听颂不缺这类东西,但也不会嫌多嘛。   易璋看着弟弟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再看看旁边含笑看着弟弟的弟夫。   他轻轻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我站在这儿,都有五百瓦了。”   易珩、应听颂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正要再说点什么,不远处,易爸爸已经在叫:“先来吃饭吧。”   易珩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来了!”   要说在国外那会儿,他最怀念的除了男朋友、家里人,恐怕就是云城的饭菜。   本地菜色以浓油赤酱为特色,最出名的就是一道红烧肉。然而这也是一道对烹饪技巧以及原料都要求极高的菜,易珩先前也尝试过自己做,可惜材料买好了,各种流程也记熟了,最后却败倒在国内外截然不同的养猪方式上,只能看着漂漂亮亮出锅、实际膻得惊人的肉块继续点披萨。   想想都难过。   应听颂自然知道男友这段经历。是以当下,不用易珩多说,他已经把一块肉块夹进易珩碗里。   易珩自然高兴,还凑过去小声与应听颂讲话:“做得不错嘛,男朋友。”   应听颂矜持地下巴微抬。   易珩的目光却在这会儿往下溜了一圈儿,正落在应听颂的衣领上。   应听颂察觉到了这个细节,眼皮微跳,对易珩接下来想说什么有所预感。   他果断伸出筷子,在易珩开口之前,又给他夹了旁边的腌笃鲜。   易珩就笑,笑得肩膀都晃动。   这一幕被旁边的易家人们看在眼里,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们对易珩回国的决定是抱有“尊重孩子想法,不过多干预”的态度,那到现在,从父母到易璋,加上一旁的周奶奶,心头都赞同了起来。   小珩喜欢弹琴没错,可应听颂同样能让他开心。回国也不象征完全放弃事业,而是给了他一条两全的路。   吃过晚饭,时间来到八点多。往常这时候,周奶奶总要再弹一阵子琴。   今天却不同。一家人围在客厅里讲话,话题还是围绕易珩。说他在国外参加过的演奏会,也说他认识、甚至合作过的各位大师前辈。很多内容都是应听颂已经听过一遍的,可这会儿再听,他也没有半点不高兴,反倒依然觉得津津有味。   果然很不一样。   看着身前神采飞扬的易珩,应听颂心想。   隔着屏幕的时候 ,他仅仅是替易珩高兴。他触碰到了梦想中的殿堂,与向往已久的前辈们同台演出。就算只是给前辈们当“绿叶”,易珩也能从中获益。   而现在,易珩从屏幕里出来了,距离自己那么近。应听颂心里有的就不只是喜悦,而是许多、许多的柔软。很想把易珩拉进自己怀里,怎么亲近都觉得不够,最好让他直接趴在自己身上讲话。两人可以胸膛贴着胸膛、心跳贴着心跳。   “……大概待一个礼拜吧。”易珩又说,“不过我就不在家里住了,直接去听颂那里。明天也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我给他们也带了东西。”   这是之前已经和易家父母说过的事,这会儿不过又提了一次。易家人都有心理准备,想想易珩明年就要在国内扎根了,也不太在意眼下一时三刻的分别。   不过,他们也提了:“待会儿走的时候,把门口那个袋子带上,里面还是你喜欢吃的。”   “哇。”易珩惊喜:“好,谢谢爸爸妈妈,谢谢奶奶,谢谢大哥。” 第246章 没找替身(26)   从家里出来的一路,易珩脚步都带着飘。后面上车的时候,应听颂启动车子、易珩在一旁系安全带。动作到一半儿,他还停下来、转向应听颂,与他说:“听颂,我感觉好幸福。”   应听颂微微一顿,侧头去看易珩。   青年这会儿眉眼都弯起来,身上完全透着喜悦的气息。本就有一张俊秀面孔,此刻更是显得光彩照人。   是从来时的小恶魔,又重新变回小王子。   应听颂便也微微笑一下。见易珩的身体已经被安全带固定在原处了,便自己倾身过去吻他,说:“我也是。”   易珩抬手来抱他的肩膀,很放松地与他接吻。   与傍晚在马路边时不同。那会儿车外就是人群来来往往的街道,即便两人已经把遮光帘放下来,听到外面的声音了,依然会有些“要被其他人看到”的紧张。眼下,周围光线是昏暗的,再没有第三个人出现。于是无论应听颂还是易珩,都有种非常自在的感觉。   “舍不得走。”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易珩依然没有松开手。他额头贴着应听颂的额头,讲话的时候两人的唇还会偶尔触碰。分明声音很低,可毕竟距离那么近,于是无论说什么,应听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听颂,”前面的喟叹之后,他又这么叫,“我好喜欢……我好爱你。”   应听颂听在耳中,心想,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易珩最大的变化,应该就是在表达感情上直白了很多。除了眼下的“爱你”,他最情动的时候,还会用其他语言说更甜蜜的爱语。   应听颂本来听不懂。可从易珩口中听得多了,慢慢的,他也动了学一学的心思。到现在,不说完全掌握中、英之外的第三门语言,至少在他出国找易珩时与当地人问路是没问题的。   “我知道。”他笑着又亲了亲易珩,“所以呢,你是想要继续在这儿抱着我,还是想要等回家之后抱着我?”   易珩喃喃开口:“好艰难的抉择。”深吸一口气,轻轻把身前人推开,“嗯,我选‘回家’!马上就要发现你和我同事……了,让我做做心理准备。”   应听颂险些被他呛到。   原本以为经历了刚才的一顿饭,易珩已经忘记他那剧本了。可现在看,他非但没忘,还给里面又加了一点儿料?   应听颂心情复杂,有所预感。   自己应该会度过一个相当难忘的夜晚。   ……   ……   纠正一下。   自己会度过一个相当难忘的夜晚,还有那之后的、更加难忘的白天。   明明只有一个男朋友,易珩却硬生生给了他必须得同时应付两个人的感觉。   不仅如此,还有意问他:“你难道不喜欢?”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坐在应听颂怀里,身上是“应听颂男朋友的衬衣”——也就是他自己的衣服。   多正常一个场面,偏偏被易珩几句话勾出禁忌感。   应听颂只能意识到,或许在国外那些年,易珩学会的不光是用各种语言叫他“甜心”、对他表白,还有更多更加大胆、也更加有趣的东西。   ……   ……   能陪易珩闹上大半天,也是因为这天是周六。   易珩昨天说要去应家拜访,也是因为每个礼拜六都是应家三口人的固定团聚时间。   某种程度上,两个青年的事业发展都算受到家里人的影响。有时常在孩子们面前办小型家庭演奏会的易先生、黄女士在,易珩易璋兄弟俩早早便自发地学起乐器,找到自己日后人生的方向。应听颂呢,则是在从商的父母耳濡目染下,很早就懂得了财务报表上各种内容的含义。后面选择相关专业、进入家中产业做事,都是顺理成章。   在孩子们的感情上,两边父母也都没有过多插手。诚然,和易先生、黄女士的全然开明不同,在发觉应听颂找了易珩做自家“儿媳”之后,应家夫妇的心情要复杂很多。   要是换个人,他们肯定怀疑是对方有意盯上应听颂带坏他,可对面是易珩……   他们不会觉得自家孩子不好,同时又很难把“带坏”这个名头按在从小就看着对方长大的易珩身上。又不是没相处过,从应听颂上小学的时候开始,易珩就经常被他带到自家做作业了。   只有七八岁的小孩,长得乖巧可爱不说,还嘴甜懂礼貌,能像模像样地弹出不少名曲。以至于应家夫妇不止一次地私下感慨,要是这也是自家孩子该有多好。   等到两个孩子开始谈恋爱了,夫妇俩又想到这句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虽然过程不太对劲,但这是不是也算实现当年的愿望?……这么别扭了几年,眼看易珩虽然在国外,却始终没忘记惦记自家人,逢年过节的问候礼物从来不少,日常生活也不会忘记男朋友的爸妈。有一年陈女士去他那边谈生意,酒店临时出了差错,还是正在为演奏会排练的易珩请了假来帮忙。   等到入住重新办理完毕,青年急匆匆地和陈女士告别,这就要回去排练。这时候,陈女士却叫住他,“小珩……”   易珩回头来看。   明明是冬天,可他来得走得都匆忙,额头上竟浮出一层薄薄的汗。对上陈女士的眼睛,还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叫:“阿姨?”   陈女士忍不住走上前,拿纸巾帮他擦一擦汗,笑道:“真是辛苦你了。下次回国,也来看看我和老应。”   易珩眨一眨眼,清楚记得自己上次回去的时候,男朋友还是一副略有苦恼、但是问题不大的样子,给他说:“我能解决,不要担心。”   他笑了一下,眉眼还是微微弯起的样子:“好啊,阿姨。”   陈女士心想,其实小珩不用叫得这么客气。又想,呀,也不知道听颂是怎么叫小珩爸妈的。   两个相互这么喜欢的孩子,要是因为父母的一点陈旧观念就把他们拆散,未免可惜。   再说,想到鸿越这几年的发展,陈女士相当确定,只要自家儿子愿意,他随时可以带着自己的“小朝廷”离开。到那时候,恐怕就不是她和丈夫苦恼要怎么拆开儿子和易珩,而是两个年轻人考虑要不要与他们“和好”。   思绪转到这里,陈女士长长吐出一口气,算是释然。回到国内,又主动和丈夫谈了一番,便有了今日的局面。   “给阿姨的圣诞礼物是和给我妈妈的一个系列的包,不过颜色上更有商务感。”易珩说。   陈女士笑着接过来、点点头,“小珩太有心了,我更喜欢。”   易珩抿嘴笑了笑,又拿出一个盒子。   不用说,里面还是一块手表。这么送礼物是有点没创意,但的确百搭适配。果然,等易珩说过那句“是明年的新品,我托了朋友才买到”之后,应先生脸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不住地说:“小珩真是的,每年回来都给我们带东西。”   应听颂在一边伸手,手腕上是和应先生款式类似、颜色不同的另一块表,无形中在父母面前也秀了一把。口中说的,却是:“也不能光让小珩有心啊,你们也得有回礼。”   “还用你说。”应先生哼笑一声,“小珩不是马上就回来了吗,到时候应该住你家?”   应听颂:“对,怎么?你想给小珩送房子?”   易珩在一边轻轻“哎”了声,想说什么,结果被应听颂捏着手腕、不让开口。   他看男朋友,男朋友就给他使眼色:“别说话。”   易珩只好暂时闭嘴,应先生、陈女士倒是沉吟:“房子……也可以。不过我们原先是想说,你们回去以后收拾个空房间出来。小珩人回来了,就得在家里练琴了吧?……易老师和黄老师那里肯定有琴,但这种贵重东西搬运起来万一磕了碰了,岂不是不好。还是给你们住的地方放一台,能方便很多。”   应听颂闻言一顿,知道一台配得上易珩水平的琴不会有一间房子便宜。易珩更是咋舌,也不管应听颂还捏着自己了,直接说:“叔叔阿姨,不用你们这么破费。我已经联系了云城这边的乐团,他们也有琴。”   平时在家,可以用普通钢琴来练习。需要更专业的琴的时候,回爸妈那边或者去乐团都行。   他这么拒绝,应先生、陈女士却更坚决,说:“一架琴而已,我们已经下过定金了,差不多小珩回国的时候就能送到你们住的地方。别和叔叔阿姨客气,听颂的房子还是家里直接过给他的呢,当时也没见他客气。”   “叔叔阿姨……”易珩深吸一口气,到底点头了,“好。”   应先生、陈女士见状,这才满意,笑着说:“好了,说这么久话,我们都饿了,还是快点吃饭吧。”   不用说,又是宾主尽欢的一顿晚饭。从应家出来的时候,易珩依然有点不可置信。   “我倒是觉得挺好。”应听颂说,“你老公每年给集团赚的钱,可比一架钢琴贵多了。他们对你有所表示,不是应该的吗?”   易珩说:“有道理,让我再缓缓。”   应听颂:“行。”一顿,“今天晚上别让你那个同事来了,怎么样?”   易珩:“嗯……嗯。”   应听颂:“让易小珩本人以身相许。四舍五入,这琴也算是我给他买的。”   易珩:“……”   易珩笑着轻轻锤了应听颂一下,“怎么就四舍五入了。我得好好孝敬叔叔阿姨,你嘛,”一顿,到底不舍得让男朋友排在长辈们后面,“就算没有琴,我也爱你。”   应听颂眨眼睛,反过来将男友的手扣住,“我知道。” 第247章 没找替身(27)   送检样本的时候,时霖选择了加急服务。周四把自己和易璋的头发拿过去,周一就拿到了检测报告。   手上捧着快递来的文件袋,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弹幕里,观众们和他一起吐气。   “检验我嗑的是不是骨科的时候到了。”   “前面的情敌竟然还嗑得下去……”   “迫不及待想看渣狗2号火葬场。”   “+1,我现在就要看两个渣狗痛哭流涕和琳琳道歉,这么多年都把鱼目当珍珠,把冒牌货当正主。”   “一般我不会这么说,但是仔细想想,委托人怎么那么惨啊。本来应该是他的家人,他的竹马,结果现在都被别人占为己有了。而且之前情敌们不是分析过吗,易璋拉黑琳琳很有可能是因为应听颂对他说了什么,尤其可能是在白月光的教唆下说了什么。当时我就一个想法,白月光是不是早就知道点什么了?”   “细思恐极……但是很有可能啊!之前那个世界的人单看琳琳和易家人的照片,就直接看出来两边五官有多相像。白月光在易家长了那么久,难道就没一个人说他和爸妈哥哥都不是一个画风?”   “没准是早就怀疑了,说不定还提前去做过DNA检测。本来嘛,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但亲生的也没影子,所以他没觉得有什么威胁。可后来从渣狗1号那里看到委托人,本来就因为渣狗1号对委托人的态度不高兴,又结合长相、年龄、出生地这些信息,一下子就觉得委托人是个大威胁。”   “这么一看,其实委托人只要多坚持一段时间,就能水落石出了。”   “也没关系。现在琳琳来了,等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干净,事业也登顶,委托人就会回来。到时候开局就是最好的局面,仔细想想我怎么还羡慕起来了。”   “……呼。”   时霖没再继续看下去。   他撕下文件袋上的封标,轻手轻脚地取出其中纸页,直接翻到最后的结果。   系统有意把镜头角度固定在时霖身前,于是这会儿观众们看不到纸页上的文字,只能看到时霖表情上的变化。   “到底是什么!好着急!”   “琳琳是不是笑了?笑了就说明成功鉴定出亲缘关系了吧?”   “之前搜了下,以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一般鉴定的都是父母和孩子的DNA。但琳琳只拿到易璋的头发,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先回答前面的情敌,我也搜了,说是虽然过程麻烦一点,但还是能鉴定的。尤其琳琳选的是系统确认过的机构,能力上肯定没问题。”   “别说了,琳琳把检测结果转过来了!”   随着时霖的动作,观众们终于看到了纸页上的文字。   时霖笑道:“没错,‘我’就是易璋的弟弟。”   这句话后,弹幕安静了一瞬。   再接着,大量文字一起迸出。系统还和时霖汇报,在检测结果被确定的三分钟内,直播间的观众总数上升了百分之二十。   很多时霖的老粉丝听说新世界的直播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纷纷赶来观看,想要知道白月光假身份曝光之后会露出怎样狼狈的样子。   时霖也算是久经风雨了,对观众们这一口拿捏得十分清晰,当即便决定:“我和大家的感觉一样,易珩很可能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有问题。这么一来,当他看到检测报告,很有可能会做出一些……有趣的事情。   “应听颂就不说了,他十有八九是最后一个悔悟的。易璋和其他易家人不同,尤其是周奶奶,她脾气很好,温柔又和善,一定不会对易珩到时候的表现置之不理。   “不过她年纪大了,又在生病,我还是倾向于不要太刺激她,把事情控制在我、应听颂,易珩、易璋、最多再加上易家父母这个范围之内就行。”   “还得是琳琳。”青年话音落下,立刻就有弹幕飘过来,“一直这么温柔。有时候误入其他主播的直播间,说是杀伐果断,可看得我头皮都麻了。就算这只是■■,不会有■■,也不至于■■吧。”   时霖:“……”   时霖问系统:“这个人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全被屏蔽了。”   系统:“建议宿主不要问,挺血腥的。”   时霖咋舌,把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正面临的情况上。   正好,又有一条新弹幕飘了过来,上面提出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可是琳琳,白月光不是在国外吗?你要怎么把检测报告给他看?”   时霖沉思。   委托人作为隔三差五就要听应听颂念叨一回白月光情况的助理,自然知道对方身在什么国家、所在的乐团是哪个。   任务者时霖继承了委托人的所有记忆,这些对他来说也都能翻到。   但有乐团信息,不代表他能找到易珩的私人联系方式。摆在明面上的社交账号倒是有,但那明显是营业用的,几个月才登上去发一条,显然不是对方平时真正发照片、生活咨询的地方。   那难道当面找人?——也不可行。时霖的直播特色一直都是“在自己走上人生巅峰的同时让任务目标悔不当初”,虽然入圈的日子不长,但他的行程已经连明年上半年都排满了。抽个一天半天去完成任务还行,真让他一次性消失两天以上,经纪人能直接发疯。   “那就没办法了。”把这种方案都想了一遍之后,时霖叹口气,转而又勾起唇角,“不过,我还挺期待易璋知道我是他亲弟弟之后会是什么反应的,大家期待吗?”   弹幕:“老婆笑了!好美!”   “期待,虽然之前看事业也很爽,但是我最开始的确是被任务吸引来的。”   “梦一个把渣狗1号和2号一起解决了,之前憋屈那么久,再让他们欺负琳琳我根本忍不了。”   时霖笑了声:“我也很期待。“   考虑到之前易璋见到自己时的反应,他选择把检测报告复印了一份,直接寄到云城音乐学院。   还事先确定过,所有老师的信件都会有专门的人拿给他们,倒不用担心易璋收不到。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霖和系统算时间:“今天下班之前寄到,运气好的话他今晚就能拆开文件袋。运气不好的话,可能是明天?”   系统跟着算了算,给了他一个肯定答复:“差不多。”   时霖:“那我是不是该提前拉黑他?”   之前易璋对他爱理不理,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光是想到这点,时霖就神清气爽。   虽然一直在观众们面前表现得十分从容,被星耀文化签约之后的工作经历也始终顺利,可看着迟迟没有推进的任务,时霖心头偶尔也会浮出几分着急。   好在他经历的风浪很多,也不缺乏耐心,终于等到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   ……   周一下午易璋没课,便早早从学校离开。   隔了一个周末,跟在男朋友身边完全乐不思蜀的弟弟终于又联系他,说自己晚上又要回家吃饭。   “之前不是和奶奶线上弹过一次琴吗,听颂说那会儿奶奶很高兴。今天晚上,我在家和她一起弹。   “还有哥你,咱们好久没一起弹琴、拉琴了吧?我还挺怀念的。”   易珩是这么说的。易璋听在耳中,心想,其实自己也挺怀念。   小时候,其他孩子都不喜欢被家长叫去给亲戚表演节目,易璋和易珩却都很喜欢。他们一个主修小提琴,另一个主修钢琴,虽然只有十岁上下,却都已经登上过不少舞台。穿上爸妈专门定制的燕尾服,就是像模像样的小演奏家了。   一家人度过了愉快的一晚。等到第二天,易璋照旧出门上课。临走时,正好碰上了从弟弟房间出来的弟夫。   应听颂小声说:“小珩还在睡觉。”   易璋说:“他也就回国这段时间能睡懒觉了,咱们动作轻点。”   其实没必要,家里隔音做得很好。但多留心些,总能更安静点。   洗漱。吃饭。出门。   “易老师,”到了办公室,同事叫住易璋,“昨天有人给你寄了快递,收发室给拿上来了,放你桌子上。”   易璋应了一声,到自己座位上看,果然见到一个文件袋。   他心头疑问:最近并没有说会给自己寄东西……拿起来翻了翻,收件人的确填了自己,寄件人信息则不在上面。   易璋皱眉,本能地想到了诈骗邮件。但真是那样,这东西应该是到付才对。   踟蹰片刻,他到底伸出手,将文件袋拆开。   看着里面的东西,易璋登时意外。   基因检测报告……? 第248章 没找替身(28)   “易老师?”有人叫易璋,“易老师,你怎么了?”   易璋眼睛缓缓眨动。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在同事担忧的目光中回过心神。唇线微微抿起,告诉对方:“没事。”   同事:“……”别说,听到这句嗓音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放下心,反倒更加忧虑了。   早上进办公室的时候还好好的人,这才过去多久?为什么一下子就成了脸色苍白、眼神暗淡的样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许多!   一连串的表现相加,同事自然不会相信易璋口中的“没事”,而是劝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然给系里说一声,今天的课先调一下。”   易璋原本是想说“不用”的。但话音出口之前,他又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觉得以目前的样子去见学生们,的确是对学生们的不负责任。   所以他慢慢吐出一口气,点头:“好。谢谢你,我会说。”   同事看他,有心再多问几句、多关切一些,却又觉得易璋真想说的话,一定会主动提起。如今对方既然没有这个意思,自己便也不该强问。   他便道:“好,易老师,那我先去上课了。”一顿,“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直接说。”   易璋笑一笑,“好。”   这个同事走了,其他人又还没来。一时之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   一片安静之中,易璋闭眼良久,终于再度睁开双目,去看手中的检测报告。   这一次,他比前面要镇定许多。目光不断在那一行一行文字上扫过,想要发觉其中的破绽。又想,或许自己压根不需要做的这么麻烦。自己又不是这方面的行家,看不出问题才算正常。不如直接一步到位,去问时霖想做什么。   他是他的亲弟弟、易家的另一个儿子?   简直是笑话!当年黄女士生易珩的时候,易璋已经记事了。他非常确定,母亲那会儿只生下了一个孩子……小珩……   易璋拿出手机,把时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想做什么?”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打出来,他便选择了发送。   却没成功发出去。一个鲜红的感叹号出现在易璋面前,提醒他,他已经被时霖拉黑了。   易璋看在眼中,面皮微微抽动。如此片刻后,眼神竟是奇异的冷静下来。   时霖这副表现,难道不是心虚、不敢回应他?   也就是说,那份检测报告,果然是假的吧?   ——这个念头涌上来的瞬间,易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一松。血液重新开始流淌,空气再度进入到自己肺中。心脏“咚咚”得跳着,动静前所未有的剧烈、清晰,像是提醒他,他还活着。   就连易璋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反应夸张了。易珩是他的弟弟,这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他竟然会因为时霖寄过来的一样莫名其妙的东西乱了心神、对此有所怀疑?简直可笑!   心情舒畅的易璋,到底没有选择请假,而是按时出现在课堂。   同一时间,正在被采访的时霖在补妆的间隙问系统:“你说,易璋现在收到快递了吗?”   系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不仅仅收到了,还已经试着联系你。”   时霖眼前一亮,弹幕里的观众也因为这句话高兴起来。   “不过,”不等时霖更加高兴、得意,系统又补充给他一个坏消息,“他只发了一条,后面也没有尝试打电话……”   如果尝试的话,易璋就会发现,不光是微信,他的手机号也被时霖拉黑了。   但这也没关系,他大可以借其他人的手机来给时霖打嘛。在时霖原本的预想当中,等到易璋打到第五或者第六个电话,自己就会“不堪其扰”,选择接通,在用易璋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回敬:“易先生,请您自重。”   可是,现在……   系统安慰时霖:“我搜了一下,有学生把他们的课表传到网上了,现在易璋正在上课。”   时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酷地想:以他现在的状态,还上什么课?误人子弟!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能解释易璋没有继续联系自己的问题。   他平静地说:“那我就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从早上等到了晚上。   易珩的假期已经接近结束了,他便没有像是刚回国那样每天都和男朋友腻在一起,而是抽出更多时间陪伴家人——附带一个每天都和易家人一起吃早饭和晚饭的应听颂。   既然易珩能住他家,他自然也能住易珩家。应听颂对此接受得十分良好,睡在易珩床上的时候,还和他感叹:“当初我可是真没想到,以后能在这儿有一个固定位子。”   话里的“当初”,自然是指他们小的时候。既然易珩能够经常被应听颂带到自家写作业,应听颂当然也有一样的待遇。无论是应家的床,还是易家的床,都算是他们两个的“据点”了。   易珩就说:“我也没想到,你现在都这么大只了,竟然还要和我挤一张床。”   应听颂左右看看。相比之下,易珩屋子里这张床铺的确有点窄。一米五,睡他本人还显得颇宽松。加一个自己嘛,“睡不下”肯定不至于,想睡得舒展也不太可能。   没关系。他一翻身,把自己的手臂放在易珩腰上,腿也架在易珩腿上。   易珩又开始笑了,说:“呀,痒。”   他都这么讲了,应听颂自然非常给面子,手伸进易珩衣服里就开始挠他。同时,另一只手还要紧紧扣住易珩后背,决不能让怀中人离开他。   易珩就先在他怀里笑,又在他怀里求饶。应听颂把自己想听的话都听了一遍,终于停手——不挠了,改为揪。   易珩只能继续浑身颤抖。   两个青年晚上再怎么闹腾,第二天出现在家人们眼前的时候,依然是光鲜亮丽的。   早饭结束了,其他人出门上班,没事儿干的易珩陪着周奶奶弹琴、散步、喝茶……等到家里人回来,再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晚饭,这就是他们直到易珩再次离开时的安排。   今天有些不同。   在易璋第六次把目光转到自己脸上时,易珩没忍住,问了一句:“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易璋眼皮一跳,回答:“没有。”   易珩莫名:“那你看我做什么?”   易璋干巴巴:“想到你马上就要走了,有点舍不得。”   易珩:“……”如果不是大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奇怪,他就相信了。   也不光是易珩本人,应听颂也觉得今天易璋回来以后态度就不太对劲。见对方面色犹豫,他干脆开口,直接道:“璋哥,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出来吧。一家人,没必要多想。”   易璋叹气。   “我就是看着小珩,忽然又想起爷爷了。”   这话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易璋也不算说谎。他的确依然惦记早上收到的快递,只是思绪落点便是此刻讲出的话音,“爷爷还在的时候,大家都说,小珩的眉毛眼睛和他一模一样,倒是不太像爸爸妈妈。”   易珩微微一怔,低下头,去看身前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黑着,正好能照出自己的面孔。   “是有这么回事儿。”旁边一点,易先生已经开始感叹,“我抱着小珩出去,人家最多夸夸可爱。爸抱着小珩出去,人家肯定要多说一句,‘您这孙子和您长得可太像了’。”   黄女士跟着笑:“我当时刚刚生完小珩,激素水平不稳定,听到这话还有点吃醋,觉得自己的孩子怎么总是被夸像爷爷?老易就给我找了爸当年的照片,小时候是没有,年轻的时候的却保留着。我一看,一下子就高兴了。要是小珩长大以后也和爸一样帅,我肯定放心。”   应听颂是头次听说这些,一时又是惊讶,又是好奇:“还有这回事?”   易珩看看他,又看向母亲,笑道:“妈,爷爷的照片还能找到吗?给听颂看看。”   黄女士一口答应:“行,等吃完饭就去找。我记得,是放在书房抽屉里……”   一家人讲话其乐融融,氛围极好。易璋看在眼里,唇角不自觉地勾出微笑。   尤其到了饭后,黄女士果然翻出了相册。应听颂拿着照片,在易珩脸颊旁边比划一下,一本正经:“真的,眉毛、眼睛,全部都特别像。”   易珩唇角勾起,看应听颂规规矩矩地把照片又送回到妈妈手上。而后,在黄女士重新将其插入相册的时候,应听颂靠近他,在自家男朋友耳边轻声讲话,说:“虽然很像,但我觉得你比爷爷好看多了。”   吐字期间,温热的气息落在易珩耳畔。易珩觉得痒,肩膀又是轻轻收缩。应听颂看得有趣,不少念头在心中划过。   易璋同样看在眼中,默默转过视线。   他家气氛开明,这个“开明”不光体现在父母对小珩的恋爱对象轻松点头,还体现在他都三十出头了,可父母仍然不会催促他谈女友、结婚,而是一切顺其自然。   易璋平日觉得单身很好,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急吼吼地找人相伴。可看多了弟弟和弟夫腻歪的样子,他还是觉得……   要是这两个人哪天也能当别人身边的电灯泡,应该还挺有意思的。   正琢磨呢,他的手机忽而响起。   易璋唇角依然带笑,低下头,一眼看到了语音通话请求。   屏幕上的头像,让他微微怔忡,笑意一点点消失在脸上。   时霖。   ……   ……   在整整一天的等待过后,时霖心头浮出一些烦躁。   他自然相信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但是易璋——对,自己没有问题,就一定是他有问题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不光是时霖,弹幕观众也完全不能理解,“这可是他流落在外的亲弟弟,他就不管不理的?”   “白月光威力也太大了,竟然能让易璋也沦陷。”   “来,纠正一下,是‘蚊子血’和‘渣狗2号’。”   看着眼前不断闪过的安慰,时霖终于觉得心头好受了很多。不过,再想到易璋,他便又觉得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系统看在眼里,到底建议他,不如直接联系易璋。   “我联系他?”时霖满脸不可思议,“可是,之前——”   系统和他分析:“现在最重要的是任务。再说了,万一易璋是又被易珩说动了呢?”   时霖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和系统确认:“你是说,他收到报告之后已经去和易珩摊牌了?”   系统同样冷静地回答:“经过计算,是有这种可能。不过,宿主你知道,我在这个世界的权限……”   “行了。”时霖不想在听系统强调一遍它的能力有多缺失,只是心里不免埋怨起传说中的“总部”,好好的做什么升级?自从那次以后,系统商店里有很多东西被取消了不说,自己的行动也受到很大影响。   他把手机拿出来,和早晨的易璋一样,找到目标、将其放出黑名单,然后拨通电话。   等待良久,对方终于接听。   时霖意识到,在听到易璋呼吸声的瞬间,自己竟然松了口气。   这让他不妙的预感愈浓。这场任务里,自己好像一直都在失去主动权。先是在应听颂那边,然后是易璋。   决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他尽量用冷酷口吻开口,说:“易璋先生,相信你已经对我给你的东西做了一些验证。”   易璋回答:“时霖先生,你提醒我了。等到明天上班,我会去找律师咨询一下伪造这种报告有没有什么法律上的责任。”   时霖:“……”   时霖简直匪夷所思,声音都变大了:“你觉得我是伪造?”   “不然呢?”易璋反问。这时候,他已经从家里人在的房间离开,一个人来到走廊,在尽头的窗子前讲话,“你让我直接相信这么荒诞的事情吗?”   听着他油盐不进的话音,时霖脑子都疼了。 第249章 没找替身(29)   不行,不能这样。   发觉自己的节奏完全被易璋带偏之后,时霖用最快的速度镇定下来。   他目光落在眼前奔流的弹幕上。比本世界普通人高很多的精神力,让他可以轻松在大量文字当中分辨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其中不光有观众们对易璋表现的愤怒、对易珩“从中插手作怪”的恼怒,还有一些有效的建议……   “啊啊啊好生气!但是琳琳不能生气。其实之前也想到渣狗2号不会直接相信了,毕竟琳琳寄过去的只是一个复印件。可现在重点是什么?重点是琳琳就是渣狗2号弟弟的事实。”   “对,现在的最大目标就是让渣狗2号相信这点。否则的话,下一步任务恐怕很难推进。”   “老婆受苦了,这是什么糟心世界啊,赶紧完成赶紧走吧。”   唔,这句倒是没用。   不过,看到的时候,时霖心头还是浮现出一丝温暖。   在观众们的出谋划策以及鼓励之下,他拿从容口吻与易璋讲话,问他:“你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相信吗?”要是这样的话,易璋何必给他发那条被系统拦截下来的消息,“或者我可以再和你、你们家里人做一次DNA检测。要是单纯信不过我,你也可以去和易珩做DNA检测,看看他和你们家里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易璋嗓音微冷,说:“这就不用时霖先生你费心了。”   时霖沉默。   易璋表情难看,却也不打算与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其他人,那么即便和易珩感情再好、再听长辈反复强调小珩长得像爷爷,只要对方能够拿出报告,易璋都会愿意尝试一番。哪怕不是相信对方,只是为了让自家人安心,做做检测也不是坏事。   然而偏偏是时霖。   经历了之前的事情,易璋对对方没有半点信任,只觉得他就和应听颂说得一样脑子有病、非常容易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放在应听颂那边,是觉得自家弟夫对他暧昧。放到自己这边,竟然还更进一步,想把小珩直接从他们家挤出去……等等,这么看来,怎么时霖两次出手,目标都是和小珩有关的人?   易璋心头警惕,更坚定了挂断电话的念头。另一边,系统仿若有所察觉,朝时霖叫道:“宿主,用‘那一招’吧!”   时霖:“可——”一咬牙,“你要是真这种态度,那好,我把检验报告公开!”   易璋动作停顿。   时霖连珠炮似的开口,不给易璋任何一点踟蹰的机会,嗓音坚决无比:“就算网友记性差,也没差到直接失忆的程度。平时不说,是没有人想起我之前和周奶奶一起上的那次热搜,但要是我公开发布声明,说周奶奶其实就是我奶奶,你说会不会引起轰动?”   易璋脸色难看。   时霖又说:“从网友们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可太有话题性了。最开始,只是我在路上无意中碰到了奶奶。结果她不仅仅本身身份特殊,还和我有血缘关系。你说,会有多少人讨论这件事?又会有多少人去找奶奶?”   易璋:“……”   他没有讲话。另一边,时霖在心脏一阵狂跳之后冷静下来,吃惊于自己竟然会有前面那番表现。   说实话,有点刻薄了,平时他完全不是走这个风格。   眼下,也是被易璋气狠了。   发觉自己差不多“成功”,时霖语气也柔和下来,又说:“当然,我肯定是不愿意伤害到奶奶的。可是易璋先生……易大哥,你总得给我一次机会吧?   “第一次见到奶奶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亲切。那会儿,却没有动‘她其实就是我奶奶’的念头。还是这几个月,我回家以后无意中知道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又想到了当时的热搜……你有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好多人都说我和你们家人长得像。所以,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其实是你弟弟。”   易璋还是不言。   但时霖知道,他还是听着。   “所以我就去找你了。”青年笑一笑,“你还记得吧,就是上个礼拜。我取了你的头发送去检测,结果得到这么一个消息……难怪我也觉得自己和你有缘分呢,原来是这样。”   易璋喉结滚动。   时霖从细微声响里察觉这点,柔声问:“大哥,你是不是相信我了?”   易璋冷淡地开口:“我会去检验。你——”   时霖说:“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易璋话音更沉更冰,说:“如果让我发现你是在随口乱说,时霖,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时霖面前,观众弹幕:“付出代价~”   “不好,之前渣狗2号的人设是温柔攻的时候我对他兴趣不大,可现在突然有兴趣了怎么办!”   “一瞬间带感了起来。”   “琳琳冲呀,快去领取代价。”   “前面的情敌也太坏了哈哈哈哈哈!(不过我也想看琳琳付出代价,嘿嘿,擦擦嘴角的眼泪)”   时霖:“……你会发现,我真的是你弟弟。到时候,我等你道歉。”   说完这句,不用易璋动作,他自己挂断了通话。   “呼。”时霖面无表情地和系统讲话,“之前怎么没看出来,易璋是这种性格?”   系统说:“什么性格?”   时霖咬牙:“固执、难搞……可恶。”   系统问:“那宿主,等到他们家认下你了,你是个什么打算?”   时霖:“道歉、让易珩哪来的回哪凉快去,还有应听颂……”他眼睛轻轻眯起,“如果不是抱错这一出,委托人才该是他的竹马,易珩哪来的时间和他处出感情、当上他的白月光?根本就没有他的事儿了。”   系统:“唉。”   时霖:“唉。委托人真可怜。”   弹幕:“唉,委托人真可怜。”   他们这边感慨,另一边,易家。   虽然挂断通话,易璋却仍然站在窗边,并没有进入到屋子里的意思。   他的大脑仍然是乱的。一方面,觉得时霖是说假话,并且是一个非常恶劣、让人愤怒的假话。另一方面,却觉得时霖就算真的脑子不好,他也不至于在这种容易被戳穿的事情上造假吧?   万一,小珩真的……   易璋的手指有一点发抖。   他回过头,去看自己刚刚走出来的书房。   自己出来的时候带上了门,他这会儿看不到里面亮起的灯光。但易璋知道,里面一定还是一片温暖、热闹。   家人们的欢声笑语响在其中,里面又夹杂了对小珩明年就要回国一事的期许。到那会儿,就真的是一家团聚。   易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想了想,没回书房,而是去了盥洗室。   洗了把脸,拍一拍面颊,尽量让自己的脸色多点红润。之后,他从容地回到屋中。   虽然怎么想都很荒谬,可是……   对他来说,想要拿到易珩的DNA样本,实在非常容易。   接下来几天,虽然易璋尽力遮掩,但易珩还是看出了兄长的魂不守舍。   他自然担心,可问了几次,兄长都什么都不愿意说起。到最后,易珩只能不再多言,只留下一句:“哥,不管你碰到了什么,只要你有需要、讲出来,我和听颂都会帮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人已经在机场了。   假期结束,易珩马上要回到工作的地方。虽然接下来分离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但毕竟仍要在乐团待上几个月,所以青年心头依然有远离家乡、远离家人与男朋友的惆怅。   这种时候,自然也更放心不下兄长。所以临上飞机的时候,易珩思来想去,还是给易璋发了这么一条消息,并且拉着男朋友叮嘱:“我哥就是有点好面子,但他肯定是碰到麻烦了。听颂,接下来我走了,只有你在这边,你一定要帮我看着他。”   应听颂抱抱他,说:“放心。”   易珩叹气。   应听颂只当他还是担心易璋,便道:“这周周末,我还是去你家吃饭。本来也到时间了。”   易珩笑了一下,手臂勾住应听颂肩膀。   “谢谢你,”他说,“还有,我……”   应听颂:“嗯?”   易珩认真地说:“我这次走,就是最后一次和你分开。听颂,等我再回来,咱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应听颂听在耳中,心头一片柔软。他同样搂住易珩的腰,轻轻地、叹息一样讲话,说:“我知道。”   知道你为了我们的关系付出了很多,知道你是那样爱我,知道我的宽容、忍耐其实也差不多到了尽头……等你再回到我身边,我一定会紧紧抓住你,再也不让你离开。   易珩小声问他:“这里有很多其他人,但我能亲你吗?”   话音刚刚落下,应听颂便吻住他。   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这个亲吻便只是浅尝辄止。可无论是应听颂还是易珩,心都因眼下的亲吻变得安稳。   再分开时,两人的目光都显得明亮。恰好,机场广播开始通知易珩搭乘的航班准备登机。青年唇角勾起,说:“再见。”   期待我与你的再度相见。   应听颂同样回应:“再见。”   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再次相见。 第250章 没找替身(30)   “哥,不管你碰到了什么……”   易璋又听了一遍易珩发来的语音。   他面前是一份摊开的文件,上面正是易珩与易先生亲子关系的鉴定结果。   “排除其他干扰……支持做出如下鉴定:两分样本不存在亲子关系。”   易璋唇线紧绷,面颊微微抽动。良久,他挥出一拳,正砸在桌上。   ……   ……   虽然有“每天两次通话”的惯例在,国际航班上也有wifi,但想到易珩还要倒时差,应听颂体贴地提出来,自家男朋友在飞机上的十多个小时,两人之间惯常的通话可以取消。   “当然,还是看你。”应听颂眨眨眼睛,“你要是想要我,我随时等着。”   易珩喃喃开口:“我总觉得你这句话里面还有其他意思。”倒是没有反对。   ——这段对话,发生在应听颂送易珩去机场的时候。   当天晚上,易珩果然没有拨视频过来。他心头略有遗憾,但也有所准备。   几个小时之前,易珩已经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准备睡觉了,晚上很有可能醒不过来。   就是刚刚经历了和男朋友的高强度相处,这会儿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应老板到底有些寂寞。   他打起精神,把寂寞用在第二天清晨……哦,这时候易珩差不多刚下飞机,要搭车、安顿,照旧没有时间理会他。   虽然发了另一个国家的照片回来,还附带“天很漂亮,但是没有你好看”的情话,应听颂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够。   没办法,只能在工作上更努力一点。引得夏悦等人纷纷猜测,是不是易先生又回去了?今天的老板,和前几天的老板明显不太一样。   等到半个白天熬过去,午饭之后,应听颂正襟危坐,等待起来自男朋友的召唤。   没多久,视频果然来了。   他在第一时间接通,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坐在床上、还穿着睡衣的男朋友。   看到这样的场景,应听颂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问:“休息得怎么样?”   易珩却叹气:“别提了,”摆一摆手,“我在飞机上可能有点睡过头,回来以后怎么都睡不着。原本想要给你打电话的,但是仔细一想,那样子岂不是更睡不着了?”   应听颂做出委屈表情:“听起来你好像不是很想我。”   要是夏悦他们看到自家老板有这副表现,一定会大吃一惊。易珩却是颇为习惯,还假装给应听颂呼噜呼噜毛,说:“没有,我特别想。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下子感觉好不一样。”   应听颂唇角再度弯起。   易珩:“没有一个人压在我身上,被子轻飘飘的。”   应听颂:“……”   他拿着狐疑目光去看易珩,以眼神问:这是好话吗?   易珩被他的表情逗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碰一碰,小声说:“他们知道你竟然这么可爱吗?”   应听颂礼貌地:“不知道。男朋友定制版,只有你能看见。”   易珩夸张地“哇”了声:“我好荣幸。”   应听颂假装得意:“对,你是应该荣幸。”   易珩逗他:“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一点奖励?”   应听颂仿佛思考:“可以啊,比如……”   两个人聊了足足半个小时。细细去想,其实都是没有什么影响的话题。可无论是应听颂还是易珩,都觉得放松又开心。   等到三点以后,夏悦又去给应听颂送文件。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脸上带着一点奇怪表情。   其他人看到了,偷偷问:“夏姐,怎么了?难道是老板——”   虽然提到了“老板”两个字,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应老板究竟是什么状况。   好在夏悦足够大方仗义,很快就给他们解答了疑惑:“对,老板的状态又和之前不一样了。没有易先生在的时候那么好,但也比之前气压平稳了好多。”   一群人偷偷地笑,那个新被招聘来的生活助理不光是平日抓紧一切时间和夏悦等人学习,这会儿也机灵道:“我之前查过,咱们这儿和易先生那边的时差差不多就是七个小时嘛。现在,应该是易先生起床的时候。”   众人恍然大悟。之前是觉得下午刚上班那会儿很容易碰到老板和易先生打电话,但倒是一直没有人考虑过其中缘由。到现在,算是“破案”了。   这么说笑了一会儿,众人重新回到岗位开始工作。夏悦等人的忙碌认真暂且不说,只道那个新来的生活助理。   学习,学习!   虽然加入鸿越的方式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样,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机会。   夏悦他们明显不介意带新人去了解正式工作上的内容,平时有什么疑问,去问她们也都会得到解答。这也就算了,本职工作还轻松得不像样,只要每天帮老板打一打饭,有时候和老板一起去酒局就行。那些酒局还都很干净,说一句自己酒精过敏就没人逼着喝——虽然仔细想想,里面应该还有老板面子足够大的原因——后面送老板回家的差事也有司机代劳,自己只要负责最后五分钟路程就行。   每一天,新来的生活助理都在感谢自己的前一任。虽然因为夏悦等人的讳莫如深,自己到这会儿都不知道对方离开的原因。不过,要不是那个人走了,哪里还有自己的今天啊!   再说应听颂。   在和易珩的通话里充满电量之后,他高歌猛进,加班到了晚上九点。   这会儿离开公司,也不是终于觉得累了。只是想到马上就要到下一次视频时间,在那之前自己不得洗个澡、好好拾掇拾掇。   抱着这样的心思,晚上十一点,应听颂准时接到了男朋友的下一次关爱。   他习惯性地笑着与易珩打招呼,没想到对上的却是易珩略带迟疑的目光。   应听颂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问易珩:“怎么了吗?”   易珩吐出一口气,说:“听颂,我早上给你打电话之后,也联系了家里。但是,他们的态度都很奇怪。”   应听颂一愣,“奇怪?”   易珩点点头,还是叹气,“之前那几天不就是老觉得我哥有事情瞒着人吗?现在呢,不光是他,就连我爸我妈也……你能不能明晚就过去看看?我担心是奶奶病情又有问题,他们看我马上要走了,就想瞒着我。”   就像之前那次周淑云走丢了一样,家里人便是认为易珩身在另一个国度,就算告诉他也只是让他多一份担心。要不是应听颂看出端倪,易珩恐怕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来自男朋友的请求,应听颂自然不会拒绝。他直接点头,“好。明天一下班,我就去你家。”   易珩这才镇定很多,轻声道:“谢谢你。”   应听颂笑道:“这几天对我说这话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儿高了?我要听别的。”   易珩想了想,说:“嗯,我爱你。”   应听颂却听出来,男朋友此刻的话音毕竟与从前放松、甜蜜的时候不同。   于是他正色很多,认真与易珩讲:“我也爱你。因为爱你,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情。再说,小珩,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的家人其实就是我的家人。他们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和你一样担心。所以呢,你没必要和我说‘谢谢’。”   手机另一边,易珩嘴巴张开一点,又阖上。   应听颂笑道:“是不是很感动?”   易珩:“……嗯。”   应听颂:“那重新说一遍。”   易珩:“爱你。听颂,我爱你。”   应听颂温柔地说:“我也一样。小珩,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有这晚的承诺在,又有如应听颂所言的、他对易家人同样有的关心。第二天一到六点,他就从鸿越离开,赶去易家。   前面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天,应听颂其实已经拿到了屋门的钥匙。不过眼下易珩没在,他想了想,还是选择敲门。   顺道把自己突然过来的理由也想好了,还钥匙。   “笃笃笃”敲了三下,应听颂耐心等待。不多时,听到了从屋内传来的走动声音。   他调整表情,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是来“打探军情”的。之前小珩问了璋哥那么多次,璋哥都选择什么都不给小珩说。眼下,应听颂觉得自己要是直白问了,可能也会得到一样的结果。   要显得自然一点,好像自己真的只是无意中碰见……   正琢磨呢,眼前的门打开了,易璋出现在后面。   他已经在摄像头里看到应听颂,这会儿便不意外外面的人是他。只是还是惊讶,问:“听颂,怎么这会儿来了?”   应听颂听着,手指勾起来,给易璋听上面“哗啦啦”的动静。   易璋迷茫片刻,反应过来:“这个——你就拿着,小珩都给你了。”   应听颂说:“但他现在人没在嘛,还是还回来。”说着,微微停顿一下,“璋哥,你不让我进去吗?”   易璋一顿。   应听颂见状,原本的猜想变成肯定:易璋站在门口和他说话,还真是想把他拦下来。   眼看易璋神色踟蹰,他干脆直接迈入其中,朝客厅走去。   易璋瞳仁缩小,叫:“听颂——”却已经晚了,应听颂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身影。   恰好,对方也转头看他。见到他面孔的那一刻,脸上直接露出笑容。   “应老板。”   时霖叫道。   应听颂看着他,神色一点点沉下,变得冰冷,“你怎么在这里?” 第251章 没找替身(31)   应听颂历来很少做梦。但现在,他的确有一种自己做了一个非常荒诞的梦的感觉。   先是在男朋友家里看到了自己辞职的前任助理,又被易珩的家人告知,其实时霖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易珩则是当年医院疏忽之下抱错,误打误撞进了他们家门。   听完这些,应听颂安静良久。   所有人都在看他,某种程度上,算是抢走了“事件中心人物”时霖的风头。   但时霖并不因此生气。相反,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进入这个任务以后因应听颂而有的所有憋屈统统一扫而空。   他近乎是幸灾乐祸,和系统讲话:“哈哈哈哈哈系统,你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了吗!简直像是整个世界观都被震碎了!”   系统仿佛也挺高兴的,告诉时霖:“主线任务终于有进度了,恭喜宿主。”   他们两个毕竟只能私下里高兴,弹幕却是把欢天喜地摆在明面上。   虽然还没有看到应听颂雨中跪地认错、发烧守在门口、躺在病床挽留琳琳宝贝的三部曲,可是像是眼下这样,纯粹看着对方痛苦而惊愕的样子,依然给了观众们极大的欣慰感。系统甚至给时霖报告,“宿主宿主,刚刚你收到礼物的数量又破纪录了。”   时霖眼睛弯弯,含笑看着不远处沙发上的任务目标,无声地回答:“应该的。”   这时候,应听颂终于讲话了。   他嗓音很哑,语速极慢。虽然态度还算镇定,可单看前面两项,就知道此时此刻他心头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叔叔阿姨,还有璋哥,”是的,周奶奶这会儿不在客厅,“你们这么说,是有什么证据吗?”   易璋看着应听颂这副样子,心头极不好受。但他又知道,作为整个家里头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眼下自己恐怕是最能拿出态度、告诉应听颂真相的那个人了。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开口讲话:“小珩走之前,我拿到了他的基因样本去做测验。”   “什么机构?”应听颂冷静地问。开口的时候,还看了时霖的方向一眼。   时霖被他看得有点发懵,转而意识到:“这人!他不会是到现在还在怀疑我给报告动了手脚吧?”   观众们起先还没有意识到这点,听了时霖的话,才反应过来:“……该说什么,渣狗不愧是渣狗。”   “刚刚爽了一把,结果现在又。”   “琳琳宝贝,绝对不要让他好过啊啊啊啊。”   “……”易璋心情复杂,报了几个名字。   没错,他最开始其实也和应听颂想到一块儿去了。给父亲和易珩做检测的时候,易璋的第一反应就是决不能去时霖去过的那间。再之后,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他一共选择了三个地方拿过样本。   第一份检测报告寄来的时候,他心情已经沉了下去,却还是勉强安慰自己,或许存在弄错了的可能。可第二份、第三份一并寄来……他终于相信了。   再之后,就是把一切告诉父母。   奶奶暂且不知道这些。她年纪太大,身体又不好,无论是易璋还是宜家父母,都很担心老人再受到打击。   最初听到儿子说起“小珩可能不是咱们家的孩子”时,易先生、黄女士同样觉得易璋在胡说。黄女士甚至以一种颇为严厉的态度开口,告诉他纵然是玩笑也不能乱开的。然而,易璋紧接着就拿出了报告。   他还把整个事情经过都和父母说了一遍,没有丝毫隐瞒。从时霖曾经在“弟夫”应听颂那边工作,到后来应听颂给他打击太大、让他痛苦离开,再到之后双方曾经撕破脸……   在和父母摊牌之前,易璋其实细细考虑过,爸妈到底应该知道多少。   他最终给自己的答案是“全部”。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时霖日后注定要与爸妈有很长时间相处,那父母必须从一开始就知道时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再之后,才好决定自家要怎么对待他。   于是,易家夫妇在得知“儿子其实不是自家儿子”的噩耗之后,又得到了“亲生血脉似乎长歪了”的第二个噩耗。   两人很是花了一段时间调节心情,之后,慢慢达成一致意见。   既然事已至此……时霖能够“长歪”,会不会也是他没有在自家长大、跟了一对不太妥当的父母的缘故?   易璋听着从父母口中透露出的态度,便忍不住叹气。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意外爸妈会这么想。有些人,天生就擅长反思自己、觉得自己身有过错。   如果时霖是一个开朗优秀的青年,爸妈只会因抱错一事震惊。可他没那么好,爸妈就会觉得亏欠了。   那自己呢?又是什么想法?   易璋扪心自问,最终得到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如果这场噩梦能够醒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不能。   所以,他只能帮父母再度联系时霖,提出:“他们想要见见你。”   听着对面时霖传来的惊喜嗓音,易璋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胃都被握紧了。尤其不久之后,就是易珩打电话回来问候。他那会儿一定表现得很不妥当,才有了当下……   易璋沉默地看着同样沉默地应听颂。   “小珩还不知道。”应听颂说完这句,停顿了片刻,这才抬头看向面前的一家人。   历来和善的易先生、黄女士在这会儿都不自觉地错开了目光,只有一个时霖,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可等应听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霖的笑意立刻又变成慌乱,仿佛是被应听颂过于凶悍的神情吓到。   应听颂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头厌恶至极,却到底不曾多说、多做些什么。   说到底,他不在乎时霖。甚至对于眼前的易家人,他对他们的敬重、关爱,也是建立在与易珩的关系上。   他们是易珩爱的家人,所以应听颂对他们也有一样的关怀照顾。   他们是会让易珩痛苦、难过的人,那么应听颂……   他又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到底还是易璋开口了。他表情依然复杂,坦白告诉应听颂:“我们还不知道。   “听颂,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就在几天之前,我和你是同样的感觉。就算是现在,我们也不是完全接受这件事了。”   时霖在旁边“啧”了一声。   易璋一顿,克制地看了他一眼。   易先生、黄女士面皮都有抽动。自然知道时霖这会儿是怎样态度,可在不满生出之前,他们又总是会想,如果当年在医院的时候自己没有疏忽、孩子不曾抱错……这样的话,小珩岂不是也不会长在自家了?   两颗心都像是被割裂一样难过。夫妇二人靠近彼此,手扣在一起,从对方身上汲取能量和温度。   易璋继续道:“告诉小珩……肯定是会告诉他的,可我们想要寻求一个最稳妥的方法,让他……尽量能够接受。”   应听颂闭了闭眼睛。   他总结易璋的话:“让他在不知情、还在继续担心你们,你们却已经和时霖成为‘一家人’了。”   易璋面颊收紧,易先生、黄女士神色微白。   应听颂的态度已经冷静下来,说:“我知道,这也不是你们能够决定的事情。但是,叔叔阿姨,璋哥,我和你们不一样。   “时霖是你们的‘亲生孩子’,对我来说却只是一个……闹得不算很愉快的前任助理。你们需要顾及他的心情,我不需要。   “我会告诉小珩,让他不要担心你们。最迟一周之内,我会去找小珩,和他一起承担这件事。   “今天就到这里吧。”应听颂站起来,“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   易先生、黄女士听着青年话音中的冷淡,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直到应听颂走到门廊处了,才听到身后传来的隐约叹气声。再之后,是追上自己的脚步。   应听颂没有回头,但他能分辨出易璋的声音,他在给自己说:“听颂,小珩……就交给你了。”   应听颂心想,不,他本来就是我的。   身体则终于转过去,对面色憔悴的易璋说:“我会尽量让小珩不那么难过。璋哥,你也好好调整一下吧。今天看,你和叔叔阿姨的情况都不是很好。”   易璋苦笑,喃喃说:“出了这种事,谁还能好?”   应听颂微微停顿,又开口:“我知道你们已经确定了,但就在几天之前,你们还在说,小珩和他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易璋轻声道:“是啊。”所以,谁会想到呢?不过短短几日,家里会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动荡。   应听颂:“璋哥,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还是弄错了?”   易璋犹豫一下,“检测报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我们是很不愿意相信,但证据摆在面前……爷爷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也没办法再让他和小珩做一份检测。再说,就算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也不能改变时霖就是爸妈孩子的事实。”   应听颂听着他最后的“事实”两个字,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从易家离开。最先走得很慢,到后面,步子却越来越快。   一路开车回家,要不是正值晚高峰,车子无论如何都开不开,应听颂怀疑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会直接超速。   终于进到屋门,他却没有停下动作,而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把所有平日锻炼的器材都找出来。一直把自己操练到汗水淋漓、浑身都没有力气,终于洗了个澡,以还算稳定的态度拨通给易珩的视频。   易珩很早就在等待了,这会儿总算收到了男友的消息。近乎是应听颂拨过去的一瞬间,他便接通,那张带着担忧的面容出现在屏幕里,叫:“听颂。”   “我去你家了。”应听颂言简意赅,“是有一点问题,不过不是大问题,关于叔叔工作的事儿。我毕竟不是他们行业里的人,听得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叔叔阿姨还有璋哥都表现得挺乐观,所以应该没事。”   “工作?”易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其实不能完全说“好”。既然父母大哥都有苦恼,说明情况确实严重。但是,与易珩之前猜测的最糟糕情况“奶奶身体又出了状况”相比,这的确算是一个好消息。   应听颂看着他在转眼之间放松的样子,心头一片柔软。有那么刹那,险些吧“过几天我去看你”说出口。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真这么讲,易珩一定能反应过来不对。就算他再怎么思念他,也不至于在两人刚刚分别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追寻重逢。会让应听颂这么急切的,一定是比之前那轻飘飘的两句更大的问题。   所以应听颂假装岔开话题,问易珩:“你们是又开始排练、表演那些了吗?最近有没有什么演出?”   易珩听在耳中,只当男朋友是希望自己换一换心思,于是配合地回答了。   应听颂便笑笑,心中确定,自己最近去找易珩不会扑空。   两人从十点多一直聊到十二点,后面其实已经是易珩把手机放在一边、自己去与乐队中的同事们排练。应听颂只能听到他的琴声、连身影都无法看见。饶是如此,年轻的应老板心头还是一阵安定。闭上眼睛,默默计划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夏悦迎来一个“炸`弹”:“假期?起码五天?”   应听颂点头。说是五天,其实里面有两天要花在来回路程上。满打满算,被他留给易珩本人的只有七十二小时。   远远不够,但这又的确是应听颂已经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即便是这样,他前前后后都要付出许多……   不过,应听颂不觉得这有什么。易珩同样会为他付出,甚至为了他选择回国。   “好吧。”看着老板毫不动容的表情,夏悦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我重新安排一下您的日程。接下来几天,您可能得在公司休息。”   应听颂说:“我知道了。” 第252章 没找替身(32)   有了“休假”的打算,接下来一个周末,全部被应听颂消耗在公司。   他提前处理了很多事务,同时把很多事务推到自己回来以后……实在无法安排的,他干脆打电话给应先生。在外这么多年,难得说出一句:“爸,小珩家里出事了,我要去找他。有些事,你帮我顶一下。”   应先生知道儿子和易珩感情有多么深厚,听到这里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之后,才是问起:“出事?什么情况,要咱们家帮忙吗?”   听这语气,仿佛只要应听颂点头,应氏集团就会成为易珩的后盾似的。   应听颂笑了笑,心情放松许多,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肯定直接说。不过,现在还不用。”   “行。”应先生利落地点头,“你去吧,具体事务待会儿发我。”   应听颂诚恳地:“爸,多谢了。”   应先生一哂,“跟你老子还客气什么?”   应听颂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说了句“那我这就去找小珩了”便挂断电话。   留下另一头的应先生,对着安静下来的手机百思不得其解。儿子总不会是已经在飞机上、马上就要起飞了吧?这么着急做什么?   ……   ……   应听颂的确挺着急的。   想要在易珩身边多待,便只能尽量压缩在国内的时间。   再有,他和易珩的惯例通话也得想个办法解决。   两人毕竟刚刚见过面,这便不是太大的问题。没有应听颂这边的各种信息,易珩完全想不到男朋友会在这会儿来找自己。   听应听颂说他要开会,青年便了然道:“行,咱们晚点再说。”   应听颂唇角勾起,心头泛出很多柔软。再一转念,那些柔软又都成了压抑。   易珩,易珩。   想着这个名字,他心头微微抽动。有为易珩感同身受的难过,还有浓浓的保护欲望……青年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睡觉。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必须在见到易珩的时候保持精神状态。   虽说如此,可心里填慢了事情,想直接睡着并不容易。   好在应听颂对此早有准备。闭眼三十分钟大脑都依然活跃之后,他从从容容地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瓶褪黑素,送入口中,这才有了后面航程里的安寝。   他从云城起飞时是晚间,在男友所在国家落地时则是下午。   应听颂估算一下时间,也不去易珩他们乐团了,而是直接到男朋友的住处门口等。   七点出头的时候,他听到楼道里传来动静。是他很熟悉的脚步,伴随掏出钥匙的声音……应听颂深深吸气,抬头去看朝自己走来的青年。   易珩愣住,以一种堪称费解的态度来看身前的应听颂。花了片刻时间反应,才喃喃开口:“听颂?你——”   他重新迈开步子,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男友身边。手抬起来,直接落在应听颂面颊上。   感受到了身前人的皮肤、体温,易珩才有了些许真实感。只是还是难以相信,问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没说完,就被应听颂抱住了。   易珩依然疑惑,却本能地反手也抱住男友。两人胸膛紧密地贴在一起,冬季天寒,隔着厚厚的风衣便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但也无妨,无论是应听颂还是易珩都很清楚,他们的心始终贴在一处。   “怎么了吗?”易珩轻柔地用手指梳理起男朋友的头发,“听颂,和我说说?”   应听颂听在耳中,心想:“他不知道有事的是他,他还在关心我。”   这个念头,让他的沉重的难过又增加一重。良久才算开口,先吻一吻男朋友的面颊,才揽着对方肩膀说:“咱们先进去吧?”   易珩:“嗯?好。”   他从应听颂怀里转身,依然维持着被抱紧的姿势。男友下巴贴在他的肩膀上,呼吸落在他的颈窝,粘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易珩心头更乱了。作为深爱应听颂的人,他会因为眼下两人的亲密而高兴。作为有理智的人,他又知道眼下的亲近绝对“不正常”——说到底,应听颂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口?   各种乱七八糟的答案都在易珩脑海里过了一圈儿,他连插钥匙进锁孔的动作都做了半天才算成功。好不容易进了门,易珩伸手去开灯,应听颂则反过来将背后屋门拉上。之后,他一把把易珩抱了起来,在青年的低低惊呼当中,把人放到客厅里的沙发上。   应听颂观察:小珩已经坐下来了,身体后面的环境很柔软,附近没有什么能让他伤害到自己的东西。前面就是我,我肯定会好好护住他……正想着呢,易珩又来抱他,很关心地问:“听颂?现在可以说了吗?”   应听颂深呼吸,还要求:“你也深呼吸。”   易珩:“嗯……好。”   应听颂严肃开口:“小珩,我之前其实骗了你。”   易珩疑问:“骗我?”   应听颂一边膝盖放在沙发上,呈现出一个自上而下、完全将易珩包裹的姿态。在易珩不解的、越来越担心的眼神当中继续道:“你家里的确有一些状况,但是并不是叔叔工作的问题。”   易珩愣住。   电光石火的工夫里,许多事情在他脑海当中串联在一起。父母、兄长一周之前的种种反应历历在目,还有身前的应听颂……   “奶奶怎么了?”青年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急切不已,眼圈当中都多了红色,水光一下子涌出,连嗓音都多了哽咽,“听颂,奶奶她……”   应听颂说:“不是的,不是奶奶。”   易珩一愣。   不想让男友多想,应听颂快刀斩乱麻地开口:“是你出事了。”   易珩:“……”   眼泪还在,情绪却已经收回去了。易珩有些干巴巴地开口,和男朋友说:“我听不懂。”   自己明明还好好的。能讲话没受伤,和眼前应听颂的沟通也没有任何问题。虽然仔细想想,之前看过的不少灵异题材作品里,也有类似景象。出事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出事了,于是魂灵依然徘徊在人间。   应听颂:“有人拿了检测报告到你家,说当年他在医院里和你抱错了。”   易珩:“……哦。”   应听颂担忧地看他。   在他的目光里,易珩表现出一种奇异的迟钝。他眨眼的速度、眼神晃动的频率,包括后面讲话时的语速都慢了许多,“嗯,我还活着。”   应听颂:“小珩?”他怎么听不懂易珩讲话了?   易珩反应过来:“我没出事,只是……抱错了?”   这无论如何都不是能用“只是”形容的事。应听颂听到,就知道易珩一定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单看易珩之前的一连串反应就知道,在他心里恐怕再没有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一定要说的话,应听颂或许能算,但“爱人”与“家人”原本也不是能够竞争的关系。现在却要告诉他,他关爱的、牵挂的人,其实与他没有关系。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接受这点。   果然,在应听颂的注视当中,易珩明显是逐渐有了意识:“抱错……我不是家里的孩子?”   应听颂嘴唇抿起,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易珩向他寻求答案,“怎么可能——听颂,你在骗我吧?”   应听颂心头不忍,却还是要告诉他:“没有,小珩,事情恐怕的确……”话音未落,便见易珩转开了目光。   他自言自语:“不对,听颂才不会骗我。”但面前的人又的确是应听颂,“应该是我前段时间一直没有睡好,也可能是今天中午午饭有问题,总之弄出幻觉了。”   既然有幻觉,就应该打电话叫救护车。   价格虽然昂贵了点,但对眼下的易珩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他想要去摸索手机,可是应听颂就在他旁边。不等易珩手指触碰到机身,他已经将人抱住。   “咬我一口。”他要求,“是幻觉就不会疼了,对吧?”   易珩一动不动。   应听颂仿佛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心中剧痛,却也知道:这是易珩冷静下来,“接受”一切的标志。虽然他从中得到的东西是那么残忍、糟糕,可是易珩还是挺过来了。只是过程实在痛苦。   应听颂忍不住叹气,一下一下用手去顺易珩的后背,听着青年越来越大的哭声。   哭声里,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讲话声响,说:“幻觉当然不会疼,但幻觉能骗人。所以我咬你有什么用,应该是你咬我啊!”   应听颂微微一顿,面颊侧过一些,唇齿正好贴上易珩的脖颈。   易珩感觉到了,身体微微瑟缩,态度却很坚决,继续要求他:“咬我,快!”   应听颂如他所愿,轻轻咬了他一口。   易珩还要抱怨:“一点都不疼,果然是幻觉。”这么说的时候,眼泪却流得更多了。   应听颂改咬为吻,轻轻去碰他的耳畔、面颊,还有不断落泪的眼睛。   能哭出来算是好事。多发泄一下,后面情绪应该能好很多。 第253章 没找替身(33)   从头到尾,易珩都没有怀疑应听颂的话。   他甚至有一种了然:难怪听颂会出现在这里!只有这种事,才会让听颂用最短的时间,朝自己奔赴而来……   在男朋友怀中,易珩哭了许久。   他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应听颂再吻一吻他的面颊。然后就听到易珩的声音,很沙哑,说:“都是眼泪,你还真亲得下去?”   应听颂一顿,从这话音里便能觉出易珩镇定许多。他便也笑一笑,回答:“只是眼泪而已,我又不是没吃过你身上其他……”   易珩捂住他的嘴。   应听颂无辜着眼睛。   易珩看在眼里,知道男朋友做出这种表情,也是想让自己心头舒服些。   被之前消息冲出来的极致难过,在这一刻裂开一道缝隙。像是阳光终于分开了重重乌云、落在下方人的肩头心上。   易珩忍不住叹:“听颂。”   应听颂朝下看,示意他松手。   易珩果然松手了。与刚回家时他风度翩翩的样子不同,这会儿的他头发被蹭得乱糟糟,脸上更是红了一片,泪痕清晰。可这副模样落在应听颂眼里,是比那个漂亮光鲜的小王子更加让自己怜爱怜惜。   在应听颂的注视中,易珩说:“和我讲一讲,大概是什么情况?”   这是应听颂知道一定会有的步骤。他应一声,按照自己在过去几天里拟好的腹稿,把一切告诉易珩。   除了事情经过之外,也不忘说出易家人的态度:“他们也很难过,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尤其是那个‘真正的’孩子有些……不是很友好,璋哥他们就更是为难了。”   易珩面皮微微一抽。   应听颂见了就知道,这是男朋友又开始难过。   他第一时间继续往下讲:“我就告诉他们,他们需要为难,但是我不需要。小珩,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易珩’,而是因为你是你。   “是,咱们一起长大,小学以后就几乎每天都混在一起。但我一直也觉得,就算咱们不是认识这么多年的关系,后面见了你,我照样会喜欢你——倒不如说,就是因为和你做了太久‘兄弟’,我高三那会儿才分不出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说是朋友吧,诶,我竟然还想和你……说是其他的吧,我又要怎么才能不和你做朋友?”   在他的话音里,易珩一点点笑了。   “我也觉得。”他说,“听颂,我……我就算是现在才认识你,也一定会喜欢你。”   两个青年的目光对在一起,身体逐渐贴近。   这不是一个滋味很好的亲吻,应听颂从易珩嘴唇上又尝到了眼泪的味道。但这一定是个让他难以忘怀的亲吻,不断提醒他,他爱怀里的这个人,怀里的人也同样爱他。这份感情与易珩是谁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无关,只与他本人有关。   “和我说说‘那个孩子’是什么情况吧。”亲吻之后,易珩主动提出来。   应听颂用手指拨动他的头发,“那你得再做点心理准备。”   易珩点点头:“嗯,我觉得已经准备好了。你说他不是很友好,是不是……和我抱错的那家人情况不是很好?”所以那个人没有在成长过程中得到与他一样的、足够多的包容关爱,这才变得不好相处起来?   应听颂听完男朋友的意思,哭笑不得,喃喃说:“你还真是和叔叔阿姨一模一样。”听易璋的话,这不就是易家夫妇的心理活动吗?   易珩疑问地看他。   应听颂又亲了他两下,这才开口:“说实话,我不知道他家里是什么情况。不过,你其实知道他。”   “我知道?”易珩更加疑问了,脑海里过了一圈自己认识的同龄人,“我的同学吗?他们好像没有谁是和我一天生日。”   应听颂不卖关子,“是时霖。”   易珩哑然。   应听颂起先以为他只是愣住,可等了片刻,始终不见易珩有更多反应,终于担心起来,伸手在易珩眼前晃动,叫他的名字:“小珩、小珩?”   “时霖?”易珩艰难地在大脑中勾勒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就是你那个……还有那个后面对大哥……的时霖?”   应听颂心想,看小珩这副样子,“自己其实是被抱错的”仿佛还比“抱错对象是时霖”好接受一点。   果然,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易珩就说:“让我缓一缓,缓一缓。”   应听颂任由他身体往后,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易珩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了。   如果是其他人告诉他自己身世不对,他第一反应一定是让对方留心自己的措辞。但既然说这话的是应听颂,还是不远万里跑来自家门口的应听颂,易珩就知道这一定就是真相,并且还是已经被应听颂确认过的真相。   既然如此,难过是没有用的,他能做的只有尽快接受、想办法面对事实。   无论心里是什么感觉,这都是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的态度。   尤其是悲伤当中,他也得到了一点安慰:听颂说的没错,就算……就算爸妈和大哥真的选择了“那个孩子”,好像我从来没有在他们的人生里出现过,我也还有听颂。   这已经是易珩能有的最悲观的想法。但他的理智也知道,无论父母还是兄长,都不是能直接放下自己的人。只要所有人都振作起来,迈过最艰难的门槛,接下来,他们一定能找到更适合的新相处方式。   可是,应听颂给他说起时霖。   易珩当然记得他!一开始,他觉得对方是个对自己男朋友来说十分危险的人物,最好尽快消失在男朋友身边。后来又看他和奶奶一起上了热搜……话说回来,那个时候其实就有很多声音说时霖和家里人长得很像,可那会儿无论是易珩还是其他人,都对此一笑置之。   “我难道应该叫‘时珩’?”   青年冷不丁开口。   应听颂看他,见易珩自问之后,又自己回答:“不是。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成年以后更改证件本来就很麻烦,而且……而且无论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情况,‘我’已经是人格健全、不会再有太大改变的我,一个姓而已,并不是对‘我’的束缚。”   应听颂抿一抿唇,心想,这会儿的小珩,简直像是在闪闪发光。   “但是,时霖。”下一秒,闪闪发光的易珩又变成了无言沉默的易珩。他安静了良久,下一个动作却是抬起手,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我饿了,”他对应听颂说,“咱们出去吃东西吧?不过你得等一下,我要先去洗个脸。”   虽然丢人,但是易珩还是选择逃避一下。   饿了是真话,剩下的事情,还是等吃完东西再想吧。   ……   ……   易珩之前就给应听颂说过,自己的住处旁边开了一家新的餐厅,味道还算不错。   这会儿他带着应听颂去的也是那里。两人没有事先预定位置,好在还有空位。落座之后,易珩便拿过菜单,和应听颂介绍:“这家我最喜欢吃的是炒饭。虽然不是中餐,不过味道也还不错。”   应听颂说:“都听你的。”   易珩唇角快速挑起一下,又压了下去,眉目之间还是有愁色。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菜单上,没了菜单之后又放在自己今天在乐团遇到的事情上。嘴巴一刻不停地和应听颂讲话,像是只要这样就能忘记烦恼。   应听颂配合他,该接话的时候接,该笑的时候笑。   两人都关注彼此,自然也没有察觉,同一家餐厅里,另一桌人正在留意他们。   沈轶客观道:“你已经看了那边的两个人很久,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兰渡转头,坦然:“对。先生,你记不记得咱们之前去爱乐厅听的那次演奏会?”   沈轶:“爱乐厅?”微微一顿,想起来了,“左边的人当时在台上弹钢琴,右边的人是观众,咱们还找他拍了照片。”   兰渡:“对。”   沈轶:“你当时说,他身上有系统留下的波动,但是不算大问题。”   兰渡:“对——后来我追踪过那些波动的走向,发觉它们应该来自一个任务者的系统。但那个任务者的行动都比较正面,只是在积累粉丝、发布作品……虽然我后来算了算,发现他的作品很多应该都是系统生成的,但在一些世界里,这也不算违法行为,我就把事情放下了。”   沈轶:“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是的。”兰渡眉尖微微拧起,“那位弹钢琴的先生命运轨迹有了很大变化,他身上的系统能量残留要重很多,简直像……”   沈轶用餐巾擦了擦嘴,道:“既然这样,咱们去问一问。”   兰渡深吸一口气,说:“好。”   两人一同起身,来到应听颂、易珩所在的桌前。   身边突然多了人影,正在讲话的两个青年意外地停下话音。易珩满脸莫名,应听颂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是你们!”又和男朋友介绍,“小珩,我之前见过他们……” 第254章 没找替身(34)   如果说沈轶、兰渡对眼前青年的印象深刻是来自于他们作为修仙者强悍的神识能力,应听颂对两人的印象,便是因为难得在异国他乡见到一对与自己有着同样肤色、同样头发眼睛的同性恋人了。   虽然眼下不算是叙旧的好场合,可想到爱乐厅的回忆可能会让易珩高兴一些,他还是很尽心地与男朋友讲:“……那会儿我下了飞机就开始到处找礼物,袖扣是很容易买,花就比较麻烦。你知道,挑花束的时候用的很多词汇都比较抽象,我表达得还不是很好。”   易珩认真地听着,眸光之中透出隐隐约约的笑意。   应听颂见了,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十分成功。于是他口吻更加柔和,继续道:“过程是比较麻烦,但后来配出来的花束我还挺满意的。就抱着它去爱乐厅门口等开场,也是那个时候我碰到了这两位先生。”   沈轶适时地接话,“当时,我们请这位先生帮忙拍合影。”   兰渡笑一笑,“对。我们很喜欢那张照片,后来还洗出来挂在家里。”   两人这会儿没有明确说起,但一个“家”字,也足够让易珩对他们的关系有所猜测。再看看两人站在一起时毫不掩饰的亲密,他心头涌出答案。纵然几个呼吸之前还是沉重心情,这会儿依然能诚恳地说一句:“这可真是太好了。”   “所以,”兰渡话锋一转,“既然这位先生之前帮了我们,现在看到你们遇到一点‘小麻烦’,我们也想为你们做点什么。”   应听颂、易珩一怔。   眉尖微微拧起。   仔细想想,进入餐厅之后他们就没有再提过云城的事了。可身边的两个人竟然直接说,他们遇到了麻烦?   两个青年的眼神快速交换,都从对方眸光中看出了无数意思。这时候,沈轶又道:“这段时间,你们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他很严重地干扰到你们的生活。”   应听颂、易珩:“……”这话不算错,甚至可以说相当正确。可在吃饭的时候骤然听到,两人还是有种自己是不是走错片场了的感觉。   然而,这份犹豫、警惕混合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而是近乎迅速地消散了。   一个屏幕凭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像是光一样浮在桌面上,上面的图景又无比清晰。   这绝不是当代科技能够做到的事。还有一点,光屏出现的时候,他们身旁其他桌子的人竟然毫无反应。就连正端着炒饭过来的服务员,视线都没有在上面多停留那么一刻,而是把盘子放下、勾掉小票上的项目就离开了。   应听颂与易珩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去看光屏上那张陌生面孔,还是应该问问身边的两个人“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那个样貌清冷俊美的青年回答,“重要的是,你们遇到了什么。”   他是可以直接侵入本世界的所有网络设备、从中提取自己需要的信息,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对所有信息内容的计算与分析。但是,既然当事人已经在眼前了,的确是直接开口询问他们比较方便。   听了这话,两个青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回答:“我们……好吧,这位先生说的没错,是有一个人干扰到了我们的生活,但并不是他。”   应听颂、易珩一起去看屏幕上的人。   那人有一张精致漂亮、近乎是与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面孔。可这并不能吸引两个青年的目光,相反,因为那张面孔与四周一切的强烈对比,两个青年望向他的时候,胳膊上甚至有点起鸡皮疙瘩。   有些像恐怖谷效应。一个与“人”极为相似,偏偏又不是“人”能抵达程度的存在,究竟是……   两人的反应十分真实,不似作假。   沈轶看在眼里,侧头去看兰渡。   兰渡平静地在光屏上轻轻一拨,原先那个漂亮过头的人影立刻被挤到了屏幕角落,露出一张普通许多的面孔。   应听颂、易珩看着新出现的人,明显觉得自己的不适被缓解很多。但两人依然怀有疑问,道:“这……也不是他啊。”   沈轶眉尖挑起。   兰渡解释:“这两个人被人为地重合了。第一个人顶替了第二个人,以他的名字、身份活动。不过这种重合并不是有意夺舍,而是第二个人主动将第一个人召唤过来,帮他完成一些愿望。   “我之前也检查过,第二个人并没有付出什么‘不合理’的代价。他只是被安置到了另一个空间里,在那边像是度假一样生活。而且这种召唤是有时间限制的,第一个人最多在这个世界停留一到两年的时间——算是符合先生清理‘总部’那会儿规定的一些事项。”   沈轶笑了,只是眼神还是显得冷漠,说:“看来被钻空子了。”   兰渡:“也许。”又转向应听颂和易珩,“你们更熟悉的应该是这个人,对不对。”   他手指微动,漂亮的人影与普通的人影逐渐交叠。光屏似乎在这一瞬间流动了起来,桌边的两个青年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震撼于这超出想象的科技,还是直接将其认作某种玄学。   半是出于谨慎、半是出于敬畏,两人并未就此多问。再有,人影交叠之后出现的画面,也在最短时间内夺走了他们的心神。   “时霖。”   应听颂低声和易珩说。   易珩眸光深深,轻轻点头。   “——准确地说,”兰渡道,“这只是刚才第一位先生的名字。”   讲话的时候,他指尖又在“时霖”身上点了一下,应听颂、易珩就看到前面的两个人影又出现了,分别在“时霖”旁侧。   一个张扬、明显很懂得自己外貌上的优势,另一个则总显得犹豫畏缩,脑袋微微低下,刘海遮住眼睛。   “不好意思。”应听颂说,“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兰渡看他一眼,又看看桌面上的饭菜。   他建议:“这样,咱们不要在外面说了,找餐厅要一个包间吧。”   应听颂赞同这点。虽然他能感觉到,除了光屏之外,眼前两人还隐藏了一些别的东西。周围人来往的时候看不到的不光是桌面上那块显眼的屏幕,恐怕还有这两个人自身。   但是,人对“隐蔽场合”总有一些追寻心理。能关起门来讲话,总能安心许多。   至于“到了没人注意的地方,会不会碰到危险麻烦”——不至于,应听颂冷静地想。这两个人真想给他们找麻烦,还用把他们带到包间?   “好。”他点点头,放在桌上的手去拉住易珩,将男友的手完全扣在自己掌心之中,“不过,我们来的时候已经问过前台,说是包间已经被订完了。”   话音落下,看身侧的青年微微歪头。   这似乎是一个思考的姿势。很快,他就开口:“三号包间的那位先生今天不在这边,也没有什么把预定转交给别人的记录。没事,我们去那里。”   ……   ……   一群人转移方位。   到了新的场合,应听颂和易珩的大脑终于转动、理解起眼前两人给他们阐明的“真相”。   在这当中,他们也知道了男人与青年的称呼:沈先生、兰先生。   “这个世界应该已经有类似题材的娱乐作品了,”兰先生说,“你们应该有看过吧?系统绑定宿主、给宿主发布任务。”   应听颂点头。   别说“看过”,近期鸿越正在筹备的一个拍摄项目就是这个题材,他个人还对那个项目挺看好。   在这方面,他算是有些见识了。倒是易珩,他平日兴趣不在这方面,还是应听颂给他解释了两句,他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将其与现状对应。   “所以,”易珩尝试着总结,“这个人——他出于某种目的,召唤来了这个人。”   讲话的时候,手指在两个光屏人影上挪动。   “而这个人,”是指那个面容精致的青年,“他其实才是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很活跃的‘时霖’。”   “对,”兰渡言简意赅,“这也是他自己的名字。应先生的前一任助理姓白,名叫白景玉。”   “白景玉。”应听颂眉尖微微拧起。   在兰先生说起这三个字之前,他对叫这个名字的人毫无印象。记忆里所有出现“生活助理”的地方显现的都是时霖的身影,是对方在自己刚进入鸿越、被一群老管理层当做“吉祥物”的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这才有了后面的打开局面。   因为这段经历,纵然对方能力不足,应听颂依然有培养他的心思。无法直接上手主持项目?没关系,可以从最边缘的小事做起。慢慢理解慢慢学习,未来总有一天能独当一面   谁能想到,对方竟对他……应听颂吐出一口气,又想,“白景玉”。   脑海中的混沌在这一刻被吹散了,“时霖”的面孔在其中一点点变得模糊,另一个人从中出现。   强烈的怪异感让应听颂心头警报狂响。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能够这么彻底的、不着痕迹地更改一个人的记忆?   不。   应听颂冷静地纠正。   被修改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记忆。   如果连这种事都能做到,那其他方面,恐怕也…… 第255章 没找替身(35)   在餐厅大厅那会儿,是应听颂拉着易珩安慰他。现在,情况反了过来。   易珩手腕一翻,将应听颂在短短时间之中变得冰凉的手指捂起来,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帮应听颂取暖。   他同样因沈、兰的话而毛骨悚然,只是毕竟没有和“白景玉”接触太多,那种记忆被全部覆盖更改的感觉便不算十分强烈。到这会儿,反倒能冷静下来,问:“他做这些,目的是什么?”   同样的时间,应听颂也讲话了,问的是和易珩同样的问题。   易珩微微怔忡,转头去看应听颂。两个青年的目光碰在一起,原先的动荡由此消弭很多。   有一瞬间,应听颂甚至觉得庆幸:还好……被取代的不是易珩。   他没有忘记兰先生之前的话。“时霖”是被“白景玉”召唤出现的,而易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他、让另一个人取代他的位置。但是,“愿不愿意”和“能否做到”本身就是两回事。   他不觉又靠近易珩许多。这时候,身前的沈、兰也开口了。   “没找到‘时霖’携带的系统之前,我们不能确定委托人的动机。”兰渡说,“只能确定,这对白先生来说是一次划算的交易,他并没有付出太多。”   应听颂、易珩听着,知道在兰先生的“不能确定”之外,其实另有一重回答已经出现了。   时霖做的,是白景玉需要的。   应听颂低声说:“但我和白……白助理的确相处很多年了。虽然从现在看,我从来都不了解他。不过,在这些年的来往里,他的确没有展露过任何音乐上的天赋。”   易珩毕竟不在国内,对时霖的事情了解不算很多。听了男友这话,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而后,青年垂眼思索。   “如果这不是目的,而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呢?”易珩说,“他从你身边离开,接触了很多对他事业有帮助的人……同时,也接触了对他没有太多帮助的人。”   应听颂瞳仁收缩,意识到:“是你……”的家人。   要是平常时候,后面三个字已经被他脱口而出。可当下,记起自己出现在这个国度的目的,应听颂只能生生将话音卡主。   可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不明白他的意思。   易珩自然不用说,沈轶、兰渡则是由后者的计算得出答案。如果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结果就是时霖一点点顶替易珩的身份。最开始,还只是要求易家人“公平”地对待他。到后面,却是完全展露出了对易珩的敌意。   他不愿意与易珩一起出现在任何一个场合,几次向易家人下通牒:“只要有我,就不应该有他。他已经被你们照顾那么多年了,可之前谁来在意我?”   不光是在亲人相处方面,在工作上,时霖也会把易珩视为最大的敌人。两个人分别走流行音乐、古典音乐风格,虽然大致看起来是同一个领域,实际生活中却完全不会有交集。除非有一只手硬生生地将两条平行线握在一起、不断纠缠……   当然,易珩最终还是会从这一切当中挣脱。就像应听颂之前说的,无论他是谁、无论他遇到了什么,应听颂都会一直为他停留。   但这绝不是什么好结局,只是避免更大悲剧的莫可奈何。   易珩在应听颂的话音里沉默。   视线近乎是以求助的姿态望向沈先生、兰先生。   他不安、彷徨,面临超出认知的力量……这时候,兰渡点头了。   “我检测到了‘时霖’的系统对云城几个DNA检测机构的侵入、修改痕迹。”他说,“它调换了其中部分样本,干扰到了检测结果。”   话音落下,易珩那自从出门开始便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梁忽然松懈。   他用没有和应听颂交握的那只手捂住眼睛,久久无言。   应听颂把男友的难过、庆幸统统看在眼中,叹一口气,也伸出另一只手,将男友肩膀揽住。   感受着易珩的颤抖良久,应听颂斟酌话音,缓缓开口,“小珩,这是好事。”   易珩干涩地回答:“对,我知道。”   应听颂说:“他们……只是被时霖骗了。”   易珩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应听颂说:“把真相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易珩轻轻抽气,说:“他们也没有错。”   应听颂微微怔忡,听易珩用沉闷语气说:“之前奶奶走丢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告诉我,是担心我走丢、担心我难过。后来事情解决了,更是没必要说。   “现在呢,我一个人在外面,他们直接在视频里讲了,万一我情绪一激动做了其他事情要怎么办?——可要是直接过来说,听颂,就算我没和时霖打过交道,也知道他有多难缠。要是他知道在这个关头爸妈、大哥还来找我,那真不敢想象他能做出什么。与其去赌这里面的风险,倒不如像现在这样,爸妈、大哥先把他稳定住,由你来找我。”   应听颂低低地:“嗯。”   易珩说:“我知道你肯定辛苦了,比之前来找我那次还要辛苦。”   应听颂笑了一下:“也还好吧?是加班了,但平时也得加班啊。再说,想到能见到你,还有什么‘辛苦’。”   易珩说:“听颂……”   他有很多话想说。   想说自己虽然倒霉碰到这种事、碰到时霖这种人,但幸运的是一直有应听颂在身侧。想说他很抱歉于应听颂在其中的付出,就算两人是亲密无比的爱人,易珩扪心自问,如果遇到这种事情的人是应听颂,自己一定也会在最短时间赶到对方身侧,可这不是让他忽略应听颂做了多少的理由。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应听颂问他,“再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提醒你——”   易珩问:“什么?”   应听颂吸了一口气,唇角下压,喉咙都是苦涩。   “白景玉和你完全没关系。”他说,“他是我的助理,真有愿望也是针对我。小珩,你根本就是被我牵连的。”   易珩:“……听颂。”   应听颂闷闷说:“明明是我的问题,怎么弄得你这么……”   易珩打断他:“不是你的问题。是白景玉把系统招来了,后面的事情又都是时霖做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应听颂深深呼吸。   单从理智上说,他自己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但要是往里面加入感情,他又怎么可能不为易珩的难过而同样难过。   “再说。”易珩竟然还能朝他笑一笑,语气都轻快起来,“咱们现在碰到了沈先生和兰先生啊。我想,虽然同样是有特殊能力的人,但一定也分好人和坏人吧?   “之前咱们都挺倒霉的,被时霖纠缠不清。现在不一样了,听颂,沈先生和兰先生既然主动找了我们,那他们……”   青年话音停下,毕竟带了三分忐忑,去看身前的两个人。   沈轶、兰渡把他的不确定变成肯定,“我们会处理掉时霖的系统。”   应、易一同松了口气。   虽然两位先生没有再说后面的处理,但单有这点也足够了。没有系统,时霖的“真面目”自然会出现在所有人眼中。到时候,单看他那张脸就足够让所有人惊异。再想想时霖之前做过的事情,自然也会有所了悟。   “不过,”应听颂多问了一句,“真这样子,会不会出其他问题?时霖毕竟是一个公众人物。”   兰渡想了想。在应、易听不到的地方,他与沈轶神识传音,很快得出结果。   “其他人并不会像你们一样,非常‘强烈’地意识到人变了。”和先生沟通结束,兰渡给两个青年解释,“他们只是又变幻一次认知,然后发现白景玉怎么变得非常普通、一点儿没有之前的魅力——顺便一提,我在他身上还检测出了一个‘万人迷光环’。”   这是比较笼统的说法,背后自然有更复杂的原理,不过那不是应听颂和易珩这两个对复杂能量构成毫无了解的人能听明白的,兰渡就也没直接和他们解释。   应听颂也对这个说法适应良好,还主动去和易珩说起“光环”在各种娱乐作品里的作用。听得易珩咋舌,更进一步意识到了时霖的可怕之处。   要是只有他们两个,纵然两人都对彼此之间的感情有信心,最后也的确能坚定地走下去,在和时霖打交道的过程中,恐怕还是得脱层皮。   “时霖这几个月的走红,是那些系统生成的作品、万人迷光环的作用,以及他从之前经历的世界里得到经验的综合结果。”兰渡总结,“这几样,白先生都没有,相信他会很快回到普通的生活中。”   至于到时候白景玉是适应还是不适应,会不会有重新找来任务者取代自己的念头,就不在沈、兰的关注范围之内了。 第256章 没找替身(36)   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应听颂、易珩都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   到现在,虽然问题没有完全解决,却算是有了眉目和希望。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让人觉得前路黑暗,不知如何继续。   虽然还有对国内家人的担忧,但想想时霖的目的、抢走“易珩“身份的做法……应听颂说:“叔叔阿姨和璋哥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倒是你自己,再不吃晚饭当心半夜肚子疼。”   易珩终于能笑着点头。   再看还在包厢里的沈先生、兰先生,他提议:“晚上这顿就让我来请客吧。两位,你们有什么想吃的?”   以对面二人展现出的能力,易珩总有种想要感谢他们,又觉得他们什么都不缺少,于是不知道从哪里着手的感觉。   好在无论沈、兰缺不缺别的,单看他们出现在餐厅里,两人应该不会拒绝一顿饭。   易珩便这么提出,沈、兰也欣然接受。   经历了之前的“过山车”,现在,四个人坐在一起同吃一餐。   应听颂尝了一口被男友大力推荐的炒饭,眼里登时多了笑意,“是比之前那家披萨外卖好吃得多。”   易珩:“嗯哼。”又转去看对面两人,“沈先生,兰先生,这家有一个特色的椰子饮料,你们也尝尝吧?”   沈、兰答应下来,易珩立刻找服务员加餐。除了饮料,另外点了一些精巧的小点心。能吃个新鲜,同样不占肚子。   他十分用心,沈、兰看在眼里,投桃报李,和易珩聊起之前那场演奏会。   这对应听颂而言也是熟悉的话题。经历前面的动荡波折,四人竟开始相谈甚欢。感受着气氛一点点升温,应、易都有些难以置信。   可这毕竟是好事。两人尽力维持和睦,易珩还邀请沈、兰去听乐团接下来的演奏。“内部票,”他笑一笑,“都是最好的位置。”   沈、兰听着这话,没说自己之前其实是感受到了应听颂经过时的能量波动,才跟着他一直到了爱乐厅门口、与他近距离接触。   这种还没有进入星际文明的科技世界,虽然其中人们还未经历过星辰大海,可他们同样有璀璨的艺术创作……仔细了解一下也不错。   “多谢。”沈轶答应了,转而又开口,“易先生既然有工作,请假方便吗?”   易珩一顿,知道这话的背后含义其实是“你方不方便近期回国”。   他想了想,“今天时间太晚了,最早也要明天我才能去给乐团请假。不过可以现在就买机票,我……”   沈轶简单道:“不用。”   易珩微微一愣。   兰渡解释:“先生有自己的飞行工具,比普通航班要快很多,所以不用你们买票。   “海关签证问题也不用担心,我们会直接帮你们解决。   “吃完饭以后,你们就回去休息吧。明天早晨请好假了再联系我们,我们会带你们回国。”   易珩听在耳中,忍不住转头朝应听颂看去一眼。   应听颂也在看他。这一时间,两人眸中是同样的东西。   虽然一切都来得那么意外、不可思议……但他们好像的确接触到了此前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这让两人心头都泛起了近乎“冒险“的感觉。不过,其中的刺激还没有出现,便直接消弭在青年们心头。   如果刺激的代价是让自己爱的人受到伤害,当然最好还是没有。   “好。”两人答应,“我们会的。沈先生、兰先生,实在是……”   多谢。   沈、兰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说:“让那种系统流窜在外,本身也是我们的失误,你们不要太放在心上。”   ……   ……   说是“回去休息一晚”,实际休息的还是易珩。他的生物钟摆在这里,之前又消耗了太多情绪。终于到家以后,仅仅是洗漱过,眼皮就有些睁不开了。   应听颂不然。他做好了打硬仗的心理准备,结果事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发展轻飘飘解决……好吧,没有完全解决。但看沈、兰的态度,应听颂就觉得,时霖翻不出他们的拇指山。   他心头安稳,却还是没什么睡意。飞机上歇得太多,结果就是晚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应听颂轻轻叹气,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手臂和腿从易珩的缠绕下揪出来,男朋友扣在自己胸肌上的手也要取下来。   过程中没忍住,揉了把易珩的脸,换来易珩含含糊糊的鼻音。   既然情绪已经放松了,应听颂换没有隐瞒自己被男朋友狠狠可爱到的事实。又在睡着的易珩面颊上、眼睛上吻了好几下,他终于冷酷无情地从人身边离开……嗯,把行李中的电脑翻出来,在客厅吭哧吭哧加班。   按照国内时间来算,这会儿还是凌晨。纵然应听颂可以给员工们开三倍加班工资,他也做不出这会儿把夏悦她们薅起来的事儿。   不过没关系,相信明天一早,夏悦看到邮箱里的文件时会十分惊喜。   这么忙到两点多钟,终于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的夏秘书:“……?”   说好的老板去找易先生了呢?怎么还有时间处理工作!   夏悦再次意识到,强大的精力是成功的重要条件之一。尤其是当她斟酌着回复了老板,紧接着就看到聊天框上的备注变成“正在输入中”之后。   恐怖如斯!   夏悦面无表情地想。   夏秘书真是勤奋。   应听颂愉快地想。   就这样,他一直处理文件到三点多、快四点,终于关了电脑,回到卧室抱着男朋友睡觉。   近乎是在应听颂上床的瞬间,原本侧躺着的易珩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直接朝他滚了过来。   应听颂心情更加愉悦,直接将人收进怀里。自己也调整姿势,抓紧时间休息。   数个小时之后,易珩睁眼。第一个念头仍是“这是我在乐团普普通通的一天”,可紧接着,又感受到压在自己腰间的手。   刹那间,昨天发生的一切涌入青年脑海。   伸展身体的动作做到一半,易珩心情复杂地停了下来。再细细回想,自己昨天半夜似乎醒了一次,结果男朋友不在。   倒是客厅方向,透来幽幽冷调灯光。   “小可怜。”他小声对着应听颂讲话,“来找我了还要做事……唉。”   这么一琢磨,更加觉得时霖可恶。   情势恰如昨夜颠倒,换易珩放慢动作,尽量不去打扰应听颂。   他做了两人份的早餐,自己吃完后又将一份用锅盖扣住保温。再之后,青年开始收拾行李。   先把男朋友的行李箱拉开,将自己的衣服一并放进去。这会儿不方便进卧室,但烘干机里正有刚洗完的穿着。   洗漱用品不用带,国内不会缺这些。再剩下的是证件……   易珩在屋子里团团转。   应听颂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合理怀疑易珩趁自己不在时学了跳舞,这才能在挪动的时候一点儿声响都不发出来。   青年倚靠在门框上,看男朋友半蹲在行李箱之前自言自语:“护照……身份证……听颂……”   应听颂:“嗯?”为什么把他也算进去了?   听到他的声音,易珩:“呀!”   应听颂狐疑:“你刚刚在想什么?”   易珩眨眼,倒是实话实说:“要怎么把你打包带走。”   应听颂哼笑,易珩就过来摸摸他的脑袋,心疼地看着他下巴一夜泛起的胡茬。   一不留神,又把早晨那句“小可怜”说出口。   引得应听颂先是一愣,随即沉思:“我?小?”   他和易珩身高是差不多没错,可看身上就知道了,一个是工作之余也要锻炼健身的人,一个是恨不得把一天分成四十八小时通通拿来弹琴,就算都能拿“宽肩窄腰”来形容,应听颂也一定比易珩更宽两厘米。   他严肃地和易珩比划。   易珩脸上绷着,心里被可爱到晕眩。一直到应听颂去洗漱、吃饭了,都有点缓不过神来。   还是应听颂提醒他:“差不多到时间了,记得请假。”   易珩:“哦哦,好!”   他打电话给乐团,说明自己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不在。   这么突兀得请假,按说是不合适的,相当于把后续表演直接压在团里另一个钢琴手肩头。但易珩诚恳说明家里的确出了大事,自己必须回国处理。又有此前多年的信用在,乐团到底没多为难他。   通话结束,易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应听颂拍一拍他的手背,自己也拿起手机、联系沈先生和兰先生。   沈先生说:“好,你们可以出门了。”   应听颂问:“我们在哪里见面?机场吗?”昨天说的“飞行工具”是不是私人飞机?   沈先生说:“出门就好。”   应听颂心中半是疑问,半是不可思议的猜测。   “好。”他喉结滚动,应下对方的话,转头去看易珩。   电话放了免提,易珩能听到两人交谈的所有内容。   “走吧。”应听颂说。   “嗯,走。”易珩拉着他的手,另一边则拖着行李箱,与应听颂一同来到门边、按下门把手——   屋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并非两人印象里的楼道,而是一片金属色。科技感十足的走廊尽头,是正在等待他们的兰先生。   “这边请。”兰先生笑道,“我们应该会在半小时之后落地。”   以这飞行法器的品阶,速度按说还能更快,可惜当下世界支撑不住它的真正威能,只能多等半小时了。 第257章 没找替身(37)   纵然已经想到沈、兰的来历一定不同寻常,看到这一幕,应听颂和易珩还是反应了片刻。   而后,两人心头一定,同时迈出了步子。   被兰渡安排到一个休息室的时候,青年们同时记起:半小时。   与十几个小时的航班相比,三十分钟自然算得上短暂。但对于他们这会儿的心情来说,又显得有些漫长了。   好在无论他们是如何想的,时间流逝的客观速度都不会改变。繁乱心思当中,二十五分钟匆匆过去,兰先生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们还有五分钟到云城,”兰渡说,“先生和我的建议是,你们直接回易先生家里吧。任务者这会儿正在参加一个活动,那个活动有现场直播环节。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镜头下面。”   应听颂、易珩光是听着这话,都能想象到届时时霖会经历什么。再记起时霖之前对他们做的事,心头不免浮出一丝畅快。   “但是,家里……”易珩又有点迟疑。   兰渡说:“虽然不是有意窥探易先生亲人的隐私,但我刚才的确看了一下,他们这两天都待在家里。”   按理是不应该的。易先生、黄女士就算了,易璋却是要面对一群考试周的学生。但他家里的事实在太严重,易璋无论如何都没法安心上班,只能请同事们代劳自己的工作,事后再想办法酬谢人家。   易珩抿了下嘴巴:“好。”   兰渡看一眼时间:“还有两分钟。”   应听颂忽而开口,问:“兰先生,还有一件事——你们之前说,白景玉会回到这里,那‘时霖’呢?”   兰渡“唔”了声,“得看情况。他和系统是同谋吗?或者他自己也被系统骗了?要是前一种情况,剥离系统之后我们会把他送到时霖经历过的、有比较完善法律的世界,让他就自己做过的事在那里接受审判。   “要是后一种,我们应该会让他回到初始世界吧。   “还有一种可能,他完全是被系统逼迫,”说到这儿,兰渡微微颔首,“我们曾经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任务者。被绑定之后,系统要求他下手残害身边的人,如果他不答应,就是他本人要受到那些对待。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我们只好把他接到一个医疗水平很高的世界,让他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在他的个人意愿下清除了这段记忆,这才送他回去。”   应听颂、易珩听着这话,都有点心惊肉跳,忍不住问:“兰先生,‘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兰渡想了想,“简单来说,‘它们’其实是一种可以自主学习、成长的程序。一个系统的处事方式,取决于‘它’遇到的第一个宿主。   “我刚刚说的那个残忍恶劣的系统,它的初代宿主是一个古老魔法世界的君王,那里甚至还有活人祭祀的传统,他的话处事方式自然非常凶暴。   “后来初代宿主死亡、系统脱离后绑定了新的任务者,对方却是一个文明世界的普通人,系统自然对他很不满意,又囿于能量不足,没法再找下一个人了,只能试图‘改造’他。”   应听颂、易珩情绪复杂,“这样……总之,兰先生,您刚说的那个任务者能得救真是太好了。”   兰渡笑了一下:“对。把他送回原本的世界以后,我又留意了他一段时间,确定他的生活已经回到正轨。”停顿片刻,“不过,根据现有的资料,时霖应该不属于这一类任务者。”   两个青年喉结滚动。他们刚刚正想说,如果时霖也是在这么凄惨的情况下给他们找麻烦,那自己还真说不出让他“付出代价”的话。   但既然兰先生都这么说了,应听颂和易珩自然更相信他的判断。两个青年原本软和下来的情绪重新变得冷硬,安静地在心头盘算起待会儿见到易家人了,他们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终于,兰渡告诉他们:“好了,到地方了。”   青年们就屏住呼吸。   兰渡:“嗯,你们的护照信息也已经更新好,出入境记录都是真实可查的,不用有这方面的担心。现在,我带你们出去吧。”   他说着话,身体稍稍向旁边侧去。应听颂与易珩会意,跟在兰渡身后一起朝外走。   还是经过了那条科技感十足的走廊,他们重新来到一扇门旁边。两人一起看一眼兰渡,而兰渡笑着朝他们点头。   于是应听颂和易珩又对视,两人的手一起按在门把上,将它按下。   一缕细微的光从门缝当中溢了出来,正是易珩很熟悉的、属于“家”的颜色。   就和他们只是出了屋门,就直接进入沈先生、兰先生的“飞行道具”里一样。现在,他们仅仅是离开“飞行道具”,就一脚踏入易家大门了。   这会儿易先生、黄女士,加上易璋又都在客厅里,沉寂蔓延在三人之间。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和时霖不欢而散。   时霖很强硬地要求,要他们对外公开自己易家亲生子的身份。易家人却希望这一刻来得慢一点,至少等应听颂给了他们明确消息、让他们确定易珩已经从亲近的人口中听说一切之后。   否则的话,小珩岂不是又要在网络上看到这一切了?他到时候该有多难过……   时霖不耐:“我才是你们的孩子啊!我只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这有错吗?”   没有错。易先生、黄女士也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是有亏欠。他们并不吝于弥补时霖,只是依然想要追求一个“两全其美”。   而这恰恰是时霖最难以忍受的部分。他放出话来,“我再给你们一天时间。要是一天之后,你们还没有公开表明这件事,我就自己来‘表明’了。”说到这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尖锐、极有可能让易家人不喜,青年又及时地转了话锋,泪水在眼眶里积蓄、打转,连话音都变得哽咽起来。   “我——我之前从来没有从‘父母’身上得到什么。之前以为是我不好,后来才发现,其他人的父母不是那样。”   这也不是假话,而是时霖看过委托人的记忆之后最真实的感受。   在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出来的孩子往往会自信、清楚知道要怎么去爱其他人。委托人呢?很明显,他并不明白真正的“爱”是什么,所以才会在应听颂敷衍的、像是在逗弄小猫小狗一样的对待当中动心,又从来不与他提及自己的功劳,仅仅是在应听颂看不到的角落里默默努力。   然后,就像是父母一直在忽视他一样,应听颂也自然而然地把他忽视掉了。   时霖说着说着,就又在心头为委托人难受了一把。感情充沛之下,连接下来的话都字字带血:“知道我其实是被抱错的之后,我以为自己终于要有普通人都会有的亲情了!可现在,你们又要告诉我,其实我错了吗?我就是比不上易珩……”   易家人听在耳中:“……”   再说当下。   “听颂没有接电话。”易璋低声说。   易先生、黄女士听着这话,一起叹气,两人面容中都显露出憔悴神色。   易璋又说:“不过,听颂之前不是说他一周之内就会去找小珩吗?也许他现在是在飞机上。”甚至有可能已经到了。   黄女士说:“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听颂公司那边的人,问问他的行程?”   易璋眉尖压下一些,似在思索。垂眼良久,才终于抬头,道:“爸,妈,我们真要听时霖的话吗?他现在都对小珩敌意那么大,以后你们觉得他会愿意和小珩好好相处?”   易先生说:“他之前过得很辛苦。”   易璋:“他是不是辛苦,都不是小珩的错。结果现在,最受伤害的还是小珩。”   易先生默然,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抱错之事发生的时候,易璋还只是个没上小学的孩子,自然不用为这场疏忽闹剧承担任何问题。自己和妻子却不同……当然,还是那句话,小珩也是无辜的。   易先生终于开口,说:“该给小珩的,一样都不会少。”   易璋:“小珩要的不是这些,他要的是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易先生就又沉默了。还是那个问题,因为他和妻子的不留意,易珩这个曾经看来再简单不过的愿望,竟然成了遥不可及。   “如果听颂现在还没找到小珩,”易璋说,“必须由咱们告诉小珩这件事的话,我一定要加一句,无论时霖是怎么回事,他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本来想说“唯一”的,但他自己也想到时霖。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根鱼刺那样卡在喉咙里,让易璋浑身都难受起来。   “他当然是你的弟弟。”很久都没说话的黄女士终于开口,语速很慢。易璋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母亲眼眶里也有水色,“他当然是我的孩子……为什么我们家要碰到这种事?”   应听颂、易珩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   门廊的动静,吸引了所有易家人的目光。他们猛地愣住,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三人同时起身,惊叫:“小珩!你怎么——”   易珩唇线抿起,到底笑了一下:“我回来了。” 第258章 没找替身(38)   周淑云午睡醒来,慢吞吞地来到客厅,正对上正襟危坐的小辈们。   她眼睛也有些花了,这会儿需要慢慢地、仔细地看,才能认出那些小辈的模样——儿子、儿媳妇,两个孙子,还有一个孙婿。   周淑云一下子高兴起来,问:“小珩回来了?”又一顿,喃喃开口,“要过年了?哎哟,我这记性,实在是越来越差了!”   会有这么一说,是因为易珩上次走的时候特地与奶奶讲过,差不多等农历新年的时候,自己和乐团的合同就结束、可以回国了。   到时候热热闹闹地过一个年,年后正好在国内找新工作。   于是周淑云牢牢记住:“等家里装饰好过年的东西、采购完各种好吃的好玩儿的,二孙子正好能回到家里。”   可现在看看,四处又都是平常的样子。窗花旧旧的,茶几上也没有带着糖果、瓜子和其他点心的盘子。也就是说,孙子都回来了,家里还没准备好呢!   她登时着急起来。这时候,一群坐着的人里唯独两个谈得上“轻松”的易珩、应听颂先后起身了。   易珩朝奶奶走了过去,应听颂却是没动脚步。看着男朋友把老人扶进琴房,他才转过视线,去看不远处已经打开的电视。   上面正在放兰先生临走时与他们提起的频道,镜头当中已经闪过时霖的影子,待会儿应该到对他的专访。   已经有其他活动嘉宾与时霖打招呼,笑着说:“小时,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   “对。”时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视线有意无意落在镜头上,“我最近遇到了一件特别好的事儿,走起路来都带风啊。”   嘉宾登时“呀”了一声,眉目之间带着一点好奇。不过,这点好奇其实也只是展露他和时霖关系不错的一部分。后面看时霖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也就不曾多言。只笑着挑起新的话题,问起时霖即将发布的新作品。   对自己的事业时霖也是上心的,他立刻回答:“对,这一次我用了全新的编曲风格,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些惊喜……”   话音通过电视,传递到易家客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只是不同的人听着时霖的声音,各自有不同的反应。   忍了良久,易璋还是说:“听颂,把电视先关了,咱们谈一谈吧。”   黄女士则问:“听颂,小珩回来了……他已经知道了吗?”语速加快,透出明显的急切,“我和他爸爸已经决定了,会把我们手上的所有资产分成三份。其他人有的,小珩一样都不会少。”   易先生也长长叹气:“时霖现在对小珩有很大情绪,我们会尽力开导他,一定不让他去打扰小珩、伤害小珩。”   应听颂说:“叔叔阿姨,璋哥,麻烦你们再等一下。”   沙发上的另外三人一愣。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眼里是差不多的猜想:听颂是要等小珩出来之后再说这些吗?也好。   应听颂见状,大致能想到长辈们在想什么。一时之间,原本仅仅琢磨着“沈先生、兰先生果然是要等到时霖个人专访的时候再动手”的他思绪微偏,庆幸无比:“还好昨天晚上我们去那家餐厅吃饭了。”   否则的话,男朋友家里的状况还真是一个死结。   心理活动间,电视上,镜头终于精准定格在了时霖眼前。   记者和前面的圈内友人一样,麦克风伸出去后的第一句话,是说时霖气色好。   时霖登时笑了,眉眼里透着十足的喜悦。前面隐瞒的话,这会儿被他面朝记者、面朝观众、面朝所有人都说出来。   “我遇到了一件特别神奇、不可思议,又让我觉得特别幸运的事情。”   电视机外,易家人身体通通紧绷起来。   他们不光是听时霖讲话,也在看应听颂、看不远处闭合的房门。就算小珩已经知道一切了,可“了解到抱错的事”和“周围所有人都知道抱错的事”还是不同的。尤其小珩即将回国,他后续的工作又和易家其他人在一个圈子里。光是想到青年后面会经受多少旁人的目光、言语,哪怕这些当中不一定会包含恶意,仅仅是一些好奇……易家其他人都有一些喘不过气。   不该这么想。时霖在面对听颂、面对小璋的时候是做过错事,可在身份的事情上他是无辜的。   易先生和黄女士反复提醒自己。   可这几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自家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小璋和小珩还是他们唯二的孩子,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   电视上,记者在时霖的话音里“哇”了一声,好奇地问他:“到底是什么事,让我们的‘音乐才子’这么高兴?是关于新歌的吗?”   猜测得合情合理,众多守着直播的时霖粉丝也忍不住点头。对,新歌新歌!   时霖笑道:“也是一件有点狗血的事。有熟悉我的粉丝朋友可能知道,我在《夜晚八点钟》这首歌的物料里提过一些它的创作背景。小时候,我是那种典型的‘钥匙儿童’。父母回来往往很晚,就算到家了也不会像是一般爸妈那样给我做饭、辅导我写作业。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完成的。   “每到晚上八点,就是我差不多完成这一切,端着小凳子坐在楼下等爸妈回来的时候。虽然这个行为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他们总说我这么做很危险,让我还是好好留在家里等着,我后面就只能不出门了……但是,那会儿路灯的颜色、树上的蝉声,还是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里。在很多年以后,变成了这首歌。”   说到这里,时霖眼睛微微闭上,忍不住又哼起了这首民谣。   记者始终没有打扰他,就在一边安静地听他哼唱。   等到一小节结束,时霖深深呼吸,继续开口。   “我之前一直觉得,如果自己也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能够得到父母全心全意的关注该有多好。而现在,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我得知……   “其实当初医院曾经闹过一个差错。”   时霖嗓音很轻。   没关系。他心想,自己说得再轻,话筒也还是会收音。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没法追究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但是,我和另一个孩子的命运被交换了。   “我真正的、血缘上的父母其实是另一对夫妇,他们就是我曾经梦想中爸妈会有的样子,对自己的孩子永远充满了温柔、耐心和关爱。   “除了他们,我还有一个哥哥……再算上那个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孩子,可以说我一下子多了两个兄弟。”   说到这里,时霖微微停顿。   在他的预想里,这会儿记者应该发出“哇”的惊叹声,会反复问自己新的父母是什么身份、自己会不会公开他们……答案是“不会”。   虽然时霖昨天威胁易家人时说得十分坚定,但这其实也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个步骤。易家人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冥顽不灵很多,就算到现在也是更偏心易珩。   时霖很确定,如果自己表现得乖巧安静,那他恐怕会永远比不上易珩这只“鸠”。只有足够闹腾,才能在那家人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但也不能闹过了。   戛然而止的话音,其实也是他对易家人的示好。显得他毕竟还是在意亲情的,并不会真去做易家人不高兴的事情。   计划完善,就等记者的配合了。   可是,等来等去,对方始终没有说话。   时霖皱眉,带着浅浅不满朝记者看了过去。这一眼,却让他心头骤凉。   哪里有什么“记者”!自己身旁空空如也,唯有摄像设备依然对准他。旁边的提示灯也亮着,清晰地告诉时霖,他依然在被收入镜头。   “怎么回事?”他忍不住叫,“系统!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见了?”   对,不光是记者!还有摄像、其他工作人员,包括剩下的参与拍摄的嘉宾!   偌大的地方只剩下时霖一个人,这个认知让时霖在最短时间当中毛骨悚然。偏偏都到了这种危急时刻,他在心头呼唤系统的之后,系统依然没有反应。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个被评级为“F”,意味着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的普通世界在一夕之间被外星人入侵了?绝大多数地球人都被带走,只留下少部分变成外星人的娱乐用品,要在镜头底下厮杀给他们看?   时霖心脏“怦怦”跳动,实在不愿意回想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另一个世界。可是系统……“系统,”他的声音弱了下去,“你到底去哪里了?”   话音落下。   原本空旷的视野当中,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时霖瞳仁骤然缩小,定睛朝那两个人看了过去。先是目光勾勒出两人的面孔,随后是正在被其中一个青年捏在手中、还在拼命挣扎的一团光色……   时霖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他喃喃开口,不可思议地小声念道:“系统。”   话音落下,面前的男人、青年一起看他。前者眉尖挑起一些,“倒是让他猜对了。” 第259章 没找替身(39)   兰渡很清楚,先生这会儿的话音里可不带有觉得时霖敏锐的夸奖意味,仅仅是一种事实陈述。   所以他也陈述事实:“他已经和系统绑定了很久,”停了停,从手中光色里翻找出一个确定结果,“这是他的第二十六个任务,也是他被绑定的第一百年。   “最开始的几个任务里是在‘总部’还在的时候做的,没有先生的新规定,他能停留的时间比现在长很多。那会儿时霖兑换了很多道具,这就让他的神魂和系统的相契程度比一般情况更深。”   按说“总部“被沈轶毁去至今,过去的远远不止百年。但这是从沈、兰经历的时间线来看,单独小世界里的时间流速不同是常事。   “现在,虽然是系统被剥离,”兰渡又说,“但对他来说,感觉应该和自己的一部分神魂被剥离了差不多,所以他会有感觉。”   沈轶淡淡“嗯”了声,没再多言。给道侣充足时间,让他仔细研究手上的系统。   时霖则完全听呆了。   “你们在说什么?”他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会知道?”   没有人回答他。   时霖咬咬牙,又开口:“你们是谁!我的系统——”   他想说,“把我的系统还给我!”   就算不知道身前两个人的身份,时霖也能想到他们对自己怕是不太友好。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会对他们抱有敌意。   可是没用。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前,他的敌意显得轻轻飘飘。落在沈轶、兰渡面前,不如一片被风吹来的柳絮或者羽毛。   时霖也希望自己能直接冲上前、将系统夺回来。但真这么做之前,他意识到那两人是在毫不费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直接将系统带走,步子里不免多了几分犹豫。   而在他踟蹰的时候,兰渡已经完成了对系统的所有解析。   他朝沈轶讲,“先生,情况有点复杂。”   沈轶看着道侣,眼神是与看向时霖时截然不同的柔和,问:“怎么回事?”   兰渡先说结论:“时霖的确是被系统骗了。”之后是细节补充,“对他来说,这就是在做任务,替别人完成愿望的同时用对方的身份拥有一些事业上的成就。等到一两年以后原主回来,这些又都是原主的,他本身没有获取太多利益。”   沈轶听着,问:“然后?”   他知道道侣肯定没有说完。果然,兰渡很快继续道:“有时候咱们会遇到一些手段过激、用伤害无辜的方式来‘达成委托人愿望’的任务者,但他不是。   “他就是……”青年斟酌语言,“比较习惯性地以‘委托人’为中心,不太接受‘委托人’不被其他人喜欢。放在小世界里,就是不接受自己不被其他人喜欢。很自我,但这也不算大问题。至于他用的那些手段,基本只是冲着原数奉还去的。”   沈轶再度挑眉:“原数奉还?”   兰渡平静道:“对。这个系统改了检验记录,让他觉得白景玉先生真的是易家的孩子。所以,他想替白景玉把‘家’抢回来。”   沈轶:“……”   他大概知道兰渡说的“复杂”是指什么了。   在外走动这么多年,两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宿主。有纯粹坏、和系统同流合污的,也有坚持良善,连系统也被影响得积极向上的。   前者,他们送去制裁。后者,他们不会干扰。   偶尔有些“错位”的情况,比如某个行事恶劣的系统匹配到了良善宿主,沈轶和兰渡自然出手帮助。反过来的状况倒是不会发生,发现宿主不符合标准之后,经历过良善宿主的系统会自动剥离。   而像是时霖这样,纯粹是……不聪明,让系统耍得团团转的,还真比较少见。当然,不是没有,沈、兰之前就曾碰到几个。但那些人基本也只是围绕任务目标被骗,难得有个像时霖这样,自以为聪慧敏锐,实则所有行动都在系统的掌控当中。   做出的事是恶心,可真惩戒他,又有点找不出理由。   沈轶想了想,先把时霖放下,问:“这个系统已经穿梭了二十多个世界,总得有能量来源。如果任务者只在小世界停留一年,它怎么保证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取足够的能量,来维持后续打开空间通道的能力?”   兰渡神色凝重:“我正要说呢——先生,之前我只检测了这个世界的能量波动,确保他没有对天道轨迹产生太大影响,充其量只是一个昙花一现的明星。就连应先生、易先生那边,虽然命运变动,但他们本身的气运也都还在。   “那会儿我也觉得奇怪。如果它是个这么安分守己的系统,又怎么可能骗时霖去‘报复’易先生?但现在,我明白了。   “这是一个‘剧本’。”   沈轶:“剧本?”   “对。”兰渡抬起手,示意沈轶触碰自己手里的光团。沈轶照做了,掌心落上去的瞬间,他的神识开始无限铺展。   无数肉眼看不见的能量波动清晰呈现在他的眼前。沈轶不仅仅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还能看清楚它们的动向。   ——以系统作为中心,无数极为纤细的能量丝正向四面八方、头上脚下蔓延……不。   沈轶又在最快时间之中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并不是系统能量向外扩散,而是有无数弱小的、却有清晰存在的力量朝它涌来。   那些力量单独看来不过是纤弱无比的一点影子,比风更轻,比云更淡。可当它们汇聚在一起,就成了惊心动魄的能量流,像是自雪山落下、最终滚滚成江的流水一般。   到这里,沈轶仿佛随意地转过目光。   他“看”到了。在某个细细丝线的尽头,一个正打着呵欠、用手指随意滑动终端屏幕的身影若隐若现;   另一个细丝尽头,又是一个全新身影。对方仿佛身处医院当中,一条手臂还泡着营养液,另一只能够活动的手则在拼命敲击键盘,留下文字:“琳琳呢?为什么直播突然中断了?”   ——每一条线后,都是一个无知无觉、不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的身影。   兰渡:“时霖接受任务,也是因为他除了‘替委托人完成心愿’之外,也在从中得到好处。不过,好处不是从任务世界来的,而是来自于看他直播的观众。   “她们平时给时霖提供的情绪价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她们给时霖刷的礼物了。   “那些礼物其实就是‘系统商城’换了一个叫法,部分特别敏感、我一直额外监测的也被删掉。剩下一些无伤大雅的,他依然能够在任务里使用。再或者,出售给系统换取积分,换一些先生制定的规则里允许的小道具。   “而对系统来说,他展示给时霖的‘礼物’、包括积分能兑换的能量都只是一部分。剩下绝大多数,还是被它收入囊中。”   青年越是说,沈轶神色越冷。   “那些观众?”   “观众——这又牵扯到下一个问题了。先生应该知道,在一些星际科级文明的世界里,虚拟直播是个很受欢迎的领域。主播们会事先选定好自己的身份,或保留记忆,或干脆失忆地进入直播世界。   “这些世界里往往只有主播一个真人,剩下的都是AI扮演的NPC。不过也有那种全员由真人扮演,相当于一场大型秀的直播世界。   “无论哪一种,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主播们在直播里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故事而已,不会有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受到伤害。因为这个,很多观众的口味也比较……”兰渡斟酌用词,“激烈。”   沈轶明白了:“那些观众以为自己在看直播,‘抱错’是个用来吸引她们的‘冲突剧情’?但是看的过程中,她们的气运直接被抽走了?”   “对。”兰渡叹气,“如果只是随便看看,那基本就是打个喷嚏的程度。看得时间长了,气运被吸得也就多,会遇到什么就说不好了。”   沈轶想到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个胳膊泡着营养液的观众,心头了然。   兰渡总结:“如果这个系统直接对本世界的人下手,咱们应该早就发现了。但它这么一来,如果咱们到了气运出现波动的世界、在那边发现异常,它完全可以直接断尾求生。只要去找一批新观众,照样能把眼下的模式经营下去。   “至于现在的世界,之前也说了,虽然易先生的命运出现很大波动,但他的气运受到影响不大。要不是直接碰到人,连我都很难发现这点。”   沈轶笑了,笑意却十分冰冷:“真是聪明。”   自从两个人开始说话,旁边的时霖就没有更多动静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系统没有和自己说实话,易珩仿佛真的是易家的孩子?   怎么会这样! 第260章 没找替身(40)   时霖一直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   就算进入这个世界以后他一直不太顺利,辞了职就见不到任务对象应听颂的面,几个月后好不容易在时家碰上,应听颂也依然是一副被易珩迷惑、对他情根深种的样子,让时霖苦恼又鄙夷。但他依然能冷静下来,以之前任务的经验判断,只要等到易珩“露出马脚”,这等形势就会直接翻转。   白月光就应该高高挂在天上,而不是落入凡尘。等到应听颂见过对方歇斯底里、为了针对自己不着手段的样子,他自然会看清楚对方的真正面目,再认识到委托人的温柔小意有多么难得。   自己还有半年时间,一定来得及的。   不光是他,还有依然在亲生子与易珩之间徘徊不定的易家人们。时霖之前的尖锐,在刺入他们心里的时候,也会成为让易珩难以忍受的武器,让易珩更快地加入战局。   他计划很好,就算几次碰壁也并未气馁,而是在观众们的鼓励之下打起精神,继续前进。   可现在,眼前两个来历不明、能力超绝的人开口就是他被系统骗了,易珩……就是易家的亲生孩子。   时霖愣住了。他难以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哪怕依然恐惧那两个人的实力,也依然忍不住脱口而出:“不可能!易珩那张脸,和易家人又哪里一样吗?还是我——”   他动静这么大,沈轶、兰渡自然把目光转了过来。   被那两双眼睛注视,时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懊恼,自己为什么一时想不开,去触这个霉头?   可是,易珩……委托人……   兰渡转回目光,对沈轶讲:“先生,还是莫要耽搁时间了。”   沈轶微微颔首,伸手一抓,竟是直接从虚空中抓出一道人影。   别看他动作简单,实际却是直接破开了空间壁垒,找到之前被系统藏起来的白景玉。   这下子,“原主”归位了,系统抓住了,只剩一个时霖等待处理。   两人再看时霖,预备将他送回初始世界。   一般来说,当下时候,他们总会与任务者说上两句。可现在,无论沈轶还是兰渡,都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两人只想快速解决问题,可没等他们动手,白景玉先动了。   他先是不解地看了看四周,随后视线定格,落在不远处的时霖身上。   对他而言,事情便是:自己在系统打造的虚拟空间里待得好好的,在看时霖以自己身份行动的时候也不忘追追剧、打打游戏,只等一年以后交换结束,他回归身体。   可享受到一半儿,直播画面忽然消失了,就连电视剧、游戏也变得卡顿。白景玉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又看到了时霖本人。   他当即“理解”了眼下状况:当初时霖与他的系统出现,就是因为自己“让应听颂后悔”的愿望过于强烈。也就是说,对方的情况和自己的情绪有关。   现在,他对时霖的不满已经积累良多,终于到了量变引起质变的那个点。所以,时霖的任务被他打断了,他这个“甲方”可以面对面与时霖讲话,说出自己的抱怨。   “你都在做什么啊!”他开口就是,“都这么长时间了,竟然只见过老板一面。”   时霖愣愣地看他。   他其实并没有听白景玉说话,而是因对方的出现更增加了一丝惶恐、一丝不安。   前面那人还说,“莫要耽搁时间”。   他们打算做什么?系统没有了,自己以后怎么办?   无数心绪沉甸甸地堆在时霖心头,让他脑子里都是“嗡嗡”动静,完全无法分辨白景玉的话音。   这副“消极”的态度,自然引发了白景玉极大地不悦。他又靠近一点儿,站在时霖面前讲话:“你的任务是让老板后悔,让老板不要再总想着易珩。可这都几个月了,你……这样下去,我可是要给你差评的!”   “差评”是个有用的威胁吗?白景玉不太确定地想。   或许会有用吧。前面不是已经分析过了,自己的态度,对这任务者来说十分重要。   考虑到这里,白景玉原有的浅淡心虚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笃定坚决。而在他面前,时霖还是那副恍惚茫然的样子。   白景玉抿起嘴巴,干脆上手去推时霖肩膀——动作很轻,他毕竟不是会主动出击的人,不然先前怎么会一直默默付出,而不在应听颂面前为自己争取?   可也是这么一个动作,将还在惊慌思索自己日后生活的时霖拉了回来。他原本就焦灼至极,情绪仿若烈火之上滚起的油锅,白景玉做的便是在其中撒上一层水,让油锅直接爆裂。   他同样去推白景玉,动作比白景玉那边要大很多、重很多,直接将后者推到了地上。   在一旁看着闹剧的沈轶和兰渡:“……”   兰渡有些担心,又叫:“先生。”   倒不是在意时霖他们。只是先生原先就已经很不悦了,这两个人还在他面前这么折腾。   果然,青年话音刚落,旁侧沈轶又笑了一下,眼神更是冷到刺骨。   兰渡有所感知:此刻的先生,正在与本方世界的天道沟通。   作为修士,沈轶并不像兰渡那样拥有极为强悍、可以推演世上所有大事小事的计算能力。但是,他拥有更加强大的神识力量,甚至本身也是作为一方天道的存在。在关乎“未来”的事情上,他完全不必费心去算,只需要“看”上一眼——   无数画面从沈轶脑海当中掠过。   兰渡作为他的道侣,与他神识相通、识海交融,自然一并见到了其中场景。   然后,他清晰觉得沈轶笑意中的冰冷消散了,剩下的只有……愉快?   兰渡眨眼,凑近,小声呼唤:“先生。”   沈轶轻飘飘看来一眼,目光依然柔和,尤其是在手臂上多了一条毛乎乎的尾巴之后。   他轻轻搂住兰渡的腰,说:“我看他们还得再耽搁一会儿。”   兰渡会意,笑道:“那先生,咱们先回去,让他们打着。”   沈轶欣然。两人身形一闪,竟是直接消失在原地。   而无论是时霖,还是白景玉,都一时没有发现这点。   两人都带着对对方的怨气,直接扭打到了一起。   白景玉说:“之前要我身份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等我回来,就能看到老板他对我道歉、专心讨好我的样子,可现在呢?你到底会不会做任务?不会的话换人!”   虽然刚毕业、进入鸿越的时候他对很多商业行为一窍不通,可后面在应听颂手下做事,又被应听颂有意培养,再不懂商务谈判套路的人脑子里也会多上几条技巧。像这会儿,他就牢牢记得:主动找上门的推销者,都是对己方有所求的存在!   换句话说,是时霖缺不了任务,不是他缺不了时霖。用“让你不能做任务”来威胁对方,算是正好打在对方的七寸上。   奈何接下来的发展与他所想不同。听了白景玉的话,时霖非但没有道歉、提出补偿,还忍无可忍,说:“够了!”   白景玉一愣。   他大脑艰难地转动,想要找出一个妥善应对眼下场景的方式。然而没等他想出来,时霖又开口了:“要是应听颂真有你说的那么在乎你,他怎么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你!”   ——是的,“没有正眼看你”。   在时霖以白景玉的身份行动、处处代入白景玉视角,又被弹幕夸得飘飘然的时候,他不会往这个方向考虑。可现在,弹幕没了,系统消失,白景玉又表现得如此讨厌。   他忽然又看清了。   原先时霖已经被白景玉压在地上、听对方喋喋不休地抱怨。现在,他趁着对方恍神的时间重新抢回主动权,刻薄话语喷薄而出:“你不会真以为一直给他做饭他就感动吧?天天干这种活儿的那是保姆!你看他有让易珩做过这种事儿吗,易家人可是和我说到过,在家里的时候易珩压根不会进厨房!”   这是真的,但其实不是时霖理解的意思,易家人只是想说做饭这种家务有家政阿姨代劳而已。   时霖却没有多想这些。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撬开白景玉的脑壳、把对方脑子里的水多倒出来点。   如果系统真的骗了他,那白景玉也是帮凶!自己之前完全是被他哀怨的心理活动迷惑了,以至于做出那么多错误判断,落到如今的下场。   时霖继续道:“再说了,你当保姆都当得一点水平都没有,做出来的东西那叫好吃吗?那叫狗都不吃!我都奇怪,应听颂这么多年都没报警,是不是说明他还真对你有点好感啊?”   听他前面的话音,白景玉原本愤怒得浑身发抖。可到了最后一句,他奇异地愣住,面颊上泛起一点细微的红。   时霖:“……”   时霖咋舌,说了一句平时在观众们口中不能讲的脏话,啧啧感叹,“不是吧,你不会真信了吧?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脑子里全是‘应听颂对我也并不是没有感觉’,原来你的‘感觉’都是从这儿来的!”   白景玉眼睛一瞪,“你——”他还是拿之前的话来威胁,“我要投诉你!我要让你受罚!”   “呵呵。”时霖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上哪儿‘投诉’。” 第261章 没找替身(41)   说完这句话,时霖终于没心思去理白景玉了。   他慌乱于自己的未来、慌乱于自己的去路,同样慌乱于眼下环境。这个空空旷旷、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存在的世界会保留多久?自己的结局就是和白景玉一起被囚禁在里面吗?……是挺恐怖的,但他又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如果真能这样,也是不错的结果。   命运却没有眷顾他。   在时霖与白景玉的打斗停下来以后,前面的两个男人又出现了。其中样貌更清冷也更柔和俊美的一个与旁边的人讲话,说:“先生,已经定位到他的‘初始世界’了。”   又是一个时霖没听明白的词。恐惧让他不敢多问,理智却让他必须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挣扎之间,他到底惊叫出口:“你们到底是谁?要对我做什么?”   眼前两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时霖:“不,你们不能……”   沈轶、兰渡还是没有理会。能与不能,不是一个惹他们不喜的任务者说了算的。   时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团风暴在自己身侧出现,其中传递出的威能让他有种自己要被直接绞碎的预感。他身体战栗、瑟瑟发抖、双腿虚软,大颗大颗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下,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   偏偏这个时候,风暴又停了下来。   兰渡略带苦恼,和沈轶说:“那边的天道反馈,祂只是一个发展普通的小世界,时霖却已经经历过很多世界的改造,和祂的子民近乎不算同一类了。”   说着这话,他手摆动一下,身侧登时出现一个弧形的光屏,大量不同种族、不同身份的面孔在上面交替出现。   沈轶去看,入眼的其实就是大多世界人族的样子。但要说不同,的确有。和白景玉、时霖站在一起时的场面一样,时霖那张在系统多次加持之下显得精致漂亮过头的面孔,在人群当中很有可能激起恐怖谷效应。   沈轶也有点无语了。兰渡看在眼里,想了想,提议:“或者这样,咱们把系统给他的那些东西也全都剥离,虽然这么一来,他的神魂也会受到很大影响,但那毕竟是一个没有特殊力量的小世界。”   时霖在一旁惊叫:“不!”   沈轶斟酌:“也好。”   时霖:“不,不!你们不能!”   他还是听懂了。   单从一个名词是无法判断面前两人想要做什么,但光屏出现的时候时霖同样看到。霎时间,一个念头劈入他的脑海:“原来他们打算送我回去。”   不会死亡、不会消失,仅仅是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这明显是一个比永远困在眼下地方要好得多的选择,于是时霖悄然松一口气。奈何还没等他真正放下心,紧接着又听到了兰渡的下一句话。   “神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自己失去它,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时霖急匆匆地反对。话音之间,大脑竟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动起来,“我不回去,你们不要对我动手!我……”他灵光一动,“你们之前不是说了吗,虽然系统一直在骗我,但是我做的那种‘直播’在其他世界是很热门的行业。你们要我走,就让我去那种世界吧,我……我之前也都是被系统骗了啊!”   在绝对的威胁面前,最后那句话脱口而出。   “可就算被骗了,”他说,“我也没有真的伤害到其他人吧?”   沈轶、兰渡:“……”   他们是真的不愿去与时霖计较。“不过先生,他说得其实有道理。”兰渡讲,“就算被抽走神魂,把他放回去也可能对那个世界造成负担。倒不如送他去规则更完善、力量也更成熟的星级文明世界,总归——”   他没有说下去。可“总归”之后的话,兰渡明白,沈轶更是明白。   不懂的只有时霖,他却又是愿望最强烈、最希望去延续自己主播生涯的人。看出了沈、兰在认真考虑这件事后,时霖只觉得整个前路都变得光明灿烂,仿佛前段时间的黢黑仅仅是他的错觉。   他甚至快速在心头盘算:就算之前自己还对“系统欺骗”一事有所怀疑,现在看了白景玉的表现,总该知道这压根不是值得帮忙的人!所以,系统在任务选择上真的存在问题!   他无辜可怜,能从这种系统手底下逃脱也是好事。至于未来,回家乡的选择让他心生恐惧,毕竟自己已经离开那么、那么多年,过去熟悉的人与事物怕是早就消失不在。倒是直播盛行的世界,时霖相信,有自己之前的经验,有原先直播间观众的引流,他一定能好好地生活下去,甚至比眼下生活得更加精彩。   “好。”沈、兰看着时霖灼灼的目光,到底不曾多说什么。   明面上看,这的确不算是一个坏结果。要说结局……结局毕竟是人走出来的。   时霖听到这句确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   ……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消失的记者、工作人员们正出现在他们的位置上。   白景玉猝不及防面对镜头,整个人都在摄像机的对准之下僵住。还是旁边的记者唤回他的注意力,问他:“你得知了什么?”   白景玉瞳仁猛地收缩,身体不由地向后方弹去,心跳前所未有的迅速!   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任务者呢?   “景玉?”记者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脸上写满莫名。明明是眼前人说了要分享,可自己等了良久,始终等不到对方的下一句话音,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却没想到,催出来的是一个满脸慌乱、像是自己把他怎么样了一样的白景玉。   这还不算。过了片刻,似乎是慌乱劲儿过了,眼前的青年磕磕绊绊地开了口,说:“得知……没有、没有得知什么,哈哈,哈哈。”   满脸都是畏畏缩缩的样子,讲话的时候也吞吞吐吐,哪里还有半分他在一刻之前的潇洒自如?   记者完全想不明白前后不超过两分钟,白景玉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但她还是秉持着专业态度,看起来温和又耐心,笑着与白景玉讲话,说:“景玉,你别紧张呀。如果事情比较特殊、不太适合分享给大家,也没关系的。”   “对对!”有了记者给的台阶,白景玉迫不及待地踩着下来,“不合适……不合适分享。”   他还是没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前面和时霖的争吵扭打当中,有几个关键信息白景玉算是记住了。   之前让他暗暗爽到、觉得自己压了易珩一头的抱错之事其实是假的!白景玉还是那个白景玉,出生在普通人家,从小就没怎么得到过父母关爱的白景玉。   这让他伤心又自怜,要不是面对镜头的恐惧尴尬实在太清楚,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白景玉会直接在镜头前面落泪也说不定。   可毕竟没有。他能做的,便也只剩一边在心里暗骂时霖留给自己的烂摊子,一边绞尽脑汁地应付眼前记者。全然不知道,自己眼下的表现已经落入无数观众眼里,激起一片讨论……   “白才子怎么回事?”娱乐论坛里,快速有人开了贴,“我一直看着直播,也没见谁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啊,怎么突然连话也不会说了?”   “白才子”这称呼看起来不错,实际却是白景玉的黑称之一,来源是看不惯他横空出世、每天都在发通稿立“音乐才子”人设的网友。   三个字一出来,立刻就有粉丝冲进楼里,骂道:“lz缺不缺德?你脑子才被人砸了。”   “接砸lz脑袋。”   “lz,看到你脑子上的坑了吗,我锤的。”   “你们难道都不看直播?”开贴的人乐了,“就这还粉丝呢。线上播送的地址在这儿,自己点进去看吧。”   链接发出来,有人的确点进去了,随即就在白景玉的表现里沉默。也有人并不理会,一心一意继续跟帖留言,怒斥发帖的楼主。   前者之中,又一部分在沉默片刻之后,找到了能说服自己的解释。   “景玉到底遇到了什么,好心疼。”   “这记者是从哪里来的啊?景玉状态都已经那么差了,不知道让他休息一下吗?为什么还一直问个不停?”   “看黑开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儿呢,没想到是这样,景玉别难过啊啊啊!”   “……”   如果这会儿打开论坛的还有易家人,他们或许能在纷乱的争吵之中给出一个答案。   “怎么回事?”这是易先生、黄女士,加上易璋共同的问题,“被采访的人不是已经换了吗,记者难道没有看出来?”   应听颂听到这里,反问:“只有‘被采访’的人变了吗?”   话音落下,易家人脸上原先还有不解。可紧接着,大量记忆涌上心头,三人——尤其是易璋——的脸色骤然变化,透出一点惊惧的惨白。   应听颂看得叹气,心想,昨天在餐厅,自己和男朋友应该也是这样。 第262章 没找替身(42)   易珩拉开房间门的时候,正与外间的父母、兄长相对。   他们的手都抬着,一副想要敲门,又不知自己能不能敲门的表情。应听颂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见易珩目光转来,就朝易珩做口型,说:“结束了。”   易珩瞳仁骤然收缩。刹那间,心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留下的就只剩下劫后逢生的庆幸,自己、爱人、家人都不会再受到伤害的放松,还有……   委屈。   他当然是可以委屈的。危机还没有解除的时候,他没有心思、也不敢去想另一种可能。直到现在,“如果沈先生、兰先生没有出现”的念头才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在短短时间之中起了一身冷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纵然他就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兄长唯一的弟弟,这也都会成为“假的”。如果沈先生和兰先生可以自由地改动海关记录、不受任何人察觉,那时霖的系统能够更改所有DNA检测文件也不是怪事。换句话说,他会从“证据”层面被抹除与家人的关系,眼睁睁看另一个人占据自己的位置。   当然了,易珩对父母兄长也有信心,相信他们不可能因没有血缘就抛弃自己。可是,一切毕竟都不一样了,时霖又怎么可能愿意容得下他。   这么一想,“大哥、爸妈在刚刚知道‘抱错’一事时的隐瞒”都仿佛不是重点。然而这是实实在在发生、同样让易珩难过的事。   面对眼前的家人们,他嘴唇动了动,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黄女士见状,眼泪“哗啦”一下就留下来,却还是尽量用清晰话音开口,说:“小珩,你……你愿意原谅我们吗?”   易璋紧随在母亲后面,说:“小珩,我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易先生则是神色复杂而痛楚,轻轻叫:“小珩。”   易珩闭上眼睛。   他忽地往前,抱住母亲。   黄女士在幼子的怀抱中一僵,紧跟着是身体放松、眼泪更加汹涌,喃喃地叫:“小珩、小珩……”   易珩沉默,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心想,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比母亲高大这么多,可以将她直接圈在怀中。   而不像小的时候,自己坐在琴凳一边,母亲坐在琴凳另一边。她的手绕过易珩的肩膀,放在他两只手左右,带着他感受琴键、认识隐约。   “DO REI MI,”比现在年轻很多的黄女士笑着说,“就是这几个键。再后面,是‘FA SO LA XI’——这七个键左边是降音,右边是升音。”   小小的、走路都不稳的易珩靠在母亲的怀抱里,快乐地用手指按下母亲说的琴键。乐声自他指尖流淌而出的时候,一个新的世界在他眼前打开。   他尽情感受着其中的美妙律动,将这份喜悦一路延续,直到现在……   “妈妈。”易珩低声叫,“我知道,我都知道。”   黄女士依然在落泪,唇角却勾了起来,“好,小珩,好。”   她情绪稍稍平复了,易珩就又再拍一拍母亲的背,而后转头去抱兄长、父亲。   应听颂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头慰然。   如果男朋友选择和家人生气、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再理会他们,他一定会配对方一起表明态度。但男朋友选择原谅,应听颂同样也会为他高兴。   毕竟他是那么了解易珩。一时赌气是会让他痛快,可男朋友对家人的关心爱护都是真的。短暂的痛快,事后一定会变成更深的痛苦。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易家人诚恳导出歉意,易珩则选择放下一切。   等到与三个人的拥抱都结束,易珩慢慢吐出一口气,笑着说:“奶奶说她想喝水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按下之后易家人之间的僵硬气氛被彻底吹散,一切重回往前。   ……   ……   答应奶奶近期会和她一起去超市买年货、看着老人安心睡着之后,易珩和男友一起坐在了家中客厅。   易璋原先正拿着手机上网搜消息。电视机里大变活人的事儿实在有点超出他的认知了,更让易璋惊异的却是记者的态度。   嗯,这句话到现在可以纠正成“其他人的态度”。   看了各种讨论之后,易璋意识到一件事;“其他人好像都是觉得白景玉的反应特别奇怪,但在他们眼里,人还是那个人。”   应听颂、易珩对此都有心理准备,听易璋提起,便说:“沈先生和兰先生跟我们说过这个。要是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俩交换,再发现自己的记忆受到影响,情况就有点……”   易璋说:“惊悚。”   “对。”应听颂点点头,“所以只让咱们知道。”   谁让他们是直接被影响到的人。   听明白这个道理,易家人原本就复杂的心情更是变得难以言说。这会儿再看看坐在一边的幼子、弟弟,更是有种不知道要如何补偿他的感觉。   易珩倒是最自然坦荡的一个,已经开始和应听颂计划:“沈先生、兰先生解决完时霖的事儿,好像就直接走了。不过,咱们之前邀请了他们去听演奏会,他们应该还是会到场。”   应听颂点点头,“对,到时候咱们就能当面道谢。”   “道谢。”易珩叹气,“这种事,光是几场演奏会、几句‘道谢’,怎么想都不够。”   应听颂跟着思索起来。想了片刻,他提议:“那我们……送些东西给两位先生?”   虽说沈、兰看起来就是什么都不缺的样子,可作为感谢的心意本就是另一回事。   考虑到他们的身份,应听颂思路逐渐打开,觉得找些古朴贵重的文明特产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好,易珩一家子都在“文化人”的圈子里。虽然音乐不比书画那样能直接拿出手,可由他们找渠道,到底方便很多。   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易家人自然都赞同。他们细细商量起具体事宜,应听颂和易珩一个从商的、一个常年待在国外的,慢慢就没了插话的余地。   这是应听颂意料之中的事。他不在意,只笑着在一旁听易家人的讨论。听着听着,觉得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正扣在自己手上。   当然是易珩,也只能是易珩。   他朝应听颂眨眼睛,看看父母兄长,又看看自己的男朋友。这副带着一点狡黠的模样,一下子让应听颂回想起了八年多前的夏天。自己和易珩高考完了、也说清楚了对彼此想的心意,于是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要忍不住亲近。   又担心被长辈看出端倪,亲近的同时又有些小心翼翼。防备着其他人的视线,逐渐朝心上人去靠近……   “那就先这么定了。”另一边,三人姑且算是商量出初步结果,由黄女士来做总结,“我这就去联系王老。”   她说的“王老”,是在全国范围内都负有盛名的一位国画大师。易家人预备请他出手山,画出云城八景,作为赠送给来自另一个文明的客人的礼物。   别看黄女士这会儿讲得轻松,可真要让老爷子动笔,他们付出的可不光是一点儿半点儿人情。这一点,她,易先生,包括易璋都心知肚明。   但这非但没让他们犹豫,反倒给了三人一种舒心的感觉。小珩原谅了他们没错,他们却还没有完全原谅自己。   现在回想一番,分辨不出检验报告不算他们的错,可在得知“抱错真相”之后,他们瞒着易珩处理一切的决定却绝对有问题。尤其是易璋,他简直懊丧到极点,反复说:“明明小珩之前一直和我说,我们是家人,他会和我一起承担任何问题。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又与他相关,我竟然瞒了下来。”   不管这份隐瞒是不是出自“善意“,它带给易珩的伤害都切实存在。易璋现在只能庆幸,事情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小珩,”他问,“你这次能在国内待多久?”   易珩看着大哥的表情,知道对方还没完全从情绪里走出。   他尽量拿更平常的语气讲话,说:“就一两天吧。今晚肯定在的,我刚刚给乐团请过假嘛。”   易璋又问:“那今晚你是和听颂,还是……”   易珩笑了下,“我住家里吧。听颂,”转头看男朋友,“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应听颂欣然答应:“行。”正好自己的日常用品易珩这里也有。   易珩又说:“之前折腾了那么久,奶奶睡了,你们要不要也稍稍午睡……嗯,‘下午睡’一下?等醒来了,咱们去超市。我和奶奶说好了,给她买过年用的东西。”   易家人一怔,这才意识到:“对,马上就要过年了。”   三人原先不觉得,可有了易珩的话,他们真的渐渐多了倦意。再考虑一下,小珩恐怕和听颂有话好说,于是配合地回房。   留下应听颂坐在沙发上,易珩在旁边端详他。应听颂坦荡,任由他打量。   “好不好看?”他还问易珩。   “好看。”易珩扑过来,“难怪我同事要千里迢迢跑来找你。”   应听颂一把把人搂住,脑子里“叮”的一响。   “同事”?“同事”怎么又来了?   ……看来易珩的心情是真恢复得不错。 第263章 没找替身(43)   两人笑闹了一阵儿,到底不曾多做什么。就算其他人都进屋子了,这会儿他们也是在客厅,易家人们时时都要来坐。   那要一并去睡午觉吗?——算算时间,他们两个都是刚起床不久,的确没有倦意。   于是,事情成了易珩把应听颂带去书房。应听颂又开始处理工作文件,易珩站在书架前,目光寸寸从架子上的书脊上扫过。   偶尔应听颂会从电脑上抬头,去看不远处的男友。   最初的时候,他只是立在那里,身材修长、体态端正。手抬起来落在书脊上,腰身漂亮的线条便正好显露在应听颂面前,引得应听颂稍稍从文件中分出心神,目光久久停留在易珩身上欣赏。   到后面,易珩找到了他想看的书,于是坐在书房里的小沙发上。最先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姿,到后面,他身体一点点往后倒,腿也盘在了沙发上。   应听颂失笑。要不是这儿的沙发太短,易珩应该会直接趴在上面。到时候,自己在他旁边坐下来,手指微微一勾,就正好能勾着他的下巴。而易珩就会干脆爬到他腿上,暂时忘掉他那个“同事”的角色,轻轻咬着应听颂的手指和他逗趣。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自然是经历过。   回想片刻过往的美好,再回神,就发现易珩正侧着头看自己。手中还是捧着书本,有意无意之下纸页遮住了大半面颊。神色却已经从留给应听颂的小部分中显露出来,含着笑意,逗他:“嗯?很喜欢看?”   “对。”这回换应听颂坦荡了,“坐好,让我多看看。”   “好。”易珩扭过身体,还是盘腿坐在沙发上,只是正面朝向男友方向。手中书本摊开放在腿间,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了。他专注地、一门心思地望着桌子后面的男朋友,脸上是一种柔和的笑。而应听颂果真定定看了他许久,然后——   易珩不可思议:“你怎么又开始工作了?”   应听颂:“嗯?还有几个文件没看。”   易珩一顿。好吧,自己这边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听颂又的确忙,他不会在心爱之人有事的时候打扰对方。   所以青年安静下来,慢吞吞地歪过身体,就要靠在沙发上。偏偏这时候,应听颂像是脑袋顶长了眼睛一样,吩咐:“坐好。”   易珩难以置信:“你?——哦。”   他大概明白自己在这个房间里的作用了。一个会动的、立体的,在应听颂眼中再好不过的装饰品。让应老板忙碌之余得以放松,放松完了又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里去。   青年嘴唇动了动,两个字无声地从中吐了出来。紧接着,应听颂又抬头。易珩用最快速度收敛神色、力求端庄,果然见到应听颂眼里的笑意。   好啊,逗他。   易珩无声地想。   等到晚上,自己的房间门关上了,他倒要看看应听颂要怎么招架得住……   ……   ……   距离新年已经很近了,超市里也多了很多红彤彤的区域。   周淑云站在装满了“福”的购物台前认真挑选,时不时地取出一样与旁边的孙子分辨好坏。易珩一律笑着说“奶奶挑得好”,然后把所有奶奶拿过的东西放在由爸爸妈妈推着的购物车里。   这些小玩意儿就算全买下来也不贵,能逗奶奶高兴,已经是它们在发挥功效了。   这么逛了一会儿,应听颂从货架后面转出来,手上竟然拿着两个纸杯。   “我看到了试吃。”他很慷慨地与易珩分享,“尝尝?”   易珩垂眼一看,原来是一小口切好的牛排。他扶着奶奶,没有空余出来的手,便很自然地朝应听颂张了张嘴。应听颂会意,用牙签把肉块塞给他。   ……说实话,味道平平,黑胡椒下得再重也掩盖不了肉略有微妙的口感。不过,易珩还是认真地吃了、认真地感慨,“小时候的味道。”   准确地说,是“小时候和应听颂一起放学,有时候应家接孩子的司机堵车了,两人就会先去学校周边转转”。他们手上都有钱,但都又不会乱花。看到那会儿还很热闹的超市里摆出试吃的小摊子,两个小学生就兴致勃勃地凑上去,用同一个小纸杯分从锅子里新鲜捞出来的吃食。   后面年纪大一点,两人慢慢少做这样的事。但在这同时,他们又有了新的回忆。   “等你回国了,”应听颂说,“有时间的话,咱们也可以去之前那些地方再转转。”   易珩欣然答应:“好啊。”   一家人在超市里买了许多袋东西,回程时统统塞进后备箱里。再到家的时候,家政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等到晚饭结束,周奶奶依然兴致很高,一家人便围绕她开始给家里贴装饰。双层的、上面装饰着许多小玩意儿的“福”字被贴到了各种地方,易珩的房间门也分到一个。时间更晚的时候,易珩背靠在门内侧,原先还没觉得什么,可应听颂一边贴近他、吻他面颊,一边低声笑一笑,说:“我刚才忽然想到,要是那个‘福’是贴在门里面,那你身上是不是也会变成亮晶晶的?”   易珩勾着他的颈窝,脚尖都绷紧了,问:“想看?——门外的就算了,不过还有一些没贴上的。”   应听颂听他语气,知道只要自己点头,易珩恐怕真的会去找东西。一瞬间,他的心柔软到了极点,连落在易珩面颊、唇角的亲吻也变得更多更密,说:“就是想想,那东西弄在身上可不舒服。”   易珩不置可否。   “再说,”应听颂勾着易珩下巴,稍稍停下动作,拉开距离以后看他,“你本来就是亮晶晶的样子。”   在我心里,闪闪发光。   这是他很认真讲出来的情话,易珩听了,偏偏忍不住笑起来。   他这一笑,又牵连得浑身肌肉都在颤动,应听颂感受得分明。   青年眉毛挑起来,一脸“易珩,你这是在干什么”。原先很想借题发挥,想抓着借口好好让易珩付出“代价”。但是,这时候,易珩又主动凑来亲他,说:“我也觉得。听颂,在我眼里,你也……”   好吧。应听颂心里舒服极了,只是还要装模作样,“我知道,你就是哄哄我。”   易珩再亲亲他,“没有,我好认真。”   应听颂假装狐疑:“真的?”   易珩歪头看他,诱惑一般和他讲话:“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应听颂思考。   易珩争取:“我会很努力的,听颂。”   应听颂继续思考。   易珩亲他,“听颂,听颂。”   应听颂愉快极了,只是脸上还要做出为难的样子,“就算你这么说了……”   易珩小声提醒他:“咱们能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吗?”   应听颂眨眼,同样小声:“可以。”   话音落下,他一把把易珩抱起来。易珩低低惊呼,先是觉得一阵失重。紧接着,后背贴上了柔软的床垫,身上则多了一片影子。   ……   ……   这次回国,易珩并没有停留太久。   他想在过年的时候出现在云城,这会儿就必须尽快“处理好家里的事”,然后回归乐团。   团里另一个钢琴手已经做好了长期代班的心理准备,却又碰到了回归的易珩。一时之间,又是惊喜又是疑问,说;“易,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   易珩:“嗯哼。”   钢琴手看着他的神色,知道易珩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作为同事,也作为相处多年的朋友,他放下心,说:“这就好。”又说,“最近乐团已经开始招聘其他钢琴手了,你真的不续约了吗?”   易珩说:“我已经和家乡那边另一个很有名的乐团进入最后的合同商议。等从这边走了,就会和那边签约。”   钢琴手笑了一下:“好吧。虽然有点遗憾,但是祝福你。”   易珩跟着笑:“谢谢。”   算算时间,距离他从乐团彻底离开还有差不多两个月。   六十天,乍听起来不短。但扣掉各种各样的假期,时间登时要缩减三分之一。再除去没有演出、仅仅是排练的时候……易珩粗略算了算,发现自己能随眼下的同事们一起登台的机会,已经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种情况中,他自然更加专注于每一次演奏。除了过年那会儿又回了国内一趟,剩下大半时间,他都用在琴房。   三月初的时候,应听颂又结束了一场地狱模式的高强度加班,来易珩这边与他团圆。   这一次,除了自己之外,他还额外带上了一样东西——   易珩把手中画卷一点点展开,惊喜地看着里面云蒸霞蔚的景象,认出这是云城八景之一的“日出云山”。   他赞叹:“不愧是王老的手笔,这可真是……”   应听颂说:“装裱起来效果更好,可惜带起来会不方便。”显露出些许遗憾,“希望沈先生、兰先生会喜欢。”   易珩笑道:“嗯,希望。”   就在几天之前,一个电话打到了他这里。号码十分陌生,易珩怀着疑问接起来,而后迅速分辨出了兰先生的声音。   他们问,易珩这边近期有没有演奏会的安排。如果有的话,他和先生想要一起来看。 第264章 没找替身(完)   “先生”。   虽然不是头一次从兰先生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可再听见的时候,易珩心中还是不由一动。   等到看完男朋友带来的画、将之谨慎收在一边,他和应听颂提起:“我猜,这两个字应该是他们文明里对‘爱人’的叫法。翻译成咱们的话,就是‘先生’。”   应听颂想了想,笑了:“咱们这儿不是也差不多?”看易珩,做出很彬彬有礼的样子。仿佛旁边另有其他人在,而他正在给那“其他人”介绍,“你好,这是我家‘先生’。”   易珩一下子也跟着笑,笑过之后就喃喃说:“真浪漫。”   他对“另一个文明”没有多少探究的念头,只是本能觉得,有了强大如沈、兰的能力,寿命也应该延长很多。在这无尽的人生中,那两个人与心爱的人久久携手、四处游历,的确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   应听颂听着就男朋友的感叹,明白了:“好。以后咱们尽量把休假时间凑到一块儿,也到处去转转。”   易珩听着这话,心中又是一动,对自己回国之后的生活多出了很多、很多期待。   转眼到了演奏会当天。   考虑到演奏会的时间基本都比较晚,从音乐厅里出来往往已经是深夜。所以应听颂、易珩事先提出来,他们想在演出开始之前,请两位先生吃一顿饭。   沈、兰欣然答应,准时赴约。餐厅包间里,两个青年拿出那副从云城千里迢迢带来的画。   原先多少是有点担心的,这礼物两位先生会不会没送到点子上?……好在不曾,看到画之后,沈先生神色之中明显透出欣赏,兰先生更是笑着讲:“先生,咱们可以把这个挂起来。”   看来的确是喜欢的。   应听颂、易珩都松了一口气,转而和两个“客人”介绍起图中景色的来历。沈、兰听完,兰先生又提议:“真实景象是比画里还要壮观吗。先生,那咱们以后抽个时间去看看。”   沈先生答应:“好。”   两人相处虽简单,却又给了餐桌另一面的应听颂、易珩一种“他们两个就是一个小世界”的感觉。一时之间,青年们心头也有些感叹。   虽然不知道两位先生在一起多久了,但当漫长时间过去,自己与另一半是不是也会透出这种平静、安宁的感觉。   想想还真有点期待。   正琢磨时,沈先生说:“白景玉还有去打扰你们吗?”   应听颂、易珩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便承认:“这段时间一直没太记起他。不过,好像有在手机自动推送的新闻里见到他的名字。”   沈先生“唔”了一声,看起来很平静,甚至给人一点风轻云淡的感觉。应听颂见了,笑道:“不过,沈先生这么一说,我又有点儿好奇了——白景玉就算了。他没来找我们,我们就当他不存在吧。时霖呢,又是什么状况?”   兰先生解释:“我们原本想让他回他原先那个世界,但那个世界对他比较排斥。加上时霖自己的意愿,我们就把他送到了一个另一个文明。”   应听颂总结:“也就是说,他也不会再出现了。”   沈轶颔首,兰渡笑道:“对。”   “那就行。”应听颂说。至于再之后,时霖会怎么样,包括白景玉会怎么样,说实在的,他都没有太大兴趣知道。   对应老板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   也就是有易珩陪伴的生活。   这么聊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四人出发前往音乐厅。   一个人在台上,另外三个人在观众席。兰渡瞧着专注于男友弹奏的应听颂,眼睛弯了弯,转头去给沈轶神识传音。   “先生,”他说,“你是不是也是这么看着我的?”   沈轶:“……”   沈轶矜持地转开目光。   手上是一条旁人看不到、唯有他能看到并且触碰的狐狸尾巴。原先是安静地伏在他掌心,在他目光挪走之后,尾巴尖儿翘起一些,轻轻地、不容忽略地勾着他的手心。   有些痒。沈轶眼神微幽,神色没有很大变化,手上却是忽然用力,一把将那狐狸尾巴抓住。   兰渡在他识海里轻轻“呀”了一声。旁人听不到,沈轶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含笑侧头去看兰渡。后者被自家道侣抓着,算是最要命的地方都完全落在对方掌控之中。这会儿只能尽量靠近沈轶,柔软地叫:“先生。”   等到演奏会结束,两个被邀请来的客人并未立刻离开。   他们和应听颂一起去后台等人。再见到易珩的时候,兰渡递给两个年轻人一个纸袋。   “现在看、回去看都行。”他说,“送你们的新婚礼物。”   易珩听着这话,不由“啊”了一声,应听颂也略有惊讶。   只不过,“新婚”……   两人看一眼对方,都从男朋友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之前没往这方面考虑过,是因为他们聚少离多,并不愿意把短暂的相聚用在“陪伴”之外的事情上。也是因为他们已经在一起太久,久到对方成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在国内并无同性婚姻的情况下,有没有一场仪式,对他们来说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但现在,想到即将开始的回国生活,想到未来每一天的相守相伴,应听颂和易珩忽然觉得,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同时,两人也从沈、兰的话音里察觉到一些其他东西。   接过纸袋之后,应听颂问:“沈先生,兰先生,你们是不是要……”   两人点头。   在这种能量普通的小世界,他们往往不会停留太长时间。能一直待到现在,已经偶然碰到了系统,想要观察、处理……处理之后再观察一段时间,确定本世界天道的确没有受到影响的结果。   现在,答案算是让两人放心。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不会再多待些时候。   应听颂、易珩怔忡,没想到分别会来得这么突然。但两人也都很快反应过来,祝两位帮了自己大忙的先生未来一切顺利。   当晚,回到住处之后,易珩将纸袋里的东西取出来。   里面竟然是一对木雕。虽然形象简化了很多,看起来有几分卡通可爱,却还是能分辨出这正是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易珩在弹琴,应听颂在琴边笑着看他。易珩的脑袋竟然还能转,视线便在琴谱和应听颂之间来回切换。   易珩捏着木雕小人玩了片刻,笑着和应听颂说:“婚礼蛋糕上的小人就用这个当原型吧。”原版当然得好好珍藏,到时候让人仿制一个。   应听颂欣然:“好啊。”   易珩依然看着他。   应听颂安静片刻,狐疑:“易小珩,你不会是想用这句话来求婚吧?”   虽然他不会不答应,但这是不是略有点敷衍了?   他去乜斜易珩,易珩便笑着凑来亲他。等到这个亲吻结束,他已经是跨坐在应听颂腿上、被男友紧紧扣着腰侧的样子。   “是缺一个戒指。”他拉起应听颂的手,视线在周围打转。应听颂保持狐疑,看他目光落在某样东西上,视线明显一亮。   应听颂顺着易珩的目光看过去,缓缓说:“你不会是想……”   “回头给你补新的。”易珩再亲他一下,仗着应听颂爱他,便把男朋友所有的“不满”都堵了回去,用拿餐巾纸编成的圆环套在应听颂手上,再问他:“你愿意吗?”   应听颂似笑非笑,“‘戒指’都戴上了,我还有‘不愿意’的可能吗?”   易珩眨眼,神色里透出一点委屈可怜——装的,应听颂一眼就能看出来——回答:“可我好喜欢你,好担心要是没快点和你在一起,你就被我同事抢走了。”   应听颂好整以暇,听他发挥。   易珩在他耳边讲话:“我听说他找了很有名的设计师来做戒指,还想送你好多东西来当求婚礼物。他自己也要被送给你。”   应听颂对最后一样比较感兴趣:“怎么送?具体说说。”   易珩侧头,看着应听颂英俊的眉眼,也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睛。滚烫热度从脊骨蔓延上来,浑身血液都因眼前这个人变得沸腾……他抬起应听颂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说:“嗯,就像是现在这样。”   应听颂挑剔他:“所以,其实是两个人都要送自己给我,一个给我那么多好东西,一个只给我一个卫生纸圈。”   易珩闷闷地笑,“没办法了,你说了,戴上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   至于“同事”准备好的那些,自然是等他回国以后,再正式地、认真地补给应听颂。   到了真正婚礼上,他们手指上的,一定是熠熠生辉的真正戒指了。   “好吧。”应听颂似乎是思索了良久,忽地笑着将人抱起,“我愿意,很愿意。”   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从更早之前,我们还没有明白彼此的心意,只是本能地靠近着对方的时候开始……   他的答案,就一直、一直会是“愿意”。 第265章 番外五(上)   白景玉完全没办法理解,事情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距离回到这个世界时的采访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可在他的感官里,自己像是一直停留在那天。   无数人都在问他“你怎么了”,想要他“恢复正常”,“恢复才华”。可白景玉又哪里会写歌?他上一次接触乐器,甚至是初中的音乐课期末考试,用的还是三角铁!   对音乐,他算是一窍不通。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完成周围人的期待?   白景玉在压力与惶惶不安之间过了一天又一天。最开始的时候,经纪人对他还显得温柔耐心。毕竟是一炮而红的摇钱树,把白景玉分给自己的机会,都是他努力争取得来。虽然这棵树…….不对,这个青年一时状态不好,在事先约定的时间里没有拿出新歌。但“创作型歌手”嘛,经纪人也接触过,知道灵感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他还劝白景玉出去散散心。情绪好了,自然就有灵感。   白景玉听着这话,勉强点头。门关上,却知道自己哪怕去环游世界一圈,也不可能拿出歌来!   怎么会这样?   曾经由任务者问出的问题,这会儿被白景玉问了出来。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背靠屋门、身体缓缓滑落于地。肩膀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无穷无尽的期待与关注压到身上,就像是最冷也最凶猛的潮水,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在其中痛苦不已,心头对任务者的怨恨愈重。他哪里是在帮他?根本就是毁掉了他的生活!   但是,无论白景玉再怎么在心里呼唤,他都再也没有得到一丝一毫来自“系统”的回应。到后面,他甚至发狂一般在房间里大喊出声,依然没有任何声音理会他。   白景玉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系统十有八九不会回来了,自己必须亲自面对眼前的烂摊子。   不论他愿不愿意、有没有能力去处理。   ——说到底,那个任务者到底为什么要辞职!?不仅远离了老板,也……   老板会帮他吗?   想到应听颂,白景玉心头忽而多了几分期待。   就算老板心里记挂着另一个人,连“相遇二十周年“的细节都清晰铭刻于心,但他依然相信对方对自己不是毫无感情。就连那可恶的任务者都说了,老板对他是有好感的。   虽然对方污蔑他的其他话让白景玉十分愤怒,这一句,却让他高兴。   淹没他的压力浪潮在这一瞬间散去了,留给白景玉的,是“扑通扑通”乱跳的心。   他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虽然任务者删掉了所有老板的联系方式,白景玉却是早已背过暗恋对象的电话号码。就算几个月过去了,依然能在最短时间内拨出号码,然后紧张又期待地等待接通。   如果是以往,他一定不会做出这种冲动的行为。可现在,在另一重压力的逼迫下,白景玉勇敢了很多。   脑海里全是待会儿接通以后,自己要和那个人说的话。如果这会儿告诉老板,自己后悔辞职了,他会愿意让自己回去吗?   白景玉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微。可感情这种事,原本也没有办法。   “对不起,”手机里传来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您稍后再拨。”   白景玉一愣。   各种幻想被一起打碎,他忽然记起来,老板的手机设置了白名单模式。换句话说,只有在通讯录中的号码才能打进去。   “都是他的错,”白景玉喃喃说,“都是他的错!”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身边是任务者买来的各种音乐设备,往远处看时柜子上还有对方拿到的诸类奖项。可这一切与他白景玉有什么关系?从头到尾,他想要的都只是老板“看到”自己!   白景玉停下脚步,深深闭上眼睛。   他又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是给办公室拨的外线。倒是被接通了,开口的是个陌生之中透着熟悉的嗓音。对方问他,你是谁,要做什么?   白景玉嗓音都在打颤,报了自己的名字,说自己要找应老板。   “白景玉?”四秘皱了皱眉毛。他自然记得这个名字,对方刚走的时候他还代了几天班,狠狠赚了一波三倍工资。   后面白景玉火了,他们办公室这群人也有关注,统一想法是“原来我们一点儿也不了解前同事”。之后,却是再没别的话了。   还能说什么?一个已经离职、走得过程还不算很愉快的人而已,根本不值得他们耗费心神。   实在没想到,对方又会打电话回来。   听到他的声音,不少人朝四秘看来。   四秘留意到了,朝同事们耸耸肩,口中说:“你有预约吗?”   白景玉咬牙:“我……你给老板说我找他。”   四秘礼貌地说:“白先生,你也是从这里走的,应该知道我们的流程。”   白景玉叫到:“可我是——我是白景玉啊!你给老板说一说……”   四秘:“白先生,你有需要的话可以自己联系老板。”一顿,“要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挂断了。”   说完这句,手机果然变得安静。白景玉又“喂”了数声,终于意识到什么,愣愣地将屏幕拿远。   通话果然已经结束了。   潮水再度涌上来,白景玉呼吸的能力被剥夺。他愣了良久良久,终于回过神。而后,就是发疯一样地抄起一旁的吉他,将它直接砸在地上!   任务者!任务者!任务者!   “你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什么!”   在没有人看到的屋子里,白景玉痛苦而放肆地宣泄着自己所有的彷徨和怒意。再回过神来得时候,那些设备、奖杯……通通都已经倒在地上,毁得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到这时候,他心头终于升起一丝畅快。看吧,不单单是任务者能毁掉自己的一切,自己也能毁掉他的!   “哈哈,哈哈……”青年一边笑,一边环顾四周。脚步挪动之间,却是一不留神地踩到地上凌乱乐器残骸。来不及发出惊叫,白景玉直接倒了下去。   也是这会儿,门口传来“笃笃”声响,伴有人声:“景玉!我是张哥,刚才有东西忘拿了。”   白景玉正在地上呲牙咧嘴呢,就听到外面的动静。   他瞳仁猛地收缩,前面轻飘飘的“畅快”没了,取而代之的又是恐惧与压力。   “没事的,没事的。”白景玉自言自语,“我不给他开门,他肯定进不来……”   话音落下,外面的人又在叫:“景玉?景玉?”   白景玉咬咬牙,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却并非去前廊。相反,他直接躲进了卧室里。门关上后依然觉得不够,外面的声音还是能依稀传来。于是左右看了看后,他干脆把自己塞进衣柜。   这样就听不到了。   青年躲在各种各样的名牌大衣、外套之间。原先是放松的,可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始紧绷。   这些衣服,和他之前穿的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屋子,也不是白景玉毕业以后就租下来的那一间。签到星耀娱乐之后任务者就从那里搬了出来,拎包入住进公司出钱租下的公寓。   至于白景玉之前那间房子,据他这段时间了解,应该已经被房东租给其他人。   而他花了很多年时间,默默搜集到的那些宝贝,应该也已经被丢掉了。   和老板一起出差的各种票据复印件、老板本人用过的钢笔、那年办公室装修时从中搬走的绿萝……   白景玉一心一意陷入自己的难过情绪,完全没有留意到,有脚步声在逐渐靠近自己。   “景玉?”长久没有得到回音,经纪人迟疑了下,还是打开屋门。   既然是公司配的住处,他手上当然也有备用钥匙。   原先还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可当客厅的狼籍场面映入眼帘,经纪人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景玉!”   他自然不会想到真相,这会儿便是觉得白景玉写不出新歌,于是自暴自弃。   想到对方之前作品的热度,经纪人赶紧深呼吸,告诉自己摇钱树有脾气也是应该的。当务之急还是把人找出来,看看人有没有受伤。至于新歌,晚点发就晚点。运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还能取得比之前更高的热度。   他一边找人,一边在心里计划。好不容易到了卧室,乍一眼扫过去,屋子里干干净净没有白景玉的身影。经纪人心中失望,正要离开,目光却不小心落在了旁边的衣柜上。   下一秒,衣柜门被拉开,白景玉直接暴露在灯光当中。他满脸惊恐,给了经纪人一种错觉:自己并不是因为关心手下艺人所以来找人,相反,他就是那个造成白景玉现在表现得罪魁祸首!   经纪人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露出笑脸,说:“景玉,你这是……先从里面出来吧。”   白景玉:“不!”满脸警惕,“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要报警,有人私闯民宅!”   经纪人:“……”   经纪人的神色终于变了:“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第266章 番外五(中)   白景玉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经纪人想要劝他振作起来,一时没有灵感不是大事儿,多休息一下,新歌自然而然就写出来了的心打散了。   “报警?”经纪人冷笑一下,“你租房子的合同都是我签的,报哪门子警?等警察来了,看你一个明星在这儿发疯?”   白景玉听到前面半句话,微微恍惚。   正要回忆一下任务者住进新屋子的细节,却又听到经纪人后面的半句。他面色忽地一变,脸上呈现出些许畏惧来。   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自然不至于怕警察。可经纪人的话,却是提醒他:除了来自签约公司的压力之外,他要面对的还有大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才子”,都对他抱有期待!   这种时候,再骂任务者似乎也没用了。他留下一堆烂摊子离开,唯有自己面对眼前一切……   “不要报警。”白景玉本能说,“不要!”   经纪人把他从头到尾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微动,竟是莫名摸到了白景玉的命脉。   “你还知道丢人。”他撇嘴冷笑一下。怒意稍稍发泄过,理智又浮出来,提醒他:这可是摇钱树。   于是经纪人深呼吸,虽然实际上已经没了关怀白景玉的心思,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说:“这段时间先不给你安排工作。你要是不想出去旅游,这段时间就回老家休息一下吧,正好快过年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要离开。然而刚走出去两步,之前一直表现激烈的白景玉又开口叫他,语气小心翼翼、带着试探,说:“张哥,我……”   经纪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白景玉,和之前那个自信张扬的白景玉,看起来根本就是两个人。   要不是两人顶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他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眼前的人已经被换了。   尤其是对方现在竟然开口,问他,自己可不可以和公司解除合同。   经纪人沉默。   白景玉抿着嘴巴,期待又害怕地看着他。   经纪人注视着青年的面孔,一寸一寸打量……他还是虚假地笑一下,说:“景玉,我知道你这段时间状态不好,可是话不能乱说。”   嗓音很温和,意思却非常明确。   白景玉听懂了,可他又的确很清楚,光凭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写不出来歌的。所以他还是继续争取,说:“张哥,我……我真的感觉自己没有想法,”谨慎地踩着经纪人之前给他的台阶,“继续在公司待下去,不也是浪费公司的资源吗?”   经纪人客气道:“怎么能算是浪费呢?你那么有才华,真的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想太多。”   “我没有才华!”白景玉没有忍住,到底是脱口而出,“没有!”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经纪人终于不耐烦与他纠缠。   “那就付违约金。”他言简意赅,“三百万。拿得出来,公司就和你解约。”   说完这句,他扭头就走,再也没有因为背后的动静停留。同时在心头狂骂晦气,之前也没人给他说过,“摇钱树”还能长到一半儿就变异了的!   白景玉被留在他身后,脑子“嗡嗡”作响,里面都是经纪人那句“三百万”。不用说了,这还是任务者的“功劳”。   再怎么知道责怪任务者无用,他依然咬紧牙关。只当身前的各种衣服是任务者,这会儿狠狠上手,将它们撕扯、丢在一边。转眼工夫,所有衣服都成了皱巴巴的样子。   为什么偏偏是他遇到这种事?   发泄完后,白景玉又陷入痛苦之中。   ——客观来说,星耀娱乐与他签订的合同,其实并不算苛刻。   当初为了让白景玉加入,公司方面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这一点,从他们愿意签订一年的合同也能看出来。   违约金的确存在,可如果白景玉仔细看过条款,就会发现里面只有很少的情况算是违约。像今天这样提前提出解约是其中一项,再有就是因为自身品性问题,给公司带来了巨大负面影响,比如酒驾醉驾乃至更进一步的犯罪行为等。   换句话说,公司其实并没有额外要求他要在这一年的签约时间里创作出多少作品。就算白景玉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写、不发布,星耀娱乐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当然,后续也不会再考虑续约就是了。   但白景玉并不知道这些。合同是任务者签的,里面的各种条件都是任务者与公司谈来。白景玉那会儿只顾着想“他为什么要选星耀,而不是回鸿越”,对其中各种细节毫无关注的兴趣。他本能地把鸿越的各种条款套了进去,可五年、十年的合同违约金,包括对公司前期付出培养的各种赔偿……本来也不是一回事。   白景玉没有想到的事情,另一个人却是已经想到了。   真是刚刚从他家离开的经纪人。他回到自己车上,先抽了两根烟。回过神的时候,车子里已经是一片呛鼻的雾。   他咳嗽了两声,打开车窗换气。同时,若有所思:“他怎么像是忘了个一干二净?……算了,要是真忘了,也不是坏事儿。”   此前签约的时候,白景玉还额外提出过一个要求。公司不能自作主张地替他接受代言,所有这方面的工作都需要他亲自把关。   经纪人把这点记下来、向公司汇报。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得到了个“答应他”的答复。   当时是一心想着在抢人大战中得胜,再说,白景玉只是“把关”,又不是完全不接。至于把关的结果嘛,还不是会受到周围人评价的影响?   是以这点虽然也写进合同里了,可从上到下,都没有太把它当回事。直到白景玉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越来越红,要不是火起来的时间还是晚了一点,他十有八九能够拿到春晚邀约。这种情况下,各种代言邀请自然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偏偏被白景玉全部拒绝。经纪人听他话中的意思,是觉得目前找到他的商家都不算高端。星耀娱乐终于隐隐后悔,之前应该再多争取一下。   可惜白景玉那时候一直表现得很有主见,说不接就是不接。星耀娱乐就算后悔,也完全没有用处。   直到现在。   经纪人低头打开手机油箱,开始看里面的各种报价单。   ……   ……   白景玉开始接代言了!并且一接就是足足七个!   消息传出来,本来因为他近期表现而浮躁担忧的粉丝登时被吸引走注意力,开始对着公司透露出的各种消息仔细研究。   出来的结果是——有一些不满意。   小众但昂贵的饮料牌子就算了,大众家电品牌的某条产品线也还可以。但某以性价比不高、两年就必须换新机的手机牌子是怎么回事?   在白景玉代言的消息出来之前,这个品牌相关的讯息全部都是各种产品问题。可等代言的事儿出现,讯息的最大关联词成了白景玉,品牌的负面消息不说被洗得干干净净,也的确没了之前的糟糕风评。   再有,前面几次出过事儿的护肤品,还有运行机制仿佛与赌博有些挂钩的游戏……   粉丝越是数,越是心惊,同时留意到:“越是这种商家,给出的代言费用就越高,只是对代言人本身的影响不好。星耀这是在做什么,压榨景玉的价值吗?”   她们再怎么不解于白景玉这段时间的表现,听到这话,也还是组织起来,去找公司维权。却不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   白景玉本人其实很高兴接代言。能快速拿钱是一方面,不用被逼着继续写歌了算另一个原因。两者相加,在代言拍摄过程中他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配合程度。看得经纪人无语,心头倒是又盘算起了后续还有什么能接。   对,他就是在压榨白景玉的价值!可这不是白景玉自己不争气吗?   经纪人心安理得,白景玉也觉得挺好。他对外还是“音乐才子”的形象,人人都知道他粉丝多,人人都愿意捧着他,整个拍摄过程顺利非常。   等到拍摄结束,白景玉进了休息室卸妆。化妆师熟练地上手,期间还和白景玉聊天。   能干这一行,接触的明星自然不少,知道的事情也多。不过,人也分得清情势,知道什么八卦能说,什么不能说。   像现在,化妆师就选择了一个非常安全的话题。“……我当时还不相信呢,问他‘真的吗?就是鸿越那个特别帅的老板?’他说‘是,我可是亲耳听到应老板和人咨询办婚礼的事儿’,哈哈,也不知道是谁能嫁到他家!”   这种消息能传道他耳朵里,就说明人家压根没打算瞒着,而是抱着“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祝福”的心理。再说,人家是大老板,又不是那些担心结了婚就掉粉的明星。在化妆师的判断里,这就属于“可以说出来拉近关系”的内部消息。   没想到,听到自己的话,白景玉非但没有露出感兴趣的目光,反倒身体僵硬、脸色苍白,问他:“你说什么?”   化妆师微微一愣,后知后觉:对,白景玉出道那会儿是有消息,说鸿越是他的前东家,他走的时候闹得还不太愉快。   自己刚刚怎么就忘了呢!他心中懊恼,嘴上连忙补救:“我就是听说,听说,哈哈哈哈。这个卸妆水怎么样,我自己用的,一直觉得不错。”   白景玉抿抿嘴,没有再说话了。 第267章 番外五(下)   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   从拍摄场地走人之后,白景玉开始和周围人打听“鸿越老板要结婚了”的消息。   然后,他悚然发现,这在圈子里还真不是什么秘密!有那人脉广一点的,甚至能笑着暗示,他知道应老板的结婚对象是谁。   白景玉听到这话,只觉得整颗心都凉了下来。后面一段时间再有其他广告录制,他也表现得心不在焉。   原本因为他的配合,经纪人待他的态度略有回温。可没安宁多久呢,又碰到白景玉这副样子。   经纪人再度不耐:“你前东家结不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祖宗哎,把代言好好拍完!”   这次新接的是一个彩妆。和之前一样,属于价格不低,评价不高的类型。不过,给出的代言费用还是让公司十分满意。   经纪人只想好好完成拍摄,白景玉却极为恍惚。见状,经纪人心中微动,仿佛猜到什么,忽然开口:“你要是听话,我想办法带你去找鸿越老板。”   白景玉眼前一亮。   经纪人见状,一下子知道自己是捏准了青年的命脉。他紧跟着便开始盘算,白景玉,鸿越……是否可以利用这个关系,为自家赢来更多利益。   总之,饼是画上了。不过,真兑现,已经到了五月。   也不知道经纪人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直接带白景玉去找了圈内一个知名的服装设计。理由也很正当,马上要召开一个典礼,白景玉那会儿需要一身礼服出席。   在设计师的工作室,他“意外”地碰上了来定制婚礼服装的应听颂和易珩。   有外人在现场,这两人并不会像平时那样亲昵十足。但举手投足之间的亲密骗不了其他人,落在设计师和助理们眼里,自然是笑着对马上要结婚的夫夫说一声“恭喜”。然而落在白景玉眼里,事情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身体颤抖,手指冰凉,去看那个温柔的、热情的、眼里眉梢都透着喜悦的应听颂。这会儿的他,并不是“冷漠之人偶尔流露出一丝真心”,而是全然放松、自然地与未婚夫亲近。   触碰的手臂、在另一个人腰间停留片刻的手、看向对方的时候专注深情的目光……白景玉注视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变得破碎。   他痛苦不已,倒是不知道易珩也在烦恼。他用手臂碰一碰应听颂,说:“那个人怎么有点眼熟?”没见过白景玉本人,但对方的影像资料他还是看过不少,“难道是?”   应听颂皱眉,点头,心中也有几分被打扰的不快。只是这对他和易珩来说是很好的日子,应听颂不想破坏。   看出男朋友的心情,易珩笑一下,安慰他:“应该是巧合。只要他不来找事儿,咱们也不理他。”   应听颂轻轻地“嗯”一声,心想,如果不是眼下场所,自己可能已经在吻易珩。   白景玉短暂成为了两人之间的话题,又快速从两人口中消失。   无论应听颂还是易珩,态度都非常明确:他不犯我,我也不会理他。   奈何白景玉又哪里是这么冷静的人。   等到两个青年结束沟通、预备开车回家,还没走到车子旁边呢,就看到一个人影从柱子后饶了出来。   白景玉痴痴地、痛苦地看着应听颂,失魂落魄:“我不相信。老板,你之前对我明明——”   应听颂一下子皱眉,第一反应是去看易珩。虽然他相信未婚夫不会因为这种简单的挑拨离间在意,可听到心爱的人“对其他人”怎么样,易珩应该还是会不高兴。   结果一眼看去,便发现易珩没有在看他。青年直接往前一步,倒是将应听颂挡在自己身后。   “难道那个做任务的人没给你说清楚吗?”易珩问他,“听颂什么时候正眼看过你?你在他办公室的待遇比夏秘书她们差远了吧?自作多情能不能有个限度,听颂不开了你是他本身善良,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景玉嘴唇都开始哆嗦。一半是因为易珩的话音而愤怒,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道出了“任务者”一事而恐惧。到最后,还是后一种情绪更多一些。他近乎是崩溃地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易珩笑了一下,说:“我不仅仅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再也不可能写出来歌了。”   白景玉:“不,不!”   这句话,算是戳中了他心头最难以忍受的地方。以至于白景玉脑子“嗡”的一声,近乎是本能地朝易珩扑了过来,想要阻止他讲话——这一幕,被下来开车的司机、来找白景玉的经纪人正好看到。   应听颂报了警。监控非常清楚,不仅照出了应听颂、易珩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靠近白景玉的事实,还录下了他说的话。   虽然最开头有一点设备本身带来的杂音,但易珩的大致意思很清楚。白景玉之前就一直在纠缠应听颂,而易珩只是稍微讽刺了他一下。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易珩笑着和应听颂讲:“‘任务者’果然会被屏蔽掉。”   这算是白景玉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人之后,他的一个小小猜想。就算沈先生、兰先生已经离开,冥冥之中仍然有一股力量在抹除所有与时霖有关的痕迹,维持世界秩序平稳运行。   应听颂看着未婚夫略带得意、一脸“看吧,我猜对了”的面容,只觉得这样的易珩可爱到了极点。再想一想,当下并没有其他人在——   他快速亲了一下自己的男朋友。   警局二楼,窗边,白景玉看着这一幕,如遭雷劈。   ……   ……   后面发生的事情,应听颂和易珩没有特地打听。可白景玉闹出的动静实在有点大——准确地说,是他粉丝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应听颂又算是圈内人,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最后都还是有所了解。   一言蔽之,她们原本是在给白景玉维权。可维权到一半儿,反倒是扒出了不少让人脱粉的“内幕消息”。   在白景玉的粉圈里一直存在一个共识,就是她们喜爱、欣赏的“音乐才子”有一对非常不负责任的父母。他们让白景玉度过了孤独的童年,给白景玉带来无数心中阴影。   而在白景玉因为外界不知道的原因被警察带走之后,这对夫妇出现了。   他们并不像是粉丝们原本想象里的冷漠,而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担忧孩子的老人。旁人偷偷拍下的照片中,夫妻俩佝偻的脊背、鬓角的华发都清清楚楚。   看了就知道,这是一对经历过劳苦、辛勤走到晚年的夫妇。   有粉丝闭嘴了,但也有人在继续指责。不过,当老人邻居家的孙女在论坛里发帖,说“我才知道,原来白景玉还是我邻居”之后,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少。   按照帖子里的内容,邻居孙女在长辈的话音里知道,白景玉的父母只是一对普通的工人,每天都要上班到八点才能结束。他们没有时间陪伴孩子是真的,但也从来不吝惜给孩子最好的。   白景玉童年已经在穿几百块的球鞋,有各种兴趣爱好了家里也会毫不犹豫地帮他报课……的确比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但父母绝对没有冷待他。   而最让网友们气愤的,还是孙女这么一句话:“我为什么会不知道邻居家的孩子就是他?因为我是上高中以后为了读书方便所以来和爷爷奶奶住,结果来了几年都从来没遇到过白景玉!”   粉丝哗然,原来不是叔叔阿姨对白景玉不好,而是他不孝顺父母?   如果父母是很糟糕的人,这倒不是问题。可看目前流出的、警局门口那些照片视频就知道,两个老人几乎是为孩子操碎了心。   加上白景玉很长时间都没有过新作品,出现的只是一轮又一轮收割粉丝的代言,他终于迎来了粉圈崩盘、大量人选择离开。   而这时候,白景玉终于结束七天的拘留,被放了出来。   这还不是结束。经纪人又出现了,要代表公司与白景玉索要违约金。   前面发生的事,不正是合同上写的“对公司造成很大负面影响”?任务者费尽心力为白景玉留下的“余地”,这会儿成了套牢他的网。   白家父母带白景玉回到家里的时候,白景玉前面代言赚到的钱已经赔空了,好在没有背上更多欠债。   邻居家的孙女后来又发帖,却是抱怨隔壁一直有人在唱歌。挺难听的,说五音不全都不为过。   唱上两句,还要扒拉着窗户朝外面喊:“我是大明星,我来给你们签名!”   “简直扰民”。   女孩儿用这句话作为帖子的结束语。 第268章 番外六(上)   时霖之前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   先是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遇到系统,而不是如一些“同行”,在性命垂危的时候被系统半是强迫着二选一——做任务,或者死;   又在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成为一名可以在不同世界游历、见证无数风景的任务者,有了那么多不同寻常的经历;   而后,系统猝不及防地告诉他“总部”规定更新,接下来的任务模式有所更改——是对他产生了很大影响,但他之前兑换的那些道具还能继续用,于是在适应了一段时间之后,他逐渐习惯了新的模式,并且混得如鱼得水……   得到了很多观众的喜爱,每天都能迎来无数的赞美与夸耀。就算任务本身偶尔有不顺心的地方,看着那些喜爱、鼓励的话,他也能干劲十足地继续面对往后。   然后,两个陌生人出现在他面前,打破了这一切。   哪怕是现在,想一想那场采访时的场面,时霖都有点头皮发麻。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告诫自己:“别想这些了。这一关再怎么难,我不也走过来了?还到了这个地方。”   一个充满了际遇、他坚信能给自己带来更美好生活的新世界。   想到这里,时霖昂首阔步,走向面前的星府就业局。   那两个人虽然把他带到这里,但时霖在眼下时代拥有的仅仅是一个合法身份。除此之外,他资历是零、存款更是零。也就是靠着远比从前世界完善的福利救济制度,他才没在最开始那几天饿死。   一连吃了数天基础营养棒,他终于摸索出了终端的用法。然后就是一系列查询,从网上检索来的各种信息,把他带到了这里。   想做虚拟主播,就必须有全息舱,偏偏他又没钱买。没关系,就业局在这方面专门推出了贷款,他只需要用接下来几年的劳动力做抵押,就能免费得到一个全息舱!   真不愧是文明与技术同时高速发展的世界。签下借贷合同的时候,时霖不由地在心里感叹。   他没有仔细看“抵押劳动力”相关的条款。对于自己的直播吸粉能力,时霖可是非常有信心的。别的不说,只要把他的名字打在直播间的标题上,还怕老粉不追来?   怀揣期待,时霖信心满满地选择了就业局的“自动配送”服务。等了不到一个小时,全息舱已经来到他如今的住处门口,还附带专门负责上门安装的机器人。   看着逐渐组装完毕的蛋壳样舱室,时霖眼睛明亮,心神振奋。机器人刚一离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躺了进去。   很奇妙!   眼前的白色“蛋壳”看起来是空的,真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填充着一种透明物质。这种物质不仅仅能将时霖紧紧包裹,让他身体随时处于最舒服的状态,还能成为能量传输的媒介。侧头去看,便能看到里面流转的幽光。   就算时霖之前已经经历过几个星际世界,看到这一幕,依然有些小小的被震撼感。   而等到时间稍微后推,“蛋壳“在他面前缓缓阖上,青年先被黑暗吞没,紧接着,又在一片光华中睁开眼。他所处的,已经不是那个封闭的舱室,而是一片广阔、看不到尽头的新世界。   面前有一个投影屏,屏上正是时霖的身份信息。   青年没急着点击“确定”。他先转动目光,好好欣赏了一下自己身侧这片看不到尽头的白,这才自言自语:“先是登入,然后选择‘虚拟空间’……”嘴巴里念叨着自己从网上看来的教程,他开始一点点操作。   过程十分顺利。没一会儿,时霖就在虚拟空间里注册好“主播”的身份。随后,眼前就出现了世界推荐。   时霖一一去看。   大约是他主播等级还很低的缘故,这些世界的剧情介绍都十分简单。大多只有一到两个剧情点,推荐的直播时间在两天上下。旁边还附带介绍,每一个新人的第一场直播都会得到流量扶持,只要时霖在这过程中得到观众一定数量的点赞关注,他的等级就会有所提升。   换句话说,后续会有更多剧情更完善、丰富的世界来供时霖选择。   “让我想想,”时霖给自己分析,“好像都是本时代的背景。也正常,对普通主播来说当然还是本时代的故事更简单。”   但在他看来,这不算好事。简单的另一个意思是“发挥空间不大”,就像这个“元帅之子回到家里,被告知他其实是母亲与其他人的私生子,名义上的父亲正在震怒当中”的剧情,虽然时霖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到七八种不同的化解之法,但仔细一琢磨,其实每一种都显得有些俗套。   还有这个“虫巢突然降临在‘你’所在的星球上。作为军校生,‘你’会在这个时候做出怎样的选择”……正面的发展当然是带领民众抵抗,赢是不可能赢的,但要是各方面都做得不错,坚持到援军到来还算有希望。相对应的,反面发展当然是加入虫巢,走上BOSS路线——算是有创意,但是想想自己来到新世界的短短几天里,已经看到的不少政府对百年前虫灾的纪念与哀悼,时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碰这个霉头了。   另外,“来自人人都瞧不起的偏远星,进入联邦大学的第一天是怎么度过”“爱人明明已经去世,‘你’却在街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看着看着,时霖眼皮开始狂跳,不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前面看过的第一个世界上。   “也是两个路子。”他给自己分析,“时间太短,‘做出一番成就让元帅认下自己’当然行不通。同样的,时间太短,更完善的基因检测也做不出来。只要在这两天里,让元帅觉得我其实是他亲生儿子,那些传言都只是想要伤害我的阴谋……”   PLAN A有了。   “如果这一招行不通,剧情介绍里其实没有很多关于‘我’的信息。换句话说,‘我’的人设由我自己补充。如果我非常优秀,同时又只认可元帅一个父亲,他未必不能以其他方式接纳我。属下,或者更进一步,义子。”   PLAN B完成。   “再或者……”看着元帅威严英俊的面容,时霖心中一动。   ……   ……   直播世界里有两种时间流速选择。按照时霖之前做的攻略,更多人会选择“倍速”模式。想想也是,要观众事无巨细地看主播们吃穿住行,谁有那个耐心?   他们往往只看最精彩的一部分,时间越长的直播越是如此。不过,对时霖来说,分分秒秒还是需要他亲自经历。   两天之后,他一身冷汗地从白色蛋壳中出来,身体不停地发抖。   元帅的面容仍然映在他脑海当中,可现在,时霖不会觉得他长相如何引人注目。他对对方最大的印象,是那只毫不留情地扣住自己脖颈的手。   “如此浪荡,”元帅冷笑,“和你那水性杨花的母亲一模一样。”   再接下来,时霖感受到的就是剧痛与空白。以至于直到爬出全息舱后,他依然花了许多工夫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被元帅杀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   他最终选择了PLAN C来进行直播。这个方案说来其实就是PLAN B的变体,只是讨好元帅时用的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身体。   会这样,一方面是时霖对自己的吸引力很有自信——人设是虚拟世界自动生成的,外貌却完全属于主播自己——另一方面,也是在他想来,这样的发展应该算有噱头、能在最短时间内聚拢起观众。   再有,以他对自己之前观众的理解,她们还真挺喜欢自己和一些任务目标有亲密关系。总是一边喊着“渣狗”“吃醋”,一边要求他展示得更多一点。选择这个方案,也有一重考虑是让她们更早发现自己“回来”了。   却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结束的。   时霖缓了很久,终于能接一杯热水给自己。   他不敢看自己的直播评价。人都死了,应该是巨大的滑铁卢吧?按照虚拟空间里的介绍,接下来自己必须进入新的“新手任务”,并且再也没有可能得到S级的评判。   这让时霖沮丧到了极点。然而以眼下的情况,除了直播,他也实在没有其他事情能干。所以在调整良久心情之后,他还是点开了自己的终端。   映入眼帘的金色“S”,让时霖完全愣住。紧接着,他的身体因为兴奋而战栗起来。   他就这么振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查看观众们的具体评价。   “前面还都挺无聊的,但最后那下子,简直太刺激了。”   “绝了,新主播加油,已关注!”   “主播什么时候开始下一场?好期待。”   “终于有对胃口的了,看来偶尔逛逛新人区也挺好!”   时霖缓缓眨眼,思绪一点点飘散…… 第269章 番外六(中)   大部分评论给时霖的感觉都还好,多是对他未来作品的支持、对他本人的鼓励。只是偶尔有一些,让他瘆得慌。   时霖尽量让自己忽略他们,同时默默考量,下一场任务自己可要好好计划,可千万不能再出和这次一样的状况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自来到眼下世界之后难得奢侈了一把,给自己叫了顿外送。   营养棒的味道其实已经挺不错了不错,可毕竟无法与真切食物比较。这会儿时霖选择的外送不算多么昂贵,可连日以来头一次,他吃到了肉,也吃到了水果和蔬菜。   哪怕那都是一些他不认识的品种,味蕾被满足的感觉还是让他禁不住大快朵颐了起来。再回神时,盘子里的吃食已经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时霖揉一揉肚子,满足之余,也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之前天天吃营养棒的时候,他其实回忆起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个小世界。那里的科技文明非常发达,烹饪文化却堪称荒漠——也是特殊的历史背景使然。那里的原住民在技术快速发展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环境保护问题。于是,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已经有大量星球资源受到污染。除了站在权利顶端的少部分人之外,绝大多数民众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吃过新鲜食物。   等待他们的,只有由工厂统一制作,配方不明的营养膏。论味道,还比不上时霖在这儿吃的营养棒的十分之一。   时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过去做任务的。有系统商店在,对于当地人最困难的清洁食物获取、调味品分辨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一天天下来,他从一个被赶出学校的落魄学生,变成了名誉星系的名厨。就连曾经对“平民食物”不屑一顾的权力者们,都时常出现在他的店铺之中。   不仅如此,他们还一点儿特殊待遇都得不到。明明是到哪里都能呼风唤雨的一群人,在时霖面前,却都不得不遵从时霖制定的规则。和普通人一起排队,连多吃一口限定菜的权利都没有。   会有这样的规定,也是因为委托人此前受过太多权贵欺压,时霖想要帮他报复、让权贵们也尝一尝“没有特权”,甚至“被特权挟制”的痛苦。他是厨子,在他的地盘,自然是他说了算。   倒是没想到,这么一来,非但没有激怒那些权贵,反倒让他们一个一个都生出了不同的心思。好在任务只有一年时间,否则的话,时霖觉得自己日后很有可能眼睛一睁,就已经不在自家店里了。   “不想这些了。”青年晃了晃脑袋,洗漱过后倒头就睡。明天一早,他就要以最饱满的精神面貌开启下一次直播!   大约因为此前一次S级的成绩,第二次世界选择中,时霖看到了很多自己之前不曾见过的世界背景。   他一一看了过去,有些实在不太了解的,还一边阅读介绍一边查询。慢慢地,时霖明白过来,原来那些对自己来说极为陌生的分类,都是本世界里非常热门的影视作品衍生而来。   任何时代的人,都不缺乏想象力。   他在心头感叹了这么一句,心头有些“跃跃欲试”、很想要去挑战一番。理智却还是阻止了他,让他将目光转向自己更加熟悉的那些世界。   一会儿过去,时霖在某个世界上勾选了“确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其中。   这一回,他是一名被派遣到偏远星建立基站的研究员。整个任务是一个月时间,在这一个月里,时霖会经历与“同事”们一起发现沉睡在这颗星球上的大量虫卵,慌乱上报之后被上级要求保密勘探,又在日后发觉虫卵竟然在仪器的作用下开始孵化……   和新手任务中的虫巢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虫子们并没有对人类造成直观的伤害。时霖由此判断,就算自己和虫子们站在同一个阵营,也不会受到多少舆论的抨击。再有,操作得当的话,还能以“虫子们的后代是否无辜”的争议性话题火上一把。   这正是他如今最需要的东西:让自己之前的观众看到自己。   前一次任务虽然得到了S级评价,吸引来的却没几个熟悉的ID。再有,时霖能看出来,他们给自己的高平分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最后被元帅捏断脖子。可难道他要为了稳固这批观众,以后一遍一遍重复这个过程吗?——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什么受虐狂!   得把他们洗掉。就算这个过程中因争议挨一些骂,也是值得的。   想通这点之后,后续发现虫子、上报之时,时霖一直表现得与同事们的冰冷厌恶截然不同。   他会把衣服垫在自己手上,然后才捧起那些沉睡的虫卵。会在同事说起“这种祸害留着做什么,还是快点‘无害化处理’”时微微皱眉,也会在上级下令,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先搜集信息时松一口气。   同事虽然只是由AI控制的NPC,却还是看清楚了时霖之前的全部神色。等到与上司的通讯结束,他微微冷笑,说:“时霖,你不会还在心疼这些虫子吧。”   时霖一愣。虽然听出了同事话音里的攻击性,但他一是没有想到,二是觉得惊喜。这么一来,都不用他费心费力去找机会,就能直接把之前向好的台词说出来。   他抿一抿嘴巴,低声说:“我之前看到过一些研究,说是虫子在与虫巢失去联系的时候,就不会受到‘女王’控制。相反,它们会变得和普通动物一样,信任亲近它们孵化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同事听到这话,眼里的厌恶之色更深了,问:“你不会还想让它们信任亲近你吧?一群恶心的东西……”   时霖说:“你……你不要这么说。”嘴巴又抿起来,与强势的同事相比,他显得有些过于弱势了。当然,这也算是有意为之的结果,“我只是,想到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莲花虫。”   人类与虫族的战争已经结束很多年,最后一个虫巢消失之后,是有一些人对它们遗留在人类文明星域之内的虫卵做了研究,培育出一批可食用,或者可以当做宠物的品种。   时霖这会儿说的“莲花虫”就是其一。他既然选择了这个路线,自然要仔细搭建自己的人设。“当时是学校布置的科研作业,我们组剩下几个人的莲花虫都死在半途中了,只有我的活了下来。等到学期结束,它已经成了成虫,翅膀打开的时候真的和古地球上的莲花一样灿烂漂亮。”   同事眉头还是皱着,“就因为这个?”   时霖深呼吸,说:“还能是因为什么?这里的虫还都只是卵,我们甚至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品种!如果它们是攻击性很强、会伤害人的,处理了它们当然没问题。可是万一它们是和莲花虫一样温顺的品类呢?就算是在当初战争的时候,莲花虫也从来没有伤害到人类。相反,是人类会用它们的翅膀来包扎伤口!”   同事……同事没再说什么话,扭头走了。   时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被衣服包裹着的虫卵,一言不发。   有始终在旁边听着两人争吵的其他研究员过来,犹豫一下,劝道:“怀亚特家是在金隆星。你知道,当初虫灾的时候,那里是所有被吃空了的星球的安置点。”   为什么是“所有”被吃空的星球?——因为这种地方基本也剩不下几个活人了,就算把几百颗星上的人都集中到一个金隆星,也不会住不下。   在其他星球的人可能已经忘记虫灾的危害时,金隆星上的老人会一次次把自己童年时的经历讲给孩子们听。那些从天而降的巨大巢穴、从巢穴里涌出的源源不断的巨大虫兵,在自己面前被咬成两半的人……   父母会为了保护孩子去世,来救援的军人们会为了让孩子们离开而毅然留下,永远成为虫子腹中的一部分。   这些场面,是许多人一生一世都难以忘怀的噩梦。他们的小辈,也会因为听到的“故事”而夜不能寐。   “我知道。”此时此刻,面对新过来的研究员的劝告,时霖轻轻地说。   “我只是觉得,”停顿片刻之后,他又道,“我们不应该一直被困在过去的噩梦里。是,那些事情是很恐怖,但正因为这样,人们才要往前看啊。再说,就像是我刚才说的莲花虫,明明是有很多虫子已经融入我们的生活。”   新研究员神色复杂地看他,到底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就这样,时霖始终坚定地照顾着虫卵们。为了防止金隆星出身的怀亚特伤害它们,他连夜班工作也主动承接了下来。   对此,怀亚特非但没有一点儿轻松了的感激,反倒更加敌视时霖。每次从时霖身边经过,都会重重地将他撞开。   时霖忍耐。   倒不是他不知道怎么报复,只是过往的直播经验告诉他,想要吸引观众,就必须瞄准“重点”来进行展示。   自己这会儿真理会怀亚特了,观众们眼中的直播场景就会直接变成“主播和NPC们的斗智斗勇”,和他确定的主线毫不相干。这么一来,就算最开始的时候有人叫好,默默流失的人却会只多不少。得不偿失,没必要。   他安静地又去照顾虫卵,调整储藏温度、湿度的时候,还会和它们讲话,仿佛它们真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们可一定得要是温顺一点的品种。否则的话,我也保不住你们啊。”   话音落下,他面前一个虫卵轻轻一动。   时霖愣住。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期待太过,以至于看错了。但紧接着,虫卵又是一动,将他的心思打消。   时霖屏住呼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卵。见里面有什么东西逐渐探出来,像是婴儿触碰母亲肚皮的手……   朝着他的方向。   时霖一点点往前,用自己的手指碰到了虫卵。下一瞬,他瞳仁猛地收缩。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对自己感受到的一切难以相信的研究员,他喃喃开口:“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   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基地。   怀亚特和时霖又爆发了一场冲突,他甚至拿出了处理虫卵的设备,要在它们真的被孵化出来之前解决一切。   可惜照旧没有成功。战争时期的虫子已经消失太多年了,市场上培育过的品种早就让人失去了新鲜感。而眼下的新发现,对于基地背后的出资人来说,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他们派了更多人过来,原本的研究员们倒是逐渐被孤立。时霖没在其中,他对虫卵们表现出的兴趣很符合出资人的胃口。于是,他照旧可以每天都接触它们。   这样的情况里,三十天任务时间转眼过去一半。再看虫卵时,可以见到它们比最初发现时的样子大了一圈,最外层坚硬的部分已经完全变成了柔软的卵皮。只要等到发育完全成熟,虫子们就可以将它扯破。   怀亚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时霖后来才听其他人提起,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基地这会儿在做的事情,想要对外举报,结果被出资人派的人带走。   和同事们一样,时霖对消失的怀亚特表现出了些许担心。只是他的更多心思,依然放在即将孵化出来的虫卵上。   新来的研究员们都在满怀期待地做出估计:“按照现在的发育进度,再有两天它们就要出来了,这实在是太……”   太好了。   时霖心想。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研究员们的专业能力果然不曾出错,他们准时等到了新出炉的虫子们,还把它们带到早已准备好的培养室里。   在继续让它们成长的同时,这个培养室也带有观察、防备的能力。虫族消失了百年,人类的科技依然在发展。不久之前,军方便曾满怀骄傲的宣布,以人类现在的技术,就算虫子们卷土重来,它们也依然无法对星球造成什么伤害。   而培养室的玻璃,便是以这种最新出品的特殊材料强化物质制作而成。哪怕当年战争中对人类造成最大伤害的巨甲虫来了,照旧不能撼动它分毫。   时霖因为之前的表现一直很优秀,这会儿得到了近距离给虫子们喂食的工作。   有些人会觉得虫族的口器、尖足十分恐怖恶心,时霖却并非如此。相反,他自己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进入这个任务之前,他唯一的担忧就是自己没法对待虫子表演出关心体贴的样子。毕竟他是个人,有着大多数人类会有的审美。更喜欢同类,另外就是一些毛茸茸的可爱动物。可是,虫子……   “可能是因为所有现象都证明,”他心想,这批虫子本身也是很温顺的品类吧,我之前期待的事情算是成功了。”   这么一琢磨,时霖的唇角都勾起来,快快活活地把调配好的营养物质输入虫子们的喂食器。   然后,他就一直盯着观察室里的它们。良久良久,直到一道声音出现在他脑海里。   “母亲……”   最先的时候,声音很小,时霖没有听清楚。   “母亲、母亲。”   慢慢的,动静越来越大,时霖终于分辨了个分明。   他微微一愣,左右看了看,这才意识到什么,注视着面前的虫子。   虫子同样在注视他。那么多只一起,巨大的复眼里倒映满了他的身影,请求道:“放我们出去吧,母亲……”   时霖喉结滚动。   有一个瞬间,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动摇。可紧接着,时霖又回过神来。   “你们能和我沟通?”他先是惊喜地问了一句,随后肯定地告诉它们:“不行。这里的情况……有点复杂。我没办法直接放你们出来。”   “母亲。”虫子们非常悲伤地看着他。   时霖自己都惊讶,他到底是怎么从虫子们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悲伤”的?再仔细一想,那似乎不是看到,而是他通过更加直白的手段感知到了虫子们的情绪。   这个想法,让时霖心头微微战栗。不是因为恐惧,相反,是因为兴奋。   他忽地想到,也许自己之前和怀亚特说过的话实现了。作为和虫子们接触最多的人,他的确成了它们亲密依赖的对象。而在虫子们的认知当中,这个存在,就是“母亲”。   这让时霖心头柔软极了,看着虫子们时目光都柔和了许多。他靠近它们,手贴在玻璃上,眼神迷醉,说:“我……你们出来以后,是要做什么?”   如果是要破坏、伤害,他一定不会点头。但是,如果它们只是想要得到自由,而不是成为实验室里的研究品……   “我们想要得到自由。”虫子们说,“我们不想要成为研究品。”   时霖闭了闭眼睛。   “我会想办法的。”他与虫子们承诺,“你们等我一等,不要害怕。我会带你们离开的。” 第270章 番外六(下)   “有人看那个新主播的《甘星之乱》直播了吗?”   星网最大的虚拟直播交流论坛上,悄然出现一个帖子。   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甘星之乱》是网友们认知当中最无聊俗套的几个世界之一。之所以能一直保留到现在,都是因为它有一批虽然小众,但是非常忠实的受众。   与一般自由度极高的任务不同,这个世界基本只有一种走向:主播进入虚拟世界、发现虫子、意识到或者没有意识到虫子的危害、告诉别人这件事却没有得到别人的信任、虫子开始出逃杀人、整个研究所沦陷……   运气好一点的时候,主播可以带着逃生舱离开星球,虫子则继续在他背后的星球上肆虐。同时,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背后已经悄然出现了虫子的影子。   运气没那么好的时候,主播可以在直播里苟到最后。虽然结局可以预见,但是只要当时人没死,后续发展便也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再或者,主播直接因恐惧而中断直播、主播一开始就拒绝了工作安排没有前去研究所……有一段时间,后面那种直播方式还挺流行的。可没过多久,人们就开始厌倦了。想要看轻松愉快的休闲直播?可以啊,可他们为什么要去这种背景里看?   总之,除了少部分就是好惊悚恐怖那一口的观众之外,已经很少有人会有意讨论这个世界了。   现在,就算看到有人说某个新主播挑战了这个单元,他们也不是很感兴趣。   然而,被绝大多数人判定为“不感兴趣”的帖子,依然顽强地时不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因还是有人受到内容吸引,兴奋无比地在帖子里和人讨论。   “最开始看到主播选这个世界,我就觉得他特别上道。没想到,他竟然比我之前想的还要上道!”   “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变态,没想到主播比我还要变态。甘拜下风。”   “甘拜下风+1,以后我是追定这个主播了,太刺激了哈哈哈哈哈。”   “走走走,给这一次的直播打分去。人家一个小新人,不得咱们多帮忙宣传宣传?要是看成绩不好,说不定就不干了。”   “啊,我感觉他不会不干吧。这种内容都出来了,其他工作真能让他爽吗?”   “估计不能,不过宣传还是得宣传的。”   “……”   时霖不知道这些。   和上一次直播结束得时候不同,眼下,他甚至没办法从蛋壳全系舱里爬出来。   身体在剧烈颤抖,就算明白已经结束了、自己再也不会受到伤害,时霖依然忍不住感受疼痛。   他的理智非常清楚,这份疼痛并不是来自自己的身体,而是仅仅来自于精神。眼睁睁地看着虫子们把自己当做繁衍用的容器,之后又……   “呕!”   时霖到底还是起来了。不过不是有力气爬出全息舱,而是一只手撑着“蛋壳”,脑袋歪在外面,直接吐了出来。   进入直播开始,他的身体状况就一直由全息舱监控、定期被补充营养针剂。除此之外,胃里其实没有什么东西。   这并没有让时霖好过。他胃酸都要吐出来了,喉咙火辣辣的疼痛。恶心与反胃一同涌上,同时涌上的还有在直播中的记忆。   仿佛自己嘴巴里的并不是吐出来的酸水,而是虫子们的卵。   他终于知道,对这个世界没有足够了解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为什么那群怪物能在许多年前成为人类最大的敌人、最大的威胁?因为它们恐怖的力量,还有更加恐怖的繁殖能力!   时霖是在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三天的时间打开培养室的。那之后,整个研究所就都成了炼狱。   第三天到来的时候,整个研究所里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也是这个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是卵。那些虫子放在他身体里的卵。   明明之前那些卵都等待了很久,眼下的卵却在短短三天之内就迎来孵化。随之出现的,是刺破卵皮、刺破时霖肚腹的尖足。   他在第一只虫子出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脱离任务之前,时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这不是我孵化出来的虫。”   它们的外貌,时霖前面见到的虫子们完全不一样。   如果他这会儿去看论坛,倒是能够从中见到科普。不同于研究所原本判断出的温顺品种,那些虫子的真正身份是虫灾当中以“狡诈”闻名战场的一个品种。它们最擅长于伪装,还会根据环境来进行繁衍预估。食物短缺的时候,它们会压缩己方数量。食物充足的时候,则会以最快的速度发展壮大。   “呕……”又吐了一会儿,一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了,时霖终于恍惚地坐了起来。忍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周围的味道,到底选择离开蛋壳。   他去洗澡。   本来是想情理掉自己身上的污秽,可当那些刷子碰到自己皮肤的时候,时霖又一次记起了虫子翅膀挨到自己的感觉。他又是一番呕吐,人趴在地上,良久都无法挪动半下。   为什么这种任务都会出现在选项里?   好不容易再缓过来一点之后,时霖拿起终端,便要投诉。   这时候,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新S级评价。可眼前的金光,已经不能带给他半点喜悦。相反,光是看着它,时霖就想到了之前的痛苦。   他把自己的所有感受都宣泄了出来,写了足足几千字的恶评,终于选择提交。   之后,时霖终于有种轻松一些的感觉。又因腹中饥饿,他拿起一根营养棒。   柔软的,粘稠的……   时霖:“呕!”   他浑浑噩噩,痛苦不堪地在家里躺了整整两天。   两天之后,终端终于再一次亮起来,里面正是虚拟空间背后公司给他的回复。   里面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尊敬的客户,经检查,您没有打开‘虚拟空间’中的‘疼痛削弱’模式以及‘剧情美化’模式,可以尝试一番哦。”   时霖愣住。   他不可思议地把回复划开,开始在自己的身份信息上找寻相应的按键。没一会儿,回复函里的两个模式果然映入眼帘。   “哈哈,哈哈……”   时霖简直要被气笑了。   根据介绍,疼痛削弱模式就是让参与者们在体验虚拟世界时不会感受到与现实里一模一样的疼痛。具体推荐削弱指数是80%,选择之后玩家或者主播都可以继续感受到虚拟世界带来的刺激,同时不受到真正伤害。如果额外不能忍耐,那90%也是推荐的数值。   剧情美化模式则是在虚拟世界的发展过程中将一些过于惊悚恐怖、少儿不宜的内容以各种形式马赛克掉。有些主播还会专门走这个方向做直播,那《甘星之乱》任务举例子,如果把美化模式开到100%之后进去,人们看到的就不会是可怕的虫子,而是一个个毛茸茸的可爱猫崽子。   当然,剧情本身不会变化。所以结局依然会是猫崽子占领研究所,只是不会出现任何血腥场面,“占领”的表现就是研究员们沉迷吸猫,再也无心工作。   气笑过一回之后,时霖继续写投诉信。   为什么不在最显眼的位置把这两个功能标清楚?自己的精神损失费用需要虚拟空间公司全部赔偿!   信件提交,时霖有了一点儿力气,重新尝试……算了,不尝试营养棒了。   他看看自己账上又一次增加的余额,又点了一次新鲜食物、肉类组成的外送。   这一回,才算是勉强吃了下去。而他刚刚吃完,新的回复函也到了。   时霖大致看了一遍,其中内容意思是:这并非虚拟空间公司的职责,而是父母以及老师的义务,相关内容见法律……   下面列了一堆法条。   时霖不甘心,一一搜索,却发现这似乎真是当前世界的规定。   “什么毛病啊?”他近乎崩溃,却也知道,自己恐怕是无计可施了。   接下来,时霖缓了很久,都没有勇气继续进入游戏。   直到终端提醒他,就业局马上就要收第一笔贷款了,他才打起精神,去看自己的存款。   之前两次直播虽然各有各的不愉快,可他的确赚了很多。别说第一笔贷款,就连后面两个月的金额,他也……   具体数字映入眼帘的时候,时霖一愣。   他完全不敢相信:“我的钱呢?钱呢?!”   明明上一次看余额还有很多,可现在,竟然只剩下可怜的三位数!   时霖反复研究了很久,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吃了太久新鲜食物,竟然近乎把存款消耗干净。   虽然不可思议,可这的确是事实。时霖再无他话,只能又一次把目光转向那个白色蛋壳。   他做了很长时间心理准备,终于又一次躺在其中。   因为前两次的优秀表现,时霖虽然只是第三次直播,却已经解锁了实时查看观众弹幕功能。   近乎是他一上线,就有人进入直播间:“主播终于来了!我之前可是等了好久。”   “主播这次选的什么世界?都没仔细看就直接点进来了。”   “好像是个古代世界,”新来的人就要仔细很多了,“这次主播扮演的是一个‘炮灰男配’,需要改写人生。”   “好无聊的背景……啊啊,我不是说主播无聊,相信主播肯定能化腐朽为神奇的!”   时霖承认,看到前半句的时候,自己心里的确“咯噔”了一下。到了后半句,他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怀念起自己之前的观众们。虽然一开始被她们叫“老婆”的时候真的很不习惯,可后面再看,那的确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称呼。   这么一想,时霖打起精神,开始以和观众们聊天的形式,大致说明了自己面对的情况。   和他被系统带去的最后一个世界一样,这里是一个地球上的娱乐圈任务。他扮演的炮灰只是别人故事里的一个小小插曲,“男主”和“女主”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会对别人的人生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而时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影响全部踩在脚下,成为整个娱乐圈的巅峰存在。   选择这个世界,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前一次的任务实在给时霖留下了很大心理阴影。至少短时间内,他不想再碰星际时代的虚拟空间了。   二,对时霖来说,这个背景是他“跌倒”的地方。俗话说得好,从哪里摔了,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嘛。   一共半年的任务时间,他干劲满满,预备复刻之前的路线。先从街头歌手开始,一夜爆红网络!   虽然没有系统帮忙生成歌曲了,但时霖自己的灵魂能量没有丢。换句话说,他还没有忘记自己之前的歌。   在街头借吉他的经过非常成功,他也的确吸引到了很多现场观众。视频录制也颇为完美,时霖信心十足地将其发布。   然后,石沉大海。   弹幕里已经有人开始不满:“主播这是在干什么?赶紧进主线啊!”   但也有人提到:“这个任务足足有六个月呢!要是有人没耐心,可以等结束之后再来看剪辑版。仔细想想啊,就算是之前的《甘星之乱》,戏肉不也只在最后三天?”   很有道理,前面不满的人被说服了。时霖本人则不知道这些,他还在一心一意地研究:“为什么?我明明唱得很好,热度也很高,可是只有几百个点赞……”   对于一个新账号来说,这其实也不差了。但是,和时霖自己的期待相差甚远。   他心烦意乱,一个念头在脑海当中闪过:“虽然系统从来没有提到,但是我之前的热度,难道都是因为它在背后用算法推动……”怎么可能?当然是因为他足够优秀、受人喜欢。   时霖情绪定了定,决定再唱上几天。   和之前一样,每个夜晚,他都能吸引来大量观众。可发到网上,还是热度低迷。   这种情形中,倒是真有自称“星探”的人找了上来。但是一同找上时霖的,还有对方意有所指地落在他手臂上的轻轻抚摸。   看着对面人普普通通、与“英俊帅气”完全不挂钩的面孔,时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赶忙跑了,却没想到,这引来了弹幕更多的争议。   有又一次对他失望的新观众:“这都多长时间了?就算没有大餐,起码也来一点小菜吧?主播好好发挥行不行?”   “对啊,好不容易有人来了,主播怎么还跑?”   也有继续劝导的:“小菜多没意思。主播多钓一钓,说不定刚刚那个后面直接变大餐!”   “我刚才搜了一下这个世界里的新闻,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哦。你们不要老跟着主播去看娱乐内容,多看看社会版!”   时霖看在眼里,想了想,自己也去看社会版新闻。   然后,他一身冷汗,关掉网页。   杀人狂……第六个受害者……   怎么会这样?自己不是特地研究过,确定这只是个普通世界吗?   ……   ……   这又是时霖对“虚拟世界”的机制不够了解的问题了。   为了主播们能够做好垂直领域,不同标签的人哪怕进入同样的世界,都会触发不同的事件。   而在前面两次任务之后,时霖身上贴着的是什么标签,不用说也能猜到。   ……   ……   再一次崩溃地退出任务时,时霖在自己的住处直接躺了一个月。   新任务带来的存款倒是足够还上这几个月里的贷款,也足够他继续休息一阵子。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继续这个工作了。   “疯子,一群疯子!”   青年不断地这么自言自语。不敢去看任何评价,对那些观众的话又是痛恨又是恐惧。   如此良久之后,存款消耗干净,时霖终于开始在论坛上搜索,有没有办法洗掉自己身上的标签。   这么一搜,他出乎意料地看到一个帖子,标题是:“心情复杂,看到了之前很喜欢的一个主播,但觉得他没有之前的魅力了。”   点进去看,里面说的正是自己……   “那个主播停播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就转型了,变成血腥猎奇向。   “一开始,我和之前的一些粉丝都很不可思议又心疼。想帮忙洗掉他的标签吧,又比不过他现在的粉丝。   “而且慢慢的,我们发现他很多时候是在做和之前一样的事情,可是就是没有之前的吸引力了。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选择转型?我们觉得自己是在帮他,其实他会觉得我们在害他?   “还有一个挺奇怪的事儿,也是我在和其他粉丝的交流里发现的。喜欢他的那段时间,是我们现实里最倒霉的一段时候,走在平地上都能直接摔掉一颗牙那种,好在现在的技术发达可以补救。不喜欢他以后,我们的运气又都恢复正常了。   “这么一想,好像挺邪门的。算了,我还是不要再沾他的事儿了。”   时霖一个人躲在床上,又是哭,又是笑。   “不是的,”他小声说,“不是的,你们来喜欢我啊,来喜欢我啊,我不要……”   这时候,终端又亮了一下。   正是就业局给他发来的新通知。新一期还款期限马上截止,如果时霖无法按时还钱,他当初签下的“劳动力抵押”合同就要生效。就业局不但会收回全息舱,还会给他安排工作。   当然,都是一些普通招募当中无法招聘到人的工作。   “若无此意向,请时先生按时还款。” 第271章 网游(1)   黎城大学,男生宿舍楼C栋,三层312。   刚刚结束了最后一场考试的几人推门进入,嘴巴里念念叨叨:“可算完了!回家回家。”   “老三,你机票是几点?”   “晚上八点,现在出发差不多。”   “嘿,我比你晚一个小时,不过咱们可以一起过去。”   “行啊,行李我都收拾好了……对了,洵哥你呢,怎么回去?”   李洵笑了下,正要开口,前面讲话的另一个舍友已经道:“你这什么记性啊?洵哥不是早说了这个暑假他申请留校吗?”   “哦哦,”宿舍里年纪排行第三的姜明想起来了,“有个比赛,是吧?”   “对。”李洵点点头,“说是八月开始,但场地设在咱们学校,学校里还得做一些预先布置。”   会这么说,是因为他除了“参赛选手”之外,还有一个“志愿者”身份。   “——之前通知的二十号到校,我想着这么一耽搁,本来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天。要是把心玩儿散了,后面比赛状态不好,得不偿失。”说着,李洵又耸肩,“干脆就留下来了。”   姜明听了这么一番话,忍不住“啧”了两声,说:“要不然怎么说洵哥是洵哥呢,像我就肯定想不到‘把心玩儿散了’——行,那我们走了!”   李洵笑道:“好。”   说完这句,他眼看姜明和宿舍老三匆匆离开、赶赴机场。至于宿舍老大,对方早在大二开学的时候就搬到外面租房。一个学期下来,原本的床铺算是给其他三个人做了贡献,成为一个小型的储物间。   人是肯定不会回来的。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暑假结束,这儿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有了这个认知,李洵十分悠然地晃荡到阳台,把昨晚洗过、晾上去的衣服收起来。再把自己的桌子简单整理一下,考试周复习用的书籍、习题册都可以收起来,一个月后编程大赛时可能用到的参考书目……嗯,一并收起来。   他给自己留出了充足的空间,然后打开手机,叫了食堂的外卖。   前几天就发了公告,暑假期间不仅不再提供外卖服务,就连窗口也会缩减到仅剩下寥寥几个。一直到八月比赛开始,才会有一部分窗口恢复营业。   李洵对此十分理解,毕竟到时候学校里怕是拢共抓不出百来个人在。但是这不妨碍他为接下来足足三十天都吃不到食堂里的鸡公煲、煲仔饭、排骨烧而遗憾,只好趁着仅剩的几天时间多点几次。   等待期间,青年也没有闲着。他打开电脑,戳了戳几天没上的游戏《登仙》客户端。果不其然,又有需要更新的内容了。   先让它更着。李洵又登上玩游戏时专门的通讯账号,大致翻了翻帮会群里的信息。   大多数内容依然是聊天水群,和他开始考试周、决定接下来几天稍微离游戏远一点儿时毫无差别。偶有几条,是提到李洵本人的。“不渡大佬最近好像都没上线?”“有人知道不渡大佬最近去干什么了吗?”   李洵看了片刻,微微拧眉。   当这些话分布在整整一礼拜的聊天记录里时,看起来还不是特别显眼。但当它们被集中搜索分辨,便能发觉,问话的百分之八十时候是同一个ID。   “采薇”。   后面有一个括号,“仁心谷”。   作为一款大型古风武侠就游戏,《登仙》和其他游戏一样,拥有专门的医疗职业,也就是“仁心谷弟子”。   所有拜入其中的玩家,名义上都会是江湖第一医仙、已经退出纷争多年的徐望老祖的徒弟。而势力的由来,便是这个NPC一直挂在口中的一句台词,“医者仁心”。   作为一个经常下副本、PVP与PVE玩法兼具的玩家,李洵从开始《登仙》之旅之后,就和无数仁心谷的弟子打过交道。男女都有,玩得好的和玩得不好的具备。有能在治疗的同时给敌人打出超高伤害的暴力奶,也有专注给队友加血补蓝一条路的职业医生。他可以肯定地说,自己和其中大部分人合作得都挺愉快。   唯独眼前的“采薇”,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都不是游戏技术的问题了。有些人就是只喜欢生活流,对各种技能毫无兴趣,更不会仔细研究它们要怎么搭配。这也是一种让玩家自己高兴的玩儿法,李洵对此没有任何特别观点。就像是《登仙》对外宣传的一样,任何偏向的人,都能在这款游戏里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模式。   可是——李洵略有头疼地想——“适合的模式”,得在游戏本身上找吧?像是“采薇”一样,只要自己上线了,就会用最短时间内出现在他身边,缠着他问东问西、说这说那的,又算得上什么?总不会是把他也当成《登仙》里那些可以刷好感度,据说只要达成特殊剧情就能直接被玩家“攻略”的NPC了吧?   如果早就知道这样……   李洵面无表情地想,自己那天在野外蹲BOSS的时候,一定不会顺手解决掉追杀“采薇”的几个玩家。   就算他会因此错过BOSS、错过珍稀掉落道具,也不后悔。   ……   ……   半小时后,外卖准时送达。   在诸多窗口之间艰难选择一番之后,李洵还是点了一家米线。   虽然打着“过桥米线”的招牌,但这家做出的东西早早就被从云南过来的同学鉴定过,和他们老家的特产毫不相干。   李洵却不在意这些。是不是特产,只要好吃就行。至少这家米线的汤,的确非常鲜美。   他开着宿舍的空调,又开了个小风扇对着碗口。吹了片刻,原本滚烫的米线到了能够入口的温度。李洵三下两下,将其解决。   等把碗筷洗刷干净,游戏更新也早就完成了。李洵大致扫了一眼,大多都是些小更改。他便没多看,直接选择登入。很快,一个穿衣走青色系、手中提剑的游戏小人出现在他面前。   身旁是一片山林,念白气势冲天,是:“我欲提剑上青霄,斩尽世间不平事”。   正是青霄剑阁的门派诗。而小人背后那片山林,也毫无疑问,是青霄剑阁所在的地方。   下面有几个登入地点给李洵选择,分别是门派、京城、南都,以及“上次登出地”。   李洵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思索片刻,选择了第一项。   距离他经常参与的几个副本开启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呢,现在上去,不如先做做门派任务、刷一刷声望。   “希望她可别再来了。”看着加载页面,青年自言自语。   可惜的是,《登仙》并没有实现他的愿望。   在他登录不到五分钟,一个粉色的小人已经出现在青霄剑客“江不渡”身侧,正是前面一直在群里寻找李洵的“采薇”。   《登仙》目前开放的最高等级是120,“采薇”现在的等级是92,比李洵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又增加了一些。   虽然没到顶尖一批,但也不算差了,绝大多数副本她都能打。正常情况下,游戏途中她应该也已经交上一些朋友。   然而不论是否当真如此,“采薇”的注意力都完全没有集中在上面。她看到“江不渡”,便高高兴兴地在他身边绕了一圈儿,还给他放了一个小小的烟花。   李洵手指在键盘上按了两下,屏蔽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玩家。   粉色小人没了,“采薇”的ID却还在。不仅如此,她冒出的文字泡也一直徘徊在李洵身边,叫他:“不渡大佬,你之前怎么那么长时间都没有上线?”   “不渡大佬,你是不是也是大学生,最近几天在考试?”   “不渡大佬,你……”   李洵一路踩着飞石,来到发布任务的剑阁大师兄面前,拿到对方给出的一个铃铛。   大师兄这段任务词他已经看过无数遍,几乎可以背过了:“我们虽是剑阁,可除了剑术之外,亦要讲求身法。江不渡,你去把这颗铃铛挂在紫云山最顶端的那颗老松树上。”   等到页面关闭,屏幕上出现一个倒计时,显示李洵还有五分钟时间来完成这项任务。   其实一般情况下,门派任务并不会有多严格的时间要求,眼下的“剑阁闻铃”却是个例外。   无数拜入青霄剑阁的新玩家都会在这一关反复败退。尤其刚刚开服的那段时间,门派任务不能刷新,只能无限次重做。以至于那段时间,只要打开门派频道,就能看到有人在抓狂:“我又没把铃铛挂上去!”   “我是来学剑法的吗?不,我是来学爬树的。”   “青霄剑阁?不,爬树门。”   这话出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爬树门”直接成了青霄剑阁的别称。   当然了,他们会为这一个任务苦恼,其他门派同样不轻松。仁心谷的捉蛊虫、金吾卫的寻找走失狸奴……近乎每一个门派,都会有让玩家抓狂的地方。还是后面版本更新了,任务能够刷新重选,玩家们才从无穷无尽的爬树中解放出来。   到这时候,曾经的苦恼却都已经被玩儿成了梗。“爬树”对剑阁人来说不再是烦恼,而是一种让他们感怀动容的回忆。说起来,就是“当年虽然只有50级,但游戏比现在好玩儿多了”。   ——打住,这就有点扯远了。   李洵加入《登仙》的时候,游戏已经开放了90级。到现在,又是几年过去,玩家之间已经有消息,说不久之后就有更高的级别开放,新的副本也在酝酿当中。   他对此也挺感兴趣。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完成手上的事。   以及,“哇,不渡大佬,你是去挂铃铛吗?”   “我之前搜过,说这个任务很难做。不渡大佬,你说要是我开个小号来青霄剑阁,能不能把铃铛挂上去?”   “大佬,你怎么已经要走了?等等,你不会是把铃铛挂好了吧?”   “切视角看了一下,果然已经挂好了。大佬不愧是大佬,太厉害了!”   李洵:“……”   “采薇”到底什么时候能放过他?   帮了对方一次,于是对方感激追随,直接到了他挂职长老的帮会——很正常。   觉得他技术很好,有一些崇拜的想法——游戏嘛,都是这样。   想要和他做朋友,经常来找他——不好意思,李洵没这个想法。   奈何他自己没有,却不代表“采薇”会放过他。最开始的时候,李洵还表现得颇为委婉,只说让“采薇”自己去玩游戏。但后面,眼看对方非但不听,还一次次地缠到自己身边,他便用不那么客气的语气下逐客令了,说:“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缠着我?”   “采薇”的回答是:“我只是在玩游戏啊。大佬,不能因为你等级高、技术好,就禁止别人和你在一个地图吧。”   李洵:“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   “采薇”:“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有时候我也觉得咱们到哪里都能碰上,还挺有缘呢,难怪你之前能凑巧碰到我、帮了我。”   李洵:“……”   李洵无言以对。没办法了,直说对方不听,他也只能像现在一样,采取冷漠不理的态度。否则的话,总不能向游戏里的衙门报案,让捕快把“采薇”抓起来吧?   其实还有一种选择,是把“采薇”杀成白板小号,让对方看到自己就跑。   但单看李洵能在对方遇到麻烦时帮忙就知道,他并不喜欢这种太暴力的玩法。PVP可以有,但那得是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再说了,《登仙》的声望系统还真做得挺完善。像“青霄剑阁”这种立场更偏向于正道的门派,杀其他正道门派的玩家多了,会对李洵的其他任务产生影响。   几者相加,李洵还是没选择这么做。只能一边从大师兄那里领第二个任务,一边自我安慰。等这边结束了,他就去南都。那边设有一个“比武台”,也就是游戏官方给玩家们准备的打斗地点。进了1V1的台子,“采薇”总烦不到他了。 第272章 网游(2)   采薇:“不渡大佬,我在帮你数哦,这是你的第三个任务了!”   采薇:“不渡大佬,门派任务做完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采薇:“我猜猜,是去北冥山,还是南都?”   北冥山,120级等级副本的进入地点。从游戏地图来看,位于整个《登仙》世界的西北角。与繁荣的中原大地不同,那里寸草不生,迷障遍地,是魔道门派“北冥派”的发源地。   目前这还只是一个NPC门派,没有迎来实装。不过关于《登仙》接下来的更新内容就有一条传言,说与130级同时开放的门派就是北冥。   会有这种说法,自然是因为这个门派里有好几个在玩家当中人气颇高的NPC。从圣女圣子到教主,都各自拥有一批拥趸。   对此,李洵的想法是:……没有想法。   如果给自己一个分类,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更偏向于技术的流派。对于剧情本身,他的兴趣还真不大。最多最多,是在初次碰到之后认真研究一下,看展现给玩家的内容当中有没有隐藏任务的线索。   采薇:“现在才六点出头,应该不是去北冥山吧?不渡大佬,你要去南都,是不是?”   这句话冒出来的时候,李洵已经选择了“瞬移符”。   没错,虽然是一款武侠游戏,但是《登仙》世界既然有一个“仙”字,就可以从中看出游戏公司的野心。   最初只开放了50级时,剧情展示的的确是一个纯粹的江湖故事。但随着玩家等级越来越高、出场的势力与NPC越来越多,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隐秘也在不断地面向玩家们揭露。   如今在位的皇帝,他的先祖曾经派人出海,并且不知道从海上带回来了什么东西;   早在两百年前,已经有记载表明,某个样貌与如今的北冥教主极为相似的人出现在江湖上;   青霄剑阁的山林深处,有时会出现特殊的NPC,会在兴致来时指点过路弟子剑法。如果有玩家碰到他们、得到指点,他们的功法页面里就会出现一个特殊的栏位,上面的介绍全部都是问号……   很多专注于剧情的玩家会努力挖掘这些细节、将它们一一整理发布。有时候,官方也会在这些整理好的内容下面回复,说一些暗示性极强的话。   如此一来,虽然游戏本身的更新还没有到“仙家”出场的时候,玩家们却已经有了统一认知:未来的某一时期,《登仙》会迎来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更新。到时候,无数新门派会出现,所有玩家会迎来转职。他们深爱的江湖仍然在,只是在江湖之上,又有更加广袤的世界等待探索。   这样的前提下,一些“不科学”的东西出现,也会被玩家们理解成那个广袤世界朝自己掀开小小的一角。比如,李洵这张通过系列隐藏任务得到的“瞬移符”。   绑定之后,他的包裹当中每天都能刷新出三张符纸。有了符纸,他可以不用额外给“驿站”付费,更不用辛辛苦苦地自己跑地图,就能直接出现在《登仙》里的任何地方。   此刻,青霄剑阁的背景音乐淡去,南都的热闹动静被音响放出。身边没了烦人的文字泡,李洵放松许多,重新把其他玩家的角色放出来。登时,他面前的屏幕被直接占满。   ……除了设有“比武台”之外,南都也是很多江湖任务的发布地点。想要积攒这方面的声望,玩家们可不是得来这边?   因此,《登仙》论坛里还一直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玩笑:电脑没有升级好?那不好意思,晚高峰的南都——包括发布皇室任务的京城——都不太欢迎你。否则的话,一去就掉线,想想也挺尴尬。   李洵自然不会有这个烦恼。在大多数大学生都选择带笔电到学校的大环境下,他依然选择给自己安装台式机。当然,上课辅助用的商务本也有,但价格只在三千出头。平日只做记录用,需要性能的时候,都是回到宿舍的机子上跑。   有这种选择,倒不是纯粹为了游戏,还是他的专业摆在那里。两年前,他被黎城大学的计算机系录入,随着通知书一起到家的还有写得清清楚楚的各专业迎新群群号。李洵第一时间加入了,很快就从学长学姐们口中得到许多建议。   “……当然,我们只是说有条件的话可以这么选择。其实像一些游戏本,也可以支撑咱们上课的需要,但一天到晚塞个沉甸甸的大东西在包里,不是挺累得慌。”   李洵看完,深以为然。体现在现在,就是在很多人都被卡在南都繁华中时,他面前的画面依然漂亮流畅,直接上电影级画质都不会含糊。   绕过人群,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比武场。   眼前只有一个台子,但只要和旁边的NPC沟通,就可以进入一个全新页面。在这儿,也可以进行一些对手勾选。   “唔?”看着“比武台负责人陆世锋”给出的名单,李洵微微惊讶,“他也在啊。”   想了想,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进入”或是“邀请”,而是尝试着去“走马轻风VS春不留”的比武现场围观。   两个ID他都认识,不过刚刚自言自语的时候,李洵话中的“他”专指前者。   他与走马轻风算得上老相识了。早在李洵头一次进入等级副本的时候,两人就碰到过。   那会儿他们是队友,彼此都觉得另一个人技术不错。在语音频道里,往往李洵话说到一半儿,走马轻风就能按照他的想法完成后面一半儿。   以至于李洵开始暗暗考虑,这次副本结束之后,自己干脆加一个对方的好友。以后再有机会,也能合作。   直到到了最后BOSS倒下、开箱分配的环节。作为半个指挥,也是所有人公认当中对整个副本贡献最大的人,李洵拿到了摇骰子的权力。结果对他自己来说不错,他分到一个紫装,正是那会儿李洵缺少的戒指——一个角色身上的装备位置是有限的,他当时已经集齐了其他部分的紫装。真来个衣服、兵器,李洵也没办法用,只能卖掉。   戒指就不同了。每个角色有两个戒指位,那会儿李洵恰好只有一个。于是他堪称喜悦地把东西收了下去,还大方地表示,剩下的东西自己可以不参与分配。   于是,那会儿出的其他装备、功法,包括游戏里的货币“金”,全都归了其他玩家。总的说上来,算是一场所有人都满意的副本。   直到李洵从里面登出,像是他之前想的一样,开始加走马轻风好友。   “‘走马轻风’拒绝了您的添加请求。”   李洵:“……?”   为什么?   他略有纳闷,不过也没有细想。   当好友这种事,本来就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如果对方没有这方面的心思,自己也自然不会多想。   李洵转而打开自己的包裹,准备把戒指套在身上。   这一开,他才发现自己的戒指竟然找不到了。   李洵愣住,反反复复在页面里查看了三遍,都没有查出结果。还是后来,他无意间看到了任务频道,才发现里面有一句话:“‘走马轻风’使出了‘摘月楼’绝技‘妙手空空’。”   李洵心中充满了不详的预感。既然联系不上走马轻风本人,他就打开游戏论坛,开始在里面搜索。   不多时,答案出来了。原来“妙手空空”是“摘月楼”弟子70级时可以开启的一个隐藏技能,作用非常简单粗暴,就是在副本结束、其他游戏角色死亡、部分特殊NPC死亡……等等时候,进行一次“偷窃”行为。   和一般的“摸尸体”行为有些相似,但并不是完全一样。不过,限制也是有的。被绑定了的道具无法被“妙手空空”获取。   弄明白这点,李洵深呼吸。   也不能怪人家。他心想。   技能是游戏公司设置出来的,玩家用了那是在规则下面行事,和一般被唾弃的“大号把小号骗去野外杀”有本质不同。   但这不妨碍他不爽。   不爽到后面见到“走马轻风”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杀了上去。   青霄剑阁是以速攻为特色的门派,伤害极高,身法、体术则略有薄弱。   摘月楼则算是青霄剑阁的极端版本,有些类似于一般定位中的“刺客”。在蓄力之后可以爆发出比青霄剑阁更加大的伤害,身法也更加灵活,同时全部都是脆皮,血量还不到青霄剑阁的三分之二。   除此之外,他们有一个门派特色技能,隐身。   前面说的“蓄力”基本也是在隐身情况下出现的。他们可以悄无声息地潜伏到目标身边,完成大招之前的读条——基本只对NPC有用,哪个好玩家不记得看右上角的标志、发现不了身边多了一个人?   总得来说,基本上,摘月楼弟子才是那个暗暗袭击别人的人。   不过那一天,李洵给了“走马轻风”全新的体验。虽然他攻上去之后,后者很快反应了过来,但还是没比得过早有准备的李洵,不过半分钟就倒在了地上。 第273章 网游(3)   在野外死亡之后,玩家们有两种复活方式。   回到最近的城市复活点,或者静静等待读条。   李洵记得很清楚,那天“走马轻风”选择的是后者。因为他还给李洵发了一串省略号,问:“我偷过你的东西吗?”   李洵冷酷地回答:“是。”   走马轻风:“哦。”   李洵静静地看着他的“尸体”。   走马轻风:“呃,你不,摸尸体吗?”   李洵:“……?”   走马轻风:“可能可以把我之前偷走的东西摸回去呢?”   很有逻辑,李洵想了想,却还是拒绝了:“绑定紫装,要么你已经卖了,要么你已经用了。”无论哪一种情况,他都不可能再拿回来。   这一番说法比走马轻风原本的考虑更加有逻辑。地上的紫色衣服小人慢吞吞地“哦”了声,紧接着,李洵就看到他弹跳起来。   再下一秒,自己眼前的页面变成了一片红色。原来在复活的第一时间,对方就对他发动了攻击。   李洵脑子懵了一下,好在他当时已经算是练了出来。就算思绪上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指却已经本能地落在攻击按键上,开始与“走马轻风”你来我往。   都不是坦克职业,两人之间的第二场便也结束得很快。   倒在地上的依然是“走马轻风”,这似乎让他有一点儿郁闷,又给了李洵一串省略号。   他无语,李洵同样无语,说:“兄弟,是你来杀我,我还没说什么呢。”   “走马轻风”回答:“我之前没有杀过你,但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你杀了,当然要报仇。”   李洵:“喂喂,你想清楚没有,什么叫做‘没有杀过我’?你抢走了我的东西好不好!”   “走马轻风”:“游戏策划的账号是@xxxxx,请。”   李洵:“……短时间内第二次死亡的读条时间是三十秒。你先读着,我走了,拜拜。”   他果然是转身就走,不打算继续和“走马轻风”纠缠。却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那以后,只要在野外看到他,“走马轻风”就会冲上来。李洵最开始还不算很在意,只把这当成游戏里的一部分。到后面,却微微烦躁起来。   尤其是那会儿,他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固定副本团。每一次打副本,都得要随机与人排队。结果好巧不巧,有一天晚上,他又排到了“走马轻风”。   李洵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接退出,结果队长已经手快地选择了“传送”。李洵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页面变化,转眼就进入副本当中。   每天下本的次数是有限的,即便是他和“走马轻风”有旧怨,李洵这会儿也把所有的烦恼都压制住。直接跳车太不道德,不符合他的性格。   当然了,如果跳车的是另一个人……看着屏幕上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紫色身影,李洵暗搓搓地想着。   奈何他预料中“走马轻风同样不想面对我,很不给面子地直接离开了”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甚至在这次的副本里,两人还再现了当初让李洵觉得十分默契、希望与对方添加好友的合作。   不过,前一次他是高兴,这一回他就是郁闷了。等到后面的开箱环节,李洵分配到一个功法的时候,他近乎是本能地直接选择了“学习”。   在《登仙》里,“学习功法”是有一套特定动作的,于是在场所有玩家都知道他做了什么。队长十分惊讶,问:“我还想说呢,刚才那本功法挺适合我们门派的,能不能出给我。在门派频道喊一喊,价格能比在外面多100金左右。”   李洵心中暗暗想,我也知道啊,但那不是怕非但赚不到这100金,还把本钱一并搭进去吗?回答的时候则说:“正好有用。”   近乎是同一时间,“走马轻风”也开口了,似乎对李洵前面的做法十分无奈,说:“我入队的时候就说过了,不会在里面用‘妙手空空’。”   队长:“嗯,是说过。”   李洵:“……”   队长:“呃,你们两个难道之前有什么……”   “走马轻风”没有在说话,而是指挥着游戏里的小人做了一个无奈的摊手动作。   “我那个时候刚刚学会技能,想着找个地方试一试,结果给他撞上了。”他说,“结果到了后面,他见到我就上来杀我。”   李洵不得不给自己正名:“本来杀了一次就得了,结果你后来又扑上来,我不得反击一下啊?”   走马轻风:“你反击次数多过头了吧?到现在,你杀了我五十多次,我只杀了你二十多次。”   是的,野外遭遇战的时候他也有胜利的时候,只是次数实在不多。   还是走马轻风:“就因为老是碰上你,这段时间我升级的速度都慢了。”   每次被杀之后,玩家都会掉落一定的经验。次数一多,可不是得直接掉等级?这也才有了平常的“刷成白板”的说法。   除了经验之外,装备也会掉落。不过从头到尾,无论是李洵还是“走马轻风”都没有在这方面趁人之危的意思。往往是他们自己读条复活之后,就把自己前面掉下来的东西捡回去。   期间如果有碰到其他想要上前捡便宜的,另一个人还会帮忙阻止一下——最先做这事儿的是“走马轻风”,看到他驱赶其他玩家的时候,李洵自己都有些惊到了。他当面没有说什么,感谢更是无从谈起。后面却也有了这样的默契,杀了对方之后守着对方的尸体,一直到对方马上就要复活、确定不会有别人捡漏了,他才会用“瞬移符”离开。   几句对话下来,队长大概明白了两个人之间的恩怨。   她也无语了,说:“你们既然这么喜欢打架,那为什么老是要在野外?又麻烦又耽误事儿的,直接去南都不行吗。”   走马轻风:“不是啊,你没弄明白,我没有喜欢和他……”   李洵:“行。”   “走马轻风”停顿了片刻。   “行。”李洵觉得自己从对方的嗓音里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动静,“去南都。我倒要看看,没有你提前袭击,你还能赢几次。”   队长:“嗯嗯,这就好,加油!”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玩家,在他们三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退队了。而在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之后,队长也解除了自己的职务。   新的“队长”头衔被随机到“走马轻风”头上。两人从那会儿的副本进入地点“九重塔”离开,路上,李洵突然看到自己的ID前面多了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黄色的称号,“手下败将”。   李洵:“……”   他当时也玩儿了很久游戏,自然知道,这个颜色的称号是“走马轻风”用队长权限给他设置的。   他可不会惯着对方,当即便退出队伍。然后,直接把自己对对方的备注改成了“手下败将”。   对着四个字欣赏片刻,李洵突然十分遗憾,游戏里的对话频道竟然不能发送截图。   但他又实在有点想要给“走马轻风”看看自己的最新成果,于是李洵用一种很不经意的态度问:“要不要加一下好友——我是说,游戏外面的。”   “走马轻风”明显意外,在频道当中“啊”了一声。   李洵被他叫得自己也意外起来,赶忙给自己的行为打补丁:“咱们一天天打着,其实挺耽误事儿啊,要不然以后约个固定时间,谁也别影响谁做其他任务。”   “走马轻风”的心情似乎是复杂了起来,想了片刻,和李洵说:“我有另一个方案,你听听看。”   李洵:“你说。”   走马轻风:“你多杀了我二十一次,你让我杀回来,以后我绝对不和你见面。”   李洵:“……”   李洵:“不是,我刚才以为你就是随便说说,合着还真记得呢?”   走马轻风:“嗯哼。”   李洵冷笑:“想杀回来?下辈子吧,手下败将!”   走马轻风:“呵呵,手下败将……”   两个人写做争吵,实际上却是小学生斗嘴。   这么一路斗到比武台,看完NPC的介绍之后,两人直接选择了进入。   与野外相比,在这儿比试的好处的确很多。起码经验和装备都不用掉了,再有,如果选择“对外开放观看”模式的话,其他玩家也可以直接进入页面观看比赛。如果目标定得再高一点,玩家还可以直接在这个页面里直播。很多《登仙》当中很有名的主播,就是以此为起点开始活动。   不过,无论是李洵还是“走马轻风”,都仅仅是想要对方不要那么嚣张而已。   两人就这么开始了第一次比武。然后,后面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到现在,李洵感觉他们两个虽然嘴上没说过,实际上却已经把对方看做朋友了。 第274章 网游(4)   点开页面才发现,“走马轻风”和“春不留”没有开启外人观战的模式。   李洵略有遗憾。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这两人的职业搭配挺有意思。一个高攻脆皮,一个高防坦克。“走马轻风”没办法像平时对付自己一样,拿一套连招直接干掉他大半红条。“春不留”那边呢,也受身法限制,很难直接锁定身边的刺客。   他们在一块儿,主打的就是一个“磨”字,只是不知道最后磨死另一方的是谁了。   要让李洵来判断,应该还是刺客赢的可能性更大。技术水平摆在那里,“走马轻风”可一直都是他们服里业余竞技排行榜上前几的存在。   至于榜上的第一嘛——   李洵把排行打开,又关掉,心态很好。   都说了,他之前考试周,有段时间没登游戏,名次掉下去了也很正常。   抱着这样的良好心态,李洵在给“走马轻风”留了个言后,自己加入比武台。   他选择的是“擂主”模式,又设置了“同等级可参与”。这么一来,所有和他级别一样的玩家都可以前来挑战,只看谁手快。   作为排行里的常客,李洵知道自己的ID对其他人来说应该挺有吸引力。果然,近乎是在他的比武台页面加载出来的同时,对手也来了。   青年仔细去看,心头了然:“五仙门。”   “五仙”两个字,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却是指蜈蚣、蝎子一类毒物。以故事背景来说,仁心谷弟子捉的蛊虫正是来自他们这儿。两边一正一邪,算是江湖闻名的死对头。   ——仁心谷弟子对上五仙门弟子,治疗能力减半,攻击能力加倍。反过来也一样。   因为这个,早年很多队伍都会在进副本的时候特地补充一句“不要五仙”。毕竟医生职业是少不了的,五仙却是有没有都没区别。   五仙弟子由此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依然是在版本更新、“危急关头各大门派摒弃前嫌、共同对敌”的设定出来以后,结队进入副本时仁心谷治疗时不会对五仙“另眼相待”了,情况才有所好转。   再有,那会儿五仙玩家们也发掘出了这个门派在比武台上的独一无二之处。1V1时或许还不太明显,但要是到了3V3,甚至5V5的时候,五仙历来就是仁心谷外的第二个让对手玩家们集火的对象。有时候,优先级甚至要超过后者。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苟到最后了,五仙玩家死前留下的蛊虫突然发作,把人一波带走。   很清楚五仙门在这方面的优势,是以当下虽然是1V1,李洵依然提高了警惕。   等页面倒计时清零,他直接操控角色提剑找上门去,还灵活地绕开了对面五仙开局便放出的第一个小技能“虫雾”。   要是被碰到了,最初还不会觉出什么问题。可等时间推移,红条渐短,它的威胁性就会展露出来——说白了,这其实是个DEBUFF,并且会随着玩家的血条降低而逐渐增加伤害性。   如今成功躲过去了没错,但李洵并未放松警惕。看对面五仙的姿势就知道,在自己躲避的那短短间隙当中,对方的第二个技能也已经搓出来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李洵一边瞄自己的状态栏,一面飞快地按下一串组合技。霎时间,整个屏幕都被青光笼罩,正是青霄剑阁的招牌攻击技能:“九天揽月”。   五仙弟子被他击中,血条霎时间下降。不过,在红条过了中间点的时候,又有隐隐上升。   李洵“啧”了声,心头浮起些许了然。果然,这会儿再看自己的血条,竟是在五仙弟子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短了一截子。   “子母虫”。   当五仙弟子成功将子虫种到对面玩家身上,一旦他本人受到的伤害达到了一定程度,子虫就会汲取对手的血液来滋补母虫。   “大意了啊。”李洵喃喃自语,觉得自己到底是有段时间没有玩儿过了,手生。要是以眼下的状态去找“走马轻风”,十有八九要被对方直接撂倒在台上。   这么一看,对方如今和其他玩家缠在一起,倒是一桩好事了。   他心思转动,手上动作始终没停。又过了半分钟,比武台NPC走了上来,宣布:“胜负已分!请两位大侠握手言和!”   赢的自然是李洵。就算手生了,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五仙就能干掉他的。不过,他也承认对方水平不错。   就是不如自己。   五仙登出了,后面进来的是一个“蜀门客”。   那之后,又有金吾卫、蓬莱仙门弟子……“走马轻风”的消息发过来时,李洵已经赢了足足五场。   他自觉感觉找回的差不多了,便欣然退出“擂主”模式,接受了对方的1V1邀请。   一身青衣的“江不渡”和一身紫衣的“走马轻风”出现在同一个页面里,头顶就是比武台的倒计时。语音模式接入,李洵笑道:“好久不——”   “见”字还没说出来,倒计时归零,“走马轻风”身形消失。   “开局就隐身啊。”李洵嘀咕,“又不是看不到你。”   “能看到。”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但你锁定不了,只能被我锁着。”   李洵:“哼哼,真的吗?”   说完这句,他身形一闪,直接到了比武台角落。   和“走马轻风”打了那么多,李洵对对方的连招习惯再清楚不过,同样也有了一套对付的法子。   虽然摘月楼是个远程门派,平常野外、副本里就不说了,比武台的长宽可是彻彻底底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但是,离得远一点,总比离得近了难抓住。   跑到边角之后,李洵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开始跑圈。   只要跑得足够快,“走马轻风”的第一套连招就算是废了。而只要废了,一个小脆皮,还怕自己奈何不了他?   李洵心头愉快,似乎看到了自己把“走马轻风”锤倒在地,再在他身边放烟花的样子。也是这会儿,对方的隐身技能失效了。   语音里传来对方长长的抽气声,听起来便非常不愉快。李洵愈发笑眯眯了,操纵“江不渡”往前——   被“走马轻风”的大招打了个正着。   “哈哈。”语音里的抽气变成了大笑,“怎么回事,刚才不还是很得意吗?”   李洵:“……”眼睛眯起一点,想明白了。   就像他熟悉“走马轻风”,对方同样熟悉他。   知道只要自己在隐身状态,李洵就不会靠近,于是干脆把这当做陷阱。   李洵当下完全可以想到,隐身的大多数时候,“走马轻风”压根没有在搓技能,只是专心看他跑路。等到时间快要结束了,他才开启大招读条。又在李洵过去的时候,正好将他集中。   “不错嘛。”青年完全来了兴趣,“最近练了挺久?”否则的话,就算有计时器,也很难把这一套搞得那么丝滑。   “走马轻风”却否认,说:“没,最近考试呢,你不是也一样?”   “哦哦。”李洵记起来了,对方曾经说过,他也在读大学。   再具体的,他们倒是都没多问。网友嘛,还是得把持一下距离感。   “现在呢,”李洵随口道,“考完了?”   “还有一门,明早。”   “那你现在还来游戏。”   “看到你上线了。”对方似乎笑了一下,“本来想打个招呼,结果到了南都才发现你不在。”   李洵:“……”   他又“啧”了一声,想到自己之前碰到的事儿,因与“走马轻风”交战而有的痛快感没了,剩下的只是心烦。   对面的青年听出一些,问:“怎么了?”一顿,“难道考试的时候没有发挥好?”   “不是。”李洵否认,“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仁心谷吗?她哪儿来的那么多精神,怎么到现在还缠着我。”   “走马轻风”明显意外,“她啊……”   李洵沉默片刻,狐疑:“你是不是已经把人忘了?”   “走马轻风”承认:“嗯,好像是听你提到过。你之前还说呢,要想个办法让她别继续缠着了。怎么,没想出来?”   李洵叹了口气。有点没面子,但还是承认:“对。”   “走马轻风”笑了,“你就是想太多,就算真红名了能怎么样?被逐出师门?”   李洵冷静地:“会让我之前几个月的门派任务都白费掉。”谁让“采薇”是仁心谷弟子。   “走马轻风”又抽气,承认:“那是有点麻烦哈。要不然这样,你发个追杀令?”   李洵:“……”   李洵:“你接了,从我这儿赚一笔?”   与青霄剑阁不同,摘月楼的江湖立场算是“混乱中立”。换句话说,杀了仁心谷弟子也不会掉门派声望。   “走马轻风” 又笑,“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你考虑一下呗。”   李洵礼貌地:“不用。”   走马轻风:“你也太善良了吧?”   “倒也不是,”李洵给自己澄清,“主要是想到钱给你赚了,我就浑身不舒坦。”   说这话的时候,屏幕里,紫衣服的小人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李洵操纵“江不渡”在他面前半蹲下来,选择角色动作,去捏地上人的脸。   “走马轻风”发了一串儿问号:“???什么毛病。”   李洵理所当然:“这两天更新的新动作啊,你难道没看?”   走马轻风:“……”   紫衣服的小人又从原地跳了起来,气势汹汹:“再来!” 第275章 网游(5)   李洵是六点半开始和“走马轻风”1V1,往后一个半小时,两人都没有从比武台出去。   他们也不全是打。游戏角色来上一场,两人就再聊上一会儿。关于现实的信息提得不多,却也不是没有。   比如“走马轻风”十分羡慕地问李洵,“既然放假了,你这两天就回家了吧?”   李洵坦然:“没。”说了自己留校的事情。   “走马轻风”有点意外,“八月,比赛?”   李洵简单道:“对,我们专业的。”   “走马轻风”若有所思。   李洵狐疑:“你网掉了?怎么那么长时间不说话。”   对面的青年:“……”微微无语,含混回答,“没,就是想到一点儿事儿。”   李洵笑了:“想得那么认真?——我说,你明天还要考试呢,现在玩儿游戏没问题吗?”   对面青年言简意赅:“开卷的。”   李洵不多说了。能开卷,应该就是毛选、近代史一类课程,的确问题不大。   这么一来,他心头也没了把人带坏的负罪感,直接问:“那八点走不走北冥山?”   “行。”对面青年回答,“到了地方组人?”   李洵:“从我们帮会里叫吧。”   “好。”   两人说定,而后就又开始在比武台上磨叽。   边聊边打到七点五十多了,他们才从台子上出来,直接奔赴副本入口。   帮派里的其他人已经在等了。因平时合作次数多,这会儿见了“走马轻风”他们也表现得十分熟悉,与他打招呼:“轻风,好久没见了。”   “哈哈,好久没见。”   “最近大家都要考试吧?”   “这个时间嘛,肯定的。”   “我就不一样了,”队伍里的仁心谷“郢中白雪”苦哈哈地抱怨,“一天24小时,随时迎接来自公司的召唤。”   其他人登时同情她:“这就是工作党吗?”   “郢中白雪”在玩家的操控下摊手、叹气。   “没事。”李洵安慰她,“我们迟早也有这么一天的。”   其他人:“……怎么办,被不渡说得伤心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只等八点到来、副本开启。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李洵心头暗暗松一口气。到这会儿“采薇”都没来,是不是说明自己又要度过起码半小时不被纠缠的时光了?   他考虑很好,偏偏最后关头,“郢中白雪”惨叫一声:“完——蛋——了——!”   语音频道里,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回事?”   “郢中白雪”用虚弱的语气回答:“刚刚!就刚刚!老板给我发消息,说甲方把新意见提出来了,要我现在修改!半小时以内发给他!”   她崩溃,队伍里其他人也挺崩溃:“啊?现在?”   “郢中白雪”给众人道歉:“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这,唉!”   众人无奈,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好了好了,你去加班吧,也不容易,我们再找一个仁心谷。”   “郢中白雪”又是一连串儿“对不起”,这才退出队伍。留下的人面面相觑,队长“留笙”重新打开帮会频道,在里面喊:“北冥山5=1,仁心谷来!”   等了片刻,得到的回复基本都是“已经有队了”。   想想也挺正常。他们帮会虽然不走纯战斗风格,但能长期留在里面的基本都是挺有追求的玩家。又正好是北冥山开启的时间,能找出一个有空闲的才不容易。   “没办法了。”队长头疼,“咱们试试在公开频道招募吧。”   以他们的配置,想找人还挺容易,只是不能保证对方的水平。   其他人纷纷在频道里扣1,李洵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可有可无地一并扣1。   这时候,帮会频道刷出来一条新消息:“我来?”   “啊?”队长在语音里愣神,“92级仁心谷,她来什么来?”   李洵听着那句熟悉的“92”,眼皮一跳,心头不妙预感攀升。   点进去一看,果然是熟悉的两个字,“采薇”。   不用他开口,“走马轻风”已经在语音里说:“开玩笑呢?9级,根本进不了副本,是新来的吗?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李洵默默给他点赞,这时候,队长又讲话:“说是她可以借个号。”   “那她会用高级号的技能吗?”那个李洵熟悉的清朗嗓音还是不赞同,“还是世界招募比较好。”   队长叹气:“毕竟是帮会里的人,我们平时就会带一带的。要不然这样,就试试,不行的话咱们再换人?”   “走马轻风”明显无语。明面上没在说什么,私下却给李洵发了一串儿省略号。   李洵也回了一串儿省略号。紧接着,“走马轻风”的文字消息来了,问他:“是不是那谁?”   李洵:“对。”   “退队吧。”对方提议,“咱们另外组队。或者今天就不刷了,回南都。”   李洵想了想,“找个理由?”   “嗯……”青年想了片刻,“我舍友说明天还要考试,禁止我继续打游戏。”   李洵笑了,“我们宿舍网断了?但这也不能继续干别的。”   “走马轻风”撺掇,“那就不干了呗。要不然,咱们连麦看电影?最近有一个片子上了流媒体,感觉还不错——等一下,白雪又上线了。”   李洵看一眼队伍页面,果然,“郢中白雪”又加入了进来。   “她老板良心发现了?”对面青年明显乐了,“行吧,不用继续想办法救不渡大佬于水火了。”   李洵心中一动。虽然早前也有这个想法,但到现在,他才算是完全确定,“走马轻风”一开始的反对正是因为自己。   在被烦恼纠缠的时候,得到这么一份关怀,感觉还真不赖。   他笑着回了一句“那可真是多谢轻风大大了”,随即在弹出的进入副本确定键上选择了“是”。   很快,页面开始加载,众人眼前的场景从北冥山上来到北冥派内,正对应了前面“中原门派齐上北冥魔教”的剧情。   众人都是打熟了这个本的,不用队长多安排,金光寺弟子“不吃香菜”已经冲到第一阶段BOSS面前带着人兜圈,其他人则抓紧时间清理小怪。   “郢中白雪”跟在“江不渡”身后,尽心尽力地给他加血。   李洵最先并未太留意这点,直到“走马轻风”开始疯狂在队伍频道里发“+++++”,他忽然意识到,那脆皮刺客的血量已经快掉完了。   甚至不光是他。除了自己的血条是满的,其他人的血量多的只剩下一半,少的就像是“走马轻风”,已经……   嗯,回副本入口了。   队伍频道的一串儿加号成了问号,“走马轻风”直接不客气地在语音里问:“白雪,你怎么回事?要是还要加班,就别来打本。”   同时,又有一条新消息被私发给李洵。他一边放群攻招数继续对付小怪,一边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正是:“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洵没有回复,心里却道:“不光是你,我也有。”   “郢中白雪”慌慌张张地在频道里道歉,“不好意思,后面不会这样了。”   还是打字。队长见了,用语音回复,“得注意啊,仁心谷120级的群疗招数‘枯木逢春’你找找,是个绿色的技能。”   得了,这下子不用预感,李洵心里直接确定。“走马轻风”也直接在语音里开炮:“什么意思?这个人不是白雪?”   “郢中白雪”回答:“抱歉……”   “走马轻风”明显是深呼吸了一下,又问:“留笙,你不会真找了一个连技能都不熟悉的人来跟着下本吧?想团灭你直说行不行,不要浪费别人时间。”   队长:“轻风,你别这么说。我前面也提了,帮会里是有老带新传统的。”   “走马轻风”明显不屑一顾:“传统?我怎么不知道,之前也没见你们这么热心啊。”   队长:“你不是我们帮会的人,可能是不太了解。”   “走马轻风”彻底无语了,“行吧,我不是你们帮会的人,为什么还要跟你们一起打本?”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退出了北冥山。同时,李洵又收到了对方的私信:“南都or电影?”   李洵回答:“or.”   青年:“……”   李洵笑了,“到底什么电影那么好看啊?行,连麦陪你。”   青年:“什么叫‘陪我’,这可是你该付的谢礼。”   李洵从善如流:“没错,轻风大大对我这么关照,我肯定得好好表现。”   青年:“哼哼。”   李洵笑着又回了一句“开个房间等我”,而后切回队伍语音频道。   里面正在炸锅,队长十分难以置信,“他就这么走了?不渡,你到底从哪儿找的这么没有大局观念的人?”   李洵则回答:“帮会里是有老带新的传统,前提是新人掏钱请老人陪练,‘采薇’请你们了?”   队长:“……”   队长:“你那份钱她也给了,就是说和你有点儿小误会,等副本打完出去了再给你。”   “不用了。”李洵礼貌地说,“我觉得这么友好的帮会风格不是很适合我,回见。”   说完这句,他也登出了副本,顺便退了帮会。 第276章 网游(6)   “走马轻风”说的电影是部悬疑片,李洵之前就见过名字,只是并不清楚其中细节。   “那就好。”听他这么说,“走马轻风”明显放松了不少。李洵听到对面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动静,还有饮料罐子被打开的轻微气声。   他又是忍不住笑,说:“你还准备挺充分啊?”   “走马轻风”承认了,还大大方方地问:“要不要给你分一点?”   李洵知道他是玩笑,但也配合,问:“好啊,怎么分?”   “走马轻风”给他拨了个视频请求。   李洵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他是真没打算过和网上认识的人发展出牵扯现实的关系,这点从他把现实、网络身份分成完全不相干的两个账号就能看出来。   但是,“走马轻风”刚刚的确帮了他,为此还算是和“留笙”她们撕破脸……   李洵抿了抿嘴巴,点击了“确认”。   他的电脑速度果然很快。鼠标落下去之后,没有任何卡顿,青年直接看到了另一边的画面。   然后,他又乐了。原来“走马轻风”本人并没有出现在屏幕里,显露在李洵面前的是一堆各种各样的零食、一罐红色可乐,还有一个抱着便利贴的小蓝。   便利贴上写着三个大字,“江不渡”。   李洵一边笑一边摇头,不忘点评:“字不错。”   “走马轻风”明显得意,声音从镜头之外的地方传了过来,说:“那是,我小时候得过市里硬笔书法的一等奖。”   李洵非常配合地发出“哇”的惊叹,又夸他:“不愧是轻风大大,这么厉害!”   青年:“……虽然我挺喜欢这个称呼的,但你不会是叫上瘾了吧?”   李洵“羞涩”地回答:“这不是看轻风大大又帅又厉害,还对我这么好,特别感动吗。”   “走马轻风”听得又开始笑。李洵虽然看不见他人,但能从那些零食的颤动中感受到一些。   比如:“看来轻风大大宿舍条件不太行,桌子竟然还会抖。”   “走马轻风”十分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李洵很确定,自己听到了一声嘀咕:“怎么回事,下面垫的纸呢?”   两人说笑了一阵,屏幕上的电影也开始了。   片子的确不错,没一会儿,李洵和对面的青年都沉浸了进去,专心思考案件背后的凶手究竟是谁。   就是其中一直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让李洵有点分心。   他忍不住往屏幕右下角的小窗口看了一眼,里面依然是那几包零食,还有小蓝牌“江不渡”……嗯?怎么感觉塑料包的数量变少了?   青年凝神细看。   见到旁边摸索过来一只手,迅速地抓走一包薯片,然后:“咔嚓咔嚓。”   李洵:“扑哧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突然,“走马轻风”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李洵说:“你就那么喜欢吃这些?”   “走马轻风”随意道:“饿了。”   李洵意识到:“没吃晚饭?”   “走马轻风”承认了。但听语气,他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李洵“啊”了声,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以他们两个的关系,贸然说“这可不行,还是得吃”不太合适。   他踟蹰片刻,到底不曾开口。只是“喜欢吃零食、喝碳酸饮料”的印象一点点被他笼到“走马轻风”身上,一个经典宅男形象出现在李洵脑海中。   不过,经典宅男的手指会和“走马轻风”一样修长吗?   回想着刚才从屏幕里一闪而过的画面,李洵微微沉思。   这时候,电脑里的案件调查也进入下一个转折点。   此前一直坚称自己并没有遇见受害者、仅仅是凑巧从路上经过的男主在律师的言语之下,情绪出现了第一次崩盘,说:“是,我见过他……”   走马轻风:“咔嚓咔嚓。”   律师开始要求男主重新回忆整个案件的经过。男主明显经历了痛苦的挣扎,接着,一个与之前有些相似,主要发展却完全不同的故事在律师和观众面前铺展开。   走马轻风:“咔嚓咔嚓。”   原来男主不仅仅遇到了受害者,还与对方的死亡直接相关。只是他并非主导,而是……   “哗啦哗啦”。   李洵听着声音,不由地又去看屏幕右下角。   不知道“走马轻风“有没有吃完前面的薯片,但对方已经把手伸向了下一包零食。   手指果然是和刚才惊鸿一瞥中一样漂亮,细长匀称,骨节分明。   大约是和李洵连麦久了,有所放松,他也不像之前那样匆匆忙忙地把手收到屏幕外面了,而是慢吞吞地将包装撕开,取出里面的虾条。   “咔嚓咔嚓”。   手指消失了片刻,重新出现的时候上面带着一点细细的粉末。它的主人对此完全不在意,又抽了一根虾条出来,还和李洵点评:“我感觉男主还是在说谎。”   李洵一顿,看一眼进度条,赞同“走马轻风”的想法,“剧情还有一大半呢。”   “哼哼。”对面的青年应了一声。听着他略显含混的声音,李洵思索、忍耐……最后还是忍不下去了,“你就不能好好吃点东西吗?”   “走马轻风”仿佛不理解他的话:“嗯?我不是正在吃吗?”   李洵说:“我是说,晚饭。米饭,粥,面条。”   “走马轻风”笑着回答:“你管我啊。”   李洵微微一顿,心想,自己果然不应该多话。   其他人都走了,宿舍便显得很空。其实还是原本那个狭小的空间,只是少了很多舍友们活动时会发出的声音。这会儿李洵能听到的,唯有电脑里不断冒出的台词,还有……   “咔嚓咔嚓,”屏幕那边的青年又抽了一根虾条,嗓音里依然带着笑意,“怎么不说话了?”   李洵语气微微发硬,说:“不好意思,是我太多事了。”   “走马轻风”听着,摸到零食袋上的手停顿了一下,语气莫名:“嗯?没有吧——哎呀,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李洵眼皮垂下,心想,还能误会什么?   “走马轻风”用手指在镜头前面晃悠一下,“我是说,你真的要管我吗?那可不能光是管吃饭,其他事情也不能落下。”   李洵一愣。   其实还是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不是嫌你多事”的言下之意他算听出来了。   气温重新回缓,电影里的男主也越来越放松、对律师更加信任,说起更多关于案发夜晚的细节。   “其他事?比如?”李洵问。   “走马轻风”想了想,坦诚:“没想好。就是我们宿舍前天晚上说到这个了,是有个什么事儿都不找你、从来不会吃醋但也不会上心的女朋友好,还是有个事无巨细守着你、你做什么她都要看看情况的女朋友好——我当时觉得前一种情况压根不叫谈恋爱啊,不过后一种情况也有点儿超过了。多大人了,又不是小学生,什么事儿都得让人看着。   “不过,做事情的时候有人问两句,这种感觉应该不错。”   李洵咳了声,瞄一眼屏幕上的零食堆。   “走马轻风”仿佛知道他在做什么,笑道:“可别看我啊,小学生才不会有这么多吃的。”   李洵:“好吧,你说得对。”   “走马轻风”轻飘飘开口:“你难道不应该讲,‘我是个男的,为什么要拿女朋友来跟我举例子’。”   李洵干巴巴:“好像是应该……”但是他有种直觉,真这么接话了,肯定就被绕到“走马轻风”的逻辑里,多半要在里面打转半天,才能找到出口。   “不行,你怎么这么正经。”对面的青年开始叹气,“我都不好意思和你口嗨。算了算了,看电影。”   李洵:“……”看吧,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那可多谢轻风大大口下留情啊。”他笑着说。   “那是,”对方很不客气地接受了这句话,“前面说到哪儿了来着?一般我不会这么想,但男主戏份都这么多了,要是最后告诉我他不是凶手,我肯定觉得导演在敷衍人。”   李洵知道,这番话是在讨论剧情,但也有“转开话题”的意思。他选择配合,同样开口:“思路是有道理的,看后面怎么展现吧。”   就这样,两人一边讲话一边看电影,转眼就到了十点多钟。   期间,李洵的通讯软件在不停地亮。他没点开看,却也能想到是谁在给自己发消息。   李洵一律没有理会。一直到电影结束,他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才把软件打开。果不其然,从“留笙”到“郢中白雪”,再到帮会的帮主和其他长老,一个个都来问他为什么要退出。   其中,“郢中白雪”的一句话让李洵略有留意。   “不渡,我们真的不是有意的。是采薇说喜欢你,想要追你,我们被她说动了,想给她创造一个和你相处的机会。” 第277章 网游(7)   “喜欢”?   李洵垂眼片刻,手指在键盘上停留着,到底按了下去。   是挺不想理的,但人家都招惹到头上了,他再心平气和当君子,也不太符合李洵的风格。   “你能先和留笙把话对一对吗?”李洵打字,“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话发出去,不一会儿,“郢中白雪”回复了,先说:“不渡!你终于愿意理我们了。帮主他们都在说,有什么误会咱们说开就好,你还是回帮会来吧。大家都一起玩了这么长时间了,这次是我们的错,以后一定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又说:“但我们确实没有恶意。我说的是真的,留笙那边也是真的。本来她说想要追你,我们就是凑个热闹鼓励一下,但她又说想和你一起下本。我们劝她,你们两个等级相差太大了,你应该不会愿意带她。她就把咱们的帮规翻出来,说要不然就算是她付费请人。我们考虑了下,觉得这样你也不吃亏,这才答应。”   李洵:“……?”   李洵:“总结一下,还是收了她的钱帮她纠缠我。”   李洵:“你们知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和什么很像?”   这话出来,青年眼看着对话框顶端的“郢中白雪”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片刻后恢复,片刻后又变了回去。   反反复复好几次,李洵看得没耐心了,干脆直接去洗漱。   洗脸、刷牙的一套下来,再回电脑旁边,“郢中白雪”的回复终于来了,是:“不渡,你用得着说得那么难听吗?采薇只是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我们也是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的人了,有必要闹成这样?”   李洵把这话看在眼里,都有些懒得坐下,直接站在桌前打字:“我发现一件事。”   郢中白雪:“什么?”   李洵:“虽然采薇和你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你们真算心灵之友,自说自话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给她说了多少遍别缠着,她不听。向你表示过她是‘纠缠’我,你继续帮她说话就算了,意思怎么还是我在无理取闹?   “看来惺惺相惜确实不看时间,只看人本身。你们挺配的,我就不掺和了。   “对了,麻烦转告一下留笙。她说采薇给我的那部分带副本费用后续会转给我,但现在我看到你们这几个ID就挺烦的,也不想收转账了。麻烦她随便买点火腿肠,喂喂附近的流浪狗吧。”   “郢中白雪”看着他这番话,先是有些发愣。等反应过来“江不渡”的言下之意,屏幕面前的人霎时间怒了,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你什么意思!?”   消息发送——没法出去。   一个红点出现在她面前,毫无疑问是“江不渡”直接把她拉黑了。   “郢中白雪”起先是发懵,随后便气得头都在疼。再看看一边还在问发生了什么、“江不渡”是否回心转意了的群聊,她也不犹豫,刷刷刷便把自己和对面人的聊天记录转发过去。   “采薇,”发完聊天记录,她又在语音频道里劝,“我说真的,他这个态度,真的不配你这么上心。”   “采薇”没有说话。   群里其他人倒是纷纷开麦。有和“郢中白雪”一样,觉得“江不渡”表现太过分的。也有觉得自己一行今晚的做法是不合适,但“江不渡”实在反应过度了的。   “就算真的不想被采薇追,也不用退帮会吧?”   “帮主那边还在问……”   “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唉,先想想怎么给帮主回话吧。那边也说是给江不渡发消息了,但他一直不回。”   “就实话实说呗。”看了片刻群里的内容,“郢中白雪”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他才七八十级的时候就加入咱们帮了吧?好多前期副本还是帮主带着他打的。这就走人了,也真是……”   “白雪,”另一道女声在频道里响了起来,细细柔柔的,里头带着满满的愧疚,“你不要这么说不渡了,都是我的错。”   “郢中白雪”把这话听在耳中,微微一顿,到底叹气。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她说,“这才被这么欺负。”   “采薇”沉默了片刻,说:“我只是喜欢他,但是真没想过把事情闹成这样。刚才看了一下,他还是没上线。给他发加好友的申请,他也没有理我。等明天吧,明天他来了,我去给他道歉。”   “郢中白雪”抽一口气,“道歉?采薇,你……”   “采薇”说:“你们本来都是朋友,要不是我,他不可能退帮会,也不可能这么和你讲话。没事,我来处理。今天挺晚了,你们都先休息吧。”   “郢中白雪”心情复杂,频道里其他几个人也都有点无奈。   “留笙”思前想后,还是劝了一句:“没必要,真的。他的态度咱们都看到了,你去道歉他八成也不会接受,反倒会更凶你。游戏还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不用在其他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采薇”仔细把这话听完了,这才又一次开口,说:“留笙姐,我就是想让自己心里过得去一点。他接不接受都是后话,重点是我去不去做。”   “留笙”也开始叹气了,“唉,行吧。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被人追还不高兴吗?”   尤其“采薇”脾气好,花钱又大方。一个等级不高的账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入他们的圈子,绝对是和她这段时间砸给帮会的钱有关的。   “留笙”有时候都想说,富婆妹妹可不可以不要把性别限制得那么死。可惜“采薇”还真是一心一意地追着“江不渡”,说她当时被追杀的时候特别着急又无助,“江不渡”却从天而降,她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打的,直接就让追杀她的人没了影子。   只是这一下,“采薇”就心动了。可惜的是,她心里的大侠还是没有为她停留。   “可能他正好不喜欢我这个类型吧。”细细柔柔的女声回答。   “哇,他‘不喜欢’?”之前被安排拉怪的金光寺弟子“不吃香菜”发话了,“作为一个男性,我很负责任地判断,正常情况下我们就算真没什么感觉,他不会像他那样的。所以,我怀疑——”   留笙:“怀疑什么,不要吞吞吐吐。”   不吃香菜:“他不会是GAY吧?”   留笙:“噗!”   郢中白雪:“噶?”   采薇:“呃……”   采薇:“我觉得不会啊。香菜不要这么说。”   不吃香菜:“你的文字,还爱他。”   采薇发了个“哭泣”的表情包,心里却想,他真的不可能是GAY。   否则的话——   坐在电脑面前的人微微一顿,无数思绪翻转,最后化作一句“卧槽”。   声音很轻,没有被麦克风收进去,群里便完全没人听到这句不符合“采薇”温柔柔弱人设的动静。   “要真是GAY,”操纵着仁心谷弟子账号,在地图角落打坐的人心想,“这也太……太恶心了吧我卧槽!”   客观上说,他也知道性取向自由。可一个GAY,缺钱了就在游戏里假装异性恋,和无辜的女生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把人家的钱骗走之后就拉黑,之后继续在游戏里当“大神”……   不行了。越是想,“采薇”越是觉得恶心,几乎想要不顾自己之前的计划,直接把整件事在群里讲出来。或者再进一步,到《登仙》论坛里曝光。   “忍住,忍住。”他深呼吸,小声和自己讲话,“光是论坛曝光有什么用?我得让他三次元社死。否则的话,怎么对得起瑶瑶姐?她为这个渣男伤心了那么久,还被PUA到到现在都不愿意报警,说他可能真的是一时急着用钱,之前并没有骗她……啊啊,还是好生气啊!”   ……   ……   没错,虽然用着女号、平时也一直以女生的身份示人,但“采薇”账号操作者其实不是女的。   他叫任舒,是个刚刚上完大一、开学就上大二的学生。之所以加入《登仙》,却并非是对游戏本身多感兴趣,而是想为自己的堂姐任瑶“报仇”。   任舒是在五一放假回家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的。那会儿他们家亲戚聚餐,从小就一直和他关系很好的任瑶也在。可和平时的温柔开朗不同,整个吃饭时间,任瑶都在走神,时不时地看手机。   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可后面任舒去上厕所,回来路上又碰到在给人打电话的任瑶。她不断地拨出一个号码,又不断地被提示“您拨打的账号正忙”。   任舒心想,这不是被人拉黑了吗?   再看看满脸写着难过的堂姐,他已经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人走到任瑶旁边,问:“瑶瑶姐,你怎么了,要不要帮忙啊?”   任瑶最先还是说“不用”。但任舒十分坚持,表现出了十足的关心。被弟弟这么看着、哄着,任瑶最终还是红了眼眶,与任舒说起自己遇到的事情。   “前段时间,”她讲,“我玩儿了一个游戏……” 第278章 网游(8)   任瑶玩的游戏正是《登仙》。   用她的话来说,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看舍友在玩游戏,觉得很有意思。后来被舍友说动,自己也在电脑上安装了客户端。   对PVP那些,任瑶都不感兴趣,只想当一个普通的生活流玩家。采药、搜集食材布料、学习各种生活技能……《登仙》在这方面做得的确非常丰富,任瑶本身也没有接触过太多游戏,于是虽然把网游玩儿成了单机,她也还是玩得有滋有味。   任舒说:“那很好啊!瑶瑶姐,后来呢?”   任瑶继续说:“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人。是在野外碰到的,当时我碰到了一个BOSS,差点被打死,结果那个人来救了我。我们就加了好友,后面经常聊天,对彼此都有一点好感,”一顿,“可能是我单方面对他有好感吧?……正好,后面游戏周年庆,出了很多活动,他就带着我在活动里搜集道具,帮我凑了一个我特别想要的外观。我也很感谢他,所以买了他一直在攒的宝石送他。”   “宝石”是《登仙》里一种可以增加装备属性的道具,级别越高增加的比例就越大,堪称PVP神器。只是获取起来不太容易,要么是去找特殊BOSS赌概率,要么是从系统商店买低级宝石来合成。   前一种渠道省钱,费力。后一种渠道省力,费钱。   任瑶送给对方的是一颗已经融合好的六级宝石。系统商店自然没的卖,所以她是从其他玩家手里收来的,花了将近五千。   对她来说,这个价格算不上高。任家家底不薄,自家就有公司,所有孩子大学的生活费都在两万上下。拿五千块钱送礼物,对任瑶来说仅仅是迟一些买想要的包。   看到收到礼物的人高兴,她也就高兴了。   “那之前,他就是对我挺热心的吧。”五一的餐厅里,任瑶继续给任舒讲。两人已经不在走廊了,而是转移到了大堂角落的吧台。给各自父母发了消息,用的理由是任舒有些保研上的问题想向正好在读大三的任瑶请教。   说法很正当,两边父母都没有拦着他们的意思,所以任舒可以安安心心继续听姐姐讲话,“那之后,他对我就特别热情了。也给我送礼物、买时装。再后来,就向我告白了。”   任舒忍不住了:“瑶瑶姐,他套路你啊!”   任瑶苦笑:“我现在是知道了,但当时……唉,当时就是特别沉浸,也是因为对他有一开始的滤镜吧。现在想想,我也发现了,他送我的东西加起来价格还不到我送他的十分之一。”   时装再贵,一整套下来三位数也能打住了,装备却是个无底洞。   除了最开始那颗六级宝石之外,任瑶陆陆续续还送了对方四五颗六级,甚至是一颗七级宝石。光在这上面的花费,就将近五万块,还不算她给对方的时装外观。   “然后呢,上个月初,他突然给我说家里出了事,接下来得有一段时间不玩游戏了。我还关心他呢,想知道他碰到了什么。可他讲得含含糊糊的。我问了好久,他才说是家里有长辈住院了,他要去照顾。   “这是大事啊!我肯定不会说他不能去。再说了,我们那时候也不光是一起玩游戏,现实里的联系方式都有,平常在微信里讲话就行。   “他说不想让我跟着担心,所以没特别详细地和我说家里的事。但他一直表现得很累很疲惫,我就问他要不要帮忙……他说我也没办法帮忙,那么累主要是因为他又要上班又要到医院照顾人,一天到晚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我就和他说,还是请个护工吧。他说没钱,我又主动说帮他请。”   “瑶瑶姐,”任舒忍不住感叹,“你是菩萨吗,这么明显的套钱话术你也往里跳?”   任瑶原本就难过,听到这话,眼圈更是直接红了。   任舒看在眼里,赶忙道歉:“姐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继续。”   任瑶苦笑:“你也觉得我很傻,是不是?……但我到现在都觉得,他拿了钱以后就不理我,是因为真的太忙了,不想再在我身上消耗精力。”   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这样子,任舒心疼极了,安慰她:“怎么就你傻了?是那人太狡猾!他不回你是吧,那咱们直接找警察,把钱追回来。”   任瑶没有接话。   看着姐姐低着头、手指捏着吧台纸杯的样子,任舒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堂姐还对游戏里认识的那个人渣有挂念!   果然,任瑶再开口的时候,就是说:“钱都是我主动给的,也没说是他朝我借,真的能追回来吗?……再说,万一他真的是最近太忙了呢。家里出事就算了,还要被警察找上门,是不是太为难了?”   任舒气得不行,又不想太刺激到姐姐,于是转变话术,问起渣男的具体情况。   心里已经开始打算了。姐姐不愿意给,他就自己把渣男找出来。到时候,就算真追不回来钱,也要让渣男付出代价!   “行吧。”任舒勉强说,“到底是个什么游戏,《登仙》是吧?魅力这么大。”   他仿佛是要转移话题、让姐姐不要老想着糟心的事儿。任瑶领会到这个意思,也配合弟弟的话锋,道:“游戏是很好玩,而且画面做得特别漂亮。唉,就是我最近本来就忙,心情又……也挺长时间没上了。”   她讲着话,还在手机相册里翻出自己找人截的图给任舒看。   任舒原本只是在感叹“漂亮”,等听说这种“照片”在游戏里也是一种产业,很多人会专门花钱找人来截图之后,他咋舌不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好姐姐,难怪你会被渣男盯上!”   就算任瑶没说出更多细节,任舒也已经能推测出整件事的发展了。渣男最开始是“英雄救美”吗?得了吧,十有八九就是冲着他姐姐那一身时装去的。一个一看就有钱,还不太会玩游戏的女玩家,不就是送到眼前的肥羊吗。   “这个就是渣……呃,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任舒指着图上另一个反复出现的账号问。   “对。”任瑶回答。   任舒仔细去端详图上的身影,看到他腰间带了一把剑。又看到旁边印着带有两个ID的水印,分别是“江不渡”和“遥遥晚晴天”。   后一个一看就是他姐姐,前一个,应该就是渣男的ID了。   任舒继续问:“游戏里都有什么门派啊?”   任瑶给他介绍:“一共有十个,我是‘仁心谷’,就是医疗。还有擅长蛊虫的‘五仙门’,擅长机关的‘蜀门客’……”   “蜀中唐门。”任舒一下子笑了,“武侠小说里那个。”   “对,”任瑶也笑了,只是眼圈还带着一点红色,“这个游戏就是武侠风。还有‘金光寺’‘摘月楼’‘青霄剑阁’……”   任舒听到“剑”字,立马开口:“这个人是‘剑阁’?”   任瑶点头:“嗯。另外还有‘无上刀门’‘金吾卫’……这个是皇家势力。”   任舒:“原来如此!”   后面任瑶还说了挺多内容,但任舒都没太认真去听。   他仔细在心中过着已知信息。门派和ID都有了,一定要说的话体型也算个线索。但光是这些,想知道渣男身份还是太难。毕竟以他之前玩游戏的经验,一个游戏不得有大几十个服务器?   还是直接问吧。“那姐,你是在哪个服?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有点想玩了,到时候咱们一起。”   “我?”任瑶抿了抿嘴,“我最近都不想玩了,没心情。马上又要大四,我爸才和我说,这个暑假就去公司实习。”   没成功得到答案,任舒一阵苦恼。可再开一次口,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目的明显。看瑶瑶姐对渣男心慈手软的态度,她一旦听出自己想干什么,就绝不可能再和他说出真正答案。   任舒只好自我安慰,不如他先查查,没准儿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抱着这个念头,当天晚上,青年就成功地摸入了《登仙》论坛。   好巧不巧,正首页就挂着一个帖子,“今晚江不渡和走马轻风要上比武台!说是可以观战,有人要一起吗?”   任舒眼前一亮,立刻点进去看,见主楼写着:“职业选手咱们是比不上了,手速就给人限制住,但标题两位还是有普通人学习模仿的空间的。正好lz也是爬树门,之前就从不渡大佬哪儿学到了好多操作技巧,今晚一定得去看看。”   下面刷刷刷起了一串儿回复。任舒大致扫过,很多都是说“这两个人怎么又打起来了”“我们‘渔歌唱晚’第一cp,你们懂什么”“观战+1,到时候要不然直接拉个房间”……   青年“怦怦”心跳,一面想,自己能有那么幸运吗?一下就撞到正主。一面想,渣男就是渣男,瑶瑶姐还在伤心呢,他已经重新回游戏了! 第279章 网游(9)   虽然已经在心里把人骂了一遍,但任舒还是严谨地去查证了一番。   等到“爬树门=青霄剑阁”的等式在他心头落地,他终于算是确定了八成。ID一样,门派一样,体型一样,这要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剩下两成,则是在后面真正进入游戏,被“江不渡“救下来的时候得到了确认。   看着对方手起剑落、清理掉游荡在自己面前的野外BOSS时,任舒简直要被气笑。面对不同的人,“江不渡”用的手段都一模一样!   真无愧于他特地加了和瑶瑶姐一样的门派,又像瑶瑶姐一样把游戏里最贵的时装套在身上。   任舒花了好大功夫平复呼吸,这才能在“江不渡”解决完BOSS的时候上前,假装开心感动地和对方道谢。   “咱们加个好友吧。”他说,“要不是你,我刚刚肯定没了,必须得好好谢谢你。”   青年一边打字,一边心想:“你不是爱钱爱到连家里人都不要了吗?”竟然能拿家人病重来当骗钱的手段,“我现在直接给你,看你上不上钩。”   正琢磨呢,就见一身青衣的剑客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任舒一愣。   发展出乎预料,他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拉着地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一遍,确定“江不渡”是真的走了。   任舒百思不得其解,坐在原地愣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之前在系统商店看到过一个道具。   “雁过有痕”,使用后可以得到任意玩家的坐标。有次数限制,一百元宝一个,官方充值价格就是一百块钱。要是在玩家市场上拿金币换元宝,还能便宜一点。   任舒却不会是为了省钱去麻烦自己的人。他看了一眼账户余额,果断下手,甚至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儿买。   之前也没想到啊。“江不渡“在的帮会他查过了,不收低等级小号。原先是想等自己级别高了再申请加入,然后近水楼台。可现在,机会从天降。   青年摩拳擦掌。没一会儿,就跟“江不渡”在另一个地图偶遇。   “大佬!”他立刻把频道切换到“附近”,看自己的游戏角色在青衣剑客身边冒文字泡,“好巧,咱们这就又见面了。”   “江不渡”终于回复他了,但是只给了他一个问号。   任舒摸了摸下巴。怎么回事?难道这是打算欲迎还拒?   “我是刚才你在‘龙井湖’救的人。”一身粉色的仁心谷女弟子在“江不渡”旁边蹦蹦跳跳,“你怎么那么快就走了?我还在想要给你什么谢礼呢。”   想到刚才可能还是说得含糊了,当下,任舒干脆明确把“谢礼”两个字点出来。   “江不渡”看在眼中,冒了一串儿省略号给他,又说:“不用。”   任舒这下是彻底惊讶了。怎么回事,难道……因为在瑶瑶姐那里搞了一把大的,所以他想收手?   没那么容易。他既然要为姐姐“报仇雪恨”,就绝不会被这一点挫折打倒。   “用的用的。”仁心谷弟子继续在一边转圈,“大佬,我给你发好友申请了,你通过一下。”   “江不渡”又冒了一串省略号。接着,他竟然再次从任舒眼前消失了!   任舒看得目瞪口呆,难以理解,“我是要给你东西,又不是要吃了你,跑什么跑?”转而开始反思,“还是说我不该和瑶瑶姐进一个门派,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要是渣男真会因此心虚、良心发现,倒是个不错的发展。可惜过了两天,任舒打着“上次咱们说是聊保研的事儿,可姐你还什么都没和我说呢”的旗号去找任瑶,只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让他失望的同时又不算意外的结果。   “还是联系不上。”   任瑶说。   任舒听着这话,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想骂渣男两句出气,又觉得以堂姐的善良,自己真骂了她说不定还要来劝。任舒只好十分憋屈地把脏话咽了下去,转而试探:“唉,不说这些了。姐,我那天不是讲我也想试试那个游戏吗,现在已经下下来了。”   任瑶一愣,笑了:“你还挺有行动力。也是,大一大二还不是很忙,到大三就是一堆事儿了,趁现在多玩玩。”   任舒说:“姐,你真不继续玩儿了啊?我还想着让你带带我呢。”   任瑶说:“我都把客户端卸了。不过你要是真要玩,我可以把号给你,里面买了挺多东西。”   任舒:“嗯?好啊!”   任瑶把账号密码发给他,当天晚上,任舒就自己登了上去。   虽然已经肯定了“江不渡”的身份,但万一给人冤枉了呢——抱着这个想法,任舒打起精神,研究起了堂姐所在的服务器。   有好几个,每个服务器里的游戏角色等级都不低。基本都是仁心谷弟子,但也有零星其他职业。   任舒现在在的“渔歌唱晚”服务器正在其中,不过,另几个任舒也上去搜了搜,看里面有没有叫做“江不渡”的男性剑客。   还真给他搜到一个同名,但人家是个五仙门女弟子,最后登录时间也在去年了。   任舒撇嘴。他就知道,那么多的“巧合”,指向的一定是“必然”。至于“江不渡”为什么突然转了性,仔细想想,以瑶瑶姐的话,那家伙其实从来没有主动问瑶瑶姐要过东西!都是瑶瑶姐“发现”他有需求,然后主动送出去!   至于是怎么发现的,当然就看“江不渡”的表现了。   意识到这点,任舒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他给自己做了半天心里建设,这才重新登录“采薇”,然后——暂时没有去找“江不渡”,而是搜索了他们的帮会,仔细研究加入规则。   还真被他找到一个“后门”。大部分情况下,帮会是看等级和装备分来审核人员的没错。但帮规最后一条也写了,钞能力有用!   那任舒还等什么?他当即私信了帮主,拿元宝开道,直接成了“一枕江湖梦“帮会里等级最低的成员,并且由帮主亲自安排了几个高级账号带他升级。   “留笙”“郢中白雪”都是其中成员。知道任舒是大金主,几个人对他的态度都很不错。最初的时候,她们也有直接把任舒叫“老板“的。但青年一是担心露馅,哪天碰到“江不渡”了,对方直接看出自己的用心。二是本身也不习惯,所以他和陪玩团们专门讲过,叫自己ID就行。   “我是第一次玩游戏,主要还是想交朋友。”   这自然是假话,可同时也是堂姐人设的又一次复刻。既然“江不渡”不像猜到“采薇”背后是谁的样子,任舒也就不吝于把任瑶再次摆到渣男面前,以此来看渣男什么时候会再次下手。   “行。”留笙几人答应下来,“那以后就叫你‘采薇’了。”   任舒抿着嘴巴笑了笑。   “什么叫甜妹啊。”听着他笑起来的轻轻响动,“留笙”忍不住感叹,“像我,往比武台上一站,人家还以为我是个男的。”   “郢中白雪”则笑道:“那是他们妒忌你技术好。”又说,“对了采薇,咱们门派一样,你有什么操作上的问题都能问我。”   任舒又笑一笑,说:“谢谢。”   同时心想,看来自己搞的这个变声器还真不赖。他只是正常讲话,落在其他人耳中却完全是细声细气的女孩子声音,一点儿破绽都听不出来。   又和几人聊了会儿,任舒开始有意无意提起重点了。   “我之前看了一下帮会成员名单,”青年说,“‘江不渡’也在你们这儿吗?我之前在论坛看科普的时候就见过关于他的帖子,说是技术可好,好多青霄剑阁的玩家都学他。”   留笙:“是吧,不渡可厉害了。等你等级上来,有机会带你和他一起下本。”   任舒:“真的吗?太好了!”   他表现雀跃,期待起“留笙”画好的饼。可惜期待了两天,他又发现光是等在原地可不够,自己必须得主动出击去。   这才有了后面天天围在“江不渡”身边的事儿。这场面还不凑巧地被帮会里的人看到,截图发进群里。还好任舒当时没多说什么,截图的人也只是打个招呼,没有引起太大注意。   不过,“留笙”“郢中白雪”“不吃香菜”这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人例外。几人另外拉了小群,“留笙”在里面偷笑,说:“看来采薇比我们几个的行动都快。”   任舒在群里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包,“你们还笑我,不渡大佬压根不理我,他也太高冷了。”   “哈哈哈哈,”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起来,其他人更是一阵打趣,“你也不是爬树门的,怎么那么关注不渡?”   任舒想了想,把自己被“江不渡”救过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几人恍然大悟。心里是觉得任舒夸张,生活又不是电视剧。但人家是金主……呃,不让自己叫他金主的金主,“没事,他平常也要下本的,就等你120级了。”   任舒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有点等不及。 第280章 网游(10)   姐姐还在为了渣男难过,渣男却过得潇洒快活。这种日子,当然是越早结束越好。   所以任舒提出了“把他也算进我花钱请的‘陪练’”计划。想了想,觉得不保险,又委婉地要求:“不过他对我好像有点误会,要不然,你们先别说队伍里的人是我?”   “留笙”等人更加觉得不至于了。以她们了解中“江不渡”的脾气,真要是反感“采薇”,后者压根没法安安生生地待在帮会里。反过来看,既然他没有对这金主的存在多说什么,那就绝对谈不上误会。最多最多,是那人不太喜欢和低等级小号打交道,整天都只泡在比武台上。   她们在另外的小群商量了几句,给“采薇”回复:“行。”   电脑屏幕前,任舒开始雀跃。   屏幕后,小群里,他们常用队伍里的另一个人,蜀门客“愤怒的土豆”正在说:“这样真合适吗?”   “郢中白雪”回答:“咱们也不是要把采薇给的酬劳吞掉。有钱拿,就当普通做兼职呗。”   也有道理。“愤怒的土豆”不说话了,其他人也没太把事情放在心上。谁能想到,“江不渡”竟然为此退帮会了呢?   几个人一直在群里说到十二点多。从“不明白江不渡”,到“算了,我们换个话题”——新话题出来不到十分钟,总有人又要扯到“江不渡”。   而在他们还在折腾的时候,“江不渡”本人李洵已经睡着了。   虽然刚刚经历过糟心的事儿,但他这晚睡得还不错。到第二天,虽然理论上不需要早起,但他还是七点多就睁开眼。又在床上磨叽了一会儿,八点多,青年才开始洗漱。   等把自己收拾清爽,他从宿舍离开。期间,目光有从电脑上扫过,却并没有停留。   “走马轻风”这个点应该已经开始考试了。   李洵心想。   倒不是自己上了游戏就只能找他一个玩儿,但想也知道,真上线了,“采薇”没准儿又要在他身边晃荡。这样状况中,最好的选择还是去比武台。   而比武台为限定的话,的确是叫上“走马轻风”更有意思。   既然人不在,他便不着急。出了门,连食堂都没去,先到操场跑了半小时,出了一身热汗,又洗了个澡。往后,才慢悠悠地拎着豆浆、咬着油条回到宿舍。一看时间,其实也才九点出头。   青年靠在椅子上,身体往后,椅腿便翘起来,只留一根在地上,被他控制地晃晃悠悠。“九点,走马轻风应该还差一个小时……”正想着呢,手机屏幕一亮,原来是他的特别关注上线了。   李洵没动,就那么一边咬油条,一边盯着屏幕看。直到那个熟悉的头像弹了出来,是“走马轻风”给他发消息,说:“考完了!”   李洵终于让椅子落地,把豆浆放在桌子上,用空出来的手拿手机,“这么快?”   “走马轻风”给了他一个的戴着墨镜、一脸得意的emoji,说:“提前交卷。”   李洵没太意外。开卷考试并不意味着人可以完全不动脑子,别的不说,想把正确内容从书本上翻出来也是个技术活儿。同时,要是真对书上的内容非常熟悉,自然能做到和“走马轻风”一样的速度。   他问:“那你现在是?”一顿,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是等不来人,“回家?”   “嗯。”对面的青年大约正在走路。不耐烦打字,于是干脆给他发语音,“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拎起来就能走。坐地铁回去,半小时应该够了吧?”   李洵还是头一次知道:“你在本市上学?”   走马轻风:“嗯哼。”   李洵:“那还挺方便。”   走马轻风:“是吧。最开始我还想着走读呢,后来又觉得麻烦……”   李洵笑了:“你们没有大一不能外出住宿的规定?”   “没啊。”走马轻风用很轻快的语气说,“你们有?”   李洵:“嗯。”   对话框另一端,走在人群里的青年笑了。没再和“江不渡”发消息,而是自言自语:“这个规定……”说着,笑意又扩大。   昨晚和李洵讲话的时候,他生出了一种奇妙的猜测。   当然,现在还只是“猜测”,“江不渡”又是一直表现得界限分明,绝不愿意把现实和网络混在一起。青年尊重他,同时也不免去想,说不定真就那么巧呢?   没关系。还有一个月,事情自然可以见分晓。   他没有“冷落”对面的人太久。在心里盘算了会儿,对话框就又冒出来语音条,关心地问:“昨天就想说了,那群人后来有再找你麻烦吗?”   李洵回答:“有,不过问题不大。”   青年:“你也太倒霉了。”   李洵:“我也觉得。”   青年:“嗯,我家附近有一个庙,还挺灵的,回头我去替你拜一拜。”   李洵:“哈哈,那我先谢谢你了。”   青年:“你是不知道,过年的时候庙前能被堵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抢着第一个进去,好上头香。”   李洵:“这么热闹?”   青年:“是啊。不过真头香基本在开业之前就被别人定了。”   李洵:“诶?还有这事儿。”   青年:“哼哼。”没多说,心底却想起自己高考那年,外面的天黑蒙蒙,他困得整个人都迷糊,就这么接到父母的电话,催着他往庙里走。   头香有用吗?他觉得没有。不过后来他高考的成绩明显让父母挺满意,那就当它有用吧。如今说起,正好让里面供奉的菩萨分点运气给“江不渡”。   两人就这么一路闲聊,期间李洵吃完了东西、点开了游戏,一时却没有登陆。   他还是有点心烦。另一边,“走马轻风”大约是在几条语音里都没变化过的背景音里听出端倪,说:“要不然这样,你先登我的号,搜搜‘采薇’有没有上线。”   李洵叹气,“怎么就搞得像是我怕了她一样?”   “你也确实不容易。”对面的青年说,“不过你帮会也退了,要是实在在这个服待得不高兴,干脆转出去呗?”   “……也是。”李洵接口。   他没表现出太多情绪,“走马轻风”却似乎从这短短字眼中听出什么。转眼,下一条语音又到了,说:“想想怎么又不得劲,又不是你的问题,怎么是你走而不是她走——我说,要不要试试换号上比武台?”   分明是同一句话,前后意思却完全跳跃。生硬了点儿,但确实把李洵从原先那浅淡的不快里拉了出来,“换号?”   “对啊。”对面的青年兴致勃勃:“我就是突然想到的。和你打了这么久,除了摘月楼之外我最熟的门派就是爬树门了,之前不是还专门练过爬树门的小号来看技能嘛。不过一直没用过装备分高的大号,趁着这个机会,正好试试呗?   “当然,”他又补充,“你不想的话就算了。我还是先把我账号密码发你,总之你先看看‘采薇’在没在。”   “也行。”李洵还真没什么不愿意的。《登仙》在账号保护方面做得不错,就算别人知道他的密码了,在各种防护的加持下也很难把他仓库里的东西怎么样。单看“郢中白雪”昨天能直接把自己的号给“采薇”,就知道这在玩家当中实在不是问题。   再说,“走马轻风”也不是别人。   两人顺顺当当地交换了登录方式,李洵看着那一串儿乱码似的数字字母,忍不住一笑,开始登陆。   很快,一个紫衣刺客从屏幕外跳了出来。最先戴着斗笠,显得十分神秘。在屏幕正中站定了,又把斗笠摘下、塞到背后某个虚空空间,把腰间的酒葫芦拿起来喝了一口。   同时,背景音响起,是:“人生在世,便该逍遥!”   李洵又是一声哼笑,点击进入游戏。   昨夜人是在北冥山走的,这会儿摘月楼的小人自然还在山上。夜间北冥派NPC身前总显得挤挤挨挨、人满为患,眼下倒是空旷多了,近乎没什么人在。   与中原地图的满目绿荫不同,这里映入李洵眼帘的是一片橙黄色。山上还好,往下却是一望无尽的戈壁。   李洵本能地去点开背包,想找“瞬移符”。   发现自己找不到,他才记起来,这不是自己的号。   青年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操控小人往驿站NPC身边跑,同时和“走马轻风”抱怨,说:“你怎么不做那个‘瞬移符’任务?这玩意儿用起来特别方便。”   “没耐心。”对面青年随口回答,李洵从他的背景里听到了地铁的提示音。不过只是寻常开关门提示,没有涉及青年如今所在的车站名。   “也不是特别麻烦。”他说,“说是隐藏任务,但接取地点是固定的。”   “嗯,就是后面要连着做十五轮。”青年回答,“有这个时间,我已经把地图跑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唉。”李洵叹气,“这样吧,看你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如我帮你做?”   “哎?”青年的嗓音明显振奋了,“这么好?谢谢不渡大佬!” 第281章 网游(11)   能被“走马轻风”嫌麻烦的任务,自然不可能在他到家前的短短二十多分钟里做完。事实上,当青年告诉李洵自己已经在电脑前面坐下了的时候,李洵还在海边打怪,预备取得第一轮任务里需要的道具:夜明鲛珠。   这东西不难得到,掉落它的怪物只有60级。只是需要的数量多了点,足足100颗。光是等夜明鲛刷新,就要花上不少时间。   没一会儿,“江不渡”踩着轻功来到摘月楼弟子身边,和他一起打怪。   李洵:“……”他更蹲不到新刷出来的夜明鲛了。   眼看青衣剑客在一旁表现得十分卖力,青年干脆停下动作,专门在一边摆姿势。   一会儿是“崇拜”——“走马轻风”捧着脸,眼前冒星星地看着“江不渡”,一会儿又是“助威”——“走马轻风”一只手放在嘴巴旁边,另一只手像是挥舞打CALL棒一样不断在身前晃动。   语音频道里的青年微微无语:“玩儿这么开心?嗯?”   李洵笑眯眯道:“轻风大大太帅了,控制不住。”   青年:“……”李洵觉得他应该是又哼了声,只是动静不大,自己只听到一点细细的尾音。接着,他又忙活了起来。   毕竟东西是给自己用的。“江不渡”没有提出的时候,他是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可人家连任务都给他接了,“走马轻风”就也想要完成。   毕竟怪物级别不高,就算等待刷新麻烦了点儿,两人还是迅速把珠子集齐。   交任务的时候,NPC看着珠子,十分感怀:“当初父亲出海,正是这些夜明鲛围上了他的船,让他再也没有回来……到现在,也算是大仇得报。”   说着,身子婀娜的女孩儿捂住面颊,轻轻哭了起来。同时,下一个任务刷新了,是她请“走马轻风”把其中99颗珠子带给下一个NPC。很显然,对方就是新任务的接取对象。   李洵和“走马轻风”一起离开,跑到另一张地图。期间,青年明显感怀,和李洵说:“你知不知道,我都多久没有做过这种任务了?”   李洵回答:“轻风大大真好,为了我破例。”   青年被他逗笑。笑声当中,李洵又听到了熟悉的“哗啦哗啦”声音。   他一下子意识到:“你不会还把那些零食带回去了吧?”   “没有。”对面的青年说。   李洵正要安心,就听到对方继续道:“在宿舍的都留给舍友了。哦,开了包装的肯定是我拿回来,不过现在那些还在箱子里。”   李洵微微头疼,“这都十点多了,待会儿就要吃午饭。”   青年:“嗯。”   李洵:“你不会午饭也要吃这个吧?”   青年笑了,慢悠悠地说:“你真的要管我?”   李洵面无表情:“不管,就是我们青霄剑阁有规定,弟子不能和把零食当饭吃的人聊天。”   “哈哈哈哈。”青年被他逗得不行,“你真是……放心吧,我点外卖。等等,你帮我参谋一下,具体吃什么比较好?”   李洵默默在心里给“走马轻风”盖了个“厨艺为0”的章,同时说:“等等啊,我看看今天食堂还有什么。蒸菜?”   “我搜搜。”青年说,“‘小碗蒸菜’,是这种吗?”   李洵:“对。”   青年:“看起来不错啊,还有汤。小酥肉,上海青,土豆丝……肥牛……”   眼看他念叨的菜名越来越多,李洵提醒:“等等,别点太多了。”估摸一下自己的饭量,“我一般是两荤一素,最多加个汤。”   “听不渡大佬的。”青年笑道,“点好了,说是十二点送到。行,咱们来看新NPC要怎么找……”   隐藏任务说是一共十五轮,可实际上,那是指“主体环节”。其中很多单纯跑路的对话交接,都没被算入其中。   李洵给“走马轻风”开了任务共享。看对方兴致勃勃,半点儿不像是之前语音当中表现出的懒散,他心中略有感慨,干脆又点开“跟随”。   对面青年负责用自己的账号跑路,他负责在后面遛弯。   “到了到了,刘家村。”青衣剑客在任务提示指引到的NPC面前停下,选择“交喂,于小衍付”。紧接着,又得知对方并不是前面的渔村女孩儿需要他找的人,只是后者行踪成谜,自己需要先在村子里打听一番,才能得到对方去处的线索。   “果然麻烦。”李洵便听对面的人咋舌。情绪变化这么快,引得他哭笑不得,哄:“所以得一口气搞完,否则后面不知道得拖到何年何月。”   青年:“没事,你知道我密码了,后面随时可以……”   李洵:“嗯?轻风大大,让我打工的话费用很高的哦。”   青年笑了:“你前面说帮我做了,语音条都还在呢。”   李洵:“也没说‘做完’啊。”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其实就是“做完”的意思。不过,不能是“走马轻风”跑到一边儿逍遥了,自己吭哧吭哧地下苦。   对方现实生活里忙,没时间上游戏。或者上了游戏,跟在自己身边一起聊聊笑笑。这两种情况,他倒是不介意出力。   ……不过现在来看,出力的好像还是“走马轻风”本人。   意识到这点,李洵摸了摸鼻尖。倒不至于心虚,只是后头在村子里打转的时候,他自己也仔细了起来。   没一会儿,一个缩在屋子后面的影子被他眼尖地看到了。李洵连忙出声提醒:“在那边!”   青年:“哪里哪里!”   李洵:“右上角。”说着,就要去追。奈何一时心急,忘了两人互换账号的事情,习惯性地用了青霄剑阁的轻功操作模式……   李洵从半空跌落,摔掉一点儿血。   “走马轻风”又开始笑,“哈哈,你小心一点啊!”   一边发出动静,一边从紫衣小人身边飞了过去。袖袍在空中展开,以李洵的视角去看,就像是一片浮在半空中的云彩。   还挺帅。他在心里嘀咕。不愧是我的账号。   虽然有这一点插曲,但后面两人还是顺利追上了逃走的NPC。   过程还真不容易。这似乎被系统有意设定成一个“追逐”任务,他们速度越快,NPC就也越快。还特别狡诈,经常往摘月楼弟子的视线死角里钻。   好在旁边另有一个青衣剑客。摘月楼弟子看不到的地方,剑客通通能瞧见。不等躲在草垛后面的NPC绕出来,剑客已经站在草垛上,垂眼看着下方身材瘦小、身形佝偻、满脸警觉的老婆婆,以自己的身体给摘月楼弟子当坐标。   后者迅速追来,和剑客一前一后,将老婆婆完全堵住。   李洵终于有机会动手,点击老婆婆对话:“老人家,我是受何家渔村何小秋的委托,过来给您送夜明鲛珠的……”   任务继续推进。原来这老婆婆年轻的时候是方圆几个城镇当中最有名的织娘,当初最出名的就是一手将鲛珠碾磨成砂,再与其他材料一起纺成细线、做成鲛纱的手艺。然而她虽不杀鲛人,手中经过的鲛珠却实在太多,由此上了鲛人族的记恨名单。   等到她的丈夫带着女儿、女婿一同出海,一片浪花拍了过来,直接将三人卷入海中,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晚上,织娘做了一个噩梦。她见到自己的家人站在水中,身边全都是徘徊的鲛人……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碰过自己的织布机,那绚烂轻薄的鲛纱也直接失传。   而渔村女何小秋这回请“江湖大侠”来找她,就是要告诉她自己帮她报仇了。原来当初那艘船上不仅有织娘的家人,还有何小秋的父亲和叔叔。她还通过两个玩家给织娘带话,说:“鲛人残忍,从前有人杀它们,也是因为它们祸害船只、祸害海边之人在先,如何就是大娘您的过错。”   一边翻NPC的台词页,李洵一边和“走马轻风”感叹:“我怎么觉得现在的追逐难度比之前低了?”   青年:“低了?……看来之前比现在还要麻烦。”   李洵好笑:“怎么回事啊你。往积极的地方看,咱们已经做完两环了。下一环,应该是……”   他做这一系列任务的时间太长,有点记不清细节。虽然“有经验”,但也得和“走马轻风“一起再看介绍。   匆匆扫了几眼,李洵恍然:“对了,是这个。穿上鲛纱的衣服,咱们就能进到鲛人领地不被发觉,去把它们新抓的人救回来。”   总的来说,这一系列任务都是和海有关的。完成过程中,玩家会一点点发现海中仙人存在的痕迹,最终在他们遗留的洞府当中找到一个宝箱,瞬移符就在里面。   以现在的进度来看,李洵十分乐观地觉得,两人花上两天时间应该能把它彻底完成。   前提是中间不出别的岔子。   比如——十一点出头,“走马轻风”一边嘀咕“外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一边从电脑前面离开。这时候,一个粉色身影正好从旁边跳了出来。   李洵:“……”他开始认真考虑,“走马轻风”身上是不是自带一个驱逐“采薇”的隐藏功能。否则的话,怎么人一走,“采薇”就冒出来了。 第282章 网游(12)   任舒是来“道歉”的。   说是“道歉”,其实他也想到“江不渡“不会轻易接受。再来一次,一是想最后努力一把。自己在眼下账号上投入也挺多了,不差钱是真的,可这也不代表他喜欢拿钱丢水里。   二是巩固“采薇”痴情的人设。就算他后面换路线、换账号,不用这个身份了,眼下发生的事却还都停留在所有参与者、旁观者的脑子里。日后他从别的渠道成功了,这些就都是能被翻出来给“江不渡”社死添柴加火的东西。   两者相加,粉色文字泡从仁心谷弟子脑袋上冒出来,说:“不渡大佬,听帮会的人说,你好像误会他们了。我这次过来不是为了自己,主要是想给其他人解释一下。”   “江不渡”毫无反应。   “采薇”并不气馁。事实上,对方这会儿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继续看他讲话,已经让任舒十分惊喜、满心再接再厉。   “他们对你绝对没有恶意,真的是我求他们帮忙。”粉衣服的女角色继续说,“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但是不要为了我搞得你和朋友关系不好。”   一句句话出现在屏幕上,长期没有人操作的青衣剑客开始自动做待机动作。长剑在他手中抛起,挽了个干净漂亮的剑花。之后,剑客仿佛对自己做的一切非常满意,便把剑收回身前,爱惜地在上面抚摸。   采薇又道:“从昨晚到现在,帮会一直都在说把你请回去,他们真是很努力地在考虑要怎么和你说,只是你一直不理他们……”   李洵心想,怎么回事,“走马轻风”取个外卖是不回来了吗?这么长时间,都足够自己上楼、下楼了。   他不耐烦看“采薇“继续叨叨,又不能放着旁边的账号不管。最重要的是,摘月楼弟子还没有能让他直接消失在“采薇”面前的瞬移符。   情况略有为难。这时候,“走马轻风”略带笑意的嗓音从李洵脑子里冒出来。他要李洵发追杀悬赏,自己接活儿。李洵则说,自己才不要眼看“走马轻风”赚这笔钱。   这不是巧了。   还是那句话,摘月楼弟子杀仁心谷,可没有门派声望方面的处罚。   任舒一心一意地打字,完全没有留意到,旁边的紫衣小人已经摆出了读条的姿势。   他又敲了一行替帮会成员解释的话出来,正要发送,眼前的画面突然黑了。   任舒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是看清楚屏幕上的复活倒计时,他才后知后觉,脱口而出:“你杀我????”   同时,终于拿外卖归来的“走马轻风”看着倒在地上的粉衣小人,同样惊讶:“嗯?你终于下定决心轮白了?”   李洵言简意赅:“她实在太烦了。”   “哈哈,“青年还是笑,“是不是快复活了,要帮忙吗?”   李洵:“不用。”   青年:“嗯?这么身体力行。”   李洵:“或者,杀一次就帮我做一天门派任务。”   青年:“……”   耳机里溢出的笑声更大了,李洵近乎能想到对面人肩膀都颤起来的样子。   “想得美。”果然,“走马轻风”才不会答应这种条件,“不过她已经92级了,真动手得花不少时间吧?要我说,你还是去发追杀令。”   李洵没接话。   这会儿“采薇”终于等到了倒计时结束,重新从地面站起来。可惜什么都没来得及干,眼前的场景就先发红,再变灰,死得比前一次还要快。   最让任舒无法忍受的,是“走马轻风”不光杀了自己,还对自己用了他们门派的特殊技能!本来死一次只用掉落一样东西,他却直接掉落了两样!   他也不等复活了,直接用躺在地上的状态打字,整张脸上都写着愤怒,“你谁啊你?我和不渡的事情,用得着你在这儿插手?”   这句自然是给“走马轻风”。而后任舒又开始炮轰“江不渡”,质问:“还是说他插手是你让的?不识好人心!我就不该来找你!”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走马轻风”啧啧地和李洵感叹,说:“看来我已经在给你帮忙了,这锅背的,哎哟,我腰都直不起来了。”   到了后半句,李洵:“……”   “走马轻风”脑袋上冒出文字泡,说:“你终于知道了吗?”   任舒简直要疯了:“怎么又是你?江不渡!你是个男人就不要躲在别人背后!”   话刚说出来,旁边的青衣剑客就做了一个怯生生、十分害怕的动作。   看着他仿佛要往摘月楼弟子背后躲闪的动作,任舒目瞪口呆。不过,在起鸡皮疙瘩之余,他也确定了一件事。   “江不渡”一直都在!   人在,又对自己经历的一切冷眼旁观!   这一刻,任舒知道自己用“采薇”身份靠近对方的计划是彻底失去希望了。他再没犹豫,选择回最近的复活点。   脑子还是“嗡嗡”的,实在被气得够呛。一时之间,“不吃香菜”前面提到的可能性又从任舒脑子里冒了出来。   前面他虽然觉得“‘江不渡’其实是GAY”的猜想方向恶心,可平心而论,还是没太把这个想法放在心上。   可现在再想,“江不渡”和“走马轻风”一天到晚都走那么近,基本算得上形影不离。昨天晚上,也是“走马轻风”先退出了,“江不渡”紧接着追随而去。   现在,又是“江不渡”作壁上观,“走马轻风”全程当恶人、怼任舒。那以后,“江不渡“还做出那种动作……   任舒简直要起鸡皮疙瘩了,尤其是在想到自己最初在论坛看到的帖子后。里面可是明确提到,这两个人已经认识很久,线上能找到的他们的对战视频可以追溯到两年多以前。   换句话说,“江不渡”和瑶瑶姐相处的整个过程,“走马轻风“都在一旁看着!   “我就说。”像是有一层迷雾从任舒眼前拨开。他之前也觉得奇怪,瑶瑶姐性格温柔,长得好看,出手更是大方。哪怕从最糟糕的角度考虑,碰到这么一个女生对自己表现出好感,哪个男人能在拿了一点蝇头小利之后就和人中断联系?怎么想都是放长线钓大鱼更好。   除非“江不渡”根本不喜欢女生,对他来说和瑶瑶姐相处就是折磨。说不定,“走马轻风”还要为了“江不渡”对着瑶瑶姐假模假样的关怀而吃醋,进一步加快“江不渡”与瑶瑶姐断绝关系的速度,也让他面对“采薇”无动于衷。   “那我倒要谢谢他了。”拿阴暗心思猜完一遍,任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地图里走来走去的NPC、玩家,只觉得整个游戏都让自己头疼胸闷。   两个烂人,竟然还被游戏里的其他人当大神崇拜,一秒一秒地扒他们的视频学操作……完全没法忍,必须得挂出去!   这一刻,他连找出“江不渡“现实信息的计划都顾不上了。把游戏登出、进入论坛、义愤填膺地写了帖子,洋洋洒洒大几百字。   真正发出去前,任舒却又停了一下,   得有“证据“吧?否则的话,以那两个人在论坛里的风评,要不了两个小时,事情就要变成他追爱不得、妒忌造谣。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任舒就一阵倒胃口。可以堂姐的态度,想也知道,她不会把证明“江不渡”对她虚情假意的聊天记录、游戏截图给自己。   任舒只好开动脑筋,从其他方向下手。他溜溜哒哒到了与“留笙”几人的小群,问:“我就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不渡大佬身边是从来没有女玩家吗?就是说,不是你们这样一起下本的,只是单独和他一起玩。”   “你怎么还在惦记他?”群里的几人只想叹气。该劝的话都劝过了,可面对这样一条路走到黑的还真没办法。加上任舒给的的确有点多,他们脾气便也很好,仔细回忆良久才开口回答:“单独的,呃,我们也不知道啊。他平时主要就是在比武台,只有帮会集体下本的时候才和我们一块儿。但那时候基本都带走马轻风,女玩家还真没什么印象。”   另辟蹊径失败了,不过任舒还是想努力一下,又道:“真的吗?我前面在想,他是不是不喜欢仁心谷,这才从一开始就不加我好友。”   “那不会。”郢中白雪说。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最有发言权。   任舒略有无言,半晌过去,终于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行吧。”   本来是想让她们几个再想想“江不渡”有没有和一个仁心谷女弟子交往过密,可现在看,那人的保密工作做得是真好,愣是没让他抓住尾巴。 第283章 网游(13)   两个渠道都证明不了“江不渡”是渣男,任舒心中郁结。就连后面家人叫自己吃饭了,他坐在餐桌上,心里依然记挂着找证据的事。   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落在父母眼里,自然让他们不满。任父咳了一声,与妻子目光短暂触碰,又挪开——之后,他和任舒讲话,说:“之前学期内的时候,你说自己课业上事情多,没办法到公司做事,现在总不一样了。就从明天开始吧,你和我一起上班,给我当个助理。”   任舒一愣,“我才刚放假回来。”怎么就又要被调遣?   任父说:“刚?你都回来三天了!”   任舒他们院的期末安排比较集中。缺点是复习时间少,优点就是能早早离校。   父亲这会儿说的是事实,可任舒还是觉得自己才刚松了一口气,转眼又多了一个沉重担子在肩上。   他心中不愿,说:“你又不缺人手,我还有事儿呢。”   “有事?”任父说,“你要是去和同学旅游了,或者在家里学习着,我会这么催你?一天到晚守在电脑前面,你的事儿就是打游戏?”   不是。是帮瑶瑶姐惩戒渣男。   任舒这么反驳。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话音只能在心里琢磨琢磨。真这么开口了,他就不是在给堂姐帮忙,而是在给她找麻烦。   家里从他父亲,再到叔叔伯伯,观念上都比较传统。要是让他们知道堂姐不仅网恋,网恋对象还骗了她那么多钱,批评教育她的话题恐怕得在家族聚餐的桌子上被念叨十年。   如今父亲说起,任舒深吸一口气,把真相咽下去,认了这个“罪名”。但说到去公司,他还是有些异议,说:“我才大一,瑶瑶姐可是大三才去的。”   任父说:“你还提瑶瑶?是,她大三才正式挂实习生的身份,但她大一、大二放假的时候都是去参加比赛、去积累经验了。就半年前吧,她放寒假,人家还专门找了行业里其他公司实习。你呢,寒假的时候也是无所事事……”   “我就说了一句,你怎么能说这么多句。”任舒不行了,“好吧好吧,我去!明天开始,行!”   任父终于勉强有了点满意的样子,“也别觉得我委屈你了,这是害你吗?这是为了让你以后把公司接过去!”说完这句,又开始拿一些商场上朋友的孩子给任舒举例,“秦家的小子,比你大了才一岁,就能直接给他们家开发了个什么软件……”   任舒:“那是他学的计算机专业!”   任父:“还有你张家的妹妹,才上高中呢,就能给自家拉来单子。”   任舒:“那不就是和她同学家合作吗,正好在一个领域。”   任父眉毛竖起来了。   任母看出丈夫要生气,赶忙开口。仿佛是一起教训儿子,实际却是让丈夫莫要继续训话,说:“行了,赶紧把饭吃完,然后就去了解一下你爸爸最近都在做什么。他一天到晚那么忙,你年纪大了,不应该帮他分担分担?”   任舒深吸一口气,不说话了。   他心中憋闷,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倒霉。好在父亲还给了他半天“缓刑”时间,今天下午,照旧能去游戏转转,看能不能多少找到些线索。   青年心里这么计划,却没想到,自己的念头转眼就泡汤了。上了游戏没多久,他到了一处不禁杀的野外地图。就都没来得及挪动,屏幕就又灰掉!   任舒气得要死,第一反应就是“江不渡”和“走马轻风”又来了。然而定睛一看,屏幕上仿佛又没有那两个人的身影。   再看一下记录,杀他的是个陌生账号。   “神经病啊。”任舒在现实里骂了一句。他知道,有些人是喜欢以杀小号为乐。《登仙》的“同一阵营互杀会扣除门派声望”设置也是为此而有,现在自己算是碰上了。   好人总不能让狗缠上。抱着这个心思,任舒没像早晨一样犹豫,而是果断选择回城。想了想,又到底不甘心,于是把刚才杀自己的人账号复制到群里,直接道:“谁去帮我杀了这人?有偿,按次计费。”   这话说出来,和在游戏里发追杀令是差不多的效果,还少了《登仙》官方赚取差价。   按照任舒的经验,别人不说,“不吃香菜”肯定要兴致勃勃地过来接单。然而等了片刻,他没等到那句“行”,屏幕上只多了一句话:“怎么了?”   是“愤怒的土豆”。任舒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可能是香菜不在,同时打字:“我刚去了外面的地图,这人就杀我!什么毛病啊!”   任舒极度不悦,群里,“愤怒的土豆”先是发了一个表情包,又说:“采薇,你是不是还没看到……”   任舒:“什么?”   “愤怒的土豆”没再说话,而是给了他一个截图。   任舒定睛去看,截图里是一条系统通知,上面写:“各位江湖大侠、英雄儿女,今日,我‘江不渡’在此发布追杀令,希求各位大侠前来助阵!”   下面写了具体的追杀对象以及悬赏。   任舒望着屏幕上的“采薇”两个字,瞳仁收缩,按在鼠标键上的手指完全僵硬。   “他追杀我?”青年不可思议道,“他竟然——他果然是心虚了吧?不然怎么会追杀我?!”   一边震惊愤怒,一边在群里继续打字。先刷了一串儿问号上去,又问:“怎么回事?!”   愤怒的土豆:“采薇,这几天你就别往外面跑了吧?他给的悬赏里挺多都是各种材料,肯定有人心动。”   任舒要气疯了:“凭什么啊?我都没有追杀他,他来追杀我?!”   愤怒的土豆:“呃……”总觉得“采薇”这话有点奇怪。她不是对“江不渡”情根深种吗?为什么说出来就仿佛是她追杀“江不渡”是理所当然?   人一琢磨,没琢磨出缘由。这时候,任舒又问:“要怎么发追杀令?”   愤怒的土豆:“啊?”   任舒不在群里讲话了。他拿电脑搜索,进入论坛、以关键词查询……没一会儿,想要答案就出现在青年面前。   不多时,“愤怒的土豆”和全服其他玩家一起收到了新消息。内容和“江不渡”前面发的追杀一样,都仅仅是模板。唯独不同的是下方的追杀对象以及悬赏,他直接冲了一万块进游戏里,杀死“江不渡”和“走马轻风”一次,各能拿到五十元宝,也就是五十块。   论价值,怎么看都是他给出的悬赏更高。论普适度,也是他给的元宝更有用。像“江不渡”拿出来的那些材料,虽然有很多珍稀品质,可不是专门需要的人,还真没什么必要去接。   当然了,任舒也不是完全是被冲昏头脑。他是有钱,但也不是散财童子。“江不渡”和“走马轻风”都很难杀,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人恐怕极少。要是专门为了赚五十块钱,组织人去围攻,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又就那么十几块、几块钱,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   任舒觉得,截止到“追杀令”到期,自己最多大概也就能花出去几百块,一千顶天。剩下的元宝会被返回他的账号,到时候是花还是卖给其他玩家都行。   计划很好,任舒十分满意。想想现在上游戏也是糟心,他干脆没多停留,直接退出。   再看一眼群聊,果然已经炸了锅。连前面一直没讲话的“留笙”和“郢中白雪”也一起冒了出来,问:“采薇,你这是?”   任舒回答:“他都那么不给我留情面了,我总不能不反击吧?”   郢中白雪:“唉,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任舒:“江不渡实在太过分了。他做了初一,我必须做十五啊。”   留笙:“杀一次五十,采薇,这真的……”   任舒:“你们也能去杀啊。自己人,我还能再给你们加一点。   “还有啊,如果能把他杀得掉级,我还有其他东西送。本来想直接在悬赏里这么写的,可惜系统把里面的内容限制死了。”   “留笙”心想,这钱自己还真有点想赚。问题是,也得能赚得到才行。   “江不渡”那技术,是自己能比得上的吗?自己真过去了,那不是直接送菜?   “留笙”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多说。   看群里安静下来,任舒自己也没再多言,关了电脑就去睡午觉。闭上眼睛的时候,心中还在琢磨,或许等自己睡醒的时候,追杀令里的钱已经被人兑出去了。   你也有今天!想到“江不渡”郁闷跳脚的样子,青年唇角都勾勒起来,有种强烈预感:自己这会儿闭眼,一定能做一个美梦。   同一时间,游戏内。   刚刚完成了鲛族领地救人任务的李洵、“走马轻风”同样看到了亮起来的信封提示。点开一看,两个人都乐了。   “走马轻风”第一时间吐槽:“我怎么都和你一个待遇了?——也对,在他的视角里,是我杀了他两次。”   李洵:“牵连你了,不好意思啊。”   “走马轻风”哼笑了声,“你道歉啊?行,拿点诚意出来。”   李洵:“什么?” 第284章 网游(14)   “一万块呢。”耳机里传来自己这几天已经听习惯了的青年嗓音。对方明显并不因被“牵连”生气,相反,李洵还从对方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点儿微妙的振奋,“这么容易拿的钱,怎么能让别人赚?”   李洵:“……”   “走马轻风”认认真真地和他分析:“你想想啊,他要是早点把这个追杀令搞出来,我都不用多忙活了。光是前面在野外杀你的那些次数,就能把悬赏拿光。”   李洵:“……轻风大大,不要太飘了。就算有人能拿光,那也应该是我。”   “哼哼。”对面的青年不以为意,“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领会一下。”   李洵一顿,从善如流:“行吧。”   虽然“走马轻风”没有讲得非常明确,但李洵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一万块!而且是已经打给游戏方、没有人完成悬赏就被浪费掉的一万块——对他们来说,钱被退回给“采薇”就算是浪费了。正好眼下两人正在一个很偏僻的地图,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其他人来……   “走马轻风”用带着笑意的口吻问:“你先还是我先?”   李洵回答:“我吧——咱们先把账号换回来?”   他还是觉得是自己牵累对方。再有,一个脆皮刺客,说实在的,“走马轻风”会因这个追杀令而有的麻烦比他这边大得多。既然这样,还是让对方先拿好处比较好。   确定了这点,李洵非常干脆利落地做出决定。“走马轻风”也没反对,只笑着说了句:“行,等这事儿之后,你继续给我打工。”   李洵哼笑一声,没有拒绝。   两人花了一点时间换回账号,之后李洵第一时间便脱了自己的一身装备。   刚把自己变成白板,“走马轻风”又要求他:“别急啊!”   李洵一怔:“嗯?”   “走马轻风”让他跟上自己,“咱们先去地图复活点。赶紧的,你把装备重新套上。否则万一有其他人过来,咱们正走着呢,你被别人抢了先,我得郁闷死。”   李洵听着他急冲冲的口吻,忍不住笑了一下,答应:“好。”   他不用真把之前的装备换上,他直接一键切到PVE套装,随后便与“走马轻风”来到地方。   期间未有对方担心的情况发生,地图始终是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会这样,其实也是因为这是瞬移符系列任务中的一个特殊场景。总的来说是在海里,可必须得是有过相关前置任务的人才能找到入口。   但也不算副本。其他人只要有心,到底能想到办法进入。   不过,到底是方便了很多。以至于走着走着,“走马轻风”开始夸赞李洵:“幸好你让我接了那个任务。否则的话,情况还真有点麻烦。”   李洵跟着笑了一下,“也不一定。没有接的话,咱们两个现在就在南都。其他人见了,再怎么对采薇给的元宝心动,也只能对着城里面禁杀的设置哭了。”   “‘呜呜’,”他刚说完一个“哭”字,“走马轻风”已经模仿起来,“‘元宝就在我面前晃悠,我竟然赚不到,太难过了’——不行,我怎么觉得这是在说我自己,为什么比武台上杀你不能计数……”   要是能算进悬赏里,事情可就方便多了。   他十分感叹。李洵听在耳中,即便他和“走马轻风”一起打着从“采薇”那里赚元宝的念头,这会儿也不由地觉得“走马轻风”占人家便宜还卖乖——并不是觉得他不对,相反,李洵更觉得对面的青年有意思了。   “行了。”他笑道,“开始吧。”   话音刚落,屏幕变红、变灰。   “走马轻风”似乎都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哇”了一声,“我看看。嚯,追杀令下面的悬赏已经可以领了。好,五十块钱到手,这不比我……”   李洵:“什么?”   “走马轻风”点了两下鼠标,明显高兴过头、没注意力气,李洵都能听到敲击声了,“打工啊。不比我打工赚钱多?真希望永远都有这种好事儿。”   李洵哭笑不得,附和:“也对。我舍友给学校附近的小学生当家教,一小时是八十。当时感觉这钱也不少了,现在看,还是从游戏里赚更快。”   “走马轻风”已经开始催促他了:“待会儿聊天啊,你赶紧复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来了。”   李洵:“好。”   他复活,转眼又倒下。复活,转眼又倒下。也就十分钟时间,等级已经掉到了115。   “走马轻风”那边,也已经赚了一千多元宝。李洵能听到青年在喜滋滋地盘算:“哎呀,这么多钱,晚上外卖叫一顿好的。”   李洵心想,第一反应就是吃点好的外卖,这是不是说明“走马轻风”平日吃的都不怎么样……?要是这样,他是不是该把自己那份悬赏也拿出来一部分给对方?还是那句话,“走马轻风”原本应该是和整件事完全无关的局外人才对。要不是为了自己,根本不会趟到浑水里。   正琢磨着呢,旁边的闪出来一个陌生人影。   李洵一怔,“走马轻风”也叹了口气,“呀,还是来人了。”   新来的玩家是个金吾卫,一身盔甲设计得金光灿灿,在整体颜色偏暗、致力于营造出幽深诡谲深海氛围的地图中像是灯泡一样,整个人都显眼极了。   不过,他来了也只是站在那里,并不动手。李洵和“走马轻风”看在眼里,便也没太在意。   想也知道“采薇”一口气发了两个追杀令的事情已经成了话题,没准论坛正有关于这件事的帖子。如此情况下,有人来吃瓜围观,甚至现场给其他人直播,都是很正常的事。   只要他不给两人添乱就行。   “走马轻风”继续一下一下地杀着“江不渡”,剑客反复重复着倒在地上、站起来、倒在地上……的过程。   周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各种小气泡从围观玩家的脑袋顶上冒出来,仿佛把眼前场面当做了难得的聚会现场。   “我怎么没搞懂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不渡大佬和走马轻风本来就关系好,现在有人一起追杀他俩,不得合起伙来把钱赚了。”   “卧槽,这也行啊?”   “从系统设置的角度,的确可以。”   “那个发追杀令的人,什么薇的,就眼看他们这么卡BUG?”   “她要是不愿意,可以把追杀令撤回去,付一点手续费就行了……”   一片文字泡里,“走马轻风”心无旁骛地继续杀,李洵配合地一次次复活。   “走马轻风”又一次和他抱怨:“我都杀累了,用了好多蓝药。不行,还是得把号换一下,你来打工就行。”   李洵忍不住笑,说:“你怎么这么……”说着,又是一次复活。和之前一样,小人刚刚站起来,屏幕就跟着亮了。   李洵安静等死。然而当技能光闪出来,与摘月楼弟子明显不同的子橙红色让他眼皮一跳,手指本能按上键盘,切换装备!   “啧。”“走马轻风”更是直接被气乐了,游戏角色身形一转,已经蓄好的攻击直接落在意图加入的金光寺弟子身上。   后者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走马轻风“的大招送走。人倒在地上,还在不甘心地叫:“你做什么!?追杀令是给全服发的,就许你赚钱,不许别人赚?”   平心而论,李洵觉得这番指控很有道理。可惜“走马轻风”不打算跟人讲道理,直接拿系统动作对着那玩家的脸踩了上去,同时也冒出文字:“怎么就不许了?但也得有能力,才能来抢生意吧?”   地上的玩家:“……”   “走马轻风”动作停下,又去看周围其他人。其实一直都知道,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只要有一点儿苗头,这群人就能直接冲上来,哪怕一人一个基础技能把他们压死呢。只要运气好点,撞到最后一击,就是他们赚了。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被误伤,甚至被“江不渡”或者“走马轻风”杀了,也不会吃亏。把自己包裹里重要的东西安置好,死了最多掉点钱、掉点经验而已。   “烦死了。”青年给李洵说,“要不然就赚到这儿,咱们回城?”   李洵又在敲击键盘了,听到这话,他轻轻“嗯”了声,却不是答应“走马轻风”的建议,而是在最短时间内做了一件事。   ——新的追杀令。   “卧槽卧槽!”论坛最高的那栋“有‘渔歌唱晚’的人吗!江不渡和走马轻风一起被追杀了,赏金1w元宝”的楼里,瞬时间刷出一片新的回复,“江不渡开了新的追杀,ID就是地上那个人。什么意思?只要赚这笔钱,就相当于被他标记了,以后杀到天涯海角?”   “不知道说什么了,对别人这么狠,对走马轻风那么宠,站在原地脱成白板给人杀。”   “哈哈,也不算吧?我感觉他们是谈好分成了。”   “卧槽卧槽……”   “又怎么了?”   “江不渡和走马轻风!两个人一口气发了十个追杀,不对还在涨,都是从旁边随机摇人。只要去了‘深海幽冥’地图,就可能上榜!”   “我刚才被标记了,赶紧从地图里跑路,大佬别杀我,我就是看个热闹啊!” 第285章 网游(15)   既然肯定有人会不长眼色地动心,就让他们动心来早一点吧。   对大多数人来说,比起自不量力地挑战全服PVP排行榜一榜二,还是身边的普通玩家好赚一点。   李洵是这么想的。而在他有所行动之后,“走马轻风”迅速反应过来、跟上他的动作,还直接给他送了五百颗元宝。意思很明显,他前面那些时间里赚的一半儿都在这里,李洵尽管用,不要客气。   李洵考虑了下,还真没和他客气,直接把钱拿了过来。   两人没像“采薇”那么豪横,但出手同样大方。十块一次的追杀,他们一口气就下了二十个。后面倒不是不想再下,只是场面已经乱起来了,各种技能光色齐飞,时不时就会有群攻误伤两个人。   两人:“……”   “应该差不多了。”李洵判断,“没人有心情再理咱们,就是——”   “换个地方。”耳机里的青年说,“和刚才一样,人少,离复活点近。”   李洵:“那咱们干脆先回去交任务?我没记错的话,接下来还有其他地图。”   “行。”青年干脆地应了,应过之后又笑,“就是不知道采薇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要是她真发现情况不对,来把追杀撤了,咱们岂不是太吃亏?”   李洵客观:“还是赚了几百块。”   走马轻风:“不够。”   李洵:“嗯……那咱们动作快一点。”   两人一起走了,在场的其他玩家还在混战,一时竟没有留意到事件的两个主角已经不见了。   倒是论坛里,“前线记者”们很快察觉这点,略有失望:“唉,两个大佬都换地图了。”   “散了吧散了吧。”   “虽然挺热闹,但也挺糊里糊涂的一个事儿。”   这个评价,得到了许多人点赞赞同。事情虽然算是已经结束,楼却没有沉下,玩家们开始讨论“江不渡”“走马轻风”和“采薇“之间的恩怨。   盘一下时间线,分明是“江不渡”先要追杀“采薇”。这种事儿,之前还从来没有在不渡大佬身上出现过。   “搜了一下,采薇才91级,平时根本和大佬们玩儿不到一块去吧,这是怎么得罪了?”   “呃,我可能知道一点。”   有人弱弱发言。评论一发,立刻被一群玩家瞧见。短短一分钟,下面就跟了几十层,都是想知道“知情人”有什么新料能曝。   留言的人倒也干脆,并不卖关子,下次回复便道:“之前我转地图的时候见过不渡大佬和那个小号,小号一直在缠着大佬说话,大佬给她说别缠着了,她就跟看不懂人话似的,还是一直发文字。   “当时我就想着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不管她想干什么,大佬拒绝得都已经足够明显了。结果她呢,还一直绕着人家打转。后来大佬可能也是烦得不行吧,直接拿了个道具瞬移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那里傻眼。”   众人:“……”   欲言又止。   “什么毛病……”   “原本以为有什么精彩818,结果,就这?”   “我来理一理。先是小号缠着大佬,大佬明显是不耐烦了,那第一个追杀令应该就是因为这个,让小号不要再纠缠的意思。但后来呢,为什么小号又主动去追杀不渡和轻风?”   “轻风:我只是个路过的炮灰。”   “哈哈哈哈,是不是不渡和轻风平时关系好,所以小号把他一并记恨上了。”   “我猜是这样。小号:不渡大佬,求带!不渡:丑拒。轻风:不渡只和我玩。小号:怒!记上死亡小本本。”   “什么人啊,大佬不带就直接追杀大佬,这波支持大佬和轻风快点把悬赏搞完。ps.不过真不能给我们留一点吗,哭。”   “哈哈哈,人家不是已经留了?上面有人统计不渡和轻风发的悬赏,数额也不少。尤其要是你正在攒材料升级装备,那可一定要去。”   “诶!这么一说我就不奇怪了。之前一直在想,为什么不渡轻风都卡了这么久BUG,小号还是没反应,合着她压根不敢上线啊。”   “懂了。”   “我也懂了。”   “……”   看着被“愤怒的土豆”甩进群里的链接,“留笙”“郢中白雪”“不吃香菜”久久无言。   “咱们要不然去解释一下?”不吃香菜问。   “解释什么。”眼看事情发展到眼下的程度,“留笙”其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明明直到昨晚,事情还只是他们接了一个陪练单子,私下说起时甚至总在感叹遇到好老板。   “采薇就是喜欢不渡,他也做得太绝情了。”不吃香菜说,“而且你们看最后,他们都扒到采薇到了咱们帮会的事儿了。”   一句话出来,群里诸人一起僵硬。   往最后的楼层一拉,果然有条回复是:“卧槽!新发现,不渡昨天晚上退帮了。而且你们猜怎么着?我看了一下他之前帮会的成员名单,小号也在里头,而且等级和其他人断档!”   “???什么意思。”   “合着那小号不光是平时纠缠一下不渡,还直接跑到人家帮会里搞事情?”   “有点恐怖了有没有。代入一下现实,这不就是有人天天跟踪你,跑到你上班/上学的地方继续缠着你?”   “……这群人也太夸张了。”沉默良久后,“不吃香菜”终于干巴巴开口,“这就是个游戏啊,和现实比什么?”   发了链接后就一直没有出声的“愤怒的土豆”终于又说话了,却是道:“帮主在大群@采薇了,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   留笙:“刚才我给采薇发消息,她也没回。”   愤怒的土豆:“现在开始@咱们了,要咱们给个解释。”一顿,“明晚又有帮战。之前不渡一个人就能守住一个旗,现在他走了,‘贪狼’那边好像已经放话,这次要给咱们好看。”   郢中白雪:“这也不是咱们的错啊……”   可惜现在再说这些,已经都没用了。   在“留笙”等人冥思苦想,不知道要怎么给帮主解释的时候,李洵和“走马轻风”已经进入了系列任务的第四个环节。   被救回岸上的渔民们回到家乡,得到亲人们的妥善照料。他们的身体状况、精神状况都恢复了很多,村长十分欣慰,拿出很多东西作为给两位大侠的奖励。   之后,下一个环节顺势开始。村长提到,很多渔民都说,那些鲛人会定期去一个地方,每次回来之后都会容光焕发、实力更强。   算算时间,接下来又到鲛人出发的时候了。渔民们感激大侠们的拯救,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如果大侠们有能力,自然能从鲛人手中得到好处。   “我想起来了。”李洵说,“那边有个海怪,它会定期生产‘不老泉’,那玩意儿可以给人加一个BUFF,血条增长,回血回蓝速度也增长。”   “走马轻风”听着他的介绍,有点意外,“你记那么清楚。”   “建议你不要打听为什么。”李洵友情建议。   “走马轻风“没说话。李洵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平稳呼吸声,心里有了些许猜测。再过不久,他果然听到“嘶“的一声,然后就是青年一言难尽的感叹:“文案到底在想什么。”   难怪“江不渡”能记那么多、那么久,这玩意儿的产生方式实在特殊,可以说是充满了策划的恶趣味。而且从青年搜到的前后版本对比看,目前的剧情可以说是删改了很多。要不是有人留存了几年前的截图,纯粹看现有版本,恐怕只会觉得莫名其妙、逻辑不清。   “但那个BUFF的确挺好用。”李洵说。   “走马轻风”想了想他前面的话,赞同:“那倒是。”   两人边说边赶路,很快又回到了“深海幽冥”地图。   他们走的时候其他人在混战,这会儿依然打得激烈,甚至没人留意到“江不渡“和“走马轻风”又出现了。   远离人群纠纷后,两人重新进入鲛人巢穴。失去了储备粮的夜明鲛们非常愤怒,可再怎么愤怒也到了它们前往圣地的时候。李洵和“走马轻风”就眼看着它们排成队列,游向外间。   “追!”李洵叫道。“走马轻风”连忙跟上,然后——   任务失败。   李洵:“……你跟太近了,不能让它们发现。”   “走马轻风”深呼吸。   “没事儿。”李洵快速说,“你先退出队伍,然后重新加入,我把任务共享给你。”   这算是他们又卡了一个BUG,不过好不容易跑到这里了,总不能真回渔村一趟。   两人这么搞完,“走马轻风”吸取教训,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缀在鲛人们身后。游啊游,走啊走……一个庞大的、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怪物,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这个地方不错。”看了片刻,“走马轻风”忽然开口,“快把你装备脱了,我继续领钱。” 第286章 网游(16)   李洵看一眼被自己戳在屏幕右边的任务框。   “跟踪鲛人”的环节已经完成了,下一步还没触发。海怪忙着和鲛人们一起制造“不老泉”,只要自己二人不过去,它们就不会来攻击他俩。   确定环境没问题,李洵欣然应了句“好”字,手指在键盘上动一动,又切回之前的白板装。   屏幕变红、变灰……   还陷在混战中的人暂且不论,论坛倒是有人发现追杀令上的赏金数量又开始减少了。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用“雁过留痕”查了一下“江不渡”所在地点,很快将其发出来:“换了张图,但还是海里,‘地渊’。”   正在因“采薇”的种种做法回想起一些现实中不愉快经历的众人:“哦哦,看来大佬们又开始赚钱了。”转而就继续起前面的话题。   那个发地图名的人略有纳闷,强调:“‘地渊’虽然也是隐藏地图,但打开方式不难,应该不少人都能进去吧?有人和我一起去围观吗。”   “没有。”终于有人回应他了,“大佬态度都那么明显了,凑那热闹做什么?我现在就想知道小号上线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就算不差钱,可明明是下大手笔来追杀不渡和轻风,结果钱都给人家赚走了,想想都觉得乐子。”   这话出来,帖子里登时多了一片“+1”。没一会儿,甚至上了最前面的点赞热度排行。   “感觉小号能气死。”   “小号:赔钱!”   “@登仙引路人,咱们可得撑住啊,一定不能真把元宝退回去。”   “其实也不可能退回去吧?”   “不一定,万一小号是小学生初中生呢?盗刷了爹妈的卡。”   “卧槽,这么一说还真挺有可能。就小号之前做的那些事儿,放成年人身上明显是大脑发育不健全,但要是小学生就能理解了。”   “……”被无数人惦记的“小号”,这会儿还真不知道游戏里发生了什么。   任舒正在陪妈妈逛街。   他原本做好了打算,好好睡一觉,不给自己定闹铃,能睡多久睡多久。这段时间,因为一直挂念瑶瑶姐的事情,还真有些没休息好。   但真闭了眼睛,感觉上压根没过多久,手机就响了。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对面原来是母亲。   她叫任舒:“明天你就要去公司了,妈妈带你去买点新衣服。”   任舒那会儿还有些没睡醒,含混地说:“不要。”   任母听出来了:“呀,怎么还在睡觉?”又说,“你瑶瑶姐他们第一次去公司实习之前,家里都要给礼物的,咱们家也不能例外。好啦,快点起来,我在楼下等你。”   任舒无奈,揉了揉脸,到底就爬起来下楼。   说是给他买衣服,但走着走着,任母就开始自己挑选。导购也看出她是个大客户了,把店里新到的包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任舒心中觉得无聊,母亲却还时不时要征询他的意见。任舒只有打起精神,不断应对。一下午加半晚上过去,他深切地感到心力憔悴。   这还不算完。回了家,母亲又兴致勃勃地帮他搭配。等任舒再度坐在电脑前头,都已经十点出头了。   他心中嘀咕,总觉得经历了之前的事儿,自己变得憔悴了不少。不过,想一想游戏里的场面,“江不渡”和“走马轻风”兴许已经被追杀了整整一天,他又有点振奋。   登录账号、选择人物,一气呵成。   等等——   点击“进入”之前,任舒略一犹豫,还是创建了一个新角色。换了个性别,门派倒是一时无法选择。他随手给屏幕上的小男孩儿摇了个名字,就把人放进《登仙》世界里。然后,刷刷刷地将新手引导点掉,直奔全服通知栏。   打开小信封,屏住呼吸——   “诶?”任舒愣了,“怎么这么多追杀令?”   游戏虽然设置了悬赏系统,但以任舒之前游戏的经验,一礼拜能有五六个人下追杀令就算不错的。哪儿像现在,半天时间过去,通知栏里直接多了大几十条追杀!   任舒有些茫然,不过仔细看了看那些追杀令,他又乐了:“嘿,竟然都是江不渡和走马轻风发的。”   任舒心里快速补全了理由。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都是成功击杀那对狗男男的勇士。“江不渡”和“走马轻风”心中愤愤,又没有经历把他们全都追杀一遍,这才想了眼下的办法。   “真是破费了。”任舒乐得不行。单看追杀令的数量就知道,那两人一定死了不少次。而现在,他们不仅掉等级掉装备损耗度,而且每死一次背包里都有东西掉落,铁定损失不少!   他简直想要哼歌。手指一路滚着鼠标,终于找到了自己发出去的那两个悬赏。点开去看,任舒:“嚯!”   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奖金竟然全部都被兑完了!   “哈哈,还‘大神’‘高玩’呢,”任舒不屑一顾,“结果不还是……嗯?”   他留意到一点细节,人微微一愣。   拉下去看悬赏兑奖名单。在“江不渡”的追杀任务上,领钱的账号是“走马轻风”“走马轻风”“走马轻风”……一百个ID都被任舒划拉了一遍,竟然没有一个例外的名字!   原本被喜悦充满的胸膛倏忽变空,紧随其后的感情是愤怒。任舒近乎是把鼠标砸在了自己桌子上,破口大骂:“他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气得恨了,他脑子都开始“嗡嗡”得疼。咬牙切齿好一会儿,任舒终于记起什么,去看另一个追杀令。这下子,领钱的账号全都成了“江不渡”。   “全都”!他还是一个一个看过去了,随后便又是生气又是厌恶。猛烈的怒火从心里烧了出来,整片胸膛都像是被它掠过,脑袋都要冒烟。   “这两个……”任舒吐了一句脏话,身前“哐”的一声,原来是鼠标又被他砸了下去。气过了头,连身前的电脑桌都遭殃,被任舒狠狠踹了一脚。   电脑屏幕登时黑了下去。   任舒一愣,花了会儿时间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动作太大,触碰到了电源,直接把电脑踹关机了。   他面皮抽动,宣泄到一半儿的怒意硬生生地迎上了一盆冷水。浑身都在因愤慨发抖,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了浑身血气都集中在脑袋上,迫切地催促他做点什么……   “儿子。”有人在外面叫,“吃点水果。”   任母说着,推开了任舒房间的屋门。任舒猛地转头过去,脸上神色未消。站在门口的任母近乎是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当即一愣,皱眉道:“你就那么不想去公司?——就算不想去,那你和你爸去说啊,瞪我做什么?”   任舒一口气卡在喉咙,勉强解释:“妈,我不是对你,就是刚刚……”   “高高兴兴给你买了东西,一下午都拉着脸就算了,现在还这样。”任母压根不想听任舒的解释,继续朝他数落,“有你这样的吗?人家秦总的儿子也就比你大一岁吧,不单单能帮家里的忙,还已经自己在外面赚钱,上次人家妈妈还说呢,儿子平常忙得都没时间陪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就把手上的新珠宝露出来了。就等我们去问,问完之后再解释,那是她儿子给她买的!   “任舒,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么一天?”   听着母亲这连珠炮似的一串儿,任舒原本的怒意成了头疼,说:“人家那么好,你怎么不去给人家当妈啊?”   任母眉毛彻底竖起来:“任舒!你再说一遍!?”   任舒:“一天到晚都是秦墨秦墨秦墨,”两边长辈打交道的次数多,他自然也和父母夸赞中的青年打过交道,“你们要是那么喜欢他,当不了人家亲爸妈,好歹能当干爹干妈吧?不对,也得看人家认不认你们……”   话都没说完,他脸上忽地一痛。   任舒愣了,他面前的任母也愣了,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要说这一巴掌有多重,那肯定不至于。任母当了很多年全职太太,早就没有当初陪丈夫几兄弟创业时的吃苦下力,手上力气也不剩多少。可是,抽巴掌这事儿,原本也不讲究多少伤害,只是让被打的人觉得被侮辱。   至少任舒现在就是这个感觉。他一下子就冒出眼泪,想要夺门而出,可现在是暑假,他连宿舍都不方便回。再看看前方的母亲……任母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好好反思一下,明天早点起来,好好跟你爸去公司。刚才的事儿,我不给你爸说,你也留意一点。”   说着,她抿抿嘴,其实也有些后悔。可孩子已经打了,后悔也没用。到底是深吸一口气,把手中果盘放下来,人便离开房间。   留下一个任舒在屋子里,先是把果盘扫到地上,听着瓷碟“哗啦”碎裂的声音。又觉得不够解气,再度一脚踢上旁边的柜子。结果用的力气太大,柜子没怎么着,人倒是“哎哟”一声,龇牙咧嘴地单脚跳了起来。 第287章 网游(17)   游戏里的事、现实里的事,哪一样都不顺心。   明知道天亮了自己还要早起,任舒依然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好不容易坐下来了,也只是靠在椅子上喘气。   生气,太过于生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通讯软件响了。任舒在上面一扫,原来是“留笙”。再仔细看上面的内容,原来是说,她和“郢中白雪”“不吃香菜”等人因为“采薇”的事情,被帮会踢了出来。   任舒发了个问号过去。   “留笙”就补充:“采薇,你也被退了。”   下午那会儿,他们几个到底还是给了帮主一个“解释”。以几人的角度,算是全部实话实说。可帮主看完,却觉得他们是避重就轻。   尤其这时候,死对头帮会“贪狼”还大摇大摆地在世界频道用喇叭讲话,邀请“江不渡”加入他们,许诺“一枕江湖梦”之前给他什么待遇,自家都能增加两成。   这是明晃晃地趁火打劫!人人都知道,可是人人都没办法。尤其后面,帮主又去找了“江不渡”一次,再被对方拒绝。   唯独值得庆幸的是,人虽然没有回到他们这儿,但也没有加入“贪狼”。   饶是如此,帮主依然非常生气。“采薇”肯定是不能留在帮里了,他们剩下的人也遭到牵连。   “留笙”心里委屈吗?委屈。在她来看,自己就是接了个平常的单子。最多因为金主给得多,所以想事情的时候稍微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可要是早知道这会导致自己被开除,之前辛辛苦苦攒下的帮贡全废不说,以后也很难找到一个福利待遇和“一枕江湖梦”相似的帮派了,她心中就满是憋屈。   尤其在这时候,“愤怒的土豆”还退了他们几人的小群。留下“留笙”“郢中白雪”和“不吃香菜”,三人面面相觑。   接下来要怎么办?这是三人最关心的事。商量来、商量去,他们还是把目光转向了“采薇”。   “采薇”是真的有钱。只要对方能继续雇佣他们,他们的损失就不算太大。不过,“愤怒的土豆”走了,他们的小队原本也没有固定第六人,真要继续带着“采薇”升级,他们就得花点时间来找搭子。当然,对方的工资还是得“采薇”来开。   这次来找人,“留笙”就是要与“采薇”说明以上情况。可万万没想到,自己都没来得及把情况梳理完,对方就来了一句:“欺人太甚。”又说:“我不玩了。”   “留笙”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任舒胸口憋着火气,发泄一般打字:“这游戏也太恶心了,为什么会有那种钻空子让被悬赏对象把钱直接拿完的BUG ?我不投诉它就不错,怎么可能再给它送钱!”   “呃。”聊天框另一边,“留笙”看着眼前的一行行文字。虽然没有声音,听不见“采薇”的具体语气,但她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的愤怒。   可是——“留笙”心想,这其实也不能说是游戏的错吧?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江不渡”或者“走马轻风”,应该也会和他们做同样的事,有钱不赚是傻子。   不过这话不能直说。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要不然咱们换个服吧?我们在其他服也有账号。”就是没有“渔歌唱晚”里的等级高,装备也不太够。但要是金主有这个需要、愿意付出相关费用,他们直接携人物转服也不是不行。   “留笙”心中计划,紧接着,看到了新冒出来的文字,以及“采薇”重复的那句:“不玩了。”   “留笙”咽了口唾沫,意识到对方应该是来真的。可要真这样,她和白雪、香菜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采薇”把他们害成这样,打算怎么给他们补偿?   她说:“或者你这几天先做做别的事情,心情平复一点再说。”   任舒没有回复她。   他又把论坛翻出来了,打开草稿箱,对着之前写好的内容删删改改一番。   怒火完全冲晕了任舒的头脑,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证据不证据了,只想着要尽快曝光“江不渡”做过的事情,让人知道他是多恶劣的人。没一会儿,帖子被他发了出去。   这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如果他再到游戏里搜一下“江不渡”和“走马轻风”,便会发现两人都是下线状态。   虽然游戏党大多是夜猫子,但李洵和“走马轻风”的作息还真都不错。仔细一想,这可能也是李洵觉得和“走马轻风”合得来的原因之一,毕竟想一起玩儿,总得时间凑得上。   总之,任舒的帖子是注定没法第一时间就让两人瞧见了。不过论坛在线人数本身就足够多,短短时间,标题为“江不渡,你敢在游戏里赚钱,那你敢还钱吗”的帖子回复人数已经上百,并且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跑到帖子里的玩家:“瓜瓜瓜?”   “我是一只遍地呱呱的青蛙。”   “什么意思,不渡借钱不还?”   “啊?有点幻灭了,我以为他们这种级别的人都不缺钱。”   “ls是对我游玩家有什么滤镜……江不渡也不是氪佬,游戏技术和人品没有关系。(不是说他一定借钱不还)”   “扯的吧,lz要是轻风我就相信,不是轻风的话,不渡大佬什么时候天天跟人待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过?”   “cp粉能不能先走啊,这儿不是你们的场子。要真像lz说的那样,江不渡假装和她朋友暧昧,先从她朋友那儿套了大几万的装备道具,又直接以家里人生病的名义拿走几万块钱,事情还挺严重的。”   “说实话,在论坛发帖一点用都没有,建议lz直接报警。”   任舒坐在桌子前面,一条条看着帖子里的评论内容,挑选着回复。   怎么又是要证据的?……跳过去。感叹“江不渡”私底下竟然这么渣的?手指动起来了,回:“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开始我姐妹真觉得他人特别好,走野外碰到怪物的时候他还来救人了。没想到,人家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要他直接去找公安的?任舒撇撇嘴,真那么容易他还用得着来这么一出吗?跟着一起骂江不渡的,回:“看到这条总算痛快一点了,大家都不知道,我听姐妹说她碰到的事儿的时候心里有多憋屈。”   楼里的其他玩家:“……”   不是,你跳过得还挺有技巧啊?   吃瓜群众安静了,名侦探开始出动。在任舒还在翻找楼里内容的时候,外面悄然开了新的帖子,“这么造谣,是不是有点刑。”   原本在任舒楼里的人被分流过去一些,都是觉得任舒态度奇怪的。玩家们立场倒也鲜明,并不会因为“江不渡“是在论坛里有名气的青霄剑阁高玩就无条件偏向他。一定要说的话,或许还有点微妙地因为他排行高,就更想看他“塌房”的想法。不过,前提也是开帖人不能把他们当傻子糊弄。   “散了吧,我看压根没有证据。”   “@登仙引路人,还不来删帖?”   “不是,我有点不明白。要是造谣,谁能这么恨不渡啊……”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登仙引路人,删帖之前能查一下爆料lz的账号吗,关联的游戏id是什么。”   在众多回复的应和,终于稍稍消了气的任舒开始留意到,帖子楼层的增长速度似乎慢了下来。   再仔细分辨一下,越往后,骂渣男的内容就越来越少。   他眉毛又拧了起来,并不满意这样的发展。这时候,最后一页的楼层也刷新出来了,有人提到:“大家先别着急,去外面看看其他lz的分析。”   其他人?任舒点到论坛首页,这才发现,原来整个玩家论坛都因为自己发的内容炸锅了。   有人想起了自己遇到的其他渣男,单独开贴骂人。有人感叹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别人随随便便就能花大几万在随随便给暧昧对象买宝石,自己却得辛辛苦苦在野外蹲BOSS,还时不时就被人抢先。还有人说——   “呃,我是一枕江湖梦的成员,就是不渡大佬和白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小号的那个帮会。就说一件事,‘第一次碰到的时候不渡大佬在野外救了人’,那小号也是这么说的。”   任舒看到这里,眉尖狠狠一跳,点进帖子。   lz只留了一句话:“大家等等,我翻翻群记录。”   虽然发布时间很新,可这标题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短短时间,下面就多了一堆“蹲”和水果零食售卖。   任舒的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尤其再刷新一下,群截图已经被补充在主楼了。   先是“采薇”问“江不渡”人在哪里,为什么最近都没有上游戏。其他人说大佬可能在期末考试,又顺口问“采薇”为什么那么关注“江不渡”。“采薇”就说,因为对方曾经救过自己,自己非常感激,想要和他交个朋友。   论坛玩家们:“……”   “这游戏里是有什么隐藏的只有一条命的身份吗,”终于,有人一语道破,“不然为什么还搞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套啊,等15秒复活能难死她!?” 第288章 网游(18)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相”似乎已经浮出水面。   ——“采薇”大概是这辈子头一回玩游戏,对网游机制了解不足,倒是看了满脑子偶像剧。“江不渡”在野外顺手捞她一把,她就多了满脑子粉红泡泡,从此开始了“江不渡”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的日子。   或许有人会被她这种做法打动,高高兴兴和她谈上朋友,但“江不渡”明显不在此列。   神出鬼没的cp粉补充:“不渡大佬唯一指定‘朋友’:轻风。”   附带一张青衣剑客和紫衣摘月楼弟子并肩而立,相视一笑的图。处理得挺粗糙,一看就是从比武台截下来的,本来应该站在中间、宣布比武开始的NPC被用一个巨大的emoji粉色心心挡住,上面写:JBD&ZMQF。   其他玩家爆笑。   笑过了,才继续总结:不过,对有些脑补能力太强的人,光是不理她、和她划清界限根本没用,她照样能在脑子里勾出120集的恋爱戏码。人家自己一点点攒下来的装备,都能被她当成自己送的,理直气壮地邀功。   “当然,也可能是纯造谣。”分析贴开帖人补充,“要么脑子不好,要么心坏,选一个吧。”   玩家们:“我选1。”   “我选2。”   “我选非常2+1。”   任舒:“你们有毛病啊???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觉得我说谎?”   他气汹汹地在帖子里留言。没想到,字都打好了,内容却死活发不出去。   任舒试了好几次,网页终于跳出来一则提示,却是说他涉嫌违反社区规定,已经被封号了。   任舒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一下午加晚上,自己的心脏就没好过。他恶狠狠地咬牙,点到提示后面跟着的链接去看。这正是一个申诉页面,他果断选择“被无故封禁”。   还真别说,大约是为了论坛里的夜猫子玩家考虑,《登仙》一并给论坛配备了夜猫子管理员。不过半分钟时间,任舒的申诉就有了回复,内容是:“尊敬的玩家,您被封禁的原因参照此贴。”   “……”看着又一个论坛地址,任舒脑子都开始疼了,但他还是点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内容,让他一下子愣住。   “【公告】关于论坛id“江不渡是骗子”和“渔歌唱晚”服务器玩家“采薇”为关联帐号的公告及处理说明”。   任舒牙关咬紧,点入其中。   下面的回复已经开始狂欢了,都在夸第一个发现不对的玩家眼神好,那么快就看穿了造谣伸向。零星一些,则是觉得任舒心机深沉,十分可怕。   任舒看在眼里,简直要吐了。再往主楼看,他的论坛发帖权和回复权全部被封禁,帖子会在十分钟以后做删除处理。   后面还有一段说明,大致是说《登仙》保护玩家正当维权。“采薇”是造谣没跑了,但如果有其他人遇到真正的骗钱行为,请一定及时报警,《登仙》会积极配合警方进行调查。   任舒把帖子关了,杀回申诉页面,要求:“退钱!!!”   客服自然不会同意。态度倒是很好,诉求一律不理。   任舒愈发生气,又毫无办法。再看看时间,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耽搁到夜里两点,可他依然没有半点睡意……   第二天,他自然是以一副萎靡面孔出现在家里餐桌上。任父看在眼里,眉毛又皱起来。再想想妻子昨天回房之后脸上的怒容,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任父如何想不到事情和儿子有关?   他嗓音沉下,对着任舒就是一番训话。任舒直接摔了筷子,任父却比他还要怒,冷笑:“好,不想去公司,那就不去了,这辈子都不要去了!”   任舒却说:“不行,我去!”   任父神色不善地看他。   任舒倔强地回望。   他要去找同在公司的堂姐。经过了昨晚的事情,青年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还真得把瑶瑶姐那里的东西拿过来。顺道再劝劝她,渣男那么不讲情面,她为什么还要——说得好听是心慈手软,难听了就是优柔寡断。   只要那些甜言蜜语的记录、瑶瑶姐和“江不渡”在一起的截图到手了,谁还能说他撒谎造谣?   任舒计划得十分妥当。就连到公司之后堂姐可能出现的反应、自己到时候要怎么回应,都在心里列了个单子。唯独没想到,到了地方,迎面先知道:“瑶瑶姐出差去了?”   “对。”任舒的大伯、任瑶的父亲回答,“跟着采购跑一趟,后面再有什么状况就都清楚了。你也就是晚来了几天,否则的话,这次应该让你俩一起出去。”   话说出来,旁边的任舒父亲冷哼一声,意思分明:侄女有出息,自家儿子呢?放假了也只在家里打游戏,要他来公司就想要他的命!……好在到今早,还是像了点样子。   他心中不满,只是在外还要给任舒留面子,不曾多说。   任舒却已经显露失望:“哦……”   瑶瑶姐不在,他的目的便算落空。   一瞬间,任舒直接动了离开的心思。但看一眼明显还压着怒火的父亲,他到底没多说什么。   这边气氛不妙,另一边,李洵已经结束了晨跑、洗澡、早饭……等等一系列活动,还在自己加的编程爱好者群里回答了几个其他人的小问题。   期间,他一直时不时地往自己手机上瞄。直到“走马轻风”发来消息,李洵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然而“走马轻风”告诉他:“有点事,今天可能晚上才能上。”   李洵:“……”   很正常。他心想。   作为放暑假的大学生,他们两个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清闲了。但再怎么清闲,也做不到从早到晚泡到游戏里。   不说“走马轻风”,只谈他自己。过上半个月,比赛准备工作开始,他不也得忙活起来?到那时,给人说“晚上才能上线”的就成了他自己。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真想到今天只有自己在,李洵还是觉得无聊。   他先回了一句“好”,又问:“是要出门吗?”   “不是。”对面的青年快速回复,还给了他一个哭兮兮的表情包,“我之前给人写的一个程序,说是出了点小问题,来找我售后。”   李洵心中一动,没想到能在“走马轻风”这儿听到和自己专业有关的事,不由问:“什么问题?”一顿,“说不定我能帮忙。”   “走马轻风”仿佛意外,“你?难道也?”   李洵把自己刚才给人回答问题时写的东西截图发过去。   “走马轻风”快速给他回了一串感叹号,叫他“大佬”。   李洵看得忍不住好笑,说:“你都能自己卖程序了,肯定比我强。不过,要是事情比较麻烦,我可以帮你分担一点。”   “走马轻风”听到这儿,拨了个语音过来,李洵很快接通。   对面青年清朗的嗓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说:“那多不好意思啊,“言下之意就是很想答应了,“我给你分成?”   李洵想了想,没拒绝:“行。”   “走马轻风”笑了一下,“你等等啊,我给你发个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得花点时间排查BUG出在哪里。我一个人的话一天差不多,加上不渡大佬,半天应该就能搞定。要是事情顺利,下午咱们就能上岛抓螃蟹了。”   后面半句自然是说他们已经进行到后半程的隐藏任务。杀了海怪,得到“不老泉”后,两人在海怪巢穴找到了新的线索。原来那玩意儿原本也只是一个鲛人,但它某天不小心游到一处岛屿,吃了那上面的东西,回来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断增大,力量也在增强。   对海怪来说这是好事。它默默把去岛上的路线记在心里,日后隔三差五就偷偷去一次。就这样,身体越来越大,力量也越来越高,直到忽然有一天,那座岛消失了。   两人接下来做的就是寻找更多线索,拼凑出岛屿的方位以及进入的手段。到现在,万事俱备,只剩下他们再登录。   李洵简单应:“行。”   心里有点高兴。   既然“走马轻风”和自己学的是一个专业,以后他们就有更多话题能聊了。只是不知道对方在哪个学校,之前只琢磨着他是南方人。和自己一样。   难得的,李洵有了探究网友现实身份的想法。可当这个心思清晰冒出来,都不用“走马轻风”知道,李洵便直接将它压了下去。   想什么呢?真问了,将心比心,“走马轻风”肯定要觉得冒犯……   李洵抿抿嘴,到底什么都没说,一心一意干活儿。   两人合作,效率果然提高不少。还没到十一点,BUG就被拖出来、解决掉。   听着“走马轻风”行话筒里发出来的“哇哦”一声,李洵自己也有点飘飘然。直到对方“咦”了一声,小声嘀咕“论坛什么情况”,李洵才反应了过来,问:“什么?”   对面青年:“好像和你有关系,不过有点没看懂,让我钻研一下。” 第289章 网游(19)   一晚上过去,昨夜引起纷争的帖子已经被删掉了。只是公告还挂着,其他平台还有很多截图。   “走马轻风”一个个搜寻过去,一边搜还一边给李洵分享自己的新成果。   “说要办一个年度最惨818人物,”青年说,“一堆人提名你,说你倒霉遇到白眼狼。”   “不至于吧。”李洵自己是觉得这个说法夸张了,“她缠着我的时候是烦了点,可后头不是还赚了五千嘛。”   “你心态倒是不错。”青年说,“挺好的,继续保持,我再去外面搜搜。”   李洵无奈:“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八卦?”   青年:“那不是没碰到感兴趣的事儿。”   李洵心想,也就是说,你对我很感兴趣?   “找到了!这儿有人投稿记录事情经过。什么,原来采薇昨天半夜还跑到论坛了?”   最开始的时候,李洵能从他嗓音里听到清晰的笑意。可随着时间推移,他明显感觉到,“走马轻风”那边的气压越来越低。   “神经病啊。”青年难得骂了一句人,“就因为你不理她,她就说你跟别人搞暧昧骗钱——这话我说着都觉得搞笑,她是怎么理直气壮发出来的?看这意思,还在帖子里舌战群儒了半天。”   李洵听得眼皮也有点跳,下意识问:“什么?”   话音落下,“走马轻风”甩给他一个地址。   李洵点进去,三下两下把里面的图片看完,原本的无奈变成了无语。   脾气再好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要生气,何况李洵原本也不是什么圣人。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又看了截图下面的评论,见所有人都在一面倒地骂“采薇”,并没有人相信她那鬼话,这才终于觉得心绪平复一些。只是捏着鼠标的力气还是比之前重许多,指尖压在鼠标键上,指肚都泛起细微的白。   嘴上赞同“走马轻风”的话,说:“看起来是有病。”又抿着唇线,喃喃自语:“以后在野外不能乱救人啊。”   “走马轻风”在话筒里和他叹气,“是吧?肯定不光你一个人这么想。她这么做了,连其他在野外的小号也一起牵连了,简直是——损人不利己!脑子缺氧了吧?”   李洵听着他的话音,莫名的,情绪又放松了很多。   舆论上,自己还没知道“采薇”做了什么就已经应了。感情上,虽然有人这么恶劣地对他,但也有人会站在他这边,真心实意地关心他……   李洵甚至笑了一下,顺着“走马轻风”的话往下说:“那我改改。以后轻风大大批准我救哪个小号了,我再动手。”   “走马轻风”微微一顿,似乎没想到“江不渡”能在这种时候和自己逗趣。但既然事情主人公都表现出这种态度,他就也跟着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把话题切走,说:“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贫?”   李洵:“看来轻风大大对我的了解还需要进一步加强。”   走马轻风:“好好好,我再接再厉……”   两人这么说了几句,慢慢地,都把“采薇”从注意力中踢走。   对方做的事是恶心,可一来帖子已经删了,二来据“走马轻风”从各处拼凑来的线索,不光是现在,就算是帖子留存的时候,里面的风向也并不偏向她。相反,“采薇”以一己之力,直接把她变成了玩家群体当中的的笑料。   先是花了一大笔钱,结果都进了他们两个的账户,眼下又贡献了这种乐子……不过,把各种网页关掉、点开游戏本体客户端的时候,“走马轻风”还是问了李洵一句:“有挺多人说你已经可以报警了的。有这方面的想法吗?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点咨询渠道。”停了停,又补充:“免费的。”   李洵略有惊讶。不是因为“走马轻风”话里的“渠道”,找律师嘛,谁还不会了?只是他原本就知道对面青年关心自己,却还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关心自己。   面对这种心意,他并不敷衍,认真说:“让我考虑一下。”   “走马轻风”很体贴:“好,慢慢想,真决定了的话随时告诉我。”   “——我想好了。”李洵倒是很快回答。听着“走马轻风”那边轻轻上扬的鼻音,他摇了摇头,很客观地分析:“没影响到现实,连我在游戏里的名声都没太影响到,就算真报警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处理,只是浪费我自己的精力,挺不值得的。”   “走马轻风”仔细听他讲完,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觉得:“这事儿就恶心在这儿了。维权麻烦,又没收获,认真说起来怕是得咱们付出一堆时间来给她‘上课’,凭什么啊?”   说着说着,他更加觉得“江不渡”不容易。   在《登仙》世界里,救小号明明是件很普遍的事,很多玩家都有这类体验。自己等级还低的时候被路过的大佬捞了一把,等级高了以后也会去捞其他小号。既然是江湖,就应该讲究“侠”气,互帮互助。   官方还特别推出了这方面的成就和称号。除了比较普遍的“行侠仗义”,还有正道门派救下混乱门派的“不计前嫌”,以及反过来的“弃恶从善”,不同称号设置有不同的奖励。从这点就能看出来,游戏也对玩家之间的感情经营抱有鼓励态度。   谁能想到啊?在这种从上到下都是其乐融融的环境里,会出“采薇”那么一朵奇葩!   既然“江不渡”已经做出决定,“走马轻风”便不会越俎代庖。不过,对面不做什么,不代表他也什么都不做。   “果然还是得上柱香,”青年一本正经地开口,“不渡大佬,我明天再请个假。”   李洵:“啊?”   话题怎么又跳了。   走马轻风:“之前不是说要帮你拜一拜吗?还是得尽快把事情落实。”   李洵:“……”   他一时无言,心中微动。   自己是不信这些,但如果“走马轻风”信,还愿意帮他跑一趟……说李洵对此毫无感觉肯定是假的。   但仔细想了想,李洵还是说:“那我明天早上岂不是又要独守空房了?”   这件事里最重要的是“走马轻风”的心意,而他已经收到那份心意了。既然如此,没必要让他真去操劳。   李洵思索得很仔细,说出的话却像是普通口嗨。听得“走马轻风”又开始笑,游戏里的紫衣小人还跑到青衣剑客前面,选定后者之后摸一摸他的脑袋,继续一本正经地讲话,“不让你等多久,那地方还真离我家挺近的,明天争取还是十点上游戏。”   李洵眨眼,还是没答应。大夏天的,就算是清早跑一趟也热得慌啊。   但直接绕过话题的话,“走马轻风”说不定要不开心。李洵这会儿很愿意顾及他的心情,便又提议:“或者这样,咱们去金光寺拜一拜,应该是差不多的效果。”   走马轻风:“金光寺?”这不是他们游戏里的门派吗。一堆代码和建模,能有什么效果?   哦……   “走马轻风”反应过来了。他开始好笑,促狭地问李洵:“不是吧不渡大佬,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分开?”   李洵面皮微微一抽,实在没想到“走马轻风”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就。   他心道,好好好,你去,我才不是……   “那行。”不等李洵把自己“才不是”什想出来,对面的青年已经轻快地点头了,“既然不渡大佬都这么有诚意了,我也只能答应咯。”   李洵:“……”   李洵镇定自若,安排起两人后续的工作:“先把螃蟹抓了,看后面的任务是都在这个岛上还是要回城。都在这儿的话就一口气把瞬移符拿到再干别的,我记得也是这样。”   走马轻风:“好。”   还是走马轻风:“还真抓螃蟹啊?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   李洵:“忘了,去了再看——已经这个点了,你别忘了点外卖。”   走马轻风:“知道知道,不渡大佬今天有什么建议吗?”   李洵已经接连被他问了好几顿,这会儿很顺畅地回答:“我吃面。天气挺热的,就选凉面吧,你看看附近有没有。”   走马轻风:“行。”   两人各自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把“后顾之忧”解决了,这才心无旁骛地进入《登仙》世界。   把之前得到的各种线索组合起来——这一步不用他们动脑子,只是一个系统选项——之后,新的地图坐标出现了。   紧接着是过场动画。青衣剑客和紫衣摘月楼弟子“哟”了一声,一同跳上自海面行驶来的木筏。一个拿着桨在海面滑动,一个站在木筏前端眺望……日光从明亮到微昏,两人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隐藏在海雾中的岛屿。晃晃悠悠的木筏险些被岛屿旁边湍急的水流冲开,好在无论是剑客还是摘月楼弟子,都有一身不俗的轻功。   两人直接在摇摇欲坠的木筏上脚尖一点、飞身而过。越来越高、距离水面越来越远。终于,他们一前一后,同样落在沙滩上。   螃蟹从两人脚边飞快地爬了过去,对话台词出现在游戏角色口边。或许因为任务主导是摘月楼弟子,这会儿也是他来讲,说:“看来就是这里了。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边还有一座岛屿……”   随着台词讲出,小人们共同走向岛屿深处。到这时,过场动画终于结束,重新切换回由李洵、“走马轻风”控制的游戏画面。   又一个环节完成了,接下来的任务没了发布人,纯粹出自摘月楼小人的自言自语。两人需要先在岛上探索一番,找到足够的线索。   “走马轻风”朝“江不渡”做了个戳一戳的动作,同时开口问:“有没有什么建议?”   李洵:“呃,我记得就是绕着附近走一圈,到处都点点看看。”一顿,“要不然我去论坛搜一搜。”   “走马轻风”就笑。他不光手指很好看,笑的声音也挺好听。李洵很随意地想。   “那就辛苦不渡大佬了。”笑过了,“走马轻风”果断答应。   李洵哼笑了声,倒是不在意在这种时候再给“走马轻风”打打工。还是那句话,人家都那么为他考虑了,他当然也要投桃报李。   “先往左边走。”很快,他找到一个攻略贴,“那边有一颗椰子树,去点一下——”   “哎哟,”走马轻风叫了声,“我被砸了!强制扣了我三分之一的血!”   以他的技术,想躲开自然是轻轻松松。这会儿没躲开,只有一种可能:这也是个强制触发的剧情。   果然,叶子摔在地上,直接变成了一个小怪,对着血条只剩一点儿的“走马轻风”发动攻击。   “走马轻风”倒也不惧,直接对上椰子怪,一波操作下很快让对方只剩下一层血皮。   然后,椰子怪狂化了。   再然后,摘月楼小人倒在地上,“走马轻风”在耳机里抽气,匪夷所思:“啊?它刚才那一下砍掉我多少血?啊???”   李洵看攻略时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听到“走马轻风”的动静,终于忍俊不禁,“这是个必要剧情——你看,又开始走动画了。”   小人又从地上跳了起来,谨慎地呲溜到距离椰子树颇远的地方,这才开始分析:“海中的怪物本来只是一个普通鲛人,却能变成那等庞大巨兽。刚才的椰子也该是寻常植物,如今却……这座岛屿果然不凡。”   “是是是。”话筒里的青年无语,李洵虽然不知道他的模样,却能想象到“走马轻风”游戏角色撇撇嘴的样子,“特别不凡,不渡大佬想杀我都没那么容易,竟然被你给拿上了。”   李洵眨眼。嗯?怎么又叫到自己了? 第290章 网游(20)   经历了椰子杀之后的五分钟里,“走马轻风”又经历了石头杀、沙子杀,以及海水杀。   因是剧情触发的缘故,他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掉血掉装备。只是心情愈发难以形容,最开始还会一直和李洵发表又死了一次的感言,到后面就只剩下沉默地等复活。   李洵有点想逗逗他,“轻风大大,坚持住!再来两轮就结束了。”   走马轻风:“……”   还是走马轻风:“这段剧情到底是谁写的?我要去刀了他!”   李洵笑得不行。正好这时候,“走马轻风”那边的过场走完了,青年收到了任务已完成的提示。   原先略带一点咬牙切齿的声音,这会儿迅速成了微呆的一声:“嗯?怎么完了,是不是策划被骂多了之后搞了优化?”   李洵:“嗯……”   他应得含糊。“走马轻风”一顿,反应过来了,“我说——不渡大佬,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李洵假装思考,“有?”   走马轻风:“哼哼。”   李洵:“你留意点手机,不要开成静音了,弄得和昨晚一样,人家只能把外卖挂在门把手上。”   走马轻风:“……”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还真去检查了下手机,确保是响铃模式,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游戏里。   因有段时间没有操作,屏幕中的摘月楼弟子已经自顾自地做起了待机动作。从背后摸出来一个精致的小袋子,放在手中掂量掂量,像是很满意它的重量、手感,然后将袋子打开。   一块砖头从里面掉了出来。   紫衣服的小人愣住了,身体稍稍后退,仿佛不能接受这一打击,连脚步都显得有几分晃悠。   “不渡大佬,”青年幽幽地说,“坏。”   李洵眼神飘一飘。   “走马轻风,”青年又开口,念着自己的ID,用的还是之前那种语气,“好。”   李洵:“……哈哈。”   想忍的,可那不是没忍住嘛。   李洵自己都觉得挺奇妙。在和“走马轻风”开始做眼下的系列任务之前,他也知道自己和对方相处得一直很好。但是,那是建立在两人在下本时有默契,在比武台上也都厮杀得痛快的前提下。   “走马轻风”的胜率是没他高,但是李洵能明显感觉到,对方一直在精进自己的水平,时不时就能打出让自己也觉得措手不及的操作。和对方PVP,是一件始终保持挑战性的事情,算是李洵在《登仙》里的保留乐趣之一。   不过在这同时,他也一直在和其他玩家打,时不时也要去当一当“擂主”。换句话说,“走马轻风”带给他的乐趣是真的,却也只是个添头。说白了,李洵喜欢的是游戏本身。   然而,现在……   明明是一个自己已经做过的系列任务,就算他已经把整个过程忘了七七八八,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从前的新鲜感。更不用说,李洵从来都不是一个剧情党。   以他现在的等级、装备,同样也不会觉得任务里的怪们能带给自己什么挑战。   可他依然觉得这两天过得很开心。忽略掉“采薇”那摊子糟心事,只说和“走马轻风”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光是像刚刚那样,两个小人都开始做各自的默认动作了,自己则在和“走马轻风”漫无目的地说一些有的没的。光是这样,都很让他高兴。   “好好好,”笑过了,听“走马轻风”还在哼哼唧唧,李洵哄他:“我坏,你好。好人轻风大大,咱们往下一步走吧?”   “走马轻风”还挺大度,听他这么讲了,也就不和他继续计较,“行啊——”青年的嗓音又冒进李洵耳朵里,与平时相比要懒散一点,“我看看啊。嗯,说是从前面的那些动静里确定这个岛特别不同寻常了,想要往里面探索一下。好,接受任务,给了个新坐标。”   他还是把任务分享,前面说的坐标就一并出现在了李洵的任务栏里。看前面的序号,这已经是倒数第四个,革命即将成功。   “出发!”走马轻风宣布。   “等等。”还是走马轻风。他讲话的同时,李洵从他那边听到了手机铃声,还有青年的一声咕哝,“今天也来得挺快嘛。”   这句话后,对方的声音先是变远片刻,后头重新靠近。   和动静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张发到通讯软件上的照片。里面是样式还不错的一盒凉面,旁边还有一个袋子,里面是汤水。   附带“走马轻风”的评价:“看起来还不错。”过了片刻,“怎么……怎么是甜的?”   李洵说:“嗯,就是这个味道。”   “走马轻风”乎是仔细品尝了下,“有点奇怪,但也有点上头。嗯,你的那份还没到吗?”   李洵:“我看一下。”打开手机,“已经制作完了,正在配送。”   “走马轻风”客观地:“比我慢好多,你不是还在学校内吗?”   李洵笑了:“就是因为在学校内。负责送外卖的基本都是兼职的同学,可这是考试周啊,人家要不然忙着备考,要不然直接回家了,能留下来几个?挺多窗口已经直接把这个功能关了。”   走马轻风:“听你这么一说,那个叫餐的小程序倒是挺方便。”   李洵:“嗯哼,谢谢夸奖。”   走马轻风:“……你写的?”   李洵:“那倒不是,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有这个了。不过,东西的确是我们院出的,日常维护也是我们负责。”他虽然不是最初的设计者,但的确是维护小组的一员。   走马轻风“啧”了声,“说得我都心动了,回头看能不能给我们学校也弄一个。”   李洵大方:“行,要是有什么设计上的问题就来找我。”   走马轻风:“可以把我们学校那些机器人也结合起来……”还真开始仔细构思。   话题从游戏转向现实,两个当事人都没觉得不对。   李洵脑海里又多了新线索:原来“走马轻风”那边的机器人相关专业做得不错。这么一说,自己好像是知道几个在这方面有建树的学校,黎工大就算是其中佼佼者。   他突然有了“总不会那么巧,走马轻风就是黎工大学生”的想法。转念又觉得不至于,哪有那么多巧合。   说着说着,李洵的外卖也来了。两人吃完,这才开始继续游戏。   往后的内容就很简单,基本可以用“到一个地方,遇到一群怪”来总结。同样的套路重复了三轮,两人终于见到了系列任务结尾的精英怪。对面却并不是玩家们一般概念里“怪”的样子,而是“走马轻风”自己的游戏角色形象复刻。   青年再度无语,十分有理由怀疑:“你是不是知道这个,所以刚才让我不要把最后一个任务共享给你。”   李洵无辜,回答:“没啊。只是我已经有瞬移符了,这里面给的其他东西又等级太低,根本用不到,拿着也是占仓库。”   一番话说下来,不知道“走马轻风”有没有相信,总之李洵自己是不信,差点笑场。   “走马轻风”听出来了,道:“回头再和你算账。”之后便转头仔细对付面前的BOSS。   虽然外表一模一样,但对面的“人”并没有他的技术。从数据上看,依然是普通BOSS那一套。无比长、足有三层的血条,杀到最后一层时还会狂化……“走马轻风”熟练地走位避开大招,招数却没落空,而是直接砸在了在旁边围观的青衣剑客身上。   李洵抗议:“轻风大大不要公报私仇!”   这下子,无辜的人变成了“走马轻风”。李洵能听到他那边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音,同时还有青年略带笑意的嗓音,说:“哪有?不渡大佬不要冤枉人啊,我就是技术不好,一不小心……呀!”   李洵:“……”   他又被大招扫到了。好在到底不是主要目标,BOSS对他兴趣不大。往他身上又哐哐了两下,就被真正的摘月楼弟子引走了注意力。   这期间,“走马轻风”也完成了大招蓄力,顺利引走BOSS的仇恨。   “唉,”屏幕里,紫衣小人明明已经占据上风,李洵耳机里的人却还是装模作样的叹气,“如果有不渡大佬帮忙就好了。”   李洵幽幽地说:“你就不怕我分不清你们两个,帮错对象了?”   “走马轻风”心想,怎么可能啊,队友和BOSS的ID颜色都不一样。   又一想,看自己和BOSS那让人眼花缭乱的走位,再加上乱七八糟轰炸眼球的技能光……他果断开口,“我忽然觉得,其实自力更生也不错。”反正对他来说,BOSS也不是真的麻烦。   果然,这句话之后没多久,冒充他的BOSS就倒在了地上。然后,对方的外貌开始发生变化,成了一个木偶。   “走马轻风”想到前面经历的种种,当即了悟:“过场动画!”   他一点儿也没有猜错。这个画面之后,动画又出现了。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NPC从洞府深处绕出来,笑着说:“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找到了我留下来的传承!”   “走马轻风”吐槽:“是是是,也就那么几万个人吧。”   NPC和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个在海上修炼的隐士。现在“走马轻风”看到的,其实也不是真正的他,而是他飞升之后留下来的一道神念。   现在,这道神念找到了传承人。等到把东西交给“走马轻风”,他便要消散了。   不过,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兴许还能在另一个世界见面……   “走马轻风”明显是停顿了一下,没理会恢复正常操控页面的游戏,而是与李洵讲话。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最后那几句话还有点吓人吗?”青年问。   李洵笑道:“我感觉是——行了,赶紧开箱子。开完之后,咱们就出去吧。”   “走马轻风”客观指出:“都没船了,咱们往回游?”虽然游戏里是有这个功能。   李洵:“你都有瞬移符了,游什么游。”   “走马轻风”沉默片刻。   “困了。”他若无其事地开口,“睡个午觉,醒来再和不渡大佬去金光寺,行吧?”   李洵笑着回答:“行,都听你的。” 第291章 网游(21)   李洵又发现一个自己和“走马轻风”非常契合的地方。睡午觉的习惯。   平心而论,他和宿舍剩下两个人相处得不错,大家平时也都会相互体谅、尽量不打扰别人。但有这份心是一回事,实际习惯是另一回事。中午自己要休息,姜明他们却不同。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们再轻手轻脚,偶尔也有出意外、把什么东西碰了的时候。   李洵知道他们不是有意,于是并不会生气,但他受到的影响也是实实在在。   如果自己的舍友是“走马轻风”……他稍稍联想了一下,不过也没有深想下去。不管怎么说,对方和自己不在一个学校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   ……   两个小时之后,剑客与摘月楼弟子回归《登仙》世界。   既然要去金光寺,他们就顺便查了一下在那里能做的门派成就。看完就乐了,原来在游戏原本的设计里,“拜完金光寺中所有神佛”就是成就之一。   “走马轻风”和李洵说:“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要是之前的李洵,一定会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可现在,他竟然觉得这个提议很让自己心动。   这可真是……   他轻轻咳了一声,“行啊。”顺道把手指放在截图键上。   就像青霄剑阁最不缺的就是山,金光寺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可以拜一拜的房间。   从成就系统的计数看,一共是108个。乍一眼是很多,不过很多神佛都是五六个待在一个屋子里,一个动作下去就能解锁全部,便也不会太让玩家为难。   李洵以自己此前从未有过的耐心,和“走马轻风”把整个金光寺地图转了一遍。   无聊吗?——到了每一个屋子里,就做一遍一样的动作。最开始那两下,他还饶有兴致地截了图。到后面,连截图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有趣吗?——虽然是做同样的动作,可“走马轻风”每次都会说点不一样的话。并不是用嘴巴给李洵念叨,而是像模像样地打字,让文字泡冒到神佛面前。   “祝不渡大佬再也不要碰到之前那种白眼狼。”   “祝不渡大佬每天都能赚到五千元宝。”   “祝不渡大佬在比武台上百战百胜(注:除了对面是‘走马轻风’的时候)。”   李洵:“……扑哧。”   走马轻风:“笑什么?”   李洵:“你还把名字打出来啊?”   走马轻风:“那当然!不然祂们不知道我是谁要怎么办。”   李洵:“轻风大大,我有点感动。”   走马轻风:“应该的。”   李洵:“其实你可以稍微客气一点,那我就会感动得时间长一点。”   走马轻风:“那你发挥一下想象力,想象着我对你客气了。”   他们一路贫嘴,一路拜。   到后面,“走马轻风”照旧是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冒出一点祝愿。   最开始还只局限于游戏,后面内容就变得五花八门起来。   “祝不渡大佬明天打开外卖APP能开到三十块的券。”   李洵:“我们的小程序没这个功能。”   走马轻风:“那给我点。”   李洵:“……”   走马轻风:“祝不渡大佬每次吃方便面都有调料包。”   李洵笑了:“谢谢,很需要。”   走马轻风:“祝不渡大佬那个人帅心善的小伙伴晚上能吃到好吃的外卖。”   李洵:“嗯?人帅心善?”   走马轻风:“你就说善不善吧。”   李洵:“善,不过‘人帅’——”   走马轻风:“嗯?”   李洵:“对,我们轻风大大最帅了。”   这句话出来,屏幕上的紫色小人立刻给他抛出一个飞吻。   李洵简直要笑死,心想,之前自己还觉得有些动作设计和《登仙》整体古色古香的江湖风格不太符合,可现在看,要那么符合做什么?当然是玩家开心最重要。   比如现在,“走马轻风”就让他很开心。   所以后面“走马轻风”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也会在旁边冒文字泡。简简单单几个字母:“copy.”   “走马轻风”抗议:“喂喂——不渡大佬!有点诚意!”   李洵:“好。”   李洵:“COPY.”   走马轻风:“你是想要笑死我之后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吗?”   李洵:“没有。不过我可以继承你的游戏账号。”   走马轻风又拿系统动作对他指指点点:“居心不良!”   紫衣服的小人叉着腰,手指在青衣剑客面前比划。   青衣剑客还在状况外,握住腰上的长剑,反手就是一个剑花。   “走马轻风”开始和李洵抗议:“你不能这样,快点配合我!”   李洵:“怎么配合?”   “走马轻风”大约是对着动作栏研究了片刻,“你选那个‘抱头’。”   李洵选了。   画面就成了摘月楼弟子指指点点,青衣剑客在他面前抱头后退。   李洵听到了一串按键盘的声音,但现在明显不需要更多操作。这么一想,“走马轻风”刚才做的事情就昭然若现了起来。   这家伙十有八九是截了图,不知道要塞在硬盘的哪个角落,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笑一笑。   李洵想到那个画面,眼睛轻轻眯起,有点想要“投桃报李”的冲动。   可紧接着,“走马轻风”像是觉得玩儿够了,又操控摘月楼弟子转过身体,认认真真地对待面前的神佛,许下另一个愿望。   “希望不渡大佬能实现他最想实现的那个愿望。”   文字泡冒在小人头顶,没一会儿就消散了。   只是在它消散之前,有人动了动手指,把它永远地留存了下来。   ……   ……   《登仙》论坛。   和所有的论坛一样,这里也分为好几个板块。   讲究技术的攻略区,客服@登仙引路人发公告的版务区,玩家们截图画画的产出区,以及有的没的都能说一句的灌水区。   最热闹的一定是最后一处。而现在,正有一个帖子被高高顶在最前面。   “我本来是没有打算嗑cp的,直到cp追着我让我嗑。”   主楼:“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尼姑。看今天天气不错,就想着把门派成就做完。结果呢,在庙子里拜着拜着,旁边冒出来两个人。我一看,嚯,这不是昨天晚上刚刚被人挂到论坛的倒霉蛋吗!”   楼里其他人:“lz也是渔歌唱晚?”   “这几天渔歌唱晚的存在感高到我害怕。”   “低调,低调。”   “怎么感觉有点好笑。刚刚碰到倒霉事儿,就去庙里拜一拜,是这个意思吗?”   楼主:“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截了几张图,大家自己看吧。[图片][图片][图片]”   楼里其他人:“……”   “……”   “……”   “破坏队形……”   “不是,这是在干什么啊!!!”   “《登仙》,一款大型同性相亲软件。”   “这么看来是不是,小号昨晚的帖子里其实也不是全都是假话?”   楼主回复:“什么意思?(我昨天睡得早,没有看帖子,只见了大家的转述)”   楼里其他人:“她说不渡大佬不光是骗她姐妹(就是她自己),本人性取向还不明。其实没有讲得特别明确,但大家后来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她是不是在暗指大佬和轻风是一对啊?”   “我嗑的cp难道成真了?”   “这对cp名叫什么?就是‘不渡轻风’吗?”   “[图片:两个小人之间带着巨大爱心]”   “lz还在不在!我要看实况转播!”   楼主回复:“在!其实要不要直接过来,我怀疑他们两个把其他人都屏蔽了,我都站在这儿这么久了,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之前评论的人:“哈哈哈还是不了,我昨天被大佬标记了(哭),后来找了个朋友杀我领奖励,我们俩算是小小地赚了一笔。”   楼主:“懂了。啊啊,他们又开始了……”   108个神佛,拜下来一共是28间庙宇。   李洵并不知道论坛里的动静,不知道这一幕还有其他人瞧见。他只知道,这天结束之后,自己电脑里多了二十八张截图。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一直把它们留存着,永远不会删除。   “走马轻风”问他:“其他成就还做不做?”   李洵整理好截图,切回游戏页面,嗓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回答:“还是你说了算。”   “唔,”对面的青年认真思索了片刻,“我还的确有点想,不过这两天一直在搞这些,又有点手痒——   “先去南都?”他提议,“不过,玩点不一样的。”   李洵问:“什么?”   “和之前一样啊。”青年兴致勃勃,“咱们换号来打,怎么样?成就那些,以后有时间了做。”   李洵轻轻抽了口气,承认自己一下子被搔到了痒处。   虽然无论“走马轻风”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但真去南都,他又的确会比继续做任务高兴。   “行。”他痛快地点头了,“来吧。” 第292章 网游(22)   刷刷比武场、做做成就任务……从这天开始,一直到七月底,李洵近乎都是这么过日子的。   大约真的是和“走马轻风”在一块儿的时间总是太过于轻松,以至于沉寂已久的志愿者群里突然弹出来新消息,是负责组织的老师提醒诸多学生,马上就要到比赛开始的时候,按照之前说过的,大家差不多可以来学校做各种准备了,李洵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他算是有所准备,可还是不免郁闷了一把,和“走马轻风”告别,说:“我下面可能比较忙,没法一整天都待在游戏上。”   言下之意,便是:其实还有半天可以。   毕竟现在比赛还没真正开始,准备工作是要做,后面其他学校的队伍过来之后也要负责招待人家。但这些琐事哪里用得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忙完了,他照旧会来找“走马轻风”玩耍!   李洵严肃地给自己列了个日程表。有些事情后面可以不做了,比如和“走马轻风”随便找个地方把游戏挂机,实际上两个人已经开始到其他网站看电影。有些事情却一定要做,交换账号打比武场的主意的确不错,甚至更进一步,两人换其他门派的小号到比武场上也挺有趣。   不过,这么一来,胜率自然没有了保证。好在无论是李洵还是“走马轻风”都不在意这个,小号装备分摆在那里,他们自己1V1的时候能保证双方的差距不会太大,随即匹配其他玩家的时候就是什么人都能遇上了。又不是真正的电子竞技,技术有时候也不能逾越氪金带来的差距。   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会影响两个人的游戏心态。大不了,实在碰上哪个赢了之后表现得不太有品的玩家,他们再用大号杀回去就行。   “……唉。”   想到之前快快活活的十多天,李洵还是没有忍住,轻轻叹气。   耳机另一边,“走马轻风”听到他的动静,忍俊不禁,“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登仙》。”   李洵心想,之前我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和你一起《登仙》那么有意思啊。   “走马轻风”继续讲话,问他:“那你现在这个样子,之前学期内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李洵还真思考了一下,随口回答:“可能因为我在学期内的时候,你也在学期内?”   虽然是随意一说,但真开口之后,他又觉得这个说法是很有道理的。   自己没办法一天到晚泡在网上,可“走马轻风”也不能啊!换句话说,就对方能够分给游戏的时间其实还都是给了自己。哪里像是后面那样,自己得在现实生活中忙忙碌碌,“走马轻风”却能继续在游戏里逍遥自在。说不定,等到自己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加了某个帮会,认识了一大堆新朋友。到那时候,就不再是自己找他玩他就有时间,而是李洵得在一群拿着号码牌的人里面等待叫号……   等等,刹住。   李洵意识到,自己好像联想过头了。要是有加帮会的打算,“走马轻风”还能等到现在?从头到尾,他都是个独行侠。也就是自己,能没事儿了就把人叫出来。   这么一想,李洵从容了许多。这才意识到,“走马轻风”已经有段时候没有开口。   他疑问:“怎么不说话?”   像是回应他,“走马轻风”那边传来一点“哗啦哗啦”的动静。   李洵秒懂。哦,这又是去拆零食了。   他开始叮嘱:“就算我以后不怎么上游戏,你也得好好吃饭。后面我们应该都有统一的订餐,没办法天天跟你一起琢磨吃什么外卖了,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松懈。大不了到点了再问我,我还能不回你不成?”   “走马轻风”在耳机另一边笑,“知道知道,”又有点忍不住,“你还真管上我了啊。”   要是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听到这话,李洵说不准还有什么误会。可和“走马轻风”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很清楚青年说这话的时候就是纯粹玩笑,一点其他意思都没有,便也顺顺当当地承认:“对啊,不服?”   “服,特别服。”虽然看不到青年的样子,可他这么讲话的时候,李洵已经能想到对方眨眼睛看自己的神情,“不渡大佬多管管我,拜托~”   李洵:“……”   李洵严肃地:“把你话里的波浪线收回去。”   “走马轻风”没听懂:“嗯?什么波浪线?”说着一顿,明白过来李洵的意思,忍不住爆笑,“哈哈哈哈——不渡大佬!你也太有意思了。”   话音入耳,李洵唇角不自觉地多了一点笑。   看吧,不单单是他觉得“走马轻风”有趣。对于对面的青年来说,“江不渡”也是很有趣的。   ……   ……   双方讲完这一场,算是完成了某种“道别”。   ——从今天开始,和你一起玩游戏的时间就不是每天十二个小时,而是一天仅仅有四个小时了!   时间倒是挺固定的。比赛的志愿服务并不会占用学生们整整一天时间,基本到下午四五点他们就没事儿了。李洵这时候基本都会吃了东西再回宿舍,路上就已经开始戳“走马轻风”,问他这会儿在做什么。   最开始那两天,“走马轻风”的回答是:“南都,速来。”   倒不会在李洵不在的时候去做成就。反复问了几次之后,李洵心头多了一个模模糊糊地念头:兴许在他看来,没有我一起的时候,成就本身也是挺无聊的。   这么一想,李洵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不少。既然他在心里承认了“走马轻风”的特别,自然也希望在对方那里自己也有同样的待遇。而从现在状况来看,这个小目标算是已经实现。   不过,往后,“走马轻风”的回答变成:“没在游戏,忙呢。”   李洵:“……”   忙什么?   三个字被他打在了对话框,想要发出去,又没有真正按下按键。   最开始的时候,是他自己划下了界限。现在,怎么又是他自己想要跨过去?   李洵想想都觉得,这种做法不是很礼貌。   他走路的速度慢了许多,唇角不自觉扬起的笑意也压了下去。思来想去,还是将原本的询问删掉了,改成一句:“好,那你有时间了敲我,我接下来都有空。”   “走马轻风”很快给了他回应,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   李洵看在眼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手机收回口袋。   脚步依然是慢慢的。没有“走马轻风”在,自己似乎的确不用那么着急地回宿舍。   他没有用心欣赏,不过路边风景这会儿还是进到了青年眼中。   夏天的黎城,天是一种清透的蓝色,树叶绿得惊人。天黑得晚,如今时间更是还早。于是入眼一片明亮,看哪里都有好景色。   风吹来的时候,带着一点潮湿的感觉,让衣服都贴在皮肤上……   李洵又把手机拿出来了。   先拍一张绿叶映衬下的蓝天白云,发给“走马轻风”的时候不忘配文,说:“今天天气挺好。”   再和人吐槽:“就是太潮湿了。回去之后我得先洗个澡,明明早上才洗过,可现在觉得整个衣服都是湿的。”   “走马轻风”很快就给他回复了,先是赞同后半句话:“对,我刚刚也在想呢,回去之后得赶紧洗澡。”   李洵看在眼里,心中一动:“他也在外面?……难怪了,就是不知道是做什么。”   挠心挠肺地想知道,偏偏不好直接询问。   这时候,“走马轻风”的下一条消息也发了过来,是张和李洵差不多的蓝天照片,配文:“我这里天气也不错。”   李洵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点了点,发出去一个表情包,“好巧,你拍的那朵云和我这儿的一朵特别像。”   说完这句,他又拍了照片……脚步还是慢,心情却已经和之前有了极大不同。   路上碰到另一个来学校的志愿者学弟,对方和他打招呼,李洵也应了:“嗯,你好啊,回宿舍?”   学弟点点头,“对。”还和他抱怨,“学长,这段时间学校食堂不开就算了,外面好多店也关门了。我刚才想在附近转转,看有什么能吃的,结果一家都没找到。”   李洵心想,打招呼的时候我可没想到还有“聊天”环节啊。不过“走马轻风”不在,聊就聊吧。   他看一眼手机屏幕,见对面青年还没给自己回复,便先打起精神,和学弟讲话:“外面的店基本就是做咱们学校的生意,所以咱们不开学,他们也不开张。不过你要是想改善伙食,是有几家店还开着。”一边说,一边按照自己这段时间的经验给学弟分享。   学弟听得十分仔细,等李洵说到一半儿的时候,还拿手机来记。李洵看在眼里,略略哭笑不得,说:“这样吧,我直接发给你。”   学弟高高兴兴地应了:“谢谢学长!”   李洵:“嗯,你在群里是吧,我看看——”   “任舒。”学弟说,“就是那个黄色的头像。”   李洵找到了,选择添加。任舒很快给他通过,期间继续和他闲聊:“我原本可盼着暑假了,结果呢,放假在家里一直被我爸我妈念念叨叨,好像我想休息一下就犯法了一样。正好有舍友说他报了志愿者,但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我就干脆帮他过来。”   李洵说:“那你倒是挺热心的。”说着,动动手指,把自己最近经常点外卖的几家店分享过去。   任舒看在眼里,眉眼更加舒展,一个劲地给他说“谢谢”。李洵听着,嘴巴上应了两声,再一看手机,“走马轻风”的新回复也过来了。   他还没看新跳出来的内容,唇角的笑意已经稍稍显露,与学弟说:“那我先走了。明天好像说又有两个学校要过来,到时候老师会安排人去招待参观,”是的,其实单纯布置赛场压根用不到这么多志愿者,更不用他们这么早到学校,真正耗费时间的工作其实是这个,“应该还挺辛苦。今天早点休息,再见。”   “再见。”任舒也和学长告别。   两人分开了,各走一个方向。任舒手指在聊天框上滑动,有了新的吃饭选项,按说他的心情应该不错。可是想到学长前面说的“热心”两个字,他高兴过了,情绪又变得压抑起来。   外人都能知道他是热心,一心想要帮忙,为什么瑶瑶姐看不出来?   不光是看不出来,在她总算结束出差、回到黎城,任舒又去找她要聊天记录的时候,任瑶甚至有些生气。   她和任舒说:“这是我的事,让我自己来处理,可以吗?”   任舒说:“瑶瑶姐,你来处理,不就是让那个渣男逍遥法外?”   任瑶皱眉:“他……”   任舒看她还是犹豫,干脆使出杀手锏,道:“是被他套走那么多钱了!实在不行,我去告诉你爸妈。”   这话出来,任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还是没有点头,甚至和任舒说:“你——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你说这些事!”   任舒简直要被姐姐气死。而在生气之外,他又有一些委屈。   瑶瑶姐觉得他插手太多、让她心烦,可说到底,任舒为什么要插手?还不是因为他对家人关心关爱!   可现在,这份关心只招惹来了家人的厌烦。   再想想自己来公司前后受到的那些委屈,任舒是彻底没了继续干下去的念头。说到底,他能待在办公室,就是想要等到姐姐回来。如今人回来了,却又闹出矛盾……正好这时候,舍友的话给他递了一个梯子。当天晚上,任舒就在家里宣布了他要去学校做志愿的事情。   要是从前,他父母对此自然不会反对。可当下,任父却一针见血:“你就是不想去公司。”   任舒干脆道:“对,我就是不想去!”   任父又要发怒,任舒却并不惧怕。父子二人对峙,任母在一边皱眉毛……最后,任舒还是来了,带着一肚子不愉快。   这份不愉快,在离开父母的现状摆在眼前时,曾经稍稍有所缓解。可等当天晚上,看到大群里的成员账号时,又一次从任舒心头浮现。   为什么秦墨也会在这儿?——仔细一看,他竟然是大赛参赛选手?   想到父母之前提到对方的一句句话,任舒深吸一口气,有种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的感觉。 第293章 网游(23)   任舒心情不好的时候,李洵心情倒是挺不错。   仔细一想,他也觉得自己这会儿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仅仅是一朵和自己这边相似的云而已,又不能说明“走马轻风”就在自己身边,有什么值得高兴?   但是,再一转念,难道不正是因为“走马轻风”不在,两人却见到了模样那样相似的云彩,才能更说明他们有缘吗?   李洵轻轻咳嗽了声。   在心里把“有缘”这个稍稍显得暧昧了点、不那么庄重的词摘下来。   一时没有想好要怎么替换。不过没关系,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就行。   在这样的情绪当中,他又等到了第二个好消息。   “走马轻风”上游戏了,比他原本预计得要早一点。   大约也是受到之前两朵云的影响,李洵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也和平常不太一样。具体表现,就在于他会拐弯抹角地问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咱们可能离得挺近的?”   李洵回答:“还真是。两边气候差不多,天气也差不多。有时候你拍的那些照片里面,我还能看到挺眼熟的植物。”说着,还给对方举了几个例子。   “走马轻风”显然没想到,他竟然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细节。   青年话音明显中断了片刻,这才开口:“说不定,咱们就在一个城市里呢。”   李洵笑了:“要是真这么巧,咱们说不定还在哪儿见过面。”   “走马轻风”的嗓音都跟着不一样了起来,说:“是啊,说不定……你有想过我是什么样子吗?”   李洵回答:“有。”   “走马轻风”问他:“是什么?”   李洵十分诚实,告诉他:“有三个版本。”   “三个?”这明显是对面的青年没有想到的答案。之前略带欲语还休的气氛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走马轻风”直接开口,询问:“具体是什么样子,和我说说?”   李洵笑了,说:“你怎么还着急起来了?”整理一下思路。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可能瞒着,“最开始看你那么喜欢吃零食,我就感觉应该是挺常见的宅男。后来发现你的手还挺细的,就把你的体重减掉了一半。”   “走马轻风”明显停顿:“……啊。”   李洵挺有兴致,和他描述:“能吃那么多东西又不胖,你应该是那种不长肉的体质吧?好像每个班里都有这种男生,细细瘦瘦的,又挺高……不过我不知道你的身高。”   “走马轻风”无语,说:“你不如直接说竹竿子。”   李洵无辜,说:“等一下,我还真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能冤枉我。”   “走马轻风”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直接问他:“嗯,那第三个版本是什么?”   李洵笑道:“可能是和你一起打游戏的时间太长了?我决定返璞归真一点,你就是‘走马轻风’。”   对面的青年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李洵进一步解释:“就是这个。”一边讲话,一边把游戏里的紫衣服小人拍照给对面的青年,“一身紫,走到哪里都是蹦来跳去,怪可爱的。”   “走马轻风”没说话。   李洵等了片刻,忍不住:“歪?我搭子呢?怎么下线了?”   “走马轻风”深深吸气,说:“总觉得你刚才那段话里全是槽点,我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另一边的电脑面前,青年低头看看自己样式普通的短袖、短裤,再看看电脑上的紫衣服小人。   虽然那的确是自己创建的角色,但真要在两者之间找到什么共同之处,还真没有。   不对,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两边的脸都还不错?   把手机熄屏、用屏幕照一照自己的面孔,青年不太确定地想。   就算都不错,这也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啊!   “那我呢?”正好这个时候,“江不渡”还在耳机里问他,“你有想过我是什么样子吗?”   想过。“走马轻风”在心里回答。   不光是想过,这两天,他还一直在观察。   作为黎工大参赛队伍里的一员,很从容地利用和黎城大学志愿者们接触的机会,想要从中寻找到“江不渡”的身影。   就是直到目前,还没有什么收获。   “有。”眼见因为太久没有答话,“江不渡”又开口问他,青年终于发出声音。   “是什么?”对面的人再追问。“走马轻风”慢慢吐出一口气,决定用“江不渡”之前的话音作为回应。   “青色衣服。”他说。这或许算是自己和“江不渡”合得来的另一个原因,虽然这几年里,《登仙》推出了大量时装,可他和“江不渡”都属于校服党。两人身上的外观,一直都是青霄剑阁和摘月楼的120级门派服装。   “然后?”对面的青年又问了。听语气,好像对于“走马轻风”的回答十分在意。   意识到这点,青年原本的无语心情平复很多,变成一点好笑的、想要逗逗对方的念头。   “长得很帅,”他先说,果然听到了“江不渡”明明高兴,却还是要假装从容的谦逊话音,“毕竟《登仙》的建模一直挺不错的。”   对面的人反应过来了,无语心情被转移到他身上,轻轻和“走马轻风”抱怨:“我是说我,又不是说‘江不渡’。”   青年便哼哼两声,说:“那你先弄清楚我长什么样子,然后我再给你说实话。”   “喂喂——”对面的人抱怨,“也就是说,其实你有想法咯?”   “走马轻风”没有否认。这幅态度,差不多也可以和“承认”划上等号。   于是对面的人抱怨的动静更大了一点。要“走马轻风”来看,其实有些刻意表演的意思在。“走马轻风”听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成清晰的笑意。旁边与他被分到一个屋子的同学见到了,忍不住问:“你就说吧,是不是谈恋爱了?”   “走马轻风”一顿,“啊?”   “江不渡”同样像是愣住了。另一边的电脑前面,李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心想,这种说法也太莫名其妙了,就没见过关系好的游戏搭子吗?又想,为什么“走马轻风”身边还有其他人,已经这个点了,他又已经开了游戏,一定是在家里。换句话说,那个年轻的、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声音主人,这会儿一样在“走马轻风”家里。   后一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李洵忽然有种完全听不见其他声音的感觉。他并不在乎“走马轻风”接下来的回答,只想知道他和对方是什么关系。   “……没有。”那一头的青年讲话,嗓音里是李洵非常熟悉、曾无数次听到的笑意,还有一点促狭的意思,“想到哪里去了?你不能因为自己谈了女朋友,就觉得所有人都在谈恋爱吧。”   谈了女朋友?   莫名的,李洵的心情重新变得安定。不等另一个人有回音,他便从从容容地问:“呀,你怎么还有舍友了?”   “嗯哼。”对面的青年承认了,但没有更多解释,“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李洵眨眼。既然对方给了他这个机会,他自然要抓住:“你心里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走马轻风”停顿一下,喃喃开口:“你这是在忽悠我啊。”   李洵没有否认,而是道:“那你说不说?”   “走马轻风”似乎是想了片刻,这才开口:“不渡,你让我想两天。”   李洵听着,有些意外。   “不渡”。   这是他的ID没错,游戏里还有无数人这么叫他,他早已听得十分熟悉。   但是,“走马轻风”很少会这么叫他。让李洵更加耳熟的,是那句带着几分不正经的“不渡大佬”。相应的,他叫“走马轻风”,也总是同样带着玩笑意味的“轻风大大”。   然而,现在……   “怎么突然这么正经?”他说了一句,听“走马轻风”回答:“什么?原来你不想听正经的回答?”   李洵无奈,唇角却又不自觉地多了笑意,柔声道:“想听。”说过之后,他停了停,又说:“那好,不光是你,我这两天也好好想想。”   “走马轻风”的口吻又变成了之前那样,很笃定地和他开玩笑,说:“那肯定还是我到时候说得更清楚。”   李洵:“那可不一定。”他还真的被激起了几分好胜心,“先说好,这算什么,打赌吗?”   “走马轻风”夸张地“哇”了一声,“原来不渡大佬想要这个。行,赌什么?”   李洵:“输的人在比武台被禁三个技能?”   “走马轻风”一下子笑了。李洵觉得,自己应该还听到一声他轻轻的嘀咕,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但这句话最终没有被“走马轻风”清晰讲出。真正明确落在李洵耳边的,是一句:“行,咱们一言为定。”   李洵笑了:“一言为定。”   往后真正游戏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   不过,等到时间晚了,游戏登出,李洵洗漱过后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   他手臂枕在脑袋后面,看着天花板,眼前又浮现出游戏世界里的紫衣服小人。   片刻后,青衣小人严肃地走过来,把紫衣小人拉走。   ——“走马轻风”是“江不渡”的玩伴,背后操作他的人才是李洵的。   青衣小人在拖走紫衣小人的路上回头,和李洵招呼:“好好琢磨一下,你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李洵忍不住吐出一口气,揉一揉自己眉心。   他喃喃自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第294章 网游(24)   不管晚上有多少繁杂心思,第二天起来,要做的事情还是一点儿都不少。   照旧是洗漱、吃早饭、集合,然后等待老师来分配任务。   志愿者们大多都是计算机院的学生,偶尔才有其他院过来帮忙的,昨天和李洵打招呼的学弟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说李洵和其他人还算点头之交——甚至因为他的一些课外活动,挺多人和他的关系都还不错——这个学弟就是真的谁也不认识了。所以来到屋子之后,他左右看了看,便直接朝着李洵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学长。”任舒叫了一声,李洵也礼貌地和他打招呼。   他能看出来,学弟眼睛下面有一些青黑,明显是昨晚并没有睡好。不过双方并不算熟悉,李洵也就没有多问问的意思。   眼看身边的人又转过头、重新去看手机,任舒心头禁不住吐槽:“都说计算机院的人放不下电子设备,我算是见识到了……”毕竟没有想太多。   他还是更在意秦墨。对方所在的学校队伍并没有被分配给任舒,是以是在昨天下午,他才头一次知道对方竟然也在学校。一时之间,青年甚至有些后悔。   早知道秦墨也在,他说不定就不来学校了。   不不不,仔细想想,见秦墨似乎也没有继续在家里受冷眼那么难受?   任舒对比了一下两种情况,忽然觉得眼下的情况也还行了。那么多参赛队伍,学校这边又有无数志愿者。说白了,只要自己仔细一些,没准直到比赛结束,都不会和秦墨打照面。   他昨晚正是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下睡着的。到了天亮,虽然还是有点纠结,可是心绪已经平复很多。   偶尔也会想到,要是真碰到最坏的情况,自己要怎么和对方打招呼、回应对方的各种寒暄。   父母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按说他们应该也挺熟悉。不过,秦墨对于任舒来说一直都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他知道人家,了解秦墨从小到大参加的各种活动、各种比赛,人家却并不一定了解他。   往这个角度一琢磨,他又有点想叹气了。   李洵:“……”   为什么这个学弟从坐下来到现在,短短几分钟里,就叹了那么多次气?   他悄悄和“走马轻风”发消息,得到走马轻风回复:“是不是你昨天推荐给人家的外卖不好吃,他见了你就想起来,又不好意思和你直说?”   李洵看在眼里,严肃地给自己澄清:“你可以不相信我的游戏技术,但得相信我的挑外卖水平!”   “走马轻风”一副敷衍态度:“好好好,相信。”   李洵更加严肃:“实在不信的话,里面有几家是连锁店,你看看你那边有没有。”   “走马轻风”过了会儿才回复:“说不定还真有。”这句话后,是:“有事,待会儿说。”   就这样,他又开始掉线。李洵又发了好几条消息,却没有一条得到回应。   他嘴唇微微抿起,落在其他人眼里,是正在思索什么重要事情的模样。   任舒听到身边的人讨论,“李神这是怎么了?”   “又碰到什么难解决的BUG了吧。”   “对他来说还有难解决的?”   “有是肯定有,不过他应付不了的东西咱们肯定更应付不了,先都洗洗睡吧。”   “哈哈,也是。”   任舒眼珠转了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抓住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卖咨询对象,现在听着,似乎对方还有另一个不简单的身份?   他心头燃起很多好奇。借着与李洵极近的距离,干脆直接看了一眼对方的手机。   原本心里已经做了预计,他应该会看到什么很难懂的代码。作为其他学院的学生,在这一点上,任舒最近两天算是深有感受。计算机院人聊天的话就像是加了密,他一点儿都听不懂。   不过,不懂也没关系,“细思极恐”他还是会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映入眼帘的,偏偏是任舒非常熟悉的页面。   他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学长!你也玩《登仙》吗?”   世界怎么这么小?这破游戏还真有那么多玩家?   想到自己之前的经历,还有瑶瑶姐在里面的经历——虽然姐弟两个现在闹了矛盾,但在心里,任舒依然抱着总有一天自己会把渣男揪出来,到时候瑶瑶姐自然会因为之前的态度做法向他道歉的想法——任舒很难对这个游戏产生什么好感。   但他也算是成年人了,明白“不迁怒”的道理。并不是所有玩家都上论坛,就算是上论坛的人里,也会有许多人是被“江不渡”平常表现出来的那副大神面孔蒙蔽。自己这边,的确是少给出了很多证据。   所以在面对一个同样玩游戏、甚至上论坛的人时,任舒并没有第一时间表现不满,而是想到这也算是一个话题。   没想到,他态度和善,对方的态度却反倒冷淡起来。听到任舒的话,先是看一看他,又看一眼自己的手机——并非防窥膜,只要身边的人愿意,的确能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但是,前提是“愿意”。   要是用电脑的时候,身边同学来来去去,不免在上面看到什么。真发生这种情况,被人以此为话题聊天,李洵也不会太意外。只是要捂住自己的马甲,继续当一个风轻云淡的普通玩家。   现在的情况却明显不一样。手机屏幕那么小,论坛UI也没显得多特殊,至少不是一眼扫过去就能看清楚他在做什么的程度。任舒会这么说,只能说明他方才是有意窥探了。   李洵心情不太好。   本来嘛,“走马轻风”那么突然地走了,他就有一些不高兴。只是这种不高兴不太好和别人说,就算是对“走马轻风”,他都不会透露分毫。   “你能不能不要忙现实里的那些事情了,多陪陪我不行吗”——这种话,都不用真的讲出来,只是在心里想一想,李洵都要觉得肉麻。   情绪不快,偏偏又没有展露出来的渠道。正好这时候,任舒撞了上来。   李洵把手机扣下去,礼貌地问:“学弟,你家里人难道没有教过你,没事儿干不要到处乱看?”   任舒一愣。   旁边的人也安静下来。   刚才李洵讲话的时候声音不算大,但也的确不算小了。周围人哪怕不上心,也是能听见的。   更何况,他语气明显比平时要沉。明显是不快的样子,让旁人本能地转来目光,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任舒一下子愣住,嘴巴动一动,甚至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叫:“你……”说什么?   李洵表情更加冷淡了,“我刚刚在看不重要的东西,你看了,能这么随随便便问我。要是我看的是重要的、隐私的东西呢,你会怎么样?”   其他人动了,开始交换眼神。不免又有视线落在任舒身上,让他面颊发烫,看着李洵的眼神愈发难以置信。   就因为这种事?自己就是问了那么一句话,结果直接被这么质问?   任舒的身体都开始发抖,半是因为羞耻,半是因为愤怒,不可置信地说:“我就是——你至于吗?好好一个男生,也这么斤斤计较?”   旁边有学姐听不下去了,说:“这关男女什么事?”   任舒喉结滚动,心头愈发不舒服,下意识地瞪了过去:“我们说话,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那学姐眉毛跟着竖起来。任舒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前面话语里隐含的意思被印证。   这时候,旁边李洵问:“你不打算道歉吗?”   “道什么歉?”任舒又转头,“我就知道!这个游戏的玩家就没有正常人。”   他平时也不是这么糟糕的脾气。可连日来的委屈,在压抑的、人人都觉得他不对的眼神之下骤然爆发。再在空旷的活动室里环视一圈,任舒的视线与无数双眼睛碰在一起,里面果然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也对。他们都是一个院的,只有自己算是“外人”。就算是秦墨,也是和他们有共同语言的那个,唯独自己。   任舒待不下去了。他用力抿着嘴巴,扭头便要离开活动室。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负责组织志愿者的老师,任舒险些撞在对方身上,好在老师及时避开。   任舒继续往外走。老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又看向室内。到底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开始给其他学生安排起今天的任务。 第295章 网游(25)   祸不单行。   任舒算是深刻领会到这四个字的意思。   要说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排行第一的一定是前面活动室里的那些。第二呢,则是刚刚被挤下一个位次,却依然在“任舒不愿碰到”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秦墨。   然而他刚从前者身边脱身,后者转眼又出现在他面前。倒也真的是个巧合,人家到了他们学校,便不太可能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平常是住校外的酒店,可最近校外连吃饭的地方都关了七七八八,其他地方不更是冷冷清清?   要说黎城那些景点,其他外地学校的人或许有兴趣,秦墨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这么算下来,能转的地方可不就是校内?   任舒看到人的时候,对方正蹲在地上,拍一只草丛里的流浪猫。   猫是只大橘,在黎大也算有名气,算是他们动物保护社团“注册”过的成员之一。被成员们捉去做了绝育,学期内不缺投喂,暑假寒假也有家住黎城的学生排了班,时不时来放一下食水。一身毛毛油光水滑,这会儿面对镜头也一点都不怯场,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朝秦墨看了过去。   任舒脚步微顿,心想,这么一来那人应该留意不到自己。   他动作极轻,想趁对方不注意从旁边绕过去。然而事情还真就那么寸,任舒抬起脚的时候,青年正好起身,眼睛恰好落在前方——   “呀,”秦墨有些惊讶,“你……你是任叔叔家的小舒?”   任舒面皮微抽,觉得自己之前的念头不算错。听这语气,对方明显是回想了片刻,才记起他的名字。   他干巴巴地应:“对。秦墨哥哥好。”   秦墨笑了一下,手上依然拿着手机——任舒腹诽,该说他真不愧同样出身计院吗,连一边和人说话一边继续打字的习惯都和李洵他们一样——果然是和任舒之前想到的一样与他寒暄,“对,你也是黎大的。不过我记得你学的是金融?”   任舒是真的开始意外了,“是,你知道?”   秦墨笑眯眯地点头:“嗯,我听叔叔说过。”   任舒:“……”   这人怎么那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都能想象到,和秦墨说起这话的时候,父亲下一句就是说他不如对方,有机会一定找秦墨多学习。   也不想想,黎大和黎工大根本就是同一个档次的学校。虽然金融专业分数比不上计算机,但也不算差了。   他表情变化明显,秦墨清楚看在眼中。   他微微一顿,似乎是在“问上两句”和“什么都不问”之间踟蹰了片刻。忽地,一道灵光从青年脑海中闪过。   “那你现在,”他说,“是来当志愿者?”   任舒继续拿干巴巴地语气回答:“是。”   秦墨斟酌:“我看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任舒意外。   本来以为秦墨早在各种追捧里养成了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性格,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关心人。   他心情微妙了片刻,却到底不愿意在自己单方面认定的“对头”面前露怯。于是抿了抿嘴巴,否认了:“没有。”   秦墨看着他,想了想,到底没继续说什么。   “没有就好。”他很浅很淡地笑了一下,那种透着愉快的表情在任舒眼里刺眼极了,让他甚至没心情去想对方是不是有意,“那行,你忙你的,我再随便转转。”   任舒抿了抿嘴,说出一个“好”字,看对方从自己眼前离开。   走了没两步,又低下头,好像手机里藏着多好的东西似的。   ——要是他再往过看一眼,就能正好见着一句回复,是:“这猫和我们学校那只挺像。”   秦墨手指在屏幕上动一动,转眼打出一行字来。似是不信,问:“真的?”   看着来自“走马轻风”的询问,李洵暂且退出了通讯软件,转而打开一个APP。   APP的标志是一个猫猫头像,来自他们学校美术系学姐。至于APP本身,不用说,和食堂那个小程序一样,都是计院学生的作品。   李洵照旧是维护组的一份子。他对里面的各种栏目页面简直不能更熟悉,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只名叫“鸡腿”的橘猫的主页,从上面下载两张照片,反手发给“走马轻风”。   “其实橘猫都挺像的。”他说,“不过你那边的胖瘦都和我们这个差不多。”   另一边,秦墨捏了捏手机,喃喃自语:“你还真不想想其他可能啊。”   从昨天的云,到现在的猫,都这么多“巧合”了,难道“江不渡”真没一些其他联想?   青年垂眼思索了片刻,又释然了。反正他到底现在还没找出来对面人的真正身份,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两个还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虽然他的线的确比“江不渡”要往前一点,不过,总得来说,这场较量还是公平的。没看他刚才都遇见送上门的任务提示了,照旧白白将其放过?   “是像。”秦墨回复,“它叫鸡腿?这名字,谁取的。”   李洵:“你看看它的头像。”   青年眼皮抬起,朝截图上方瞄了一眼。   “……扑哧。”他忍不住笑,心情全然放松,“还真是,太生动了这名字。”   因图片主体并不是头像,他看到的画面其实很小。可正因为这样,秦墨更明白了“鸡腿”二字是怎么来的。   小圆框里的橘猫正低头打理自己,一条腿抬起来竖在空中。从脚尖到大腿的位置是白色,再往后就是胖乎乎的身体。乍一眼看过去,可不就像是一条鸡腿?   李洵看到新跳出来的回复,眼里同样多了些笑意,连前面被任舒激出来的不快都淡了很多。   甚至有些懊恼。本质来说,他并不愿意给“走马轻风”分享太多负能量。有了“采薇”的糟心事在前,李洵更希望自己和对面青年在一起的其他时刻两人都能高兴。只是刚刚稍稍冲动了一把,还是和“走马轻风”抱怨了下,说自己碰到一个非常没有边界感的学弟。别人都看出他有问题了,他自己还觉得自己委屈。话都没说两句,就自顾自地往外跑。   “……李洵。”老师在最前面叫他名字了,青年抬头去看。原来是分给他的任务来了,今天新到的两个学校,他和另几名同学负责对接其中一个。要在对方差不多抵达黎大的时候到校门接人,再根据来人自己的意愿,分别带领他们参观。   这项工作李洵之前也做过,早就驾轻就熟。他和其他领了任务的同学几句话就完成分工,定下由他来带去校史馆的队伍。另外还有几组校内参观,总得来说都是轮流的——只有校史馆有空调,而前面几天,李洵一次都没去过。   到校门口等人的时候,他随手又把这件事发给“走马轻风”。对方给了他一个小熊被太阳晒晕的表情包,说:“你记得找个树荫站下去。”   李洵:“Yes sir.”   “走马轻风”大约是考虑了一下,又说:“搞个花露水喷雾,喷一喷能凉快点。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跑,怪不容易的。”   李洵知道,对方说这话还是关心自己。所以他更有必要澄清了,说:“其实也还好。最热的点基本就是带他们去吃饭,然后各自休息。”   “走马轻风”回复:“听你说的,前面已经来了不少学校,今天这是最后几家了吧?”   李洵看在眼里,算了算,“对。明天是报道的最后一天,后天到现场适应设备,大后天正式开始。”   “走马轻风”的表情包变成了拿着荧光棒打CALL的小熊:“不渡大佬加油~”   李洵笑一笑,回答:“谢谢。”   还是受天气影响,他和对面说了没多久,手机已经微微发烫。   汗水让屏幕变得有些花,这也就算了,电量也开始往下掉。   为了聊天时间能长一点,李洵琢磨,或许自己应该等到后面进了校史馆再继续和“走马轻风”谈天说地……也是巧合,刚这么想完,眼前道路尽头就出现一辆大巴车。   本次编程大赛分为了大学生组和研究生组,其中又各分了个人赛和团体赛。   这么一来,每个学校派出的学生基本就在二十人上下。加上带队老师,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二十五。   等人被接下车了,这所学校的带队老师和之前李洵接待的几个学校安排的差不多:学生们先在黎大转转,后面再统一到停车场集合。第一天先由大巴带着他们的行李去酒店,也顺便看看两边的距离。如果足够方便的话,后面几天就由学生们自己跑了。   一番话说完,李洵等黎大志愿者迎上去,问起对面的同学老师预备从黎大的哪个地方看起。和之前一样,大多数人都想到了空调这一隐藏条件,选择和李洵走。   李洵笑了一下:“那咱们来这边——”快速和“走马轻风”发了一句语音,随后就把手机塞回口袋。   他不知道,听到那句语音内容的时候,另一个青年正好站在黎大校史馆前面。   看吧,就算不从任舒那里探听线索,他照样能找到“江不渡”。   青年愉快地想。 第296章 网游(26)   虽然负责这事儿,但李洵其实知道,“参观其他学校”对自己面前的学长学弟们而言应该是个挺无聊的项目。   但他们觉得无聊了,照旧不会开口抱怨。自己知道他们无聊,也同样不会停下带他们进校史馆的脚步……哦,还是停了的。   看着眼前陌生的青年,李洵眼神里透出疑问,“同学,你是?”   “我是黎工大的。”对方笑眯眯地和他说,“之前刚过来的时候,我和其他人去转了学校,把这里漏过去了。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过来看看。”   李洵:“……原来是这样。”   他喉结微微滚动,点头,“正好,我们现在就是要进去,那你和我们一起吧。”   青年继续笑道:“好。”   李洵:“对了,还没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秦墨。”对方做了自我介绍,“秦朝的秦,笔墨纸砚的墨。”   李洵同样自我介绍:“木子李,三点水的洵。”也不忘给青年说起自己正带的队伍,“这边是青城科技大学的老师和同学。”   秦墨听到这话,转去和李洵身后的陌生面孔们打招呼。   双方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所有人都表现得很友好,你夸夸我学校,我也夸夸你学校。几句话下来,秦墨堪称顺利地加入了这支队伍,和众人一起朝馆内走去。   李洵之前是没有来过这边,但站在现场了,他也不怯场。手机屏幕上是老师事先发下来的解说词,他看一眼、说一点。并不是干巴巴地念,而是讲得从容生动。   要不是最开始的时候自己提了一句“老师把介绍发到群里的时候,我一看,竟然拢共有十页,压力一下子就来了。但后面仔细看完,才发现里面没有一点儿不重要的部分。接下来,我尽量说得有意思些,也希望大家能觉得不那么无聊地听完”——秦墨都猜不到他时不时看手机是在看提示,还当对方是一心一意地走神和自己聊天。   “我碰到一个人。”李洵说,“声音和你好像。一开始听他说话,我还以为是你空降了。”   秦墨:“不至于吧,声音能有多像?”   李洵:“等参观完了,我问问他能不能给你说句话。”   秦墨把这话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如果“江不渡”抱有这种打算,自己是不是应该赶在他前面脱掉马甲?   青年心中考量,脚步倒是一点没停,从始至终站在距离带队青年不远不近的地方。   李洵这会儿已经说完了黎大在战争时期的几次迁移,下面就是介绍知名校友。很多张大幅照片被装裱好挂在墙上,他一一讲了过去,都是在不同领域颇有建树、旁人稍稍了解便会知道的人物。根据李洵的经验,这也会是参观者们反应最大、和自己互动最多的场合。   “没想到刘老也是黎大的。”果然,没多久他就听到这么一句。李洵笑了一下,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去青科那边参观,到时候顺便了解一下你们那边的校友都有哪些前辈。”   青城科技大学的学生自然点头。哪怕明知道李洵这会儿说的只是场面话,听在耳中的时候也的确舒心。   而在场的另一个人李洵也没落下。说完青科,他又很自然地提起黎工大。人群中的秦墨明显没想到这会儿还有自己的戏份,明显惊讶。等惊讶过了,笑意就从面颊上显露出来,说:“好啊,那到时候我带着你参观。”   说了这句,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又大了一些,“其实我自己都没到里面看过。”   李洵说:“那就正巧了。”话音简单,算是给前面的内容画上句点。   场面平静宁和,众人气氛融洽。青年心中开始计较,到这里,校史馆的第二部分差不多就算是结束了,往后还有一个“未来发展规划”展厅……正琢磨着,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动静。   前面那么多人都来过馆内,谁也没有碰到什么意外。唯独轮到李洵的场合,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原本安稳挂在墙上的照片松动了,沉重的玻璃框直接朝着李洵砸了下来。   画面在李洵眼里仿佛放慢,他完全不曾留意到,人群当中有一个青年下意识地迈开了双脚,想要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李洵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前。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做了一个自己事后想想,也十分不明白的决定。   竟然伸出手,想要把只要落在地上,就一定会被砸碎的玻璃框接住。   “嘶……”   沉重的框子落在手上的一刻,李洵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成功了。   他皱着眉毛,手腕在压力下下沉,却只是稍稍缓解了照片下砸的趋势。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巨大的“哗啦”响动,碎裂的玻璃四处迸溅。   李洵站在距离这些碎玻璃最近的地方,好在他今天穿的是长裤,玻璃蹭上来的时候并没有被划伤。   可手腕上的酸痛还是明显,甚至比刚刚接住框子的一刻更加鲜明。青年皱着眉头,垂眼去看。这会儿还见不出什么不同,不过他心里已经做出判断:十有八九是扭伤了。   李洵皱眉。要是平常时候,扭了也就扭了。可现在,还有两天就要正式开始比赛。就算自己不舒服的是左边那只手,也……   正思索时,在场其他人反应了过来。青科的带队老师正好也在眼下队伍里,第一时间人便到了前方,关切道:“同学,你还好吗?”又去看四周,“这里有没有扫帚?”   已经很快了,但还是没有快过另一个身影。   李洵完全没留意到,那个叫“秦墨”的工大学生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前的。他在这儿慢了一拍,后面手被对方抬起来的时候,同样没在第一时间抽出来。   他眼皮微跳,注视着前方身影。心里是觉得对方有点没分寸,两人又不算熟悉,怎么这就直接上手了?……不过,说到底,人家也是关心他。   李洵勉强忍耐,见对面青年仔细用手指碰一碰自己手腕,再抬头问:“疼不疼?”   别说,手法还真有点专业。   大约是看出了李洵的疑问,青年快速解释:“我之前也扭伤过,当时从医生那儿了解了一些——刚才那东西砸下来的力道还挺大,就算现在没什么反应你也不能直接放心,最好是去附近医院看一看。”   “对对。”青科的带队老师也说,“先别继续参观了,最好还是去看看。最近的医院在哪里?这一路过来都没太看到出租,要不然直接联系我们的车送你吧。”   李洵抿了抿嘴巴,先是谢过对方的关切,后面的提议却还是婉拒:“出了校门就有地铁,我去坐就行了,医院就在沿线路上。”   青科老师:“那好,这边……”   他又看向面前地面的一片狼藉。李洵顺着人的目光低头,想了想,“我给我们这边的负责老师打个电话吧。不光是清理,也得把附近其他照片都检查一下,别后面再砸到其他人了。”   青科老师看他心里有成算,点点头,又应了一个“好”字。   李洵便开始打电话。这里面还有个插曲,他取手机的时候,旁边那个黎工大的学生开口问他:“我帮你拿着?”   李洵看他,脑子里过了一遍青年的名字,嘴上客客气气的继续婉拒:“不用,我就算真扭到了也是左手,右手没问题。”   他都已经开始考虑最坏的情况了。两天以后自己要参加个人赛,到时候是不是得尝试一下一指禅?   希望别真走到那一步。李洵心头琢磨,视线则又垂了下去,再度看向自己被砸了的手腕。   看到的不光是自己的手,还有旁边秦墨握上来的指头。   李洵用眼神示意:同学,我知道你好心。不过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不是应该松开?   秦墨明显并没有领会到他目光中的深意,继续忧心忡忡地看他打电话,一副随时过来帮忙的样子。   李洵眼皮又有点抽,给身边人贴了个“热心过头”的标签,手上默默用力,想把自己抽回来。   另一边的电话正好打通。听说校史馆出了事,组织老师当即抽气。是在李洵说“没有人受伤“之后,对方声音才平稳起来。   “那就好。”组织老师说。奈何庆幸心情都没来得及扩散开,电话里又插进来一句:“我们没有受伤,李洵受了。”   组织老师:“……”原本松下来的气又一次冒出,还直接顶到了嗓子眼。 第297章 网游(27)   青科的师生不清楚,黎大这边的组织老师却不可能不知道。除了“志愿者”身份之外,李洵还是他们学校的种子选手!   结果现在比赛还没开始,手就出了问题。   “目前看起来不算严重。”电话那边,那个于组织老师来说十分陌生的嗓音又开口,“我陪他去医院,您先别担心,不一定会影响他比赛。”   “比赛?”旁边青科老师也开始抽气了,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语气重回紧张,“这,同学,你还参赛?”   李洵:“……”   他先礼貌地对青科老师应了声:“是。您先别担心,我去医院看看情况”。然后转向秦墨,一边继续尝试把手从对方那里抽出来,一边问:“你怎么知道?”   心中快速计较。他很确定,刚才在校史馆碰见的时候就是他和秦墨第一次见面。自己在本校学生里是有一点名气,其他人见了他,知道他也是选手还算正常,可秦墨一个外校人……   短短几个小时里,李洵第二次生出被冒犯的感觉。但他自己也惊讶,按说秦墨的情况远比任舒要“严重”,可面对对方的时候,他竟然没有之前那么生气。   是场面太乱,自己被其他状况分走了心神?   还是对方的嗓音就是非常加分,总让他想到“走马轻风”。偶尔时候李洵甚至会有恍惚,如果总在电脑屏幕里、耳机另一边的人走出来,会不会和秦墨一样关心他,见到他疑似扭伤了就不愿意放手?   李洵想着这些,表情没动。   在他的注视下,面前的青年似是思考片刻,手上的力道稍稍变松。   “你告诉我的。”在李洵终于把自己和对方分开的时候,青年这么说。   李洵皱眉,眼里写满“同学,我和你熟吗,不要信口开河”。   “我都明示暗示那么久了。”看到他的表情,青年忍不住叹气,“就算平常语音的时候声音和现实里不是完全一样,你也不至于一点儿都听不出来吧?”   李洵一怔。   他冷静地、镇定地想,不,我当然听出来了,当然想到了“其实你就是……”的可能。但我又不想让自己失望,不想面对想见的人其实并不在身边的结果。   他想见“走马轻风“。在巨大喜悦涌来的同时,李洵第一次正面意识到这点。   人都已经在自己面前了,之前那些坚持当然不能作数。心头不知何时筑起的高墙在瞬时间坍塌掉,做到这点只需要“走马轻风”站在自己面前的一次开口。比他过往每一次想到时都倒得更简单、更轻松。   “高兴了?”看着李洵在数秒内变化巨大的表情,青年轻轻哼笑了一声,转头去和旁边的青科师生讲话。   他明明不是黎大学生,这会儿却有些当家做主的意思,说:“老师,那我和李洵先走了。”   青科老师看看李洵,又看看秦墨。不过几句话时间,两个青年之间微妙的剑拔弩张已经消散——准确地说,那原本也是只存在于李洵身上的东西。后面他知道了秦墨的身份,自然不会再觉得对方冒犯。相反,青年这会儿正暗暗遗憾。   如果“走马轻风”……现在应该直接叫“秦墨”了。如果他早点和自己透露身份,他应该不会把手抽回来。可惜如今木已成舟,李洵只能看着秦墨,回想对方握住自己手腕时的触感。   “行。”青科老师点点头,又叮嘱:“也不知道你们这边有没有监控。要是没有,刚才那场面我们都看到了。你都没碰,相框就直接往下掉。后面要是有什么问题,李同学,你随时联系我们,我们给你作证。”   李洵笑了下:“谢谢。”   一行十几个人从馆内走出,在门口道别分开。   距离青科的师生们远了,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身上。一层薄汗冒出来,李洵心中微燥,却还是拿平静语气讲话,问身边的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秦墨问他,“你是黎大学生吗?之前你说八月要比赛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不过也就是个想法,毕竟这两个月各个学校的比赛实在挺多的。还是来了以后,才算真正确定吧。”   一模一样的云,一模一样的猫。   李洵喉结滚动,“那,‘江不渡’是‘我’呢?”   “刚刚。”秦墨笑了一下,眉目俊逸舒展,“你都说了校史馆,我不得来看看?”   “……”眼睛轻轻眯起一点,李洵的嗓音悠长起来,“轻风大大,你这是作弊啊。”   “那怎么办?”如果没有前面那一出,秦墨肯定是会和“江不渡”据理力争的,奈何人家现在都负伤了。他就显得很好说话,问完还不够,另外自己提议:“打赌作废?”   “不行。”李洵一本正经地摇头,“这你不是一点损失都没有吗。”   秦墨听出一点他的话音,好笑问:“哦,你是想算我输?”   李洵:“这可是你说的。”一顿,“我觉得行。”   “哈哈,“秦墨就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想得美。”   李洵瞥他,见身边的青年手插在口袋里,脚步悠悠闲闲。自己看不到那双非常熟悉的手,却能清晰见着对方手臂的线条。大约也是有运动的习惯,整体看起来非常流畅漂亮。   他心中斟酌。肯定得再说点什么的,就算李洵不是真正在乎前面赌局的结果,这会儿也不想看“走马轻风”太得意了。   “不过,”不等李洵想出结果,秦墨又开口了,“可以给你一点赔礼。”   李洵随口问:“什么?”   话音落下,他见秦墨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掌心明显是捏着一样东西。   “我看看。”秦墨上下打量了李洵片刻,“挂你脖子上?”   李洵仔细分辨,原来一枚平安福。   意识到这点时,他忽地怔忡。很多话都到了心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之前不是都在游戏里拜过一次了吗?”   “但你还是被砸了,”秦墨语气平常,“这个不一样,就是之前给你说的庙里求的,那边天天都有很多香火。我也不是真的信,不过……”   不过什么?   李洵还要细细分辨他的话,秦墨已经找到了目标。   他直接将李洵的手机拿了过去,打开手机壳,将那薄薄一片符放在里面。   “东西到你手上了,总能安定一点。”说着这话,秦墨重新把壳子扣上,还翻来覆去地看了两下,明显很满意自己的成果。   李洵把这动作望在眼里,唇角不自觉地多了弧度,小声说:“原来轻风大大这么关心我。”   秦墨笑着看他,“嗯”了声,“你知道就好——是挺帅的,我之前说得没错。”   被夸了外表,李洵投桃报李:“你也是。”   秦墨挑剔:“别‘也是’,多说两句,抚慰一下我被当成竹竿儿那会儿受到的伤害。”   李洵左看右看,还是不觉得他真有“受到伤害”。但和对方相处那么长时间,他本能地意识到,青年只是想让自己再夸夸他而已。   李洵用夸张口吻开口,“刚刚你站在一群人里,我老是一眼看到你,特别显眼。“   秦墨:“嗯。”   李洵:“我还想呢,声音挺好听,长得又好看。要是我们家轻风大大也有这种水平,我肯定做梦都笑醒。”   秦墨忍不住笑,“怎么,你做梦都梦到我啊?”   李洵:“对,你难道没梦到过我?”   秦墨:“……”   他拿略显复杂的目光看了李洵一眼,听后者理所当然道:“尤其是刚刚认识你的时候,我真是天天睡觉都在复盘要怎么赢。”   秦墨哼笑:“那看来你复盘得挺有成果。”   “哎,“李洵反应过来了,“你们学校前天就来了吧?所以最近和你一起住的,就是你们队里的同学?”   “是啊。”秦墨点点头,“我是团赛队长,和你对不上。怎么样,有没有轻松一点?”   李洵:“轻松?”叹口气,显露些许遗憾:“我还挺想在比武台之外的地方赢你,可惜这回没机会了。”   这话一说,秦墨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幽幽讲话:“看来不渡大佬很有自信。”   李洵谦逊:“没有,一般。”讲话的时候用手指和秦墨比划: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自信。   不过,光是这一点点,也足够赢过秦墨了。   秦墨从李洵眼神里读出了这个意思。两人目光对在一起,火花冒出。   “哎哟。”这时候,李洵忽然叫了一声。原先那点火苗登时消散,秦墨在最快时间皱眉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还是手疼?” 第298章 网游(28)   说话的时候,秦墨又把李洵的手腕捧了起来。   和之前一样,很轻又很仔细,带着技巧地在几个点上轻轻按了按,想确定扭到的部位有没有开始肿胀。   两人是差不多的身量,但他做这样动作时,不免要低下头。于是李洵稍稍垂下眼睛,就能看到秦墨的发旋……睫毛,还有睫毛下面带着忧虑的眼睛。   他的视线落在上面,神色从一开始的略带笑意,变成一种柔和的关切。明明受伤的是自己,秦墨的情绪却是李洵更加在意的东西。   他安慰身前的青年,说:“也还好。你看,现在都没太多反应,应该不会影响到比赛。”   秦墨“嗯”了一声,不过注意力依然集中在李洵的手上,这就让他前面的应声显得有些不上心。   李洵却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敷衍。说到底,占据了秦墨所有注意力的依然是自己。手又的确谈不上太疼,他便稍稍放纵自己,想:“我之前还觉得‘走马轻风’会在比赛的时候找其他人一起玩儿呢。虽然后面也琢磨清楚了,他就不是能和别人凑到一起的性格,但还是现在这样——”   游戏里是他的,现实里也是他的。   要不是秦墨还在为他担心,李洵自己也不是真完全觉得手已经没问题了,他说不定会多花点时间享受当下。   不过眼看人眉头还皱着,他想,还是早点到医院吧。听了医生的话,秦墨应该能安宁一点。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李洵说,“南门那边的地铁还没开通。我们想出去,都只能打车或者坐公交车,哪像现在这么方便。”   秦墨眨眼,终于抬头。李洵是这会儿才第一次仔细看他面孔,头一个反应是自家轻风大大皮肤很白,并不是不健康的苍白,而是透着细润光泽的白皙,难怪能让自己在人群里第一个见到。   他问李洵:“你之前说的医院,过去是几站?”   李洵感受着青年掌心贴合着自己手腕的温度,莫名并不觉得热,“五六站吧。”   秦墨说:“那咱们快走。”   李洵应了句“好”,重新迈开步子。   秦墨还没松手。他被李洵带着一起往前,期间手指几次想要从李洵腕上挪开。可每当有了这样的趋势,李洵的眉毛都要轻轻拧起来。   什么话都没说,却已经给秦墨传递了一个信息:之前说的“还好”仅仅是不想让秦墨担心,难受一直都在。   这种情况下,秦墨自然不会放手了。他专心地给李洵托着手腕,走着走着,听李洵笑了一下,说:“咱们这样子,像不像是那种古装剧?”   秦墨:“……”   秦墨睨他一眼。动作再和缓,嘴皮子依然显得利落,说:“不渡陛下,你的江山已经亡了一百年了。”   李洵笑得不行,装模作样地回嘴:“这次醒来,看到外面发展得挺好,我已经很欣慰了。小……”卡壳,“小轻子,这就陪我回去吧。”   秦墨面皮抽了抽。   李洵瞅他,又瞅他,担心自己玩笑开过头。   这么看了两眼,见秦墨还是没什么反应,他不由压低了嗓音,小声问:“轻风大大,你不高兴的话得给我说,不要让我猜啊。”   秦墨说:“没,我在想你是不分前后鼻音。”   李洵听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秦墨的“秦”,和轻风的“轻”,可不就是前后鼻音的差别。   他给自己澄清:“怎么可能不分!”又问:“我以后叫你真名吗?”   也行。青年快速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秦墨”,算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偏偏要被叫的人摇一摇头,说:“总觉得真名从你这儿冒出来有点奇怪。算了,还是‘轻风’。”   李洵心头的跃跃欲试被压下去一点儿,遵从轻风大大的指示:“行。”   秦墨又说:“不过,在其他同学面前的话——”   李洵笑了,“秦墨。”   秦墨唇角勾起一点,“嗯。”   ……   ……   两人去的是一所近几年新开的医院。评级在三甲,不过因为地处偏僻,平时没太多人来。   进医院大门的时候,秦墨用李洵的手机挂了号。到了诊室,正好听到叫号。   听了李洵的伤情描述,中气十足的女医生和前面的秦墨一样,也是拿手在他腕子上按了按。手法自然更要专业,旁边的秦墨看在眼里,一边担心李洵的情况,一边默默把对方的动作记在心里。   算是他的一个小习惯。碰到自己不会的东西,总忍不住跟着学学。   “问题不大。”片刻后,女医生把手收了回去,“给你开个敷贴,这两天不要用这只手拎重东西,很快就好了。”   “敲键盘呢?”李洵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墨已经在一边询问,“他过两天要参加一个编程比赛。”   而且是大学生组、个人赛,算是所有项目里最先开始的部分。   “强度不要太大。”女医生说。   秦墨微微皱眉,李洵看在眼里,反过来安慰他:“你又忘了?我扭到的是左手。”   当然也会用到,只是和右手相比,使用强度还是低了很多。   又有明天、后天在其中缓冲,至少李洵自己是挺乐观的。   他自己心态不错,秦墨看在眼里,虽然还是担心,却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去药房开了药,随后便离开了。   一路上,秦墨都在研究敷贴的使用说明。李洵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有反应,“什么?”   “我说,”青年的目光幽幽落在秦墨手中的纸片上,知道是为自己好的东西,这会儿看来却还是有点碍眼,“马上十二点了,咱们干脆吃了午饭再回学校吧。”   秦墨笑了下,“行。我对附近不太熟,你有什么建议?”   是夏天,太辛辣的东西被李洵直接排除。加上前面秦墨还问了医生他有没有什么忌口,医生直接从旁边抽了张说明过来。李洵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说明里有的吃食,发觉留给自己的选项实在不多。   “冒菜?”他不太确定地问。在秦墨反对之前,又补充:“三鲜的,不加辣油。”   秦墨眨了眨眼,“好。”   李洵和他打趣:“现在这样子,好像变成你管我了。”   秦墨一顿,目光幽幽地飘了过来。被这么看着,李洵的背脊都忍不住挺直了点。   “还真是。”他看秦墨慢慢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那眼神,让李洵有种奇妙的错觉。仿佛对方对自己并不熟悉,两人其实是第一次见面。   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让秦墨不熟悉的,应该不是他李洵,而是“管别人”这件事。   李洵笑道:“怎么回事,你之前还说呢,工大团队赛的队长就是你,”   “队长而已。”秦墨听出了李洵没说出口的那部分,对此不以为意,“我是要安排他们在比赛里做什么,不是连他们的衣食住行都包了。”   李洵装模作样地“哇”了声,问他:“这意思,难道轻风大大要包我的衣食住行?”   明显是玩笑话。可秦墨看他的时候,竟然笑了一下,还伸手来摸李洵的脑袋,说:“你乖一点,给你包。”   李洵:“……”   李洵严肃地:“轻风大大!你怎么还能随随便便地调戏人呢。”   秦墨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明明是你问的。”   李洵苦口婆心:“你这样子,出去很容易被人骗啊。”   秦墨随口道:“你也不是别人。”   李洵还真被说服了,“也是。”想了想,“不过你好歹是来做客的,午饭肯定是我请,别和我抢啊。”   秦墨痛快答应了:“行。”   李洵:“你和我跑这一趟,实在挺辛苦的,天又那么热。为了感谢你,晚饭也是我请。”   秦墨还是很痛快:“行。”   李洵:“……轻风大大,你这么好说话,让我有点担心。”   秦墨哭笑不得,说:“让你请客,怎么就成了我‘好说话’?”   李洵狐疑地看他,总觉得秦墨还会有什么后续准备。   在他的目光中,秦墨摊手。初时还很无辜,到后面,却也是开门见山:“行吧,一件事。你左手不好动,肯定对生活有影响。我原本想说去你宿舍照顾两天,但那毕竟是其他人住的地方,我睡别人的床不合适。”   李洵一顿:“很不合适。”   秦墨轻飘飘地看他,说:“睡你的床,你又只能睡地上。”   都是一米八几的男生,独自一人在宿舍的窄床上都很难翻身,何况是两个人。   李洵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得抗议一下:“等等,我怎么就睡地上了?”   秦墨用他刚才的话作为回击:“我是客人,难道你要我打地铺吗?”   李洵:“那倒也……”   “所以,”秦墨一锤定音,“在我们住的酒店再开个房间。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喊我就行了。”   李洵心想,这也太夸张了吧?知道的明白自己只是手腕微微扭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生活不能自理了。   秦墨看着他表情的变化,补充:“我们住的酒店配的电脑挺好,应该本来就是做电竞酒店这条路子的。我这两天试了试用它登《登仙》,画面渲染很不错。”   李洵:“行吧,房费我转你一半。”   秦墨:“……嗯?”   他有自己的房间啊,和学校队友一起住的。   原本想这么回复。但对上李洵的目光,青年硬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第299章 网游(29)   往后一直到回学校,李洵、秦墨都在就“房费到底应该怎么出”进行深入探讨。   秦墨提出了AA制:既然李洵要请客吃饭,那房费自然应该自己掏。   李洵觉得他这不叫AA制。两个人睡觉,肯定得两个人一起付钱。   眼看秦墨不听他的,他干脆发动技能“开窗效应”——“你倒是提醒我了,作为东道主,其实酒店的钱也应该让我……”   秦墨:“打住。”   李洵:“怎么了?”   秦墨眼皮跳了跳,没说话,而是摸出手机在上面打字。   “你觉不觉得其他人看咱们的眼神有点奇怪?”   李洵略略一扫,将秦墨的问题收入眼中。   他微顿,转向一边去看。两人这会儿在地铁上,毕竟还是暑假,这条线路的终点又是大学城,平日来搭乘的大量学生没了,只剩下他们这样的小猫两三只或者附近零星居民。一眼望去,车厢里的人数都能被直接数出来。   他这么有意留意,自然不会有人顶着当事人的目光再往过看。不过,李洵也不觉得秦墨会毫无缘由地冒出来前面那么一句话。   再仔细一琢磨,两人前面都讲了什么……   李洵默然。   难怪别人误会呢。自己和轻风大大的话,的确有些引人联想。   李洵轻轻咳嗽了声,不再多言。这时候,秦墨的手机又冒到他面前,上面是三个新的字:“尴尬了?”   “没有。”李洵把机子拿过来。知道秦墨会担忧,于是整个过程都没有用到左手,光是右手手指便能灵活地在上面打出回复,“我和轻风大大关系好,请轻风大大睡觉是应该的^ ^”   秦墨又开始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他。不一会儿,李洵看到回复:“之前没发现,你手还挺大的。”   李洵:“……岔开话题不能解决问题。”   秦墨:“我加了酒店经理的账号,你抢不过我。”   李洵无言以对。   秦墨脸上带出胜利者的笑容,安慰他,“不过,不渡大佬可以多请我吃两顿饭,让我了解一下东城这边的口味^ ^”   李洵看在眼里,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竟然还用上和自己之前一样的颜文字。   ……   ……   虽然过程颇不正经,但“李洵暂且搬到校外两天”的事情,算是被两人敲定了。   秦墨先陪他到了宿舍一趟。还是不要李洵动作,自己听着指挥,帮李洵收拾东西。   李洵有点庆幸,还好自己平时就挺注意宿舍打扫。衣服那些也清洗得及时,整整齐齐地挂在阳台上。   只是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说到底,这还是他和“走马轻风”头一回在现实中见面。回想从校史馆到现在的一幕幕,他总觉得自己把人用得太扎实了点儿。   秦墨明显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李洵堵了回来,是说:“要是我受伤了,你能不管我?”   李洵回答:“不能。”   秦墨耸耸肩,“那不就结了?——换洗衣服两身,洗漱用品你是用酒店的还是带过去?”   “酒店的吧。”李洵说,“拿来拿去太麻烦了。”   秦墨应了声“好”,又去取李洵的毛巾。   李洵是真觉得这种事自己动手就行了。可惜在他一不小心动了次左手之后,秦墨直接剥夺了他的行动权,把人按在椅子上不让下来。   李洵试图争取,说:“轻风大大,我真的只是扭伤,不是骨折。”   秦墨又拍了拍他的脑袋,从口袋里取出一根棒棒糖,塞在李洵手里。   李洵满脸一言难尽,问他:“你还会随身带这个?”   不是不行。但他想象了下游戏里的摘月楼弟子走着走着摸出一个棒棒糖的画面,总觉得事情有点往魔幻方向发展了。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话音落下,秦墨直接把他手里的糖又拿走。   李洵:“哎哎!做什么呢,给我了就是我的。”   秦墨“嗯”了声。李洵听着,有种莫名的感觉。   虽然真正接触的时间还很短,但自己似乎已经能熟练分辨秦墨什么时候是在敷衍他,什么时候是在认真回应他的话。   比如刚刚那一声,情况一定是前者。   他有心继续抗议,可这时候,秦墨已经把裹在最外面的糖纸拆开,将里面的糖球重新塞了回来。   李洵眨了两下眼睛,发觉自己失去了最佳开口时间。   看来轻风大大在游戏里是打不过他,可到了现实里,却很能拿捏人啊……   李洵一边这么想,一边把糖送到了嘴巴里。这时候,听秦墨回答:“刚刚结账的时候从前台拿的,你没看到?”   很多饭店前台都会放一点糖。或是让等候的客人耐心,或是给吃完了的客人清口。   他这么一说,李洵就明白过来了。心里那个“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糖的轻风大大”形象略微模糊,留下的又是自己面前忙忙碌碌的青年。   他趴在椅子背上看秦墨,从背身青年的乌黑蓬松的头发看到下方雪白的脖颈,到那件宽松却能显出秦墨宽肩窄腰身材的短袖,再到对方因蹲下而更加显露线条的小腿。   手指捏着棒棒糖的塑料棍,将原先纯粹含着的糖球抽出来一些,舌尖又卷在上面,一点点扫过糖球的每一寸。   “抹茶味儿的。”   李洵忽然说。   秦墨明显因这句话一愣,“嗯?前面包装不是写着荔枝吗?”   李洵:“荔枝……”嘴巴里的糖球的确是那个味道,他也不讨厌,只是,“太甜了。”   秦墨更加莫名其妙,转头拿疑惑目光看一看李洵。   人还是好好的人,坐在椅子上,姿势并不端正,而是背着身体。手臂压在椅背上,因为太大只了,给人一种椅子变得很小的感觉。   扭伤还会引发发烧吗?秦墨的大脑开始转动,到底迟疑着走上前,在李洵额头摸了摸。   没觉得有什么热度。所以他的目光又垂下去,落在对方手上那颗糖球上。或许他一开始就想复杂了,“糖的包装错了吗?”   问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纯然迷惑,心下则在琢磨:“不渡吃过的东西,我说尝一尝,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   “没错。”李洵回答,“你平时喜欢喝茶吗?”   秦墨:“……”更不明白了,“有时候会喝。”   李洵点了点头,伸手去拢秦墨耳畔垂落的发丝。   还是因为前面在外走了太久,加上宿舍一上午没人,虽然这会儿开了空调,短时间里却还降不下来温度。李洵自己尚好,秦墨却是一直走来走去,鬓角自然挂了汗,连落下来的头发都变得一缕一缕。   他把那两根头发扫到秦墨耳后,动作间,两人的目光落在一起。   还是觉得奇妙。在网上认识那么久、关系那么好的人,竟然就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还没有任何生疏尴尬,上来就是那么关心自己……   李洵的掌心一点点下压,距离秦墨的面颊越来越近。同时,他也在很仔细地看秦墨的表情,自然看出对方嘴唇的一点颤抖。   虽然有颤抖,却并没有挣脱、拒绝的意思。他只是那么站着,眉尖带一点微拢,很茫然,又不愿意走。   “——笃笃笃!”   李洵、秦墨瞳仁同时一颤。   秦墨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门口,李洵比他动作稍稍慢了一点。而在这样的时间差里,他恰好看到了秦墨脸颊贴在自己掌心的样子。   青年的心跳漏了一拍,某种比知道对方身份时更加鲜明的情绪涌了出来。那么剧烈,那么清晰,让人完全不能忽略。   “这门没关啊……李神?”一颗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原来是同属大赛志愿者的一个学生,同时也是李洵关系不错的学弟,“郭老师说你手扭伤了,带我们一起来看看……”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学弟看清楚了宿舍里的情况。除了李洵之外,另有一个陌生青年站在里面。这倒不是重点,老师原本也说了李神身边还有朋友,是对方和他一起去医院。   重点是,那两人这会儿的姿势、气氛!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李神正在摸人家的脸啊!   这是“朋友”之间会有的动作吗?学弟心中混乱。   没等他想出一个结果,门里门外,其他人都动了起来。   先是李洵的手落了下来,人很从容地站起、走到门边。然后是他背后的其他老师同学,听着他的话音,便问:“李洵在是吧?”说着,伸手推门。   屋门这就敞开了,里里外外都显得通透。无论是李洵本人、他身边的男生,还是自己背后的组织老师,人人都十分敞亮从容。只有一个学弟,还在自我怀疑当中。   他想,应该还是自己想多了吧?否则的话,郭老师他们不提,李神和另一个男生怎么能那么镇定!   “这是秦墨。”正琢磨呢,李洵已经开始给人介绍了,“我朋友,工大的,也是参赛选手。”   “哦哦,工大,秦同学你好。”组织老师开始打招呼。   “您好。”秦墨笑着和人握手,“老师,您和同学们来得正好。我们正打算去酒店呢,接下来几天我照顾李洵。”   组织老师听得紧张:“呀!他的手到底……”   学弟听得麻木。或许他没有想多?这竟然就要一起住了。 第300章 网游(30)   在来探望的老师、同学们面前,秦墨一直都表现得落落大方。要不是李洵清楚记得他前面在自己掌心下嘴唇微颤、面颊紧绷的样子,恐怕也要怀疑那仅仅是一场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   如今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好回想太多。李洵转过注意力,专心应对老师同学们的关心。   听了秦墨“担心李洵这两天一不留心,又用到了受伤的左手,所以干脆和他同住盯着点儿”的安排,组织老师沉吟:“……秦同学是工大生,现在无私地做这么多,就是我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嘛。这样,李洵的情况本来也特殊,是学校这边设施问题导致的受伤。我回头打个申请,特事特办,你们酒店的费用,包括前面去医院的费用,都是学校来承担。”   李洵、秦墨听到这话,都不算意外。   他们回学校的路上就讨论过了。校史馆的照片砸下来,问题本身不算大。但砸了人,情况就比较复杂。   对学校来说,没砸到青科学生算是幸运,但李洵凭什么要去做那个“幸运”之下的牺牲品?——赔偿肯定要有,前面青科老师说的“作证”也是这个意思。   现在李洵的伤并不严重,出去住的打算便相当于给了校方一个梯子,难怪组织老师这么快就做出决定。   秦墨去看李洵,眼神意思是:“就这样吗?还是再争取一下?”   李洵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态度也挺明显的。还是那句话,他的手的确没太大问题……   “那就谢谢老师了。”青年笑一笑,还用手臂去碰碰身边的人,转头去和秦墨做口型,“早知道,之前就不和你争了。”   秦墨耸肩,脸上倒也是笑意。   几方说定,组织老师又提出大家一起帮李洵收拾东西,还要送他去酒店。   前一项李洵答应了,不过说实在的,秦墨前面已经把这项工作完成得差不多。后一项却是不用,秦墨也觉得:“一个包而已,我来给他背就行。”   组织老师想了想,大约也觉得五六个人抢一个包的画面有点夸张。他没在这上面坚持,“行,那你们回头整理好票据……”   “发给您。”李洵笑了一下,双方算是说定。   虽然不送到酒店,下楼却还是要一起的。   路上,组织老师自然问到了秦墨:“你们是高中同学?”   两边都是大二学生,不同校却又关系好——虽然见到秦墨不过十多分钟,可在场众人没一个会对此有所怀疑——这自然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不是。”出乎意料,李洵竟然否认了,但也说得含糊,“校外活动里认识的。”   组织老师“哦”了声,听出青年没打算多说,便也不曾多问,直接往下一个话题,“这次工大选手的实力也很强啊。”   秦墨笑道:“一般一般。”还是拿组织老师前面的话回答,“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就这样,李洵扭伤第一天,黎大师生知道:“李洵和一个工大的男生关系特别好。”   李洵扭伤第二天,工大师生知道:“黎大那边据说实力很强的‘李神’和我们的秦队长简直形影不离。秦队长连自己房间都不回了,直接搬去和人同居。”   李洵扭伤第三天,所有队伍来到赛场,进行设备适应和调试。   如果用不惯黎大提供的电脑和键盘,他们也可以选择自带。不过比赛时间自带的设备出了故障,结果一律由选手们承担。   这算是此类大赛通用的规定。黎大这边公事公办地念完,参赛选手们听着也不意外。该有的流程都有了,后面就是各自分散去适应设备。   黎工大被安排的时间在下午两点。进了赛场,带队老师还显得镇定,学生们却都念叨起“外面太热了太热了,终于能凉快……”   念完了才发现,众多黎大志愿者看来的目光有些奇怪。   工大选手们咽了口唾沫,谨慎起来:“是不是设备有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反应过来的黎大志愿者们摇头,迅速把目光收回来。   就是好奇而已。前天被老师点走探望李洵的人只有四五个,更多人还没见过那位“好朋友”的真容呢。虽然对面也是个男生,众人的八卦欲没有“李神谈了女朋友”那么旺盛,但还是好奇啊!   本来还琢磨呢,人来了,自己要怎么分辨。“又高又白,长得挺帅”算是个描述,却毕竟有些模糊了。为这个,在距离两点越来越近的时候,不少人都开始给那几个见过秦墨本尊的同学使眼色,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点暗示。结果,工大队伍一进来,他们就发现自己根本是多虑。   李洵就站在里面。在一群穿着印了黎工大队服、看上去便是清清爽爽的天蓝色选手里,他那一身黑衣黑裤分外显眼。   再往他旁边一看,果然是个个子、颜值都很高的男生。两人正在侧着头讲话,也不知道那男生说了什么,李神唇角一下子就挑了起来。   关系真好!   众人由衷地感叹。   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幕的真相,其实是秦墨“签订”了新的赔偿条款。   两分钟前,李洵:“……我柜子里衣服挺多啊。秦队长,从实招来,给我一身黑是不是想把我晒干。”   秦墨叹气,心想,那不是因为你说我的衣服穿上太紧,给你带的其他衣服又洗了没干吗?   两个人明明差不多高,就算肩宽有差距,又哪里到“穿上太紧”的程度了?秦墨合理怀疑,李洵就是在找茬换福利。   要是之前,他大概会稍稍反驳两句。但现在,和人相处了两天以后,秦墨已经学会了直击重点,“说吧,想要什么。”   李洵:“秦队长就是太客气了。”笑了一下,“晚上来一盘?”   秦墨冷酷无情:“不行。比赛结束之前,你不能打游戏。”   李洵“啧”了声,“秦队长,你之前有发现自己这么爱管人吗?”   旁边其他工大学生默默摇头。   也不是故意要听,实在是双方离得太近,李洵说话又不避讳人。很多这两人相处的细节,黎大师生不清楚,他们却已经在这两天听了一耳朵。   “那可真是谢谢李神让我发现自我了啊。”秦墨说。   “真不能商量?”李洵问。   秦墨:“哥哥,你的手,你自己考虑一下。”   李洵停了下来,像是在思考。   “行吧。”片刻过去,他勉为其难地换了想法,“多叫两声‘哥哥’,我就原谅你了。”   秦墨:“……”   附近的黎工大学生:“……”   没耳朵听,完全没耳朵听。   总之,知道赛场设备没问题,他们也能安心不少。   按照志愿者们的指引,工大学生们很快开始上机尝试。他们是本地队,不像其他学校学生那样还得考虑长途跋涉的重量问题,其实挺多人都带着自己的设备。但就像规则里说的,万一现场电脑出问题了呢?相比之下,还是赛场的电脑更保险。   十多分钟的尝试下来,不少学生心里默默有了决定。   黎大志愿者们眼看自家选手和别人家的选手混在一起来,又混在一起走。   走的时候,还正正经经地和人家的队长分析:“行,就算我完赛之前不能碰游戏,那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之前说好的啊,禁你三个技能……”   话音渐远,后面的内容他们听不清楚。看得倒很明白,李神的胳膊搭在人家队长肩膀上,大热的天里,搂人的不觉得有问题就算了,被搂的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就这么一边讲话一边走了。   “咕嘟”。   那个不久之前亲眼见过“摸脸”现场的学弟咽了口唾沫。   他大约知道一个大秘密。   但他不能说。   谁也不能说。   ……   ……   自从和其他志愿者不欢而散的那天开始,任舒再也没参加过活动任务。   但也没回家,只是每天在宿舍里吃吃睡睡。父母问起来,就把志愿者群里的新内容截个图发过去,再表示:“我很忙的。”   是的,即便到了比赛开始、进行中……结束,他都没有退群,还从群里得到了不少信息。   比如李洵手扭了的事儿。刚知道的时候,任舒没忍住笑了出来,深深觉得这就是对方的报应。   可惜他也没开心两天,转眼大学生组个人赛的结果出来了,李洵拿了金奖。整个群里都是欢呼,李洵也配合,给大家发了红包。   任舒暗暗吸气,正要切出群聊,又见有人@李洵,说他们私下讲好了,比完赛以后所有志愿者聚一聚,让李洵也来。   李洵大大方方地答应。他虽然没参加后面的服务,但前期工作跟着做了不少,最近几天没来也不是偷懒,实在因为特殊情况。   其他学生又说:“李神,家属也带上啊!”   李洵回复:“啊?那我问问他吧。”   任舒看在眼里,微微一怔。   “他”?李洵没打错字? 第301章 网游(31)   当然不是打错。   按照前面和秦墨说好的,拿到金奖当晚,李洵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登仙》。   还不光是在一个电脑上打开。秦墨洗完澡出来,就见房间里两个电脑都开着,屏幕上的场景俨然已经是南都比武场,青衣剑客和摘月楼弟子正站在其中面对彼此发呆。   他脚步微微一顿。这时候,李洵问:“轻风大大,过几天比赛完了,你要和我一起去找其他志愿者聚一下吗?”   秦墨“啊”了声,说:“这才比了一半,你们已经计划起来了?”   李洵说:“赶早不赶晚嘛——过来。”   他拍一拍自己旁边的椅子,让秦墨在上面坐下。人靠近的时候,还能从对方身上嗅到浅浅淡淡的绿茶香气。   是他和秦墨一起去买的沐浴露。按说酒店的也够用了,但那天两人在楼下小超市,李洵随手把东西放在购物框里,秦墨也就随手结了账。回了房间才在一堆各色零食里发现那个最沉重的罐子是什么标签,他略微无语,李洵倒是表现得十分无辜,说:“我之前用过这个,挺好闻的。”   那行吧。接下来几天,为了后面能少点行李负重,秦墨一直在努力地用它。是以到了现在,李洵深深觉得,自己的“家属”已经被腌得恰到好处。   他抬起手,抽出秦墨手上的毛巾,给人擦头发。   要是前几天,秦墨还会意外、阻止他——手还没好全呢,做这种需要花力气的事干什么?但现在,距离扭伤差不多一礼拜了。按照前面医生的说法,应该是差不多好全。   青年眼皮抬起一点,去看身边的屏幕。   要真是手还疼,他想,应该没心情这么玩儿游戏吧?   “你也吹吹啊。”差不多把秦墨脑袋上的水珠都吸到毛巾里,余下的只是微微潮气,李洵伸手在上面揉了揉,算是用手指来做检测。   测出来的结果算是一半满意吧。要是在外面,太阳晒着,用不了几分钟这些潮气就能完全干掉。但这是在屋内,还有空调在吹。明天开始就是团队赛了,万一秦墨在这个时候感冒呢?   “你们学校的人恐怕要觉得我谋害他们队长。”李洵一边说,一边轻轻推他,“去吹。吹完了再打游戏。打上两盘之后做个成就,然后睡觉。”   他安排得妥妥当当,以至于秦墨面皮抽动一下,又记起那个总徘徊在两人之间的“谁管谁”的话题。   为了不和李洵争辩、额外浪费时间,青年到底站起来了。这时候,李洵又叫他,问:“你还没说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聚会?”   秦墨侧身、回头。他下身裹着浴巾,上身却只有零星水珠来做装饰。面颊、脖颈、手臂这样平日会露出来的皮肤很白,那些旁人平日看不到的部分自然更白。也还是显得莹润,像是上好的瓷器。   李洵舌尖抵着上颚,听对方开口,“我去的话,会不会有点奇怪?”   虽然因为李洵的关系,这几天,他算是和其他志愿者打过交道,但毕竟太过编外。   “不奇怪啊。”李洵笑道,“你别把咱们当成两个学校的人。换个角度,你是我带去的人,就这样。”   秦墨:“……有区别?”   李洵拿手机给他看,“当然有。人家指名道姓要你一起了,轻风大大,给点面子呗。”   秦墨垂眼看了看屏幕上的文字,怎么也没法把“家属”两个字和“指名道姓”捋到一起。但他也知道,这的确是叫他参加的意思。   他若有所思,再看李洵的时候,唇角多了一点笑,说:“好。”   李洵和他相处这么多天,原先只是了解他的性格,这会儿却是能从他的表情里直接猜到秦墨的很多想法。   他说:“你刚刚想的绝对不光是‘好’吧?从实招来。”   秦墨慢悠悠道:“不渡大佬别这么多心。”一顿,脸上笑意更大了,“明天一整天是初赛,四个组决出八强之后是后天的复赛。工大和黎大至少要到那时候才能对上,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被抽到一个组。”   李洵挑眉:“程序排号,真到复赛就知道了。”   “嗯哼。”秦墨点头,“要是工大赢了,我再过去,还挺不好意思的啊。”   李洵忍俊不禁,“你?不好意思?——得了吧,我这就给团队赛的人说,他们被嘲讽了,让他们明天再接再厉。”   一边讲话,一边从一旁拿手机。   “哎哎,”秦墨叫他,“别造谣,这算什么‘嘲讽’。”   李洵嘴巴里“嗯”了声,手指还是很灵活地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眼看就要把什么东西发出去。   秦墨抽气,伸手便要抢走李洵的机子。奈何李洵早有准备,不等他靠近,脚已经在地面一点一推,拿转椅把自己送出一米多远,让秦墨的动作落空。   “发出去咯。”他笑着抬头,还把手机屏幕朝秦墨晃了一下。动作很快,秦墨只看到是聊天页面,以及最下面确实有一条绿色文字。   他心里觉得李洵不可能真那么说,却还是有几分在意——越是这样,就越是要显得自己不在乎。青年吸了一口气,“不和你说了,我去吹头发。”   这是正经事儿。李洵点点头,“嗯,快去。”   人也又踩着地面,慢吞吞划回电脑桌前。视线一侧,就能看到屏幕上两个傻乐的小人。   也是在这短暂空档,到底有一只手从前面伸过来,去抽他掌心的手机——   没抽动。   李洵转回目光,笑着看身前俯身的青年,悠悠地开口,“轻风大大,你又作弊了,得算你再输一次。”   秦墨却已经看到屏幕上的内容了。原来李洵压根没点开选手群,而是依然在志愿者群里,刚才那句话则是“行,他答应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青年站直身体,回答:“禁六个技能?”   李洵摇一摇头,“这也太欺负你了。我想想,嗯,想想再说。”   他这副局势尽在掌握的样子,看得秦墨手痒。干脆又伸手,去揉李洵的脑袋。   李洵“呀”了一声,肩膀缩起来,“轻风大大!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公报私仇吧?”   “怎么就‘报仇’了。”秦墨又揪一揪他的耳朵,“你之前揉我的时候不是挺爽吗?”   李洵听着这话,抬眼去看对方,“哪有,我明明是在好心地给你擦头发。哎,你再不去吹,头发都能自己干了。”   秦墨哼笑,到底没和他继续逗趣下去,转身进了浴室。   李洵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一门之隔响起来的吹风机动静,良久转过身,一手摸着鼠标,另一只手灵活地拉开抽屉,从一堆零食的边角找出了真正抹茶味的棒棒糖,将其塞进嘴巴里。   ……   ……   接下来几天,比赛自然继续。   工大和黎大队伍的相遇,比李洵、秦墨原先预计得晚了很多。一直到总决赛,两只队伍终于碰上。   与各有数个金奖、银奖等名次奖项的个人赛不同,团队赛上有明确的名次排序。是以越是到最后关头,参赛选手们越是要保持状态。   李洵坐在观众席上,看看自己这边的学长学弟们,再看看工大那边的秦墨,分配给两边的时间倒是很平衡。   赛场两边的屏幕上各自显示出选手电脑上的情况。在场所有人都算行家,越是看,越是捏一把冷汗。   终于,有志愿者控制不住了,跑到李洵身边悄悄问:“李神!你看这么下去哪边能赢?”   李洵视线未转,“都有可能。”   这话出来,志愿者原本六分的紧张直接成了八分,喃喃说:“这么激烈?我看,咱们学校的进度好像快一点。”   李洵说:“问题也多了点。完成时间是计分标准之一,但占得比例不高。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完题目,最重要的评判方式就是代码内容。”   志愿者喉结滚动,低声问:“照这么说,你觉得工大那边更有可能赢?”   李洵说:“真不一定。他们现在错误少,是因为前期用了大量时间。但越到后面,他们进度越慢,心态就越受到影响,说不定要直接出个大错。”   志愿者尝试在心里总结李神的话,随后意识到自己完全总结不出。   脑子里的各种思绪纠缠在一起,俨然成了一团乱麻。这时候,听到旁边人“啧”了一声。   志愿者看过去,见李洵又从口袋里抓出了一根……   绿色包装的棒棒糖。   他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自己为什么要说“又”?难道因为每次工大的秦队长上场了,李神都要吃一颗糖?   这是不是某种放松心情的手段?——这么一琢磨,志愿者也觉得嘴巴里缺了点滋味。他轻轻咳了一声,问自家学长:“还有没有糖了,分我一颗呗?”   李洵看学弟一眼,遗憾地告诉他:“没了。下次给你带。”   学弟心想,这都马上就要结束了,哪里来的“下次”?   不过,被这么一插科打诨,心里的紧张的确散了一点。 第302章 网游(32)   接连数日的激烈角逐后,这日下午,本次编程大赛大学生组团队赛部分终于落下帷幕。   黎工大学生们拿着来之不易的“一等奖”奖杯欢呼,黎大学生便有点蔫头蔫脑了。二等奖是不差,但他们明明有机会更进一步……   正想着呢,见到工大的学生们朝自己走了过来。   黎大一众选手打起精神,预备多少说两句恭喜鼓励的话。不过他们的开口速度还是慢了一点,对面的秦队长先开口了,语气和风细雨的,说就:“希望明年我们还能在这里碰面。”   潜台词自然是“希望明年我们依然可以一起进入总决赛,再来角逐一番”。   这算是对于黎大队伍的认可。秦墨的表情、语气又都显得真诚,很容易让人感受到他的心意。   是,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明年再有比赛,他们自己也不一定是参赛者了。但是就像比赛本身会一届一届地办下去,他们的学弟学妹也会一年又一年地走上赛场。秦墨的话是祝福,同样是一种传承。   等李洵走到场内的时候,两边选手已经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拍起合影。   拿摄像机的是学校专门请来的摄影,设备专业,现场指挥调度得也有模有样。给黎大、工大团队赛的队伍拍了几张之后,又开始招呼其他选手一起过来。   李洵这种送上门来的个人赛成员自然没被放过。他最先还有意在人群中去找秦墨,后面却发现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其他人你推一下、我拉一下,眨眼工夫,直接将他送到了秦墨身边。   两人一个是拿了第一名的团队赛队长,一个是个人赛中的金奖得主,这会儿近乎是名正言顺地在所有人当中站了C位,听摄像师指挥。   “一、二、三,看镜头,所有人笑——”   秦墨把奖杯举起来,李洵又一次揽住他的肩膀。   秦墨扭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意思:不渡大佬,你觉不觉得这种姿势很像是你加入我方阵营了?   李洵笑了,心想,还真是。   他自己的比赛已经结束好几天了,所以这会儿人还是没穿学校提前发的衣服,而是套了一件浅蓝色的短袖。   衣服的确是早上出门的时候随手从柜子里抽的,落在照片里却是一个效果:与橙色队服的黎大队伍相比,自己的确更能和工大的队服融为一体。   这一点,也不光是李洵和秦墨察觉到了。后面摄影师把照片发给组织老师,组织老师又一股脑地把它们发到群里。黎大、工大,包括很多这几天和他们玩儿得不错的外校选手都开始嘻嘻哈哈,“李神这是不是入赘到工大了?”   工大学生立刻反驳:“李神这明明是夫唱妇随!”——我们秦队长才是老大,“入赘”这话听起来不合适,特别不合适。   “李神,还是把秦队长拐回来吧,下次让秦队长穿橙色衣服!”   黎大选手在群里@起李洵,积极地给他出谋划策。   “对对对,后面不是还有大合照吗。郭老师,咱们还有没有多余的队服?”   工大学生:“过分了啊!我们队长,我们的!”   一群人一起发言,结果就是短短几分钟工夫,群消息已经刷到999。   任舒翻着这些消息。内容实在太多,以至于他看到李洵和秦墨站在一起、关系亲密的照片时涌出的惊愕都淡了,满心只有“怎么还没有翻完”。   正想着呢,下面又有了新的“未读消息999”的提示。   任舒:“……”   他咽了口唾沫,决定放弃不切实际的事,转而专心看起刚才刷到的照片。   一群人在合影,没问题。李洵和秦墨位于最中,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两个人明晃晃亲密的姿势、后面两校学生的玩笑话,却让任舒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一点点变成厌恶。心里知道要是李洵、秦墨真有超出寻常的关系的话,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高调。可除了“理智”之外,另有一种思考方式是纯粹由情绪推动,让他想:“要是我,被人拿‘入赘’‘夫唱妇随’这些话来说,不谈会不会表现出生气,起码也得阻止一下吧?”   将自己代入到李洵、秦墨所面对的情景当中,任舒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么一来,原先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开始变得清晰了,是:“这两个人非但不反对,李洵还在后面跟着@秦墨,要他下回就穿橙色衣服去观赛……等等,为什么有人说他们翻到多出来的队服了,要给李洵送到酒店?”   任舒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便开始用“酒店”作为关键词在各个比赛群中搜索。出来的结果让他哑口无言、震惊不已,合着李洵和秦墨从那么早之前就开始同住校外了!   这下子,任舒是真的想不到“这两个人关系特殊”之外的可能性。   明面上的理由是李洵扭伤手腕、行动不便,可任舒觉得这完全就是扯淡。看他现在的表现就知道,扭伤的事情或许是真的,但绝对和“严重”沾不上边。   他去外面,一定、完全,就是为了和秦墨同居。   鸡皮疙瘩还没散下去,任舒的汗毛又竖了起来。有一瞬间,他甚至冒出一个非常荒谬的念头。   ——这李洵怎么和“江不渡”一个样子?都打游戏,都和一个同性不清不楚。   “走马轻风”任舒是不熟,只在短暂相处里觉得那是一个挺讨厌的人。秦墨他却是太熟了,对方根本就是他从小到大的心理阴影。   现在,那个让他爸妈赞不绝口,让圈子里所有人都满口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竟然有可能是GAY?   任舒微微恍惚。   他明白,自己不能肯定这个猜测是真的。   但是……   青年的手指无意识地又拨弄一下手机屏幕。秦墨给李洵的回复也出现了,是一个无语的表情包,加上一句“大家,不好意思,李神被你们说害羞了^ ^”。   李洵:“……”   李洵:“秦队长还是想清楚再说话。”   秦墨:“想得很清楚啊^ ^”   这怎么能不是真的呢?   任舒没有再去细想。但他真的希望这是真的。   ……   ……   在怀有定论的情况下,想要找到证据去验证结果,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又过了几天,研究生组的团队赛也走到终点。暑假还有半个月时间,忙碌良久的志愿者们纷纷在群里彼此祝贺,说起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同样说起晚上要做的事。   “别墅已经定好了。”一个地址被发到群里。任舒动了动手指,将地图小程序的链接点开,志愿者们的聚会地点很快显示在他面前。   根据介绍,这是一个涵盖了游戏、电影、棋牌等多种娱乐方式的休闲场所,负责组织的志愿者还说:“里面还能做饭,咱们到时候可以买点菜过去。有手艺的展示一下手艺,没手艺的总能串菜吧?阳台BBQ搞起来!”   任舒抿了抿嘴巴,继续潜水。   看志愿者们讨论具体的前去方式、买什么菜……李洵又开口了,说:“秦队长说他只会炸厨房,所以他想打个商量,能不能让他单纯地承包一下晚上的奶茶。”   任舒一顿,心想,秦墨可不在这个群里。换句话说,其他工大学生今天下午都离开黎大了,他却留了下来。不但留下,这会儿人还在李洵身边。   这也太不遮掩了!任舒近乎瞠目结舌。   再往下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倒不光是他一个。志愿者那边也有人反应过来,但只说:“李神李神,快把你家属拉进来。”   又是“家属”两个字。任舒仔细地看,想知道李洵、秦墨各自会有什么反应……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来电显示,对面正是他的父亲。   毫不夸张地说,看到“爸爸”两个字的瞬间,任舒的心情直接沉了下去。   他不想接,又不想承担“不接电话,父亲生气”的后果。到底还是来电结束之前接通了,心情却难言,叫了声:“爸。”   任父在另一边说:“我才听你秦叔叔说,那个比赛已经结束了,是不是?”   任舒眼睛都睁大,“他怎么……”深吸一口气,“对,结束了。”   “结束了就还是回来。”任父说,“暑假不是还有十几天才完吗?把这个时间利用起来,你瑶瑶姐现在都能参加项目了。”   虽然还是以实习、学习的身份,但和任舒比较一下,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兄弟不会和自己炫耀女儿,任父自己心头却有些不是滋味。之前还能用“小舒在他们学校当那个志愿者”来给自己宽心,现在得知比赛结束、志愿者解散,他当即给儿子打了电话。   只是电话另一边,儿子的语气还是让他略有不满。   任舒听出来了。不过,他这会儿要更加不满。   秦墨、又是秦墨!只要沾上对方,就没有一点好事! 第303章 网游(33)   虽然心中愤愤,任舒还是服从了父亲的话。   对方手里还握着一个大杀器:他的生活费。   之前每个月都能拿五位数,任舒是曾攒下一些存款。但他作为“采薇”,在《登仙》世界活跃的那些时间,实在是花了不少钱。光是气愤之下对“江不渡”和“走马轻风”发出的追杀令,就实打实地送进去一万块。   这一万块,还没有达成任舒预期中的成果。光是想到这点,任舒就十分郁结。   又在脑海中扎了一遍青衣剑客和摘月楼弟子的小人,任舒不情不愿地踏上回家之路。   他情绪是这样,任父、任母如何感觉不到?刚开始,这对夫妇还想着忍耐克制,毕竟是家里独一个的孩子,纵然任舒有很多惹他们生气的地方,深呼吸两下,也就过去了。   可前面的气刚刚压下,一抬头,又对上餐桌对面任舒紧抿的唇线,像是做父母的亏欠了他。   任父平时在公司是说一不二的人,任母也因丈夫一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给她脸色。   再一想,任舒会这样,可不就是因为任父又让他去公司?……明明是为了他好的事情,也不是他已经有自己的爱好目标,家里一定要蛮横的阻止剥夺,怎么倒像是多对不起他似的?   任父终于重重地放下了筷子,“你这是像什么样子!”   任舒原先正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明天就又要见到瑶瑶姐了。之前两人说的上不欢而散,自己心里的气还没消……不知道那群去聚会的人现在在做什么,李洵和秦墨还是那么明目张胆吗?   正思索时,被父亲的斥声骇到,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任父看在眼里,心中不满更甚,继续道:“同一场比赛,人家能在里面得奖,你只能给人家跑前跑后打杂,”他倒是不知道,其实任舒在学校时连“跑前跑后”都没去做,“任舒,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在外面有点面子?”   任舒咬牙。   任父还要再开口。哪怕不像秦墨那样哪里都好,只是和自家侄女一样听从家里安排。或者哪怕有一些自己的目标,不要总无所事事……   任舒脱口而出:“你就是和他们不熟,不知道他们‘不好’的地方,才会看我不顺眼!”   任父呵道:“任舒!”   任母也叫了一声:“任舒,怎么和你爸爸说话呢?”   任舒心烦意乱,强烈的冲动涌在心头。   他想把秦墨、把任瑶的丑事说出来,好让父母知道他们心里的“好孩子“根本不像表面一样光鲜。可又毕竟记得自己曾答应堂姐,要帮她保守秘密……   任舒说:“秦墨喜欢男的,这是多有面子的事儿吗?”   话音落下,任父、任母一起愣住。   任舒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只觉得痛快极了。心头的堤坝溃散,对李洵的厌恶、对秦墨的不满,还有对父母“偏心”的控诉……一切相加起来,汇聚成他连珠炮似的话音,“他和那个男的搞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不过看来秦叔叔不知道。是,我是不像他一样能在比赛里得奖,但我好歹是个正常人吧?爸,妈,还是你们真觉得他比我强?”   屋子还是寂静的,任父、任母面皮抽动,像是依然无法理解任舒的话。这么过了半天,任母才说:“小舒,这话可不能乱说。”   任舒眉毛竖起来,“我怎么就乱说了?”讲话的同时,他翻出自己的手机,快速解锁、进入群聊。   明明连黎大人都不是,秦墨在群里却是存在感十足。迎面上来的就是一连串刷屏,志愿者们格式统一,说:“谢谢秦队长请的奶茶。”   前面李洵转告这一出的时候,他们其实是想婉拒的。可秦队长是真的大气,压根没看群聊,直接对着人数点了几十杯各色饮品到别墅。   光是志愿者们正在发的照片,就能想到他们这会儿有多热闹。   不过,这还不够……   任舒抿了抿唇,在聊天记录里输入“家属”两个字,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一段视频,在别墅的KTV房里。李洵一只手拿着麦,另一只手照旧搭在秦墨肩膀上。他唱上两句,又要把话筒递给秦墨让他唱。   秦墨看起来无奈极了,但李洵把他扣在身边,笑着说:“秦队长,你之前答应我的。”   讲话的时候,手臂似乎还收了收,秦墨便距离他更近了。   可即便是这种时候,他都没有推开李洵,或者哪怕象征性拍一下对方的意思。只是更加无奈地从李洵手里拿过话筒、开口唱歌。   任舒先是屏息,然后挫败地意识到:之前不张嘴,不代表秦墨唱得不好听。“别人家的孩子”,的确有他完美的地方。   但是,平常再怎么“完美“也没用!世界上是有那种开明的父母,不在乎孩子喜欢同性还是异性。可这种人能有多少?秦墨真能遇到吗?——就算他碰到了,想想秦家父母平时社交圈子中的其他人,里面不正有任舒自己的爸妈?   他还真挺了解自己的父母,知道孩子搞同性恋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把这事儿说出来,至少任舒自己能从秦墨带来的压力和阴影中解脱。   抱着这些心思,他把手机递给爸妈。音量外放到最大,除了视频两个主角唱歌的动静,任家餐桌上还响起了其他黎大志愿者的起哄声,说:“我们李神的家属就是不一般。”   “工大还说李神‘入赘’嘛,结果呢,秦队长现在人在我们这儿,哈哈。”   “拍下来拍下来,把视频发给工大!”   “你这也太坏了,秦队长,我是被他胁迫的……”最后一道声音明显来自视频拍摄者。嘴上这么说着,却是一点儿都不耽误他把李洵、秦墨一起放在自己镜头当中。两个主角当然也知道拍摄者的存在。李洵甚至侧头和秦墨讲话,叫他:“秦队长,比个耶嘛。”   秦墨:“……李神今年有三岁了吗?”   “没有。”李洵痛痛快快地承认,还拿脑袋去蹭秦墨。视频里的气氛明显更热闹了,秦墨自己也一边笑一边摇头。最后却还是如了李洵的心意,朝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到这里,被拍下来的内容算是结束。任舒仔细地看着父母的表情,想要从他们神色里分辨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开始,他的确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父母的眉头都拧起来,看着就是不怎么愉快的表情。但到后面,两人又像是隐隐松了一口气。   “任舒。”任母抬头,“这个视频……他们是关系挺好的,但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任舒一愣。   “一天天的。”任父冷笑,“不想着正经提升一下自己,净知道琢磨这些歪门邪道了。”   任舒浑身僵硬。   像是有一盆冷水泼在身上,他不懂……视频里的李洵和秦墨难道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电光石火之间,任舒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对,一定是这样!   与对“同性恋”有认识的自己不同,父母年纪大了,他们的认知已经固定,恐怕很难理解“一个男生,喜欢另一个男生”的情况。尤其那个人是秦墨,虽然不是自家人,可四舍五入他也算是爸妈看着长大的。又被他们从小夸到大,感情当然很不一样。   如果自己拿出来的“证据”更直白一点,让他们没话可说……   任舒说:“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总不可能真亲起来吧?”一顿,看父母还是皱眉,他干脆放话,“不过你们等着,我肯定能找到其他东西。总之,这两个人就是有问题!”   任父没有说话,任母则是皱着眉毛,又叫了一声:“任舒。”   任舒没听。他正在思考,自己和那两个人说白了还是不熟,真要找证据的话恐怕不能拖。后面日子一长,他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光看群聊就能知道那两个人的动态。   “我吃饱了。”青年放下筷子,这就要走。   任父、任母叫他:“你又要干什么?”   任舒回答:“回学校一趟,有点事情要办。”   任母:“你,哎,明天还要去公司!”   任父道:“行了,还叫他干什么?”停了停,嗓音变得颇低,“你说,老秦家那小子真的是?”   任母说:“我看,就是他瞎说的。”   任父其实也这么想。他们平常做生意,上了酒桌,和人勾肩搭背的次数实在不少。   不过,要是真的呢?   任父笑了一下:“还真想看看老秦到时候是什么脸色。”   任母无奈地看一眼丈夫,“是什么脸色,都不关你的事儿,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管你儿子吧?”   一句话,成功地让丈夫的神色又沉了下去。   再说任舒。从家里离开之后,他打了车,直奔志愿者们之前发在群里的别墅。   今天恐怕是他最好的机会。坐在后座上的时候,任舒心脏“怦怦”跳着想到。   只要自己能找到他们。看照片,那两个人可能还喝了一点酒。孤男寡男,夜深人静,不怕他们什么都不做。 第304章 网游(34)   别墅里面也有带床铺的房间,可以供租赁者们夜间休息。   不过这地方距离黎大不远。真疲惫的时候,志愿者们更愿意回到熟悉的学校。   任舒赶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一个不算晚,但也绝对算不上早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陆陆续续地离开。   路上险些撞到其他志愿者,他急忙躲避。心里的亢奋淡下一些,变成焦灼。如果自己还是来晚了,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任舒压下心思,对照手机上的信息,来到别墅门口。   从他离开家到现在,群里再没更新什么内容了。最好的结果是那两个人依然在KTV房,地图页面上另有整个别墅的平面图,倒是不用担心自己找不到地方。   没在也不是大事,一间间屋子找过去就行。   唯独的问题是自己要是被其他人撞见,应该怎么解释。   青年想了片刻,很不情愿,但这会儿大约只有那个选择:就说自己认识到了之前行为的错误,一直想要道歉,但拉不下脸。直到现在,想着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终于还是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样的场面,光是想想就让任舒难受到极点。但如果开了口,就能让秦墨身上的光环被撕下,李洵也跟着倒霉,任舒觉得,自己未必不能尝试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迈开步子,预备进入室内。   也是这时候,他目光偶然地上抬,望见别墅最上面的天台。   见到靠在围栏上的两个身影的一刻,任舒双眸骤然亮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老天是眷顾他的,他担忧的所有情况都没有发生。不仅如此,目标竟然就这么被送到他面前了!   “是不是平时就做亏心事啊。”任舒笑着说了句。也不用从前门进了,他直接按照地图上的介绍,绕到别墅后方,开始从那里上楼梯。   ……   ……   室内待久了,总想到外面吹吹风。   “看不出来,”秦墨戳一戳挂在自己身上的人,“不渡大佬这么不能喝。”   李洵幽幽地瞥他一眼,“都说了,我没醉,就是房子里太闷。”   秦墨说:“哦,懂了。”   李洵:“你敷衍得有点明显。”   秦墨就笑。他身体靠在围栏上,身前压着李洵,两个人亲密无间、牢不可分……挺不可思议的,满打满算,他和对方在现实里见面也才半个月吧?结果从最初的碰一下李洵,李洵都得努力把手抽回去,到现在这样天天不靠近另一个人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关系发展实在迅速得惊人。   “现在比赛也完了,”他说,“其他人都走了,我明天也要走。回去还是早点睡,起来以后收拾东西。”   李洵听着,停了片刻才应声:“嗯。”   秦墨又揉揉他的脑袋,觉得手感不错,毛茸茸。   李洵最先没说什么,但等秦墨揉出乐趣了,手指甚至转到前面,轻轻地勾了下自己的下巴,他终于面皮抽了一下,“轻风大大,你这手势是不是不太对啊?”   秦墨笑着说:“有吗?哪里不对?”   李洵也不多分析,直接上手,一样去拿捏秦墨的头发。   秦墨被他没有方寸的动作逗笑,脑袋晃来晃去,“够不着吧?——嗯!”   最后一个音节,是因为李洵的手往下一滑,直接落到了他脖子上。   对方的掌心贴着秦墨脖颈,拇指轻轻压着喉结,剩下的手指落在他颈后。都是敏感的地方,哪怕只是这么松松地就放着,都让秦墨的身体微微颤抖。再看看面前含笑的李洵,他嗓音都放软了,轻声叫:“不渡……李洵,我不闹你了,松开吧。”   李洵听着他的语气,喉咙略微发干,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手却一时没有落下。拇指在秦墨喉结摩挲两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说:“你这里有一颗痣。”   秦墨笑道:“是吗?我都没注意看过。”   “是。”李洵说。讲话的时候,他更靠近秦墨了。之前在屋子里时是觉得憋闷,于是拉着秦墨上来吹风。最开始的时候,情况是缓解了很多。可现在,那种躁动的、灼热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觉得自己唇齿之间缺了点什么。   之前买的那一包糖,今天下午正好吃完最后一颗。说起来,刚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买它?……抹茶味,因为想到秦墨是抹茶味吗?   李洵之前没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你想到一样吃的,在后面看到这样吃的时直接点餐,这不是很正常的事?至于为什么觉得秦墨是“茶”,他皮肤白,就像是瓷器。头发又是乌黑的,更像散落在雪白瓷器上的茶叶。   现在,李洵眼前也是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秦墨来黎大之前有没有去理发店,至少参赛的这十多天中是不曾去。没修剪的时间有点长,他的头发不像是最初见到时那样利落,而是垂落在脖颈旁边。乌黑衬着雪白,落在李洵眼中,让他愈是觉得自己原先的联想一点错处都没有。   “还有这里。”他的掌心还是松开了,但手指依然徘徊在秦墨脖颈间。顺着他优美的颈线一直摩挲到后方,在脊骨的地方轻轻一按。   秦墨近乎是在他怀里,“嗯”了声,声音打飘又轻颤,还是笑着,“这种地方,我更不可能看见了。”   李洵说:“对,你看不见。我能看见。”   有什么东西存在于他们两个之间。无声地酝酿,越来越让人无法忽略。   他们意识到了,可要说扫走那样东西、当做它从来不曾出现,好像也不太合心意。   真正想要做的、怀有冲动的……夏日的天台上,声声的蝉鸣里,柔和月光落在两个人的肩头,也照入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睛。   要迈出那一步吗?都在想,都在踟蹰。依然会在意他们在现实里认识对方的时间实在太短,可是单说对身前的“人”的认知,又多到完全无法忽略。如果换一个地方,换一个世界,他们知道彼此、了解彼此的时间就太长了。“走马轻风”为“江不渡”许下了二十八个愿望,“江不渡”一个一个听了过去,在那一个一个愿望之后,都加一句:“‘走马轻风’也一样。”   “我,”李洵说,“秦墨、轻风……我好像——”   秦墨定定地看着他。   李洵有很多话想说,他也有很多话想说。虽然眼下的时间、地点都让人意外,但谁说必须精心准备才能得到好结果?就算是现在,只要是合适的人……他们都是知道的。   也是这个时候,“吱呀——”   通往天台的楼梯门动了一下。   动静不大,却像是落在平静水面上的石头,霎时间打破一切,让人完全无法忽略。   靠近着彼此的两个青年迅速分开了,一起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那里还是黑洞洞的。前面众人一起上天台烤肉的时候就听负责组织的志愿者说了,“老板提了一句,这儿的灯有点问题,不过影响不大,就那一小段地方有点暗。”   当时的确是谁都没在意,可现在,李洵和秦墨的眉尖却一起拧了起来。   后者直接往前,叫:“谁?!”   门后没有任何声音。   是风吹的?——秦墨心想。念头冒出来,又觉得之前明明并没有风。   他一步步走过去,来到门边。伸手去推,更大的“吱呀”声响传了出来。后面是一小节暗色的走廊,再往后才是依然亮着灯的别墅内部。   自己已经来得很快了,但还是没有听到脚步声。所以,其实还是门自己的问题?   秦墨看一眼明晃晃写着“年久失修”的门,觉得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他身后,李洵也走过来了,同样认为:“就是门自己动了一下吧。”   秦墨“唔”了声,原本微微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转头去看李洵。   原本充沛饱满的情绪被打断,就像是被解开绑带的气球,一点点衰落下去。   还是觉得身边这个人很好,但要说更多东西……   秦墨笑了一下,说:“气透得差不多了吧?咱们下去找点吃的?”   李洵一顿,跟着笑了。站在秦墨身边,没像之前那样直接把手臂架上对方肩膀,应道:“行。我就说,你之前太客气了。都请了那么多饮料,就放开肚子吃嘛。”   秦墨眨眼,说:“饮料是谢谢大家之前的志愿服务。”   李洵笑道:“结果现在没吃饱,还要再去找其他东西。”   秦墨哼笑了声,没否认,率先踏出天台。   李洵与他一起,两人下了楼,声音慢慢变远。   他们背后,打开的门后,任舒喘着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明明眼看就要被发现了,结果竟然一直到那两个人离开,都没人真正看到他!   天不绝我!任舒振奋地想。再往后,思绪却又乱了起来。   他记起自己前面看到的、拍下来的一幕幕。都亲密到这种程度了,再说不是GAY,有谁会信?   还有,那两个人相互的称呼,“不渡”和“轻风”——世界还真就这么小! 第305章 网游(35)   任舒手指都在发抖。   心跳太快了。就算李洵和秦墨已经离开天台,他照旧在担心他们折返回来、发现自己。   半点都不敢耽搁,用最快时间跑出别墅区,任舒这才稍稍安定一点。但依然不够,他连忙打车,让自己彻底远离。   坐上出租的时候,那口一直憋着的气才算缓了过来,让任舒有精力去分析:他之前也觉得奇怪,自己什么运气啊,接连碰到两件倒霉事儿,让他倒霉的人都是同一个性取向。现在看,却是有解释了。线上线下,犯到他的都是同样两个人。   “秦墨肯定不至于骗钱。”任舒嘀咕,“所以应该就是‘江不渡’自己。嗯,他好像和‘走马轻风’在一起挺久了,是不是这个过程里秦墨给了他压力,让他觉得配不上?所以就忽悠了瑶瑶姐,让瑶瑶姐给他充值、搞装备,再拿着搞出来的装备和秦墨一起玩?   “后面突然断掉和瑶瑶姐的关系,可能就是秦墨发现他劈腿了。他也是的,这种渣男,留着做什么?   “嗯,同性恋嘛。”想到自己之前看过的一些关于这个群体的传言,任舒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他此刻的心情有点奇怪。还是振奋的,只是振奋当中又带着恶心,恶心里偏偏再加一点猎奇。以至于又花了颇长时间,终于让自己稍稍冷静,可以继续往下分析。   “要说秦墨和李洵关系的事儿,我手上的照片已经够说明了。”青年低头,在自己的手机上划拉两下,很快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屏幕上,秦墨背靠围栏,李洵则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两人靠得那么近,不光是胸膛,而是面颊也一并压在一起。   ——如果天台门换个角度,任舒会发现自己前面见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视角带来的错位。可惜并没有这种“如果”,在他眼中,情况就是李洵和秦墨正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接吻。   “但总算把这个渣男的现实身份找出来了。瑶瑶姐心软,我总不能和她一起心软,让他半点代价都不付吧?至于秦墨……嗯,他是个顺带。”   想到这里,任舒低下头,开始在前前后后一共几十张照片、视频里精挑细选。   既然是“顺带”,就不能让秦墨喧宾夺主。但是真“放过”对方,让人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身份,也不是任舒想要的情况。   好在库存很多,他到底找到了让自己满意的一张。李洵露出大半张面颊,秦墨只有小半。不认识的人看了也不知道他是谁,认识的人却能一眼就分辨明白。   再有,把视频里他们互相叫“不渡”和“轻风”的地方摘出来,证明自己不是信口开河。   在出租车上的一路,任舒都在操劳这些了。等到回家,时间很晚,父母已经睡下。他自己则是半点倦意都没有,又开始编辑曝光内容,顺道思考起要在什么地方发出来。   肯定是和学校有关的地方。匿名墙吗?任舒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只是自己这些东西指向实在太过明确,那些带有商业性质的墙不一定会接投稿,而是选择避免麻烦上身。   校园论坛?早几年或许可以,现在有几个人上那地方。   贴吧也是一个道理。任舒想做的是在最短时间内让渣男社死,同时也逼迫他给堂姐还钱。可要是帖子没人看,或者看的人本身并不认识李洵,就完全不符合他的目的了。   “算了,还是……”   任舒喃喃自语。他想到了最合适的法子。   再有,半个多月前在《登仙》论坛的教训历历在目,任舒咬了下嘴唇,意识到,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必须从堂姐手里拿到些东西。   因这份心思,第二天一早,他按时出现在家里餐桌旁边,表示自己要和父亲一起去公司。   话落在任父、任母耳中,两人都觉得熟悉。暑假刚开始的时候,家里似乎有过同样的一幕。   任舒先是对去公司的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反感,转天却又改变态度。   任父眉尖压着,“这回呢,你想清楚了?”   任母也说:“要是你还是不情愿,觉得是我们逼你,那还是不要去了。”   去了也是丢人。   她没直说,但任舒已经从母亲话音里听出这个意思。   他嘴巴抿起来,面颊涨红,就像是被人直接一巴掌抽在上面,有气愤也有失望。   别人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出门在外,永远都只说自家孩子有多好。自己父母呢?他们从来都只会把自己往糟糕的地方想。   任舒深吸了两口气,终于让心绪平静一些,说:“我知道。”   任父、任母看他片刻,还是决定给儿子一次机会。   这天早上,父子两个一起去了公司。任舒前面毕竟做了大半个月的事,并不像是初次到来一样两眼一抹黑,表现的不说多好,但也的确是老老实实。   任父看在眼里,总算觉得心头的火气下去一些。却也没想到,自己刚刚转过注意力,任舒就从工位上溜走,去隔壁部门找任瑶。   他想了一晚上加半个早上,待会儿要怎么从任瑶手机里拿到自己需要的证据。无数个方案被拟订出来,转眼又让任舒觉得不足、直接推翻,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决定见机行事。   真到了地方,任舒却乐了。任瑶人没在,手机却放在工位上。   这是什么运气啊!任舒唇角的笑意简直压不住。他一边和周围其他人打招呼,一边到任瑶位置旁边,神不知鬼不觉便将堂姐的手机塞在口袋里。   同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这会儿还在友好地解释:“任瑶刚刚出去,你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在这儿等一下,应该挺快就能回来。”   “那我直接在外面等她吧。”任舒笑着说,“家里的事情。”   其他同事点点头,没人多想。   任舒心跳如鼓,带着自己的收获离开。到了楼梯间,他用最快速度将任瑶的手机解锁——密码是堂姐的生日,任舒之前就留意过这点——接着,先是在通讯软件里搜索“不渡”,快速用自己的手机录制起上面的聊天记录。往后些,又找到堂姐曾经给自己看过的截图相册,把“江不渡”和“遥遥晚晴天”在一起的各种证据同样保留。   做完这些,正好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一起的还有讲话动静,是:“任瑶,刚才你弟弟来找你。”   任瑶疑问:“我弟弟……啊,小舒今天来公司了?”   “说是家里的事情。”同事友好地提醒,“好像还挺着急的,你回来的时候没碰到他吗?”   “没有。”任瑶说,“那我去他们部门找找吧。”   说完这句话,她的脚步声重新变远。   任舒依然站在楼梯间里,近乎虚脱,心想,以后有机会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刚才那个传话的同事。   他调整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去了一趟堂姐的办公室。   其他人看到他,纷纷开口,告知任瑶去找他的事情。   任舒做出懊恼模样,和同事们道谢,匆匆离开找人。   这回终于碰到了,任瑶问:“小舒,你是什么事?”   虽然之前和弟弟不欢而散过,但认真考虑一下,任舒也是为了自己好。因此,任瑶考虑良久,还是抱上和任舒“和好”的心思。   她态度好,任舒也就抿嘴笑一下,说出自己琢磨好的借口:“爷爷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我就想和你商量一下,咱们到时候是送什么礼物。”   任家的老爷子年纪大了,平时都是住在老家。总归现在乡下也是自来水、空调之类的样样都有,交通也方便,空气还好。到了城里,他反倒还要不习惯。   按照惯例,到日子的时候任家所有儿孙都是要回去一起给老爷子庆贺的。任舒现在拿这事儿当借口,说得过去。   任瑶想了想,“之前不是说爷爷最近喜欢上钓鱼了吗?我原本打算送一根钓竿,要是你想一起的话,咱们可以再合计一下。”   任舒听了,觉得这个主意是不错,“我不太懂这方面,先回去做做功课。”   任瑶点头,正好任舒那边有人叫他,两人就没再多说。   等人走了,任瑶才记起来,自己还真有件事要告诉弟弟。   ——在任舒在学校做志愿者期间,她到底还是报警了。目前警方已经找到了拿她钱的人,可惜那足足几万块都被对方挥霍干净,游戏账号也早就转卖。买家作为善意第三方,权利受法律保护。   一摊烂账,想想都让任瑶头疼。她站在原地揉了揉眉心,想,算了,反正现在自己和任舒都在公司,总能抽出时间和他说起事情进展。   另一边,任舒找到同事需要的文件,人又坐回工位上。   把新到手的“证据”编辑好,按照记录发送……他最终选择曝光的方式是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合集,直接转到几个学校的大群里,不怕认识李洵的人看不到。 第306章 网游(36)   酒店退房时间一直在中午12点。李洵和秦墨早起之后,还有一上午来慢慢整理。   零食的包装太占地方,被秦墨通通发配给李洵。李洵捏着那一个个包装,无奈开口:“我也不吃啊。”   秦墨提议:“反正马上就要开学了,到时候你分给舍友。”   “不行。”李洵摇头,“他们也不吃。”   秦墨不太相信:“真的?你们宿舍的人生活方式那么健康?”   假的。李洵心想,就是自己不想把秦墨的东西转手给别人。   可惜这话不能给秦墨直说,他一本正经地和身前人编道:“是啊。那个不在宿舍住的就不说了,剩下两个人里一个天天喊着健身,吃饭都只吃沙拉、鸡胸肉那些,过得那么叫一个自律。还有一个倒是不忌口,但他可能是之前家里要求比较严吧,反正是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这样。”秦墨叹气,“那没办法了,我再找个袋子拎吧。”   李洵眉尖动了动,这和他想的答案不太一样。   “或者,”他提议,“你留在我这儿也行。后面要是再来玩,正好不用买新的了。”   秦墨听着这话,抬头看他,脸上又是笑意,说:“比赛都完了,我还来做什么?”   是这个道理,不过……   李洵眼睛眨了一下,用很慢的语速提议:“嗯——看我?”   秦墨歪头。   李洵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被他这么看着,那种略有赧然的情绪又散了,变成理直气壮,说:“你之前还说呢,觉得我长得挺帅的。秦队长,”嗓音里多了点狐疑,“那不会是在敷衍人吧?”   秦墨被他逗笑,摇了摇头,“没啊,是实话,我现在都能再说一遍。”   他对自己的长相水平很明白,从小也当过许多次“班草”“校草”。不渡大佬呢,和他不是一个风格,但绝不比他差。相反,要是审美比较偏向运动系,一定是会觉得李洵长得更好。   如今两人相对坐着,面前是摊开的箱子、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隔着这些,秦墨一抬眼,目光就落在李洵身上。   标准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部轮廓流畅英俊……往下看,李洵这会儿只穿了背心,于是那身锻炼得紧实漂亮的肌肉也显露在秦墨面前。   好像确实比他肩膀宽一点。   一点点。   绝对不可能到李洵穿不上他的衣服的程度。   秦墨对此十分坚定。这时候,对面的人又开口了,要求他:“好啊,那再说一遍。”   秦墨眼神晃动一下,还是笑,从善如流,“不渡大佬太帅了,看得我简直——”   李洵:“嗯?”唇角跟着勾了起来,“简直什么?”   秦墨没再开口。   他依然望着李洵。昨晚那种奇异的、本来已经被风吹走的情绪又出现了。饱胀而柔软,轻飘飘地落在心间,偏偏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感。   得不到答案,李洵也不催促。只是偶尔时候,他会觉得身前的行李箱实在是碍眼。   如果这东西不在……   李洵天马行空地想。   看得我简直……   秦墨喉结微微滚动。   “你的手机。”他说,“怎么一直亮个不停,是有什么消息吗?”   李洵一愣,侧过目光去看摆在一边的机子。入眼画面的确如秦墨所说,光是现下这短短几秒,就有无数消息弹了出来。   志愿者群,年级群,专业群,刚刚结束的赛事选手群……   “嗯?”秦墨惊讶,“怎么我手机也在弹消息。”   两人各自低头,给手机解锁。   随便点开一个群聊,映入眼帘的内容,让他们一起愣住。   ……   ……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连任舒也没想到。   他只是把自己编辑好的内容用小号转发进之前加的所有学校群里,之后就被叫走忙碌。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午饭时间都过了。他只能抱着已经冷了的外卖,去茶水间找微波炉。   也是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讨论:“你看热搜上那个瓜了没有?”   “什么瓜?”   “在游戏里借着谈恋爱的名义骗了女生十多万,结果真人是GAY。”   “嘶,这也太恶心了吧?!”   任舒脚步一顿,第一反应是觉得事情和自己没关系。他仅仅发了群聊而已,热搜还是显得太遥远了。   但“骗钱”“十万”“GAY”几个关键词加起来,还是让他有点犹豫。于是,在把外卖放进微波炉的空档,任舒打开了手机。   他顺着热搜一条条翻下去,直到50,都没找到和“游戏骗钱”有关的内容。任舒哂然,觉得果然是自己多心。   然而,在他要退出去的时候,视线却又凝固住了。   第七位。   “金桥杯”三个字正落在那里。   任舒咽了口唾沫,舌尖抵着上颚,身体微微僵硬,点了进去。   事情怎么会发展得这么快?完全超乎想象、超出控制。   归根结底,还是他低估了刚刚结束的比赛的含金量。   金桥杯作为国内最知名的计算机类学科竞赛,每年都有大量相关专业的学生报名参加,以期在自己的简历上增添光鲜亮丽的一笔。   黎大刚刚结束的已经是全国赛,而在决出进入全国赛的名额之前,选手们还要参加校赛、省赛……早在上一年末尾,本年度的大赛已经开始。   李洵在其中斩获大学生组个人赛金奖,之前落败的选手们或许不知道他这个人,但一定很清楚他这个身份。   这种情况下,突然有一个关于他的八卦转到自己面前,还涉及到借和女生谈恋爱的名义在游戏里骗钱、自己实际是同性恋的元素,哪个参赛学生不感兴趣?   别看任舒小号能加的群不多,真正核心的选手群他根本进不去,但光是让那些内容合集出现在一个赛事咨询群里,就意味着无数次转发、传播……看到他整合出来的“证据”的人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就达到一个惊人的数量。紧接着,各大平台也出现了相关讨论。   对于不玩游戏的人,“不渡”和“轻风”这两个称呼他们看过就忘。但对于接触过《登仙》,尤其是经常上论坛的人,情况便完全不同了。   十一点半,《登仙》灌水区出现第一个相关帖子,标题是:“有人看到了吗……关于不渡轻风……”   主楼:“心情非常复杂,没想到之前论坛上的瓜是真的?”   下面陆续有了回复:“所以那个小号没撒谎,不渡真的有骗钱?”   “某种程度上,我嗑的cp成真了。”   “不渡竟然能在金桥杯全国赛里拿奖,挺厉害的,我之前拼死拼活也就拿了个省赛参与奖。”   “不光是不渡,轻风也。我加的一个群里有人认出轻风了,说他也有参加这次大赛,名次一样不错。”   “卧槽卧槽卧槽,都这样了你们还嗑得下去?”   “所以现在确定不渡就是那个不渡了吗?”   “有不渡也有轻风,两个人还是这种关系,想不到不是他俩的可能了。”   “刚刚对比了一下他俩之前比武场的视频,是和聊天记录里的视频声音差不多。”   “不是,不渡和轻风是一对,ok,这个没问题。但为什么就肯定不渡肯定是骗人的那个?他之前不都穿校服吗,可截图上全是花里胡哨的时装。”   “……???对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众玩家开始意识到不对。   游戏里重名这种事,其实挺常见的。   尤其像《登仙》这种古风武侠游戏,官方禁止在id里使用特殊符号,玩家们也更愿意起古色古香的账号名,导致大伙儿更容易撞昵称。   虽然从聊天记录里能看出,那个骗钱的“江不渡”也是青霄剑阁,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两年《登仙》官方刚好出过“最受欢迎的账号名”统计,专门列出那些每个区都存在的id名。玩家们看过之后,明显意识到,当某个门派出现知名玩家后,其他服里和那个玩家同名的、同门派账户会飞速上升,俗称跟风。   只有证明“江不渡“是“渔歌唱晚”的那个人,才能盖章大佬骗钱。可众人在聊天记录里翻来翻去,只看到“不渡”和“晴晴”卿卿我我,“晴晴”大方地给“不渡”送各种宝石、时装、装备,甚至还提到了几个服务器的名称——   旧时燕、定风波、鹧鸪天……   他们明显在很多服都有号。   是,“渔歌唱晚”里也有。但从前后文来看,只是“遥遥晚晴天”说自己想去那边建一个新角色。她对面的“不渡”则压根没有回应这个话题,直接说起那会儿《登仙》马上要开始的活动。   “@登仙引路人,”楼里说到这儿,有人直接去外面开了新贴,“能查吗?和‘遥遥晚晴天’结过姻缘的‘江不渡’是哪个服的?是不是渔歌唱晚那个?”   不多时,客服回复了帖子,言简意赅:“稍等,相关消息正在核查中。”   躁动的玩家稍稍平静。论坛之外,整件事的声浪却越来越大。 第307章 网游(37)   热搜的排名还在不断上升。   有看到话题之外加入进来的普通人,还有颇多冲着热度来、想要分一杯羹的营销号。   点进去看,便会发现其中的内容五花八门。把聊天记录合集一并发在里面的,整理出其他《登仙》818一并吸引过路看客的,对“金桥杯”本身进行介绍的……   庞大的讨论量加持下,没一会儿,“登仙”两个字也出现在热搜上。   游戏论坛的玩家们:“……”   “@登仙引路人,到底核出结果了吗???”   “晕了,点进那个热搜看,里面全是各种游戏诈骗内容,这玩意儿是友商买的吧?”   “以前别人看你玩游戏:‘这是什么?古风武侠?’以后别人看你玩游戏:‘哥哥,你也搞诈骗啊’。”   “看了下,热门上的那几个营销号转发评论量都挺低的,不知道为什么能出现在最前面,如果是买的位置的话能不能告?”   玩家们比之前更操心了。原本发在论坛里的那些帖子,多少还是带了点吃瓜看戏的意思。如果“江不渡”不是渣男,他们便叹几句大神倒霉。如果是,那就是叹自己识人不清,也叹渣男之前表现得人模人样、时间管理水平非常不错。   眼下却不一样。他们自己也被牵扯其中,看热搜里的内容,很多人已经开始不管不顾地地图炮所有《登仙》玩家,甚至是游戏玩家这个群体。   部分论坛里的人被吸引过去吵架。这一吵,“登仙”的话题热度也跟着往上攀爬。   不过,还是比不上这会儿已经到了第二位的“金桥杯”。   大量网友找到了比赛主办方的主页。好巧不巧,主页里发的上一条内容就是“第15届金桥杯圆满结束,恭喜所有获奖选手”——配图是四个组别所有得奖人的合影。   有那眼尖的人一下子看到了人群中的李洵。再之后,秦墨到底也被他们从照片里圈了出来。   虽然是赛后统一正规的集体照片,两人并没有像之前玩闹照片一样勾着肩膀、看着对方,而是穿着各自的队服,规规矩矩地站在各自学校的队伍里。但个人赛和团体赛的头奖获奖成员、队伍还是紧挨着,秦墨作为队长,又理所当然地站在了“领头”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和李洵的位置依然在一起。   现在,两个人被单独截出。李洵头顶多了配字,“渣男(江不渡)”,秦墨那边则是“渣男的男朋友(走马轻风)”。   许多人拿着这张小图在主办方主页下留言:“这种人品,可以取消参赛资格吗?”   “你们难道就找不到品学兼优的大学生了?什么人都能得奖。”   “就算比赛的时候不知道,现在事情闹这么大,你不可能看不见吧?取消他的奖项、参赛资格!(微笑emoji)”   这些评论得到了大量点赞,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   陆陆续续,有人跟着发言:“就算李洵是骗钱渣男,那也有警察和法律来制裁他,关比赛举办方什么事?”   “打开金桥杯报名须知看一眼,唯一的要求就是全日制本科在校大学生(以及研究生),人家连专业都没限制,你们要求这么多建议自己办比赛。”   “+1,这和比赛没关系啊。赛事已经结束了,就算渣男后续被抓了,至少他参加的时候是符合要求的,能不能别在这儿发疯。给你们指路@黎城大学官方主页”   “而且……我看来看去都不知道秦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被截图。有证据说他也跟着‘江不渡’一起骗钱吗?没有的话他不也是纯粹受害者?”   “小声说,qinmo是我学长,他平时的一双鞋都得上千,戴的表也有人认出来过,贵得吓死人,这种人有必要骗钱?”   “呵呵,说不定就是李洵骗钱给他花呢。”   ……新的话题、新的战场,一起被开辟了。   事件的第三个热搜空降榜单中位,很快压过“登仙”,开始就往上攀登。   正是被无数人反复@着的黎城大学。   的确,稍稍冷静一些考虑,就会发现让比赛拿掉李洵奖项的事情实在不太靠谱。甚至有就好事之人,这会儿已经把刚刚结束的金桥杯题目扒出来放在网上,再放话:“就算你们搞掉一个金奖,自己也当不了金奖啊,人家的专业能力摆着呢。”   路人暂且不说,计算机相关专业人群先沉默了。的确,仔细去看题目,是能察觉那些问题都设计得颇为深奥难解。再考虑到赛场上的心态问题、比赛时一定会有的时间限制问题……李洵的专业水平的确过硬。   “再次证明,人品和能力毫无关系。”   “有没有人说说,他这种情况会被抓进去吗?”   “主要看他能不能退还非法所得,以及受骗人的态度。”   “行吧,我也就是想知道他是代码是怎么写的。”   “先别想了,快去@黎城大学官方主页啊。主办方结束赛程了就不会再管选手,学校总得管吧?渣男做得事情都够得上犯罪了,怎么不得有一个退学?”   类似话音开始出现,不断扩散。   就这样,在比赛主办方之后,黎城大学的主页内容评论、转发得到了飞速扩散。   此时已经是八月中旬,高考录取工作接近尾声,负面舆情并不会影响本年度招生。   饶是如此,学校相关行政人员还是感觉到了压力。尤其是看着那一条条“黎大一直是我梦想中的学府,希望学校能在这件事上给出一个让人满意信服的处理结果”“如果连这种事情都包庇的话,我会对贵校非常失望”“把犯罪者送进去才是最好的招生宣传,希望学校想清楚”……   要怎么办?   先联系当事人啊!   有这个想法的不光是学校一方。金桥杯主办、《登仙》客服这会儿也一起打到了李洵前面填写资料的时候预留的手机号上。   三边差不多前后脚来,李洵自然只能接一个。最先联系上人的是金桥杯主办,李洵给出的回复也很言简意赅:“我没干,已经报警了。”   金桥杯的工作人员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听警方的意思,”李洵又说,“他们那边好像已经知道骗钱的人是谁了,马上就会出警情说明。”   工作人员抿抿嘴巴,心中安定下来。   说白了,事情本身就和他们关系不大。不过,如果能确定得奖选手是无辜的,到底不算坏事。   “行。”李洵听到了电话另一边的回应,“那我们也会尽快发一个声明。李同学,你……真是不容易。”   李洵听着这话,脸上表情没动,只有手指捏着在场另一个人的手,在对方的指头上揉了揉。   这大约算是某种缓解心情的方式。等把秦墨的指头、掌心全都揉了一遍,再无意识地将其扣住之后,李洵有了回应:“你们也是,辛苦了,比赛都结束了还要加班。”   双方这么寒暄了两句,才算挂断电话。垂眼去看手机,上面已经满满都是未接来电。   有备注是“《登仙》官方”的,也有赛事志愿者那边负责组织的郭老师,另外是一些陌生号码。   前者发现打不进来,竟然还想到另辟蹊径,把电话打到秦墨手机上。   秦墨原本正在和酒店说延房的事儿。出了这种状况,他是没心情走了。担心李洵的状态是一方面,自己也被牵扯其中了是另一方面。总之,酒店又被续加了一天。   钱刚刚付过去,“《登仙》官方”就来了。秦墨只来得及往李洵的方向看一眼,就将电话接通:“你好——对,我现在和‘江不渡’在一起。”   对面说了些什么,秦墨一顿,去看又开始接电话的李洵:“他正在和学校联系呢。你们有什么状况就直接和我说吧。”   对面:“……对,我们查询过,被骗的女方‘遥遥晚晴天’是曾经和一个叫‘江不渡’的账号结过姻缘,但是对方和李先生不是同一个身份认证,IP也不一样。”   秦墨说:“不渡本来就是被冤枉的。”   对面:“我们正在拟定声明,”和金桥杯主办方的思路一样,“想问下咱们这边还能提供什么信息吗?还有,这件事已经引发了很大舆情,所以我们给李先生和您准备一些游戏内的礼包,包括实物补偿……”   是“补偿”而不是“赔偿”,毕竟出错的不是游戏。但李洵、秦墨都是《登仙》世界很知名的玩家,他们要是因为这次的事情退游了,对游戏本身也是一个损失。所以,上面迅速通过了下面提交的礼包申请。   “知道了。”秦墨说,“我会转告他。信息的话,我们已经报警了,警方好像掌握了真正诈骗者的个人情况。”把前面给金桥杯讲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游戏方应了,另提到自己那边也会报警。秦墨想了想自己前面看到的热搜内容,意识到里面或许还涉及一些商业竞争,于是应道:“好。后面有事情都可以直接联系我,不渡比较忙。”   对面答应,这才结束通话。 第308章 网游(38)   与此同时,李洵那边,得到斩钉截铁的“我没做,是别人”的回复之后,郭老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就在想,”他说,“咱们虽然这个暑假才开始接触,但你平时什么表现,我能看到,大家也都能看到。刚才大概看了一眼群里的消息,其实很多同学都不相信那些事情是你做的,也都在相关内容下面帮你反驳。”   李洵听了这话,承认,自己心头是划过一丝浅浅的暖意。   郭老师又说:“好,学校这边会先表示等待警方调查结果、配合警方处理。另外,你对发这些内容的人有头绪吗?”   李洵想了想,说:“我之前看了一下,那个最开始在群里发记录的账号从来没发言过,不好看出他的身份。但是,能拍下我和秦墨那些照片的人,肯定是之前的志愿者。”   郭老师抿了抿嘴。   以他的身份,当然很难接受这个答案。但是,他也知道,李洵说的十有八九是实话。   “同时,那个人还要知道一些关于《登仙》游戏的事情,对我的观感也不好——郭老师,你还记得那个说是替他舍友来,但其实到学校没两天就再也不出现的任舒吗?”   郭老师一愣。   思绪快速转动,不多时,一幅场景浮现在他脑海中。   自己赶去活动室,在门口撞见一个正从里面气冲冲往外走的青年。想到学生们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也只是一次志愿服务的组织者,他并没有就对方与其他学生之间的矛盾多问、多插手。只是之后还是有所留意,自然也知道,那个大一学生再也没有出现在比赛当中。   郭老师:“是他?”   李洵没有把话说死:“我和秦墨讨论了一下,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不过,具体还是得等警方的调查结果。”   他作为一个和诈骗案毫无关系的人,报警自然不是为了替被害女玩家追回那十万块。从头到尾,李洵的目的都十分明确:找出造谣的人,让对方付出代价。   郭老师听明白了,说:“行,学校这边也会给你提供一些法律上的帮助。”   黎大有法学院。对上这种给学校声誉造成重大影响的事,那些老师自然会有所表示。   这对李洵也是一件好事。不过,出乎郭老师意料,李洵竟然婉拒了,说:“秦墨说,他有一些社会上的专业渠道。”   郭老师一顿。原本想说,社会上的渠道未必有学校靠谱。但转念想一想,又能清楚意识到李洵在顾虑什么。说到底,任舒也是他们学校的人,万一学校最终的打算是让双方和解呢?   “行吧。”他说,“你有主意就行。”   李洵点头。   电话挂断,他一时却没有动。   依然维持着前面的姿势,盘腿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前方。   这么坐着、想着……别看李洵之前表现得镇定,可说到底,这也是他头一次面临那样声势浩大、毫不遮掩地恶意。   就为了他在活动室里要任舒道歉的事吗?李洵压根想不明白。纵然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后续会有警方帮忙澄清,造谣的人也一定会被绳之以法,可他还是……   有点委屈。   如果是平常,这会儿他大概已经去找秦墨要安慰了。可现在,手机放下之后,他连再去拉秦墨的手的动作都做不出来。甚至会为了自己之前太过理所当然的动作懊恼,有了造谣者“李洵和秦墨是GAY,是一对”的话,秦墨会怎么看他?   就算现在还在他身边,那也是因为秦墨人好心善,不愿意放情况不稳定的他一个人。可内心深处,说不定已经——   委屈。   嘴巴都抿起来,脑袋微微低着。视线一动,就能看到手机上还在拼命跳消息。   再一动,却是身边出现了一道身影。秦墨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说:“打了那么久电话,润一润嗓子吧。”   李洵喉结滚动一下。对方不说的时候,他还真的一无所觉。可当下,干哑的感觉从喉咙里冒出来,他的确有些不舒服了。秦墨这时候拿过来的杯子,就像是及时雨。   李洵把水杯接过来,动作之间,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到秦墨的手指。   他对自己有点没自信。放在往常,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是“不渡大佬”还是“李神”,走到哪里都是被人追捧的对象。可现在,在秦墨面前,他仅仅是一个连累了对方的人而已。   李洵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喝水。   秦墨看他。明明是那么大只的个子,这会儿却像是要缩起来一样,怪可怜的。   等一杯水结束了,李洵动作明显有一个停顿,像是不知道应该把杯子放在一边还是递还给自己。   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秦墨简直想要叹气了——的确叹了出来,问李洵:“要不要抱一下?”   李洵的反应难得慢了半拍,轻轻地:“啊?”   秦墨在他面前站着,手臂张开一点,又问:“不渡大佬,要不要抱?”   伴随话音,他眼睁睁地看着李洵的表情发生变化。   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带一点难为情。再接着,就是眼里闪过幽幽的光。   秦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抱住了。动静太大,以至于他身体不由地往后退去两步,直接跌到旁边另一张床上。   还好这几天他们住的是标间。秦墨迷迷糊糊地想。否则的话,这会儿自己怕是只能被压在墙上。   “轻风大大,”他听到李洵在自己耳朵旁边讲话,呼吸很热,洒在他的面颊上、耳垂边,“谢谢你。”   秦墨喉咙莫名也开始发干,明明他前面刚刚喝过水。这会儿,却不由地干咽了一下,这才开口:“谢我做什么?”摸摸身上人的脑袋,手感还是很蓬松,“不说这个了。要去比武场吗,我封六个技能?”   李洵低低地笑,说:“不行,那也太欺负你了。”再说,看聊天记录里那些内容,游戏里的人八成已经知道这事儿。在警方通告出来以前,李洵觉得,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再有任何带有公开性质的活动。   “那,”秦墨又想了想,提出新的建议,“都已经这个点了,咱们叫点东西吃吧?”   李洵还真不饿。不过他也意识到,秦墨说不定已经饿了。   “行。”青年从床上起来,拿起一边的手机,“今天我请客,你不许和我抢。”   身上的重量没了,秦墨也能跟着坐起,笑道:“好啊,不渡大佬请我吃大餐,我当然得好好享受。”   几句话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没有平时那么轻松,但也趋向和缓。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情况完全不同。   任瑶简直要疯掉了。作为当事人之一,她竟然是整个办公室最后一个知道自己上了热搜的人,可笑不可笑?   原本手上事情太多,她压根没有时间动手机。中途吃饭,也是急匆匆慌忙忙,简直就像是在打仗。   这时候,同事们的话音模模糊糊飘到耳朵里,说:“……太不是人了,就这还拿奖呢。”   “说是在那个游戏里也挺厉害的。”   “这种游戏里好像经常出类似的事,你们看那个诈骗合集了吗?”   “没有,快点发我。”   ——到这里,任瑶还没意识到事情和自己有关。   她满脑子就是下午有会要开,自己得赶紧吃完剩下的东西,然后就快去布置会场。   公司说是自家父亲和叔叔一起开的,但任瑶这段时间完全没有“大小姐”的样子。这不单单是家里长辈的要求,也是任瑶自己的想法。   总得先知道基层是怎么运行的,以后才能站在更高的地方去指挥调度。   当然,她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其他人并不会多为难她。总得来说,任瑶还是挺喜欢这个暑假忙碌的感觉。   最后几口菜扒拉到嘴巴里,她站起来、预备去洗餐盒了。好巧不巧,有三个字传了过来,正是“江不渡”。   任瑶愣住,下意识开口问:“薛姐,你们在说什么?”   话音落下,另一张桌子上的人开口:“就是热搜上那个瓜,”大致说明一遍,后面还附带评价,“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坏啊?”   任瑶咽了口唾沫,没有应话,而是匆匆拿出自己的手机。   怎么回事?同事说的前半段内容,她都有印象、能听懂,后面的东西却和她之前了解的完全没关系!   点开热搜的时候,任瑶的胳膊都有点发抖。紧接着,她又看到了聊天记录合集里的一张张照片。   正是她和之前那个骗子的聊天记录,还有游戏内截图!   任瑶脑子“嗡”的一下,霎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在做什么。还是有同事看她面色不对,担心地叫了一声:“任瑶,你怎么了?”   任瑶这才反应过来,勉强笑着应了一声“没事”,随后大脑就开始飞速转动。   这些记录自己仅仅提供给了警方!但警方第一不会随便把它们发上网——而且不可能是这样的照片形式——第二不可能不知道骗子另有其人,还已经被拘捕!   一定是第三人发的,对方是谁?   无数信息在任瑶脑海中转动,最终汇聚成一个名字。   “任舒!” 第309章 网游(39)   任舒被堂姐一嗓子叫懵了。   他手机上刚刚刷出来金桥杯主办方和黎城大学主页发的回应,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不知道,和我无关,等警察。”   任舒撇一撇嘴,和转发、评论里的其他人一样,认为这是双方推卸责任的说法。不过,好像还真有人吃这套。再往下一拉,已经有评论在说:“学校的确不是负责办案的啊,还是等等黎城警方吧。”   任舒点开这条的楼中楼,给最上面一条“合着这一上午竟用来等了吧”的评论点赞。   堂姐就是这时候叫他名字的。动静太大了,和任瑶平时和气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又是在任舒完全没想到的时候,他手指直接一颤,险些把“赞”按成“踩”。   “瑶瑶姐。”任舒抬头叫人。   任瑶来到他面前,先是深呼吸,想要稍微压制怒意——聊天记录是人人都看过了,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她不能直接喊出来,让自己被曝光!   但还是生气。所以到最后,情况就是她用微微扭曲的表情讲话,语气是难得的冲,说:“你和我出来一下。”   任舒皱了皱眉头:“好。”   姐弟两个一前一后,来到空置的会议室。   门关上,他们近乎是同时开口讲话。   任舒:“瑶瑶姐,东西是我发的,但是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一直那么犹豫,那么……”踟蹰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优柔寡断,这岂不是放着那个人渣逍遥法外吗?”   任瑶:“我早就报警了!人都已经被抓了!压根不是热搜上那个人,你到底在搞什么啊任舒?”   说到最后两句,她完全压不住自己的嗓音了。抬高的女声将任舒的声音完全压下,任舒原先还想继续反驳。早在发完聊天记录之后,他就知道这一幕肯定会到来,于是想了很多当面反驳任瑶的话。   可是,仔细分辨过对方所言,竟然……   任舒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任瑶冷冷地看着他,“那个骗我的人正在看守所里,你要去看看他吗?”   任舒没说话。   这下子,他的大脑是真的一片空白了。   怎么会,怎么可以这样……   “警察弄错了吧?”他飘飘忽忽、自言自语,“‘江不渡’明明就是李洵啊。”   任瑶忍无可忍,说:“你不知道这个游戏里有人重名吗?”   任舒:“可是我之前在你的号上看过!在你有角色的服务器里,只有那一个男的青霄剑阁‘江不渡’。”   “毛病啊。”任瑶彻底克制不住,“我把号给你就是让你干这个的?发现那人渣骗我之后我就把和他在一起的服务器角色全都销掉了,看一眼都觉得那是黑历史……”   只是《登仙》带给她的毕竟不只是糟糕记忆,她还在那片江湖中得到了很多珍贵回忆,所以其他服的角色依然被任瑶保留了下来。   任舒还是不太相信,说:“可是,那些号上你的等级、装备都很好啊,一看就是大号。”   “我不能把装备跨服转给自己吗?”任瑶说,“实在绑定了的没了就没了,我缺那个钱?”   “……”任舒无话可说。   他身体后退、后退,最终颓然坐在一把椅子上。   任瑶看着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她又的确是心软的性格。若非如此,之前也不会给骗子“江不渡”那么长时间。   可现在,任瑶又知道:“事情闹这么大,任舒,万一那个李同学追责……”   任舒脸色发白,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他和李洵本人打交道的次数实在不多,但和“渔歌唱晚”里的“江不渡”是曾有过很多交锋。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放过自己吗?   “瑶瑶姐,”任舒仓皇地叫,“我……我现在要怎么办?”   任瑶抿了抿嘴。她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给任舒出谋划策?   不过,公司有专门的法务部门。事情发展到现在,不是计较任舒会不会丢面子的时候了,咨询专业人士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任瑶便要开口。但是,她前面思索用的时间实在太长,只让任舒觉得她并不想为自己考虑,只想着将自己甩脱。   “我也是为了给你出头啊。”青年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瑶瑶姐,你不能不管我,一定得帮帮我!”   任瑶:“……”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火气就不住地从任瑶脑子里冒出来。   “我可没有让你给我出头。”她说,“最多是和你诉苦过吧?后面的事情哪一件是我让你做的?现在这样子,被骗钱的是我,被热搜里骂蠢骂活该被骗的还是我,我一个受害者到底做错了什么?连聊天记录那些都是你偷偷拍的!”   道理是真的,任舒也无法反驳,他只能继续咬死:“可是瑶瑶姐,我真的是为了你!”   任瑶深吸一口气,“你为了我冤枉别人……我还真是谢谢你了,至少没有为了我杀人放火。”   任舒一个哆嗦。   任瑶疲惫:“任舒,你开学也要上大二了。二十岁,不是十二岁。做了那么不负责任的事情,现在还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吗?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会议室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击声,连带的是同事的嗓音,朝里面叫:“任瑶,任舒,你们在这里吗?”   后面又是明显和别人讲话,说:“警察同志,你们稍等啊,刚刚有人说看到他们两个在里面。”   “……”明显又有其他人的声音。   “姐。”任舒叫任瑶:“瑶瑶姐,我……”   “先配合警方吧。”任瑶叹气。一转念,又心烦意乱起来。   她确定自己是完全不知情。李同学倒霉,自己同样倒霉。可待会儿,她是不是还得想办法和警察证明自己“不知情”?   这么一想,原先升起的一点对任舒的同情又散了。任瑶抓紧时间,在心头告诉自己:别心软,心软是受罪的开端!有了之前的经验教训,你难道还不明白这点?   ……   ……   在三个热搜的加持下,“黎城警方发布声明”一经发出,同样飞快冲到榜上。   黎城大学、金桥杯主办、《登仙》官方先后转发。虽然没有商量过,但三方的表态内容都差不多:案情已经查清,自家的学生、选手、玩家是无辜的,根本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看到动静,大量集中在三边主页下的网友一起转换阵地,然后纷纷发懵。   “啊?我怎么没看懂这个声明的意思。”   “大概理解了一下,案件是真的,受害人存在,但是骗子另有其人。”   “晕了,那那两个比赛选手是什么情况?”   “看这样子,好像是在游戏里重名,所以无辜地被牵连了。”   解读出来,不少前面还在义愤填膺的网友倏忽沉默。   几分钟前有多生气,这会儿就有多尴尬难受。   他们的确是抱着“为受害者出头”的想法聚集,然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仿佛成了新的加害者……   一片沉默里,《登仙》玩家们倒是显得活跃一点。   “现在警方通告都出来了,总不会有人再说游戏包庇骗子了吧???”   “通告里还提了,真骗子就是在深蓝的配合下抓到的,”“深蓝”正是《登仙》背后的游戏公司名称,“那么多玩家,出两个败类不正常吗?一定要说游戏有问题,那怎么不说那些通讯软件也有问题,骗子和受害者后期交流可都没在《登仙》里。”   “惨还是不渡和轻风惨,全国出柜,不清楚他们家里知不知道这事儿。”   顺着他们的发言,不少人这才看到,原来早在两个小时之前游戏官博也发了声明,上面明确写到,已经查明了热搜事件里的几个当事人账号。和警方的结论一样,这次被曝光身份、照片的两个男生和骗子毫无交集。   真的骂错人了。   一些网友开始默默删帖,也有一些不愿意承认自己错误的,开始寻找新的炮点。   “说了这么多,唯独没说两个人搞同性恋的事儿,所以还真是。”   “有胆子做GAY没胆子给家里人说?帮他们出柜不是大好事儿吗,遮遮掩掩的不会是真想去骗人吧?”   其他网友:“……”   什么毛病。放着有明晃晃犯罪事实的诈骗犯不骂,揪着同属受害者的人两个男生骂?   “是是是,知道你全身上下只有异性恋一个优点了。”   “人家年纪轻轻长得好看,在学校能拿奖在游戏能上榜。你呢,只能走到哪里都举个牌子,上面写着‘我是异性恋,快来夸我吧’。能不能往后看一眼,主治医生就在你背后盯着呢,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第310章 网游(40)   当着众多同事的面,任舒被警察带走了。   任瑶作为案件相关人,一样跟去警局,但只是配合调查。   正值上班时间,公司里很难有什么秘密。不过几分钟后,消息就传到了两人父亲的耳朵里。   两人先是惊愕,随后是怒气——小辈们同时招惹上警方,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到底是做了什么!?   怀揣惊怒疑问,兄弟俩凑在一起。一面是想知道对方对情况有无了解,另一面则是联系儿女、互通消息。   到了这一步,任瑶再怎么想要隐瞒之前的事情,也知道情势发展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作为“配合”的人,她毕竟自由一些,讲话做事都没有警察盯着。等父亲电话打来,她便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整件事情说了出来。   “你在游戏里被骗了钱?”任瑶父亲还是头一回知道女儿有这种经历,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不过,真只是受骗,情况应该还在掌控之内。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女儿的话还只说了个开头。   “给小舒说了这件事?”后面的发展,简直是让任瑶父亲瞠目结舌,“他以为骗你钱的是学校学长,所以就偷拍了你的聊天记录,到处和人宣扬这件事?”   旁边任舒父亲联系不上儿子,心头正是焦灼。一扭头,竟然听到自家兄弟提到任舒。   他眼皮猛地一跳,霎时间多了很多不妙联想。   如果真是任瑶和任舒一起做了什么,他其实不算特别担心。对侄女,他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那是个有主意也挺靠谱的孩子。真被警察找上门了,也多半只是需要提供一些线索信息。   可现在,从兄弟复述的那些话来看,任瑶好像和整件事情关联不大,状况是任舒一个人闹出来的。   这边让任舒父亲多了十分忧虑。他走上前,任瑶父亲见状,微微犹豫,却还是打开了免提。   都到眼下的程度了,就算自家兄弟没从女儿口中听到状况,事情也不可能被一直瞒着。倒不如现在就知道,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随着他的动作,任瑶的话音从手机话筒里浮现出来,清晰明亮,落在会议室的各个角落。   “……传播范围非常广,带着大名、学校班级,还有照片上了三个热搜,看到的人恐怕有几十万吧?”任瑶说,“这都是往少了计算。还被转发到了很多群里,刚刚警察有提到,网警也在加紧处理。”   任舒父亲忍不住问:“小舒呢?现在他是什么情况?”   任瑶停顿一下,像是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不过,她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回答:“小舒正在做笔录,可能待会儿才能和家里联系。”   任舒父亲皱眉,“他到底做了什么?”   任瑶抿了抿嘴巴,叹气:“您去热搜上看一看,应该就知道了——”想到对面的人是长辈而非任舒本人,又加了一句,“我看警察的意思,情况应该真的挺严重。要不然,您也去问一下法务部的律师?”   任舒父亲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   实在想不到。今天出门的时候,他还在考虑,无论如何,任舒最后还是愿意到公司了。之前那些表现,可能都是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慢慢的也会有所成长。   可现在,他竟然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   平时做生意,任舒父亲其实也是懂一些法律知识的,不过都只局限于经济方面。   眼下涉及到截然不同的领域,侄女的建议不算错。任舒父亲,连带任瑶父亲一起给公司法务部打了电话,同时也按照任瑶说的那样,亲自去热搜上了解情况。   任瑶父亲还给兄弟解说:“按照瑶瑶刚才的意思,不单单说那个男生骗钱,还说人家是同性恋——”   “同性恋?”任舒父亲心尖一跳,想到昨天晚上儿子在餐桌上说的话,心里登时升起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   这份预感,在看到聊天记录附带的照片时成为了现实。   任舒父亲脑子一晕,近乎站立不稳。任瑶父亲看出来了,连忙把自己兄弟扶住,问他:“怎么回事?”一顿,扫一眼旁边的手机,心中登时有所猜测,“你认识那个男生?”   “是老秦的儿子。”任舒父亲说。语毕,又摇了摇头,纠正:“被小舒说骗钱的是另一个男生,但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老秦的儿子。”   “这。”任瑶父亲哑然。原本以为远在天边的造谣对象,竟然和自己身边的人有点关联。   任舒父亲低声和他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当时我和他妈还在说呢,两个男生关系好,出去唱歌的时候勾肩搭背,那不是正常的事情吗?谁能想到,他一下子就气性了,竟然直接出门。听动静,大半夜了才回来。”   “……”信息量太大,任瑶父亲有点扭不过来。但一个念头还是悄然成型了,原本说任舒是为了给自家女儿出头,这才做出眼下的事儿。可现在再一听,侄子又仿佛是在和兄弟夫妇闹脾气?   这……   扶着人的动作轻了一点,任瑶父亲的大脑快速转动。他也憋屈啊,出了这种事,员工们肯定有议论纷纷。如果女儿和侄子真的都有责任,那还算了。要是不是呢?女儿其实是被牵连的?   一边想,他一边随口讲话,说:“那老秦的儿子,和那个男生,到底是不是?”   “不知道啊。”任舒父亲喃喃开口,还是在想要怎么把儿子捞出来。   “也不知道老秦知不知道这事儿。”任瑶父亲又说。   “老秦。”任舒父亲低头思考。这时候,房门处响起敲击的动静。他登时抬起头,叫人进来。   来人自然就是律师了。一共来了两个,进了门,开口就是:“老板,我们来的时候大概也看了一下热搜。”   “王律师,宋律师。”任舒父亲叫他们,“坐。”   任瑶父亲是动了“退居二线”的心,这会儿却还是打起精神,与兄弟一起招呼人。   两个律师也没客气,在老板们面前坐下了,四人围绕着一个茶几,开局就是最关键的内容:“以目前的传播范围来看,如果对方想要追究,是可以定一个‘情节严重’。”   任舒父亲:“‘情节严重’……”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从最糟糕的角度考虑。”律师补充,“可能会坐牢。”   任舒父亲脸色都白了,任瑶父亲抿了抿嘴巴,说:“但这是自诉罪吧?——我也不懂,就是有这么个印象。”   “是。”一个律师点点头,“如果对方愿意和解,情况会好很多。就是还是需要一些赔偿,另外,少东得公开道歉。”   另一个律师跟着说:“带真实姓名、身份信息那种。”   任舒父亲眉毛压低许多。心里知道,律师讲得应该没错,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把人家的信息公开成那样,”他说,“自己也被公开,没什么好说的。”   律师点点头,任舒父亲又说:“要怎么样才能让对方愿意和解?”   “您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吗?”律师问,“通过公安机关那边,我们也能拿到。不过,能够私下沟通的话,情况可能更有利一点。”   “私下,”任舒父亲沉吟一下,记起自己前面和兄弟的对话,“老秦。”   如果他的儿子和对面男生真的是恋人关系,他说话或许会有用?   不过,一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两人的恋情,而是不知道他对儿子是同性恋的事情怎么看。   任舒父亲怎么想,都觉得真把电话打给对方,实在有些太冒险。只是再一转念,任舒还在警局里。再怎么觉得儿子扶不上墙、总惹自己生气,他难道又能真看对方去坐牢吗?   算是把脸都扔在地上了。任舒父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却还是没有先打电话,而是与自家兄弟商量:与秦家的生意,他们是有一些领域重叠,平日也有合作项目的。如果在那些项目上稍稍让利——对方还是不点头的话,让利可以再多一些……为了把小舒捞出来,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任瑶父亲听着,眼皮跳了跳,到底说:“你先试试吧。我听老秦平时讲话的意思,他和他儿子关系还不错。”   “是。”任舒父亲只当兄弟是在赞同自己,露出了听到儿子被带走消息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之前还提呢,他儿子给他买了什么东西。衬得小舒越发不争气了,唉!”   可再不争气,又能怎么样呢?还能真的不管了?   斟酌一遍措辞,任舒父亲拨出电话。   ……   ……   “……私下和解,任舒家那边有赔偿?”   青年站在酒店盥洗室里,手机贴在耳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镜子上。   作为黎大附近价格最高的酒店之一,这儿的客房服务做得挺不错。镜面干净通透,清清楚楚地照出他的身影,同样映出他这会儿的表情。   带一点嘲色,说:“您不知道这件事对李洵的影响有多大吗?警方澄清出来之前,有多少人都在骂他,”一顿,“骂我。就算现在澄清出来了,那些人也没想过积口德。”   对面听着,又说了些什么。   秦墨眼皮撇下,有点不耐烦了,“哦,因为他们家愿意把项目里的好处完全让出来,您就想要把李洵卖了?”   “……这些东西,”电话那头,任家兄弟口中的“老秦”,也就是秦墨的父亲继续说,“以后不也都是你的?”   秦墨礼貌地回答:“我应该说过挺多次吧?对你们的东西兴趣不大。”   秦墨的父亲微微皱眉,语气却还是和缓的,说:“我知道,你小时候我和你妈妈都忙,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你,所以你对我们有一些……不满意。但是,我们那时候也是希望给你创造更好的条件。”   “我知道啊。”秦墨无所谓地说,“所以我自己能赚到钱以后,也在给你们创造更好的条件。”   自己写程序卖来的钱,七成都花在了父母身上。父亲的手表,母亲的包和珠宝,哪一样都够他们对外时“低调”地炫耀。   他们的儿子的确很好。聪明俊秀,孝顺懂事,在高中的时候就能写程序卖出去了。这些年,公司里的很多软件维护工作都是秦墨做的。这也很正常,毕竟以后都是要给他的东西,秦墨提前熟悉一下算理所应当。   “……”秦父在儿子的话音里沉默。他看一眼自己左手手腕,知道在这点上秦墨的确无可置喙。无法继续眼下话题,他转换话音,说:“你任叔叔是很诚心地想要给你、给李同学道歉。也不光是项目上的让利,他还提到了给李同学单独的赔偿。”   秦墨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如果这会儿还有第二个人在盥洗室里,或许能分辨出来那是一句脏话。   但他没有说出来,对面的人更是无从听到,还在继续和秦墨讲:“整个事情的经过,我也大概了解了。说到底,他只是想要给任瑶出头——你和任瑶不是也关系不错吗?”   秦墨反问:“任瑶知道他想替她出头吗?”   秦墨父亲又一次无言以对了。   前面一直都是任舒父亲在和他沟通,他还真没考虑过事情里最初受害者的情况。不过,“他们家的事情,我是管不到的。但是秦墨,你……我知道,因为任舒说你和李同学是那种关系的事,你也不太高兴。可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必要闹到对簿公堂吗?   “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而且真到了那时候,网友对整件事的印象也已经定格了。倒不如像你任叔叔提议的,你们和任舒和解,让他现在就出面道歉。澄清李同学没骗钱,也澄清你和李同学的关系。”   “爸爸。”秦墨口吻还是很礼貌:“你之前不管我,现在也可以继续保持。”   管不到任家,难道就能管到他?笑话。   秦墨继续说:“李洵没骗钱,有点脑子的已经从警方通报里看出来来了,用不着他帮忙澄清。我和李洵的关系,一样的,用不着他澄清。”   “你?”秦墨父亲愣住,一时没听明白儿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墨不给他思索的空间,问:“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我应该可以挂了吧?”   秦父说:“等等,你给我说清楚,你和那个男生到底——”   秦墨自言自语:“看来真没有。嗯,爸爸再见。”   秦父话还没说完,手机便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回到主页的屏幕,面皮微微抽动,思绪纷纷乱乱。   另一边,酒店里,秦墨把手机放在洗手池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低头洗脸。   凉水泼上面颊,心情也跟着舒缓。等觉得自己的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推开盥洗室门,一眼看到外面的画面——   李洵还是躺在床上,像是没有结束午觉。   秦墨动作微顿,从他身边走过去。片刻后,又走回来。   “你鞋子的方向变了。”秦墨说,“装睡干什么?” 第311章 网游(41)   虽是夏天,但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两人睡觉时就还是盖着被子。   这会儿,李洵的半个脑袋就是埋在被子里。听了秦墨的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秦墨眼睛眯起一点,走到他脑袋旁边坐下来,伸出手,轻轻去拉他。   面皮上一凉,是空调终于吹了过来。李洵无奈,睁眼去看身边的人,喃喃说:“轻风大大,你这样让我有点尴尬啊。”   秦墨笑了,像是觉得李洵这会儿的模样有趣,拿手指在他头发上勾一勾,说:“尴尬什么?”   李洵慢吞吞爬起来,又觉得和秦墨正面相对讲话的场面正经过了头,实在不是自己往日的风格。所以他稍稍往侧面一点,确定自己半个人都在秦墨身后了,这才说:“我也不是有意要听你讲电话。”   ——那不是睡醒之后迷迷糊糊地想要去厕所,结果手还没来得及搭上门把手呢,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讲话的声音嘛!   李洵一下子就清醒了。往旁边床铺一探头,果然,秦墨不在上面。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感叹。轻风大大也太贴心了,讲个电话还要跑到厕所里,生怕打扰了自己睡觉的样子。心情也不免因为这个念头柔软下来,觉得虽然自己和秦墨在现实里见面的时间不长,可能如此亲近对方,实在是因为秦墨本身教养很好,相处起来非常舒心。   接下来就打算走了。其实他也没那么想上厕所,就在外面等等呗。   李洵估摸着自己可以再睡一个回笼觉。没想到,这时候又听到秦墨叫起自己的名字。   他的脚步停顿了,回头去看眼前薄薄的门板。意识到,对方大约是讲电话太专心,以至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又意识到,听这话音,对方像是正被人要求来劝自己,要他与任舒和解。   是谁?   秦墨叫:“爸爸。”   李洵嘴巴抿一抿。他有点被绕晕了,好在过人的逻辑能力很快上线。虽然听到的信息不多,可李洵还是在最短时间内将它们排列组合,然后意识到:“秦墨家的长辈,好像认识任舒家的长辈。后者向前者许下了某些诺言,让前者来找秦墨调和这一切。”   秦墨……没有答应。   李洵抱着胳膊,定定地看着浴室的门。   他大约真的是对秦墨太熟悉了,以至于光是听到对方讲话,就能想想出对方的表情。虽然口吻十分礼貌,但“礼貌”是不是又象征着“不亲近”?……哦,紧接着,秦墨就说,家里人在他小时候不管他。   “你管我啊。”   “走马轻风”曾经和他说过的四个字又冒了出来。李洵一面觉得这份联想出现得非常不合时宜,一面心尖轻轻跳动,想,这就是轻风大大希望我来管他的原因吗?   当时他没有应下这话,可是现在……思绪往危险的方向偏移了,李洵想到了昨天别墅天台的晚风,两人在晚风当中的靠近。还有再往前一点,秦墨的二十八个愿望,他对自己是不是也——   “也”。   意识到这个字存在的时候,李洵近乎是一个激灵。   他察觉到了危险。正好这时候,秦墨也挂断了电话。李洵没有听到他最后说了什么,只意识到,他马上就要出来了。   如果没有那些多余的想法,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坦然告诉秦墨,自己虽然不是有意的,但的确听到了一些他的私人电话内容。如果秦墨会因为这个生气,他大约会一边叫“轻风大大”一边希望对方原谅自己。这算是两人之间非常常有的相处方式,李洵还挺享受的,他觉得秦墨应该也一样。   可现在,事情有些变化。   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塞进被子,脑袋也蒙上,闭着眼睛。   好像只要是这样,他就没有做过之前的事情,没有想到——   如果秦墨对自己“也”……   “总之,”回到现在,“我的确稍微听了一点点。不是有意的,真的。”   虽然和最开始的设想不太一样,但这份“道歉”,李洵还是用上了。   他身前,秦墨没说话,只是扭着脑袋看他。   李洵悄无声息地继续往秦墨背后挪动。   秦墨无语,“李神,你这是搞什么呢?我脖子都要断了。”   李洵:“……”   李洵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我这不是不好意思面对你嘛。”   秦墨说:“不好意思什么?应该是他们不好意思才对。”说着,想了想,大概和李洵解释了一下自己家和任舒家的关系。   李洵最初还有点听不进去,一心琢磨着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但大约是秦墨的声音实在很好听,“听秦墨说话”这件事对他来说又太习惯,所以慢慢地,他还是领会到:“你们是发小?”   “什么?”秦墨微微一愣。   李洵:“你和任舒。”   他是真没想到!轻风大大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和任舒见过面了。   自己那时候在干什么啊?青年稍稍回想一下,得到一个不算满意,却也只能如此的回答:应该是在其他幼儿园里玩沙坑吧。   “……这和‘发小’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吧?”弄懂李洵的问题在哪里,秦墨无语,“他们一家子好几个堂兄弟,我压根分不清楚谁是谁。后面长大一点了,才算是知道有好几个人,但还是认不清楚脸。”   “原来是这样。”李洵笑了一下,心平气和。   然后就换秦墨忍不住了,说:“你到底能不能不要往我背后缩了?”   李洵:“嗯?轻风大大误会。”到底开始朝另一个方向挪。   脖子得到解救,秦墨的情绪好了不少,继续讲话:“你刚才既然听到了,就不用有这方面的担心。想告任舒就告,我肯定不会劝你。家里也管不上我,我之前说的能帮你找的律师和他们没关系。”   李洵听着这话,忍不住笑。   秦墨看他这样,最开始还觉得放心。可后面,见李洵只是笑,也不说话,他又有点担忧了,用手在李洵面前晃一晃,说:“你还好吧?”   李洵看着他的动作,喉结滚动一下,眉眼还是弯着的,说:“挺好啊。”   “可……”秦墨狐疑。   李洵说:“被轻风大大这么偏心,我高兴。”   说着话,他还用两只手在自己胸膛比了一个心的样子,郑重地递给秦墨。   秦墨先是被他的动作弄得愣住,随即一笑,喃喃说:“行啊你,看起来的确没受什么影响,那我就……”   李洵心想,没有受影响吗?也不是。只是一觉醒来,那些压抑的、让人烦躁的事情的确离得远了一点,只有秦墨距离他最近。   “起诉是肯定得要的。”李洵说,“我冷酷无情,肯定不会被人说动。”   秦墨忍不住笑。   李洵:“嗯,如果他们再来给你找麻烦,你就这么回复过去。还能说,你就是稍微和我提了一下,我就生气了,还和你吵架。”   秦墨眨眼,脸上的笑意又收敛,问他:“吵什么?”   李洵看他,见他这会儿的表情非常安静、认真。   本来是有很多玩笑话在喉咙处的,可是真正对上这样的秦墨时,他又有点说不出口。   心跳又开始了。在这个不是夜晚、没有晚风的时候。刚刚醒来,身上衣服皱皱巴巴,旁边还堆着被子的地方。   和昨天晚上一点儿都不一样。一定要说相似的话,大约只有拉着窗帘,于是被削弱很多的、落进屋子里的光色,还有面前秦墨隽逸的眉眼。   专注地朝自己看来,像是全世界都只剩下自己了。   “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在李洵心里、脑海中炸开。   他喃喃地讲话,目光依然落在秦墨身上,回答对方:“不知道。”   秦墨又笑,说:“我感觉你不会和我吵架。”   李洵喉结滚动,心跳那么快、那么快。空调明明还在尽心尽力地制冷,他却觉得周围的温度在不断升高,太过怪异了,就像是连空气也——   “也”。   又是这个字。   他知道它背后一定有什么东西。那样东西在昨天晚上就曾经呼之欲出过,只是被突如其来的门声打断。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可紧接着,他和秦墨的照片被传递到那么多人眼前。那些人肆无忌惮地对着他、对着秦墨宣泄恶意,可是秦墨分明与整件事情完全无关。   只因为他,就被牵连。   因为这个,那样藏在“也”背后的东西被压抑再压抑,收敛再收敛。他当然是很享受和秦墨在一起经历的一切,可是如果这给秦墨带来的不是好事,而是灾难——   “毕竟,”秦墨说,“你好像真的挺喜欢我的。”   李洵闭上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他眼里的那些踟蹰、那些徘徊,统统都消散了。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和秦墨说:“轻风大大,你这么主动这么直白,让我很难办啊?”   “有什么难办的?”秦墨问他,“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李洵说:“那倒不是。”   秦墨说:“那还有什么问题?”   李洵:“那倒也没有……”   话音落下,两个人一起笑了。   云开雾散。 第312章 网游(42)   李洵等待。   秦墨还是看他,脸上还是笑意。   李洵抿一抿嘴巴,在心里数:“一、二、三——”   秦墨眨了眨眼。   李洵看在眼里,心想:“我们轻风大大的确很好看啊。”   他应该不是只看脸的人。“江不渡”大佬这么给自己下定义。不过,不可否认,脸也是轻风大大魅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让他稍稍为自己的肤浅默哀片刻,转而又想,秦墨一样夸过自己好看。   也就是说——   秦墨说:“咱们就要这么干瞪眼吗?”   李洵说:“秦队长,你和我实话实说。如果我没有这么帅,你会不会喜欢我?”   秦墨:“……扑哧。”   他被李洵逗笑。最开始还压着,只是肩膀微微颤抖。到后面,仿佛是越来越觉得李洵的反应有趣——李洵自己是肯定不承认的,他只是在一脸严肃地看着秦墨而已——整个人干脆笑得倒在床上,还是在颤抖,就连李洵伸手戳他脸颊,都没有止住他的动作。   李洵无奈地收回手。半晌,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跟着躺下,就在秦墨身边。   这并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但面前就是自己喜欢的人,李洵觉得他能忍耐。   尤其是眼下,秦墨抬起手来摸他的脸,笑着说:“之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意思。”   李洵礼貌地说:“我一直都很有意思,看来你需要多挖掘一些。”   秦墨笑着答应:“好啊。”   李洵说:“首先,回答我的问题。其次,我刚才忽然意识到,你漏了一些事情。请尽快想起来,尽快补给我。”   秦墨:“……”   前半句话,他还算有头绪。后半句话,却让他有点莫名。   “我又不是因为你的脸才和你相处的。”秦墨说着,也礼尚往来,改摸为戳,指尖在李洵胸口按一按。   李洵低头看看他的动作所在,又抬头,表情最初是迟疑,后面成了匪夷所思。   “你不看脸,看身体?”多少有些痛心疾首了,“没想到啊秦队长,你竟然是这种——”   秦墨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也太会联想了吧?——嗯!”   有最后一句声响,是因为发觉自己被觊觎肉`体的李洵手臂一伸,直接把人捞到了自己怀里。   在他们之间,这不算什么陌生的动作。早在今日之前,两人就无数次贴近。   不过那些贴近,又仅仅是以“朋友”的名义。勾住肩膀可以,从背后抱住勉强也行。更多的事情,落在两个同性之间,未免就显得腻歪起来。真在外面做了,也要引来不少探究的视线。   现在不一样了。   把秦墨整个人圈在怀里,李洵一低头,就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抹茶香气。   很好闻。想到这是自己亲自挑选、留在秦墨身上的味道,加倍好闻。   他深深地埋下头,让自己沉浸其中。秦墨最开始还有点莫名,后面有了头绪,一下子又开始想笑,“好啊你,竟然那么早就居心不良了?”   感受着他的动作,李洵以“不能让他抖到外面”为目标,抬起一条腿,将秦墨的下半身压住。   秦墨一下子没了话音,只能乖乖任由李洵吸他。   “回答我。”不仅仅要满足嗅觉,其他的事情也要得到解答。李洵十分执着耐心,秦墨没办法了,抬起手,去捂自己的眼睛。   李洵莫名,问:“什么意思?”   秦墨慢悠悠地回答:“我现在看不见你了。你亲我一下,看我有没有感觉。”   李洵:“……”   秦墨说:“我要是有感觉的话,说明不是看脸。”一顿,“也不是看身材,毕竟这会儿什么也看不到,你说是吧?”   李洵:“……”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   秦墨略有不解,手指悄悄挪开一点,去看身前的人。   入眼的场面,让他一个没忍住,肩膀又颤了起来。   李洵原本就在不好意思,被他这么一笑,更是恼羞成怒,将人往自己怀里塞得更紧密一点,微微磨牙,问:“我就这么逗你啊?轻风大大,秦队长,你数一数,从刚才到现在,笑了多少次?”   秦墨一本正经地数数:“我想想啊,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呀,你怎么耳朵都红了?”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连眼睛都不记得遮住,一心伸出手去摸李洵的耳垂。   触手是微烫的感觉,于秦墨来说称得上新奇。他没忍住,接连捏了许多下,终于在李洵越来越深的目光中收回手。   总觉得如果继续下去,会发生某些太过突然、这会儿还不是很合适的事情。   秦墨眨眼,问:“那要不然,咱们换一下?”   李洵尽量让自己表情显得从容一点,“怎么换?说清楚。”   秦墨笑眯眯讲话:“先把你的眼睛捂住,”他不光是嘴巴上说一说,这么讲了以后,就真的伸手去碰李洵的双眼,“然后呢,要不要试试看?”   眼前是一片温热干燥,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失去视觉之后,其他的感觉就会开始无限扩散。   淡淡的抹茶香气变得浓烈起来,近乎充斥了李洵的所有嗅觉感官。除此之外,还有秦墨的呼吸、秦墨的体温,秦墨皮肤的柔软,甚至是对方的心跳,也全部都在自己的知觉当中浮现。   李洵更热了,他怀疑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能看。这实在不符合“江不渡”的大佬气质,尤其秦墨不让他看,对方自己的视觉却一点没有受到限制。   李洵合理怀疑,他不仅仅是在用目光慢慢地描摹自己,还在一面看他脸红,一面继续偷笑。否则的话,之前明明已经说过要让他“感受”了,为什么这会儿迟迟不来?   他深刻地觉得,自己应该反抗,而不是这么被秦墨拿捏。   脑袋晃了晃,想要将覆盖在上面的掌心挣开。这时候,又听到低低的一声:“哎。”   是秦墨的声音。   和他那么近,好像只剩下呼吸的距离。   一瞬间,李洵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纯粹地想,这种位置讲话,秦墨是不是已经……既然这样,那紧接着,马上就是——   落在自己嘴唇上的触感。   在此之前,李洵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想象。在此之后,他觉得,自己再不需要这方面的想象。   秦墨就是他关于“亲吻”的所有认知。他那么轻松,直接塑造了李洵对此的一切感受。   最开始只是很简单的触碰,到后面,对方却懂得用舌尖来和他打招呼。   湿润的存在轻轻地扫过李洵的嘴唇,试探着进入,将他的牙齿撬开。   李洵更热了。他想到了小时候过年,自己总要收获一堆烟花。有简单的摔炮,落在地上就能爆炸。还有更加华美漂亮,需要一些耐心去等候的烟花。必须先点燃它的引线,看火花一点点蔓延,直到最深处的火药位置,然后——   “呼……”   他翻过身体,直接将秦墨压在自己身下。   秦墨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的主动,神色之中满满都是怔忡。   在李洵刚才的动作间,他的手已经落了下来。这会儿被李洵擒住,直接一起压在他的头顶。   “我已经试过了。”李洵低下了头。然后,他就像是秦墨刚才对待自己一样,捂住秦墨的眼睛。   他曾经剥夺李洵的视线,现在换做李洵剥夺他的视线。很公平,就像是比武台上的他们,总是要一人一次,才能罢休。   不过——李洵又想,其实也不是那么公平。秦墨在比武台上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赢过他,现在嘛,也做不到真正和他分庭抗礼。   他刚才仅仅是有一点脸红,秦墨呢?垂眼一看就见到了,绯红色从对方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又从脖颈一路往下,整个领口都是漂亮的红色,让人挪不开目光。   这大概就是皮肤太白带来的缺点。李洵把唇印上去的时候想,好在自己对此很喜欢。   秦墨又开始颤抖。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笑,而是因为他。   “李洵。”他叫他的名字,手指埋在李洵脑后,勾着他的头发。   李洵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应该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提醒他:“你还没说,刚才忘了什么?”   秦墨没有回答。   李洵:“啧,”,话音里带出一点不满,“轻风大大,你可不能这样。好好想一想,难道还要让我提醒你吗?”   说完了,李洵又开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真要我提醒你啊。”他再低头,又亲一亲秦墨的眼睛、鼻尖。身体完全覆盖在秦墨身上,一点儿都不给对方挪开的可能,“那我可得收一点利息。”   秦墨被他压着。作为有亲密关系的人,对一些更加亲近理由的他不抗拒,只是也不想服输。   头脑快速转动。要说“忘记”,就要考虑之前究竟“有过”什么——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他这么问李洵。   “我……”秦墨开口,与之前的从容不同,这会儿的他嗓音里带出几分干涩,心跳快得难以置信,“我……”   李洵笑着低下头,额头与他相对,问他:“轻风大大,你终于记起来了?”   “我也喜欢你。”秦墨轻轻地说。 第313章 网游(43)   真是神奇。   明明房间里的光线那么昏暗,他却能看清楚秦墨的所有表情。   “我有个想法。”抱着刚刚相互告白完的对象,李洵只觉得整颗心都落在了某个柔软的、平缓的地方。外面还是有很多纷纷扰扰,但至少在当下,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秦墨问他:“什么?”   李洵咳了声,果断邀请:“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嘛——虽然这个房间不是很便宜,但其实我也有一点积蓄。”一方面是专业兼职赚来的钱,另一方面,在《登仙》世界里到了他这个程度,收入其实也挺不错的,“要不然,你就干脆别走了。”   秦墨听着,原本勾着他头发的手指稍微用力。李洵并没有觉得疼,只觉得男朋友是在和自己玩情趣。   男朋友。   他心里又过了一遍这三个字。挺新奇的,之前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拥有被这么称呼的人。但是,如果对方是秦墨,他又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不行。”秦墨说。   李洵:“……”   他愣住,实在没想到“刚刚好”的男朋友会给自己这样一个答案。   原本的喜悦变成委屈——简直是奇了怪,他在秦墨面前怎么就有那么多委屈?——只是并不生气,只是又把脑袋埋下去一点,小声问:“为什么?轻风大大,你不赞同婚前同居吗?”   没道理啊!他们之前一起住了那么久,秦墨都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甚至仔细想想,“同居”一开始就是秦墨本人的提议。   当“朋友”的时候可以,当了“男朋友”就不行?要真是这样,李洵觉得,自己可能得考虑退回之前的关系。   正琢磨时,脑袋上被揉动的感觉又来了。像是秦墨也看出来他不高兴,于是给他顺顺毛,说:“又不打比赛了,你也没必要一定留在学校旁边吧。”   李洵心尖微跳,心中飘摇的钟摆从“朋友”上拔出来,快速而坚决地塞进“男朋友”里面。   这时候,秦墨的手指也从他头发间落下来,轻轻勾李洵下巴上,笑着说:“不渡大佬,要不要搬到我家啊~”   李洵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一回,轮到他觉得进展太快,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酒店是标间,两张床。”秦墨的腿屈起来一点,像是平常动作,偏偏又在片刻后直接勾在李洵身上,暗示性十足,“我家可只有一张床。”   李洵嗓子发干,眼神飘忽,想:“我之前有烧水吗?怎么突然就开始口渴了。”   秦墨笑了一下:“不过,缺点也有,那边只有一台电脑。你真搬过去了,可没法再和我一起打游戏。”   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的确是酒店里更加方便。   李洵看一眼旁边的电脑,再看一眼身下的秦墨。唇线抿着,表情严肃,似乎正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抉择。   秦墨笑着看他,也不催促。只是似乎是觉得热,他慢吞吞地抬起手,勾着自己的领子,给自己扇风……   李洵咽了口唾沫,不太有底气地指责他:“轻风大大,你怎么又来作弊啊?”   秦墨:“嗯?不渡大佬可不要血口喷人——”   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身上的人又压了下来,滚烫的热度从他面颊一直滑落到下巴,又轻轻印在脖颈上。   “那瓶沐浴液是不是要用完了?”李洵问他。   秦墨眉尖轻轻拢起,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李洵的话。   李洵耐心等了片刻,觉得自己应该自给自足。   所以他手指伸出来,摸到轻风大大唇边,在那两片柔软的嘴唇上揉了揉,又长驱直入。   牙齿撬开,这么一来,轻风大大就不会不回答他了。   他做得信手拈来,秦墨却是全然没想到他还有这一套。一时没有留意,险些咬住了李洵的手指。   没有真正落下牙齿还是看到了李洵的眼睛。对上男朋友目光的那一刻,秦墨脑海当中一个激灵,意识到:“如果这会儿我咬下去了,恐怕……”   李洵应该会很乐意要他来赔偿他。   想到这里,秦墨喉咙滚动一下,硬生生连本能都压下。李洵感受着指尖的变化,这下便轮到他笑了。还是趴在秦墨身上,一只手撑在旁边,不让自己真的把男朋友压坏。另一只手则像是找到了最有趣的游戏,撬着男朋友的牙关不算,还要去逗弄里面的舌尖。   “……”秦墨似乎瞪了他一眼。   李洵从容不迫,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秦墨用舌尖顶他,想要把这个“不速之客”从自己的地盘上赶走。   李洵笑着讲话:“轻风大大,你可不能这么没有礼貌,得讲点待客之道啊。”   秦墨:“……”   他脸颊更红了。原本仅仅是因为亲吻而有的难为情,这会儿又多了几分羞恼。李洵看在眼里,更加觉得可爱。   他动了再亲一亲秦墨的心思,又不想把手指这么快就拿出来。这种感觉,大约就像是前面对对于“秦墨”和“电脑”的抉择,于李洵来说都很艰难。   好在鱼和熊掌完全可以兼得。他最终还是把手抽了出来,很快换做唇舌覆盖。手指却没有真正受到冷落,而是去发掘更多男朋友身上的惊喜。   电脑嘛,在秦墨的手臂勾上来、紧紧扣着自己肩膀的时候,李洵心想,再买一台也不是很难。   ……   ……   “……不答应?”焦灼等待良久,没想到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一时之间,任舒父亲完全愣住。   短暂地怔忡过后,他立刻又追问:“老秦,我之前说的那些赔偿,你都给秦墨和那个李同学说了?……如果他们觉得不够,”让他来看,生意上的赔偿就连秦墨父亲的胃口都能塞满了,这会儿会不满意的应该还是李洵本人,“都还能再商量的!”   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任舒父亲心中判断。就算胃口大一点,也不会有秦墨父亲那么难缠。   甚至更进一步,只要能和对面直接联系上,他大可以将秦墨父亲直接放在一边。说到底,和小舒有直接矛盾的人是李洵。   “说了。”电话另一边,秦墨父亲揉一揉眉心,也觉得眼下的场面十分难办。   “可是——”   “年轻人,气性大。”秦墨父亲说,“事情又的确闹得太大了,人人都知道人家骗了别人钱,就算后面有澄清,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老任,小舒这事儿做得的确不厚道。”   任舒父亲:“我知道,我都知道。”要不是就知道自己儿子错处太大,他怎么可能在这儿低三下四地请别人帮忙,“但是这不是在和李同学商量吗?或者他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看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满足了。”   秦父叹气:“我前面联系他们,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口啊。”其实没有“他们”,只有一个秦墨。但平常给自己争面子的儿子,这会儿总不能说他对自己那么冷淡生疏吧?再说了,在秦父看来,秦墨的确和整件事情关系不大。他不点头,说白了还是李洵的意思,这么给任舒父亲说不算有错。   任舒父亲听着这话,抽一口气,却依然不愿意放弃:“老秦,你再试一试?”   “唉……”秦墨父亲叹气。没有多说其他话,意思却已经非常明显了。   任舒父亲喉结滚动,半晌过去,听到对方又开口劝他。任舒年纪还小,事情也不是出于多么恶劣的目的。找一找好律师,后面判刑的时候应该不会有太大压力。   听这话里的意思,像是他儿子要直接去坐牢了!   任舒父亲心头火起,态度冷了下来:“之前说的项目,后面我们还得再斟酌一下。”   这句之后,不等秦墨父亲有所反应,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秦父在短短时间之中,第二次经历了这样的场面。生气吗?是有一些。觉得自己儿子太不识趣,自己一定要……   念头动到一半儿,又开始颓然。   他还真的拿秦墨没办法。那些依靠父母的孩子,自然要在父母的心意要求之下退让点头。可秦墨不是的,双方真有什么矛盾了,反倒是秦父这边受到的影响更大。   光说这几年秦墨给公司写的那些程序吧。换个员工来维护,花销倒是其次。可万一秦墨在里面留了什么后手,新来的员工察觉不出呢?……不知不觉,他这个当老子的,倒是被儿子给拿捏了。   秦墨父亲心中苦恼。不过,与任舒父亲的烦恼相比,他面临的一切又都只是小巫见大巫。   任瑶父亲原先只在一边听着兄弟与秦父的谈话内容。等到电话结束了,他微顿,还是问出口:“老秦这个说客当得不行?”   任舒父亲听着,牙关紧咬,说:“我看他就是不诚心!”   任瑶父亲抿一抿嘴巴,说:“要不然,还是按照律师之前说的,走公对公,咱们直接联系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任舒父亲在原处坐了很久,大脑当中无数思绪翻转,想要找出更加稳妥的方案。可到最后,他只能点头。   而往后一些,自警方得到的结果也不出乎意料。   李洵拒绝和他们沟通,一心想走法律手段。   任舒父亲焦头烂额。在旁人的建议下,他又找到校方。从辅导员到李洵的舍友,一个个地套交情联络感情,想要他们多少劝一劝李洵。奈何到最后,得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反馈:“李洵说,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毕竟之前任舒也没有和他商量。”   听前半句的时候,任舒父亲是纯然生气。但到后半句也落入耳中,这份针对李洵的怒意里,又多了几分对自己不争气儿子的怒火。   都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事儿!要不是他自作主张,哪里会有今天的状况?……可到最后,还是得这些在外面的家人给他奔波。   在外高高在上的“任总”,竟然要卑微地守在一个大学的教室门口,等里面的人下课出来。   没办法了。各种曲线手段都用过,可都没有起到效用。到现在,任舒父亲只能自己来找李洵本人。   教室里,李洵手指飞动,和秦墨发消息。   “郭老师之前说的还真没错。”他说,“导员他们都在找我。”   秦墨给他回了一串省略号。   李洵看在眼里,面颊鼓了鼓,回了一个问号。   秦墨的新消息紧跟着就来了,却是“大学如何转学”的链接。   李洵看在眼里,不由失笑,心头那股隐隐约约的烦躁快速消散。   秦墨,秦墨……   李洵:“本来觉得最好晚点下课,让那人多等等。不过现在看,还是早点下课比较好。”   秦墨:“嗯?你准备好出去打架了吗?”   李洵:“……用词注意一点,你男朋友是那种人嘛。”   秦墨:“没,我意思是你等等,真打起来的话起码得等到我到场以后。”   李洵失笑,“你要过来?算了,还是直接回家吧,把晚饭准备一下。”   秦墨给他发来一串饭店名,意思也很明显:我想吃这些,你再挑挑,好决定咱们点哪一家的外卖。   李洵很快有了主意:“这家花雕鸡。上次你就说想吃了,但又说里面有酒,第二天要上课不方便。”   秦墨:“行。”过了片刻,“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酒会不会醉人。”   李洵:“^ ^”   秦墨:“下好单了——你是不是马上就要下课了?真没问题?”   李洵:“嗯哼,等我回去。”   发完这句,他熄灭了手机屏幕,视线重新转向教室最前方的多媒体设备。   面前电脑上做着笔记。别看他前面分心和秦墨你来我往,知识点却还是一点儿都没落下。   距离这节课结束还有三分钟——两分钟——一分钟——得嘞!   舍友姜明就坐在旁边。前一秒,他还犹豫着要不要给李洵说一声“我好像看到任舒他爸在教室外面,是不是在等你”。下一秒,李洵已经连人带包带电脑不见了。   姜明愣住。外面,任舒父亲也愣住。   他有些没办法理解。自己是眼看着李洵从座位上起来的啊!怎么不过是一波学生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人就不见了?   这时候,已经从另一个教室门离开的李洵低调地戴上帽子,转眼到了校园共享单车的存放地点。   刷卡、上车,整个动作都做得一气呵成。   等到任舒父亲反应过来、趴在栏杆上往楼下看的时候,青年已经远去了。   迎着秋风,李洵唇角先是勾起来,随后压下。   一个四五十岁、明显锻炼不足的中年人想要追上他?做梦吧!   倒不是不能当面怼上几句,可那么多同学就在旁边,相当于那么多个手机镜头就在旁边。万一再上一次热搜,得不偿失……   还是回去吃花雕鸡。   还有秦墨吧。 第314章 网游(44)   又是没有守到人的一天。   任舒父亲在教学楼走廊上站了很久,终于意识到这点。   他忽然有些厌烦:“为什么我一定要来做这些?……说到底,事情全都是任舒自己惹出来的!”   可那毕竟是他的儿子。   儿子做错了事情,当老子的必须一并承担?   可那毕竟是……   任舒父亲咬了咬牙,大步往前。   同一时间,看守所里。   放风时间刚刚结束,任舒又回到了他现在住的通铺里。   一个屋子里塞了足足十五个人,躺着的时候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他面皮最嫩,看起来就是最好欺负的一个。有警察看着,其他人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他做什么。但自从他进来那天开始,距离厕所最近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现在想想,任舒已经完全不记得最初的两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脑子晕晕乎乎,一片混沌,每一秒钟都像是一年一样漫长。唯一的念头,就是家里人一定不会放弃自己,没见律师也都一直在积极地和自己联系吗?   “我们在外面会努力的。”律师说,“一定会尽快把你带出来。”   这么一句话,成为了任舒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心灵支柱。在那些无事可做的分分秒秒,他反复地去想去回味,再告诉自己:“我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我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虽然……虽然冤枉了李洵,但那是事出有因啊!”   他明明已经很细致地做过调查,确定和瑶瑶姐一个服务器里的男性“江不渡”只有李洵一个人,这才会有后面的事。   说到底,还是出于好心。如果瑶瑶姐能够早点告诉他,真正的骗子已经被人抓住,他根本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都是误会。”他心想,“我肯定马上就能走了。”   就这么过了一天,两天。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任舒看着房间里那个小小的窗户,外面是他刚刚见过的天空。   可即便是在看守所的院子里,天空都显得那么狭小,又何况是现在呢?   “我马上就可以出去的。”他坐下来,把身体蜷缩到最小,身边是其他人的说笑声,唯独他一个人格格不入,“马上……”   ……   ……   互联网上永远有新鲜事儿。   暑假那会儿的造谣案终于判下来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相对来说,反应比较大的还是《登仙》的玩家们,还有金桥杯里黎大的选手、志愿者们。   对于后一批人,李洵在两个群都发了红包。用的是任家赔偿给他的精神损失费,算是感谢当初舆论最糟糕的时候为他说话的同学们。   前一批人,他则在游戏里发了一批“宝箱”。   ——虽然在排行榜上十分有名,但作为一个普通玩家,他本身并没有在游戏里策划活动的权力。能做到这点,还是因为李洵动用了《登仙》里一个特殊的机制。   “姻缘”系统。   换句话说,他和秦墨在游戏里结婚了。婚礼现场,NPC司仪会将玩家事先塞给他的各种金银、材料和装备分散到不同箱子里。只要是前来观礼祝贺的玩家,人人都能够进行抽取。   奈何僧多粥少。不像是群里那样,只要心里不虚,愿意去领,就基本上人人有份儿。以《登仙》的玩家体量,就算“渔歌唱晚”仅仅是其中的一个服务器,想抢到不渡大佬的宝箱依然是难如登天。   那几天里,论坛上甚至有一个专门的高楼,点进去就是在聊这事儿。得到宝箱的人为了其中开出来的东西高兴,没得到的也万分遗憾。不过,话题到最后,还是替不渡大佬庆幸。   现在复盘一下,舆论之所以能快速翻盘,还是因为警方已经事先接到“遥遥晚晴天”的报案、将真正的诈骗犯抓捕。可要是没有这一步呢?就算李洵真的是无辜的,其中多少得要有一些调查步骤。而澄清这种事,最缺的就是时间。   稍微晚上那么半天,不渡大佬的名声就要毁干净了。   “不过大佬就是大佬,”评论区有人正好看过前一天晚上“江不渡”和“走马轻风”的比武台直播,“明显已经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我是真没想到,自己嗑的cp可以HE。”   “[截图:江不渡和走马轻风一同骑马游街][截图:江不渡和走马轻风一拜天地][截图:江不渡和走马轻风夫夫对拜]”   “给《登仙》续1s,请务必保持你的同性姻缘系统!”   “这真的算是顶配HE了,如果我嗑的cp也有这待遇,做梦都能笑醒。”   “路过,游戏里结婚算什么?听直播里的意思,他们两个十有八九已经同居了。”   “同居???”   “是啊,ls不知道吗,两个人话筒的声音明显是混着的,换句话说他们两个打游戏都是在一块儿。”   “不过按照之前上热搜的内容,他们两个的确是一个城市上学吧(不是有意提三次元信息的对不起),平常面基应该很正常?”   “啊?我以为那个人热搜的意思就是他们两个是一对,难道不是吗?”   “不是吧?整个事情都是那个任某某自己凭空想象造谣出来的,后面判刑的时候他也当庭承认了,就是看到群里不渡和轻风关系显得很亲近,所以直接断定两个人是GAY。然后他又有点恐同吧,想着这说出来就是两个人的黑点,所以在编辑聊天记录的时候直接把照片加了进去。”   “对,直播的时候还有人问呢。本来大家都觉得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直接再拿这个给不渡说太没礼貌,但不渡态度挺好地回应,说那天他就是和轻风在天台上吹吹风,什么都没干。”   “……心情有点复杂,我HE的cp好像又裂开了一点。”   “不是,这也不算不HE吧?你们看[截图:江不渡和走马轻风一起面向其他玩家接受祝福][截图:一身红色喜服的江不渡和走马轻风对拜],都来吃糖吃糖!”   “我活过来了!想想也没错,两个人在游戏里结了婚,现实里也是经常可以一起打游戏的好兄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卧槽,卧槽!!!”   “怎么了?”   “有人在游戏里碰到了不渡,直接莽上去问他和轻风是什么关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不要卖关子……”   “是轻风在上不渡的号!听到这话他一下子就笑了(谁懂啊!轻风笑起来的声音好苏,就像是偶像剧里的男主,不过指定对象只有不渡),朝一边喊——‘男朋友,有人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   “我的心情有点混乱。”   “太高兴了,高兴傻了!”   “……”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到秦墨身边,李洵有点无奈地看着坐在自己电竞椅上的人,“对面是不是已经被你吓掉线了?”   秦墨眨眼,看起来竟然还有点无辜。   李洵就笑,用牙签扎了一颗葡萄送到秦墨嘴巴里。秦墨笑了一下,重新面向电脑。   李洵看了一眼,有点惊讶:“嗯?你又碰到野外BOSS了?”   “对。”秦墨说,“发现了没有?这段时间只要用你的号来这边地图,基本百分百能刷出来。”   李洵笑了一下,说:“搞得那么玄乎。”   秦墨:“还真有点玄乎。”讲话的时候,他嘴巴张开,果然又有一颗葡萄被塞了进来。   是不用额外去皮吐籽的品种,他很喜欢。   牙齿落下去,就有饱满的汁水溅出来。   “——而且啊,”秦墨又说,“碰到之后,按理来说也不是每次都会掉宝石的,十次里面有一次就不错了。结果呢,这段时间几乎每次都会掉,弄得我都有点想来‘妙手空空’了。”   李洵看他,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危险。   秦墨对此并未察觉,嘴巴又张开了——这一回,落过来的却并不是熟悉的葡萄,而是男朋友的亲吻。   他微微怔忡了片刻,很快露出笑容,放松地迎接男朋友的唇舌。   手指还落在键盘上,干脆利落地按下拾取的快捷键,不给其他人一丝一毫捡漏的可能。   等到亲吻结束,秦墨第一时间去看包裹。而后,他唇角勾起来,用一种“看吧,我果然说对了”的表情去看李洵。下巴抬起来,看起来有点得意,又有点可爱。   李洵低下头,又亲了他一下。   秦墨就笑,还是用手指来勾他头发。一面接吻,一面小声问他:“今天那个谁判刑下来了?你很高兴啊。”   李洵说:“半年,外加五万的精神损失费——比我预想中高一点。”   秦墨:“嗯,需要一个好律师,以及一个愿意用这个案子树立典型的法官。”   一般来说,诽谤罪“情节严重”的话,能有三年以下的刑期。具体是多长时间,则要根据传播范围、造成损失等因素来决定。   而在李洵这个案件当中,最关键的便是传播范围的界定了。至于损失——虽然律师十分悉心地搜集了很多资料,用来证明任舒言论对于李洵名誉的损害,但两个人也知道,那些在网络上的评价对于李洵和秦墨来说并不重要。他们的生活,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李洵说:“谢谢你。”   这话不是凭空而来,后来他的确用了秦墨介绍的律师。   秦墨笑着回答:“不要光是嘴巴上说说,不渡大佬多付出一点诚意。”   李洵:“比如?”   秦墨:“比如……”   他们的话音又消失在一个亲吻里。 第315章 网游(45)   秦墨没有提出来的时候,李洵没有多少感觉。但他提了以后,李洵开始发现,这段时间自己的运气的确很不错。   除了游戏里总能蹲到野外BOSS、宝石掉率几乎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之外,另外一项表现,就是他在现实当中总能碰到做活动的店铺。喝一瓶饮料,也总能中到“再来一瓶”。   在又一次因为他们是开店以来的第一万桌客人而免了单,还和餐厅老板大厨合了影之后,秦墨:“不行,你运气好成这样,我有点不安了。”   李洵哭笑不得,说:“不好的时候你不高兴也就算了,怎么好了也不高兴?”   秦墨严肃地:“现在这样,也不能光是‘好’吧!”   李洵问他:“比如呢?你能看到什么不好的地方?”   秦墨扭头。   李洵和他一起转头。顺着男朋友的目光,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排饮料。   五六瓶都摆在那里。除了最后一瓶之外,全都没有盖子。   ——都拿去兑换了。   李洵摸了摸鼻子,分辩:“这也不能完全怪在我头上。一开始是你走在路上说口渴,想要买一瓶喝的。”   秦墨冷静地说:“但是,东西是你挑的,也是你拧的。”   李洵:“话是这么说……”   秦墨:“老板看你拧瓶盖的样子,表情都变了。”倒不是不高兴,毕竟新换走的饮料不用老板本人出,还是拿着盖子去和饮料商家兑换。纯粹是稀奇,要不是李洵和秦墨走得快,他怀疑小商店的老板也会拉着李洵要合影。   李洵咳了声:“我还是觉得,应该就是一些偶然事件撞到了一起。”   秦墨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他。   李洵被男朋友的目光看得有点古怪,问:“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   秦墨:“嗯——你说,如果现在你去买彩票的话,会怎么样?”   李洵对此不以为意。既然是秦墨想要,那试一试也无妨。   “行啊。”他说,“楼下不是就有一家彩票店?吃晚饭的时候咱们顺便买了。”   没想到的是,他点了头,秦墨却摇头:“算了。好不容易有这种运气,不要浪费在横财上。这样,等到吃晚饭,你陪我往远处走一点?”   李洵:“做什么?”   秦墨笑着看他:“我之前不是给你求了个平安符吗。”   李洵一顿。是有这么一回事。   秦墨:“我刚才突然想到啊。你运气一下子变得这么好,会不会是之前的平安符起了作用?虽然延迟了一点,但总好过没有。所以,不得去还愿?”   李洵欲言又止。   秦墨轻飘飘地扫他一眼,问:“不渡大佬,你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咱们讨论一下。”   李洵露出正经样子:“你看,咱们两个这礼拜课都比较多,现在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了,是不是应该多经营一下感情?”   秦墨笑着说:“听起来很有道理。不如等到还愿之后,咱们回来好好经营一下感情。”   李洵:“这不是担心时间有点紧张嘛。”   秦墨:“没事,今天晚上晚一点睡。”   李洵思考。   秦墨眨眼,“你记不记得,咱们在储物间还有几个快递箱子没有拆?”   李洵轻轻咳嗽一声,先说:“我还是觉得这样子……不是很好。”   秦墨听着,嘴巴张开一点,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李洵又道:“不过既然轻风大大这么诚心诚意地邀请了,我肯定恭敬不如从命嘛。”   秦墨:“……假正经,我看你明明很喜欢。”   李洵说:“你误会了。”   秦墨:“嗯?”   李洵:“我是真的正经。”   秦墨:“也是真的很喜欢?”   李洵嘴巴原本是抿着。在秦墨的注视当中,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加严肃一点。然而在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失败了。   那就失败吧——李洵十分洒脱地想。他赢了秦墨那么多次,稍微输给他一下,自己承受得来。   ……   ……   说是“去庙里还愿”,但在到了地方之后,两人竟然又中了一个小奖。   现在的寺庙也在搞副业了。拿着李洵抽到的上上签,两人各自兑换了一杯奶茶。   天气已经完全降温,李洵和秦墨并肩走着,偶尔抬起手,看着奶茶包装上古色古香的配图,心中十分感怀。   “我决定了,”秦墨说,“这段时间要经常和你出门——嗯?”   李洵又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音:“我想起来了。”   秦墨侧头看他,眼神里有些意外。   见李洵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到背面给自己看。   秦墨眨眼。他知道,自己当初给李洵求的平安符就在手机壳下面。   李洵却说:“我这几个月里第一次中奖,是在这个手机壳到手上那一天。”   秦墨:“……”   秦墨“哦”了声,慢吞吞地转过目光,继续去看眼前的青石小道。   时间已经颇晚,天色完全暗下,只有两边的路灯照来昏黄光彩。   李洵的手指在写着《登仙》两个字的手机壳上轻轻扫过,又想起了收到快递那一天。自己和秦墨都有些惊讶,原本觉得《登仙》说给礼包的事情只是客气一下,后来收到游戏里的各种道具他们已经非常满意。没想到,竟然还真拿到了传说中的实物礼包。   打开看,原来是一些游戏的周边。价值并不低,耳机、鼠标、键盘这些游戏玩家都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尝试一下,手感也极好。虽然上面低调地只印了“深蓝科技”几个字——就是《登仙》背后的制作公司名,两人都觉得这是周边制作之后的贴牌——不过和两人平时用的各种设备对比,光是这一套东西,应该就有大千数。   相比之下,一个手机壳就显得有些不显眼了。不过李洵之前的手机壳正好有些老了,他就随手把新的壳子换了上来。   也是那一天晚上,他在学校群里抽中了礼物。东西是很简单的学院纪念品,一个印着LOGO的热感杯子,还有一条毛巾,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块。   那会儿李洵并没有更多在意,可现在想想,一切似乎早有痕迹。   他把这些说给秦墨听。秦墨仔细想想,也记起这件事:“嗯,好像是这样子。”   他看李洵把手机壳打开,对着灯光仔细去看。   如果只是游戏里得到的资源材料多了,李洵自然不会往这个小玩意儿身上考虑。但出门在外都总是中奖,能联想到的就只有会随身携带的东西。   秦墨离得稍微远一点,不过,他也看到了壳子上那些印刷精美繁复的花纹。   他有点想笑。倒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觉得男朋友的动作可爱。平时明明是唯物主义,这会儿却像是要把那些花纹的含义全都钻研出来。   可惜他们毕竟没有这方面的认知。所以看了片刻之后,李洵耸了耸肩,还是又把手收了回来。   秦墨还是看他,想:“可爱,真是太可爱……”这时候,李洵朝他伸手。   秦墨莫名,听李洵要求:“你的手机。”   秦墨更加不解:“我的?”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把机子掏了出来。   他们用的都是暑假收假那会儿买的新机,同一个型号。   在他的视线当中,李洵先是秦墨的手机壳摘了下来,又将《登仙》的周边换了上去。之后,他随手把机子塞回秦墨手里,再仔仔细细地把掌心里的平安符放在男友的旧壳子中,给自己的机子盖了回去。   秦墨看完全程,原本的调笑卡在喉咙当中。他眼皮轻轻眨动,想,最近不是都说已经开始入冬了吗?自己为什么又觉得脸颊烫得惊人呢。   “你,”青年清了清嗓子,“这是做什么?”   李洵说:“虽然挺离谱的,但要是真能有好运,给你也用一用。”   秦墨眨眼。其实不用李洵说,他一样能察觉到对方的心思。可听对方明确讲出来,情绪还是变得很不一样。   脚步都轻快了,嘴巴里的奶茶也更甜。他唇角抿起来,还要矜持,说:“照这么说,其实根本不是平安符的功劳,你还又把它收回去啊?”   李洵:“你给我的,当然要收着。”   秦墨眼睛弯起,还要逗男朋友:“哪怕它没用?”   李洵:“有用。”   秦墨:“李神,你讲点道理。”   “有用。”李洵又说,“我看到它,就知道你有多喜欢我。”   滚烫的热度从指尖蔓延,一路到四肢百骸。   果然还是热。不仅仅是空气,还有奶茶,还有周身的一切。 第316章 网游(46)   虽然心里很甜,但对“手机壳带来了好运”的猜测,秦墨其实没太放在心上。   重要的不是这东西有没有用,而是他从李洵的动作中感受到了男友的关心和爱。比起几杯奶茶饮料、几次免单机会,后者明显更加重要。   两人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出头了。   照旧还是打开电脑、进入《登仙》世界。   这晚有大型团本开放,两人早早就收到了参加邀请。邀约方是一个最近几个月合作过的新兴帮会,双方的交流一直都很愉快。   有李洵在“一枕江湖梦”遇到的事情在前,他们是不打算加入新的帮会了,但像这样偶尔被叫去参加活动,倒是不错的体验。   因为这个,两人最先没打算再开直播。但真到了语音频道里,负责带团的帮主兼团长主动提了句:“我最近一直有蹲大佬的直播间,今晚好像没看到开?”   李洵说:“今晚不是有事儿嘛。”   帮主:“有事儿也能开嘛。”一顿,“嘿嘿”笑了一下,“就当是给我们打广告了。”   李洵:“……”   秦墨:“哦~那可是另外的价钱了。”   这话是用玩笑口吻说的,不过对面的帮主的确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听了便笑,说:“行。等副本打完了,里面的东西你们先挑。”一顿,“就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运气就真那么好,把‘神器’开出来了,还是卖了之后大家按照贡献分账。嘿,你们肯定拿最大头。”   他口中的“神器”,是指待会儿要下的团本理论上能拿到的最高奖励。一般是武器,但也有可能是普通穿戴装备。无论哪一种,各项数据都好得惊人。   平时被开出来的概率极低,基本几个月才会在某个服务器突兀掉落一次,拿到纯粹凭借运气。   李洵、秦墨印象里,上次刷出来“神器”的队伍只是个由零散玩家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打完本之后直接选择让系统随机分配奖励,一个八十级出头的小号直接被惊喜砸晕。   看到包裹里金光闪闪的新装备,小号最先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研究呢,往屏幕边角一看,各种私信消息已经爆棚了。   原来在东西掉落的时候,直接出现了全服公告。论坛在短短时间内刷满了吃瓜贴,无数人都在朝小号喊话,要他赶紧做好密保工作,在把东西卖出去之前都不要去野外……几天过去,事情以那个服的某个大佬打飞的到小号的城市,在机场直接完成交易告终。   秦墨小声问李洵:“上次是卖了多少?十二万?”   李洵同样小声回复他:“你不是不信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秦墨眨眼:“万一呢。”一顿,豪爽起来,“要是真掉落了,不得给我男朋友买点好东西。”   李洵笑了一下,“嗯,我记得之前几次的价格都在十万往上,而且那是扣掉转服手续费之后。‘渔歌唱晚’的人本身就多,如果真开出来了,能在这儿卖出去,实际到手的钱应该还能更多。”   秦墨喃喃说:“要是……我是说要是啊,真就那么不可思议呢?”   李洵好笑,说:“先下本再说吧。”   “也对。”秦墨点点头,“不多想了。嗯,咱们先把直播打开。”   两个人的账号又一次上线。最先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游戏里,有交流也是和身边的男友、频道里的下本队友聊天,并未更多在意直播间的弹幕留言。   但当团本的第一阶段完成,秦墨稍稍抽出一点注意力,往一旁开着直播间的手机屏幕一看——   “嘶。”他抽了口气,“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弹幕:“内牛.jpg,不渡轻风里总算有人看这儿了!”   “趁着后面的怪还没开出来!八卦一下,下午论坛上有人说轻风大大把不渡大佬喊‘男朋友’,是真的吗?”   秦墨:“嗯?”虽然开了直播,不过两人都没打开镜头,仅仅是以声音的形式出现。   不过,他们的耳麦收音效果又都很好。以至于直播间的观众们虽然看不到人,却能从椅子挪动、手指拿起杯子等等细微动作中勾勒出两个人的动作。   像现在,情况应该就是“走马轻风”转到了“江不渡”身边,还敲了敲后者的耳机。   轻轻的“笃笃”声响之后,两人的声音一下子被拉远了。   直播间里,包括论坛上的直播帖中,网友们:捶胸顿足.jpg。   虽然有嗑cp的心,但他们没打算把人吓跑啊!   然而很快,他们又发觉自己多虑了。   “江不渡”和“走马轻风”明显是重新回到了耳麦旁边,众人听到一道平静很多,比前面“走马轻风”讲话稍微低沉一点的嗓音,说:“对——距离下一个BOSS应该还有三分钟,大家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这会儿问。”   副本里新阶段的小怪已经出现了,不过都是李洵和秦墨不用出手也能解决的范围。团长请他们过来,也不是真要两人从头到尾都维持打工状态。只要在BOSS出场的时候,两人不掉线就行。   再说了,不是还有广告那一出吗?抽空看了一眼“不渡轻风”直播间的在线人数,人眼睛都要笑弯了。   李洵:“‘真的在一起了吗’——真的啊,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   话音落下,屏幕上的紫衣服小人给青衣剑客用了一个“飞吻”动作。   李洵一下子笑了,口中继续念问题:“‘为什么之前说天台上什么都没发生’——因为真没发生,我们是在那之后才说开的。”   秦墨补充:“没办法,他太喜欢我了嘛,我只能……哎呀,你做什么。”   李洵:“轻风大大讲话注意一点。”   两人的声音又变远了。直播间里的众人挠心挠肺好奇,偏偏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大约还是记挂着说好的“三分钟”,两人倒是回来的很快。秦墨改口了,说:“都是我太喜欢不渡大佬了。嗯,下一个问题。”   弹幕:“你们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补一下,是不是不渡和轻风本来就双向暗恋,结果双方都没意识到。等到任某某把事情弄上热搜,两个人一下子明白了对彼此的心意,水到渠成……”   “哈哈。”李洵笑了一下,“你们还挺会写剧本的。”   第一条弹幕内容被跳过了,不过发出的人也不失望。怎么想都是后面的问题更吸引人。   “不过不是的。”李洵又说,“应该是他把我们打断了吧?‘双向暗恋’——轻风大大,你暗恋我吗?”   秦墨吐槽:“那会儿是谁一天到晚都挂在别人身上啊?”   大夏天的,都不觉得热。   虽然他自己也没推开李洵,好像不太有资格说这话。   李洵倒是半点都不心虚,直接回答:“伤员。”   秦墨:“嗯……”在一片问号的直播弹幕里先回应,“对。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任某某其实是不渡大佬的大学学弟。除了在游戏里有些矛盾之外,他们在现实里也碰到过,而且还挺邪门的。前脚任某某刚刚对着不渡大佬发完脾气,后脚不渡大佬的手就被砸了。好在只是肌肉拉伤,影响不大。   “正好那段时间我在不渡大佬学校比赛嘛,看他生活不方便,就照顾了他一段时间。”   弹幕:“懂了,原来是日久生情。”   “好甜……等等,不是手受伤了吗,我刚才脑补到腿脚受伤,走路不方便,所以才像轻风大大说的那样一直挂在他身上。”   “你懂什么叫双向暗恋真情侣,那不就是找借口贴贴嘛。”   “有道理,我还是太浅薄了。”   秦墨看着这些内容,笑得不行。李洵在旁边看他,青年有所察觉,又转头来朝他眨眼睛。   Wink~   李洵失笑。看三分钟只剩下最后十几秒了,屏幕上的小怪也都被清理得差不多,马上就要到BOSS出场……他总结:“我们那会儿的确是相互都有好感,但并不是因为任某某才水到渠成的。不如说,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们发展得还会更顺利。”   任舒带给他们的仅仅只是倒霉。不单单是热搜一件事,还有前面他被对方顶着“采薇”的马甲纠缠,在学校莫名其妙同样被记恨——这些都是后面庭审过程中任舒亲口说出来的细节。后者李洵现场就有所感觉,前者他则是那会儿才第一次知道。   这么一看,最近几个月的好运气,倒像是对那段时间经历的补偿了。 第317章 网游(47)   往后问答结束,两人的注意力又转回游戏。   作为一个足足有二十五人参与的大型副本,从八点半开期间到近十一点结束,众人足足在上面花了两个多小时。   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语音频道里,玩家们的语气也轻松了下来,纷纷催促团长开箱子。   团长说了一句:“稍等。”之后,按照之前说的那样,把位置转让给“江不渡”。   众人也不意外。进入副本之前,语音频道里就说过这件事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江不渡”紧接着又把位置转让给了“走马轻风”。   参本玩家:“……”   喂喂,都是搞情侣档的人了,怎么还来这一套呢。   李洵的嗓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在频道里解释:“最近几天轻风手比较红,可能开出来的东西更好。”   玩家们眨眨眼睛,恍然,倒是更加期待后续能出的东西了。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秦墨点开了宝箱。   一阵璀璨华光特效之后,大量功法、装备、金银、材料……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频道里有人眼睛极快,快速把东西扫了一遍,登时乐了:“果然,轻风的手气就是好!团长团长,”这还是在叫之前组局的帮主,“下次能不能再把他们俩叫上。”   帮主也对“走马轻风”开出来得东西十分满意,一面等待分配,一面说:“行啊,我在这儿郑重地邀请了。后面不渡大佬、轻风大大要是还有时间,请务必翻我们的牌子哈。”   李洵和秦墨就笑一笑,嘴巴里跟着说些轻松的话。现实当中,目光则是对到一起。   只要一个眼神,就足够明白另一个人的意思了。   秦墨:“没有啊……”   李洵:“现在这样也不错。”   秦墨:“也是。”倒不如说,最初的头脑过热之后,他冷静下来,也开始觉得不掉落“神器”比较好。   这和不买彩票是一个道理。有好运气是挺不错,但用在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上,增添趣味的同时稍稍节约一点小钱,就给人一种“细水长流”的感觉。一口气来个十多万的大件,眼下是高兴了,后续售卖、分账的时候,却可能有很多麻烦。   野外BOSS掉落的宝石是另一回事。虽然李洵前段时间几乎每次碰到BOSS都能拿到东西,但宝石和宝石也是有区别的。首先是等级,三级宝石在商店里的价格差不多是二百,四级过千,五级则是大四位数。李洵拿到的,基本都是四级。偶有五级的,也是掉落直接绑定。   对他自己的装备是有提升,不过相对来说程度没那么大。   两个人,加上团队里的成员,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完成了东西分配。   真正从副本里出来,已经是十二点以后的事情了。要是平常,这会儿李洵和秦墨已经入睡。今天却有一点不同,秦墨摸摸肚子,提议:“反正明天也不上课,要不要点个外卖?”   虽然晚饭也吃得不错。但那以后,两人又一起散了步、一起过了难度不低的团本,都是消耗能量的事情。到现在,他还真有点饿。   李洵赞同:“行。”总归大脑还没有从振奋状态中休息下来。   两人脑袋凑到一起,在外卖APP上精挑细选。没一会儿,选择了一家上门火锅。   下单的时候,秦墨一顿:“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出门吃呢?”   李洵跟着停顿片刻,“因为你懒得走路?”   秦墨看他一眼,李洵摊手,一脸:“看吧,我说中了。”   秦墨耸耸肩,倒也没在计较,直接用指纹付款——“嘶!”   他抽了口气。李洵原先正拿促狭目光看他,听到动静,脸上的神色登时成了关心。   他倾身到秦墨面前,却见秦墨拿着手机,心情复杂地将屏幕转向自己。   李洵定睛去看。四百块的火锅,竟然直接打折了一半儿。再一定神,原来是银行卡最高优惠199的活动。   别看介绍得好听,但正常情况下,人能得到一两块的优惠就顶天了。哪里像是现在,直接给火锅打了五折。   秦墨欲言又止。   还真就这么邪门啊——不不不,也不能这么说。他快速调整心态,这是运气好,自己应该高兴!   李洵也笑了,说:“看来接下来这段时间,吃饭的事儿上,我就全靠轻风大大了。”   秦墨看了看他,笑着点头。   等待上门火锅期间,两人就在游戏里乱转。   顺手又做了几个成就,基本都是地图里的某个地点探秘。   快要一点的时候,火锅来了。两人下线,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结果就是吃完以后,满屋子都是火锅的味道,包括两个人身上。   没办法,洗澡加通风吧。好在前面他们一直关着卧室和客厅之间的门,倒是不用担心晚上睡觉也受到影响。   为了节约时间,两人是一起进得浴室。二十多分钟之后,迈出来的却只有一双脚。   李洵咬着秦墨的耳朵,打趣地和他讲话,说:“轻风大大之前不是还说嘛,之前都是我一直挂在你身上。现在这样子,算是我稍微报答你一下。”   秦墨不出声。   他搂着李洵的肩膀,脸颊埋在对方肩头。   开了窗子的缘故,客厅温度有些低了。浴室又很暖和,目光稍微抬起一点,甚至能看到从门口肆意涌出的白雾。   他觉得冷。肩膀、后背,所有地方都被凉风笼罩着。只有和李洵接触的胸膛,才算是得了一方温暖。   李洵感觉着落在肩膀上的呼吸,轻轻地笑。   秦墨:“……”   秦墨:“你可以走得再慢一点吗?”   平时锻炼得多、核心力量强了不起啊?   李洵脸上的笑意更大了,正正经经地回答:“可以。”   秦墨抽气:“你——”   李洵无辜:“怎么了?这可是你让的。”   秦墨眉尖拢起一些,在“咬男朋友一口,让他乖乖听话”,和“为了自己着想,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多作妖”之间踟蹰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脑袋稍微抬起一点,侧头去吻李洵的脸颊。唇瓣轻轻落在对方面上,像是羽毛在上面抚过。   “其实想证明你腰好,”他说,“也不光只有这一个办法,对吧?”   李洵眼睛眯起一点,笑着回答:“对。”   秦墨明示:“那是不是可以继续走了?”   李洵慢悠悠:“你再亲我一口,我就——”   话都没说完呢,感觉到了脸颊上的柔软。   李洵:“走一步。”   秦墨一顿,吐槽:“这是什么奸商行为?”   李洵笑道:“我们讲究一个买卖自由。要是轻风大大觉得不划算,可以不来嘛。”   说得十分痛快,秦墨却知道,这也不过是在有意拿自己打趣。   他牙关又有点痒了,想,果然还是应该直接咬上去吧?……可真正做出来的,却是落在李洵脸上、耳畔,还有唇边的一个又一个吻。   终于到了床边。   两人都是长手长脚的身材,睡觉的时候手脚全都缠在一起,落在夏天,空调温度低一点都很容易热醒。   但眼下的季节就不一样了。贴在一起,只会让他们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梦里都是好光景。   一觉到天亮,按照生物钟,他们还是在七点多就睁眼。可醒是醒了,倦意却还是没有消散。再看一眼身前的男朋友,李洵、秦墨做出了差不多的反应。   把人再搂紧一点。   睡觉。不睡到日上三竿,岂不是辜负了眼下良辰?   ……   ……   课程多的时候留在学校,没课了就奔赴同居的小家。   日子这么过着,转眼又是一个学期过去。   秦墨的考试周照旧比李洵结束得早一些。拖着行李箱回到住处,他翻出手机。   李洵在置顶里。要是平常,他应该已经在给对方发消息。不过眼下,脑子里过了一遍男朋友考试安排,青年摸了摸下巴,难得地把人跳了过去。   往下一划拉,班级群里又在发新的通知,说是最先考试的几门课已经出了成绩,大家尽快去查。放假离校之前,务必确保所有电源已经关掉……粗略翻了一遍,秦墨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他百无聊赖,又将群关掉。看看眼前的屋子,琢磨要不要来个大扫除。   秦母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看到来电显示,青年眉尖挑起一点,还真有几分意外。   自从他拒绝了给任舒说情的事儿后,家里和他很久都没再联系。   现在嘛,应该是觉得马上就过年了?   秦墨心中琢磨,手指动了动,接通电话。 第318章 网游(48)   李洵从考场出来,手机一开机,直接跳出了男朋友的消息。   言简意赅,告诉他:“我爸妈问,放假的时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住两天。”   还有下一条,是:“不想就不去,别考虑太多。”   李洵看在眼里,一只手拎着包在背后,另一只手快速回复:“行。正好我家里也说,要我带你回去待几天。”   发完之后,他抬头四顾:共享单车……   一下子没找到目标。   从教学楼里出来的人太多了,他又没有特地拉开步子,难怪被其他人抢先。   没办法,只能凭借自己两条腿往前挪。好在这一路不算很孤单,几乎就是在他消息发过去的瞬间,秦墨的语音就打来了。李洵接通,在心里和自己打赌:“先问我考试的事儿,回家以后就先拆上礼拜到的那个快递。问我回家的事儿,拆上上礼拜到的那个。”   秦墨:“晚上吃什么?”   李洵:“……”   他忍不住笑了。认真想了想,回答:“你不是说楼下新开的那家羊肉锅还不错?正好考完试了,庆祝一下。”   “行。”秦墨看看时间,“你还有两站的时候再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楼。”   李洵应了个“好”字,嗓音里还是带了点笑。   秦墨听出来了,问他:“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儿啊。”   李洵说:“不是好事儿。”这句之后,不给秦墨担心的空间,直接给他说了自己心里的两个赌注。   秦墨听得眼皮狂跳,过了半天终于喃喃开口:“你还记得那些快递里面具体都是什么?”   “不太记得。”李洵诚恳地回答,“不过这样才惊喜啊,是不是有种在游戏里开箱子的感觉?”   秦墨:“别,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开箱?”   他原本是靠在沙发上,这会儿听着男朋友的话,忍不住翻过身,人趴下来,手捂着眼睛。   两根指头分开,从缝隙里去看储物间的门。   没关。从这个角度,能清楚看到里面的一个架子。李洵口中的“快递”就在上面,挺多都没拆的,毕竟他们在上学期间基本是聚少离多。   不过,接下来足足一个半月,两人都能……   李洵在电话另一边问:“你是不是正在研究快递里面的都是什么?”   秦墨目光闪烁一下,义正辞严:“李神不要乱说,我正在沙发上待着呢。”   李洵“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沙发。”   秦墨:“……虽然你这话说得很正常,但我总觉得你的意思不太正常。”   李洵笑了一下,“污蔑我。轻风大大,在我回去之前好好想想要怎么道歉。”   秦墨近乎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咙收缩,身体慢吞吞地又往下压了压。   “不想。”他的声音有一点闷,“我还想出去吃饭呢。”   李洵思索片刻,觉得也对。“行,回去再想。”   正好定了要吃羊肉。热滚滚的一锅,能吃得人皮肤都发烫。   他们一个走在校园,一个待在屋中,话音倒是一直没有中断过。   为了让脑子清醒一点,往后秦墨又主动说起了“回家”的话题。他明白告诉李洵:“过年之前找我,还是想让我给他们赚面子嘛。挺无聊的,你可真别为了陪我就跟着一起去。”   李洵笑了一下:“就是因为无聊才要去。不然的话,你不是怪可怜的?”   秦墨:“嗯……”身体翻过来,改成面对天花板的姿势。脸颊上的热度一点点散了,心却还显得滚烫。   “也行吧。”思来想去,还是很难拒绝男朋友在身边的诱惑,“反正就在黎城,大不了咱们十点过去,吃完饭就走嘛。倒是你家,过去的话咱们现在就得买票了吧?”   李洵赞同:“对,回去以后研究一下。”   秦墨笑了:“我之前都听说,京市的人一般不出来上学,你报志愿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李洵随意道:“分数合适,专业也合适。”   秦墨:“让我想想。虽然之前也打过视频寄过特产,但第一次现实见面,还得带点礼物去吧?——男朋友,给我一点建议。”   李洵说:“你不就是‘礼物’?”   秦墨笑:“说得好,黎城大学加十分。不过我是认真问啊,你也认真一点。”   李洵沉吟:“反正不要拿茶叶那些,我家里太多了。烟酒也算了。嗯,拿点实用的?”   秦墨:“什么算实用?”   李洵笑了一下:“我看你前面给阿姨买东西,品味不是挺好?就是别拿那种明面一看就很贵的,他们没法往出戴。”   秦墨沉思,李洵自己也跟着思索。   要考虑这些问题的不光是秦墨。相比之下,他“见家长”的时间甚至更早一点。好在秦墨父母都是经商的人,很多事情上不像自家那么注意忌讳。   青年们各自琢磨了一通,期间李洵回到宿舍、拖走了昨天就收拾好的箱子。   离开学校,上地铁……考试周毕竟已经到后半段了,站里的人不算很多。李洵运气不错,站了两站还有了座位。   他给秦墨拍照报喜,片刻后,秦墨也发回来一张照片。   信号不好,李洵等了片刻才见上面的图像加载出来。   正是两人之前提起的一排快递,某一样上画了圈。秦墨在下面配字,说:“我刚才挑兵挑将,把这个挑出来了。”   李洵看在眼里,失笑,回复了一个“好”字。   ……   ……   真去男朋友家里之前,两人先面临了另一件事。   恰逢深蓝公司成立六周年、《登仙》开服五周年,游戏方举办了规模颇大的活动。   除了线上的部分,线下部分同样热闹。很多在各自服务器排行高、有名气的玩家都收到了邀请,参与一月份在京市举办的现场庆典。   公告发出来的时候,一半儿玩家开始猜测都有谁会收到邀请函,另一半则被活动介绍里的一句话吸引了。   论坛迅速有人开了楼,把刚刚截下来的句子标红标粗,“……庆典现场,深蓝创始人将介绍《登仙》即将迎来的更新情况。”   “更新”!   这两个字,对于任何一个玩家都不陌生。哪个游戏不是三天两头更新一次?一个礼拜不登陆就能攒大几百M的安装包。但能在庆典公告里特地提出来,又由公司老板在周年活动上宣布……   “难道终于要开修仙体系了?”   “早就应该开了,距离上次新等级+新门派开放都过了多久。”   “转发给之前A了的亲友,她说真修仙的话她就回来玩。”   “我又仔细看了一遍公告,还提到‘受邀玩家现场尝试’,是不是体验服已经做好了的意思?”   “感觉是!到时候会有现场直播吗?”   “肯定有的吧?十有八九就是被邀请的那些大佬直接上手新职业,说不定还会合作打本23333”   “打本不至于,毕竟刚刚上手,大佬也没法直接熟悉新技能啊。但是新地图肯定有,直接进去探索一些也不错。”   “@登仙引路人,不要憋着了,还有什么料快点一并放出来吧,我要忍不住了!”   “……”   作为“渔歌唱晚”PVP排行榜常年占据第一第二的玩家、热度极高的《登仙》主播、曾经以一己之力带动整个游戏上了热搜的人,李洵、秦墨自然也在收到邀请的行列。   两人一合计,都觉得没有拒绝的道理。   等把同意的决定告诉客服,对面很快派了新的负责人来联系。在问青年们要了身份信息的当天,订好的机票、酒店就发了过来。   李洵垂眼一看,直接笑了:“距离我家还挺近。”   秦墨眨眼,视线有些飘忽。   李洵逗他:“要不要给《登仙》省点钱,到时候直接去我家里住?”   秦墨喉结滚动一下——皮肤太白就是不好,李洵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点。在他的视线里,男朋友在短短时间内直接从耳朵尖红到了脖颈深处。   在两人关系愈发亲密以后,他已经很少会在白天看到这幅情景,眼下倒是又回忆了一下当初。   拿欣赏的目光看了片刻,李洵最终还是在男朋友开始冒烟之前出言解救,说:“咳咳,我看他们订好的酒店应该也退不了了。算了,活动那几天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吧,正好也和他们交流一下。”   秦墨听着,飘忽的视线重新凝成一点。细细去思量,还是挺不可思议:“咱们俩……你们家真的没什么想法?”   李洵笑了:“你都和他们视频那么多次了,见面礼也准备得差不多,怎么又开始想这些?”   “有道理。”秦墨喃喃道,“反正人已经是我的了。走,哥哥带你吃香喝辣。” 第319章 网游(49)   吃香:秦墨这两天在住处附近的商圈发掘出了新的饭点,是一家石锅鱼。看点评APP上的说法,都说这家的鱼做得十分鲜嫩,调味上也很有一手。   那还等什么?去啊!   喝辣:石锅鱼旁边有一家网红奶茶店,最近推出了挑战活动。如果能在店员面前喝完一杯五十毫升的辣味特饮,就能免费兑换两杯店内的任意产品。   看着店铺前的长长队伍,李洵欲言又止:“嗯,还挺热闹。”   秦墨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动作间给李洵一种他整个人都要埋上来的感觉。   他眼神晃动一下,自己也走到队伍后面。结果刚刚站定,男朋友又把他拉住了,说:“算了算了,换一家。”   李洵说:“你不是想玩?”   秦墨:“嗯,我更想回家和你玩。”   李洵:“……”   目光上上下下在秦墨身上打量了一通。原先是觉得对方功力又提升了,说出这种话竟然没有一点脸红。但最后对上秦墨坦荡过头的目光,他倏忽意识到,可能只是自己想多。   男朋友只是在提《登仙》而已。   他从容地转过视线,应了声:“好。”   秦墨却在这会儿发现了新大陆,“呀”了声,“我瞧见什么了?李神,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李洵再度:“……”   是想说点什么的。至少让秦墨不要表现得那么嚣张了。但对上男朋友含笑的眼睛那瞬,李洵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对啊,你看到了。”又问:“换哪家店?”   他表现得太坦荡,秦墨反倒觉得有些没意思。目光转开,在附近的各个饮品店的标牌上打量。良久过去,忽而醒悟:“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吃鱼的店里点?”   李洵一顿。也行吧。   有秦墨之前的话作为引子,饭桌上,两人聊的还是《登仙》。   和其他玩家一样,他们同样好奇,深蓝公司说的游戏更新是指什么。   “其实开新门派转职已经很惊喜了,但是还是想再来一点。”   秦墨说。李洵点点头,笑了一下:“再过几天就知道了。”   秦墨:“是啊……”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去搭飞机了。   不过,真去京市之前,两人还是先去了一趟秦墨家里。   事情是李洵主动提的。看完日历,发现游戏庆典之后不久就是除夕时,他就给秦墨递上更进一步的邀约:男朋友,要不要到我家一起过年?   秦墨答应了。李洵心满意足,再回头看看男朋友的家人。虽然双方之间的气氛仍有尴尬,但是,秦墨愿意为了见他爸妈而打算良久,他自然也会在男朋友这里做同样的事。   想到秦父之前对儿子同性恋人的态度,原本以为这场会面多少要有尴尬。没想到,秦父、秦母的表现竟然都挺温和。   客客气气地和李洵聊他的课业、他在业余做的一些兼职项目……说着说着,话题偏转一些,说起两人接下来的京市之旅。   这事儿原先被秦墨用成“不会在家里住,过年也不回来了”的理由。他说出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爸妈对此不会太高兴。结果事情真到了眼前,他意外地发现,长辈们非但没有不高兴,还主动提到,也要送些东西去表明亲近。   秦墨听着,眼神动了动。当时没说什么,但等李洵去洗手间,他转过头来看自己父母,开门见山:“你们,是不是知道李洵爸妈是做什么的了?”   秦父、秦母微微一顿。   秦墨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说:“我就猜到……”从前他对父母的意义来说是“赚面子”,喜欢同性这种事却会让他们“没面子”。原先觉得期末以后的破冰是为了过年,秦墨其实不在意在这上面配合。但是,父母比他此前想的所谋更加深远。   他忽然觉得十分无趣。心情在神色间显露出来,秦父、秦母看在眼里,说:“我们也是……”   秦墨抬起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我知道,没必要强调。”   爸妈完全不爱他吗?不可能。小时候虽然缺少了陪伴,但他们的确给了秦墨很优渥的条件。所以虽然缺少的感情联系再也回不来,秦墨却愿意尽己所能地给他们自己能给的一切。   但眼下,他们展示的“爱”纯粹吗?——完全没必要想嘛。   十年前会为了事业把孩子暂时放在一边的人,十年后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廊道里传出脚步声,是李洵回来了。   在他真正靠近之前,秦墨诚恳地给父母说:“你们不想让我被棒打鸳鸳的话,现在先别急着做什么。”   秦父秦母皱眉。秦墨已经站起来,看着男朋友时眼里倒是带着笑,说:“我爸妈公司里突然有事,马上要过去处理。没办法,咱们先走吧。”   李洵微怔,看一看秦墨,再看一看不远处的秦父秦母。   后面两个人同样看他,咳了声,脸上又挤出一点笑来。   李洵若有所悟,笑了一下:“好。”   秦父、秦母看在眼里,到底没多说什么。   倒是出了门的秦墨,嘴巴里一直念叨:附近有什么他一直很喜欢的馆子,或者现在直接叫东西送到家里?之前在网上查了,深蓝公司定给他们的也是电竞酒店,不知道设备和家里、和他们之前住过的酒店相比怎么样。   他说话的时候,李洵伸手,帮他整理一下围巾。   秦墨在他的动作里一点点停下了声音,视线专注地落在李洵身上。   李洵再抬头,就对上男友深深的目光。他略有怔然,转眼又笑了,把自己的手塞进秦墨口袋里,说:“走啊。”   秦墨扣住他的掌心——十指相扣——一起和李洵朝前方挪动。   “多管管我。”他说:“我挺喜欢的。”   李洵眨眼,把脑海里那句“可每次管得多了你就一副连话都说不上来的样子,只知道用湿乎乎的眼睛看着我”咽下去,换成一句:“好。”   秦墨笑了。   心情比预想当中平静、放松很多。   ……   ……   后来真去了京市,两人预先已经把行李寄到酒店,随身只带证件和少数贵重用品。   前一天下午入住,庆典第二天才召开。虽然平时李洵、秦墨直播露脸的时候都不多,但他们一起出现,又都是身材高挑、颜值超高的年轻男生,很快就叫人认了出来:“是‘渔歌唱晚’的不渡轻风?”   李洵和秦墨一起去看说话的人,对上一个神色爽朗的中年男人。对方主动自我介绍,说他是另一个服务器的玩家“千里”。   李洵和秦墨恍然:“原来是千里大神!”——其他服的人会认识他们,他们当然也会认识别人。   “千里”同样是《登仙》里人气很高的一名主播,主玩无上刀门。根据他平时透露的信息,除了这项兼职之外,他在现实有一项比较清闲的真正职业。   没说太多。有他的粉丝会去深挖,李洵和秦墨却都不是什么好奇心过重的人。这会儿打完招呼,两边寒暄,说的也只有游戏里的事情。   “也不知道转职任务难不难。”千里说。游戏新阶段开放的事儿几乎已经是所有玩家共同的认知了,这段时间论坛上到处都是讨论的帖子。甚至有剧情党根据已有线索,直接将后续新开放的门派拼凑出七七八八。   李洵、秦墨和眼前的“千里”倒是都不在此列,他们更关注的是转职方式,另外就是新的功法技能好不好用、下一步的装备要如何获取……一路聊到餐厅,看出两个青年都开始分心了,“千里”体贴地停下之前的话音,开始给他们介绍自己早来的一天曾在自助台上发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李洵、秦墨一起听得津津有味,各自取了一些。后面又和“千里”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了,才算说回“正题”。   再往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都是《登仙》的玩家,有五仙门弟子“你说谁是小妖怪”,仁心谷弟子“华胥”……慢慢坐满了一桌子,还有人直接拿着手机在直播。镜头扫到李洵和秦墨之前,想到这两人平时不太出镜,先问:“不渡大佬和轻风大大OK吗?”   秦墨去看李洵,李洵也看了眼秦墨。   两人回过头,都是笑着说:“行啊。”平时直播的时候不出镜是习惯问题。但他们两个要是抗拒露脸,就本身也不会来参加活动。   一起对着镜头打了招呼,主播玩家“江南岸”也坐了下来,一边吃东西一边笑呵呵地和弹幕互动:“什么?还想看不渡大佬和轻风大大。哎呀,我伤心了——”说着,侧头邀请李洵、秦墨晚上一起和自己来盘比武台。   “我有不同职业的号,装备分都差不多。”他说,“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闲着也是闲着,李洵和秦墨答应了,在场的另外几名玩家也流露出凑趣的意思。“华胥”之外,另外一名仁心谷弟子也被拉来了。原先说好的小试牛刀直接成了两个队伍的5V5,得到的关注度直接爆棚。 第320章 网游(50)   《登仙》游戏方明显对玩家的整活喜闻乐见。当天晚上,诸多大神玩家的比武台现场、论坛剧情党对下一步更新的猜测,游戏五周年的最新宣传片发布……各种内容轮番爬上热搜。   等到李洵、秦墨他们下播休息,开始为明天的活动现场养精蓄锐,论坛里依然有不少睁着眼睛的夜猫子,“明天直播是几天开始来着?”   “下午四点。”   “那没事儿,我可以继续嗨!”   嗨到天亮再睡下,七八个小时之后再醒来,不正好是直播的时候吗?   计划通!   ……   ……   第二天清晨,李洵、秦墨照旧醒来得很早。   眼下不是在自家,昨夜入睡的时候,两个青年都表现得十分清心寡欲。   游戏最重要,男朋友……嗯,也很重要,不过可以只礼貌地贴贴嘴巴,其他的都等回黎城了再说。   这会儿也一样。看着被子里面迷迷糊糊的秦墨,李洵用手指勾勾他的头发,又捏捏人的脸颊。手一点点往下挪,挠挠下巴、揉一揉脖子……秦墨被他揉捏醒了,喉咙里有“嗯”的轻轻动静,嗓音都是含糊的,叫他:“亲爱的……”   李洵一顿,笑了:“不是说好了吗?在外面咱们就专心参加活动。”   秦墨眨眼,视线一点点凝聚,人似乎清醒了很多。但也没有全盘醒来,还是团吧团吧被子,将它们垫在自己的胳膊下面,像是一只筑巢的小鸟,和李洵讲:“嗯嗯,专心参加~李神是不是先把手拿开呢。”   李洵笑了一下,说:“再等一下。”   说着,往前去亲秦墨。   两人在床上黏黏糊糊了好一会儿,终于一起起身。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吃饭,而是一同到附近的公园晨跑。   原本是李洵的习惯,和秦墨同住以后他就开始带着人一起。秦墨最先还有点不情愿——倒不是体魄不好,纯粹是比李洵懒散——李洵看在眼里,干脆给他制定了一套奖励机制。慢慢下来,他也开始习惯早起运动。   毕竟等运动完,就能一起洗澡了。   青年的后背贴在浴室稍显冰凉的瓷砖上。身体绷紧,并非纯然因为冷,事实上,他甚至有一点热。   身前覆盖的躯体实在太过滚烫,让他的思绪都被烧得有些发干,想,说好地只是礼貌地贴一贴嘴唇——呜!   李洵一点点掰开他落在身侧、捏紧成拳的手指,近乎是强硬地把自己的指头插入秦墨指缝,笑着说:“轻风大大,你紧张啊?——这里隔音挺好的,又不会被人听到。”   秦墨看他,眼神有些湿润,嘴唇是一样的湿润。李洵看在眼里,怀疑自己把人弄傻了。   不过很快,他又没有更多心思去想。秦墨往前了,一步一步,逼得李洵后背贴在瓷砖上。情势像是前面的倒转,只是这会儿主动的人成了秦墨……好吧,礼貌地嘴唇贴贴……   李洵喉结滚动一下,手指轻轻抚过秦墨的眉骨,看着水流在上面淌过。   他笑了。要是从前有人告诉他,未来某天,自己会和一个人亲近至此。好像只要是面对对方,无论要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李洵觉得,自己应该不会相信。   但当秦墨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之前的所有认知便被打破,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   这么又打闹了些时候,两人明明七点不到就醒来,却还是到将近九点才出现在餐厅。   有了昨天下午加晚上的接触,被邀请来的玩家们已经渐渐聚拢成人数不同的小团体。大家都是性格比较外向、乐意和人打交道的人,李洵、秦墨坐在餐桌边的时候,甚至听到“千里”在给在场其他人介绍京市这边的风景名胜。   “小妖怪”问他,“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千里爽快地回答,“但之前来过挺多次,次次别人都要陪要招待,慢慢就知道了。像是那些真的本地人,没准反倒不去景点。”   秦墨听到这里,用手臂碰一碰旁边的“本地人”,小声问:“是嘛?”   李洵把剥好的白灼虾放在他盘子里,说:“还行吧。你要是想转,咱们回去再计划一下。”   秦墨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了。两人互动,自然也没瞒过在场其他人的眼睛。   幸好是在餐桌上。不少人不约而同地想。   仔细一琢磨,其实不渡和轻风也没做什么事情。仅仅是一句话,一点手上的小动作——要不是看到李洵盘子里的虾壳和秦墨盘子里干干净净的虾身,他们怕是根本发现不了两人前面的互动——他们怎么已经觉得自己吃撑了呢?   绝对不会是因为狗粮,而是酒店的厨子手艺太好。   对,一定是这样。   一伙儿人吃完东西,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然而距离真正的活动开场还有些时候。众人一合计,用这时间做别的明显不够,干脆还是老本行。   就这样,昨晚人气爆棚的各个直播间重新开张。有闲逛的玩家看到消息,火速点开。看到人员配置,登时乐了,跑到论坛上发帖:“昨天不是说不渡和轻风一联手,谁都在他们两个跟前撑不住吗?这下好了,两个人分成了两队。”   为了给自己增加挑战性,也是为了给观众们更多新鲜感,今天的5V5配置和昨晚完全不同了。   除了“江不渡”和“走马轻风”分开,另外一对在《登仙》世界里颇有名气的搭档也惨遭拆散。主播们“哈哈哈”地在麦前调侃,秦墨也是其中之一,很潇洒地和李洵挑战:“赢了的人洗一个月碗。”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是赢了的人!”   李洵看到了,顺口解释:“因为我们家有洗碗机,这个活儿不重,做完了还有奖品。”   弹幕:“……”   “千里大大,告诉我,他们两个在现实里也是这样吗?”   “之前别人说我cp是假的,我咬着被角在床上掉小珍珠。现在我挺胸抬头,告诉所有人,我cpszd!”   “‘什么奖品’?”有在李洵那里得到回答的人,转眼又切到了秦墨的直播间里。秦墨看着眼前飘过的文字,笑了一下,说:“帮忙做手指操呗。你们随便找个平台搜一下就有,平时经常用电脑的人都可以学学,预防腱鞘炎的。嗯,经常用手机的人也可以学学。”   弹幕:“……怎么说呢,好正经的回答。”   “搜索,收藏,吃灰。”   “我是有点腱鞘炎的,之前医生也这么建议了,大家还是得注意起来。”   观众们之间的话题一点点跑远了,但也没太远。不多时,比武台被正式加载出来,十个各个服务器中名列前茅的玩家进入其中……   和普通1V1的时候不同,为了增加趣味性,《登仙》给多人对战设置了“太上虚境”模式。换句话说,就是专门用来打斗的地图。   眼下,众人随机出的就是一处山林。有经验的玩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是爬山门吗?”   秦墨立刻给自己维权:“主场优势!这可是地地道道的主场优势!不渡大佬要是赢了,赌注得减半!”   “……”李洵哼笑了一声,转头看他。   在他的眼神下,秦墨脖颈又冒出一片浅浅的红。不过,他们自己直播的时候照例没有露脸,这一点浅红,只有李洵能看见。   再开口的时候,秦墨的嗓音还是很平稳,说:“好的,我和不渡大佬的线下协商已经结束了。”   李洵配合:“是,结束了。”   “协商”出了什么结果,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   注意力再转回电脑。地图的存在,除了给多人对战增加趣味性,另有一个作用就是拉长战局时间。   从当下到吃午饭,众人一共打了三把。其中一半时间是在游戏里,另外一半时间则是在直播间里进行战术复盘。   到这一步,在“江南岸”的强烈要求下,李、秦两个人暂时分开。理由相当充分,他们讨论下一局要怎么走的时候,是从相信其他人人品、认为他们不会跑到自家直播间“窃听”的角度来的——玩家们之间玩一玩嘛,本来也没有多大阵仗,没必要在这事儿上给自己盖个“玩不起”的戳。   但是,“江不渡”和“走马轻风”人还在一个屋呢,就算他们不想相互“窃听”,客观上飘过去的声音总是挡不住的。   还是物理隔离起来吧。   弹幕:“懂了,王母娘娘。”   “前一秒:我cp怎么这么好嗑。后一秒:啊?被拆了。”   “听说不渡轻风被拆了,过来围观。”   “哎哎哎。”被反复CUE到的“江南岸”举手给自己澄清,“你们刚才没听到吗?我们这几个人,就轻风大大制定战术的时候最上心。问他就这么想赢不渡大佬吗,他说——”   镜头转向秦墨。   “嗯。”秦墨承认,“除了之前说的打赌之外,我们家里还有一个小白板。赢了多少、输了多少,都记在上面。攒够次数了,还能兑换别的。”   弹幕:“……”   我为什么又饱了?   你们城里人要不要这么会玩。 第321章 网游(51)   所有人肚子都开始“咕咕”叫的时候,5V5告一段落。   吃午饭、回房略做休息——三点半,深蓝公司包的大巴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酒店下面,只等把玩家们薅去庆典现场。   众人之前已经知道,待会儿的线下活动室直接在深蓝的大楼里办的。这会儿上了车,脑海里多少有些猜测和期待。   真到了地方,入目的先是一栋高耸直立、最上端带着“深蓝科技”标牌的大楼。等到进入其中,看着为周年活动特地布置出的一个个小站台,玩家们眼花缭乱……   “竟然还有十个门派的场景!”   “嚯,之前出的周边也都在。”   “直播现在就开始了是吧?”   “是的,先生。”一个胖乎乎、圆墩墩的机器人不知道从那里转了过来,停留在有疑问的玩家眼前,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问题:“正式庆典于六点召开,五点半时会有‘金管家’带诸位进入主会场。之前的时间,大家可以先在开放的区域参观。”   参观……   看看周身搭建的场景,再看看场景旁边的门派知名NPC等身立牌,还等什么?当然是上去合影!   机器人说话之前,众人还有些矜持。说话之后,他们自然知道这也是游戏公司安排的一部分。   再仔细看那一个个场景,玩家们看出了更多细节:原来每一个场景当中,都有一个“门”的设置。   或许是做成了大殿入口的样式,或许只是寻常的房间。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是玩家们可以一眼看出的门派经典场景。   秦墨笑呵呵地和李洵介绍,说:“我们有一个门派任务,是去师父的房间偷一本秘籍。嗯,这个设置的就是师父的屋子,不过基本到不了进去的时候,玩家就会被人抓住。”   所以这个任务完成与否并不是看秘籍有没有到手,而是看弟子们在师父屋子外面坚持了多少时间。   也有一些深度玩家,花费了极大精力真的潜入楼主屋子,翻出传说中“记载了楼主毕生所学”的册子。带到外面,将其翻开——   李洵开始感兴趣了:“是什么?”   秦墨:“‘月明星稀’,相当于你们的‘青霄剑法第一式’。”也就是所有弟子拜入之后学到的第一个基础技能。”   李洵微微哑然,“那有点没意思啊。”   秦墨笑了:“不止这个,还有999点楼主好感。不论在哪里翻开秘籍,楼主都会直接出现在玩家身边对话。说玩家能做到这一步,就算是出师。至于秘籍本身很简单,那是因为大道无形,返璞归真。”   “你也知道,和普通任务NPC不一样,这些没有特定剧情的NPC的好感度特别难刷,尤其楼主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有段时间,很多摘月楼弟子都会去刷这个任务。”   李洵:“你也?”   秦墨:“你就对我感兴趣是吧?”   李洵“嗯”了声,态度很明显:就是这样。   秦墨笑了,“对,我也。那是一年多前了吧?我主页还有视频呢。”   在第一个偷到秘籍的摘月楼弟子出现之后,主播们就卷起来了。秦墨倒没有认真在自媒体上发展,只是偶尔录录东西投稿。但他技术水平摆在那里,又有心炫技,得出的成功自然不俗。   题目是“挑战最快速度偷到摘月楼楼主秘籍”的视频小爆了一下。又经过一年积累,如今播放量已经超过百万。   “……还有挺多人猜,”他又说,“楼主的好感度会和转职任务有关。毕竟其他方向都尝试过了,看不出所以然,但《登仙》总不至于设计这种没用的奖励。”   “有道理。”李洵说,“我现在更想知道待会儿能看到什么了。”   秦墨:“嗯哼。”   说话间,他的手随意放在了门上。   轻轻一压——   “楼主”的住所在青年面前敞开。   秦墨愣住。他身前不远处,李洵也没想到这个发展。   两个人,加上其他留意到这边动静的玩家后知后觉:不是,原来这些门都是可以打开的吗?!   有了新发现,自然要有新探索。   最初的惊讶之后,秦墨、李洵迅速反应了过来。一个摘月楼弟子,加上一个乱入的青霄剑阁剑客对视一眼,踏入屋中!   他们身后,其他小场景上的“门“被众多玩家陆续推开。连带正在看活动直播的观众们,搜见到了深蓝科技给众人准备的惊喜。   “我现在get到了,为什么金吾卫的场景是玄德殿?因为这里是他们刷皇帝好感的任务的地方!”   “所以仁心谷那边,就是老谷主静修的山洞……”   “五仙门是掌门炼万毒蛊的地穴!”   “啊啊啊不渡不要陪轻风玩了!快去看看青霄山!”   “不渡:和轻风大大玩得很开心,勿CUE。”   “……”   论坛的直播贴里,有看到一串省略号的玩家心头微紧。   虽然到目前为止,整个楼的气氛都十分和睦,但万一有那传说中的事业粉出现了呢?   正担心着,帖子又刷新了,催促“江不渡”去青霄剑阁的玩家改口,“轻风大大!快带着你家不渡大佬去青霄山看看吧。”   其他人:“……扑哧。”   他们还真没失望。在兴致勃勃地转了一圈“楼主住所”之后,秦墨果然朝男朋友提出:“不渡大佬,快带我回你们门派。   李洵失笑,拉住秦墨伸过来的手,自然而然与他十指相扣。   和明显是室内场景的摘月楼不同,青霄剑阁的场景是一处搭建好的假山。近三米高,下方有一个可以推开的“石门”。   看到转过来的镜头,李洵自然地解释:“剑阁的任务要求是‘走过当年师门老祖参悟剑法时经历的路。别看这儿好像挺平坦,游戏里不是的。能落脚的地方非常少,基本来一个往下掉一个。’   秦墨啧啧称奇,“那这个任务怎么没有‘剑阁闻铃’出名?”   李洵:“因为不要求走完,通过三分之一就能结算了。”   “那难怪。”秦墨了然,又有点期待:“楼主的屋子好装修,你们这个应该不一样吧?后面是——”   “是山。”李洵说。话音落下,他自己也有点好奇,想知道自家门派的场景会被怎样展现。   这个问题,在数息之后得到了解答。   是投影。   大片大片的立体投影展示在两人面前。他们分明只是站在一个室内建筑的入口,却好像走入了真正的群山。   四面八方、头上脚下的场景完全没有一般投影的虚假感。相反,他们眼前起伏的山峦、从云间穿过的飞鸟,都仿佛真实一般。   两人都有浅淡怔忡。良久,脑海里终于冒出了第一个念头。   ——过往很多年里,都有人吐槽《登仙》背后公司的名字。一个做游戏的,为什么后缀是“科技”?   但现在,李洵和秦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不过,”秦墨在仿若真实的投影当中回过神,震撼过了,心中总有点遗憾,“如果能和场景互动就好了。”   李洵心中一动,说:“说不定呢。”   秦墨:“嗯?”   李洵:“能把这种技术随随便便摆出来,说明对深蓝的人来说这已经不稀奇了。”   那么,让公司方也重视,做了那么多前期铺垫,终于要到今晚揭露的“更新”又会是什么?   秦墨喃喃说:“你让我好期待。”   李洵笑了一下,“我也一样。”   两人的对话,被尽职尽责的深蓝科技工作人员收录进直播当中。   在所有人都更上一层楼的期盼里,五点半终于到来。一群“金管家”准时出现,带着众人进入会场。   其中还有一个插曲。看庆典还没正式开始,秦墨抽空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回走,正好见到一个年轻人迎面走来。   眼看对方要走进前面“金管家”特地提醒过的员工区域,秦墨开口:“你好——这边才是洗手间。”   两边离得很近,他自己刚才也差点走错。没想到,青年转身看了他一眼,胸前正是一张工作牌。   秦墨:“……”   秦墨:“不好意思。”   对方听着他的话,微微笑了一下,叫他:“秦先生。”   秦墨一怔:“你认识我?”   青年说:“你的手机壳,是独家定制的限量款。”   秦墨闻言低头,视线从自己的手机上扫过。他微微一怔,脑海中闪出无数问题。可再要抬头询问时,前方的人已经消失了。   他只好怀揣疑问,回到会厅。   往后,六点钟,庆典正式开始。   前面秦墨见过的青年站上台,自我介绍说他是深蓝科技的技术总监兰渡。身边的人就是公司老板沈先生,沈轶。   秦墨拉一拉男朋友的袖子,“嘶,这就是我刚才见到的人。”   李洵:“沈轶……兰渡……这名字听着怎么那么熟呢?”   秦墨眨眼:“深蓝?”   李洵一顿。   好像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今天在他们身边的玩家也是这种心情吗? 第322章 网游(52)   “真是……”   “没想到。完全没想到。”   从公司老板、总监的名字里被秀到的不光是李洵和秦墨,还有正在蹲直播的线上玩家们。   庆典现场中,李、秦多少要压低嗓音讲话。线上玩家们就没有这个顾忌了,直播贴里仅仅过了几层楼,就有人截图了沈老板、兰总监的清晰近景发上来,配文:“现在做游戏也需要这么高的颜值了吗?”   “‘深蓝’,很好,这不是连左右都帮我分好了。”   “我以为:游戏马上要更新了我来仔细做做笔记。实际上:kswl,撑死我了。”   “虽然这是,直播贴里也要嗑吗?他们都不算不渡轻风那种头部主播,说白了就是素人吧,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   “+1,虽然这么一看公司名的确很……但是感觉还是不太合适。”   “[截图][截图][截图]”   “我怎么听了半天才get到!总监嘴里的‘先生’就是说老板!这是什么‘专属于你的叫法’,而且是‘先生’……”   “叫‘先生’也很正常吧?”   “只有我看到上面的截图了吗。虽然是面向玩家的发布会,但两个人的注意力基本只在大屏幕上和对方身上切换。最开始是总监带着点主持性质地介绍活动吧,我还特地留意了下,老板的视线没有一秒钟从总监身上挪开!玩家统统变成空气。   “然后老板开始介绍更新内容了,换成总监看他[截图],这个眼神你告诉我他不爱我是不信的。”   “……”   “啊这……虽然前面还在说不要乱嗑,但现在我被说服了。的确不是看老板的眼神,我看我老板的时候能藏住杀气就很不错了。”   “先生(划掉)老公(对钩)”   “游戏庆典(划掉)嗑cp庆典(对钩)”   “啊啊啊啊不管嗑不嗑的都先往后推推!!!来了来了!!!新职业介绍!!!”   ……   ……   “……本次《登仙》更新,会开放两个新职业,以及十二个转职职业。”   “玩家等级扩展至200级,120级即可接受转职任务。”   “所有现有职业都有对应的转职职业,如‘无上刀门’对应‘太上刀门’,‘青霄剑阁’对应‘九霄剑山’……”   伴随主持台上的沈老板淡而平和的嗓音,所有转职门派的弟子动态在他身后的屏幕上显露出来。   “总结一下,”秦墨又在小声和李洵讲话了,“对应职业的特效比之前职业更花里胡哨,是吧?”   他这会儿开口倒是不突兀。不光是秦墨,在场其他玩家也在和自己认识的人交流感想。   “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说起技能设计。”   “可能不会说吧?真一个个介绍过去那得花多久。不过之前公告里不是提到有体验机会吗,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大几十个人呢,还能人人都体验?……我这两天稍微观察了一下,不同门派的被邀请人数都差不多,一个门派七个玩家左右。真有体验的机会,十有八九也是抽签,我是没那个运气了。”   “有道理,不过说不定呢?”   同时,台上。   沈老板继续介绍:“除了选择本门派的转职任务以外,玩家们还可以在下一个阶段拜入其他高阶门派作为弟子。”   众人:“???”   没心思和身边人讲话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这句话音吸引。   细细去听,原来后续的设计是这样:如果拜入自家对应的高阶门派,技能那些自然是一脉相承的。换个门派呢?120级之前的门派技能保留,120级以后则是新门派的东西。   “哇哦。”顺明白这个设计以后,秦墨轻轻感叹了一声。李洵在他身畔,低声说:“这样的话,如果后续技能够用,应该会有很多新号直接在前120级拜到仁心谷。”   秦墨眨眼。他也这么觉得,仁心谷是奶妈嘛,这么操作,就意味着日后人人都可以在拥有攻击能力的时候自带疗伤技能。   也不用担心120级以下的治疗技不够用。前期是有固定回血量的治疗技,但那基本都是最基础又低阶的能力。都不用等到转职开放,60级以后,仁心谷弟子使用更多的就是根据比例来增加血量的秘籍了。   “想想还真有点刺激。”秦墨说,“不过,应该也不光是仁心谷?像我们的‘星落九天’,也是根据玩家的血量来决定攻击对方时的伤害量。蜀门客、五仙门这些也是,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机关和蛊虫还真挺好用的。再搭配上其他门派的高阶技能,嚯,有点意思。”   李洵听着,开始顺着秦墨的思路思索,承认的确是这个道理。   不过,青霄剑门好像没有这种非常特殊、让人愿意付出前120级来修习的东西?   他微微沉吟,一时之间,还真有动了“要不然我后面也换个职业”的想法。恰好这会儿,秦墨又用手臂碰一碰他,笑着问:“怎么样,要不要‘入赘’到我们摘月楼啊。哦,以后应该叫‘北斗楼’了。”   李洵瞥他。   在秦墨笑吟吟的目光里,他冷酷地回答:“不。”   “……”秦墨摊手。正好,旁边的“千里”被他们的对话吸引看来,善意地笑了一下,“可以用小号体验体验嘛。”   李洵应了声。他也是这个意思。   至于不“入赘”——不不不,不去“北斗门”,一方面是因为他当初选了青霄剑阁,就说明他的确对这个门派好感度最高。另一方面是,“江不渡”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是他的游戏账号,而是他经营的一个品牌。   自古品牌转型,要么一炮而红要么灰溜溜倒闭。前者,李洵觉得现有的关注度和人气已经够用了。后者,“‘江不渡’在下一阶段直接拜入‘走马轻风’的门派”或许能成为一时的噱头,往后却会慢慢让观众失去兴趣。倒不如继续走原来的路子,稳扎稳打。   不过,拿小号试一试是挺不错的。   思绪转了转,再抬头的时候,沈老板已经开始介绍新的地图、副本。   这也是玩家们很感兴趣的地方,众人纷纷打起精神听。   不知不觉,更新介绍环节已经足足进行了半个小时。等把各门派的转职任务NPC列出来,沈老板终于暂时停下话音。   而这时候,论坛——   “我说呢,总监刚才为什么招呼了个机器人过去,原来是为了给老板倒水。”   “啊?那个机器人不是自己跑过去的吗?”   “啊?不是啊,总监有个特别明显的动作,感觉是他手里拿着什么遥控装置。”   “!!!刚才老板的动作!他是想搂总监的吧,但是动作到一半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场合,所以手的位置变了,成了用这边来拿水。”   “啊啊,我也觉得老板刚才的动作奇怪。总监在他左边,他左手靠近总监身后,右手到总监身体前面——靠近总监手里的杯子——结果动作做到一半儿,又成了右手落下来,左手握住水杯。”   “[截图]对视,老板笑了。”   “哦咯,前面和玩家说了半小时的时候他可是一下都没有笑过。”   “总监也笑了!合着你们两个只对对方笑是吧?”   “两个人换了位置,现在轮到总监说话老板看他——嗑cp打住打住,这是不是要说试玩规则了?”   “不知道谁能被抽中,希望是我cp。”   “不渡轻风冲……嗯?什么意思,为什么大屏幕上有七个场景?”   “……大家现在看到的,分别是十二门派的转职任务NPC,三个新开放的地图,还有三个新开放的副本。”兰渡介绍。在他的话音间,屏幕上的图像一个接一个流畅滑过。   线上、线下的玩家都是屏息静气,看着前方真实不已的建模。   兰渡继续开口,说明试玩规则。   首先就是分组。在这方面,深蓝公司充分尊重玩家们的意愿。请大家打开早前已经拉你们加入的群聊,点开里面的链接,为自己想要尝试的场景投票——   他话音落下不久,屏幕上的各个场景下方已经出现了玩家们的游戏ID。   兰渡回头看了一眼,了然:“看来想要体验新职业的玩家朋友更多。”八十名玩家,几乎一半都选择了这个,余下的才是新的副本以及地图。   下方众人屏息静气,等待下一步规则宣布。   就听兰总监说:“都可以。剩下的玩家朋友正好分别去两个副本、两个地图。”   语毕,余出的地图场景在众人面前淡下。线上、线下的玩家一起在会场细看,想要知道他们会怎样开启后面的试玩。这时候,兰总监又说:“请大家跟随你们桌子前面的‘金管家’,一起去设备房。”   设备房?   理所应当。谁都能看出来,眼下会场可没有一台电脑。   众人活动起来,很快就转移了地点。然而,真正被金管家带到一处屋前时,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们怔住。   也让他们身前身后、左边右边的其他玩家一起怔住。 第323章 网游(53)   “都告诉你了。”这是论坛上的玩家,“人家是科技公司,不是游戏公司,笑死。”   “……”这是现场的玩家。他们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弄愣了,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沈老板和兰总监过来,众人依然陷在恍惚当中。   自己看到了什么!   不止一个人在怀疑眼睛。   说好的试玩呢?总得有电脑才能尝试吧!结果,他们面前的并不是电脑,而是一个个科幻感十足的小舱?   就像是电影里的画面照入现实。“全息游戏”四个字以最猝不及防的姿态撞入众人脑海,而他们甚至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谁来掐我一把。”一道女声在李洵、秦墨身边响起。两人转头去看,认出对方是才和他们打完5V5的玩家之一“小妖怪”。   她旁边,另一个女玩家“狐狸面具”伸出手,在小妖怪的手臂上轻轻一拧。   “嘶——”小妖怪抽气!   “嘶……”秦墨也抽气。倒不是因为他也被拧了,纯粹是被自己所见震撼到。尤其是往后一点,足足近百个舱室一起在众人面前打开,露出其中可以容纳一个人的空间。   沈老板、兰总监走到最前面的一个舱室旁边,两个人低声交谈片刻,很快商量出结果。   兰总监一手扶着舱门,脱掉鞋子,身体一转,便极灵活地坐了进去。   “大家进入游戏舱的时候,”他说,“也像我一样,进来、躺下就可以了,不用做任何额外的调试,游戏舱本身会给大家匹配。”   在场的一众玩家:“……”   线上观看直播的一众玩家:“……噶?”   他们到底在看什么?《登仙》的更新内容发布会吗?啊?   兰总监说:“目前开发给大家的仅仅是体验服,进入之后你们会看到一个登录页面,在里面输入自己的账号、密码就可以了。那之后,你们会直接进入到之前选择的内容空间。   “进行转职任务的玩家朋友,你们是只能独自一个人度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进入地图、副本探索的朋友,你们如果有想要组队的对象,也可以在这个时候把他们的名字输入到‘队友’一栏里。”   李洵、秦墨喉结滚动。   怎么说呢。   有点不是很明白,总之感觉挺厉害的样子。   兰渡继续说:“再之后,选择‘确定’就可以了。如果这个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开口询问。我和先生也会进入其中,和智能客服们一起回答大家的疑问。”   众人:“……咕嘟。”   咽了口唾沫。   兰渡:“这里一共有一百个游戏舱,请大家随意挑选。沈老板会选择大家挑选剩下的。”   李洵、秦墨听到这里,深深吸气。   意识到了。深蓝公司应该也很清楚,眼下他们展示给众人的是一个新鲜玩意儿,很多玩家就算被他们说得心动,对其安全性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担忧。而让老板选择大家挑取剩下的,其实就是在说:“我们对我们的产品非常有信心,直到它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安全事故。”   那就……   试试呗。   哪个游戏玩家没有一个亲身仗剑走天涯的梦想?单看这些年里各种游戏都在画面上卷就能知道了,“真实性”一直都是最能吸引人的东西。   而现在,他们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用眼睛看到的“真实”,而是更加亲身的感受。   秦墨一把抓住身边的李洵,兴致勃勃:“走!”   李洵笑了一下,被男朋友带着到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游戏舱旁边。   像他们一样反应迅速、已经开始抢占这部分游戏舱的人已经挺多了,谁都懒得多走几步。   不过,凭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两人还是成功赶在其他人之前钻到舱里。   隔着舱门,他们目光对到一起。秦墨两支手指并拢,在自己额前轻轻一挥。   回见~   李洵笑了一下,点点头,躺入舱内。   大约是检测到了他的动作,在他身体放平之后,舱门开始闭拢。   李洵原本做好了自己因幽闭感到不适的心理准备,可预想中的黑暗并没有出现。随着外间场景一点点消失,团团光亮出现在了青年眼前。却又不像是纯粹灯光,而是……   李洵怔忡,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时,自己已经出现在一个空白的空间之内。   前后左右、头上脚下,都是一望无际的白!   他瞳仁猛地缩小,不可思议地轻轻活动手脚。自由的感觉从身体每一处传来,如果不是依然保有之前进入游戏舱的记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现实中的自己正待在那么狭小的空间当中!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空白并没有存在多久。很快,淡青色的山水覆盖了上来。   李洵听到了一点声响,像是丝竹,又像是流水。   他心脏跳动的速度更快:这是——《登仙》的登录页面!   ……   ……   “为什么,楼里,全部都是,省略号?”   “我也,很想打,省略号。”   “为什么,咱们,说话,成了这样?”   “震惊过头,卡住了,不好意思。”   “……”   如果说正躺在游戏舱里的玩家,是惊诧之中带着跃跃欲试,回过神便开始按照兰总监前面的说明来登录,希望尽快进入真正游戏、感受更多这个神奇世界的风采。那在网络上看直播的玩家,这会儿就是纯粹地愣了。   啊?   为什么画面直接变成了一片山山水水?   那片山山水水里还站着人,正是刚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躺到舱里的各服大神们?   大神们前一秒还穿着他们刚才穿的衣服,后一秒就摇身一变,直接成了游戏角色的打扮?   光是衣服变了就算了,为什么不少人的脸都变了?——仔细一看,基本是在他们原本面孔上的美白磨皮,最多是对脸型做出了细微调整。要是之前打过交道的话,倒是还能认出来是自己认识的人。   这个场面怎么说呢。   就是挺玄幻的。   “懂了,其实我生活在一篇穿书文里,现在马上就要进入主线,开启全民全息网游的新时代!”   ……   ……   是风。   抬手感受了片刻,再放下手时,李洵慢慢吐出一口气,看向四周。   他和秦墨的选择都是“新副本”。从前面主持台上的画面来看,本次开放给玩家们的副本分别是海、陆、空三个场景。后面兰总监说取消一个场景,深海场景就淡了下去。   李洵觉得,自己这会儿所在的,应该是“云宫”。   顾名思义,李洵现在正站在一片云中。脚下的感觉轻飘而绵软,偏偏能让人稳稳当当地站立。   仔细去看的话,上面还漂浮着一行金色小字:“请玩家注意气功存量。”   嗯?   在《登仙》世界里,血量是红条,能量是蓝条,轻功使用量则是气功条。   按照提示,李洵打开自己的信息版,这才发现自己的气功条一直在消耗。不过用量不大,目前剩余98%。   也就是说,他能站在这儿,并不是因为脚底下的云有多么特殊,而是他本身拥有了在云上穿行的能力?   意识到这点,李洵心中一动,目光转向云旁边的空处。   视野尽头,一座华丽巍峨、金光璀璨的宫殿若隐若现。   而他想要抵达,就需要跨过两片云之间大片空白地点。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云边。   没急着走。他先低头,朝下方看了一眼。   也是这一眼,让李洵的瞳仁微微收缩。   原本以为自己最多能看到一片云海,没想到,他见到的竟然是在云下清晰真实的山林!甚至只要略一定睛,他就能分辨出山林当中隐藏的小屋,还有屋前走动的鸡鸭。   李洵很确定,自己在现实当中一定看不到那么遥远细节的东西。会像现在这样,恐怕是因为……   “‘我’是修仙者。”他轻轻地、叹息一般地说,“对。游戏的名字叫做《登仙》,现在开放了高级内容给我们体验。换句话说,我们都成了修仙者。”   这比李洵事先想到的最好更新都还要精彩百倍。近乎是迫不及待地,他迈出步子——   踩到了空气上。   信息页面依然在身边打开着,青年清晰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的气功条下降速递快了很多!   他不敢有任何耽搁,紧赶慢赶,在跌破90%之前来到了另一片云上。而这时候,距离远处的天宫仍有很长路程。   这么下去,恐怕没有办法在气功存量用完之前抵达。   李洵的眉毛因这个念头轻轻拢起。也是这个时候,金光提示又一次出现了,是:“玩家可以使用‘瞬移符’。”   文字入目的瞬间,李洵眼前一亮!   对。他之前光想着这不是自己的账号,自然忽略了那些自己本来就有的东西。可单看信息版上的200级标注就知道,深蓝提供给体验玩家的并不是一个个白板,而是具有一定实力的游戏角色!除了等级优势之外,包裹里也一定有很多能用的东西。   不过,包裹在哪里?   在自己身上看了半天,李洵视线一凝,从自己腰间摘下一个小小的锦囊。 第324章 网游(54)   玩家论坛。   “今天之前,我:都五年了《登仙》还不来一次大更新,是不是想倒闭了(不是)。今天之后,我:大佬,你们看我跪得标准不标准?能不能让我也去玩玩啊啊啊。”   “这根本不是在‘玩游戏’了,而是沉浸式体验吧?”   “那些NPC真的不是真人扮演的吗?我把三个选转职的蜀门客都看了,他们估计也是想整活儿,每个人回答NPC的时候说得都不一样就算了,有的还直接问上其他问题。结果呢,NPC竟然全都能回答??”   “这还真是个思路。我原本在琢磨呢,AI技术已经这么成熟了吗。能根据关键词提取回答内容不稀奇,稀奇的是玩家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偏门,NPC还都能回答,给出的答案还都不一样!   “还不是那种简单的库里有N个答案,随机抽一个回答,而是根据和玩家前面的对话进行反馈。   “有点可怕了就是说……”   “是的,可怕,感受到了技术进步带来的头皮发麻。看到上面有人说真人扮演,我才算松了一口气吧,这倒是能说得通。”   “最可怕的是什么?就算NPC真的是AI,这也只是深蓝公司实力的冰山一角。你们看那些在副本、地图里探索的玩家的反应!他们说的最多的是什么,‘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可他们人呢,人都还在那些游戏舱里,深蓝大大方方地把镜头放在旁边拍,凑近了连里面的玩家样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是他们和玩家事先串通转移了地点。   “沈老板和兰总监,这两个称呼不适合他们,直接叫‘创世神’吧。”   “我是创世神——我干什么了——我花了五年时间开发了一个游戏。”   “笑死了。之前我觉得他俩对彼此是真爱,现在一看,原来人家真爱是游戏。”   “那还是不一样,真爱是对方,游戏最多算个孩子。”   “只有我还在想不渡和轻风什么时候能碰面吗?”   “哈哈哈我也在。摘月楼(不对,现在是北斗楼是吧)有个技能是锁定视野范围内的目标,直接瞬移到目标跟前。轻风用了这个一大早就到‘云宫’门口了,之后就是蹲在那儿把云当棉花摘,一边摘一边念叨不渡什么时候过来。”   “过来了过来了。真情侣就是这样的,一刻也离不了对方。”   “……”李洵、秦墨还不知道,外面有一群玩家那么惦念自己二人什么时候能碰面。   青衣剑客出现在“云宫”入口的时候,眼前已经有三名玩家。北斗楼弟子自不必说,剩下的还有升级为万蛊门弟子的“你说谁是小妖怪”,悬济宗弟子“华胥”……都是这两天经常凑在一起的人。   和自由度更高的地图探索不同,想下副本,总得先拉起一支队伍。为此,早在兰总监要众人选择的时候,他们就相互比过手势了。   “还差千里、江南岸,”看到李洵,“小妖怪”直接开口,“游戏给的提示应该都差不多,他们两个还没过来,有可能是碰到怪了。”   李洵意外:“怪?”   他一边拿疑问的口吻问“小妖怪”,一边顺手搂住了朝自己靠过来的秦墨。   秦墨笑了一声,手轻轻放在李洵胳膊上。李洵看他一眼,手臂下滑,改成简单的与男友十指相扣。   “那边,”有了之前在现实里的相处,“小妖怪”和“华胥”都算是对眼前两人的亲密互动免疫了,“你看,一直有光在闪。”   “无上刀门的技能光红色,”秦墨补充,“蜀门客是绿色,正好能对上。”   李洵定睛观察,发现果然是这样。   紧接着,他又意识到:和前面看云下场景时一样。当自己凝神的时间变长,云中的光彩也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没一会儿,“千里”和“江南岸”的身影直接出现在自己眼中。同时出现的,还有正在和他们打斗的两只鸟。   ——不对。   李洵在心中纠正。原来是一只有两个头的鸟,通体呈珍珠色,身体藏在云间,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偶尔冒出的两只爪子长得吓人,“千里”和“江南岸”光是被碰到,身上就要不断冒出“-2817”“-3812”的字样。   “还挺,”他说,“玄幻的。”   闲着也是闲着,四个人在云宫前面排排坐,一起看远方的两人和怪鸟打斗。   对“全息网游”的新奇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新形势下游戏进行方式的研究。   利用“轻功”飞在云上这事儿,他们虽然也觉得有意思,可说白了不过是看着不断降低的读条往前走路。现在不一样了,在被双头鸟攻击的同时,“千里”和江南岸”也在攻击对方。两人手上的兵器都被挥舞地虎虎生威,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模像样。   “简直像是专门练过。”   “华胥”点评。余下三人面面相觑——李洵和秦墨互相看,“小妖怪”发现没人理自己,嘴角抽抽,转头来看“华胥”。   视线对上,关注度有了,满意地接过对方的话:“但是千里之前练过刀吗?——看起来不像啊。”   “而且,”李洵补充,“就算他练过刀,江南岸也不可能练过暗器。”   是这个道理,后者的门槛还是太高了。   “应该还是有更简单的办法把技能用出来。”秦墨总结,“深蓝再怎么是科技公司,《登仙》也实打实是个游戏,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过于为难玩家。”   其他人听在耳中,一起点头。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毕竟这会儿众人仅仅是来体验游戏,而非真实探索。不多时,双头鸟惨鸣一声,从云端跌落。同时,一阵金光从它之前在的地方爆开。不用说,是打完怪之后的掉落。   捡了东西,“千里”和“江南岸”按照旁边的提示用了瞬移符,转眼就来到其他玩家身边。迎上众人好奇的眼光,不用他们多问,两人已经主动开口。   “两种方式。一个是直接托管给系统,咱们只用在一边敲键盘就可以,实际和怪打斗的是建模。另一种是按照提示做动作,有点像是健身环。”一边说,“千里”一边用自己的佩刀比划,“其他人看不到,但自己能看到空气里的虚影,只要把刀对上去就算是成功用出技能。”   旁边的“江南岸”点点头,“我这边也差不多。会看到一个机关放置、暗器投掷的范围,只要在那个圈儿里就算是成功了。”   最开始遇到怪鸟的时候,两个人的选择都是托管身体。但慢慢的,他们看着“自己”和怪鸟斗得精彩,心里便开始不满足。   再有,他们毕竟是头一次当高阶门派的弟子,对技能本身并不熟悉,用键盘时反倒更加手忙脚乱。   倒不如像是现在这样,“简直像是自己当了大侠。”   “千里”笑呵呵地作出评价。他这个年纪的人,童年回忆基本都是名家们的武侠作品,更是抗拒不了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份子的诱惑。虽然还没真正进入“云宫”,但人已经确定,待会儿一定要大展身手。   “江南岸”也在旁边“嘿嘿”了两声,“建议你们都试试,真挺有意思。”   论坛上,玩家们:“……我也觉得挺有意思。”   “啊啊啊,深蓝是个什么打算?直接卖游戏舱吗?感觉太贵了,买不起orz”   “有没有可能做成网吧的模式?一个小时百八十块。”   “还是得看成本吧?……本来想说那个舱一看就科技含量超高,贵得不行。但转念一想,人家一口气做了八十台。”   “重点是他们都用了什么黑科技,国家考不考虑出面合作一下?”   “能流传到市场上的话,可能这已经是合作过的结果了。”   聊着聊着,众人话题开始跑偏。   也不能怪他们。心动的事物摆在眼前,玩家们最先想到的自然是自己怎么参与。   可惜思绪转了一圈儿,都没琢磨出合适的办法。再看一眼“云宫”小队的进度,众玩家惊讶地发觉,他们似乎已经走到最后关卡了。   也是因为整个副本并不难,深蓝这次给玩家们分下去的角色等级又高,装备分也相当不错。他们清理一波小怪,干掉两个boss,就来到了最后的宝箱掉落环节。   玩家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直播经验,这会儿大致看了看箱子里的内容就开始介绍。和现有版本有的掉落物品差不多,钱、秘籍、装备、材料四件套。   “可惜带不走。”   “江南岸”遗憾。其他人听着,纷纷一起叹气。   “也不知道从这儿出去以后,咱们再进到全息模式里是什么时候。”   “华胥”跟着遗憾。这句话说出来,众人叹气的声音都更大了点儿。   “是不是能直接问?”李洵说,“沈老板,兰总监,你们在吗?” 第325章 网游(55)   答案和论坛玩家们猜测的有相似之处。接下来,深蓝科技会在全国各地经营很多专门的游戏舱站。费用还在设计,不过不会让玩家太过负担不起。   如果经济能力足够,直接购买游戏舱也可以。   再有,“想要进入《登仙》世界”,但不想长期负担游戏舱站开支的方案也被提供了出来。除了带来极高拟真度的从游戏舱外,深蓝科技另外还会提供一种全息头盔。这种全息头盔的价格会远远低于游戏舱,使用它来游戏并不会像进入游戏舱一样,给玩家带来全然细腻真实的虚拟世界知觉触感,仅仅是让人“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一切。   但这已经足够了。等到后续离开游戏舱、又在机器人“金管家”的带领下尝试过全息头盔以后,众人心头都有十分感叹。   之前听兰总监介绍“没有知觉触感”的时候,他们心中挺遗憾。可现在真感受过,又知道了全息头盔本身还会搭配一双手套,用来采集玩家在《登仙》里做过的那种动作行为。   像是被别人拍肩膀这种动作,他们是无从感受。但普通摸摸东西,依然可以体验到那仿若真实的质感。   想到前面在游戏里的短暂经历,李洵望着手中刚刚摘下头盔,心绪浮动。   他想了很多。从最简单的“要不要也买一个头盔回家”开始,到“如果经济条件允许的话,其实还是直接买游戏舱更加划算”;从“深蓝科技拿出来的两种产品会对整个行业带来颠覆性的影响”,到“不知道传统游戏还能再发展几年,全息游戏技术会在多长时间以后被其他公司攻破”。   纷纷乱乱的念头之间,李洵侧头,看了旁边的秦墨一眼。   这一眼,他看出了秦墨眸中闪烁的光彩。   他明亮的眼神、唇角的笑意,无一不说明了对方对今天所见一切的喜欢。   不只是秦墨。李洵同样笑了一下,想,应该不会有任何一个关注这场庆典的人忘记今天。都不用等到很多年以后,他现在就能断定,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所有人眼前缓缓铺开。   而他已经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秦墨,都会参与进来。   ……   ……   玩家们亲身体验过两种设备之后,深蓝公司还设计了一个问答环节。   直接把游戏庆典变成了技术发布会,这是哪个玩家被邀请来的时候都没有想过的发展。但能做到各服顶尖的人,本身就有自己的优势:更加敏锐的头脑、对行业趋势的判断……或者就算这些都没有,总得有丰厚的家资,才能一路充钱到排行榜前端吧?   这不得好好和自家产业透个底,让真正赚钱的人往下一个风口站?   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台上的老板和总监一一解答。   下方的人们还在思索,网上的玩家们却已经麻了。   这和他们之前所想不一样。或者说,和此前有过的任何一个玩家庆典都不一样。   但是、但是——   “心情好复杂。从游戏舱直播开始,我的鸡皮疙瘩就没有下去过。”   “之前不是有个老哥说咱们其实都是穿书文里的配角吗?接下来就要开始大全息时代!”   “这个技术光是用在游戏上绝对是浪费了!现场不就有大神问,说他家里是医疗行业的,想知道理论上游戏舱能不能用给植物人,为唤醒他们出一把力。再有,以这个版本的《登仙》的拟真度,如果有那种平时很忙但又想要游山玩水的人,是不是可以直接去一趟游戏舱站找代餐?”   “鸡皮疙瘩就没有下去过+1。没准再过几年这场发布会就要上课本了,到时候我就能给家里孩子说,我可是把整个现场从头看到尾。”   “现在整个一个期待又迷茫,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能在里面做些什么。”   “这么一说……我也。不过先定一个小目标吧,三十万的游戏舱买不起,五万的全息头盔还是可以努力一把的。实在不行,还能去游戏舱站啊!先自己试一试再说。”   “嘿,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预约,我有种预感,要是不能在第一波约上,后面的排队就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   众多玩家从深蓝公司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   和网上的热烈讨论不同,他们倒像是在前面的问答环节消耗掉所有力气,这会儿一个个都沉默地坐在深蓝安排的大巴上。   或者看窗外夜景,想想几年以后这一切会发生什么变化。或是拿着手机,看网络上的风声评价。或者只是纯粹闭目养神,整理自己一天下来繁复无比的思绪。   乍看起来,李洵和秦墨属于这其中的第三种。两个人嘴巴都抿着,在车上全程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有交叠在一起、始终落在两个座位之间的手在告诉他们,另一个人还在回应自己。   先是把自己的掌心覆盖在另一个人的手背上,而后一点点摩挲过对方指缝当中的每一寸。很突然地把自己的手指插入其中,紧密扣住,转而又被对方翻过来按下——   原先只是类似于“找了一个桌面解压小玩具”的操作,在两人的互动之下竟然慢慢真的显得有趣了起来,分走了李洵和秦墨的心神。   下车的时候,李洵朝下方瞄了一眼,唇角带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   我家的轻风大大,连手都比其他人容易留下痕迹。这会儿看去,他的手背已经完全红了,上面满满都是李洵揉出来、捏出来的印子。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只手在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把玩。   他心情不错。等下了车,感受着吹来的晚风,提议:“咱们再走走吧。”   秦墨看他一眼,点头。   李洵情绪更好了。他知道,秦墨肯定和自己也有同样的想法。   就这样,其他玩家陆陆续续往酒店走,李洵和秦墨却与他们相背而行,到了酒店外的街道上。   除夕近在眼前,已经有一些商店的老板选择回老家休息。不过这是个体户才有的待遇,各种连锁店依然亮着招牌。   前面在车上吹过暖风还不觉得,这会儿走得多了,李洵和秦墨又都开始觉得冷。   两人对视一眼,很一致地做出决定:钻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盒热腾腾的关东煮。   也不到外面了,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吃。丸子、海带等东西下肚,吃饱没吃饱再说,反正热度是又腾腾地冒了上来。   李洵专心地解决完一盒,抬头又见秦墨在看窗外。霓虹灯的光彩照着他的面孔,他的眼里也都是这样热闹的大城市景象。手上的印子淡了很多,只是还在……   李洵笑了一下,说:“我想试试进深蓝实习。”   秦墨一怔,转头看他。   他眸中依然残留着外间的光影,思绪里更是挂着“随着全息技术发展,未来将会……”的画面。思路却很清晰,等到李洵话音落下,他紧接着就说:“正好开学就大三了,咱们回去就翻翻深蓝的官网,看他们有没有对外发布招聘情况。不过,实习生应该不会上来就接触核心技术。”   李洵说:“但只要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肯定还是有机会的——我看,那位兰总监年龄也挺小?是不是和咱们差不了多少?”   秦墨笑了一下,说:“应该吧?”想到双方短暂的近距离接触,光从面容上看,似乎的确是这样。但当思绪转到那双眼睛的时候,秦墨忽然又有点不确定了。   总觉得对方看到了很多东西……这么一想,又记起了自己的手机壳。   秦墨把东西翻出来就放在桌上,语气轻松一点,慢慢从前面的感叹心情中脱离,“听那意思,竟然还真是他们准备的。”   李洵:“哼哼。”扪心自问,他还是很难相信一个塑料壳子能带来什么好运气。但是,自己拿着它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中奖,秦墨拿上之后中奖的就成了对方,这些都是事实。   以至于李洵脑洞大开了一把:“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呢。”   秦墨眼皮跳了一下:“不对劲?”   李洵说:“《登仙》里不也有一个BUFF吗,获得之后可以增加游戏里各种东西抽取的几率。你看,像不像是咱们这个?”   秦墨哭笑不得:“你不是想说,其实沈老板和兰总监是游戏里的人,跑到这里传道授业了吧?”   李洵眨眼:“我没说,这可是你说的。”   秦墨无语又无奈:“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李洵纠正:“我确实没说啊!所以,要是论想象力的话,还得你排在前面。”   他讲完这句,像是觉得很有道理一样开始点头,还拿十分惊奇地态度和秦墨讲话,说:“轻风大大,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有编剧创作方面的天分。”   秦墨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心情却更加轻飘飘了。他想,如果真的要去深蓝实习,眼下应该就是自己和李洵轻松度过的最后一个假期。又想,万一深蓝不对外招聘实习生,李洵和自己的打算就落空了。不过没关系,他们确实还挺优秀,应该不至于完全没有机会。   作为玩家,《登仙》的更新是会吸引他们。但更像夜晚明珠一样,在两人心头熠熠生辉的,却是今天深蓝科技展现出来的技术。   想要去学习、探索、加入——李洵推了一下眼前的空盒,说:“已经这么晚了,快点回去吧,明天咱们可还得回家呢。”   秦墨笑了一下,跟着站起来,两人又一起走入夜色当中。 第326章 网游(56)   当心头澎湃的思绪随着时间平静,李洵和秦墨就又是普通的大学男生了。   具体体现在:   “咱们下午回去会不会太晚了?”秦墨问李洵,“酒店房间本身就到中午,现在又特地加几个小时钟既……”   李洵的回答是咬上他的耳朵,让秦墨轻轻喘了口气,至少短时间内没办法多说什么。   “白天他们又不在家。”他说着话,身体抬起一点,仔细去看秦墨耳垂上的牙印。那么小一点地方,留下的痕迹自然也少。自己又记得分寸,入眼的便只有浅浅一点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部消失。   不过,眼下毕竟还不是它消失的时候。李洵对这小小痕迹带来的额外赠品非常满意,笑着说:“你又脸红了。”   秦墨:“……”   他抬眼来看李洵,说不上是瞪还是朝他笑。李洵决定理解成后者,顺道又低下头,用唇舌撬开秦墨压在他自己下唇上的牙关。   有时候,李洵觉得自己在美术方面也挺有天分。至少在调红颜料涂给秦墨这件事上,技艺超群。   秦墨最先还会因即将见到男朋友的父母而紧张。就算之前已经在网上聊过很多次,他也一直能感受到对面长辈对自己的善意。这趟跟着李洵一起回来,夫妇两个更是明确地表示了对他的欢迎。但是——   毕竟是头一次上门啊。   至少在早晨刚睡醒的那几分钟,以及中午吃饭的短暂时间里,他是在认认真真地构思自己和叔叔阿姨的第一句话要怎么说,在人家家里要有什么表现。   再往后,却又什么都没心思琢磨了。   咳,他承认,事情是从李洵开始的,往后却不能说是李洵一个人的责任。男朋友鲜活的身体摆在跟前,又都是年轻人。稍微动一点心思,吃两口男朋友,再在“这是在放松身体,给晚间活动积蓄力量”的说法里放下思量,专心品尝,那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这样,在其他玩家都已经离开酒店的几个小时之后,李洵、秦墨终于慢慢吞吞地从房间里出来。   下电梯的时候,秦墨一直在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围巾。李洵看在眼里,忍不住笑。   秦墨在镜面里看到了他的表情,人没动,视线却落了过来。李洵眨眼,不笑了,改成同样一本正经地整理围巾。   这还是他和秦墨一起买的呢!相同的款式,被戴在关系密切的两人身上。就算别人第一眼看不出来,他们却能在望着镜面当中自己的时候忍不住笑,想:真是的,一看就知道和秦墨——和李洵——是一对嘛。   笑过了,视线稍微偏转一下,露出另一个人的目光。   于是,原本已经收敛下来的笑意重新跃动在眉梢。一直到电梯落到一层、金属门在两人面前打开了,才终于有平复的架势。   李洵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拉着秦墨。秦墨那边也差不多,行李加上男朋友。   一起打车、上路。   坐在后座上,李洵捏一捏秦墨掌心,说:“还紧张?”   秦墨说:“还好。”   李洵看他,发现这会儿秦墨的表情是真的“还好”。大约是车内光线毕竟昏暗的缘故,他瞳仁的颜色要比平常看着稍微深一些。看自己看他,眼睛就微微弯起来。   很轻松的样子,李洵看了也觉得喜欢。只是嘴上还要调侃,说:“嗯,看来我之前的努力很有成效。”   秦墨竟然慢悠悠地点头。   李洵看着他的表情,心跳漏了一拍。   他是真的喜欢秦墨。青年心想,这没什么好否认的。早在只是“走马轻风”的时候,秦墨就是和他最默契、最能玩到一起的朋友。后来在现实里认识了,又发展出现在这么一重关系。每次看到秦墨,心情都有一种柔软而轻飘飘的感觉。   栽进去了。李洵很乐观地和自己玩笑。挺好,反正他知道坑里还有一个人。秦墨看他的时候,视线里的感情一点儿都不比他少。   “对。”当下,他和李洵说,“虽然不可能,但我刚才想了一下,如果叔叔阿姨真见面以后对我有点失望,我就……”   李洵先被他那句“不可能”逗笑,觉得不愧是自己男朋友,竟然自信成这样。   听到后面,才问:“你就什么?”   “把你拐走。”秦墨说,“以后就归我了。”   “……”   李洵得很努力地控制,才不让自己肩膀的抖动太明显。   之前他一直觉得秦墨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夸张。现在知道了,真正放松的时候就是这样。像是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细胞都在高兴,拼尽全力想要展现出来。就可惜两人这会儿是在出租车上,半米之外就有一个无辜的司机。否则的话,他肯定得做点什么来抒发一下心情。   也没关系。他在掏出心里的小账本,把秦墨的发言郑重其事地写上去,眼里和语气中还是笑,说出的正是自己之前所想:“轻风大大,你真是……自信过头了。”   秦墨轻飘飘地看他。没说话,但李洵能看懂他的意思。   秦墨在告诉他:对啊,就是这样,难道你觉得我做不到吗?   “可以。”他又对秦墨眨眼睛,“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不过现在嘛,还是秦墨跟着他一起回家。   李洵其实也知道,像自己的家境,父母能那么宽容,实在挺不容易。   这说明父母爱他。相应的,秦墨也是真心地尊重关心他的父母。之前精挑细选出的礼物,全都是往自家爸妈心上送的。李父、李母看在眼里,倒不是在意那些东西价值如何,只是秦墨这份用心,他们感受得十分明白。   原本也都是好相处的人,这会儿气氛更和睦了。四个人聊着天,话题慢慢就转到两个青年昨天刚刚参加过的发布会——不对,玩家庆典上。   这一整个白天,李洵和秦墨都没太继续关注《登仙》和深蓝科技有关的消息。知道动静肯定闹得挺大,但连平常从来没管过李洵业余爱好的李家父母都知道了,还特地问起儿子、儿子男朋友昨天是不是正在现场,还是让两个青年有点惊讶。   “是挺神奇的。”李洵和秦墨说起在游戏舱里的感受,“就像是真到了那么一个世界一样。”   李父、李母听着这话,对视一眼,又问起两个孩子以后的看法计划。   是和现在一样,课余时间做一做游戏主播积累人气,还是更进一步……   “嗯,”李洵很坦然地回答,“我们商量好了,找机会去那边实习。虽然不清楚深蓝究竟开发了什么样的技术,但我们俩的专业应该有用。实在不行,就从原本的《登仙》pc端项目组开始曲线救国呗。”   李父、李母明显对这个回答十分高兴,应了个“好”字,又笑着和秦墨说:“我们原本都做好这个儿子毕业以后直接留在黎城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他又能回来。”   自己回来不说,还又附带了一个。   秦墨抿着嘴笑一下,心中更浮出轻松。   男朋友家的气氛实在和自己家相差很大。   而他很喜欢这份不同。   等到晚饭后,几人又坐在沙发旁边聊了会儿天。等到九点多钟,李父、李母的表情中透出疲态。   这个点,自然不是真的要睡觉了。但不管是父母还是自己,都得有点单独相处的空间。   李洵从小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很懂父母的暗示,当即就带着秦墨回房休息。   “床没有黎城那边家里的大。”他说,“没关系。这几年先凑合一下,等毕业了、咱们有自己的房子,在里面买个足够大的。”   秦墨乜斜他。李洵看在眼里,心中微动,又低头吻他。   白天消耗的精力足够多,这会儿就只是纯粹表现亲昵的唇瓣摩挲——最开始的时候,李洵是真的这么想。直到秦墨落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微微用力,将人拖了下来,翻身压在床铺上。   他就坐在李洵身上。北方城市室内都有暖气,厚重的毛呢外套早在进门的时候就被脱掉了,这会儿秦墨只穿了一件高领毛衣。米色的,衬得他皮肤更白。   李洵一抬手,就能摸到秦墨的腰。   他慢吞吞地摸着,看秦墨一点点俯下身,又来吻他。   李洵好笑。一个亲吻而已,为什么还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过,和男朋友贴贴这种事,他肯定也不会拒绝。   两人在床上腻歪了好一会儿,李洵终于再揉揉秦墨,问他,“去洗澡?”   秦墨看他,李洵笑了一下:“你在想什么啊,这不是要睡觉了吗?”   秦墨轻轻咳了一声:“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李洵思绪飘得更远,感受着掌心发烫的皮肤,问:“什么?”   “叔叔阿姨对咱们去深蓝的事情好像挺赞同的?是不是他们得到了什么消息?”   李洵看他。   秦墨分析:“那些讨论说得没错,这种划时代的技术单纯用在游戏上面太浪费了。十有八九,已经在军工方面有很多成就。”   李洵:“嗯……”有点漫不经心地听着。   秦墨又说了两句,但李洵始终不像是很有兴致的样子,他的话音最终慢慢停了下去。   秦墨叹气:“好吧,我这么暗示叔叔阿姨知道内部消息,好像是不太合适。”   李洵听着,微顿,把手从秦墨衣服下面拿出来。   “倒不是因为这个。”他说,“就是——”   秦墨问:“什么?”   “之前那么叫就算了。”李峋说,“现在都进了我们家的门,怎么还叫叔叔阿姨?快点改口,叫爸爸妈妈。” 第327章 网游(57)   秦墨面皮微微抽动,还是没忍住,问:“什么叫‘进了你们家门’?”   李洵理所当然,“你啊。三个小时之前,你一脚迈了进来。”   说话的时候,他还用手指比划:就是这样子,两条腿一前一后——成功!把声称要拐走他的轻风大大拐回来了!   秦墨:“……扑哧。”   他本来就趴在李洵身上,这会儿更是在他肩膀上笑个不停。李洵“啧”了声,抬手去捏秦墨的下巴。见秦墨乖乖给他捏,脸上还笑吟吟的,他原本的“指责”就被叹出口中,又搂着人亲了一会儿,才真起来洗澡。   说是马上到除夕,可距离除夕还有四五天呢。   得好好琢磨一下,这几天带秦墨去哪里、怎么玩。   秦墨对此也很欣然。再回床上,就和李洵凑在一起钻研后面的观光地点。   看他十分热衷,李洵还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说少去点地方得了,多留点时间《登仙》。”   秦墨说:“这不是在你家吗。天天玩游戏,叔叔阿姨看到了多不好。”   李洵瞄他,眼神意思是:“刚刚不是都说过了,这会儿怎么不换称呼?”   秦墨被他看得又笑,手支着脑袋,一张好看的面孔距离李洵那么近,眼里都是对李洵的感情,难怪是让李洵越看越喜欢。   “换称呼这种事,”他说,“得让叔叔阿姨提。”   李洵轻轻“哼”了声,像是对这个说法不满意。   “你可以要求我换一换对你的称呼。”秦墨又说。   李洵眼神晃了晃,还真开始思索了。   虽然已经和秦墨在一起这么久,但两人还真不算特别腻歪——手正在一下一下抚摸男朋友背脊的某个人这么想——专属昵称是没有的,开玩笑时叫的“轻风大大”和“不渡大佬”明显不算,其他玩家不也是这么叫他俩?   往前一点,暑假刚结束时还经常出现在他们嘴边的“李神”和“秦队长”同样不算。比赛走到终点,队伍已经解散。“秦队长”三个字再从嘴巴里冒出来未免没意思,李洵慢慢不这么叫了,倒是秦墨那边偶尔还要冒一句“李神”出来。   更多时候,两人在对方口中的称呼还是名字,或者简单的“你”“我”。   眼下要换,肯定不能只有秦墨改口。李洵的思路转了一圈儿,直接转到自己以后要怎么称呼男朋友。   秦墨……“墨墨?”   秦墨:“……”   他默默在李洵怀里打了个哆嗦。   李洵感觉到了,咳了声,难得有点挂不住面子。   连揉秦墨的动作都停顿一下。只是没停多久,又换做一次力道比之前还要大很多的捏戏。肯定又给秦墨留印子了,李洵对此十分确定。更确定的是秦墨很喜欢他的动作,反正也不会痛,他不揉的时间一长,男朋友还要自己在他怀里磨蹭。   “那轻风大大给我个建议呗。”李洵说。话音落下才意识到,得,那个称呼又冒出来了。   李洵略有无奈,再看秦墨,发现男朋友眼里又有点笑意。   他问李洵:“什么时候要改口?”   李洵眨眼,“现在——不是,”忽然福至心灵,“结婚的时候?”   秦墨脸上又露出那种慢悠悠的笑,手指伸出来挠李洵下巴。李洵刚刚觉得痒,他又凑来亲了李洵一下。   这下子,李洵才冒出来的思绪又被打断了。他听到秦墨轻轻的笑声,对方的指尖顺着他的下颚线条一路摸索,最终到了他肩头。   李洵喉结滚动。的确是白天亲近得太多,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也没生出很多其他心思。有的只是柔软和亲近,还有一点挺难得,但也时不时会因男朋友的言行冒出的羞赧。   他问秦墨:“你……是在和我求婚吗?”   秦墨一下子又笑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现在是不是太早了?”   “是有点。”李洵抿了抿嘴巴,胸腔跃动的器官“扑通扑通”的。   他又感觉到了秦墨的手指。从自己肩膀抬起来,再去捏他的耳朵。   和稍微捏一把就红得明显的秦墨不同,想从李洵身上抓到一点难为情的痕迹可太难了。在秦墨印象里,大约只有他们刚刚在一起的那两天有过。   这会儿再度出现,他半是新奇半是喜欢,险些连自己本来想说的话都忘掉。还是李洵把他的指头捉住了,连带整只手一起拿到唇边,又轻又亲昵地亲他手指。   秦墨的脸颊这才一下子红了。再往下面看,脖子、胸膛都是一样的。倒是李洵,看完男朋友的反应,他从自己的那份不好意思里抽出身来,小声说:“但是你想和我结婚,是吧?”   秦墨的身体颤了一下。有短短的瞬间,李洵觉得自己是问不到答案了。可出乎意料,秦墨虽然脸颊更红,却还是和他说:“对,想。”   停了停,也不说话,就拿眼睛来看李洵。   李洵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喜欢他才好。心脏又快速跳了数下,才拿一样低低的声音说:“我也想,我们——”   秦墨笑了:“毕业以后?”   李洵不再拿男朋友手指望梅止渴了,直接去吻对方的唇。这么勾勾缠缠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心思讲话。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李洵说。   秦墨:“嗯……其实我也有。”   李洵:“如果以后咱们真的寒暑假都到深海实习,找房子的事情其实可以早点提上来。否则到时候一直住在家里,万一让爸妈碰到了,咳。”   这绝对不是他杞人忧天。以两人在黎城家里的黏糊劲儿,一天两天还能坚持,时间一长,秦墨在他家待习惯了、稍稍松懈……   为了他和秦墨的生活水平,也为了爸妈的生活水平,到时候还是搬出去比较好。   他心头计划,同时也听秦墨讲话:“要不然咱们明天转上半天故宫,下午还是回酒店?”   李洵:“不过要是一年只住两三个月,其实租房也行。租金预算高一点,应该能找到短租。实在不行,找找那种能长期签合同的民宿。”   秦墨:“……”   秦墨对男朋友的想法没有意见:“好。”   李洵戳戳他。   秦墨痒了,又开始在他怀里抖。   李洵:“行啊。反正以后每年都要来两次,也不用一口气把所有地方转完。”   秦墨看看他,又笑了。   ……   ……   从通讯软件里发的内容来看,两个年轻人还真算精力不错。   今天深度游故宫,明天在颐和园晃悠一整天。   在这所有人都放假的时候,走哪里都是人山人海。两个青年也不在意,顶着零下的寒风,照样能笑呵呵地在游客堆里吃雪糕,还把自拍发出来。   也不光是发在他们的生活圈子。近段时间一直没怎么直播,但总得给关注者一个“主播还活着”的信号。发了两天照片以后,李洵和秦墨一合计,干脆投稿了联合制作的vlog。   弹幕:“……我以为自己接下来就要看到全息版本的《登仙》了,没想到不渡和轻风这是要转型当恋爱博主。”   “之前直播的时候是不是提过?京市是不渡老家,所以轻风真的参加完活动就去见家长了?”   “感情上很想把两个人抓回来录游戏,理智又告诉我见家长是大事儿……”   “虽然是cp粉,但当初开始嗑的时候真是完全没想到,这么邪门的相杀cp竟然还有奔现he的一天。”   “嗯?为什么说邪门?”   “我感觉他们很相爱啊,怎么还有相杀?”   “枯了,新入坑的已经不知道了吗?我们不渡轻风cp就是南都比武台起家的,那会儿人人都在说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能别相互杀了,也有人(比如我)偷偷嗑一口赢家会把输家怎么怎么样。谁能想到啊,后面两个人还真成朋友了。谁又能想到啊,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从大婚官宣到现在,两个人是也还会上比武台。可关系不一样了,就算台上的“江不渡”和“走马轻风“打得再怎么热烈,落在围观人群里依然只是两个人的情趣而已。   唯一的好处是当年嗑的输赢奖惩梗还真流传了下来,也被正主盖了章:洗碗,以及做手指操。   真是别具一格的嗑cp体验。 第328章 网游(58)   被嗑cp的两个人,这会儿又在收拾行李。   明天就是除夕了。和秦墨预想中“与男友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包饺子”的画面不一样,李洵竟然告诉他,要他看看这两天出门要带什么换洗衣服。   “其他东西我都归置得差不多。”李洵说,“大概也就几天时间,东西不用全拿上——或者要不然,咱们今天去买新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眼睛微微亮了。秦墨看在眼里,原先的疑问被他压下去些,改成:“不用,我衣服也够穿。”   “那行。”李洵略有遗憾,但还是答应。   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秦墨略有无语,说:“你平时给我买的衣服还不够多吗?”   “平时?”李洵疑问。他哪有给秦墨买衣服?就算是两个人一起逛商场的时候,秦墨付钱也比他要眼疾手快多了。   不过,这么一说……   李洵记起什么。   在他们位于黎城的家里,那些整整齐齐垒在储物间货架上的快递袋。   他喉咙有点干,看向秦墨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好啊你!轻风大大!竟然能这么云淡风轻地把这种事说出来。   李洵想,对于这样的秦墨,自己可真是太喜欢了。   两人又凑到一起亲昵了片刻,秦墨被亲得很舒服,险些忘记去问自己之前的问题。   但余光扫到不远处的箱子,他还是开口:“怎么想着在外面过年?”   “唔。”李洵漫不经心地揉一揉男朋友,“每年都这样。虽然一直都说过年的时候其他人别来上门拜访,但硬要来的那些就是不听啊。欢迎人家,事情说不清了。不欢迎人家,真把他们带着的东西放门口了更难看。   “早几年是有回我奶奶、姥姥家,但后来奶奶姥姥也被缠上了。给老太太老爷子下套呢,真拿了东西不得帮忙办事儿?   “最后就决定我们自己走。爸妈不太方便出省出市,但附近还是能去的。今年是温泉,去年是一个普通休闲酒店。”   秦墨听在耳中,略略抽气,“这么不容易。”   “也还行吧。”李洵并不是要和男朋友诉苦,“他们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能放松一下,不和人打交道挺好。没准到了地方,咱们三天五天都见不到爸妈。”   秦墨趴在他肩膀上,还是有点抽气,但声音里更多是笑:“除夕也不一起过?”   “那还是得一起守岁。”   “吃温泉那边的东西?”   “嗯,说是有年夜饭可以定。”   秦墨:“我还琢磨呢,这两天是不是得突击一下。”   李洵:“什么?”   秦墨:“包饺子啊。搞个十菜两汤有点难度,但这种简单的总可以吧?要不是咱们现在在你家,其实都可以做个直播。”   李洵思索。   秦墨就见他把自己的手捧起来,还是像之前那样揉揉手背捏捏指头,玩儿得不亦乐乎。   原本想着男朋友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但看到这儿——   秦墨的肩膀松了下来。   他客观评判,自己的手应该挺好看。   难怪男朋友这么喜欢。   “我觉得可行。”揉揉捏捏了一通,李洵终于想起来这个,“温泉那边肯定没有电竞酒店的条件,咱们接下来是没法《登仙》了,总得找点事情做吧?抽个日子,咱们两个人包。”   秦墨一怔,看他片刻,笑了出来:“好。”   两人边商量边收拾,最后把要带去山庄的东西整理出一个行李箱。   从衣服到其他生活用品,所有属于他们的物件全都混在一起。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他们自己将箱子打开,都不一定能准确分辨哪一样属于谁。   但在李洵和秦墨看来,原本也不必特地分辨。   转眼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四口人开车出发。   两个青年都学了驾照,不过驾车还是由李父上手。儿子、儿子的男朋友难得回来一次,都没熟悉过他的车,万一不小心磕了碰了怎么办?   就算保险可以报销,那不是明年保费还要增长嘛。   李父思索得很周全,秦墨倒是又一次意外。他已经知道男朋友的爸妈和一般人印象里不太一样,开明宽容都不说了,平时生活里也非常照顾他。第一次上门拜访,餐桌上就全都是他喜欢的菜。后来略有调整,那也是在他原本口味里增加了新的觉得不错的吃食。   不过,对两人“该花花,该省省”的生活方式,他是真的没太想到。   李洵原本正在系安全带。一通忙活完,就转头就发现男朋友在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自家爸妈。   他眨眼。父母就在前面,不好像平时那样和男朋友亲近。但挠挠手心,和秦墨说两句话还是行的。   李洵:“想什么呢?”   秦墨:“嗯……”   他没说话,而是拿出手机打字。   一行内容打完,手机被放在李洵眼前。垂眼去看,上面的内容是:“叔叔阿姨人真好,幸好我和你在一起了^ ^”   李洵:“……?”   他抬头看秦墨,视线幽幽。   也拿过秦墨的手机,“合着我是附带的。”   输入到一半,旁边秦墨就开始笑。还是因为长辈在前,他笑得比平时矜持很多。眼睛和嘴巴都弯弯的,和男朋友说:“没,你最重要。   “叔叔阿姨对我好是因为爱屋及乌,我觉得叔叔阿姨特别好也一样。   “不渡大佬对我们来说都是最重要^ ^”   李洵:“……”   这些事情,不用秦墨特地强调一遍他也知道。   但“知道”和 “看到”,还是显得不太一样。尤其男朋友这会儿的眼神、表情实在有点真挚过了头,就像——   秦墨的手机又被他拿回去,打了几个字又转回来。   李洵垂眼,看上面写:“我要预约一下。去了山庄以后什么时候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和不渡大佬单独相处了?^ ^”   像是用这个表情上瘾。   李洵回复:“对。”   秦墨眼神晃了晃,还是笑。李洵却能看出来,这时候的笑意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靠回原本的位置,像是闭目养神。   如果不是侧颊、脖颈又泛起了细微的红,李洵说不定会相信他。   ……   ……   一家人早晨出发,到酒店是在十点出头。   和李洵想的一样,父母和他们分住不同的房间不说,双方的距离也不算近,直接属于两个园区。   李洵还想劝劝,说自己的收入完全摆在明面上,他给父母订山庄里的带单独温泉小别墅很正常。可惜不等把话讲出口,李父、李母就笑了,说:“这儿又没人认识我们,我们正好和其他人聊聊天、交交朋友。”   也对。李洵恍然,知道对于自己和秦墨来说最重要的是“二人世界”没错。但对于爸妈来说,身边稍微热闹一点才更让他们放松。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临分开时,还是约好晚上见面,一起看春晚。   等到父母离开,留给李洵、秦墨的是一个二层小楼。和前面说的一样,后面自带一个温泉池子。   屋子里像模像样地摆着一个药柜,里面很多养生药草,旁边还有说明,告诉住客要怎么搭配才能让他们强身健体。   李洵把单子摆在眼前研究。他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但来都来了,给接下来的活动增加一点仪式感也没错。   正琢磨着,旁边主动去开箱子、整理行李的秦墨又过来了。不单单是一个人,他手上还拿着东西。   李洵定睛一看,喉咙有点冒烟:“你——”   你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收拾好的吗?什么时候偷偷往里面塞了新东西?   他惊讶,但也高兴。笑着看秦墨,想知道男朋友能玩出什么花样。   男朋友也真没让他失望。人盘腿坐在他前面,煞有介事,问他:“不渡大佬,你掉的快递是这个摇一摇就有铃铛声音的,还是这个没有铃铛,但是布料一直在‘沙沙’地响的?”   李洵听着,目光在两样快递上都转了转,忍不住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昨天你说要买衣服,就突发奇想了一下。”秦墨说,“当日达,邮费都加倍了,好在能赶上。”   李洵脑子转了一下,“哦,就是昨天整理东西的时候你说要出门扔下垃圾,结果就?”   秦墨:“嗯哼。”   李洵笑了。他摸一摸两个袋子,说是衣服,但无论左右都不显得厚重,明显里面都只有就轻轻薄薄的几片布料。   “我掉的是。”他抬眼看眼前的“河神”,伸手捏一捏对方的袖子,“这个毛衣。”   “哇哦。”秦墨霎时间就懂了他的梗,好笑地回答:“好吧。为了奖励诚实的不渡大佬,三个衣服都归你了。”   李洵满意,眼里带笑。   他看秦墨很干脆地把毛衣脱下来,递给……递给自己?   李洵不明所以,秦墨无辜眨眼:“不是你说要这个的吗?”   青年满头问号。很快,又意识到——   他似笑非笑:“我穿?”   秦墨说:“我都穿了那么多次,你也试试嘛。”   李洵还是似笑非笑。   秦墨:“满足一下我的过年愿望。”一顿,“或者咱们一人一次?”   李洵答应了,把毛衣套给自己:“嗯,一次。”   秦墨:“……”   秦墨:“……不渡大佬,坏。走马轻风,好。” 第329章 网游(完)   玩笑归玩笑,诚意归诚意。   李洵最后选了第二个包裹。拆开看,里面的东西和他想的差不多。轻轻薄薄的布料,挂在身上和没有差不多。   他穿上的过程中,秦墨就在一边笑。李洵没有理会,一直到包裹里没其他东西了,这才转身又看秦墨。   秦墨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原本以为是逗趣的画面,没想到入眼是这种效果。   他之前就知道李洵肩膀比自己宽上一号,现在看,这宽一号的效果被那些小块布头突显更多。   他能清清楚楚用视线勾勒出男朋友的肌肉线条。不是夸张的大块,但非常漂亮而饱满,一看就是精心练就的结果。   “……”喉咙发干,青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李洵好笑地看着他,在他面前坐下来——秦墨没控制住,眼神朝一旁偏移很多,反应过来了才又看他。   见人把另一个快递拎起来,一下子就地拿到自己眼下,说:“轻风大大,该你了。”   秦墨:“嗯……”   “别跑。”李洵说,“我要看着你穿。”   秦墨喉咙更干,有一瞬间,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买了这两个包裹来。   ……   ……   和李父李母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吃点东西,春晚正好开播。   也是因为两边毕竟在同一个山庄里。否则李洵、秦墨都七点出头了才出门,十有八九要迟到。   到了四方,工作人员已经把各种菜肴都送了上来。只有四个人吃,份量不算很多。但秦墨大略看了一眼,知道又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他心中又有动容,看了旁边的李洵一眼,李洵鼓励地推了推他。   秦墨就到了李父、李母面前,把自己准备好的另一份礼物拿出来。   上门拜见的时候他已经带了东西。但见面是见面,过年是过年。   再说,他这段时间得到了那么多照料,总想着给点回馈。   “我都劝不住他。”李洵笑着说,“还和他说呢,你这么突然地拿东西,爸妈要是没有准备,岂不是太亏待你了?结果他说——”   秦墨眼皮跳了一下,实在没想到男朋友会把这话当场讲出来。   “他已经拿到礼物了。”李洵说。   讲话的时候,还往自己身上指了一下,“礼物”背后的意思不言自明。   李父李母原先还在因秦墨的举动惊讶,看到这一幕,登时哭笑不得了起来。   气氛升腾不少。两个长辈想了想,倒是没再推脱。   过年不收其他人的礼物是真的。但秦墨现在也算是半个“自家人”了,没必要那么生分。   但真把自家儿子当成新年礼物送出去还是不行。真开了这个头,以后岂不是年年都能拿一样的话来敷衍人家吗?这种不厚道的事情,夫妇两个做不出来。   但是,也真是没有合适的东西。   想了想,李母说:“还是等回去吧,叔叔阿姨给你补上。”   秦墨笑了,没拒绝。有来有往才是经营关系的正确方式,这会儿就大大方方地回答:“好,那我先提前谢谢叔叔阿姨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后面吃东西的时候,李父、李母用公筷给秦墨夹了好几次菜。   气氛和和睦睦。菜吃得差不多了,又分别打电话给李洵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和老人们道“过年好”。   一通热闹完,秦墨脸上一直带笑。李洵却看了他一眼,在父母没留意的时候低声问:“给你家也打一个?”   秦墨一顿。   李洵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介意他们……但现在是过年,还是有点不一样。   “当然,再怎么不一样也是以你的心情为重。真的不愿意的话,咱们就不打。”   秦墨听着,眼睛闭上片刻,慢慢吐出一口气。   “打吧。”他说。停顿一下,又道:“谢谢你。”   李洵笑了,伸手揉一揉男朋友的头发。   李父、李母回头的时候,恰好看到这样一幕。   见到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纯粹亲昵,他们两人也微微笑了。   ……   ……   年后,时间进度像是一下子被拉快。   各大城市中,游戏舱站像深蓝公司预告的一样陆续开张。光是京市,就有足足三家。   但还是供不应求。   八十块一个小时。算价钱,肯定比一般的网咖贵很多。但游戏舱站和这些已经完全不在一个赛道上,它真正的竞争对象,其实是密室逃脱、露营活动。   两边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讲究环境真实,而这正好又是《登仙》全息版的卖点。   接下来一段时间,各种在《登仙》世界里整活儿的视频频频出现在各大平台。深蓝的法务一直盯着,及时提醒视频录制者做好剧本声明。游戏内部也有一定审核,一些内容最开始就不会流到外面,甚至在游戏内部也会被直接禁止封号。   如此一通操作,最开始还有人喊深蓝公司太严格、玩不起,但后面的各种正面报道证明了沈、兰两人决断的正确性,慢慢的,也有官媒来进行报道。   李洵和秦墨也做了几次直播。深蓝公司给了玩家们两种选择,他们可以直接把pc端游的账号信息拷贝到全息端,也可以创建新账号。但是无论选择哪一种,全息端的内容和pc端都不会实时同步,只会在每天凌晨的服务器维护时进行统一。另外,双方玩家也不会在游戏里碰面,全息端的人在游戏里只能碰到全息端玩家。   对此,众多玩家里是有遗憾的声音,更多却是保持理解。   “能同步数据就不错了,还想着人也一起,怎么可能。”   “在pc端喊上一声,直接就有一大群人去全息端围殴大佬?想得美。”   “呃,也不用直接想到围殴吧……”   “这么一来,全息端的玩家岂不是很无聊?”   “游戏地图那么大,对外开放的游戏舱数量又少。就算时时刻刻都是满人,游戏里也是走上一两天都见不到人,这还叫‘江湖’吗?”   “怎么可能无聊。pc端做不了太复杂的NPC交互,但全息端可以啊!”   这一点,前面玩家庆典的时候众多看直播的人已经深有体会。现在多了一群专门做《登仙》探秘的主播,他们的感觉自然更加鲜明。   李洵和秦墨也在被NPC智能程度惊讶到的人群里。他们之前选择了副本探索,更多是体验了全息端里的各种神奇技能。后来是有在上网的时候刷到一些评价,但看评价的感觉和自己体验的感觉完全不同。   两人的第一反应和庆典时的线上观众差不多,都觉得NPC难道是由真人扮演。即便是后来深蓝公司出了专门声明,疑心也没有完全消散。   而再往后一点,“深蓝”两个字又出现在科技版面,说他们和某实验室就人工智能研究签订了合作协议……   两个青年:“……”   好像应该相信了。   但还是很难想象啊!   他们这会儿已经回到黎城,再度过起“聚少离多”的生活。   一周七天,竟然只有四个晚上他们能住在一起!——什么,你说三比四少,这不能算“聚少离多”?   不是这个道理。白天两人都有课要上,下了课也不是能直接走。各种作业、小组任务层出不穷地冒出来,两人在外面已经是很有名气的大神主播了,却都没有放下学业的打算。这么一来,自然必须得在外面花费时间。   说是一礼拜能同住四天,但这四天里也经常会有一个人零点前后到家,另一个人已经睡着了的情况。每到这会儿,刚进门的人都会轻手轻脚地洗漱、把自己弄暖和一点再上床,不要让赶路时的料峭寒意将身边的人冰到。   无论怎么样,能搂着一个人同睡还是很舒服的。   日子一天天过。学期中旬,深蓝的暑假实习生招聘来了。   条件和李洵、秦墨想的一样,非常严格,严格到近乎有些苛刻。   但是,正是这么一份可以刷下绝大多数人的招聘要求,两人细细数完,却发现他们基本都符合。   秦墨问李洵:“你觉得,这是不是‘护身符’在保佑咱俩?”   他口中的“护身符”,正是说之前从深蓝公司拿到的手机壳。这都过去半年了,东西依然和新的一样。   日常生活中还是有很多零碎的中奖,而在秦墨把东西又套给李洵之后,中奖运气跟着转移到他身上。   不往玄学方向考虑已经不可能了,但真说两人多倚仗手机壳,那也是不可能的。对他们而言,这毕竟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调剂。   “就算是吧。”李洵说,“那也是因为咱们其他方面做得不错。”   秦墨听着这话,唇角的弧度又抬高了一些,“七月开始实习啊,也不知道到时候咱们能学到什么……”   李洵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秦墨笑了:“对,到时候就知道。”   不过,有一件事,他现在就知道。   ——无论学了什么、走了多远,身边这个人,都会一直和他并肩。 第330章 番外七   任舒出狱的时候,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冬季。   寒风吹在身上,青年轻轻哆嗦一下,上了家里派来的车。   司机是个熟悉面孔,平时经常在他父亲身边做事。见到任舒时明显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说:“小任先生,任先生让我来接您。”   任舒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很快转过目光,去看窗外那座建筑。   半年了……   确切地说,他并没有在监狱里待这么长时间。前几个月都是在看守所度过的,后来判决下来了,才被转移到这里。   每天早起、吃饭、劳作……这种环境中,别人不免会问他为什么会进来。最开始那会儿,任舒心里存着高傲,总觉得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出于好心,最多最多是考虑不周,加上李洵实在太心狠,这才沦落到和其他囚犯一样的境地。   所以他根本不想理会他们,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弄脏了自己。其他人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数,冷笑一声便离开。   不算结仇。国内监狱的纪律摆在那里,也没人会因为这样的小冲突来为难任舒。可他没碰到摆在明面上的暴力,不代表后面的日子好过。   除了狱警,没有一个人会和他讲话。休息时间的说笑声永远与他无关,就算是他慢慢觉得寂寞、想要放下架子与他们沟通的时候也不会有人理会。再努力释放善意,得到的都是空白。   明明身边都是人,任舒却要被无边无际的孤独逼疯。到后面,他最渴望的事情成了上课。   就算是会搭理他的狱警,平时也不会随便和他聊天。上课的时候却不同,他提出问题了,对方总需要回答。   说话、说话。   转过目光,任舒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与司机开口。   他问:“这段时间,家里还好吗?”   司机一愣,没想到能听到背后青年的声音。   这对他来说不算是好消息。原本打算把人送到地方就尽快离开的,可现在……   心里抱怨着,人还是出声了,和任舒说:“还好。和之前一样,就是忙。”   任舒抿了抿嘴巴,思索片刻,又说:“幸好我在过年之前出来了。”   司机想,这算是好事吗?任先生和任太太愁得不行,这才让我把你送到另一套房子里。还千叮万嘱地说千万别让你过年的时候跑回家。到时候处处都是人,人人都知道你之前坐过牢的事,真说起来了让他们怎么接话。   依照司机的看法,哪怕是把任舒入狱的罪名换一换呢,任先生可能都没那么不想见这个儿子。谁不知道两个做假账进去了的会计,出来以后人家不也是好好过日子吗。   问题还是出任舒做过的事上。说是要给姐姐报仇,其实连人都没找对。用的还是在群里造谣这种方式,一连上了那么多热搜,他拉下脸去找人说情却没有一点用处……   丢人。现在,任舒父亲想到儿子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两个字。之前任舒在狱中,他花了好大精力才勉强不被那些风言风语影响。而现在,任舒又出现……怎么偏偏是年前呢?   “爸妈肯定很想我。”   任舒说。   司机听着,更想叹气了。   车上气氛堪称诡异,尤其是在进入市区之后。   最开始,任舒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畅想回到家里以后的幸福生活。   虽然他的学籍已经没了,以后走什么路都未可知,但至少眼下能够放松。   过了会儿,任舒却开始察觉不对。   他是进监狱半年,不是半个世纪。街道上的装饰是有变化,各种布局却还和之前一样。任舒非常确定,眼下并不是往家里去的方向。   任舒微微心慌,叫:“伍叔?”   司机眼皮跳了一下,手上还是四平八稳地开车。   “小任先生?”   “这是要去哪里?”任舒问,“爸爸妈妈换地方住了吗?”   以他们家的财力,倒是真有不少房子可以随便挑着住。要是爸妈觉得之前的屋子不顺眼了,想要换个地方待,任舒会觉得很正常。   可司机听到这话,脸上明显显露出了慌张。这让任舒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叫道:“怎么回事!你不送我回家,是想把我带到那里?”   讲话的时候,他一只手按在车门把手上,大有司机要是不好好回答,自己就直接跳下去的架势。   实际上,任舒心里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绑架?勒索?……很多影视剧里有的剧情从他脑子里晃过去,让他又慌又怕。   他却不知道,这会儿司机比他还要慌乱害怕。老板怕的就是出事,自己怎么能弄出一个更乱的局面?   “哎哟,小任先生,你冷静!”司机说,“是你爸妈的意思。”   任舒:“什么?”   司机斟酌言辞,“说是你之前在里面待了那么久,肯定是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自己缓一缓。所以呢,特地找了个环境不错的地方,附近各种配套设施都好,就是为了让你能够舒舒服服的。”   任舒愣住,放在车门把手的手一点点挪下来。   他迟钝地想:“是吗?是为了让我能舒服一点……”   司机不住往后视镜看,掌心差点出汗。   一直到任舒重新靠在椅背上,他才算把胸膛那口气吐出来。   又开了二十分钟车,终于到了任舒的新住处。   司机刚才真没骗他。房子在一个很成熟的居民区,四周是各种商场店铺,还是两条地铁线路的交汇口,交通便利发达,居住条件可以说相当不错。   任舒也挺满意的。左右看了一圈儿,笑着问司机:“我喜欢这个地方。嗯,不过还是先送我回爸妈那边吧。好不容易出来,总得在家里待几天。”   司机却说:“这两天任总正好出差呢,夫人也有事情不在黎城,要么怎么能是我去接小任先生你?”   给任舒听的一愣。细细一想,的确……   司机:“这样,我就先回去了。后面小任先生要是有什么事,需要跑腿的联系我,其他的还是联系任总他们。”   任舒喉结滚动,应了一个“好”字。   他心里有浅淡的不安,只是不知道这份不安从何而来。   等到司机走了,任舒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拿出司机临走前交给他的手机。   新型号的机子,卡也是新的。任舒并不在意这些,插上就开始上网。心里又喜欢又怀念,在监狱里的时候自己可没有这个待遇。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寸,“登仙全息技术发布会”几个字刚刚冲上了热搜榜首,近乎是直接砸进任舒眼睛。   要说任舒对李洵的心情是又厌又怨,他对这游戏的想法就简单多了,纯粹是恶心!   深呼吸一下,压住一点心情,任舒开始往下划拉。   虽然不高兴,但他的确得多了解一下这半年里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正想着呢,又看到了“江不渡走马轻风”。   任舒:“……”   这网没办法上了。   他得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让自己不要直接把手机砸了。   把机子放在一边,稍稍冷静一下。   任舒想,算了,不急着看新闻,自己先睡一觉。   ……   ……   睡醒,叫外卖,拿手机。   日子仿佛一成不变。就连父母还是不愿意见他这件事,也丝毫没有变化。   是的。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任舒已经能很清楚地分辨出,父母就是不愿意看到自己。   对他们来说,自己不是儿子,而是整个圈子里的笑柄。待在监狱,尚且可以当他人已经没了。到了外面,倒像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给他们惹出乱子。   可这是任舒愿意的吗?——又一次被拒绝了见面之后,任舒咬咬牙,也不打电话问了,直接下楼打车、冲到了自家。   他看到了窗户亮出的灯光。虽然是早就猜到的事,任舒依然完全被委屈淹没。   从头到尾,他都是最无辜的一个。结果呢,爸妈不要他了,就连他帮助的对象瑶瑶姐也只在出狱之后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没说两句就开始劝他重新高考,这不是拿刀子往他心里扎?   任舒听不下去了,直接挂断电话,恨恨地想,我要你这么假好心吗?又想,自己真是好孤单啊。   再看一眼前方,他深吸一口气,一点点走向本应是自己“家”的屋子。   敲了门后,过来开门的人是家政。   客厅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任夫人明显疑问,喊一旁的丈夫:“老任,你有约人来家里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不过这会儿夫妇二人也不用再听答案了,他们直接看到了出现在眼前的任舒。   虚假的关心,把假象戳破之后的争吵和歇斯底里……   后来再回想这一天的时候,任舒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只是更加确定了一件事。在父母眼里,自己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比不上任瑶,比不上秦墨,比不上所有人!   “哈哈,哈哈……”   背靠屋门,身体一点点滑落在地上,任舒从无声地哭,到哭声越来越大。   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是那些人的错。 第331章 从地铁开始(1)   早晨八点永远是地铁人最多的时候。何彦很是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把自己卡在了车门和前面的人中间。   旁边的女士运气比他差一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豆浆、煎饼果子卡在车门外面,欲哭无泪地把手松开。   何彦:“……”   怪不容易的。   他轻轻打了个呵欠,转过脑袋,维持着站在群人里的姿势闭眼补觉。   这是他毕业入职一个月之后无师自通的技能。就算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精力最是用不完,无穷无尽的加班也很容易把人榨干。尤其昨天十点半下班的时候,组长突然告诉他,方案当晚就要改完、第二天——也就是当下——一大早就要用了。何彦盯着对方看了足足半分钟,终于应了一个“好”字。   组长干巴巴地笑了笑,说:“你们年轻人,就是要吃苦的嘛!再过两个月实习期就要结束了,我觉得你肯定能留下。”   何彦平静地回答:“嗯,谢谢组长的栽培。”   因为这句话,他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后面打车回家、洗漱睡觉……不过四个小时之后,何彦又在闹铃的催动下睁开眼睛。   说来奇妙。听到动静的一瞬间,他的大脑竟然十分清醒,好像半点儿睡意都无。   不过也就是那一刹那。紧接着,倦意用上脑袋,光是下床的动作,都让何彦足足做了半分钟。思绪混混沌沌的,总有种自己还在梦里的感觉。   其实地铁人多也有好处。   当下,他想。   至少自己是绝对不用担心摔倒了……唔,困啊,好好睡一觉吧。   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车厢里,各式各样的短视频配乐、电话声,加上隐隐传到耳边的其他车厢的吵架声中,何彦睡着了。   ……   ……   地铁还在开。   脑袋垂下,再垂下。   一个激灵,何彦猛地抬头,第一个念头是:“我什么时候有座位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闭眼睛的时候是站在地铁门口!   喉结滚动了一下,更多思绪回笼,青年察觉到了更多不对。   “人呢?”他喃喃自语。地铁飞驰的动静响在耳边,与此同时,车厢内却是吓人的安静。拥挤的人群在他一个瞌睡的工夫消失了,不光是他这一节,就连前后挨着的两节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探头看了片刻,何彦心里涌出一个极为糟糕的联想。   他听到了自己胸膛肉块“怦怦”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这种时候,是应该害怕、恐惧——   “咕嘟。”   又咽了口唾沫,他头皮发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八点二十三分。   紧张的情绪在霎时间放松。   何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手脚上的力气近乎全都消失了,花了点时间才缓过神,只有心跳依然蹦跶个不停。   他就说。青年心想。自己的考勤没有那么容易挂掉,距离九点打卡还有将近四十分钟呢!   虽然组长说了,实习生最好全都提前二十分钟去办公室,打扫卫生、做好上班的准备,但那毕竟和工资不挂钩嘛。   再说,既然自己没有因为睡觉而坐过头,按照经验,这个点他应该距离公司还有五六站路。加上下地铁之后走路的时间,完成组长的要求也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何彦的心情重新变得愉快、轻松——对,就应该这样嘛。他想,“我怎么可能迟到。”   就是周围的环境还是有点超出何彦预料了,引得他暗暗嘀咕:“人呢?难道是前面都下干净了?”   就算有一个繁华商圈在前,应该也不至于吧?   青年心中困惑,抬起头,去看地铁门上方的指示灯。   所有站名都被标注在上面,每到一个地方,相应的灯光就会亮起。   这是何彦再熟悉不过的画面,然而当下,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意外。   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何彦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地铁门边,抬头仔细去看眼前的站名标志。   还是自己熟悉的内容,只有一点变得不一样了。   ——所有灯光都是暗淡状态,灰扑扑的,像是从未有亮起的一天。   因为确认过时间而有的放松心情消失了,他的心跳重新变快。   “怎么回事?”青年喃喃自语,“没有灯,没有人,我……我真的是在六号线上吗?”   嗓音落下,自然也没有人回答他。   何彦眉尖彻底拧了起来,低下头,预备用手机搜索一下“江城六号线”,看有没有什么相关新闻报道。实在不行,找到一个和自己有一样经历的人也好。   他倒是依然没有往都市传说上考虑,事情进展到现在,也只觉得是自己睡觉的时候错过了什么。   不过……   按下搜索键的时候,青年心情微微一动,又记起一个细节。   “是谁把我扶到座位上的吗?”他自言自语,“人还怪好的。”   一顿。   “我到底是睡成什么样子了,被扶着挪了那么长一段距离都没有醒来……嗯?没信号?”   经历了艰难的加载,手机终于跳出一个“找不到网络”的提示。   何彦的喉咙也开始发紧了。就在刚刚,他看到了信号栏旁边的有一个细节。   八点二十三。   为什么还是八点二十三?   “这手机是不是太旧了。”青年低声说,“用了几年了吧,时间竟然还能卡,哈哈。”   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五十九、六十——”   八点二十三。   没有网络,没有人,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心跳的速度又开始加快了,何彦的视线微微偏移,却是落在了自己拿手机时稍稍露出一点的掌心。   在他的注视当中,原本干燥的掌心冒出一点隐隐约约的光亮,正是因为心情变化而一点点出现的冷汗。   牙齿咬着,脉搏鼓动着,被困倦侵占的大脑开始转动了,像是一台生锈很久、缺乏润滑的机器。“咔咔”作响,那么艰难。   “得先弄清楚,”他干脆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吗?……一般来说,地铁运行的时间会是多久,它一直开下去会不会到了终点站?”   没有网络,无法直接查询,但何彦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常识做出判断。   一条线路的最长行驶时间应该是一到两个小时。当然,这里只谈他经常搭乘的六号线。   扣掉他上车站点之前的行进时间,他最多需要在这个没有人的环境里待五十分钟,就能得到答案。   “可能是中途出了什么问题,其他人都被疏散了。我因为睡得太死,所以没来得及被叫醒。”   给自己的现状找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心跳重新平复,就是有点悲伤。   坚持了足足四个月的全勤,怎么偏偏在今天被打破了?——要是其他时候,倒是可以请地铁公司帮忙开一个证明,证明自己并不是无缘无故迟到。可像是今天,九点一到甲方就要到公司去了,可怜自己明明修改完了策划,却要被认为是不负责任地无缘无故旷工……   只能希望组长能自己打开他的电脑看一看,找到他做完的东西,也不至于耽误事儿。   心头这么盘算着,何彦无意识地抬头。正好,一片明亮光色照入他的眼帘。   他怔忡片刻,忽然意识到那是一个站台。可惜自己回神的过程有一些长,正要再往前一步、仔细看看站台上的情况,眼前又成了隧道中的一片黑暗。   何彦扼腕,视线却依然落在前面的玻璃上。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声音的传递速度比视线更快,所以他先听到了一声骇人的重响,随后才看到了扑在玻璃门上的那个——那个——   何彦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形容“它”的词。   是人吗?不,人不会有那么长的獠牙,不会有苍白得可怕的面容和身体,更何况他还隐隐约约见到了对方身后扇动的翅膀!   他下意识地后退。而在他往后的时候,“咚咚咚”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原来是门上的怪物正在不断用拳头、脑袋……用它身上的所有地方撞击玻璃门。短短时间之中,何彦甚至听到了细微的“咔嚓”声音。   玻璃门在开裂。   这个认知,让他的身体在意识之前做出了反应。   何彦拔腿就跑。夜晚的疲惫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他脑子里只剩下“离那个怪物越远越好”一个念头。近乎是瞬息之间,他已经越过了五六个车厢。而这时候,他身边依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这个存在。   也是这会儿,他忍不住回头,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没有东西回来。   这个念头,让何彦的稍稍松下一口气,脚步也稍稍放慢。   他谨慎地停留在了车厢链接的地方,尽量距离两边的玻璃遥远。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刚刚的经历似乎已经能告诉他:怪物之所以出现,就是冲着他来的!它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面玻璃前,想要将他撕碎!   “这到底是……”何彦脊背都凉了,身上全是冷汗。他在“继续往前跑”和“停下来稍稍观察”之间踟蹰,后者看起来危险,可往前的结果同样是未至。相比之下,如果能用自己来时车厢的玻璃稍稍确定怪物的攻击力,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再有,何彦还有另一个念头。   他仔细分辨,慢慢确定,自己是没有再听到怪物撞击玻璃的声音。   是被列车行进的动静吞没了?还是失去了“目标”,它的确不会再出现?   大脑快速转动,偏偏无论如何都无法给出一个结果。尤其是在何彦非常确定,自己决不能和“外面”的东西打照面的时候。   思索间,又有一阵光亮既透着车窗照了进来。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刹那,何彦整个人都紧绷了。他猛地意识到一件事:刚刚那个怪物出现之前,发生的事不只有“自己凑到了玻璃前面”,还有“列车经过站台”。   那么,现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刺耳的惊叫,从何彦离开的方向传来! 第332章 从地铁开始(2)   果然还有其他人在!   不过,听声音,正在尖叫的人明显是遇到了危险。   何彦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望着动静传来的方向,无数思绪在脑海之中盘旋。   选择题又出现了。和之前一样,一面是未知的“前方”,另一面是明知有危险,却也可能有线索的“身后”。   何彦好像看到了一枚巨大的硬币,伫立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正反两边,象征着两个不同的结果。   忽然,这个硬币动了,向着某个方向倾斜……   “咚咚咚!”   一连串脚步声从他“前方”传来!   何彦猛地回过头去。思绪当中的硬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在这列诡异地铁上见到的第一个人的面孔。   快速打量一番。对方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甚至连穿着都和何彦差不多,上班族通用的衬衫加黑色西装裤。加上两人相仿的身量,乍一眼看过去,恐怕要觉得他们是双胞胎。   但仔细去看面孔,就会发现两人完全不同。与平平无奇——何彦自认为——的他相比,新来的年轻人有一张相当漂亮的面孔。乌黑的碎发飘落在额上,明明没有什么特殊造型,却让他给人一种刚刚从杂志拍摄时的化妆间走出来,马上就要去面对镜头的感觉。   只是现在,这张漂亮的面孔上没什么笑意,何彦看到的仅仅是他拢起的眉毛。   他脚步匆匆,要往车厢后方赶。何彦看在眼里,想了半秒钟时间,出言提醒:“我刚刚看到了怪物,刚从那边跑过来。”   漂亮的青年脚步一顿,侧头看他。   何彦立在原地,神色平静,与青年对视。   双方的视线撞在一起,对方似乎是奇怪地看了何彦一眼。更奇怪的是,何彦发现,自己竟然仿佛能领会到对方的想法。   “这个人……”青年脸上近乎是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三个字。引得何彦眉尖跳了跳,怀疑自己是多管闲事遭到报应。   不过,真正开口的时候,青年说的还是一声:“谢谢。”   语毕,他又要往前方冲去,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转眼工夫,就要让他越过几个车厢。   何彦看在眼里,想了想,抬脚跟了上去。   并不是冲动之下做出决定,而是经过了严密的分析。   ——两个人,就算出了事情也有相互照应的余地。   ——双方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完全不了解,但看对方的举动就知道,能在“危险”信号传来的时候不想着后退,而是继续往前冲,应该是个品性不错的人,不至于莫名其妙被捅刀。   ——哪怕换个角度,青年往前冲并不是为了帮忙,而是他来的方向也有麻烦……那就更应该跟上去了,否则的话难道还要等着麻烦找上门来吗?   在何彦的印象里,江城的地铁一般是二十六节车厢。   他习惯上中间的几节,十三、十四,都有可能。   前面奔跑的时候,他应该是从十三跑到了八。现在,他和那名青年不断往后,逐渐靠近十九。   这期间,唯独在经过十三车厢的时候何彦紧张了下。之前想了再多道理,他依然担心怪物已经冲破玻璃进入地铁、埋伏在暗处等待猎杀。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玻璃上的裂痕仍然在,怪物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看来那玩意儿并不会真的把玻璃撞碎。何彦暗暗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虽然前路还是未知,他的心情却还是轻松了不少。   不知不觉,第十九车厢近在眼前了。   也是这个时候,何彦见到了眼下的第三、第四个人。   他们分别是一名瘫在地上、被依然不断撞击着玻璃门的怪物吓到瑟瑟发抖的女生,还有一个站在另一边的车厢连接处,满脸焦急神色,却还是不敢上前的青年。   “呜、呜呜!”   刚才的惊恐尖叫应该就是那名女生发出来的。她大约是在最初的惊骇之后就摔在地上,而后几次努力,都没办法站起来。   仿佛是崴了脚。   何彦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出这个结论,而后,他听到一声清晰的“咔嚓”。   视线猛地转向一边,玻璃片片碎裂飞溅。   何彦的心脏近乎要停止跳动。他猛地刹住脚步,只有手臂依然维持着向前的姿势。硬币又出现了,就在他脑海之间。第三个选择被展示给他,是要往前救人,还是——   车厢里的灯光忽然黑了下来。   一切发生得既快又慢。   说“快”,是因为何彦在最后的刹那时间里清晰看到了那个漂亮青年的动作。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脚步甚至再度加快一些,直接扑入前方车厢!   说“慢”,则是因为怪物穿过玻璃、探入地铁车厢的动作像是被何彦的眼睛慢镜头播放。他清楚地看到了怪物脖颈上爆出的青筋,还有对方脸上贪婪狂喜的表情,像是在为了即将到来的盛大宴席而迫不及待地庆祝起来。   再之后,何彦的思绪就仿佛停滞了。   恐惧、慌乱……这些感情像是流水一样,从他的意识最外围划过。   他站在原地,眼睛睁着,偏偏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那么一点时间去思考:“是因为灯光熄灭得太快吗?按理来说,我的视力不应该……”   就在这个时候,车厢又一次亮了起来。   那个漂亮的青年缓缓从地面站起,何彦能看见他衬衣被蹭脏的痕迹。   玻璃门上有一个极大的洞,边缘残损,冷风“呼呼”地不断从里面灌入。   青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嘴唇抿着,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情绪。   何彦心想,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在话题选择上,他又的确犯难。   好在这个时候,在另一边车厢交汇处的人走了过来。也是个男生,看起来比何彦、比那个漂亮的青年都更加年轻,约莫只有十八九岁大。身上是一件宽大的短袖,下身是运动裤和球鞋。面孔不像是青年那样一眼就能看出的好看,却有一种乖巧灵动的感觉。鹿眼,这会儿看向青年,担忧又着急地问:“刚刚那个怪物是做了什么?你……”目光在青年身上转了一圈,“受伤了吗?”   何彦听着,脚步也迈动起来,走到青年、少年身边,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先从这个地方走远点?”   交换信息、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还有,刚刚那个女生去了哪里。   何彦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答案。但“被怪物抓走吃掉”的选项还是太过于惊悚,他一时很难接受。同时也想,如果自己刚才和青年一起扑上去,那个女生是不是就能留下来了?   复杂的情绪升起,没等何彦想出一个所以然,少年已经开口,用很笃定的声音回答:“不用,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彦一愣,青年的目光也转向少年的面孔。   后者挠挠头,笑一下,还是那种可爱的样子,说:“你们两个都是新人吗?——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柯文,这已经是我的第三局‘游戏’了。”   何彦皱眉,“游戏?”   柯文说:“‘它’是这么自称的。”手指往上,不知道是在指向什么地方,“等你们通过第一轮之后,就会看到相关介绍了。顺便一提,这一轮的通关方式是存活四个小时。嗯,你们现在不会看到提示,也是只要通过第一轮、有了正式的‘玩家’身份,就可以知道每一局的存活条件。”   青年:“……四个小时?”话音落下,见柯文、何彦的目光都转到自己身上,他嘴巴抿了抿,同样自我介绍:“韩微。”   何彦记起来了,也报了自己的名字。   柯文眨眼:“韩微哥,何彦哥,你们好。希望咱们可以通力合作,一起完成眼下的游戏。”   何彦:“你刚刚说的,到底……”   柯文“嗯,我建议不要浪费宝贵的‘第一轮游戏’时间。如果有想要了解的东西,可以等到从这里活着出去以后。”   “……”何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换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说现在这里最安全?”   “很简单。”柯文道,“‘游戏’的规律,一个人的死亡可以换取一定的安全时段。”   何彦怔然。他身侧,韩微眉尖微微下压。   柯文看着两个人的表情,叹气:“是挺残忍的,我知道,但是刚才那个怪物本来也不是咱们能对付的。她运气不好,被第一个挑中了,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吧?真的和怪物硬碰硬,只能让剩下的人也一起被搭进去。”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去看韩微,“韩微哥,你还没回答我呢,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韩微吐出一口气,回答:“我扑过去的时候,地上已经空了。”   “速度那么快吗?”柯文喃喃自语,“那有点难办。”   说话的时候,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   何彦看在眼里,眼皮微跳:“你的手表还能用?”   柯文:“嗯哼。手机上的时间看不了了,对吧?——有个小技巧,你可以打开计时器,掐点四个小时。”   何彦听在耳中,低头摆弄一下手机。不多时,果然看到了开始读取的时间。   他心头稍定,柯文又说:“手表就没有这个烦恼了,尤其是机械表。现在是八点四十八,距离游戏开始一共半小时。第一个死者出现,游戏又只有四个小时……我建议,咱们先找一找车厢里其他的人,再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是个有道理的意见。何彦和韩微对视一眼,都没提出什么异议。   柯文眼睛弯起,脸颊上露出一点酒窝,可爱得更加明显。“那咱们是从哪个方向开始走?对了,也来给我说说你们遇到了什么情况吧。我毕竟是目前最有经验的人,没准还能分析点什么出来。”   韩微听着这话,又看了他一眼,“我之前在六号车厢。往前探索过,四号车厢有人在。”   “几个?”柯文眼前一亮。   韩微:“两个,是一对年纪比较大的夫妇。我原本和他们待在一起,直到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就过来看一看。”   “这样啊。”柯文沉思片刻,又转向何彦。在他的注视下,何彦同样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   柯文轻轻“咦”了声,嗓音遗憾:“原来是这样。只要从玻璃旁边离开,怪物就不会追上来。不过,也不知道具体是要离开多久。”   何彦:“总之,我是跑了五个车厢。”   “五个。”柯文喃喃念了一声,“那这样吧。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了,咱们也往五个以上跑。”   何彦也是这个意思。听完柯文的话,他又补充:“如果让怪物进来了,再跑估计也没用。”   说话的时候,他又记起了前面那个女生。   “刚刚的女生,”何彦停顿一下,还是问出来了,“现在……”   “我不知道。”柯文看他一眼,回答:“如果运气好,能在怪物巢穴里苟四个小时,说不定能活。倒是咱们,保不齐又碰到其他东西,直接死了。   “都是概率,说不准的,先看好眼下吧。” 第333章 从地铁开始(3)   从地铁头走到地铁尾,三人一共收获了四个同伴。   分别是:二十三号车厢的年轻女孩方敏、中年上班族女性黄曦、四号车厢的刘先生和刘太太。   其中,黄曦和何彦还算是不大不小的熟人。见到人,何彦先是微微一愣:“黄总?”   黄曦看着他,眉尖挑起一点,像是在思索眼前的人是谁。   何彦自我介绍:“今天我们公司不是约了您谈生意——”   黄曦想起来了,十分意外:“你怎么也在这里?”   何彦说:“公司就在六号线旁边,那您?”   黄曦简单地说:“车限号。”   话音落下,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起,都从对方的目光当中看出了无奈。   一个是为了上班,一个是为了去看方案。总之,双方是撞到一块儿了。   听过何彦三人之前的遭遇,黄曦的眉毛从挑起变成拧紧,神色十分难看。   “刚才听到声音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她说,“这鬼地方,难道真有……”   何彦苦笑:“谁说不是呢?我们都没想到。”一顿,“韩微,就是他,说最前面的车厢里还有两个人。不出意外的话,一共就是这么多了。我们是想着尽快让所有人都碰面,黄总你看?”   黄曦点了一下头,“行,大家一起也比较安心。”   说着,她看一眼旁边的年轻女孩儿。   两个人最开始并没有在一节车厢,方敏是从前面过来的。   双方算是萍水相逢,不过与还算镇定的黄曦相比,方敏的脸上总是带着惊慌。尤其是当下,听说已经有人被怪物抓走了之后,她的恐惧简直要直接从脸上溢出来。   黄曦看在眼里,半是觉得女孩儿也不容易,半是担心她这种状态会耽误事儿,轻轻叹了口气,说:“冷静一点,咱们这么多人呢,一起想一想,会有办法出去。”   方敏听着,牙齿轻轻咬住下唇,目光在眼前三人身上转了一圈。   何彦尽量朝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旁边,韩微应该还是担心自己认识的那对夫妇,于是脸上更多是凝重。柯文也是笑了一下,比何彦要自然灿烂很多。   方敏把这一切看在眼中,身体还是有些打颤。嘴唇动了动,何彦看着,简直怀疑这女孩儿想要留在当下。   可是,真留下,她就只有一个人,真的要完全孤立地面对未知了。   “好。”方敏点了点头,“我和你们走。”   有了这句话,旁边的黄曦松一口气,“这就对了。”   五人出发,没花多长时间就和老夫妇碰面。   两人约莫都是六十多岁年纪,头发还黑着,只是毕竟没有年轻人们的灵敏。   见到韩微平安归来,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有看一看一同过来的其他人,他们像是安定了不少,叹道:“原来不光是我们几个……”   柯文叹:“但也只有咱们现在这几个人了。嗯,我们回来的路上商量了一下,目前确定了几个要点,大家听一听。”   他说的“我们”,其实还是亲自和怪物打过交道的何彦和韩微。不过两人都没有和柯文竞争开口讲述这一任务的意思,工作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头上。   毕竟是“有过两轮成功通关‘游戏’经验”的人,由他开口,剩下的人的确更加放心。   “首先,绝对不能让怪物进来。一旦进来了,咱们就没有任何办法能对付它们,只能期待它们并不是当场杀人,而是把人带回去当存粮。   “不过,万一,我是说万一啊,真到了那一步,大家也不能灰心丧气。说不定真的能苟到游戏结束呢?我可不是随口胡说,而是真的在之前的游戏里听到有前辈这么介绍经验。   “当时的前辈还说了,一局游戏里的新人越多,整体难度就越低。目前来看,除了我以外大家都没有经验,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在在场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果然没有人摇头。   柯文:“所以,大家一定不要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相反,咱们是很有希望全员通关的,只需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做——   “不要靠近玻璃。   “如果真的有怪物出现了,一定要尽快往旁边跑。   “至少要跑过五节车厢,这才有可能甩拖怪物——这是何彦哥的亲身经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何彦身上。   这也让众人朝何彦看来。尤其是原本就认识他的黄曦,眼里更是闪动着“是这样吗”的疑问。   何彦看在眼里,坚定地点头。柯文笑了一下,想了想,又说:“我刚刚想到,既然要跑,咱们是不是最好移动到中间的车厢?前后的余地也大一点。”   众人听了,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拿他们现在正在的四号车厢来说,一旦出现怪物,万一一不小心跑错了方向,怪物还真需要五节车厢的距离来甩开,那不是主动把自己送上死路?   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   “最好不要。”何彦提出来了,理由也是现成的,“咱们刚才过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十三车厢的玻璃也已经裂开了。”   “这样。”柯文晃了晃脑袋,脸上露出一点踟蹰。   黄曦看在眼里,提议:“那往旁边一点,八号,或者七号?”   柯文眨眼,笑了:“我看行。”   几人简单说定,这就动身。   韩微主动走到了最前面。要是没有之前的事,何彦可能不会对于这个动作多想。但有了韩微扑到女生身边那一幕,他登时意识到,韩微这是在主动给大家探路。   喉咙紧了紧,何彦主动落后一点,却是准备承担“断后”的职责。   这么一伙儿人,老的老弱的弱。黄曦倒是女强人,可是方敏一直跟在她身边,相当于她还承担着照顾方敏情绪的责任。这种情况下,何彦觉得还是不要让她分心了比较好。   剩下的人里就只有自己和韩微最符合“青壮”的描述,那就他俩吧。   心里的硬币悄悄有了倾向。   如果所有人一起合作,真的可以从这鬼地方逃走……有一瞬间,何彦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就地取材,尽量既找点东西当武器,看能否在怪物出现的时候也有一己之力。   可惜视线在周边转了一圈,看到的除了扶手拉环就是一条一条洁白的长凳,全都是被固定好的东西。再看他们这一伙儿人,唯一带包的是黄曦。看那形状,何彦大胆猜测里面是待会儿谈工作用的电脑,此外恐怕再难有什么东西。   不过,电脑在危急关头应该也能用来砸人吧?   他胡乱想了一下。也是这个时候,众人目标的八号车厢已经到了。   为了践行“距离窗户远一点”,一群人最终还是按照何彦之前的做法,停留在了车厢连接处。   这么一来,不大的空间里堪称是挤满了人。连接处本身又有摇晃,安全感实在不高。   可再怎么不高,众人也不愿意再去两边打转。柯文干脆又开口讲话,说:“四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只过了一小半,大家尽量要保持体力。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咱们要经历很多跑动……”   众人明显更紧张了。   黄曦轻轻咳嗽一声,在柯文停顿的时候接过话头,说起另一个话题:“你之前说,这个是‘游戏’,那我们为什么会进到里面?”   柯文回答:“不知道。”   黄曦说:“虽然你可能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但是应该会有其他玩家讨论过这个问题,对吧?”   柯文笑了一下,“还真有。说法挺多的,有的说所有加入进来的人其实都已经死了,这里是新时代的地狱。还有的说我们被某个神秘的外星球选中,给它们做娱乐直播。嗯,另外一种很受欢迎的说法是这是某种进化方式,因为从游戏里离开之后我们能获得一些好处……”   黄曦:“好处?”   柯文没想到她会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眼睛眨了眨,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才刚刚加入嘛。不过,好像是会有一些有用的小东西,还有身体素质的强化……”   他们对话的时候,其他人站在一边,并不开口。   夫妇两人紧紧依靠着彼此,方敏依然站在黄曦身边——因为柯文距离黄曦越来越近,连带的方敏与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剩下的,就是单独站在两边的何彦与韩微。   他耳边依然是柯文的嗓音,意识却不自觉地落在了韩微身上。   对方明显是在走神,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窗户方向。   何彦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一下,前面引来怪物的时候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也包含“一直看着玻璃”。   虽然不能说这就是怪物出现的原因,但现在,他们最害怕的就是“万一”。   想到这里,何彦有了决心,就要开口。   也是当下,他第三次在外面看到了光色——刹那间,何彦瞳仁猛地收缩,脱口而出:“大家警惕!”   话音落下。   地铁穿过站台,驶入黑暗。   紧接着,一声重响出现在所有人耳边。 第334章 从地铁开始(4)   “咚!咚咚!”   “咔嚓——”   玻璃碎裂的声响,像是声声催命的动静,清晰落在每个人的耳边。   循着声响去看,何彦果然又见到了自己不久之前打过照面的怪物。照旧是那张惨白面孔,一同出现的还有那双与面颊同色,正在一下一下砸在两侧更多玻璃上的巨大肉翅。转眼时间,不光是正在被怪物牢牢扒据的那块玻璃,就连它左右两边的玻璃一样出现裂纹——   “跑!”   何彦倏忽回神,朝因惊恐而愣在原地的众人喊道。   话音落下,众人终于开始行动。有怪物的方位摆在那里,他们倒是没像一开始预估的那样前后分散,而是一起转向九号、十号车厢。   何彦是人群里跑得最快的一个,但他并未一味地埋头往前,而是时不时地朝后查看情况,顺道朝众人喊:“你们不要回头!全都往前跑!”   他们原先在的车厢已经很遥远了,不过,怪物仿佛真的没有回来。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情放松很多,更有精力去看自己的“同伴”。   大约是怪物刚出现时候的事儿。总之,在他转头的时候,刘太太已经在韩微背上了。刘先生则守在一边,三人一同往前。   何彦看得心中一动,想,韩微果然是个难得的热心肠。有他这种人作为同行者,对自己来说应该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不过,这一同前进的三个人竟然不是最落后的。真正落在后面的是方敏,她原先就几乎崩溃,后面安全的时候是能跟着黄曦,但危险来了,她竟然还是直直扒着黄曦的胳膊。自己不敢跑,又险些让黄曦也跑不了。   两人大约是拉扯了一番,最后以黄曦的胜利作为终点。她狠了狠心,到底选择独自往前。   何彦看在眼里,抿了抿嘴巴,知道这算是无奈之下的选择,旁人不好多说。   不过,方敏也不是真的独自一人了。眼泪掉下来之前,她身边多了一道身影。   是柯文吗?何彦脑海里冒出这个名字,知道这应该是仅有的答案。   他对这个发展有些意外。前面另一个女生遇到危险的时候,柯文可是自始至终都站在地铁的另一边,可是现在……或许,何彦想,他和自己一样,也被韩微那时候的举动触动了,想要多做点什么?   心思转动之间,他不忘履行自己“警戒人”的职责,告诉逐渐追上自己的韩微、刘家夫妇:“怪物好像已经……”   剩下的话,何彦没有说完。   像是对他无声的讽刺,就在他话音讲到一半儿的时候,地铁当中的灯光又一次熄灭。   这个瞬间,他照旧看到了很多事:   韩微停下脚步,连带他身边的刘先生一起停下脚步;   黄曦从前面三人身边冲过去,又从何彦身边冲过去,在眨眼工夫里成为了人群当中距离怪物最远的人。   接下来依然是韩微。他很快地蹲下来,将身上的刘太太放在地上。因为动作太过迅猛,何彦怀疑刘太太甚至摔了一下。不过,在这危难关头,谁也没有心情去指责他什么。   因为韩微这么做,并不是要抛弃身上的“负担”逃跑,而是再度回身救人!   黑暗已经将何彦的视线完全吞没,他看不到韩微接下来的动静。只是对方奔跑的动作又是那么清晰,“咚咚”的脚步声像是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上,告诉他,就在自己眼前,有一个人是那样奋不顾身。   硬币倾倒。   何彦猛地迈开步子,同样朝怪物出现的方向跑去!   他听到了一声和之前同样惊恐,只是距离自己近了许多的惊叫。方敏的声音里带着清晰的哭腔,鲜明的恐惧让这个女孩儿在短短时间之中涕泗横流。   再接着,灯光亮起。   何彦刚刚跑到车厢连接点。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柯文、韩微都趴在地上。   “嘶。”在何彦的视线里,柯文揉着胳膊、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韩微比他略略慢了点,但也同样起身。   两人都看向了玻璃洞的方向,表情复杂。   何彦看在眼里,踟蹰一下,尝试安慰:“你们已经努力过了。那个怪物实在太厉害,打不过也没有办法。”   韩微听着,嘴巴抿了抿,没有说话。   柯文则是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唉,我刚刚算是和它近距离接触过吧,太吓人了。说真的,那会儿我的念头完全不是‘带着方敏往前跑’,而是整个脑子都空了。再反应过来,就是……”   他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苦色。何彦看在眼里,心头多了几分惶然,想:“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吗?就连柯文这种已经经过三个任务的人,也没有办法抵抗?”   这么一来,等待他们的命运好像非常清晰:怪物出现了,跑。运气好的话,是可以跑掉。但要是运气不好,或者随着时间推移,完好的地铁玻璃越来越少,那就只能看谁在前、谁在后……   何彦喉结微微滚动,带着几分厌恶压下这些想法。   一定会有其他办法。柯文不是说了吗,眼下自己经历的事情其实是一个“游戏”。就算这个词之下带着怎样血腥肮脏的东西,既然叫了这么一个名字,就说明“玩家”可以找到“通关”的方式。   看三个年轻人聚集,刘先生、刘太太也缓缓转移到这里。   刘太太走路时还有点小心。韩微看在眼里,露出一个略带歉疚的表情:“抱歉,我刚刚太着急了。”   刘先生挥了挥手,说:“我们知道。”刘太太也朝韩微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说:“你是为了救人,应该的。”   韩微勉强笑了一下,只是看上去依然情绪不好。   何彦端详他的神情,对这一点倒是很理解。接连两次想要救人,可惜结果都是失败……正想着呢,黄曦也走过来了。   看看眼前仅剩的几个人,她的表情闪过一丝复杂。   不能说后悔与否。方敏已经没了,再做“如果她刚才没有硬要拉着我,而是能慢慢往前跑,我能不能陪她一起”的假设也没意思。眼下,就连自己也没有脱离危险,能做的恐怕只有顾好本人。   “再换一个车厢?”一片死寂当中,黄曦提议,“我看刚刚那边的玻璃也已经碎了。”   想要继续满足“能够跑出去五个车厢”和“玻璃尚且完好”两个条件,他们只能继续往后走。   这个说法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刘太太叹气,还是对方敏被捉走之后会经历的事情挂心,喃喃念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说话的时候,她拍一拍自己的心口,有些要喘不上气的样子。刘先生在一旁担忧地看她,低声安慰:“小柯不是说了吗?他经历过好几场了,有经验。剩下的人也抱在一起努力,咱们肯定能想出办法。”   刘太太“哎”了声。看神色,她并没有完全听进丈夫的话。但当下时刻,他们最不应该有的是灰心丧气。最后,刘太太也只说:“对,肯定可以。”   “——其实,”在人们迈步之前,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行动,“我刚才捡到一个东西。”   众人一怔。   何彦、其他男女一同朝讲话的柯文看去,见他掌心摊平,上面放着的赫然是一个钥匙串。   迎着所有人疑问的目光,柯文解释:“我前面不是被那个怪物带着倒在地上了吗?有了这个角度吧,等灯又亮起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看到凳子下面的这个东西。   “咱们在这里算是待了一段时间,应该都能看出来,除了你我身上的衣服和黄姐的电脑包之外,地铁上再也没有多余的物件了。所以,我想着请你们先来看看这个钥匙是谁的。如果不是你们的,”说到这里,他的话音里多了一点雀跃,“那它可能就是帮助咱们脱困的重要线索!”   “脱困”“线索”。   两个词凑在一起,众人的心态当即变得不同。   他们转了方向,都不再去考虑接下来应该到哪个车厢继续等怪物了,而是齐齐判断:“不是我的东西。”   “也不是我的。”   “刘叔、阿姨?”   韩微叫了一声,很快得到了答复:“嗯,不是我们的。”   “那它能用来开什么?”黄曦问,“总不会是地铁门吧?”   因为她这句话,众人往旁边破裂的玻璃门上看了一眼,的确见到了上面的小小锁眼。   不过,虽然有锁眼,眼下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两样东西有关。   不说地铁正在行进,开门出去无异于自找死路,单单看刚才怪物造成的破坏,也能想到,“玩家”们如果想要找死,根本用不到之前的寻宝环节。   “会不会,”何彦想到一个可能,“是地铁驾驶室的门?”   他话音落下,柯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很有可能!”他分析,“咱么之前不是好几次都看到站台了吗?目前来说,那地方只有一个提醒功能,告诉咱们怪物马上就要出现了,谁都得做好准备。但是,光是这样的话好像没必要用‘站台’的形式,灯光晃一下,或者干脆响一下警笛,大家不都得开始紧张?   “能有站台,说明那个地方对于咱们的游戏有用。换句话说,咱们应该能有办法进到里面。   “——喏,”他朝何彦所在的方向伸手,说:“何彦哥,钥匙。”   何彦看他一眼,又看他的手一眼。   他说:“嗯,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柯文说:“不是我,是你猜得有道理,我只是把后面的逻辑稍微盘一下。”   何彦说:“总之,不愧是资深玩家。要不是就听了你前面的话,我们现在肯定正是一头雾水。就算找到了钥匙,也不敢轻易尝试。”   他说得十分真心。在他的话音里,柯文喉结滚动一下,慢慢把钥匙和手一起收了回去。   “总之,”柯文说,“那咱们现在就算是说好了?一起到驾驶室门口看一下。   “如果这里面真的有一把能把驾驶室打开的话,”他说,“剩下的应该就是里面控制台的钥匙。用上它,就能把地铁停下来,让咱们下到站台。” 第335章 从地铁开始(5)   柯文一番话说完,在场没有人提出意见,计划便算是确定下来。   也是这会儿,他又和心惊胆战的刘先生等人说了一遍“安全时间”的存在。本意是让此前没有听到这话的刘先生等人不要继续惊慌下去,但随着柯文话音落下,刘先生夫妇再对视的时候,眼神里都有显而易见的悲哀。   何彦其实也挺悲哀的。像是他们用同病相怜之人的性命,换取了活下来的时间。   可惜的是,他的目光在前面转了一圈儿,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对视的人。   青年只好收拢了视线,一面跟随大部队往前走,一面悄然在心里盘算。   他并没有怀疑柯文的话。从第一个女孩儿被带走之后的情况看,柯文说的应该是“玩家”群体当中公认的事实。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让何彦感受到了“游戏”到底是一个怎样险恶的存在。   如果自己遇到的不是韩微他们,而是其他人,当下时刻,他需要防备的恐怕就不仅仅是正潜藏暗处、等待再次出现的怪物,而是身边的玩家们了。   他心情沉重,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已经走了多久。回过神的时候,地铁驾驶室近在眼前。   柯文手里拿着东西,试钥匙的任务自然也被交给他。他最先还表现得十分轻松,说:“其实之前何彦过实在是说得有点夸张了,你们多来几场,就会发现‘游戏’虽然挺吓人的,但是也有它自己的套路在……”   伴随话音的,是“哗啦哗啦”的环扣碰撞声响。   柯文继续说:“也不是说明白了套路,就不会遇到危险。只是真正碰到什么的时候,多少能够冷静一点……呃,”他的牙关仿佛微微咬紧了,眉毛都拧起来,一点冷汗浮现在额头,上,像是对自己遇到的情况非常难以相信,“怎么回事儿?这个门——”   打不开!   不用他继续说下去,在场众人看着他的动作,也弄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半是因为目标没有达成的慌乱,半是对接下来的“游戏”失去判断,短短时间,柯文的脸色就显而易见地苍白了起来。   “大家不要着急啊。”他说。不过,从眼下情况来看,着急的人明明应该是他自己。   前面已经被尝试过的另一个钥匙被拿出来,让柯文焦灼地对在眼前的钥匙孔上。想要将它送进去,可是无论如何都……   黄曦终于看不下去了,说:“我来吧。”   柯文听着这话,吐出一口气,“好,黄曦姐,你来。”   开口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人身上。也是不巧,那人正是何彦。   作为一个刚刚在职场摸爬滚打四个月的新油条,何彦莫名有种柯文的表情非常眼熟的感觉。   当然了,对方并不是毫无掩饰。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稍稍泄露了一点痕迹。   “两个你都塞不进去?”黄曦在一边问,钥匙在她手机“哗啦啦”作响。   一边是自己的甲方,另一边是一副“总算把任务推出去了”样子的同伴……何彦突然往前一步,从黄曦手中把钥匙拿了过来,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酒精贴。   黄曦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何彦冷静地解释:“小习惯。我从家门到地铁站的路上会骑共享单车,一般得擦一擦才放心——刚才柯文手上好像出了很多汗,没准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滑着进不去。”   黄曦把这番话听在耳中,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应该是相信了何彦的解释。   可实际上,何彦的想法仅仅是:如果开门之后会遇到什么问题,我至少比黄曦跑得快一点。   他扪心自问,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韩微那么“舍己为人”,能在怪物已经出现的时候奋不顾身。就算刚刚往回跑了,那也是在韩微冲在前面,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的情况下。   但现在,怪物又没有出现,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点点未知。   “咔嚓”一声,驾驶室的门被打开了。   何彦把钥匙重新拔出来,听旁边的柯文用夸张语气讲话,说:“哇,何彦哥,你怎么这么快!我刚刚试了好久……”   何彦维持着将门缝拉开一点的动作,目光从他身上转过去,看向黄曦和韩微。   “要是里面有什么东西,”他说,“你们扶一下刘叔叔和阿姨。”   韩微点头,黄曦则是愣了愣。紧接着,她的眉毛拧了起来。   “好。”她答应。不是因为何彦分配下来的任务,而是在刚刚那一瞬间,她领会了何彦拿走钥匙时候想到的东西。   如果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女郎步子后退一点,和韩微一左一右地扶着人群当中年龄最大的两位。过道原本就不算宽,这会儿算是被他们四个人完全堵住。柯文在他们前面,去路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而何彦在更加前面。   顶着众人的目光,何彦将门来开。   深深的、照着灯光的隧道映入众人眼帘。他们先是怔忡,紧接着,是倒抽一口冷气。   鸡皮疙瘩迟来地从手臂上冒出来,脖颈跟着一同发冷。刘太太和刘先生干脆直接软了腿脚,黄曦被带得险些跟着倒了下去。   何彦也是冒了冷汗的人之一。却不是因为驾驶室里有什么,相反,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非常安全、空旷的空间。真正让众人惊惧交加的是探照灯正在照耀的地方:两边墙上时不时出现的残损血肉、滚落在轨道上的脑袋,还有……   何彦用力闭上眼睛,晃一晃脑袋,想让前面看到的画面离开自己的思维。   “至少,”他开口,嗓音里带着清晰的沙哑,“现在能知道,跳车一定是一个坏主意。”   “对”。几秒钟之后,在何彦觉得应该不会有人理会自己的时候,韩微干巴巴地接话了。   “这个鬼地方!”黄曦叫了一声,“是不是已经有很多人来过了?他们失踪了,但是外面一点报道都没有吗?都是在地铁上没了的,明明应该……”很好找出痕迹。   现在很多人都是用手机直接进地铁闸机。换句话说,只要他们身边有人报了警,警察开展调查,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这个失踪人群的相同之处!   光是数一数他们看到的尸体,都不光是一个两个了。放在外面,足以算得上“大案要案”。   为什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难道……   “黄曦姐,”在各种猜测都在黄曦脑海中冒头的时候,柯文轻轻开口了,“不要用你对于科技的认知来考虑这件事。”   因为这句话,在场其他人一起看向他。   “我之前说,等你们离开这一场游戏了,应该能知道很多东西。”柯文无奈,“但是现在……唉,原本是不希望你们心情太慌乱,所以连这一局都没办法好好完成。但是现在来看,可能还是得稍微说一点,才能让你们安心。”   他讲话的时候,嗓音平和稳定,里面带着清楚的安慰含义。   众人一起看他,包括在刚刚那一瞬间里稍稍燃起对柯文疑问之心的何彦与黄曦。他们听着柯文的话,看着对方的表情。明明是很真诚的,这么看来,应该是他们刚才多想了?   黄曦甚至觉得,兴许何彦本身也没有什么暗示的意思。一切就像是那个青年明面上说的一样,只不过是他担心手上的汗影响了柯文的动作。   “咱们就算从这里出去了,‘游戏’也有办法让咱们没办法求助。只要是没有加入进来的人,他们会没办法看到、听到任何和‘游戏’有关的信息。像是一种逻辑层面的抹杀,你给他们聊‘游戏’,他们会自动把这补全成其他东西……   “挺多前辈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但是都失败了。并且他们还总结了经验,喜欢在外面这么做的人很容易被‘游戏’针对,在后面直接面对自己的积分等级不应该出现的任务。大家都说,这是‘游戏’对于不遵守规则的人的惩罚。   “这么说会觉得很可怕对吧?但是其实也是有好处的。如果你并不是以‘把游戏的存在透露给别人’作为目的,而是想要做点其他事情的话,聊起‘游戏’就可以成为一种掩护。论坛里还有人琢磨呢,能不能利用这一招去抢银行……哈哈。”柯文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当然,只是说一说,还不至于冒这种危险。”   刘先生又在叹气了。何彦看着,觉得柯文前面的话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嗯,重点不是这个。”柯文大约也意识到这一点了,连忙说起其他“游戏”的优点来补救,“每一轮结束的时候,身上的受伤都能复原。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要被判定成对身体不利的状况,都可以算是‘受伤’的一部分。也就是说——”   黄曦瞳仁收缩,“就连身上的病症也?”   “嗯哼。”柯文点头,“只要能够走过新手轮,那就不存在病患了。我知道一个人,他进来之前原本得了癌症,医生下了论断说是只能再活两个月。就算是这两个月,也得要拿各种药品和仪器来吊命。人到‘游戏’里的时候,那可是直接坐着轮椅的。   “这种情况,当然第一个就被鬼怪盯上了。但是,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有时候人的运气就是那么神奇,怪物一开始找到的人会被它们当成‘储备粮’,只要不反抗反倒是不会那么快被弄死。倒是其他人,一直在逃跑在挣扎,现场就丢了命。所以到最后,活下去的反倒是得了癌症的人。   “那之后,他恢复了健康不说。活的时间越长,身体情况还就越好。上次在论坛里发帖的时候,说他找到了什么关键性道具,说不定可以凭借它直接离开‘游戏’了。”   在他的话音之中,在场其他人脸上逐渐露出了神往的神色。可惜,不等众人多问得仔细一些,柯文已经一摊手,直白地告诉他们:“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都说了是关键性道具,拿到手里了不得好好瞒着?否则的话,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是这个道理。众人想一想,是有失望,但也接受。   眼看大家伙儿的情绪都恢复过来,柯文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目光再度转向轨道。   大约真的是经历更多、见识更广的原因,他面对轨道上的血肉时并没有其他人那么不适。不但能直直地看着,还能判断:“这样的话,到了站台附近咱们应该能提前看到。那之后,就能按下停车的按钮了。嗯,不过得要先把操作台打开。”   不用他说,何彦也是同样的意思。他来到台前,用之前剩下的另一把钥匙插入锁孔,很快将上面的盖子打开。   然后,面对下面的不算复杂、但也让人一头雾水的按键,何彦沉默了。   他回头问众人:“你们谁会开地铁?” 第336章 从地铁开始(6)   话说出来的时候,何彦其实完全没有抱有期望。   就他们这几个人,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反正看地铁自动驾驶功能做得那么好,操作安全性应该也有保障。大不了一个按键一个按键的试下去,想来过程中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正琢磨着,听人群后面的刘先生“哎”了一声。   众人惊喜,回头看他,见刘先生把自己的妻子推出来,笑了一下:“让她来吧。”   黄曦更加惊喜了,叫:“姐,你之前……?”   “是列车驾驶员。”刘太太说,“开火车的,和地铁不太一样。不过试一试,说不定可以。”   众人听在耳中,连忙给她让地方。在他们期待的目光当中,刘太太来到操作台旁边。   众人只见她伸出手,在台面上的每一个按键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是熟悉它们的方位,同样是查看旁边的标识。很快,一个按钮被她找了出来。   “就是它。”刘太太很笃定地说,“按下去,地铁就能停——最好是提前一点,否则的话可能会直接冲到站台后面。”   何彦原先并没有想到这点。但刘太太提出来了,想想地铁的行进速度,他登时便深以为然。   “行。”他走上前,接替了刘太太的位置,“这里是吧?”   手指落在人指出来的按键上。刘太太看在眼里,轻轻点头。   “您看什么时候差不多了,就说一声。”他说。话音落下,却又转变了想法。   眼前的隧道景色,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可能还是有点惊悚。   其实就算是让何彦自己来看,他都不太能够接受。   “算了,您还是休息。”青年改变了想法,“就是在车头刚刚进入站台的时候,对吧?”   刘太太说:“再提前一点,想想你平时坐地铁的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减速?”   何彦“唔”了一声,转而笑了:“这么一说我就知道。”   讲话期间,他又抬头,看向隧道。   也就五六秒吧,韩微走了过来,说:“咱们轮流看?”   何彦一怔,转头看他。   韩微:“我说‘按’的时候,你手指就压下去,能反应过来吗?”   何彦抿了抿嘴巴,有些意外于对方的提议。但蕴含在其中的体贴,他还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说白了,是看出他对眼前场面的不适应,于是要和他一起分担。   何彦心中微动,一点柔软心情蔓延上来,促使他对韩微笑了一下,说:“可以,放心。”   韩微仿佛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反应,微微一怔,跟着扯了扯唇角。   “我也来吧。”黄曦听着动静走上前来,“多少做一点贡献。”   何彦听着,心中一动,脸上笑意更大。   柯文:“我也……”也想走上前,可步子刚刚迈出去,他拿目光衡量一下操作台前面的位置,发觉能站人的地方已经满了,一点空间都没有留给自己。   他只好停下来,有些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样子。正好这时候,刘先生开口了,说:“孩子,你和我们一起休息一下吧。之前一直是你分析、动脑子,辛苦了。”   柯文愣了愣,脸上浮出一点不好意思:“我……哎,这有什么‘辛苦’?”但也到底没有往前硬凑。   车厢安静了下来,不过,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黄曦很快就不适应地开口,说:“前面驾驶室打开的时候,我看里面都是空着的,还有点害怕,想着这副样子,之前到底是什么人在开它?……看你们都挺冷静,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何彦、韩微把这话听在耳中,都是意外。从黄曦之前的表现来看,倒是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   何彦笑了一下,说:“难道不是里面有人更可怕吗?”   韩微没说话,依然专注地看着前方。   “也对。”黄曦说,“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思路。”   “现在地铁基本都是无人驾驶。”后面一点,刘太太的声音传了过来,“平常有驾驶员在,但那是防备行进过程中出现意外,真正开地铁不靠他们。”   “原来是这样。”黄曦恍然。再琢磨一下,的确,比起“门打开了,里面有某个未知的存在转头和一行人打招呼”,还是眼下这样更好……   “几点了?”   看到柯文抬起手腕看时间的动作,刘先生顺口问了一句。   柯文回答:“九点半。”一顿,“之前我也一直有留意站台出现的时间,不过好像没有什么规律。”   “唉。”刘先生再叹下一口气。   在这口气息的落点,韩微突然开口,“何彦!准备——”   何彦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果然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那一抹不同寻常的光亮。   他的手指重重地按了下去,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也已经冒了冷汗。   牙关在微微颤抖,连带的整个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他能够清除地感觉到,刘太太之前的判断并没有出错,地铁的确在自己的操作下逐渐缓慢了下来。站台在靠近了,行进了这么长时间,远远超过六号线从前会有的路线。也不知道,这一停,众人究竟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机会像是柯文一直都在说的那样“完成‘游戏’”,从眼下的鬼地方离开……   无论如何,地铁到站。   刘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不用何彦等人再问她,她直接找到了操作台上的另一个按钮。按下去之后,众人听到了从驾驶室外面传来的声音。柯文眼前一亮,笑道:“是门打开了!咱们快点下去吧。”   说这话,他去扶旁边的刘先生。这时候,何彦也听到韩微在和刘太太讲话,说:“阿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要不然还是我背着你?”   刘太太仿佛有些犹豫,十分不好意思地回答:“可是这样,实在是太麻烦你……”   话音落在,韩微已经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还转头说:“嗯,只要您不在意我后面看到怪物去找其他人了,有可能像是刚才一样暂时把您放下就行。”   刘太太说:“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到底趴到了青年背上。感怀又窝心,说:“多好的年轻人。”   柯文看着这一幕,转头看刘先生,仿佛也想要开口。   只是真正开口之前,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明显比不上韩微的小身板,脸上露出几分犹豫。   刘先生看在眼里,笑了一下,说:“不用,我身体还好呢,可以自己走!”   “先不要说了。”黄曦说,“咱们快点下地铁吧。虽然没有进到后面的隧道,但是万一——”   万一地铁里面灯光灭下来的规律并不像是他们之前猜测的一样,必须要等完全离开站台了才会被触发。他们还在讲话,怪物就又出现了呢?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黄曦就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尤其是当下,所有地铁的门还都被打开着,相当于他们自己请怪物进来。   “对。”何彦说,“咱们快走。”   柯文、韩微各自照顾一个老人,探路的任务自然被交给他和黄曦。   两人也都没有和彼此客气,几乎是肩并肩地走出了地铁。站台上的一切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不同,灯光、座椅、电梯……甚至还在运行。   除了一个人都没有之外,根本看不出不同之处。   想到这里,听着履带转动发出的细微声音,何彦转过身,看了背后的地铁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最上方的标志上,想要知道自己到了什么车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空白。   明明没有什么凶恶的字眼,却还是让何彦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空白——   “‘游戏’会在逻辑层面上修改人的认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它的存在,也不会知道有人因为它失踪了。”   柯文不久之前说过的话撞入他的脑海。   虽然对对方开锁时候的动作还是抱有怀疑态度,但在这番话上,何彦觉得柯文并没有说谎。这太容易被验证了,只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可以离开这个“新手轮”,就能知道柯文说的是不是真话。   甚至都不用那么麻烦,只需要用他们的这段时间对于外界的认知多出判断。的确,各种新闻媒体上都没有关于人员失踪的报道,那些隧道中的尸体就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成为了外界一切痕迹当中的“空白”。至于他们,如果不能成功离开,便也会变成一模一样的“空白”,像是从来都不曾出现……   “先上去吧。”黄曦提议,“到地铁站外面看一看。”   “外面?”何彦回神。柯文也开口了,说:“我不赞同这么做。一般来说,‘游戏’的场景都是比较固定的,不一定存在‘外面’。”   听到这句话,在场其他人的眉毛都拧起来,进一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   “不过,”柯文话锋一转,“真去看了应该也不影响什么。想去就去吧,就是得尽快。” 第337章 从地铁开始(7)   在电梯、楼梯前面犹豫了片刻,众人选择了后者。   关于两者的灵异故事都有很多,谈不上哪个更安全。只是从当前状况来看,走楼梯总能多一点主动权。   照旧是下地铁时的排序。何彦、黄曦在前,剩下的人在后。   一路平安。众人很快到了上一层,左右看看,入眼依然是熟悉的场景:闸机、售票处……连一米三以下儿童免票的提示都在。   可他们已经知道,这些看似寻常的画面里藏着怎样的危险。   何彦来到闸机旁边。在依然运行着的机子上瞄了一眼,他手臂撑在上面,十分轻巧地翻了过去。   落地的时候,青年自己都有点意外于自己的灵活。刚刚那一瞬,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知道要“过去”,然后就成功了……   有这个先例在,黄曦也很快通过了闸机。其他人落后一点,依然站在机子后面。   何彦回头看的时候,见到刘太太的手臂在韩微身上拍了拍,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韩微点点头,把人放下,却并不是要将人留在原地。   他的声音飘到何彦耳边,在说:“大家最好还是不要分开。”   ——在恐怖片里,脱离大部队往往意味着死亡。   听着韩微的话,何彦同样意识到这点。他压下“不如你们留在这里等,我和黄曦到四个出口探探情况”的提议,耐心等待。   黄曦站在他旁边,幽幽地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何彦一顿,说:“咱们肯定能出去的,黄总。”   黄曦没回应他。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想要抽烟。   余下四人很快过来了。小队伍集结,先走向第一个地铁口。   “韩微哥。”柯文这么叫了一声,何彦有听到韩微回应他,后面的声音却不甚分明。   他没太用心去分辨,更多注意力被放到眼前。不多时,第一个“出口”完全展露出来了,是一道放下来的卷帘门。   众人立在前面。有了柯文事先为他们做过的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时他们其实不算惊讶,也没有太多失望。最多是含含混混地飘着一个念头,想:“果然还是出不去吗。”   黄曦伸出手,在卷帘门上推了推。“哗啦”的动静传了出来,像是门后还有一片空间。   黄曦却没有因这疑似“果然还有机会”出去的声响高兴。她把手收了回来,表情复杂,说:“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   总归不可能是和平的世界了。或许他们多探索一会儿,也能找到它的钥匙。但它开启的不一定是新生,也有可能是绝望。   一片寂静里,何彦开口了,说:“还是去其他的出口也看看吧——万一有哪个门开着呢?无论要不要往外走,咱们都得知道吧?”   诸人赞同,队伍开始折返。   他们在地铁当中绕圈,一节节楼梯被踩在脚下,一个个和此前一模一样的卷帘门出现。   当第四个门映入眼帘时,众人不知道该放松还是该其他。   “算啦。”刘先生说,“咱们还是下去。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事情真就那么邪门。下了地铁,可怪物还是追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回身。而后,剩下的话音全都被卡在喉咙里。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熟悉的怪物又出现了。就在楼梯下方,并非站立,而是像蝙蝠一样倒吊在天花板上。诡异的面容被惨白翅膀遮掩,连嘴巴里的獠牙也被一并挡住。不过,那双充满了残忍恶意的眼睛依然显露在外,用看待食物、猎物的眼光看着前方的人们。   这会儿对上来自众人的目光,它怪嚎一声,翅膀张开,卷着腥风朝众人飞来。   黑暗在何彦嗅到那股混合着血腥气和腐败气息的臭味的同时到来。他心脏猛地收缩,听到前方的惊叫。这一回是刘先生,他的声音是一种混合着惊恐的错愕,喊:“柯文,你——”   声音消失了。   黑暗重新出现。   何彦刚刚从黄曦手里抄来了她的电脑包。后者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见青年举着电脑包,一副要朝下方扔落的姿态。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不等他真正拿它砸向怪物,后者就再次消失了。   何彦微微停顿,放下手,要将电脑包递还给黄曦。   黄曦喉结滚动,看看递到眼前的包,又看看前方的青年。想说点什么——要不然你还是拿着?后面说不定会有用……嗯?既然有用的话,我拿着是不是更好?……他们实在太大意了,前面在地铁站里转了那么久,竟然也没有找到什么能够防身的东西。   正琢磨着,她听到一声迟来的抽泣。刘太太手指着柯文,话都要说不清楚,却还是要说:“你刚才做什么了?”   柯文满脸惊魂未定,说:“我没来得及拉住刘先生。”神色带出一点苦涩。   是这样吗?   何彦站在最上层的台阶上,脑海里快速闪过刚才自己看到的光景。记忆里的画面停留在怪物靠近的时候,谁也说不明白它为什么那么快,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众人留。   难道真要靠牺牲别人去度过接下来的两个来小时?不行!   他知道这样的念头有多危险,第一时间就将它压下去。这时候,刘太太又说话了。她仿佛崩溃,叫道:“你推了他!”   何彦、黄曦听着这话,都是一愣。   何彦后知后觉:当下刘太太是站在地面,而不是继续被韩微背着。也就是说,刚才怪物来的时候,韩微恐怕是又过去了。但他依然没有成功阻止刘先生被带走,为什么?因为刘先生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被送到怪物身前,让它抓住?   ——这是刘太太单方面的说法,柯文那边……   “你在说什么?”柯文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我什么时候?”   刘太太一手捂着嘴巴,喉咙里是因悲痛而有的声音。难过与愤怒一起达到顶点,以至于她连哭都有些哭不出来,落在其他人耳边的只有一种近似于哀嚎的动静。   身体是比不上年轻人,但自由活动总没问题。刘太太走到了柯文身前,推他,用拳头打他。柯文被她逼得后退,拿求助目光去看刘太太背后其他人,说:“我没有!你们相信我,相信我啊!”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了,“我知道刘阿姨你不能接受现实,心里难过,但你也不能……哎哟!”   他被推得一个踉跄。虽然手依然扣在旁边的扶手上,人还是因为刘太太的动作险些跌倒。柯文欲哭无泪,喃喃说:“你们都不相信我……”   他低下头,仿佛也要哭。余下的人一起皱眉,何彦脑海里盘桓着两人的说法。是刘太太难过过头、想给丈夫被怪物带走的事情找一个发泄口,还是柯文真的——   何彦下了台阶,来到柯文、刘太太身前。   前者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却见何彦轻轻扶着刘太太的肩膀,转头对韩微示意。   韩微会意地走到前面,重新扶住痛苦得站不稳的刘太太。何彦看着,说:“你们先走。黄总,你也走。”   在他的话音里,黄曦也下来了。她皱眉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也在权衡。   柯文留意到她的目光,很可怜地转过头去,叫:“黄曦姐,你总相信我吧?我真的……”   黄曦说:“刚才刘叔叔的确叫了你的名字。”   柯文也崩溃了:“他叫了又怎么样?声音都没两下,说不定是想给我说点什么呢?!”   黄曦一顿,“之前驾驶室的钥匙,你那么长时间都送不到锁眼里……”   柯文愣住。   他脸上的表情还在,只是不再有新的变化了。明明还是那张清秀可爱的面孔,放在这个诡异的地铁站外,应该是能在网上做个小博主的长相。可是,当下环境里,并没有让人觉得和他说话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黄曦被他盯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涌了上来。   “怎么回事啊。”柯文说,“合着之前你们就对我有意见了?”   何彦眼皮跳了一下,手臂伸出来,挡在他和黄曦之间。   柯文见状,笑了,嗓音又冷又沉,和之前特地展露出的亲切主动完全不同:“嗯,你也那会儿就开始防备我?结果呢,一边防备一边放任我和那老头子一起走,现在又反过来觉得我有问题,要不要这么假惺惺啊?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路都走不稳的人,一直带着不就那么一个用处吗?反正怪物把人带走了,咱们就能安全。不用跑,不用受伤,还不用和那些鬼东西搏命,不好吗?!”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明显抬高了,目光死死落在身前几个人身上。   其他人听得皱眉,刘太太却是更加崩溃,用颤抖的手指再来指他,说:“畜生,你个——”   “闭嘴。”柯文说。语毕,又转向其他人:“我也不和你们开玩笑了。现在距离游戏结束还有两个小时,前两个小时那玩意儿带走了三个人,后面肯定还得有,除非咱们能在它再来之前找到关键的线索或者道具。我是最有经验的人,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思路,应该再花半个小时左右就能想到办法。只要再把她送出去,基本是稳稳带你们三个走。”   “三个”,是指何彦、韩微还有黄曦。   柯文问:“怎么样,干不干?”   何彦听着,用实际行动做了回答。   他抄起手中的电脑包,对准柯文的脑袋落下。 第338章 从地铁开始(8)   黄曦抽气的声音从何彦背后传来。倒不是为别的,主要是电脑里的资料……   早知道刚才就把东西接过来了!让何彦拿拳头对着柯文碰去。   她心疼自己的硬盘存储,希望电脑没有被何彦刚才的动作弄坏。再不济,拿到外面总有办法修理。   怪何彦的念头倒是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柯文都能明明白白地这么打算,他们难道还要继续和柯文一起行动?——既然答案是“不”,让那家伙失去行动能力、短时间内不能追上他们就是要紧事。电脑和安全,哪个更轻哪个更重,黄曦还分得出来。   就是到底想叹气。这时候,何彦又说:“你们先下去。”   黄曦微微激灵,回过神来,赶忙从他背后穿过,跟着又把刘太太背起来了的韩微一起下楼。   两个人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伴随一起的还有刘太太的抽泣。她反复哭,“那不是人,就是个畜生。”   是不能接受丈夫就这么没了。但要是人真是纯粹被怪物带走,她可能难过,可能万念俱灰,却不会有眼下这么多的愤怒。   然而,在黑暗降临之前的一刻,与其他注意力放在怪物身上的年轻人不同,她和丈夫都是第一时间将目光转向对方。这让刘太太把旁边柯文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那会儿的表情和后面与何彦等人提意见时一模一样,冷酷而恶意,直接用力拍在自己丈夫的背心。   刘先生踉跄了一下。紧接着,就是黑暗、惊叫——小韩用最快速度把她放下了,想要做一点什么,却还是没有来得及……   眼泪把刘太太的整张面孔都模糊了。她逐渐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喉咙里只冒出连续不断的哭音。   韩微听在耳中,眉尖微微拧起,低声说:“阿姨,您忘啦?虽然柯文用心不良,但他说的事情应该不是完全造假。刘叔叔没准还好好的,就等咱们把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熬过去。到时候,您一出去,就能看到他。”   黄曦听着,忍不住看一眼青年背上的老人。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显得体面,现在却像是直接衰败十岁。   不过,韩微的话她也听进去了。无论是真的对重新见到丈夫的事怀抱希望,还是纯粹意识到自己再哭下去只不过是牵累愿意帮他的年轻人。总之,她尽量压低了声音,原本的痛哭变成抽噎。花了点时间适应,终于能向韩微开口,回答:“好、好,我等着出去以后再和老刘见面。”   韩微听在耳中,松了一口气。   刘太太同样松了一口气,知道是自己的话奏效了,这个青年的确没有一开始那样紧张。   或许是开始为别人考虑,她心头的痛哭也被压下一点。模模糊糊地想,可是“见面”的事还是太虚幻了,自己在这个“游戏”里纯粹是年轻人的拖累。如果可以的话,下次怪物再来,自己不如直接去做一些贡献——   “好,”捂着晕眩的脑袋,柯文跌坐在地上,自下而上地去看何彦,问他:“你们要当好人,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何彦抓在他发间的手。他抱着“要让柯文失去行动能力”的目标,直接将他脑袋撞在一边的墙上。   柯文痛得叫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愈加狰狞,说:“你们没有想过。哈哈,你现在只是想拿我当下一个喂怪物的人,接着呢?还不是要和我一样,把那个老东西送出去。何彦哥,我也只是提前做了你想做的事情,那么生气是干什么?”   何彦端详他:还能继续出言不逊,看来是依然具有行动能力。   得继续砸。   他再次动手。动作虽凶,但也没打算真把柯文弄死了。这种不把别人性命当一回事的人,留在外面等死是他自作自受,何彦只会觉得活该。亲自送他上路,他还是有些过不了心里的门槛。   这一次的撞击效果拔群,柯文果然是一副再也起不来的样子。何彦手松开,他直接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眼睛闭着,眉毛不停地跳。完全符合何彦的需求,人活着,可看样子,短时间内都站不起来了。   他松开手,预备去找前面离开的几人。   步子迈出去,柯文竟然又开口了。何彦并不打算理会他,柯文也不像是真的在意他有没有听见。只是自顾自讲话,说:“哈哈,还真以为剩下的都是好人了吗?那个韩微……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呢。”   何彦脚步未停。   他背后,柯文的目光死死落在他身上。见他是这样的反应,面容中透出明显的失望,却还在继续讲:“你知道那把钥匙是从哪里来的吗?——从方敏身上。”   何彦终于有了反应。   他站住了,脑袋微微偏转,目光冰冷地落在柯文身上。   这就够了。柯文“咯咯”地笑了起来,手撑着地面、扶着墙壁,想要站起,可惜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他勃然大怒,用力在地面上一拍,却只弄疼了自己的手。   “嘶……”柯文心中恨恨。要不是因为……自己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正转着心念,何彦开始往回走了。   柯文先是愣住,紧随其后的就是狂喜。他嘴巴扯起来,想:“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一群萍水相逢的人,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真切的信任?自己只用多说几句话,就可以让他们分崩离析!”   更何况,柯文这会儿说出的都是他真切的怀疑。   “我刚刚还问他呢,”眼看何彦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柯文抓紧时间讲话,“能知道人死了以后会有‘游戏’关键道具掉落,还把东西收起来,他肯定不是新玩家!不是也没关系,谁还不会对外隐瞒信息了。我可以用其他线索和他交换嘛,哪怕他不告诉我之前找到了什么,只给我一个大概的方向,事情也就成了。   “结果呢,他竟然还和我装模作样!……仗着当着那两个老东西的面,我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他就一副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的样子。哈哈,假不假啊他,也就是你们这种新手场有人信这套。   “我说,”盯着已经回到他身前、重新蹲下来的何彦,柯文唇角扯得更大了,“你最好搞搞清楚,他到底藏了什么。话说回来,人家从一开始就把两个老的守住了,这会儿没准还换的剩下的老东西感激涕零,要主动跟他走。后面主动送死,也不是没可能。是,果然是比我高明。”   何彦又一次抬起手。   柯文:“不过,还真有一种情况是我想错了。万一他不是藏了线索的玩家,而是压根就是鬼呢?鬼物鬼物,你们不会以为这是在说一种东西吧?怪物没脑子,鬼却不一样……”   声音变低了。   何彦的手又一次抓住了他的头发。   柯文瞳仁收缩。时间太短,他脑袋又太晕。这种时候,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就又一次感受到了沉重的撞击。   “啊……!”   又一声痛叫响了起来,再之后,柯文身体又一次滑落,眼睛却迟迟没再睁开。   引得何彦皱眉,用手指在他鼻翼间比划。感受到呼吸了,他才松一口气,起身走人。   话这么多。   他想。   汇合之后,恐怕得好好和其他人分析一下,这狗东西之前提供的线索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   ……   何彦是在闸机处找到剩下几个人的。   黄曦从包里摸出两条能量棒。韩微没要,东西就由她和刘太太平分。   经历了前面的事情,刘太太这会儿一点胃口都没有。但韩微劝她,说别看她的活动量不算很大,可心情起伏、因失去丈夫而有的痛哭,一切一切都是消耗人的事情。还是趁着眼下还算安全,稍稍做一些补充。到后面,再发生什么就说不准了。   “就是这样。”黄曦一边嚼着自己那根能量棒一边说,“你看,我不就抓紧时间吃了?”   刘太太“唉”了一声。还想把东西给韩微,韩微依然摇头拒绝。正好这时候,何彦从出口方向拐了回来。刘太太就说;“小何,还是你吃。”   “吃?”何彦一愣。目光落在能量棒棕蓝色的包装上,很快反应了过来,“不用,我才吃过早饭呢。”   刘太太说:“你不要,小韩也不要。”   韩微笑了一下:“我也刚刚吃过。”一顿,“您要是实在咽不下去,就先收起来。但东西是黄姐给您的,我们不会拿。”   听听,何彦心想,多有礼貌的人,和别人讲话用的都是敬称。这么一个青年,要自己怀疑他……   何彦说:“柯文之前说这局的结束条件是‘度过四个小时’,是不是真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何彦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 第339章 从地铁开始(9)   刘太太明显是担忧。原本就有点拿不稳的能量棒,这会儿更是在她手上晃晃悠悠,看起来马上就要滑落下来,喃喃说:“这……要是这也是假的,真的又是什么?”   黄曦明显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没说话,只是眉毛压着,咀嚼能量棒的速度慢了下来。   “可能没说谎。”韩微说。   众人一起看他,何彦仔细用目光描摹他的每一寸表情变化。   韩微似乎是整理了片刻,才条理分明地开口:“柯文也是玩家,也就是说,无论他之前做了什么,至少在一件事上他和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从这里出去。   “我现在怀疑,之前方敏被带走,包括最开始那个女生被带走,都和柯文有关。何彦,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正在观察别人的人,这会儿成了被提问的对象。   何彦面皮抽动了一下,倒是实实在在地回想片刻,回答:“他和咱们在两个方向,在……看那个女孩儿。”   韩微说:“他后来说,当时没有其他动作,是因为害怕怪物,不敢上前。”   何彦:“说的过去。”   “但是,”韩微说,“他连‘人死了以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安全时段’都知道,难道不知道怪物就算出现了,也会给人一定的反应时间?”   众人沉默。   原本想说“不是吧,刘先生那会儿怪物不是直接扑了上来”。但刚刚失去丈夫的刘太太就在旁边,这话未免有些难以开口。再有,仔细琢磨一下,比起“直接扑上来”,或许应该说怪物是等到他们走到最高的台阶上了,这才动手。   “的确。”黄曦缓缓说,“它会等。柯文是老玩家,肯定比咱们懂。”   “但他只是在那里看着。”韩微说,“就像是……”   “他也在等。”何彦意识到了,“他想知道怪物会不会破开窗户?会花多长时间破开窗户?——反正有那个女孩儿在前面,就算玻璃真的碎了,他十有八九也是安全的。”   “这,”刘太太忍不住说,“怎么会有这种人?”   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实际却是可怕的残忍。   其他人没有接下这句话。他们依然在思考。   “这么一说,”黄曦又想到一件事,“方敏其实就是从你们过来的方向过来的,往前跑的时候还一直往后看。我当时只觉得她是害怕这鬼地方,现在想想,难道她是已经碰到过柯文,还被人给威胁了?”   何彦抿了抿嘴,韩微则吐出一口气,低声说:“现在也没法知道了。”   黄曦怅然,手指又摸索了一下。   她包里其实有烟有火,但眼下……看看旁边的刘太太,黄曦还是没有把东西拿出来。   “总之,”韩微重新把话题带了回去,“不管柯文准备用什么手段达成目的,‘出去’都是他一定要做的。咱们算是一次性道具,对他有用,所以他前面才会说那么多话来稳定咱们。既然目标一致,他应该也没必要在最基础的问题上撒谎。”   “有道理。”黄曦赞同,“我还琢磨呢,会不会其实还是需要咱们到外面。那种逃生游戏不都是这样?找到线索、钥匙,把封锁打开。不过现在来看,应该不是。”   否则的话,柯文前面应该对“找出口”的事表现的更上心。   何彦想了想,也认同这点,顺道列出:“至于其他的。从这里离开伤口就能恢复,积分能兑换有用的东西,身体素质可以提高,还有外面的人不会知道‘游戏’里发生了什么……”   “是真是假,”韩微说,“对咱们都没有影响。”   黄曦和刘太太点头。何彦看着韩微,若有所思。   “有影响”的其实只有一件事,正和韩微相关。他不至于因为柯文明显的挑拨直接怀疑韩微——对方的表现实在太好了,并非柯文前面装模作样、却还是显露痕迹的和善能比……但是,总得再确认一下。   “柯文还说,”何彦冷不丁道,“驾驶室的钥匙,是方敏死了以后掉落的‘道具’。”   在场所有人一起看他。刘太太表情里透着茫然,黄曦却明显已经想到了什么,眉尖拧起。   何彦的余光短暂从她们身上扫过,更多还是看韩微。   他看对方皱了皱眉头。没有刻意遮掩,而是直接把不快和烦恼展露出来,说:“嗯,他之前也和我暗示这个,还问我是不是把其他两个人‘掉落’的东西藏起来了。”   黄曦听着,目光跟着紧紧锁在韩微身上。见韩微表情从容,说:“我觉得,‘游戏’里可能的确有这个机制,但肯定不是每个人死亡都会有。否则的话,柯文都想着把人推给怪物了,为什么不更干脆一点,直接把咱们都杀了——肯定得满足一定条件,比如得是被怪物带走了,才能有‘掉落’。   还是很有理有据,让黄曦不由地点头。   “至于是不是每一次带走都有掉落……”韩微摊手,“我个人的想法是,如果真这么粗暴,那咱们眼下的环境根本不用这么复杂,直接抢椅子不行吗?”   和“城市”相比,地铁站的确是一个小地方。但如果“玩家”们只需要利用同伴的死亡来掉落通关用品,地铁站又显得太大了。   “有道理……”黄曦完全被说服了。何彦想了想,也没从韩微的话语里找出破绽。   但是——他看一眼自己过来的方向,柯文至今没有更多动静……何彦提出来:“咱们不要继续在这里待着了,找个地方躲躲。”   “躲?”韩微看他。   何彦说:“我的想法是这样。玻璃、房门,这一类阻隔物在面对怪物的时候应该是有效果的,毕竟十三车厢里那面裂开的门你们也看到了,我碰到它的时候,它的确没追上来。”   其他人点头。   何彦:“方敏和最开始那个女孩,她们都是在门前停留了一段时间以后,才让怪物打破玻璃闯进来。换句话说,如果咱们能躲得更隐蔽一点,可能就不用面临这种结果。”   黄曦沉吟,“但是,反过来说,如果这一招没有奏效,咱们就得被怪物瓮中捉鳖。”   何彦反问:“瓮中捉鳖和逃脱无门,你选哪一个?——怪物的速度,你也看到了。”   黄曦哑然。想想十数分钟之前几人的经历,她吐出一口气,“好,咱们躲起来。躲在哪里?”   何彦已经有想法了:“站台控制室。”   纵观整个地铁站,这应该是少有的密闭而能看清外面景象的空间。   话说出来,黄曦、韩微都赞同,刘太太自然更不会反对。   唯独的问题是:“进控制室,也得找钥匙吧?”   话是刘太太说的。何彦点点头:“对。咱们再把地铁站走一遍,着重看看服务台,应该能找到钥匙或者员工卡。”   而要是情况反过来,他们需要的东西始终没有出现……   何彦又看了韩微一眼。目光从上到下,用极快的速度将人扫过一圈,重点观察对方的口袋。   都是瘪瘪的样子,不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不过,万一事情真的那么寸,整个站台转完都找不到进入控制室的方式——何彦吐出一口气,想,那就怪不了他有疑心了。   要是真走到这一步,恐怕得先和黄曦通个气。   青年一边琢磨,一边用十分理所当然地语气讲:”后面我来背阿姨吧。韩微,我看你心思挺细的,找东西的事儿你多辛苦一点。”一顿,“要是找着找着怪物又来了,我尽力跑,黄姐就麻烦你看照些。”   黄曦毕竟还在壮年,真出了意外,总比刘太太跑得快。   到这里,何彦算是把自己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了一遍。其他人找旧没有异议,趁着柯文还没出现,他们抓紧时间开始行动。   情况比何彦预料当中最坏的样子好上不少。在搜寻第一个服务台的时候,黄曦拉开抽屉,当即看到:“之前是说要找这个吗?”   讲着话,一张挂着带子的卡片被她取出来。   刘太太看了一眼。她虽然不是地铁工作者,但在当下环境中,也算是半个“专家”了。“应该吧,咱们先拿着。”   黄曦松一口气。何彦看在眼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记得很清楚,韩微进服务台之后一直待在另一半,卡片肯定不是他放进去的。   再度确认对方身份清白,何彦心情好了许多。说到底,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眼睛太瞎,完全分不出好坏。   虽然已经有成果,但众人还是仔细检查了前后所有服务台。后面倒是又找出来一些零零碎碎:地铁工作日志,一盒花茶包,不知道提供给谁的糖果……   统统被何彦打包到抽屉里一并薅出的塑料袋里,让他一起拎到控制室前。   顶着众人紧张的目光,黄曦捏着员工卡,深深吸气。   “滴——” 第340章 从地铁开始(10)   控制室在几人面前顺利地开启了。   黄曦明显松了一口气,何彦、韩微同样有所放松。在何彦背上,刘太太甚至喃喃念了一句:“老刘,你可要保护咱们啊。”   语调还是悲伤,但和最初的完全崩溃、难以接受相比,已经冷静很多了。   唉……   何彦无声地叹气,跟着黄曦一起迈入门中。他身后,韩微谨慎地锁上门,又透过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风平浪静,并没有怪物的影子。   青年喉结滚动一下,来到其他人旁边。   左右都是贴墙的操作台,倒是玻璃正对的方向有一排矮柜。   这会儿,黄曦等人就坐在柜前的地面上。是防备自己被怪物看到的权宜之计,但地面毕竟冰凉。年轻人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倒能接受,刘太太则坐了没一会儿就抿一抿嘴,没有抱怨,只是稍稍换了姿势。   黄曦主动把自己的电脑包递出去,说:“坐这个上面吧。”   刘太太“呀”了一声,“这——”   黄曦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何彦、韩微看她这样,都没有特地去探听。两人一个又翻出手机,看了眼上面依然在继续的计时,另一个则出神了片刻,直到何彦念叨了句“还有一个半小时呢”,才转回目光。   “一个半小时。”韩微也轻轻地念,话里倒是明明白白的担忧。   何彦看他,心想,自己之前被柯文挑拨得怀疑了他,的确不是好事。如果……如果事情真的和柯文说的一样邪门,日后自己再也摆脱不了“游戏”这鬼东西,以后可不能在类似的事情上出差错。   又想,要是下一局真的出现了,刘太太要怎么办?哪怕不论年龄,她的身体恐怕也不太好。   心思转动着,又低头看一眼屏幕。从前不觉得,这会儿却有种时间流动速度实在太慢,恨不得当场就到“两个小时以后”的感觉。   “你们说,”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睛休息的刘太太,黄曦压低了嗓音开口,“一直追着咱们的怪物是同一个,还是有很多?”   其他人一起看她。   黄曦忧愁:“要是有很多,那岂不是——唉,距离‘通关’时间越近,不是应该越危险吗?它们会不会最后一起来追咱们?”   何彦、韩微:“……”   “说不上来。”何彦说,“不过应该不至于一起来追吧。距离咱们碰到第一个怪物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地铁开出去那么远,它要是会追上来,应该早就追上来了。既然没有,大概就是不会。”   黄曦仿佛被这话安慰道,却不知道何彦停下来之后,自己反倒一个激灵。   他脑海里出现一个问题:“它们没有‘追上来’,而是每到列车开过站台的时候就出现了,倒像是——像是原本就守在站台上!我们跑开的时间,也是它们距离站台越来越远的时间。只要它们在这当中没有成功‘捕猎’,它们就会离开!”   一点冷汗从青年背脊上冒了出来。思绪里反复闪动着一行人下了地铁之后的画面,在站台待了那么久,他们仿佛的确没有碰到可以被称作“巢穴”的地方。但这就能说明安全吗?隧道顶端、各种杂物仓储间……有太多地方他们都没有去探索。   何彦眼皮垂下,像是又开始出神。   其他人当下也是无话。就这么相对坐了不知道多久,何彦又一次拿出手机——   “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他说。   黄曦“哎”了声,不知道是怕还是忧,说:“那个怪物倒是很久都没出来了。”   韩微说:“可能是已经‘带走’了柯文,短时间内不用再来找咱们。”   黄曦抽气,何彦继续想:“难道正确的‘生路’就是这样?在某个怪物盘踞的地点停下来,看它在捕捉到一个‘猎物’之后心满意足、不再追杀?”   他一边琢磨,一边慢慢抬起手机,打开了前置镜头。   就一眼。何彦想,自己只是想要看上一眼。   知道外面没有怪物,他就能安心了。最后一个小时的生存时间,必须打起精神来警惕。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的镜头一点点照到了矮柜之外的地方。近乎占据了半个墙面的窗户之后,一个惨白的影子正盘踞在那里。   ……   ……   “……”惊叫声传出之前,黄曦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冷汗在霎时间落了下来,她脸上露出鲜明的惊慌。   何彦看到了,并且觉得自己应该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怎么办?”黄曦压低了嗓音问,何彦甚至听到了一点哭腔。只是很快,黄曦又硬生生将它压了下去。   烟盒到底被摸出来了。没有点火,只是被她咬在口中。   焦灼仿佛缓解了一些,不过更多还是难捱。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问题冒了出来:它在哪里多久了?是刚刚出现还是一直看着躲藏着的他们?会不会发动攻击、什么时候要冲进来抓人。   再有——   “那个角度。”韩微忽然意识到了,“它能看见咱们。”   他们压低了脑袋,自己能看到的范围变得有限。但是,他们的身体、旁边的东西……还有很多事物的存在,恐怕从一开始就暴露了他们。   黄曦因这句话悚然,何彦心头同样一个“咯噔”。惊恐和慌乱不可避免,但他又知道,这两种情绪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将自己拖进死亡的深渊。   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既然叫“游戏”而不叫“屠宰场”,就说明存在通关的可能!   “它是凭借什么抓人的?”何彦问。   其他人一愣,韩微迟疑:“眼睛?——几次出事,都是人先被它‘看见’了。”   “只有眼睛吗?”何彦又说。   “不是吧?”黄曦道,“之前灯黑了下去,不是照样……”   何彦:“为什么灯会黑?”   韩微:“因为这里闹鬼?”   “不是。”何彦喃喃说,“它不是‘鬼’,它只是‘怪物’。”这是柯文曾经与他提过的话,何彦照旧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这关键的信息上欺骗自己,但是——以常理来论,“鬼”应该不至于被区区一道墙壁、一面玻璃挡住才对。   “什么意思?”黄曦皱眉。   何彦抓紧思考:“每一次变黑,都是在它靠近了我们之后!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没有来得及接近我,我的视线就也没有受到影响!”   随着他的话,黄曦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她脑海中冒出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一些晕乎,“没有变黑?其实是我们的眼睛被影响了?”   何彦抿了抿嘴巴,“我觉得是这样。”一顿,思绪转了方向——怪物影响了我们的眼睛,这是为了它的“捕猎”。为什么?因为我们如果能看到它,就会对它造成不利的影响吗?——什么“不利”?我们能捕捉到它的位置,能够……看到它的弱点?对它造成攻击?   它或许力气很大、速度很快,但是并不是无坚不摧!相反,它很有可能比我们想象当中脆弱很多。   “弱点。”何彦喃喃说,“会是什么?”   话音跳转太快,黄曦和已经睁开眼睛的刘太太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韩微倒是接话了,说:“心脏、脑袋,一般是这两样。”   “不会是脑袋。”何彦说,“它之前用脑袋撞过玻璃,那里应该很坚硬。”   “心脏?”黄曦问。何彦想了想,说:“多管齐下吧。如果它能不进来,咱们相安无事,当然最好。要是进来了,我负责带着刘阿姨,再加上想办法攻击它的心脏。你们两个,注意它其他有可能是弱点的地方。”   黄曦咽了口唾沫,喃喃说:“可能是弱点?”说得太抽象了,她一时完全没有思路。韩微倒是又开口,说:“咱们得先想办法规避失去视觉这一点。”   何彦想了想:“影响眼睛,可能是有某种东西进入了咱们的眼睛。嗯,那咱们自己先把眼睛遮起来。”   韩微:“等它过来了再撕掉?”   何彦:“最好还是戴着,但是上面能透出外面的样子。”   这个说法就有点抽象了。虽然是自己提出来的,但何彦也有些犯难,不知道什么东西能达成这一要求。   刘太太却在此刻开口。她解下自己的丝巾,说:“用这个吧。”   众人看去,黄曦说:“阿姨,这个应该挺贵的吧?”   刘太太满不在乎,说:“你的电脑都砸了,还在乎这个?……拿着吧,用!我就不必了,反正也没法帮你们忙,不拖后腿就行。”   何彦听着,深吸一口气,将东西接过来。但也不会真的不给刘太太准备,他在丝巾上比划了一下,觉得做出四个眼罩绰绰有余。   裁剪用的是刘太太的指甲刀。不一会儿,四人都成了蒙住眼睛的状态。他们相互看看,都觉得对方的样子有趣。   然而,苦中作乐的心思没有持续多久,一声巨大的“咚”响又传了出来。   是怪物!它终于还是开始袭击玻璃了!   所有人心头一紧,全身警戒。 第341章 从地铁开始(11)   “咚咚!咚!”   “咔嚓——”   众人耳边,玻璃终于还是开始碎裂。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近乎是伏在地上。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还是希望能在不与怪物正面冲突的情况下度过危机。但或许是因为“游戏”时间即将结束,或许因为他们这会儿并不是在始终高速移动的地铁当中,而是来到控制室里。躲避并没有让怪物放过他们,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众人相互看看,从彼此的眼神当中知道,他们全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何彦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上的“兵器”——从矮柜里扒拉出来的工具箱中找到的锥子。   他身边,黄曦拿了一把榔头,韩微手上则是扳手。   唯一两手空空的是刘太太。她最大的任务就是保持趴在何彦背上的姿势,不让自己掉队。   最后又看了一次时间。从打开计时器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小时四十分钟了。换句话说,还有五十分钟,他们就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哗啦!”   控制室前,玻璃终于碎裂!   熟悉的腥臭狂风刮向四人,何彦正是它面对的第一个目标。   他咬紧牙关,仰头与白翼怪相对。在它靠近的瞬间,将手中的锥子送了出去——   没有成功。   白翼怪察觉到了他的攻击,尖嚎一声,拍打翅膀后退。   锥子落空了,但这也不完全是坏消息。在怪物拉远距离的空档里,何彦咬牙向前冲去!   刘太太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同时也抬着身体,充当何彦背上的眼睛   其他人——黄曦最先是跟在何彦身边,后面却超过他,预备前去开门!   韩微则稍稍落后一点。对着再度朝众人俯冲下来的白翼怪,他蓦地抄起旁边的椅子,直接朝它砸了过去。   成功击中目标,白翼怪又是一声尖啸。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像是有一把刀正在搅合他们的脑浆。   众人额头齐齐抽痛。难捱是真的,但只要想一想,眼下可是生死存亡的重要场合。再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加重要!   “门开了!”在怪物被韩微砸得微微后退时,黄曦在前面叫他。   韩微应了一声,人却没有往前。而是反手捏紧扳手,同时又去拉动旁边的椅子。   黄曦看在眼里,如何猜不到他想做什么?最先涌上心头的是不赞同和担忧,但是——她转而意识到,在相对狭小的控制室解决问题,或许真的是一个好办法。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也冲回室内。   门外的何彦:“……”   何彦背上的刘太太:“……”   青年有心上前帮忙,但他同时知道,自己不能把刘阿姨放下。   那么,难道他就要干看着、一点儿作用都起不到?——当然不是。   在又几个椅子砸到白翼怪身上之后,何彦眼皮跳了一下。   虽然自己能看到的画面不算很清晰,并且随着时间拉长,眼前的场景又开始有些昏暗模糊了,但是……   “它的翅膀!”何彦叫,“攻击它的翅膀!”   听到这话,控制室本来只是在胡乱扔椅子的黄曦登时有了目标,一心一意往白翼怪的双翅上招呼。   韩微更是趁着白翼怪的仇恨完全被黄曦吸引走,悄然从她身后登上操作台台面,身前正是白翼怪。   他喉结滚动一下,身体骤然前扑,竟然是直接跳到了白翼怪身上!   “嘶呃——!”   白翼怪轰然坠地!这场面,简直看傻了前方的黄曦。再往后的场景,更是让她完全震惊。   只见韩微稍稍起身,膝盖压在白翼怪背脊上,另一条腿则压上地面。手中钳子在白翼怪翅膀和身体交界的地方狠狠一砸,竟是让原本不停拍动的一边翅膀停了下来……   “果然是翅膀!”黄曦眼前一亮。可惜的是,没等她高兴,黑暗便到底到来了。   黄曦一愣,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发展。再想一想,也对,毕竟已经和怪物同室相处这么长时间。就算丝巾能够起到一定的阻隔作用,到这会儿,作用也算是到达了极限……   唯独担心自己的安全。不过,没等她的忧虑真切浮出来,白翼怪的动静又像是已经远了。   同时,控制室外。   何彦不知道黄曦、韩微的感官变化,却知道刚刚那一刻,本来占据上风的韩微突然从白翼怪身上滚了下来!   青年身体重重砸在地上。虽然距离不近,何彦却依然仿佛听到了韩微的痛吟声。紧接着,白翼怪晃晃悠悠地闪动翅膀,飞向原本被它撞碎的玻璃。   何彦后退一步。   他紧紧托着背上的人,与白翼怪对峙。刘太太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向怪物。   彼此评估,想要知道另一方的危险性……   一个青年,背着中老年人。前者身体疲惫,后者年迈体弱。   腥臭的风,又一次朝何彦刮了过来!   何彦简直要被起笑了,喃喃说了一句:“行啊你,可着我欺负?”话音落下,倒是也不惧怕,抄起锥子就迎上前。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是有一点勉强了。   身体的灵活性本身受限,怪物又会飞——一个翅膀不灵活了,另一个翅膀拍哒拍哒,倒是也能升起高度来。专门挑着何彦背后的方向找他麻烦,一时之间,到真是给何彦添了很多烦恼。   刘太太也看出来了,“哎”了一声,叫他:“小何,要不然这样,你先放我下来?”   何彦没听,依然专心致志应对眼前。   怪物和他周旋,双方都越来越心烦——这时候,转机出现。   韩微出来了,看一眼情况,说:“把刘阿姨交给我。”一顿,“我的眼睛还不太行,可能帮不了你太多,但是照顾人还是可行的。”   何彦微微咬牙。   踟蹰、抉择……终于,他选择相信韩微!   趁着白翼怪又一次拉远距离,他冲到韩微身边,将刘太太从背后放下。   临去时,何彦在韩微唇边看到了一点隐约的笑。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何彦的错觉。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想要将刘太太再拉回来。可这时候,白翼怪竟然又一次卷土重来!何彦只能转回身体,紧紧握住“兵器”,挡在韩微和刘太太面前。   下一秒,黑暗淹没了他。   何彦听到风声从自己耳边刮过。   他仓促回神,却只来得及伸出手,扣住刘太太的手腕。   ——便感受到,前一秒还在自己掌心的手腕,下一秒就直接消失在他的触觉之下。   ……   ……   视线重回明亮。   白翼怪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刘太太。   黄曦缓缓从控制室里走出来,看着站在外面的两个人,心情难言。   他们明明已经做了很多,没想到最后还是……   嘴巴抿起一点,她准备开口安慰何彦和韩微。没想到,何彦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黄曦一怔,本能地意识到何彦这是在提醒自己,要她远离韩微。   这……   发生了什么?几分钟之前,他们不是还在共同对付白翼怪,并且合作良好吗?   虽然到最后还是让白翼怪得逞了,但他们已经对它造成了之前完全无法想象的伤害。   黄曦的目光在何彦和韩微之间来回闪烁,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出来之前的短短时间内有什么事情让何彦对韩微升起了警惕。   但是,如果要在这两个人之间做出选择呢?   几乎没有花费时间,黄曦就做好了决定。   她相信何彦!两人在现实生活里就认识。虽然黄曦和何彦本人的接触不算很多,但光是“更加熟悉”这一点,就足够催动她在当下做出选择了。   心里许多念头翻动,脚下步子一点没停。黄曦以一种非常从容的姿态走到了何彦身边,看何彦把原本缠在眼睛上的丝巾取下来,低声说:“应该是因为这个。”   垂眼望去,原来丝巾上沾了一片细细的粉末。   黄曦慢慢吐出一口气到底问:“刚才,刘阿姨?”   何彦说:“那怪物太狡猾了。”又转向韩微,“韩微,你能不能把咱们之前放在里面的东西取一下?”   这会儿韩微是距离控制室最近的人,何彦的说法并不突兀。   韩微也并未有什么疑心,听到话便点点头,转身朝室内走去。   等他走了数步,何彦转向黄曦,道:“咱们走!”   黄曦瞳仁一缩——果然,韩微他……危急关头,来不及多问。她咬咬牙,跟在何彦生路,两人一起向前方奔去!   韩微听到动静,霍然转身,正见到两个人狂奔离去的背影。   他先是一怔,随即眉头皱起,跟着迈开脚步。   “咚咚咚——”   三个人交叠的脚步声响彻地铁站。   何彦一边跑,一边和黄曦安排:“待会儿你直接去启动地铁,我把他拦住!”   黄曦听着这话,心中一紧,忧虑更重,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好!”   两人话音之间已经下了楼梯,来到下面的站台。转眼工夫,一前一后,冲上地铁!   黄曦扑入驾驶室,何彦则猛然回身,看向正在奔下楼梯的韩微。 第342章 从地铁开始(12)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何彦掂量一下手上的锥子,摆出防御姿态。   也是这个时候,他身前的车门发出关闭之前的提示音。   韩微明显也听到了。双方仍有距离,何彦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却看他一只手撑着楼梯扶手,身体跃起,竟然直接从还有十多阶高度的地方跳了下来,重重的落在地上!   “滴滴——”   车门开始关闭。   韩微起身,却是开始朝列车后方跑去。   何彦瞳仁一缩,登时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他同样开始朝后面的车厢奔跑,转眼之间已经越过两个连接点。也是此刻,韩微来到了车门处。   玻璃门已经闭合了一半,韩微整要侧身挤入!   何彦哪里肯给他机会?眼看双方还有一段距离,情急之下,他直接将手中的锥子丢了出去。东西在空中飞出一个弧度,像是被事先设计过一样完美,正中韩微额头!   半是因为被砸中的力道,半是因为头上传来的疼痛,韩微身体踉跄一下,在最关键的时刻退到了站台上。   太好了……   眼看车门关闭,何彦唇角勾起,心情放松。   然后,他就见韩微在短暂怔忡之后,目光转向地铁后方,原本微拧的眉尖重新变得平顺。   何彦跟着一愣,想:“韩微这幅样子,怎么显得半点都不着急……等等!后面还有两扇被白翼怪砸开的玻璃门!”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在心里过了一遍玻璃门所在的位置,何彦又开始朝前狂奔。   两人一动一静,瞄准的却是同一个地方。   何彦咬着牙,以最快的速度往前!   “咚咚,咚咚——”   近了,很近了!   终于,他来到了玻璃门破损的八号车厢。外间的韩微果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想要透过碎裂的门扉跃入地铁之内!   手上再没有其他“武器”,何彦大脑快速转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怪物!”   他脸色惊慌,看着电梯方向。韩微因他的神色动静一愣,转头望去——   地铁飞驰而过。   何彦来不及松一口气,继续奔向下一个裂口。   只要度过这一关,韩微就再也追不上他们!不管他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一直隐藏在“玩家”当中,之前说了多少谎话……总之,他们安全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何彦出现在最后一个裂口之前。   韩微已经回过头,神色紧绷地看着车上的人。不过,他丝毫没有往前的意思。   地铁太快了。   何彦想明白这点。   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看韩微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站台完全消失在他眼前!   积郁在胸膛的浊气被吐出去,他笑着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记起什么,开始缓缓走向驾驶室。   这时候,仓皇之下启动地铁的黄曦已经近乎虚脱,只靠撑着操作台才没有滑落到地上。听到何彦到来的动静,她猛地哆嗦了一下,近乎原地跳起来。转头看到何彦的面孔了,才稍稍放松,喃喃说:“我还以为,是……”   何彦说:“韩微没有上来。”   黄曦听着,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怀有其他心情。再有,虽然何彦对她来说是“熟人”,但她究竟有没有做对选择……   黄曦斟酌着询问:“刚刚到底怎么了?你们……”   她说话的时候,何彦已经在操作台后站定,目光落在前方。   眼神再没有一点躲避。他很仔细地看着隧道中的一切,那些残尸、血肉……手机又拿出来了,这会儿被放在视线正好能够触及的地方。一秒一秒的时间在计时器当中跳动,告诉他距离两人离开站台已经过去多久。   终于,他按照刘太太之前的指示按下停车按钮。   地铁行进的速度开始减缓,站台却还有不知道多远的距离。   黄曦瞳仁收缩,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悄然后退,这时候,听到身前之人的声音。   “是‘同一个’站台。”何彦叹道。   “同一个?”黄曦愣住。   何彦点点头:“对。前面那个穿蓝色衣服,只有一半的尸体,我记得他。   黄曦被他这话激得起白毛汗都出来了,”呕……”   实在没控制住,她干呕了一声,手捂着嘴巴。   不过,生理上的难受存在,却不影响她思绪转动。   抬起头的时候,黄曦已经意识到了:“所以,怪物其实是在站台那边?咱们留在隧道里,就能安全?”   “应该吧。”何彦说,“赌一下。”   黄曦脸色又是一变,赌……   何彦说:“刚刚在控制室门口,我听得很清楚,怪物还没来得及靠近刘太太。人是在韩微手上失踪的。”   双方距离极近的时候,哪怕没有视线作为辅助,听觉、嗅觉依然可以帮助人作出很多判断。   何彦察觉到的细节自然不光是简简单单一句“听”,但这会儿要说给黄曦,这么讲最明确。   黄曦已经没有力气再变脸色了。想了想,她直接问:“是不是柯文还给你说了点什么?”   何彦承认:“对。他说韩微是鬼,说他要么是把其他人没了以后掉落的东西藏起来了,要么是身份特殊根本不会出现掉落。说他藏在咱们之间是不怀好意,还说……嗯,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   黄曦眼神复杂:“但是你之前没有和我们讲这些。”   何彦平静道:“之前韩微的表现一直都很正常,是柯文想要害其他人。我觉得他是想挑拨离间,应该也很正常。”   说得过去。扪心自问,黄曦想,自己遇到同样的状况,应该也会做出相似的选择。   她沉默。片刻后,再度转身看向前方的隧道。   “如果那玩意儿的‘巢穴’真的在站台上咱们没有搜寻到的地方,那这些……”   何彦:“有可能,是其他人也发现列车能停下,所以下到里面。结果触发了某种机制,列车又自己启动了。或者干脆他们自己的人内讧,地铁被其他人打开。”   黄曦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一顿,“所以你虽然相信了韩微,但还是把背刘阿姨的差事拦过去了?”   何彦点头,黄曦再叹出一口气。   何彦说:“还有半个小时。”   黄曦:”是生是死,就看这点时间了。”倒是很洒脱,左右看了看,直接在原地坐了下来,“电脑没了。柯文只说人受的伤能恢复,没说东西也行。原本想着回去找人把硬盘里的东西拷一下,现在东西直接落在上面……唉,今天大概去不了你们公司。”   何彦听着这话,心中微微一动。   “之前他们不是说吗,”他道,“和‘游戏’有关的事情会自带逻辑补全。你空手去,说不定在其他人眼里也是拿着东西的。”   “还能这样?”黄曦先是愣,随后是乐了,“不错啊,你算是提醒我了。行,回去就试试。”   不过,“回去”……   寂静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何彦在心头默默理顺一遍逻辑。虽然觉得所有细节都想到了,但万一有哪里遗漏,反倒害得两人逃脱无门。   好在一直等半小时时间过去,他所担忧变故都没有发生。   计时器的显示距离“三个半小时”还有几分钟,何彦已经眼前微晕,离开驾驶室。   却不是直接回到早晨那一班地铁上。他到了一片雾蒙蒙的空间,身前是一块亮起的屏幕。   上面显示:   【亲爱的玩家008728号,恭喜您在“命运”游戏新手轮中存活!请查看您的任务评价!】   【关卡:虚无!一辆通往???的地铁……】   【完成评级:A】   【获取积分:90】   【可拾取游戏内道具数量:5件】   何彦手指触碰到最下方不断跃动的数字上。霎时间,许多闪动光亮的小屏幕从他眼前飘了出来。   定睛细看,其中包含了:【???地铁站工作日志】【???地铁站员工卡】【C级进化者(失败)的羽粉】这几个的评价等级分别是S和A……往后还有【笔记本电脑(完好版)】【笔记本电脑(破损版)】【塑料袋】【糖果】等等。   除了最上面标注了S的小屏幕是灰色之外,剩下的屏幕分别呈紫色、蓝色、绿色、白色、灰色,对应从A到F的五个评级。   何彦目光晃动一下,明白了。自己在“游戏”里接触到的一切东西都可以出现在这个页面里,但是能不能拿到,还要看任务评分。   自己算是找到了正确的逃脱方法,所以有了一个A的评分,对应的就是五件道具。   他可以在A到F级道具之间各选择一个,也可以拿高等级的名额去兑换低等级物品,反过来却不行。   何彦喃喃自语:“还挺有意思……”不知道黄总是什么等级,但可以想见,但凡她拥有B以上的评分,就一定会把电脑拿回去。   与其对着“逻辑修正”赌概率,不如把实际东西拿到手里。   至于自己,又在屏幕上端详了片刻,何彦做出了选择。   再之后,他眼前又是一晕,一片喧闹动静传入耳朵里。 第343章 从地铁开始(13)   何彦依然在地铁上,只是明显不是早上那一班。   前后左右的人都少了很多,气氛也没有赶早高峰时那么焦灼。   他粗略看了一眼,转而低头拿出手机。解锁、进入主屏幕——果然,最前面的页面上已经有了一个APP,标志是一个纯黑色的方形,下面写着它的名字,“命运”。   点进去看,内容竟然还挺丰富。主要分为个人页面、广场和商城三部分,最前面的一项自然不用解释,何彦通过的关卡、拥有的积分和道具都体现在里面。广场则是柯文曾经提到过的玩家们交流的地方,点进去看,正有一个帖子漂浮在最上面,标题是:“熬不下去了,有没有人说说‘游戏’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处?”   楼主在主楼说,他已经完全要被“游戏”折磨到崩溃。下面已经盖了挺高的楼层,何彦粗略翻了翻,很多都是在和楼主一样崩溃,“这鬼地方还能有好处吗?”   “好处:再被老板骂的时候我心如止水,一点儿压力都感觉不到了。”   “原本每天都在为了房价发愁,这下好了,直接买了个墓地,少走五十年弯路。”   何彦:“……”   他手指动了动,退出页面,开始搜索江城这边的墓地价格。   别说,还真比房子便宜很多。要是一点儿都不讲究,把他每个月租房子的钱都拿出来,竟然完全够他在架子上有个豪华小单间了。   何彦差点被这样的冷笑话逗乐。他切回之前的APP页面,继续下翻。到了第二页,意外地还真看到了几个“好处”。   身体康复的癌症患者,这一类人他在前面的关卡里就听柯文说起过。现在来看,对方在这点上果然没有说谎。   再有……   精神状态十分良好的打工人。   “每次碰到不相干的动作,我就直接掏出APP开始刷论坛,嘴上再说两句自己比较习惯用手机处理东西,多长时间之后就把文件发出去。这么一操作,到了时间,同事老板自动就能喊‘收到了’。这么操作了好几个月吧,我基本没干什么活儿,奖金却拿了不少。”   何彦看在眼里,轻轻“咦”了声。   怎么回事?还能这么操作?   思路被扩宽了。正好,地铁到站的提示音也来了。   顺着人群,何彦来到站台。熟悉的布置,里面却多了之前几个小时里不曾见过的人潮。何彦在其中站了会儿,忽然笑了一下,这才上楼、离开地铁站。   这会儿是十二点四十多,算是午休时间。何彦没急着去公司,而是先去吃了个午饭。   汤面端上来的时候,他依旧在看APP。不过这时候,页面已经切换到了商城。   刚一点进去,页面就跳出提示,说他目前完成的关卡太少,不能解锁商城全貌,只能进入新手区。   下面还有一行温馨提示,要新人谨慎使用积分。另外提到,进入不同关卡是有不同道具数量取用限制的,要何彦务必做好规划。   贴心得有点过头了。   要是没有之前在地铁站里的经历,何彦不会觉得奇怪。但刚刚从摆明了就是要弄死人的关卡里出来,再看看提示内容,他心头却冒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很割裂,一点儿都不适配,简直像——   原本并不是“这个样子”。   可是,它又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何彦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把自己的想法看做对莫名遇到这种诡异东西的不甘心。   他点击了温馨提示之下的“确认”,终于看到了商城里的东西。   还挺贵。最便宜的【替身符纸】都要五十积分,看介绍,使用方法是在提前扎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落在上面,这样符纸就会带上玩家的气息。后面遇到鬼怪的时候,可以事先将它贴在其他地方,短暂地引走鬼怪注意力,好给自己争取逃脱的时间。   再往后,还有【鬼吹蜡】,六十积分。在鬼怪出现之前的半分钟,蜡烛会直接熄灭。使用方法非常简单,只需要将它点燃就可以了。不限制次数,看起来倒是挺划算。但何彦仔细一琢磨,总觉得这种东西很坑。   要是鬼怪一直没有出现,蜡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都还算是好的。要是蜡烛真的反反复复地预警,使用次数是上去了,乍看起来很赚。可换个角度考虑,这不是说明“玩家”已经被鬼怪完全包围了吗?人还能不能活到蜡烛燃烧结束的时候?   【安神铃铛】,也是六十积分,可以让初级场的鬼怪暂停行动五秒钟。   【圣水(劣质版)】,八十积分,可以给鬼怪造成一点伤害,让他们的行动速度变得迟缓。   【桃木剑(劣质版)】,一百二十积分……嗯?   何彦跳回了之前的页面,重新把圣水下面的介绍点开。   滑动一下,原来下方还有之前被隐藏起来的内容,说鬼怪行动能力恢复之后,有大概率会将泼他圣水的人视作第一目标。   何彦面皮抽动,深深觉得这就是一个陷阱。   要是有人没有看到这一行补充说明,直接买了,转头却发现它不是保命药,而是催命符,那可怎么办才好?八十积分,不便宜了。何彦自己的任务评价是A,这才有了九十积分。放在其他人身上,恐怕得攒上好几轮,才能买这么一个有害无益的东西。   这么一看,自己后面要是买什么东西,一定要仔细、再仔细。最好到广场上搜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玩家的经验和办法。   他考虑完,一时倒是没有直接下手购物想法。从个人页面的显示来看,他的下一轮关卡至少得在半个月以后。时间充足,不急于直接消费。   大略把自己能浏览的商品都看了一遍,而后何彦没有直接退出,而是又回到了自己的个人页面。   点开“道具”选项,他前面带出来的五个东西正躺在其中。   A级选了【羽粉】。这东西就没有使用简介了,但何彦能大概猜到,它应该能让人暂时失明。   地铁站员工卡其实也会有用,不过得赌后面会不会碰到相关任务。真遇见了,这就是杀手锏。但要是遇不见,就是一个废卡片。   是以挑选的时候何彦踟蹰了半天,还是选了普适度更高的东西。   B级,提供的东西很有限,何彦总不能真拿走黄曦的电脑吧?就算在“游戏”里这种东西可以批量生产,这也是非常不合适的举动。   想了半天,他决定再往下看看。   C级,选了出乎意料竟然评价不低的【糖果】。处于这个区间的还有何彦在服务台见过的一些其他小零碎,比如【宣传单页】【盆栽】。但前者和员工卡是一个道理,只有在碰到相关任务时才能起到作用。后者,何彦的确不太能想出来自己要用它做什么。相比之下,糖果好像更有普适性——反正他不会自己吃。放在不属于活人地铁站里的东西,还是好好收起来就行。   D级,【能量棒】。看样子就是黄曦带进去的东西,和电脑一样出现在了选项里。何彦看到的时候心中微动,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四个小时的任务,自己只用出来以后大吃一顿就行了。但要是任务时间更长,有一天两天,甚至更长时间的时候,吃东西恐怕会成为大问题。   尤其要是进入得过于猝不及防,这种放在道具栏里的食物就能保命。   F级,该说这个等级的东西不愧是评价最低的一类吗,何彦在一堆里【剥下来的糖纸】【宣传单页的一角】当中看了一圈儿,最后选择了【塑料袋】。起码真能有用,不至于让他直接扔到垃圾桶里。   再回过头,看看B级道具剩下的选择名额能兑换什么。最后,被何彦拿走的是D级的【破损的丝巾】。   他不了解刘先生刘太太家里是什么情况,他们的家人是否又真的会将他们忘记。但道具栏里的东西,就好像是两个老人存在过的证明。   这会儿重新把所有东西浏览一遍,何彦心中有数。又试着把道具取出来,但手指点上去,面前就出现了对应的东西。再点击“回收”选项,东西就又会出现在APP里。   饭馆里的人逐渐变少,老板娘已经趴在最前面的桌子上打起瞌睡。   何彦看时间差不多了,同样起身回到公司。心中还真有几分期待,想知道自己早晨没来的事情会被怎么“修正”。   “……我和黄总谈了一早上,还成功说服黄总签了合同?”   没想到,刚到公司,同事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何彦不明状况地被人推到小会议室里,黄曦果然正坐在里面,身边是她公司的人。这会儿,她指尖还是夹着一根烟,却已经点燃了。   吸气,吐气。   烟雾飘散在空气里,黄曦顺着开门的动静抬头看何彦,笑了一下,眉宇之间的疲惫忧色仿佛也淡了些,开门见山:“那个‘修正’果然有用——方便说说吗,你都兑换了什么道具?” 第344章 从地铁开始(14)   前面何彦在APP广场里浏览帖子的时候曾看到一个新手导则,里面正提到,最好不要和任何人透露自己的道具兑换情况。   你无法确认自己面对的人是善意还是恶意,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用从你这里得到的线索对付你。倒不是不相信人性,可“游戏”当中众人面对的一切都是那么残忍。如果有一个用旁人倒霉换取自己生存的机会,你是去做还是不去?   与其真走到那一步,不如从一开始就做好防备。   何彦清楚这些,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面。   就算不说他和黄曦刚刚一起活下来,只论黄曦面前正大大方方摆放的电脑,就知道黄曦的问题,是建立在何彦已经对她的答案有所了解的情况下。   当然,他真不想回答,黄曦也拿他没办法。只是这么一来,不说后面会不会再一起进入“游戏”,只谈现实里两人的身份,都很容易多出尴尬。   所以他开口了,面容之上近乎没有犹豫,说:“B级的东西只有你的电脑和控制室的一个操控台,我要两个东西都没用,所以直接把机会向下合并了。   “其他的,就是一些杂七杂八。”零食,丝巾碎片,塑料袋……黄曦一开始听得还挺仔细,到后面仿佛略微无语,说:“这些东西,后面你去其他游戏的时候应该用处不大。我看他们的讨论,道具栏好像是有格数限制的,最好你自己也控制一下。”   何彦知道,这是在说APP里道具一栏还有一个“丢弃”的选项。他点点头,看黄曦踟蹰一下,说:“A级道具,你能兑换吗?”   何彦想了想,没有隐瞒,但也没有具体告知她:“有。”   “果然。”黄曦并没有追问,只是喃喃这么念了一声。   她也猜到了。如果说自己在控制室里有对付白翼怪的贡献,所以得到了B级评价,那何彦得到的明显会更多。   员工卡和羽粉,要是让她自己来选择……   黄曦摇了摇头,决定少考虑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她又开口,却是说:“我仔细搜过最近几个月的新闻,也托在警局那边认识的人查了查,的确没有看到其他人失踪的报案。”   何彦想了想,回答:“那和柯文说的一样。”   黄曦心头微微紧绷,忍不住道:“柯文,他是已经没了吗?”   何彦给了一个很谨慎的答案:“有可能。不过,咱们毕竟没有亲眼看到。”   黄曦叹气,承认:“也有道理。”虽然她更希望那种祸害人的家伙直接被白翼怪带走消失,但毕竟是经历过两场游戏的人,手上一定也有能兑换道具的积分。仔细琢磨一下,她前面看到的东西里,有不少个都能帮助柯文摆脱困境。   何彦:“你的APP也有显示下一次进入的时间吧?”   “十天以后。”黄曦说,“不具体,到时候才能知道。”   何彦:“十天……”   比他短一点。   黄曦察觉到了,敏锐地问:“怎么了吗?”   何彦说了情况,黄曦垂眼思索,“论坛上是有提到,每一轮关卡之后的休息时间都有差别。关卡难度越低,进入后面一轮的时间就越早。这么一看,原来评级也有影响。”   何彦:“如果到了高级任务,一次休息的时间说不定会很长。”   黄曦:“要是某一轮特别的难,后面给出的休息时间直接是十年、二十年……”   落在一个年纪很大的人身上仿佛就是“恭喜玩家,您已经脱离了游戏”的意思。   两人都因这样的念头心中一动。不过很快,那点浅淡的“发现了逃脱办法”的喜悦就没了,取而代之的照样是深深的心力憔悴。   面对唯一一个能与自己交流烦恼的人,黄曦想了很久,还是道:“我看到有人说,他遇到的年纪最小的玩家还是初中生。小孩儿没活下去,开场不多久就死了。”   何彦一顿,意识到:“黄姐,你家的孩子是……”   “高一。”黄曦说,“往好处想,至少她莫名其妙地没了,我能知道是为什么,而不是连有这个人都忘了,你说对吧?”   何彦听着,难得不知道怎么回答。结婚生子对他来说还是太遥远了,更何况是遇到一件糟糕的事情,就忍不住考虑起儿女。   “也别太悲观了。”想了半天,他也只能这么干巴巴地开口,“现在的玩家编号不是只到八千多吗?还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外国人呢,真碰到这种事的概率应该很低。”   黄曦笑了一下,“也是。”心里却想,存活下来的人才算是“玩家”,以他们之前八个人里只明确活下来了两个,最多再加一个情况不明的柯文的比例来看,真正被“游戏”卷入的人,数量应该远不止这么少。   ……   ……   再怎么为未来担忧,生活还是得继续。   黄曦只在何彦公司待到下午三点就走了,何彦作为接待员去送人。等黄总上了车,他一回头,组长头一次对他笑得那么满意,说:“小何啊!做得不错,以后继续努力,争取再给咱们公司签下几个单子。这样一来,你的实习就算是稳了。”   何彦应了一个“好”字。也是这会儿,他自己同样察觉出一项“游戏”给自己带来的优势。   还真别说,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站着都差点睡着,眼下他却是实实在在精力不错,加班到凌晨三点都没问题。   ……   ……   生活有了巨大变化,但日子还是得一天天的过。   两个礼拜之后,何彦接到了黄曦的电话。她告诉何彦,自己已经从新的任务里出来了,这一次的模式和之前有些不同。   “我原本正在自己车上,结果迷糊地打了个盹,睁眼就到了一个大巴上,说是要去参观一个古镇。结果车子在半路撞鬼了,和咱们之前有点像,都是那种不断在路上循环的样子。我算是从你之前的做法里得到了点灵感吧,也不是一定得从鬼打墙里出去不是?加上另外几个兑换了道具的玩家,勉强逃了出来……”   受了伤,不过任务结束之后果然是神奇地恢复了。   因是在电话里,她没说更多细节,只和何彦约了后面有空见面聊。   何彦的确挺想知道黄曦的经验。论坛里其实也有人分享,但都得拿积分来换。而在积分掏出去之前,又很难分辨清楚内容好坏。何彦在花了十积分之后就选择停手,觉得自己还是维持好和黄曦的关系,最好在后面的关卡里再认识一些人,在彼此信任的小圈子里交流得了。   不过,他最近事情的确多。前面成功的签单经历似乎让组长看到了他的“潜力”,新的任务也压了下来,还要去其他城市出差……没日没夜地忙了几天,何彦看看APP上的倒计时,已经到了三天之内他随时有可能进入“游戏”的时候。   不过,“三天之内”嘛。   他拿自己也不太信任的心态自我安慰。看黄曦,她真正进关卡的之后不是就比APP预告的晚了两天?说不定自己也有这个运气。   ——事实证明,他没有。   经历完安检登机的正常流程,到了飞机上,何彦早早和空姐说了,自己要休息,发餐的时候不用叫他。   空姐应下,结果他没睡多久,悦耳的女声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叫:“先生,先生。”   这么喊了足足五六声,何彦闭合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他幽幽地看着前面的空姐,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这副表情,倒是让空姐微微愣了愣,这才继续开口,说:“先生,您要选什么餐啊?”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何彦又在自己心里看到了那一枚硬币。   往左,是明确展露出自己被打扰了睡眠的不悦。往右,是体恤空姐工作辛苦,自己稍稍忍耐……   过往的种种经历徘徊在银币两边,一点点施加力道,要帮助他做出选择。   这时候,空姐又说话了,语气十分温柔,与何彦介绍:“左边这个是红烧脑,右边的是黄焖手。”   何彦:“……”   硬币重新立正。   他怀疑自己没有睡醒。什么飞机会用“脑”来做飞机餐?就算是火锅店那种菜单里明确有猪脑的地方,也不会将这么小众的食材放在每日推荐里。再有,“手”……   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某种动物的前肢被这么称呼。   寒意一点点从背脊冒了出来,何彦后知后觉,目光极快速地在自己身旁扫了一圈。   上飞机时还满满当当的乘客,这会儿竟然近乎看不到了!留下的是几个零星的身影,另有一个空少停留在其他乘客身边,拿一样的温和口吻问对方,先生,你们要吃脑子还是手呢……   “先生?”旁边的空姐又开口了。何彦抿了抿嘴巴,视线重新集中,落在前面椅子背面的宣传页上。   “亲爱的玩家008728号,欢迎您回归‘命运’!   “完成本次关卡的方式:离开这架飞机。   “关卡时间:不限。”   同一时间,空少旁边也传来动静。   “红烧脑。”一个何彦略觉熟悉的嗓音说,“谢谢。”   他蓦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韩微!他竟然正坐在那里! 第345章 从地铁开始(15)   某种程度上,何彦看到韩微那一刻受到的冲击甚至大过他发现自己又进入“游戏”了的时候。   他脑子“嗡嗡”作响,无数思绪汇集到一起,变成一个清楚的念头;   “怎么可能是韩微?他难道不是地铁站里徘徊的鬼吗?跟在玩家们身边,骗取玩家的信任,在关键时刻和白翼怪配合,夺走玩家的生命……”   刘太太的身体直接消失在自己触觉当中的记忆还那么鲜明,何彦绝不认为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可前面不远处的身影,却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他的判断出了问题!   无论是鬼还是怪物,都依托关卡而存在!换句话说,它们不可能离开自己诞生的关卡!   就算在其他关卡里有相似的存在,那也不是“它”——何彦已经从论坛讨论当中知道,像白翼怪一样的“进化者”在其他关卡里也有很多。但仔细看其他人对它们的面容描述,就知道它们和自己见过的是不同的个体。   然而,眼下……   “先生。”   空姐又叫他了。   原本温柔的面容,这会儿显露出一丝不善。   “命运”APP新手导则第六条:做选择的时候“游戏”会给人犹豫的时间,但这个时间不会太长。在鬼开始变脸的时候,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否则的话,鬼会直接冲破限制,将你撕碎!   “黄焖手。”何彦说。   行吧,就算韩微是玩家,何彦也没法直接信任他,他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当下,他近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和韩微相反的选择。   不过待会儿,或许可以找机会会会他。   何彦心中琢磨。这时候,空姐的表情已经回到之前温柔礼貌的样子,将餐车上的一个铝制餐盒拿下来,放在何彦前面的桌板上。还笑着叮嘱他,一定要在东西凉掉之前吃了,否则味道会变差。   何彦没有回应,空姐这会儿也没再强求回答。她身体稍微前倾,竟是越过何彦,开始给其他“人”发餐了。   何彦身边没有任何声音,空姐却像是能听到回答,笑着说:“好,扬州炒饭——您呢?好,肉酱意面。”   很快,两个和何彦面前样式相同的铝餐盒被摆在隔壁的座位前面。这之后,空姐才推着车去往前一排座位。   “先生……”   “女士……”   “小朋友。”   一个个称呼被叫出来,仿佛那些空座位上真的有人一样。   何彦听在耳中,静默不动。   他还在观察。不光是看空姐的举动,也是观察机舱里到底有多少“玩家”。自己、韩微……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对年轻情侣,韩微再前面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妇。   孩子。   听到那个稚嫩地问“妈妈,为什么周围那些叔叔阿姨都不见了”的声音时,何彦的心脏完全拧了起来。他霎时记起自己和黄曦之前的对话,关于那个才上初中就被拉入“游戏”,最后惨死的少年。   没想到,他真的不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正在座椅上的小孩有多大?上小学了吗?如果这个年纪都无法从“游戏”里逃脱,那年纪更小的婴儿呢?   一时之间,无数思绪在何彦脑海中转动。这时候,他身后,那对情侣起了争执。   女生说:“你、你真的要吃这东西吗?”   男生带着哭腔:“不吃怎么办?咱们会死吧?”   女生:“可是……”   男生:“我之前在论坛里看过的,开场一般不会给必死选项。别看这东西看着恶心,说不定就是普通东西。”   女生:“论坛?”   男生:“嗯,这是我的第二场游戏了。”嗓音放轻,“之前你没有进来,我都没办法告诉你。现在……啊!”   他忽地叫了一声。   所有还在分发餐食的空姐、空少听到动静,齐齐转身。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表情,视线全部落在后方的男生身上。   这下子,男生的哭腔更明显了,嗓音都打颤,说:“我,我吃……”   女生的声音也开始不稳了,说:“侯梓辰!刚刚那个——就是碰到咱们腿的那个,到底是……”   “这里是真的闹鬼。”男生的说,“我、我吃了!”   话音落下,他果真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了铝制盒的盖子。   何彦听到了轻轻的“撕拉”声,浓郁的黄焖食物香气随即飘了过来,落在何彦的鼻翼之间。   毕竟隔着几排座位的距离。他扭着头,却不能完全看清后面的人的动作。只有年轻情侣继续讲话的动静,一个说:“啊,原来是鸡爪。”   另一个道:“太好了,鸡爪……”语气明显安定了很多。   鸡爪?何彦看了看身前的盒子,同样比之前放松一点。   男生那个“开局不会给必死项”的说法,他也曾在APP上见过。然而当时点进帖子里,下面紧跟着的回复就是“真碰到必死项的人也没办法出来回复啊”。何彦深以为然,便没把这个说法放在心上。   现在来看,或许是有道理——   后方座位上,男生惨叫:“啊啊啊啊啊!!!”   “侯梓辰!”他身边的女生跟着惊叫,“你的手!”   “妈妈,”前座的孩子被后面传来的动静吓到,紧随其后爆发出哭声,“我要回家,回家!”   “侯梓辰……”   “妈妈!”   “我的手,嘶啊……”   “……”舌尖抵着上颚,何彦浑身发冷。   “先生。”空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回来了,站在年轻情侣旁边,还是拿温柔语调讲话,说,“请把声音放小一点,不要在机舱里喧闹。”   “先生,女士,”前面的空少也和那对带着孩子夫妻讲话,“请哄一哄孩子,不要让小孩一直哭闹。”   “好,好。”夫妇两个连忙应答,何彦从后面传来的“唔唔”动静里怀疑他们直接捂住了孩子的嘴巴。相比之下,后方的年轻情侣就没有这种幸运了。男生的手鲜血淋漓,上面赫然缺了一大块皮肉,露出下方的森森白骨!   再一回味,只觉得口腔里哪里还有什么黄焖食物的香气?有的只有和鼻翼之间如出一辙的血腥!   换句话说,他刚才咬下去的,其实是……   “呕!”   男生忍了又忍,也拿剩下一只完好的手捂住嘴巴,却还是遏制不住身体本能的恶心反应。   旁边女生看着男友的表现,又听着空姐的提示声,惊惧得险些跟着哭出来。   “先生。”空姐悠悠地叹,“弄脏飞机的话,还请您支付一下清洗费用。”   谁都知道,在关卡里人能给出的费用只有他的命!   一时之间,男生眼睛瞪大,喉咙拼命缩紧,想要将已经涌出的酸液咽回去。然而不受控的生理反应还在继续,任他如何崩溃,都找不到制止的办法。   前方,一个身影站了起来,似乎要朝后走来。   何彦余光扫到这一幕,情急之下却也没法顾及太多。他匆匆看向自己更在意的地方,确认结果之后就朝年轻情侣大喊:“前座上有呕吐袋!”   已经站起的身影微微一顿,后面的情侣瞳仁收缩。   女生慌忙去拿何彦说的袋子,男生则连重伤的另一只手也用上了,两个手掌交叠着捂住自己的嘴巴。终于在呕吐袋被拿来之后,“哗”地吐了出来!   酸臭味弥漫在机舱里,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哭音。   “唉。”空姐仿佛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声音还是悠悠的,“先生,请把用过的呕吐袋交给我处理。”   男生仓皇地答应了。空姐把袋子收进垃圾袋里,倒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去。   这算是过关了?男生忐忑地想。偏偏这时候,空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弯起唇角,目光落在女生身上。   “女士。”她很友好地提示,“您的餐食已经快凉了呀,请您尽快食用。”   女生愣住。因男友脱困而生出的庆幸刚刚铺开到一半儿,就又被惊慌覆盖。   说完话,空姐就款款走了。不过,在何彦身边,她又短暂停留了一下,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何彦:“……”   要是其他时候,他估计得认真琢磨一下韩微刚才的反应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难题更加重要。   他抿了抿嘴巴,心中清楚,只要自己吃了所谓的“黄焖手”,就会像刚才的男生一样手上掉下一块皮肉。但要是不吃,空姐空少说不定会当场把他做成“黄焖手”。   要怎么办……   正思索时,一股力道撞在了他手臂上。   何彦眼皮猛地一跳,顺着看过去,只见到一片空白。   但是,他猛地记起来,前面男生与女生也有类似的对话!   是什么撞到了他?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这是某种提示吗?每个人其实都有“红烧脑”和“黄焖手”之外的第三个选择,只看他们能不能抓住?……话说回来,其他“人“的食物都显得正常,只有他们面前的有问题,这是不是也在指向一个答案?   何彦深吸了一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   其他APP无法使用,但“命运”不受影响。   他快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随即摊开掌心,面向空气讲话:“小朋友,哥哥可不可以和你换一下吃的?用这颗糖,来换你的飞机餐,怎么样?”   地铁站里的糖肯定是为了小朋友准备。   至于对方是人是鬼……嗯,应该是鬼才更适合吃。 第346章 从地铁开始(16)   这么说话的时候,何彦其实也没有太大把握。   但空姐前面走时那句“提醒”,说白了其实是句倒计时。要是自己真的等到了东西凉下来都没开始行动,他自己恐怕也得跟着凉下去。   相比之下,不如顺着已有的思路主动出击。   脸上自认为最友好的笑容,何彦提出“交易”。   话音落下,他却什么动静都没有看到听到。   何彦尽量让自己耐心一点,但他的心情还是略略沉了下去。   手指微蜷,有了收回的意思。   然而这时候,他掌心忽地传来一点凉意。   何彦瞳仁收缩,目光猛地下垂,正看到糖果从自己手上漂浮起来,被一双无形的手撕开外面的包装。   一起出现的还有“咯咯”的笑声,像是凑在他耳边一样,说:“哥哥,我去问了,爸爸说可以!”   何彦眨眼,心想,原来如此。前面的安静只是因为自己碰到了一个懂礼貌的小鬼,并不是思路不对。   眼看糖果消失了,大约是被小鬼吃了下去。再往后,前方座椅配备的小桌面上,肉酱意面被端了过来,正落在何彦面前。   何彦松下一口气。想到又过了一点时间,空姐的耐心恐怕又要到极限,他匆匆往前,预备拆开包装就开吃。   然而这时候,冰凉的感觉就落在他的手腕上。不再是轻轻的触碰,而是紧贴着,让他的骨头都察觉到了那股森冷。垂眼去看,腕部在短短时间内浮出青黑色。   何彦喉结滚动,想:“难道我还遗漏了哪里……”这时候,童声又在讲话了,说:“哥哥,你为什么一直不看我?”   何彦沉默。   何彦:“……”不看你,当然是因为看不见你。   不过,当着小鬼的面,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大脑快速转动、思索。第一个念头是“因为哥哥其实是盲人”,但在话音到喉咙前何彦将其咽了下去。   如果餐盒里的东西能变成他们自己的手,那么他现在说自己是瞎子,岂不是要真的变成瞎子?   就算这只是个猜想,何彦也一点也不想赌博。所以他又想了片刻,这才:“因为哥哥没有礼貌。小朋友不要跟着学。”   小鬼:“……好哦。”   那股冷得刺骨的感觉消失了,小鬼似乎已经离开。   何彦松了一口气,这下是真的要去打开餐盒包装。不过,手指碰上去的时候,他又记起什么,侧身去问后方情侣当中的女生:“你好——你要不要这个?”   女生一愣,随即狂喜:“要的!谢谢,真是谢谢你!”   前面何彦能听到她和男友之间发生的事情,现在她当然也知道何彦那边发生了什么。“黄焖手”被吃下去的惨烈结果她已经看到了,就算男朋友一再和她说,不吃下去的结果会非常惨痛,女孩儿还是没法直接下定决心。   尤其紧接着,何彦的做法又给了她思路。所以在他开口之前,女生已经在斟酌言辞,预备问一问自己旁边的“乘客”,能否与他们交换。   当然还是担心的。他们真的能够沟通吗?自己要怎么知道他们同意了?……想到这里,她略有踟蹰,这才没有直接开口。而这时候,何彦给她送来了一把梯子。   女孩儿心中感激,赶忙小跑过来拿走何彦手中的糖果。空姐、空少远远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倒是不曾阻止   “这是?”   她小声问。   “我从其他副本里拿的。”何彦解释,“小朋友喜欢。”   “新手导则”第二条,怪物就算了,“鬼”却是个不能在谈论对象面前提出的字眼。万一人家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了呢?你这一提醒,不是直接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吗?   女生这是第一次进入关卡,对很多事都茫然不知。但这会儿听了何彦的说法,她本能地应了:“谢谢,我知道了。”   后面拿着糖果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她也模仿何彦的话,说:“我想请某位小朋友和做个小交换,用这颗糖,换你们的飞机餐。有人愿意吗?”   说着话,她的目光死死凝在自己掌心——片刻后,果然感觉到了凉意。   女生长长地松一口气。她身边,男生看着她洁白无瑕的手,眼神微微晃动。   糖被拿走了,算是交易成功了吧?女生不太确地想。   她逐渐安心。可也是此刻,她脖颈忽然一凉,一个幽幽的嗓音飘了过来,同时某种重量压在她肩膀上。   冰冰的,滑腻腻的,仿佛还会动。   女生喘气都要不稳,浑身战栗,表情带着惊恐和慌乱,听对方说:“姐姐,我也想换!你和我换!”   随着话音,冰凉的触感直接贴到了女生面颊。女生仿佛听到自己的脖子在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下一秒就要直接断掉。   “我、你……”她磕磕绊绊地讲话。原本也不知道要怎么应答,偏偏这时候,手臂也被扯住了,大片黑色从胳膊浮出,看起来甚是惊悚可怕,“姐姐,你都已经答应我了!”   “我……”女生也要哭出来了。她旁边,男生抿了抿嘴,低声说:“你只有一颗糖,竟然还敢在不指定对象的时候直接喊‘交易’,这不是明摆着要被缠上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损失一只手呢,至少出去以后能长回来。”   女生眼里含着泪水。这些道理她不知道啊,没有人和她说过!而且眼下也不是复盘的时候,她又怕又痛。   “小朋友。”这时候,前面那个拿出糖果的青年又开口了,说:“哥哥这里还有糖,咱们再去问问前面座位上的叔叔阿姨,看他们愿不愿意交换,好不好?不过哥哥这里也只有三颗……四颗糖了,所以这样子。谁先把这些糖果拿走,交换就由谁来做,怎么样?”   说着,他又一次摊开手,掌心果然是四枚包装得精巧漂亮的糖果。   女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肩头、手臂的力道都骤然轻了下去。紧接着,青年手里的糖不见了。   她怔怔地看着。有些糖果被当场拆开,不知道被送往什么地方。有些却是让人一直拿着,她能清楚看到一颗糖果在一晃一晃地变换位置,像是拿到它的人高兴于自己的“幸运”,在青年面前蹦蹦跶跶。   再之后,一盒贴着“扬州炒饭”的吃食被送到她面前。而此刻,青年已经带着他的小队伍走远了。   会不会有“两份食物,一份让人重伤,另一份却是真正的普通食物”的选择?有可能。但是,可能性需要赌,而关卡里的人最不敢做的就是赌。   正好他有余力,不如就帮其他人一起脱困吧。   按照何彦的要求,所有小鬼都把自己的餐盒捧在手中。   他们首先到了韩微的位置旁边。而这会儿,韩微竟然已经把他的餐盒打开了。   何彦看到他吃东西的样子,瞳仁都有浅浅震动。再一看盒子里的东西,原来……   “豆腐脑。”韩微瞥他一眼,“红烧汤。”   何彦一顿。   好吧,看来这才是最正确的“生路”。韩微赌了,也赌对了,他吃下去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不是自己的脑子。   何彦笑了下,没有提上一个关卡中的事,而是简单说:“行吧,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收下我们小交易商们的餐盒。”   话音落下,正有一个意面盒子飘到韩微身前。韩微朝着盒子后面的空白看了片刻,像是有所犹豫。但考虑片刻,他还是点头了:“好。”   盒子颠了颠,像是在表达拿着它的孩子的喜悦。   何彦看着东西被放到韩微的桌板上,人继续往前。   他来到那一家三口旁边。大约是从韩微哪里听到动静的缘故,他们面前的盒子也已经被打开了。一模一样的红烧汤浇豆腐脑,倒是都还没碰。   还是有些心理阴影。再说,孩子也一直闹腾,弄得夫妇两个分身乏术。   这会儿看到何彦了,两人望着他,目光里有期待也有苦恼,听对方说:“虽然你们的吃的应该没问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吃这些吧。”   说着,他让开一点,让后面的餐盒们纷纷飘来。   事情做完,小鬼们一同离开了。何彦也没有多停留,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那份还没吃呢。   他转身往后走。这时候,一点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高跟鞋的动静,很轻巧,距离他越来越近。   但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跟着他。   韩微捏着勺子,目光侧过,看着走道里的一人一鬼。   他眉尖挑起,想了想,自己也去解安全带。然而还是慢了一步,等又一次站起来,空姐已经站在了何彦的座位旁边。   她身前,何彦用手指勾着一点肉酱,送到口中。   然后,他抬头看面无表情、神色冰冷之中略带一点怨毒的空姐,笑着说:“很好吃。”   就算情急之下没工夫拆筷子,所以只能“亲身上阵”,吃了就是吃了。   空姐表情里的怨毒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温柔礼貌的笑容:“好的先生,请您慢用。” 第347章 从地铁开始(17)   第一个危机算是顺利度过。   除了最开始受伤的男生之外,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等到一盒肉酱意面吃完,空姐又过来收走了何彦案板上的垃圾。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何彦微微思索,忽而叫:“你好——”   空姐回头看他。   脑袋先转过来,就身体再转过来。   没有一百八十度那么夸张,但也不是平常人能达到的角度水平。   何彦看得眼皮一跳,自己都对自己眼下的镇定感到惊讶。   他说:“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原来飞机上还有几个朋友在。能不能请你出面协调一下,让我们和附近的人交换一下座位,好让大家都能坐在一起?”   这是个挺大胆的提议。后面的男生屏住呼吸,想,这人还真是不要命。前面和一群小鬼做交易就算了,眼下竟然还和鬼空姐提要求!只有刚刚开始“游戏”的新手,才会这么莽撞!   何彦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了。   但是,他一是觉得所有人都分散着太危险,就算不被鬼怪各个击破,众人也没办法交换信息、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做。二是考虑到本场“游戏”的特殊背景,鬼空姐也是空姐,需要完成本职任务。没看他们前面还勤勤恳恳,给所有人发餐收垃圾吗?完全可以把这看成一种明示!   换座位的事儿在平常航班上那么常见,放在眼下航班里,应该也不至于成为开口杀选项。   正是考虑了这些,何彦才朝空姐开口。   不出他所料,空姐答应了:“先生,请你稍等。”   说着,她扭身朝前方走去,正是去和一家三口、韩微身边的“乘客”沟通——这两边距离挺近,人数也多。眼下要安排,自然是让后面的人上前面。   不一会儿,空姐给何彦带来了好消息:“有几位先生女士愿意帮忙,把他们的座位让出来了,请您过去吧。”   何彦眨眼,笑道:“谢谢。”又转头去招呼后面的男生女生。   有了前面被帮忙的经历,女生对他十分信任,直接起身。   然而都走到外面了,她才留意到自己的男朋友竟然没动。   女生不解,叫:“侯梓辰,你怎么了?”   男生皱眉:“你真要过去啊!”   女生:“啊?我们不去吗?”   男生恨铁不成钢:“新人就是新人,难怪不知道玩家们一旦聚集起来,对‘那些东西’的吸引程度会直线上升吗?咱们现在坐在后面,安安稳稳的没事。凑这个热闹,指不定就得碰到点什么。”   女生怔然,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何彦听着、看着,倒是没觉得男生的话说错了。鬼就是盯着玩家的,人多起来,可不就是放上来的目光更多?相应的,落单的时候盯上人的鬼会少——行动力也更强。   “你们随意。”他说,“但是交换座位的好心人说不定已经过来了,你们就自己和他们沟通吧。”   说着,他抬脚往前。女生“呀”了声,赶忙又去拉自己的男朋友,说:“侯梓辰,咱们还是……否则的话,人家想出什么办法了,咱们都不知道啊!”   男生喉结滚动一下,表情变幻,终于还是起身了。   不起身也没办法。空姐已经又到了他身侧,光是看着那张带笑的面孔,他手上的疼痛便又多了几分——没药没医生,本来就是硬生生地捱着。用多余的衣服紧紧缠在上面,止血效果还没见着呢,手臂本身先跟着麻木了。   他怕!怕得要死,却又不想死!   在心里暗暗反感前面那人的多事,男生的脚步倒是不算缓慢。仔细去看,甚至有一点急切。   两个人,加上前面一点的何彦,三人一起到了韩微和一家三口旁边。至此,年龄大大小小的七个玩家算是全都汇聚在一起了。   机舱里的座椅分成左右两列,一列是三个位子。这会儿夫妇两个抱着孩子,空出来的座位给何彦,韩微则和年轻情侣坐在后面。   因前面送餐盒的事,夫妇两个对何彦都带有感激。两人又没有“游戏”经验,这会儿知道何彦与后面的韩微都算是“资深者”,更是明确表示,后面任何事情都愿意听两个人安排。   ——韩微也是他们感激的对象!虽然一家三口最后下肚的都是扬州炒饭,可韩微主动尝试了“红烧脑”,又用实际经历告诉他们这东西能吃的事儿夫妇都记得呢。就算那会儿大家是一起面对危机,韩微的做法也是主动替他们淌雷。还是在后方惊叫不断,“黄焖手”明确出了问题的情况下,他们怎么能不对韩微怀有一份感念。   虽然前面已经说过了,但眼下还是有一声声“谢谢”从夫妇两个嘴巴里冒出来。听得男生心头腻歪极了,撇一撇嘴,说:“行了,大家不要搞这些虚的,直接来考虑一下咱们怎么脱困吧。”一顿,又自我介绍,“我经历过四轮‘游戏’了,眼下这个算是第五轮,也算有一些经验。”   话音落下,察觉到了从旁边扫来的目光。   韩微明明什么都没有说,男生却还是压了一下眉毛,道:“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不信我吗?——别见了那些大神,就觉得人人手上都是一堆道具了。‘游戏’里最多的,还是咱们这种摸爬滚打的普通人,难着呢!”   说话的时候,他手臂抬起来一点,结果又牵扯到了伤口。   男生表情立刻就变了,眼睛眉毛一起乱飞。旁边女生心惊胆战,叫他:“侯梓辰!你——”   韩微:“有道理。”语气很平静,“接下来的行动方案是要讨论,不过现在,咱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否则连彼此怎么称呼都不知道。”   男生听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花里胡哨”。   但他没有说出口,韩微便不曾留意,何彦更是压根没有听到。估摸着一班航程需要的时间,再看看眼下身边的人数,他有预感,眼下的太平时间可能已经走过一半了。   本着加快进度的想法,他直接开口:“我姓何,你们叫我小何、何哥都行。”   “韩。”韩微紧接着说。   “宋。”模仿两个年轻人的简单说法,前方夫妇中的丈夫也开口了,“我是老宋,这是小宋。”说后面的话时,挥动一下怀中孩子的手臂。”   他妻子补充:“我姓郑。”   “宋先生,郑女士。”何彦点点头。后面座位上,韩微目光转向身边的情侣。   “小侯同学。”这个众人已经在女生的一声声叫喊里知道,“还有……”   “我姓王。”女生说,“王思哲。”   要是一般时候,她应该还会补充一句“哲学的‘哲’”。但眼下,感受着气氛中的紧绷,王思哲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好。”韩微点点头,“宋先生、郑女士和小王同学可能不太清楚,每个任务都是有一个达成条件的。现在咱们的条件,就是从这个飞机上离开。”   “离开?”宋先生喃喃应了一声,转头去看窗外。   上方是蔚蓝的天空,下方是厚重雪白的云层。   明明是那么平和宁静的场面,谁能想到,背后竟然是这样的危机呢。   “所以,咱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何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大家有其它想法都可以一起补充讨论——航班的目的地不明,可能要飞两个小时,也可能要飞两天。咱们最好先确定这点,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如果是两个小时,咱们现在已经度过了四分之一。如果是两天,咱们还是刚刚开始。   “要是前一种情况,‘安稳等它降落’就可以考虑一下了。但要是后者,一轮一轮的‘考验’下来,大家又势必没办法及时休息,到最后的二十个小时,或者十二个小时,很有可能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境地。要是这样,咱们最好直接走另一条路子。”   郑女士听到这里,问:“什么路子?”   何彦摊手:“把门打开,往下跳——离开机舱,这也算离开吧?”   宋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是,咱们现在在的位置这么高,那样的话一定会摔死!”   何彦:“宋先生,你再想一下任务条件。”   宋先生怔然,神色当中果然带出思索。   “要是这样……”   或许何彦说的,的确是一个办法。   “侯梓辰。”听着身边的、前面的话音,王思哲忍不住低声开口,和身边的男友讲话,“你觉得呢?”   侯梓辰没说话。   他也在考虑。虽然旁边的两个人一定是新手,但他们说的话还算有道理。   侯梓辰承认这点,又不想在嘴上承认这点。再有,看这场里有一多半都是纯新手就知道,旁边两人完成“关卡”的次数一定是低于自己的。否则的话,好几个四轮、五轮经验的青壮年玩家,不可能和王思哲她们搭配。   “一般来说,”他也开口了,“这种很‘现实’的任务,设置多少会和玩家们的经历有关系。我们是要从远城飞慧城,航程一个半小时,你们呢?”   宋先生夫妇:“纬城飞钟城。”   何彦:“江城飞海城。”   韩微:“……看来都不一样。还是直接问空姐吧。”   说着,他就要叫人过来。但开口之前,何彦忽然转过头,问:“你是从哪里到哪里?”   韩微眨眼,“航城飞爻城。”   何彦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第348章 从地铁开始(18)   韩微问得挺有技巧:“咱们飞机还有多久能降落?”   空姐的回答也挺有技巧:“先生,我是刚刚被调过来的,对咱们的航线也不是很了解。要不然这样,等后面换班了,我帮你问一问。”   韩微目光在她身上落了片刻,又往后方转去,看空乘休息区的空少。   没说话,但意思非常明显。空姐明显是明白了,嘴巴弯起,红唇鲜艳,“和我搭班的同事也一样,都是刚刚调来的。”   韩微安静片刻,到底道:“好吧。”   空姐款款地离开了。她身后,玩家们面面相觑。   小孩儿带着耳机专心看动画片,成年人们则又讨论了起来。   郑女士:“换班,她们什么时候会换班?”   宋先生迟疑,“刚才是不是应该问一下?”   何彦摇摇头,“那么问她都不说,换其他问题她应该也不会回答。”   “怎么这样子。”王思哲失望,“那还能怎么办?”   “别垂头丧气的,”侯梓辰舔了舔嘴唇,眼神发亮,“这说明咱们问到点子上了!“   他的话音里带着一点振奋,给“新人”们传递经验:这是“游戏”啊!里面设置的各种内容是很丰富,但所有东西本质上都是在为“游戏性”服务。   空姐是没有正面告诉她们答案,但反过来想,这么基础的信息她却不说,不正说明“飞机降落时间”是破局关键?   “找一找。”侯梓辰说,“咱们随身带的东西里有没有机票?可能在比较隐蔽的地方,毕竟线索哪儿有那么容易发现。”   但只要找到了,他们就能根据上面的信息,确认下一步的行动!   这话说得有道理,何彦和韩微都赞同。   三个“资深者”态度一致,其他人便同样没什么好说。众人各自埋头,摸一摸口袋,看一看座位周边……过了会儿,侯梓辰抬头了,“会不会在上面?”   他口中的“上面”自然是指行李架。说着侯梓辰身体微微起来一点,想要将架子打开。   韩微目光抬起一点,看着他的动作,什么都没说。   何彦却还是觉得不大合适:“等一下。你确定里面有‘咱们’的行李吗?”   侯梓辰动作一顿,皱着眉头侧过身体,自上而下地看着几个座位外的青年,“你什么意思?”   何彦目光稍稍在周围转了一圈,语气还是很平稳,问他:“你确定其他客人愿意看咱们翻他们的行李?”   侯梓辰被他说得一滞,视线同样在旁边的一个个空座位上转过。   不,并不是“空座位”。前面的换餐事件已经证明,每一个位置上都有其他“乘客”坐着。王思哲脖子和手臂上的黑印到现在都没消下去,这还是在小鬼们要和她拿糖,对她本人没什么恶意的情况下。   要是真的将这些看不见的乘客惹怒了,后果恐怕……   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面上却还是不服。没受伤的那只手重新垂落,下巴高抬,说:“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办法。”   何彦反问:“你身上有什么道具?”   侯梓辰眉毛差点竖起来:“有你这么问的吗?道具对于玩家来说是最重要的隐私,开口问别人之前总得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何彦:“……”   何彦想说,亮过了,之前的糖不就是吗?   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儿,他又觉得以侯梓辰现在的状态,和他沟通不是一个好主意。   干脆直接去看韩微,问他:“你呢,有没有能拿来和其他‘乘客’做交易的东西?”   依照他和黄曦对过的情况,关卡完成后可供选择的道具是能重复领取的。也就是说,韩微手上很有可能同样有地铁站的糖果。   没想到,韩微犹豫了一下,竟然说:“我上一轮被判定了F级,能挑选的只有一些垃圾,也没有多余的积分兑换东西”   何彦闻言吃惊,“F级?你……”   韩微幽幽地看着他。何彦一顿,懂了。   ——或许,韩微的F级正是拜他所赐。   原先不去考虑上一轮的事情,是因为他对韩微多少还抱有疑心。无论如何,刘太太在他身边消失是事实,何彦到现在都坚持认为那时白翼怪还没来得及抓人。再说,就算白翼怪已经触碰到刘太太了,从它前面选择一点点砸碎玻璃,而不是虚化自己身体侵入地铁的行为来看,何彦依然不觉得它有这种能力。   而当副本里的怪物被排除,距离刘太太最近的另一个人,也就何彦自己被排除,有疑点的可不就剩下韩微?   如果不是在飞机上遇见了他,何彦一定会长久保留“我的新手轮里有一个鬼,他聪明地隐藏在玩家之间,与白翼怪配合着夺走玩家的生命。”然而,现在……   “韩微的确是玩家,并且因为我抛下他,他在上一局结尾受了很大苦难”的念头冒了出来。   何彦沉默片刻,低声说了句“抱歉”。   韩微似乎愣了愣,片刻之后目光转开,只把侧脸留给何彦。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距离最近的宋先生、王思哲都有所察觉。有心劝一劝,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这时候,侯梓辰又讲话了,说:“F级?不是我说你啊兄弟,一般情况下最少也得有D级吧?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最后苟下来了,也不至于评价那么差!你是做了什么,才让‘游戏’那么讨厌你?”   何彦皱眉,侯梓辰又继续道:“不过要是这样,也难怪你们之前出的主意总是……”   何彦打断他,问:“你没有这方面的道具吗?”   侯梓辰:“……”   何彦转过视线,没再理会他。   想了想,何彦道:“我有一个东西,能够短时间内干扰人的视线,但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用。另外,之前的糖明确是能给飞机上的小朋友吃的,但是已经吃完了。”他前面这么说过,那现在无论有没有存量,糖果都只能是“吃完”,“还剩下的是几根能量棒,原本是打算自己吃。现在如果能用得上的话,我也可以贡献出来。”   侯梓辰听着,眼睛缓缓眨动。   不说话了。   心里还是有点嘲笑何彦对“游戏”的生疏,怎么会觉得能量棒有用?……但是,他又说了“干扰视线”的道具。   起码也得拿六七十积分换吧?足以看出何彦在此前任务里的评价挺高了,倒是和韩微不一样。   再有,能这么轻松就把东西拿出来,说明他手里还有其他好东西。   脑子转了转,侯梓辰意识到,继续在对方面前以“高级玩家”自居,丢脸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何先生,”一片沉默里,宋先生开口了,“你说的那个道具,我觉得不太保险。实际物品给出去,他们有没有拿,咱们能有个明确判断。但失明,万一其实对他们没用,但咱们不知道,情况岂不是很糟糕?”   “是这个道理。”郑女士跟着说,“要不然,咱们先看看架子上有没有咱们自己的行李。实在没有,就试试能量棒吧?”   话音之中,带着几分忐忑和不确定。   从来没有过“游戏”经验,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提议是否正确。万一哪里说错了,不被采纳都是小事。万一其他人听了,后面却激怒那些“乘客”,害了自己一家——囡囡才上二年级呢。   她心思转动间,朝旁边的女儿看了一眼。   女儿还是无知无觉地看着动画片。虽然也觉得空空的飞机奇怪,但难得有这种不限制时间来玩的机会,她半点都不想错过。   “行。”何彦一锤定音,“就这么办。”   ……   ……   两个提议的结果都出来的很快。   行李架也是空的,打开之后什么也看不见。   其他人对此失望,侯梓辰则称得上震惊。过去半天了,依然在反复说:“怎么这样啊?‘游戏’不可能不给线索的!”   王思哲顺着男友之前的思路,猜测:“那就说明不是这个方向?——但是,之前不是说了吗,‘确定落地时间’的思路没问题。咱们再想想,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   侯梓辰表情还是不好看,语气也差,说:“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办法?”   王思哲体谅男友手上有伤,知道他肯定比其他人更加焦灼,并不因他的口吻生气。而是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提出:“我之前被他们碰到的时候,一下子就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这会不会是个提示,告诉咱们也有办法能看清楚他们的样子?   “还有,飞机上会不会有排班表?咱们想想办法,可能能不能去他们休息的地方找找看?”   侯梓辰:“‘休息的地方’……那些空姐、空少可都在那边呢!能由得咱们乱看?”   王思哲:“这……”   她一时也被问住了。倒是韩微在旁边慢慢开口,说:“是得去看看。做任务的时候,本来就需要对场地有所了解。”   思路被肯定,王思哲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349章 从地铁开始(19)   “机头,机尾,总之就是这两个地方。”韩微继续说,“谁去?”   “……”王思哲刚刚松下的那一口气重新积回胸膛。   她是第一次被拉进“游戏”里没错。但小说总看过吧?近来来“无限流”的影视作品也有吧?就算这会儿没有人明白说,她照样能意识到,探索鬼们所在的区域是一个危险的选择。   喉咙都开始干涩,王思哲努力回想自己之前见过的各种剧情发展。   落单是最危险的事,可机舱通道狭窄,就算两个人结伴往前,最后结果也会是一前一后。只需要眨一下眼睛,周围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对参与探索一事怀有抵触。但是,王思哲又知道,关卡前期的难度一般比后期要低很多。自己想要做点什么,应该就是在现在……   “一人一个吧。”何彦对韩微说,“石头剪刀布?”   韩微:“……”   韩微:“你是小学生吗?我去机尾。”   他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无语。何彦摸了摸鼻子,轻轻“哦”了声。   两人说定,却没有同时起身。因为韩微又开口,说:“你先去。”   何彦维持着回身的姿势,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韩微身体靠着座椅后背,腿交叠起来,手则同样交叠着、落在腿上面。   是很平静的姿势。再往上看,韩微连表情都是平静的。对上何彦的目光,头稍微歪了一下,好像在说:“怎么还不去?”   何彦就去了。   他能想到韩微这么安排的理由。航行期间,乘客在走道里活动毕竟不是被鼓励的事情。现实生活中是这样,鬼怪世界里应该也逃脱不了这个逻辑。但也有例外,去洗手间总是正常的吧?   一般来说,洗手间都在舱尾。换句话讲,何彦要是想用“找洗手间,不小心找错了位置”的理由,就必须排在韩微前面。   当然,还有一种选择是他去机尾,韩微到机头。但从头到尾,何彦都没往这个角度考虑。   如果韩微真的是个普通玩家,眼下的冒险就是他欠韩微的。以对方在上一轮中的贡献,正常来说怎么可能得到一个F级评价?还不是因为自己。   因为这个,他连反驳韩微的念头都没有,乖乖就往前了。   不多时,一个帘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往前是商务舱。何彦心想。密闭、与其他人隔绝的狭小空间,以“新手导则”上的说法,实在是一个容易触发危险的地方。   但是……他抬手,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入眼一片漆黑。   明明何彦背后是有光的,可那些光似乎都停留在了帘子所在的方位之外。再往前,就是被直接吞没。   倒是他正对着的地方,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和帘子模样差不多的轮廓。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离开商务舱的“出口”,也是机组人员做各种餐食准备的地方。驾驶室也在那个方向。   如果真的有相关线索,十有八九就在那边。   何彦吐出一口气,捏了捏手上的帘子——将其打了一个结。   他又不是傻子,孤身要往这个一看就很凶险的地方跑!   肯定的给自己透点光。把结下方的帘子又拽了拽,确保它不会在三秒钟之内滑开,何彦才深吸一口气,稍稍后退一点,摆出冲锋的姿势,冲入黑暗!   近乎就在他的身影没入商务舱的瞬间,帘子如流水一样顺滑地落了下来,像是青年之前做的事情完全不存在。   后方座椅上,宋先生、郑女士看着这一幕,都有担忧。王思哲也扒着前方宋先生的座椅后背,不断碎碎念着祈祷:“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他旁边,侯梓辰微微冷笑,低声说:“他还真敢一个人去啊。”说着,又看一眼与自己隔着一个女友,这会儿依然平静坐着的韩微。   这会儿再看不出来两人提前就认识算是他傻。侯梓辰自然不会把这个名头按在自己身上,他脑海里展开的是更多复杂的阴谋。   比如韩微虽然能力不行,但嘴皮子利落。他能有F级评价,而不是直接死在副本里,说不准就是因为这个。   至于何彦,之前觉得他挺有脑子的,没想到根本不顶事儿。人家说上两句,他就直接上了,连带两个炮灰去就不懂。   无独有偶。在侯梓辰的目光在前方座椅上夫妇身上徘徊的时候,王思哲也考虑到了“何彦竟然就这么孤身前去了”一事。不过,她的心情与男友截然不同。   何彦的决定怎么会是愚蠢心软呢?——作为被“心软”的对象,王思哲心里只有浓浓的感激。再说其他,大约就是挫败了。   虽然还是很害怕,但如果自己也能帮到一点忙,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去冒险……   女孩儿嘴巴抿起一点,目光紧紧落在何彦消失的帘子上。喃喃讲话,说:“还好空姐空少不在,否则他一开始就要碰到问题吧?”   侯梓辰听着女友的声音,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人都进去了……这是在请君入瓮啊!”   王思哲:“嘶——你说什么?”   侯梓辰判断:“他应该是回不来了。这么明显的陷阱,果然是新手,所以才看不出来。”   王思哲眼睛都瞪大了,“这!”又转头去看韩微。虽然知道对方完成任务的水平并不高,但何彦前面愿意听他的话,他的分析也总显得有道理。所以此时此刻,她还是本能问了一句:“韩先生!何先生他真的出事了吗?”   韩微听着,眉尖轻轻挑动了一下,说:“再看看。”   “再看看……”王思哲听着这不确定的回答,心中更加忧切。   她焦心地等,前面的夫妇两个也在等。五六分钟过去的时候,宋先生甚至直接站了起来,说:“何先生之前帮了我们大忙,我——我要去看看情况!”   话音落下,韩微说:“你坐下。”   宋先生一愣。回头看,却发现韩微也站了起来。他原本就是在靠近走廊的地方,这会儿动作也就比他更快。在他恍神的时候,韩微已经走到走道前方,眼看就要靠近帘子。   青年伸出手,要将那阻碍了视线的存在拨开。也是这时候,帘子之后,突兀地伸出来一只手!   眼看那只手抓住了韩微的手臂、将人拉扯得半身都没入帘子里,宋先生倒抽一口冷气!然而紧接着,他看到的画面却是韩微踉跄一下,身体退后。何彦则维持着抓住他的动作,一点点把自己从帘子内挪出来。   他的情况不算很好。衣服上不知道沾了什么,把身上弄脏了不说,还隐隐约约地飘出一股恶臭。气味传到宋先生鼻翼间,他莫名想到了自家有一次外出旅游时冰箱跳闸。等到他们回去,打开冷冻室,里面的排骨、五花已经全都腐烂成了恶臭的浓水,那似乎就是眼下的味道。   被自己的联想激得一个激灵。而后,宋先生见何彦朝自己走了过来。   一边走,他还一边和韩微讲话——宋先生觉得,大约也是受了气味影响,韩微的表情一直不算好看。人倒是好好地跟着何彦,偶尔还要点点头,也算是在回应他的话。   “……没有排班表。”何彦简单说,“我看到了他们的小厨房——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听哪一个?”   韩微说:“我能都不听吗?”   “好吧。”何彦说,“我是不是真的特别臭,你怎么又跑远了。”   韩微:“有遇到空姐空少吗?”   “嗯哼。”何彦点头,“原本打算多研究一下‘食材’,结果人突然就闪到我背后了。还好我已经把羽粉取了出来,这才拖了他们一下。”   韩微表情还是不好看,问他:“所以,要不是我去找你,你就出不来了,是吧?”   何彦:“很有可能——呼,羽粉还剩下一半。”他把一样东西塞在韩微掌心里,“这个给你。已经证明过了,对空姐空少都有用。”   韩微垂眼,看了看掌心的东西。   他接受了,手指抠拢在上面,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两人走一边说话,一边回到了座位旁边。   到了地方,发觉座椅上的其他人都一脸心惊胆战——除了还在看动画片的小孩——望着两人身后方向。   何彦有所预感,微微侧头去看。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空姐竟然跟上来了。不同于之前的款款步伐,这一回她半点脚步声都没有露出来,简直像是平行于地面漂浮。   这会儿与何彦对视,空姐笑了一笑,说:“先生,洗手间在后面,请和我来。”   何彦:“……”   他知道空姐为什么要这么说。在餐厨区域那会儿,他被随处可见的腐烂肢体吓了一跳,一心想着确认一下自己前面吃的是不是这玩意儿——应该不是,何彦翻出了角落箱子里的铝盒预制餐——空姐也是这么冷不丁地出现了,而何彦干巴巴地给她说,自己是去找厕所的。   这话没有起到作用,好在他还有PLAN B,并且凭借它从容逃脱。   现在,空姐竟然又追了上来……   何彦镇定自若,说:“我已经不想上了。”   空姐幽幽地看着他,还是重复之前的话:“先生,洗手间在飞机后面,请和我来。”   何彦沉默。   他在思考,自己如果一定要拒绝,是不是会直接被空姐订在座位上。   要去再冒一场险吗?不太愿意,但是,自己不去,难道要让其他人?   想到这里,他已经预备开口了。但这时候,一道嗓音从旁边插了过来,说:“我去吧。”   何彦抬头,正对上韩微的目光。 第350章 从地铁开始(20)   空姐目光转向韩微。   青年本身也还没坐下,这会儿从从容容,和她说:“我直接往后,能看到洗手间的标志,对不对?”   空姐眼睛眯起一点,端详着他,仿佛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答案。   终于,在何彦觉得情况不对,预备开口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空姐笑着应了:“是,先生请跟我来。”   韩微“嗯”了声,跟在她身后走了。何彦看着他的背影,担忧地拧起眉毛。   旁边的人原本想问问他前面碰到了什么、有没有收获,但看到这一幕,又一起噤声,和他一起等待起韩微。   一转眼,又过了五六分钟。空姐始终站在洗手间的入口处,洗手间则始终没有打开……   何彦有点坐不住了。他身子起来一些,像是想要像韩微前面去找自己一样,去找找那个刚刚为自己引来了鬼怪注意力的青年。   也是这个时候,门开了——   何彦看着从中出现的身影,只觉得自己狠狠地松下一口气来。   但这并不是终点。往后韩微回到座位前的一路,何彦的目光始终凝结在他身上。他要确定韩微是真的安然无恙,而不是强装镇定。   最后判断的结果还真不错。韩微的脚步很轻松,并没有给人一种勉强行走的感觉。   不多时,人在何彦身后坐下。   其他人屏息,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韩微身侧那个空姐身上。   一直到空姐走远了,重新消失在帘子之后,众人才算冷静下来。   何彦与侯梓辰近乎是同时开口,前者:“韩微,你没事吧?”   后者:“你们都碰到什么了?”   韩微回答:“没事。可能因为我不是你,这次没碰到什么危险。”   王思哲听得微怔,想,还能这样吗?因为换了对象,鬼怪的凶残程度也下降了?   她若有所思。这时候,韩微又说:“后面也没有排班表,但是,我在去的路上看到了一样有意思的东西。”   其他人登时开口,问:“是什么?”   听着这整整齐齐的疑问声响,韩微嘴唇抿动一些,说:“降落伞。”   “降落伞?”侯梓辰脱口而出,“在哪里!?”   “门旁边。”韩微很干脆地说,“我想要靠近仔细看看,但是空姐立刻就挡在我和它中间,一副不愿意让我多留意的样子。”   众人若有所思。   何彦指出:“虽然现在咱们肯定不是在正常飞机上,但是,这还是一架客机。”一般来说,客机上面不会有降落伞配备。   这大约不算常识,但何彦简单一提,其他人就都明白过来。   “可是,”王思哲不太理解,“韩先生也不至于看错吧?”   “旁边有贴一个标识。”韩微说,“我很确定那就是降落伞。”   众人沉思,侯梓辰终于找回了眼前一亮的感觉:“就是这个!这是在给咱们指明方向!”   他语气雀跃,信誓旦旦。虽然动作之间手还是剧痛,但“我找出了这一场关卡的生路,后面评分一定不低,说不定能买到的什么真的有用的道具”的念头让他压下一切难忍,和众人分析:“游戏里是会出现一些干扰项,但这会儿咱们已经把所有能排除的可能排除了!想了那么多办法,都没有找到降落时间,说明这个关卡一定不短!咱们在飞机上待的时间越长,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真正的生路只有一个,就是降落伞。”   不过——他又想——不一定是所有降落伞都是“生路”。难道游戏还能让在场其他人全都通关吗?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当务之急,就是找到真正能打开的伞!   侯梓辰在短短时间内列出计划,这时候,郑女士又提出来:“这……真的是要跳下去吗?”   侯梓辰当即道:“你有疑问的话,待会儿可以不去拿伞!”   郑女士哑然。片刻后,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真走这个方案,咱们还得想办法把飞机打开。现在飞机正在高速飞行,想开舱门一定很难。”   侯梓辰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明白:“做什么不难?何彦,我问你,”目标转向前方的青年,“你身上的味儿,总不能是凭空而来吧!之前没有时间问,现在我可得问一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何彦点头,承认:“是。”又和其他人说了一遍自己的发现。   侯梓辰听着,有点犯恶心,但仔细分辨一番,还是给自己找到了新的论据。   “箱子里的预制餐恐怕不多了吧?”   他问。   何彦点头,侯梓辰就坚定开口,说:“所以,你们能顺利度过第一轮发餐,可不一定能顺利度过第二轮。前面已经耽搁那么长时间,现在说不定就是唯一的机会。怎么样,是开干,还是等待会儿再和其他‘乘客’换吃的?”   他旁边,王思哲轻轻打了个哆嗦,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忽略那些黑痕的话,她的确不会有太大感觉。但要是把注意力和手指一起落在上面,那种冰冷的刺痛就又一次袭来了,让王思哲不寒而栗。   她可没有忘,何彦已经没有能拿来和鬼乘客们交易的东西了!再有,按照男友和何彦的对话来推断,就算后者还有那种神奇的糖果,王思哲也不敢赌它换回来的依然是能吃的东西。   “我干。”她第一个响应。侯梓辰“嗯”了一声,目光还是落在其他人身上,尤其是何彦。   他不知道何彦只经历过一局游戏,最后的底牌羽粉这会儿也落在了韩微手里。只是简单想,这人手里一定还有其他东西。王思哲对接下来的行动没什么大用,说实在的,他也不太想让女朋友承担“炮灰”的身份。这么一来,何彦的态度就更显得重要了。   “行。”   侯梓辰听到何彦的声音。   “不过,既然是集体行动,咱们要是先计划一下具体怎么办。还有,”他也想到侯梓辰正考虑的问题了,此刻转向韩微,问他:“降落伞大概有几个?”   “我没数。”韩微说,“要不然再来一个人去后面看看?”   侯梓辰:“……”再来啊。   他心里觉得韩微太不仔细,竟然连这么重要的线索都忽略了。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自己的机会。   侯梓辰难得主动了一回:“我去吧。对了,洗手间里什么都不会发生,对吧?”   “对。”韩微笑了一下,“就是很普通的样子。不过我前面就是在里面站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就出来了。也不知道要是有什么行动的话,情况会怎么样。”   侯梓辰:“行,那我也不动。”   说着,他让王思哲和韩微一起侧身,好给自己留出出去的空间。   知道前路安全,侯梓辰的动作就很快。不多时到了机门那块儿,果然看到了旁边的降落伞。   一个,两个,三个……侯梓辰微微挑眉。竟然比他原先以为的数量要多,足足五个。   但还是少于飞机上的玩家。所以最乐观地估计一下,也只有五个人能离开,这还是在所有伞都没问题的情况下。   他心中估量一番,进了洗手间。   原本是真打算按照韩微说的去做,但在踏入的一瞬间,腹中忽然剧痛。   侯梓辰脸色都变了。他用自己还完好的那只手捂住肚子,心中挣扎。   论坛“新手导则”里提到过一个统计:正常情况下,有经验的玩家都知道不能随便落单,可为什么总有人不听劝?   当然是遇到了“不得已”的情况——被鬼怪追逐,以至于和同伴分散,这是最常见的选项。但出乎意料的,“生理问题”在投票里占比也很高。   侯梓辰当时还不屑一顾呢,觉得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有什么问题不能忍一忍?没想到,眼下给他碰上了!   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直接走,可想到自己出去之后很有可能……侯梓辰还是犹豫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疼痛不断来袭。   侯梓辰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先是把厕所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也顾不得公德心了,人接着便坐在了马桶上面。这下子,总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也没事儿嘛。他心想。闲着也是闲着,目光不由开始往四处打转。   自己所在的厕所实在很小,里面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干净了。洗手台,镜子……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侯梓辰忽然想到一个有意思的画面。哈哈,韩微这里站着发呆,是不是就是一直在那儿照镜子?仗着自己长的还行,就那么自恋……   他不屑一顾地哼哼两声。要是其他时候,面对关卡里的镜子多少要有点发怵。但是,怎么想都知道,真出了问题,那先撞上的一定是前面进来过的人。所以,侯梓辰堪称放心大胆。   终于,“哗啦——”   侯梓辰艰难地用一只手提着裤子。   这个过程中,镜子里的他始终在看着镜外的他,脸上带着毫无变化的笑意。 第351章 从地铁开始(21)   “砰”的一声,机舱洗手间的门被以极大的力度推开了。   侯梓辰近乎是从里面摔了出来。受伤的手被压在地上,他惨叫一声,眼泪鼻涕再度淌了一脸。却又像是畏惧洗手间里的东西,不敢有半分停留,强忍着疼痛也要匆匆爬起,跌跌撞撞地奔向其他人的方向。   “咚咚……”   空姐的脚步声又传来了。   侯梓辰抬起头,满脸仓皇,看着走道尽头正在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高挑的身材,曼妙的身姿。如果是平常,他一定很愿意好好欣赏。然而,现在……   侯梓辰牙关都咬起来了。看他脸颊肌肉绷紧的样子,大约是拼尽了全力,终于让自己在和空姐对上之前,闪身进了女友身侧的座位。   “咚咚……”   空姐脚步停下,侧身转向他,笑着说:“先生,你怎么了,需要什么帮助吗?”   “不、不需要,”侯梓辰说,“我刚才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哈哈哈……”   空姐看着他。旁边王思哲咽了口唾沫,悄悄侧过身体,想要为男友挡住来自鬼空姐的目光。   不知是这个举动奏效了,还是侯梓辰原本也没有触发必死点,总归在停留了片刻之后,空姐竟然真的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侯梓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近乎瘫软在座位上。   王思哲见状,更加担心地靠近他,低声问:“侯梓辰,你怎么了?刚刚到底……”   侯梓辰起先没说话。   直到他的目光越过王思哲,看到她背后的韩微。   对方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他。两方视线相对的瞬间,侯梓辰的眼睛开始冒火,怒道:“你——你是什么居心!为什么不告诉我!”   韩微歪头,问:“告诉你什么?”   侯梓辰满脸惊悚,楠楠说:“厕所的镜子有问题!就差一点点,要不是我反应快,现在我已经给他抓进去了!”   王思哲听在耳中,倒抽一口冷气:“什么?”   前面三个成年人也有所反应。宋先生和郑女士都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浑身狼狈、这会儿似乎还在发抖的侯梓辰,难以想象他前面究竟有怎样的遭遇。   何彦则是第一时间去看韩微,眉毛皱着,再次将人上上下下地扫了一圈。以至于韩微的目光当即就落来了,一样皱着眉毛,唇角却扯起来,张口欲言。   只是何彦的开口速度比他更快,“你真的没事?遇到问题了一定说出来!”   韩微:“……没有,”偏过目光去扫侯梓辰,“是不是你做了我没做的事?”   侯梓辰犹自后怕,语气里同时带着对韩微的埋怨,承认:“我上了厕所。”   韩微冷静道:“我没有。”   王思哲咽了口唾沫,“也就是说,只要上了厕所,镜子里的……‘那个’就会出来?”   她虽然害怕,但也谨记不能在外面提到“鬼”字。这会儿含糊地讲出来,其他人倒是都听懂了。   宋先生其实松了口气。有明确的禁忌就是好事,总好过一无所知地犯错。   “原来是这样。”他说,“小侯同学有实力逃出来,我们这种新人碰上了,可就真的说不准。唉,最好还是直接不要去厕所。”   他心有戚戚。言语之间,又有意无意地捧了侯梓辰一下。   侯梓辰听着,糟糕的心情仿佛有所缓和,“不提这些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开门。”   何彦客观地:“稍等一下。之前咱们不是说过了?计划——这么多人一起过去,空姐、空少能干看着?”   想也知道答案是“不能”。   再有,依然是何彦:“你刚刚看过了,那边有几个降落伞?”   话音入耳,侯梓辰嘴唇动了动,回答:“五个。”   “五个?”郑女士嗓音都太高了,“可是,咱们七个人——”   侯梓辰看她,语气不太好,打断道:“是六个。你能让那小孩儿自己用降落伞吗?”   郑女士一顿。想了想,承认了,还真是这个道理。   但是,“那不也还是不够?”   侯梓辰说:“对。刚才何彦不是说了吗,咱们行动的时候空姐空少不会干看着。所以,剩下一个人负责去拦住他们。”   用自己的性命,给其他玩家铺开一条活下去的路。   侯梓辰说得很简单,话音里的意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相互看着,没有人开口,可所有人眼睛里都是同一个意思。   ——谁要成为这个送死的人?   “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吗?”宋先生问   怀中是女儿,身侧是妻子,他承担不起任何失去。   侯梓辰看他,笑了一下,反问:“你要是能想出来法子,听你的也行。但现在,你想出来了吗?”   宋先生喉结滚动一下。并未选择和侯梓辰正面冲突,而是提出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但我不会用降落伞,”又问其他人:“你们会吗?”   所有人一起摇头。   气氛仿佛有所缓和。就像宋先生说的,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侯梓辰不耐烦了:“你们到底去不去?我可提前说清楚,机会只有一次。总不会有人觉得前头有人成功了,后面那些东西还能看你们成功第二次吧?”   众人沉默。对,他们在这儿是接受生死考验,不是过家家。   “我自己是没用过,”寂静当中,韩微接话了,却是说起:“但之前看过一些这方面的视频。其实没那么难,只要在下落到一定程度之后打开伞包就可以。操作上也很简单,基本上这里会有一个把手。”   说着,他用手在自己身后比划一下。   其他人转来目光。侯梓辰听得仔细,前后左右的男男女女却都眼神不明。   尤其是何彦。如果伞包有六个以上,他这会儿一定已经开始行动。然而,五个……   韩微竟然会答应?   他更加看不懂韩微了。是上个关卡中的一心救人?还是能断然放弃某个同伴?矛盾太多,疑问太多。   而这时候,青年还在继续讲话。   他明显是一边回忆,一边继续给其他人描述开伞的各种要点。到后面,还额外补充一句:“反正咱们到时候都是一起的。高度方面你们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找找,一套装备里肯定会有高度仪。”   “高度仪……”郑女士喃喃重复念着这三个字,神色之中不见轻松。   韩微朝她笑了一下,又安慰:“再说,之前不是也提过,这场游戏的关键是‘离开机舱’。只要能达成这个条件,会不会用开伞应该都问题不大,别给自己压力。   “所以,去拦的人,大家也不用考虑了。”青年用轻松口吻讲,“我去就行。”   “……!”   毫不夸张地说,在听清楚韩微的话音时,何彦心跳都漏了一拍。   “我行动应该挺快的。”韩微说,“手上还有何彦之前给的致盲道具。只要你们走了,我第一时间跟上去。”   “可是……”王思哲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可话还没出来,手臂就被旁边的男朋友捏了一把。   她一下子停下话音。这时候,何彦却又开口了,“我不同意。”   韩微抬眼看他,视线平静:“这也不用你同意吧?再说,除了我,还有人愿意吗?”   何彦没说话。   很难描述他此刻的感觉。按说,他和韩微只见过两次,上一次分开得还很不愉快。如果对方出事了,何彦是会有所感触,但这仅仅是因为“有一个人遇害”,而不是“遇害的人是韩微”。   然而,还是那句话,韩微身上有太多谜题了。   地铁站中发生的一切徘徊在他脑海中。最终,何彦道:“抽签吧。”   宋先生、郑女士紧张地抿起嘴巴。   何彦:“之前也说过了,每一次关卡结束之后都有评级。在这儿什么都不做,评级就不会高,对后面的一系列道具兑换、关卡难度都有影响。韩微,你觉得自己是在帮他们,但这不是真的帮忙。”   “是这个道理……”王思哲长长地叹。话音落下,瞧见男朋友抽出前方座椅背后的一个新纸袋子,几下便将其撕成一堆碎片。   她看得愣住,其他人也不明白。   侯梓辰则是一脸不耐。“啧”了声,朝还在出神王思哲伸手,“给我根笔。”   王思哲一愣,说:“我哪里有……口红行吗?”   侯梓辰点头:“都行。”   王思哲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口红。登机时的包是不见了,这种小东西倒是让她拿在身上。   众人便见侯梓辰捏着口红,在其中一个碎纸片上做了标记,再将所有纸片揉成小团、扔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还在上面搅了一把,确定所有纸团位置打乱。   这下明白了,侯梓辰是同意了何彦的说法。目的只有一个,“尽快”。   “抽吧。”他说,“谁抽到标记了,谁去拖住那几个空姐空少。”   说着,他就要朝小桌子伸手。   事情发展太快,其他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动作。   “等一下,”这时候,何彦又开口了,“你是做签的人,所以你最后一个抽。”一顿,“如果其他人都是白签,你默认红签。” 第352章 从地铁开始(22)   侯梓辰脸上的不耐微微僵硬,目光霎时阴郁起来,落在何彦身上。   何彦没有理会他,直接伸手去抓纸团,同时催促:“小侯同学都已经给咱们准备好了,大家不要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意。”一顿,又说:“他说得也没错,过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定马上就要到下一顿飞机餐了。”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其他人还有所犹豫。都不是傻子,看过侯梓辰的表情,谁不知道他八成在纸团上做了手脚?但等后半句入耳,他们脸上的迟疑又一点点散了,变成果决坚定。   下一顿飞机餐,一定不是好东西!与其到那个时候赌命,不如现在开始行动!   只是……   展开自己手上的纸团时,“玩家”们心中多多少少冒出一个念头。   就算抽签的结果是侯梓辰出面,他一定不愿意的话,其他人还能强行摁着他去找空姐空少吗?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们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纸团上。   王思哲嘴唇动了动,先看清楚:“白的。”   宋先生、郑女士一样说:“我们也都是白签。”   韩微没说话,仅仅是摊开手,将自己掌心没有任何口红痕迹的纸片展露出来。   最后是何彦。他把自己那张同样洁白的纸片捏在指尖,又松开手指,看已经皱巴巴的碎纸飘飘晃晃地落在侯梓辰面前。   青年笑了一下,说:“真不巧。明明是你的主意,竟然被你给轮上了。”   侯梓辰看他,面颊微微抽动,眉宇之间的愤怒清晰可见。   何彦与他对视,自己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虽然只是为防万一,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猜对了。   侯梓辰九成九就没有把红签放到纸堆里。这么一来,只要他保证自己不是最后的一个抽签的人,他就一定能拥有拿到降落伞的机会。   至于那个去对付空姐、空少的倒霉蛋是谁,就要看谁手最慢。   可惜的是,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施行就被看了出来,从而宣告破产。   场面一时寂静。王思哲几次想要和男友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僵持到后面,还是韩微叹气:“没必要。小侯同学不愿意,难道咱们就要一直等,等到下一次发餐吗?”   何彦一顿,目光落在他身上,多少带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他用眼神问,“这么努力地找死?两个鬼,对付你一个人。都不用他们废什么力气,就能把你直接废了。”   韩微被何彦望着,竟像是明白了他目光中的意思,笑了一下:“你都知道我上一局的评价有多差了,难道还想不明白我是什么打算?任务评级和玩家在关卡中的贡献息息相关,也就是说,如果我能成功拦住他们,给你们争取活下去的时间,那么就算我受了重伤,这场之后得到的积分也不会低到哪里去。到时候又能直接恢复伤口,何彦,我觉得这不叫牺牲,只能说是各取所需。”   一番话说下来,听得何彦眉头紧皱。   照这么说来,他自己才是那个让韩微冒险的元凶?如果……他是说如果,刘太太“消失”的事情真的和韩微没有关系,那岂不是……   有一瞬间,何彦心中冒出了自己来承担这项任务的念头。但在他真正开始考虑之前,侯梓辰先一步开口了。   他目光死死锁住韩微,像是仔细思考过他话中的内容。而后,侯梓辰道:“我去。”   其他人看他。宋先生、郑女士夫妇知道这会儿他们最需要做的就是降低存在感,以免危机降临在自己身上。王思哲则“啊”了一声,叫:“侯梓辰,你!”   侯梓辰脸色还是难看。不过,韩微的话音里或许的确有能触动他的地方。积分,评价,这不就是玩家赖以生存的东西?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在利益面前铤而走险同样是。   “如果真的和韩微说的一样,哪怕不背降落伞,离开机舱就算游戏完成,我又有前面的贡献,不怕因为重伤而被降低评价……”这样的念头近乎明明白白地写在他脸上。青年没有理会身边先气后忧的女友,在众人的目光里又重复了一遍:“我去。”   宋先生、郑女士还是不说话,韩微则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好几眼。   侯梓辰看他,说:“何彦说了,如果前面的人都是白签,那我就算红签。这个机会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明明是为了防备他动手脚的话,这会儿竟然被他用在争取“利益”上。   饶是何彦,都感受到了一瞬间的无语。他身后座位上,韩微的感觉应该也差不多。眼皮跳了跳,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行了行了,你去就你去。”   至此,冒险的人选算是敲定。其他人也没耽搁,由去过一次后方的韩微打头,另一个算是“资深玩家”的何彦殿后。众人在狭窄的走道当中排出一条长队,快速地接近了飞机舱门。   韩微、侯梓辰都曾见过的降落伞就被堆积在一边,用专门的带子捆扎在舱壁上。何彦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将防护带扯落,果然数出了五个降落伞。   最先拿到的是韩微。就算他的经验来源听起来就不靠谱,但在一个没有信号、不能上网搜索的地方,他又的确算是在场众人当中唯一一个“教练”了。   而他也没辜负众人的期待。拿着降落伞包研究了一会儿,他还真找出了用法。“先背上,带子扎起来。郑姐,你和宋哥谁负责带孩子?”   郑女士看了一眼丈夫,回答:“还是我吧。”   她的体重更轻,加上孩子的重量也只是和丈夫堪堪齐平。由她来带,情况应该更稳妥些。   韩微听着这话,没有反对,而是又和她介绍起带人跳伞的技巧。   何彦听着,感叹韩微经验丰富之余也有点犯嘀咕。总觉得韩微“从视频里刷到的”各种技巧充分过头了,这哪里是随便看看?根本就是能直接给人当教练的程度。   但韩微是真的谦逊,后面郑女士对他边夸边感谢,他也只是说:“不说这些,咱们节约时间,快点开舱门吧。”   话讲出来,在场所有人都一个激灵,神情紧跟着变得严肃。   对,舱门!   在地面的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空姐空少就能将其开启。可现在,在气流的压力下,纵然他们人更多、加起来的力气更大,在场众人也没有一定能把舱门打开的自信。   好在他们朝前面看了一眼,发觉自己已经闹出这么大动静了,空姐空少却始终没有出现的意思。终于能深吸一口气,还是由韩微上前,扣住机舱门的把手,用力拧动——   眼看他额角青筋都爆出来了,何彦跟着往前了一步,同样扣住那长长的把手。   两人身体靠得极近,近乎是交叠在一起。有好几次,韩微的头发扫到了何彦鼻尖,弄得他鼻子略微发痒。   他勉强忍住,尽力调动起全身的力气。终于,在两人的努力下,把手仿佛微微松动……   一条缝隙出现在机门边缘!   “继续!”何彦叫了一声。在成果的激励之下,他手上的力气竟然又一次加大了。原本只有两毫米宽的缝隙不断扩张,竟然真的到了能容纳一个人的宽度!   但这还不够。要从中通过的不单单是人,还有他们背后的伞包。于是,何彦与韩微继续用力,将舱门拉开,再拉开——   “他们来了!”时刻关注男友所在方向动静的王思哲惊叫一声,紧接着又叫:“侯梓辰……”   何彦与韩微此刻都没有回头,宋先生和郑女士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在王思哲那一句话的工夫里,侯梓辰直接被空姐挥到地上。似乎又压到了手上的伤,那青年再度惨叫。   不过,虽然惨叫,他却并没有因此放弃阻拦。相反,侯梓辰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了起来,竟然是用自己的肉身作为阻拦,又一次挡在空姐空少面前!   “这……”看着男友受伤的那只手上不断滴落下来的血,王思哲眼泪都要下来了。在此之前,她是有觉得男朋友对签做手脚的事情不对。但当下,对方不仅真的挑起担当,还像现在这样……   眼看青年又一次被空姐撂倒,王思哲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像是想要上前帮忙。   何彦回身的时候,正好把这样的细节看在眼中。   他眉毛当即拧了起来。看一眼宽度已经足够的机舱门,当机立断:“王思哲,你第一个跳。”   王思哲一愣:“我?”   何彦道:“对,快!”   他催得急,王思哲头脑却乱,一时竟似愣在了原地。好在这会儿,韩微又在何彦身边补充既着开口,说:“这是他给你争取的时间,你要浪费掉吗?”   当然不!王思哲清醒过来,目光坚定地看着飞机外的云层,坚决说:“当然不!”   话音落下,她走到了开口前。   最先感觉到的是从外面扑面而来的风。她的长发被风吹动卷起,近乎遮蔽了她的所有视线。   旁边不远,何彦又安排:“韩微,你第二个——通关时间应该也对评价有影响,论坛说的。”   韩微看他一眼,没有反对,自己走上前,站在了王思哲身后。   前方,王思哲咬紧牙关,身体猛地向前倾倒!   她感受到了不断地下坠、下坠——人变得轻飘飘的,像是云一样。   恍惚之间睁眼,正看到了韩微的面容。   “啊啊——!”   机舱走道中,侯梓辰又一次被砸倒在地上。这一回,空姐的高跟鞋直接从他的背上踩了过去。   侯梓辰明显是痛极了,却没再发出下一声惨叫。相反,在空姐的鞋跟离开自己之前,他猛地伸出手,竟然一把抓住了空姐的脚踝。   稍稍靠后一点的空少也让他抓住。他没再像是之前一样起来,而是坐在地上,用手臂用力抱紧两个鬼的腿,不让他们继续迈步。   空姐、空少同时低头。这会儿,他们的面色已经不像是前面那样温柔可亲,而是完全变成了怨毒的青白色。郑女士毫不怀疑,高跟鞋的鞋跟再一次落下的时候,会直接洞穿侯梓辰的血肉。   她不忍再看,挪开目光,仔细去整理连接自己与女儿的背带。心中祈祷,他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偏偏这时候,飞机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郑女士一个站立不稳,竟然直接砸在地上。同一时间,空姐空少再一次摆脱了侯梓辰,以更快的速度走向玩家们。   宋先生、何彦同时上前,要扶起地上的郑女士和她怀中的小女孩。然而人是起来了,郑女士的目光却还是直直望着前方。宋先生看得奇怪,拍一拍妻子,问她:“阿青,你是怎么了?”   郑女士浑身哆嗦,眼泪都要落下来,脸上写满惊恐。   何彦把这一幕收入眼中,皱眉,扭头顺着郑女士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秒,他的血液同样变冷。   原来在刚刚的颠簸之下,本来就没有锁紧的洗手间门又一次打开了!   一个他们非常熟悉的身影倒在里面,眼睛闭着,昏迷不醒,脖颈上一片青黑色的掐痕!   看那张脸,可不就是侯梓辰?   “他,他在那里。”郑女士叫道,“那他又是什么东西?!”   伴随话音,众人一起转头,看向正在阻拦空姐的“侯梓辰”。   在他们的目光里,对方慢慢站起,面容逐渐变得陌生。   脸上是和空姐、空少如出一辙的怨毒。 第353章 从地铁开始(23)   怎么回事?   何彦问自己。   如果从离开洗手间开始,和“玩家”们相处的就一直是鬼,那岂不是说……   “该死!”他想到了最坏的情况,“所以他答应去拦空姐空少了!他的目的就是让咱们跳伞!”   要不然一个什么道具都没用上的“玩家”为什么能把两只鬼拦那么久?因为打从一开始,展现给何彦等人的就是一场戏!   而再从这个思路往下想,使用降落伞跳机绝不会是生路!相反,这是“侯梓辰”精心为了他们选择的死法。   何彦甚至有些想笑了。为被愚弄的自己,也为了眼下糟糕到极致的境遇。他想:“难道这些关卡里的鬼也有KPI,害死人最多的那个要被淘汰?”   思绪短暂转动,很快被他压下。青年记起了更加糟糕的情况,在他们发现真正的侯梓辰之前,已经有两个人跳到外面去了!   王思哲,韩微。   前者是萍水相逢的女生,后者是曾经和何彦打过交道,如今也让他情绪愈发复杂的青年。   何彦只觉得自己要被浓浓愧疚淹没。如果不是自己站出来,“侯梓辰”的计划有那么容易成功吗?负责阻拦空姐空少的人会是韩微,到时候大家一定能更早就察觉破绽。   他咬着牙,心脏像是被开了一个洞。痛苦灌进来,许许多多东西都灌进来。而在这一切当中,最让何彦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竟然不能抽出精力认真地为韩微、为另一个女生悼念!   “走。”何彦对旁边的宋先生、郑女士说,“你们往后,找地方躲!”   夫妇二人咬牙。知道何彦这是要亲身去拦鬼怪的意思,然而光凭借他一个人,要怎么对付那边的三个鬼?   眼看三张怨毒面孔越来越接近,宋先生咬了咬牙,猛地把妻子推给何彦,自己起身,挡在他们面前!   他知道,自己同样没有机会真正拦住那几个鬼!但是作为有经验的“玩家”,何彦一定能够比他更快地找到让妻子、女儿藏身的地方。或者再进一步,找到离开这架飞机的正确方法!   怀揣坚定的信念,宋先生浑身发抖,一步一步地朝着三个鬼走去。何彦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咬了咬牙,扶起终于还是哭出来的郑女士,说:“走!”   走!“游戏”里不会出现纯粹的死局,只要开动脑筋,一定可以想出脱困的办法!   他近乎是虔诚的这么期待着。也是此刻,何彦的余光忽而捕捉到了什么。   是前面被打开的飞机舱门!先是一只手扒在门边的地面上,随后是另一条手臂。再往后,是整个上半身!   虽然情况危急,可何彦还是看呆了。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韩微?他怎么会?”   不可否认,在想不明白韩微怎么还能爬上飞机的同时,何彦心头涌出了一股难言的雀跃振奋。   他没有害死韩微!韩微活下来了!并且在没有任何人帮忙的情况下,竟然光凭借自己的力量,直接爬回了机舱!   狂风在他身后涌动,他的头发凌乱地挂在额上。青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似乎也十分不适应重新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时候,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宋先生痛苦地:“……呃!”   他捏起拳头,想要砸在鬼空少身上。然而动作到一半,手完全无法继续挥动不说,小臂还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着不断往后。   关节处传来了剧烈的痛楚,一颗颗冷汗从宋先生鬓角滑落。他表情因超出耐受能力的疼而变得扭曲,这时候,也不忘喊:“快走,你们快走!”   “老宋!”郑女士终于泪如雨下。她怀中,年幼的女儿望着父亲痛苦的背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跟着哭叫起来:“爸爸!”   “走!”何彦咬牙,拉住郑女士开始往后奔跑!   郑女士一只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捂住女儿的眼睛。一边跑,一边朝后方回头。   她旁边,何彦也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郑女士是在看自己的丈夫,何彦则是在看韩微。   他几乎是毫不意外地看到,韩微在缓过神来之后,直接朝着三个鬼面前的宋先生去了!   随着他的到来,三只鬼齐齐扭过头看他。韩微却还是很从容的样子,甚至伸出手,扣住了宋先生即将在诡异力量之下直接折断的小臂……   “何彦!”郑女士在青年身边叫,“咱们要怎么办?”   何彦回神,瞳仁剧震,脑海里依然是刚刚的一幕!   虽然没有看到底,但被韩微扣住手臂的瞬间,宋先生的身体是不是又开始变淡了?和他在地铁站感觉到的刘太太那次一模一样!   韩微,韩微他到底……   “妈妈,妈妈,爸爸他怎么了?”   小姑娘的哭叫声越来越大,郑女士慌慌张张地安慰她。   何彦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好好观察周围环境。他们肯定是不能和鬼正面相抗的,还有韩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出现在两个关卡里,但何彦没办法再说服自己把他当成正常人看待了,暂且还是把他看做“鬼”吧——他拿一手让人虚化的能力实在太过诡异,决不能和他正面接触!   “躲起来。”何彦说,“找个地方——有了!”   在洗手间门边,何彦看到了一扇狭窄的小门!   他平时不太关注与飞机有关的资讯,但偶尔也会看到一点——想到这儿的时候,何彦又有点好笑。并非真正因这样的联想感到愉快,只是一种绝境当中的苦中作乐。   他暗暗想:“哈哈,我竟然变得和韩微一样。”又觉得难过,韩微……自己到底是真切地为他的“死亡”难过过,谁能想到呢,转眼就是这样的结果。   这却不是能由着他多想的事情了。当下,何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力拉动那一扇小门,竟然真的将它拉开!   他心中喜悦,看着后方出现的狭窄楼梯,立刻转身向郑女士催促:“快,带着孩子进去!”   郑女士咬咬牙,终于还是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丈夫,就那么直接踏入其中。   然而她进去了,何彦却没有。发觉身后没有动静,郑女士仓皇回头,就见何彦竟然绕去一边,像是想要将洗手间里的侯梓辰扛出来。   她“呀”了一声,为何彦心焦。目光抬起来,望着那条长长的、给了自己无数噩梦的走道。   原本做好了很糟糕的准备,她以为自己只能看到丈夫的尸体了。偏偏现实永远比想象更加残忍,真正的答案是她什么也看不到。眼里没有丈夫的面容、丈夫的鲜血,真正见到的只有越来越靠近的空姐空少们。他们手上甚至还带着鲜血痕迹,也不知道是来自前面冒充侯梓辰那只鬼的做戏,还是来自于老宋。   光是想到后面一种可能性,郑女士的整颗心就都揪了起来。她忍耐着心痛,再怎么流泪也没有扰乱声音的平稳,不断告诉正扛着侯梓辰往这边走的何彦:“他们距离你还有十几米……七八米……哎哟!”   眼看何彦终于到了门边,郑女士把女儿放在台阶上,自己下去接人。两人虽然是头一次配合,动作之间却还真有几分默契——应该还是来自于生死之间的爆发。   在郑女士把侯梓辰拉住的瞬间,何彦转过身体,将小门拉住、锁紧!   他的肌肉因为前面的负重微微紧绷,连带心脏也有些紧绷。近乎是在门被关上的瞬间, “咚咚”的砸响声落在上面。郑女士赶紧捂住了女儿的耳朵,又将孩子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里,不敢让她听,不敢让她看,只是她自己还是一直注视着门的方向,生怕下一瞬就有鬼破门而入。   何彦也是同样的担心。虽然不知道台阶上面是什么情况,但他能大致猜到,往上十有八九不会再有什么能够阻拦鬼空姐、鬼空少的密闭空间。自己一行现在正在面对的门,就是挡在他们和鬼怪之间的最后一道围墙。光是为了这个,就绝对不能失去它!   目光转动一下,何彦开始认真琢磨,要不要把侯梓辰的身体抵在门上。与其让他昏迷不醒,不如让他也跟着做一点贡献……   正琢磨的时候,外面的动静仿佛变轻了。   何彦留神去听,不敢有半分掉以轻心。   “笃笃。”原本狂乱的砸响声,这会儿竟然变成一种十分温和的敲击。再附带上空姐重新变得甜美温柔的嗓音,说:“先生,女士,请你们出来吧。休息室是机组成员才能进入的地方,你们不能在里面停留。”   何彦不为所动。   心想:“我们这不是已经停留了?说是只有你们能进,但现在事实就是我们进来了,你们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应对办法。”   空姐大约也看出这点,于是更加温柔地讲话:“先生,女士,是不是前面的状况吓到你们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在这里代表机组的全体成员向你们道歉。请你们尽快出来吧,我们还准备了一些赔偿……”   何彦还是没有动静,更不发出声音。他横坐在狭窄的楼梯上,后背就是墙壁,脚则踩在对面的墙上。这么小的空间,身体当然谈不上舒服。不过,与前面的夺命奔逃相比,这又算是不错的环境了。   他目光瞥一眼还昏迷不醒的侯梓辰。算这小子走运。   “先生……”外面的空姐还在努力。说来说去,不外乎是增加服务。然而无论她说什么,何彦都不曾听入耳中。   不久之后,空少也加入了进来,照样无功而返。   再过不久,何彦听到了一个更加熟悉的嗓音,直接叫他的名字:“何彦。”   何彦一愣,腰背一点点挺直,表情严肃。   是韩微。 第354章 从地铁开始(24)   听到韩微声音的不光是何彦,还有位置稍微远一些的郑女士。   她原本正在安抚女儿。情势本来就非常糟糕了,绝不可能让女儿的哭闹再造成影响。否则的话,“何彦会不会因此生气,直接不再管母女两个”的担忧都是其次——同样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谁不是从“第一个关卡”过来的?郑女士暗暗咬紧牙关,想,如果其他人能通过“游戏”、换取在其中存活的机会,那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能做到!   重点是,实在对不起老宋。   虽然并没有明确看到丈夫的尸体,但在郑女士心里,她已经接受了丈夫已经离开的事实。   难过吗?当然。但看着女儿,她就知道,眼下并不是伤感的时候,还有更多事情等待她去完成呢。   “……是韩微。”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部,郑女士一边轻声说,“怎么回事,是外面的鬼走了吗?”   她并没有看到丈夫在韩微手底下“消失”的一幕,只知道那个青年在跳伞之后又神奇地回到了飞机上。   应该还是因为他手上有什么道具帮助吧?郑女士不太确定地想。   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何彦听到这话,没有回答。   倒是外面的韩微,说:“那些鬼已经走了。”   郑女士眼睛微微明亮。自己的话被印证,也就是说,他们获取了短暂的安全时光。   只是——   喜悦还没有来得及附上心头,已经消失在郑女士的思绪当中。   她想到何彦之前无意中提到的内容。每一个玩家的死亡,都能给其他人换取一些“安全时间”。也就是说,如果眼下他们真的能够在鬼怪包围当中暂且喘一口气,这个机会就是用老宋的血肉换来的。   不行,不能更加难过,她必须坚强。   这时候,何彦:“……郑姐,你带着孩子先上去吧。”   郑女士一愣。   何彦身体又一次往后,让自己后脑靠在墙壁上。   “不能相信韩微的话。”他慢慢地说,倒是没有提出理由,“不过,他们现在都只能用说的,也就表示这个地方能安全一段时间。你上去休息,我留在这里守着就行。”   郑女士:“这……”话说出来,原本还是担心的。但紧接着,她又想到了“侯梓辰”。   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青年,郑女士心有戚戚。她是不知道何彦和韩微之前有什么纠葛,但当下时刻,她想到了另一个解释。   就算门外的人用着韩微的声音,又有谁能保证他就是真正的韩微?前车之鉴,他们可是已经看过了。   不过,“何彦,你之前已经很辛苦了,守门这种事还是交给……”   郑女士想要多做一些事,不让自己成为拖油瓶。   何彦却摇头,说:“不用,你去吧。”   郑女士听着,咬咬牙,又低头看怀里的女儿。   经历了前面的奔跑、哭闹,女儿这会儿的确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   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起身了。但是她也没有忘记留下一句话:“小何,那我们先休息上一刻钟。过了这个时间,我来换你。”   说完之后,她像是担心何彦拒绝一样,没有等待青年回复就直接去往楼上。   何彦倒是没有猜错,这里的确是提供给机舱工作人员们休息的地方,几个错落床位映入郑女士眼帘。   郑女士却不高兴。她又想起了下面空姐说过的话,“换班”。   她一个激灵。如果存在“换班”,岂不是说明上面还有其他鬼怪?   霎时间,郑女士近乎要忘记怎么呼吸。好在在她恍神的时候,不曾冒出什么可怖的东西。   又提心吊胆地观察良久,她终于还是稍稍松下了一口气。   没有选择床铺,女人直接抱着孩子坐在了地上,思绪依然混乱。   按照何彦他们的话来看,进入这场“游戏”的人还不少。现在丈夫已经离开了,接下来呢,只剩下她和女儿来面对一切了吗?——如果接下来的“游戏”里,自己和女儿分开,她还有分辨情形、保住性命的可能,女儿却……   那么小一点的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并不明白,这会儿躺在母亲的怀抱当中,无知无觉地落入美梦。   郑女士嘴巴抿起来,一点点收拢了手臂,把脑袋埋在女儿的肩膀上。   说是休息,更多却是在这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第一次放肆地流起眼泪来。   一刻钟。   之前已经决定好了的。   这个时间之后,自己就下去,和何彦交换位置。   无论是处于哪方面的考虑,都不能只让那个青年行动……   ……   ……   “把门打开吧。”   韩微第三次说。   话音落入耳中,何彦采取和前面面对空姐空少的时候同样的做法:假装没听到。就当是世界上不存在自己这个人了。   可惜的是,韩微明显比之前的那几个鬼要耐心很多。他前面已经和何彦解释过,自己之所以能在跳下飞机之后重新爬上来,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落下去,而是一直悬挂在飞机外面。后面又开始和他说,大约因为这一场“游戏”只是进行到初期的缘故,所以鬼怪们只是杀掉宋先生,之后就在也没有吧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编。何彦冷酷地想,你就继续编吧。   他是不可能相信了。   大约是他的态度太坚决,外面的韩微在沉默片刻后,又一次转变了话音。   他问何彦:“你是不是已经走了?其实门里面没有人?”   何彦心想:“对,就是这样,所以你不要去做这些无用功了,也赶紧走吧。”   偏偏韩微又笑,说:“不可能,我知道,你现在就在后面。手还放在腿上,是不是?”   何彦瞳仁微微收缩,目光垂落,果然正对上自己放在腿间的手。   他表情在霎时间变得非常难看。而这时候,韩微又开口,却是道:“不要生气啊,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咱们说了那么长时间话了——”   何彦心想,谁和你“咱们”?明明一直都是你在单方面骚扰。   韩微:“你肯定不可能是站着的,对吧?既然是坐下来,飞机上有没有什么宽敞的地方,手当然是放在腿上。我不是看到的,就是猜了一下。”   何彦表情一点点沉下,神色十分难看。   韩微又安静了片刻,这才轻声问:“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所以怀疑我?”   一顿,不等何彦给他回应的机会——大约也是想明白了,何彦不可能给他回应的——便自顾自地开口:“好吧,我承认,上一次本来也不是我的第一场游戏。在宋先生身上,我用了是一种‘技能’。等你玩儿得多了就知道了,积分能兑换的不光是道具。”   何彦一愣。   他终于转过目光,用莫测的表情去看不远处的门扉。   “技能”?——对,论坛里提到过,很多高阶玩家拥有其他能保命的方式。   门背后,韩微笑了一下,说:“我不能告诉你那种技能的作用是什么,只能说,我肯定不是鬼。”一顿,“真的鬼才不会知道这些,和‘游戏’有关的所有事对它们也是逻辑屏蔽状态,你知道。”   何彦:“……”   何彦:“上一局里除了你都是新人玩家,你会有技能吗?”   韩微反问:“我都能在这件事情上骗人,难道其他人不会?”   何彦皱眉,缓缓说:“最后活下来的人只有你,我,黄曦。黄曦肯定不会骗我,其他人,你是想说有资深者也死在里面了?”   韩微说:“你忘了柯文?虽然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办的,但他肯定没有死。我知道这个人,他不是新手。”   何彦眉尖压得更深。   韩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等咱们从这里出去了,我仔细和你说说这个人。”   何彦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快速计较。   还要相信韩微一次吗?——单独看对方做的那些事,如果“是玩家,只是技能”的说法是真的,他好像真的是一个人品不错的人。   然而,短暂思索之后,何彦还是拒绝了。   他意识到了疑点,“你为什么一定要进来?”   韩微反问:“嗯?我是玩家,不应该和其他玩家在一起吗?”   何彦安静片刻,分析:“那些鬼是被你弄走的,对不对?你说你对宋先生、刘太太用的都是技能,那种技能一定对你有好处,这说不定就是你驱散它们的手段。但是,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现在想进来,也是为了和我们这些还活着的玩家在一起,好让未来你继续能用那种能力。”   韩微沉默。   何彦喃喃说:“你不说话,所以我说对了。”   “……不,”在他以为韩微不会回答的时候,外面竟然又传来了对方的声音,“你的思路完全错了。”   他话音落下,何彦悚然回头。   后半句话,竟然是从自己身边传出的! 第355章 从地铁开始(25)   依然是那个狭窄的楼梯间。郑女士带着女儿去往上层之后,何彦身边只剩下一个昏迷不醒的侯梓辰。   虽然对对方之前的一系列做法抱有反感,可考虑到眼下情况,如果自己不管他,他在众鬼夹击之下恐怕只有死路一条。考虑这点,何彦还是选择在本就不多的时间里稍稍绕路,将人也扛到楼梯间中。   按理来说,这就是他身边仅有的活人了!然而此刻,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何彦身侧。抬眼去看,可不就是韩微!?   毫不夸张地说,察觉到对方的气息时,何彦头皮都要炸开!他的发丝根根竖起,整个人都警觉到了极点,身体步步后退——   韩微一动不动,依然站在楼梯最下面,仰着头看他。   “我不是鬼。”   在何彦开始琢磨自己到底要不要再扛着侯梓辰走一段儿的时候,韩微这么说。   何彦听着这话,面皮紧绷,第一反应竟然是荒谬。   你都穿墙而入了!再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吗?   总不能说你刚刚对宋先生出手过,这会儿还没有到“冷却时间”,所以得要先稳住我们?   何彦一琢磨,还真觉得有几分可能。   他望着韩微的目光更警惕了。如果说对鬼空姐、鬼空少的防备程度是一百,眼下对于韩微的防备程度就是一千。   像这种能够在不同副本之中穿梭的诡异存在,何彦从来没在论坛上看人提到过!略往深一想,这岂不是说明——   在自己和黄曦之前,所有和韩微打过交道的人,都已经没了?   意识转到这里,青年喉结轻轻滚动。无数思绪在脑海当中翻覆,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   死路!   他意识到。   无论往上往下,等待自己的,恐怕都是死路。这里毕竟和前一轮的地铁站不同,环境摆在眼前,根本没有任何再让自己逃脱的空间。   “你不相信?”这时候,韩微又开口了。他还是那张很好看的面孔,被略显冰冷的灯光照着,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苍白诡谲的气质。神色、口吻当中竟然还有几分真诚,说:“何彦,你好好想一想,没有鬼能同时出现在两个游戏里,对吧?”   何彦还是警惕地看他。理论上是这样,但韩微明显不同。   “你难道想说,”他道,“刚刚你进到这里,也是用技能?”   嗓音都是带着哑的。   “不是。”韩微否认了,“只不过,我发现了这个关卡的通关方法。”   何彦眼睛眯起一点,还是不信任地看他。   “你仔细想一想。”韩微说,“咱们来到这里之后都遇到了什么?”   不能顺着韩微的节奏走——何彦这么提醒自己。然而大脑还是转了起来,闪过自己在飞机上经历的一幕幕。   空姐发餐,众人聚集,想到“降落时间”的疑点,自己和韩微分别到飞机头尾探索……韩微在洗手间里一点事儿都没有,侯梓辰却出事了。这会儿是还有呼吸,但也仅仅是“有呼吸”的程度。   韩微:“那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何彦:“我现在就很奇怪。”一顿,更加确定了,“你在故意和我拖时间——”   他福至心灵。   想要从他手里逃脱,恐怕只有现在!对,自己这就到楼上,叫下郑女士母女。别看韩微堵在门口,说不准只是在给他们造成一种“不能从门口通过”的错觉。   何彦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出了决定,就要叫:“郑姐!”   声音刚刚出口,他眼前一晃,竟是韩微直接出现在了身前!   不止如此,他还捂住了何彦的嘴巴,堵住他接下来的所有声音!   “不要这样。”青年低声说,“何彦,我是在帮你呢。”   何彦瞳仁收缩,身体猛地翻转,竟是直接将韩微反扣在墙上!   这样的翻转明显大大超出韩微的意料,让他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茫然的怔忡。何彦自己其实也有点没想到,猜到韩微眼下应该处于一种比较好对付的状态,但这也好对付得过了头……没关系,他想,重要的不是韩微,而是自己和其他玩家!   想到这里,何彦视线往下一滑,开始解韩微的腰带。   韩微被他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你做什么!”   他又要挣扎,偏偏两人之间确实存在力气差距。何彦仅仅是一条腿卡在他双腿之间,身体再压上去,就阻止了韩微的所有动作。   期间,郑女士到底是听到了动静,从上方探头看过来。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愣了一下,但还是叫道:“小何,要帮忙吗?”   “不用。”何彦没有抬头,“照顾好孩子。”   郑女士犹犹豫豫地答应了,这时候,何彦已经将韩微的皮带抽了出来。   然后,他的腿从原先的位置抽出来,一手扣住韩微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拉青年另一边的肩膀,猛然用力,将韩微的身体翻转!   前胸贴着墙壁,后背则暴露在自己眼前。两条手臂都被他锢在身后,前面的皮带也排上了用场,正被何彦用来捆住韩微的手臂……   整个过程当中,韩微当然不是乖乖配合。他不停地扭动、想要从何彦的控制之下挣脱。按说也是身材高挑、动辄就能背着人走一路的青年男性,偏偏到了何彦手底下,还真一点多余的力气都用不出来。   到后面,他似乎也放弃了。任由何彦捆扎着自己的手臂,口中快速说:“为什么侯梓辰吃了飞机餐之后出事?因为他害怕出事!为什么我没事?因为我相信那就是真的豆腐脑,不会对我造成伤害!”   何彦不理他,认真研究起青年皮带的卡扣。   “为什么你这会儿能压住我?”韩微无奈,“因为你相信自己能压住我……唉,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家客机,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有降落伞,之前不是也说过这个?之所以有,是因为有玩家太想要跳飞机了,所以东西就出现在那里。”   何彦终于一顿。   韩微扭着脑袋看他,脸颊上有一点刚才被压出来的红印,看起来竟然有那么几分无辜。   “你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他笑了一下,娓娓道来,“你仔细想想嘛,不要老是对我有特殊看法。就拿洗手间来说,比起‘侯梓辰上了厕所,所以触犯了禁忌’,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在洗手间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所以什么都没有触发。侯梓辰就不一样了,他看到镜子,就开始疑神疑鬼,所以被他怀疑的东西果然冒了出来’。”   何彦冷酷地说:“韩微,你到底想要给我说什么。”   韩微:“我都被你弄成这样了,你就别总怀疑我,行不行?”   何彦说:“那你告诉我,你对宋先生用的技能是什么。”   韩微沉默。   何彦冷笑:“你这副样子,还想让别人相信你?”   “……”韩微无奈,“好吧好吧。他人已经要没了,所以我拿走了一点他的积分。交换条件是保护他的老婆孩子直到游戏结束,如果成功了,他的所有‘遗产’都是我的。如果失败了,我需要付出一点‘契约积分’,影响不大。   “每次契约达成之后,我会获得一段时间的安全时间。这个时间和玩家去世之后鬼怪的平稳期是两个东西,具体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何彦的目光还是显得冰冷,落在他面容上,像是在辨别他有没有说谎。   韩微看他:“你得相信我。否则的话,不光是你,还有其他人,都没办法从这里离开。”   何彦冷笑。   韩微认真说:“我是说真的。你怀疑我的说法,就是背离了这个游戏的‘生路’。仔细想想吧,你能在上一个游戏里表现那么好,这一局里的表现也一直都不错,何彦,你不是会被情绪左右的人。”   “……”何彦抿唇。   “这里是有鬼怪,但是,很多东西并不全是因为鬼怪。”韩微又补充。   “你是想让我相信什么?”何彦问他,“侯梓辰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是他自作自受。”   “呃,”韩微说,“某种程度吧。如果他的脑袋干净一点,可能的确不用受这么多苦。你看,没在自主行动中出事儿的不就是郑姐那几个‘新人’吗?他们不知道‘游戏’的套路,所以反倒不容易出问题——和其他人同时行动,所以招惹到的鬼怪除外。人家既然来了,总不能指望人家空手离开。”   何彦:“所以,生路是‘只要不胡思乱想,就不会出事’?——韩微,用我提醒你一遍,这局游戏的通关要求是什么吗?”   “离开飞机。”韩微说,“嗯,我能转过来吗?一直这么扭着,脖子有点难受。”   何彦没有回答。   “好吧。”等了三秒,明白何彦大概率是不打算答应自己了,韩微轻轻叹气,“你反过来想想,我没有骗你,真的。”   何彦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到韩微那双堪称真诚的眼睛。   怀疑、信任——那一枚帮助何彦做出过很多决定的硬币又开始左右晃动了,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与它一起的是何彦的思绪。他一面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一面又想,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或许的确是想要相信韩微的。   毕竟对方是他在整个“命运”游戏里第一个产生好感的人。在自己还在因为未知的危险而踟蹰的时候,他已经毫不犹豫地冲向正要被怪物袭击的女孩。   “乱想,就会出事。”思路一点点打开了,“决定安全与否的是我们的意识,而不是……”   何彦猛地停顿。   他问韩微:“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哎呀,”韩微笑着说,“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   “乱想,就会出事”——如果把这个说法再简化一下呢?“思想”,会导致“事情发生”。   或许不光是糟糕的方面,也有好的方面。   比如当下。何彦的目光又顺着韩微的背脊、腰身……转了一圈。随后,听到了青年轻轻的抽气声。   “你干什么。”韩微眉尖拧起来,明显是难受了,“一定要在我身上试啊?”   何彦没说话。他手抬起来,又去触碰之前被自己系上的皮带。触手的感觉明显与他刚刚绑上去的时候不同了,紧了很多,让韩微的手臂都泛起一层薄薄红色。   “我相信你被捆成解不开的样子。”何彦慢慢说,“你就真的成了这样子。”   韩微:“……谢谢,我是不会祝贺你想到这个关键点的。”   何彦瞥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有思绪不断蔓延。   他知道,自己当然没有“心想事成”的能力。一个普通人,又不是韩微这种浑身秘密、就算口口声声说“不骗你”,实际上也不知道是说了多少谎话的家伙。   但是,韩微总不至于连他在想什么都能探知道。刚刚发生在对方身上的变化,的确是因为自己的思绪。   换句话说,在这个副本当中,自己拥有了特殊的能力。   为什么会这样?人在什么情况下能“梦想成真”?   “我在做梦。”何彦轻轻地说,“因为我本来就在做梦。”   ——离开这架飞机?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当然就能离开了。   ——要怎么从梦中醒来?   ——要是平常,说不定有无数不同的答案。但现在,在他意识到“我本来就不在飞机上”的那一刻,游戏通关。   周围雾气升起,俨然要将何彦带到那个他曾经去过一次的结算空间。   他心脏还在“怦怦”跳动,不可置信答案竟然这么简单。但是,自己的整个推理过程又显得理所当然。   只除了……   何彦猛地意识到:“你比我知道得更早,为什么你还没通关?”   “嗯?”韩微歪头,“你猜。” 第356章 从地铁开始(26)   “何彦?何彦?”   有人在推他的肩膀,很快就将人推醒。   “要轮到咱们登机了。”同事张倩说,“你怎么那么困?刚才喊了你好久,你都一点动静都没有。”   何彦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看得张倩一头雾水,伸手在何彦眼前晃了晃,“怎么了?睡傻了啊。”   话音落下,终于见到面前青年眼睛慢慢眨动,像是终于回神,“嗯……”   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眉心。   “不好意思。”何彦说,“昨天晚上又改方案改到两点了。”   张倩听得抽气,“这么晚?”仔细看一看,果然在何彦眼睛下面看到了黑眼圈。   她有点想叹气了:“你也别压力那么大嘛。这一批实习生里,最优秀的就是你了。赵组长私下里一直说,能招到你这种能力的算是HR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行了,咱们走吧。”   在他们讲话的空档里,登机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何彦慢吞吞地站起身体,与同事一起到了队伍里。   思绪也终于回笼了。这趟出差,被派出去的人当然不光是他和张倩。另有一男一女两名同事,只是买机票的时候没凑到一个航班,双方只好暂且分开行动。   加班到两点的事情是真的,但他这会儿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疲惫。依然是“游戏”的作用,刚刚从一个副本里出来,他的身体状态被调整到了最佳。头脑清晰得像是睡了一个十小时的长觉,何彦甚至觉得自己这会儿去跑正在报名中的江城马拉松都没问题。   但是,他脑子里实在有太多问题了。   这些问题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韩微”。   有了“困倦”作为遮掩,后面一直到坐在座位上,张倩都没有打扰何彦。   何彦从包里把眼罩、耳塞翻出来戴上,彻底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安静空间,让他可以安安静静地思考。   问题一:韩微到底是人是鬼?   没有了危险环境下的本能倾向,何彦原本以为自己能很快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出乎意料,他竟然比在“命运”关卡当中还要犹豫。   算了,暂且跳过。   问题二:韩微对玩家们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对于这点,何彦首先抓住了一个小小的“线头”——自己能从前面的关卡中出来,的确是因为韩微的提示。从这个角度来说,韩微帮了他。   那么,答案会是“善意”吗?   何彦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快就得出结论。   他又记起自己看到韩微的最后一眼。对方明显是朝他笑了,笑容之中带着些目的达成的意思。   就好像,何彦的存在阻碍了他,而把阻碍之人赶出关卡,会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所帮助。   而所谓“要做的事”,何彦想,应该和他的“技能”有关。   这就牵扯到问题三:韩微对他描述的技能,到底是真是假?   ……很难判断。   在知道一个人向你说过谎话之后,再想从他的言论当中寻找真实的地方,就成了一个略显艰难的任务。   何彦已经知道,韩微并不是一个新手,而是经历过无数场游戏,甚至拥有“技能”这种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的老玩家。要说他真的掌握一些何彦不曾想过的能力,何彦是相信的。但是,要说他的能力是一种“交易”……   青年的眉尖拧了起来   如果说宋先生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换取妻女平安,他是相信的。但是,上一局中的其他人呢?   仔细想想,事情的确有些微妙。除了柯文之外,所有玩家死亡的时候,韩微都第一时间赶到了他们身边。至于柯文,韩微说了,对方十有八九压根没死。   然而,从最初那个众人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到方敏,再到刘先生和刘太太,他们都能有什么“愿望”去和韩微交易?何彦唯独能想到的情况就是刘先生许下和宋先生一样的恳求,至于刘太太……嗯,她或许也会希望何彦和黄曦从“游戏”里离开。   四场交易,韩微最多能完成其中一个,这还是建立在何彦自己都不能确定的猜测之上。   最重要的——   “他们都还是新人。”何彦喃喃说,“能有什么积分?”   这个念头涌入脑海中的时候,他险些直接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旁边张倩正戴着耳机看电视剧,倒是没有留意到同事的“梦话”。   而何彦在反应过来了以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又重新靠回了椅子上。   他心跳的速度又开始加快,鸡皮疙瘩在手臂上蔓延。脑海中还是韩微的面孔,只是这一次,那张俊秀面容彻底被阴影覆盖!   韩微还是在骗他!他甚至没有多花什么心思去完善自己的谎话!   为什么?是知道何彦已经要离开了,不用在他身上耗费更多心力吗?只要他离开了,留下郑女士和她的女儿,另有一个侯梓辰……韩微的目的是他们,并且以“梦”中特殊的时间流速来看,在自己想到这些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成功了。   何彦喉结滚动一下,嗓子一片干涩。   这时候,他耳边传来一道声响。很温柔、亲切,又显得熟悉,问他:“先生,先生——你要选什么餐?”   何彦愣住。   等等,他真的离开了“命运”吗?韩微可以在其他事情上骗他,那在“通关条件”上稍稍撒谎,是不是也……   “他睡着了。”张倩在何彦身侧道,“要一份黑椒牛肉饭吧。我也一样。”   空姐:“好。”   何彦听到了桌板被放下来的声音,再往后,空姐就像是离开了。   他手指动了动,安静地摘下自己的眼罩。耳塞也取出来了,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塞紧,难怪刚才还能听到声音。   张倩看着他的动作,“哎呀”一声,说:“你醒了啊?给你选了牛肉饭,行不行?”   何彦看了她一眼,又去看依然到处都是人的机舱,笑了一下,说:“可以,谢谢。”   张倩说:“嗯嗯,赶紧吃,吃完再睡一会儿!下了飞机之后,咱们恐怕就清闲不下来了。”   何彦说:“嗯,你也是。”   有了前面关卡中的两分餐食对比,虽然眼下的牛肉饭味道非常一般,米饭甚至给了何彦一种夹生的感觉,但他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等到所有东西都下了肚子,他并没有像是之前说的那样第一时间把眼罩耳塞戴回去,而是取出了自己的手机。   飞机上没有信号,但是“命运”APP的开启不受影响。   何彦熟练地将其点开,先看一眼自己的个人页面。   在刚刚结束的关卡“飞行疑云!永不降落的航班”之中,他照旧获取了A级评价,大约是因为他虽然没有在“黄焖手”阶段辨别出关卡的真相,但也相对完美地解决了问题。   与之对应的几分数量却已经不是90了,而是120——在何彦的意料之中,论坛里又提到过,新手轮之后,“玩家”们遇到的关卡难度会逐渐上升,基本上三关是一个水平。每次上升,都会同步带来积分的增加,以及道具质量的升级。   到了后期,如果每一次评级都在A或者传说中的S,难度升级的速度还会加快。相应的,如果一直都在CDF这样的等级之中徘徊,难度升级的速度就会很慢。   不过,这不代表玩家可以一直低水平摸鱼,好让自己一直停留在低级关卡。按照老玩家们的总结,“命运”自有一套判定机制。能力不足是一回事,虽然辛苦了一点,但一直苟着也还算有希望。但要是直接被判定成“消极游戏”,就会迎来传说中的“天谴”——所有被游戏打上负面评价的玩家被丢入同一个难度超高的关卡,最终存活率低得吓人,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这些暂且不提。何彦虽然已经有过两轮关卡的经验,但总得来说依然不是一个新人,无论是“消极游戏”还是“天谴”距离他都太远了一点。   他手指动了动,去看自己的道具栏。   这一次,他又有了五个获取道具的名额。而出乎何彦预料,【羽粉】竟然也在其中。   他颇为惊喜。这东西虽然分量少,但的确好用!在某些突发状况中撒一把,往往能直接保住性命。   至于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何彦琢磨着,应该和之前黄曦的能量棒出现是同一个原理。   再之后的道具,分别是:【背包(透明)】【命运航班员工卡】【铝制餐盒】【糖果】。   【糖果】自然不用说,应该是某个小鬼拿走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吃,于是又回到了何彦手上。   【铝制餐盒】附带说明,里面能开出什么东西,取决于打开它的人的心态。同样是个在关卡当中可以出奇制胜的东西。   【员工卡】,本次任务的A级道具,同时也是唯一的选择。本着不浪费的心理,何彦把东西收入囊中。   【背包(透明)】就有点意思了。按照介绍,这应该是航班里那些看不见的客人的东西。相应的,除了何彦这个主人之外,其他人同样不能看见它。进入关卡之前,他不能往里面放置物品。但进入之后,里面可以藏匿很多东西。   都挺有用的。何彦一边想,一边切到了广场页面。   他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敲打,编辑帖子标题——   “有人遇到过一个叫做韩微的玩家吗?”   一行字之后,何彦正要发送。这时候,有人从旁边走道上经过。   何彦无意地抬头,正巧看到对方的面容。   看清楚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 第357章 从地铁开始(27)   何彦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   如果不是这样,根本没办法解释他刚刚看到的场面!   在对方的身体穿过自己这一排座椅、要往后方走去的时候,何彦脱口而出:“刘先生!”   张倩疑问地看着他,身体稍稍往后一点,给何彦流出和旁边老者讲话的空间。   而在何彦的声音之后,刘先生果然转过头来。看着何彦,他的眼神十分陌生,只是还是显得很友好,问他:“小伙子,你认识我吗?”   “我……”何彦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认识吗?他当然认识对方!不仅仅是简单地见过面,知道名字,他甚至是和刘先生一起经历过生死,甚至——甚至亲眼见过对方死之前的场面,知道对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音!   但是,在刘先生困惑的目光之中,他逐渐冷静下来,只说了一句:“您平时有没有坐地铁的习惯?……我们可能在地铁上见过。”   听着这话,不说是刘先生本人了,就是旁边的张倩也默默地在心里吐槽:“小何这是怎么回事?竟然问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别说是被他叫住的人了,就连作为他同事,算是和他有交情的自己,听到的时候都觉得一阵尴尬。   不过,要不然怎么说旁边的老先生一看就很有涵养呢?听到何彦的话后,他虽然也是惊讶,但是脸上并没露出什么不耐烦。相反,人还是笑呵呵地和何彦说话,告诉他:“之前是经常坐地铁的,不过这段时间嘛,确实没有怎么坐过。怎么了,小伙子,咱们之前还真打过交道?”   何彦抿了抿嘴巴,不说话了。   ……刘先生不认识自己。   虽然只和对方说了短短几句话,但是何彦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   这让他心里满满都是困惑。他们又不是普普通通地搭过话,而是一同经历了生死危机!何彦不相信刘先生会一点印象都没有。现在这样的茫然,简直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在刘先生脑海中把他们共度的记忆抹去了。   这……不是坏事。   何彦深吸了一口气,朝人笑一笑,说:“那可能还是我记错了。”   “是吗?”刘先生明显更加疑惑。如果是记错的话,何彦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姓?   不过,自己的确对这个年轻人没有印象。   在脑海当中再三搜索后,刘先生还是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他到底摇了摇头,从何彦身边走开了。   何彦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反应。   到后面,刘先生从洗手间回来。路过何彦身边的时候,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何彦终于回神,友好地朝对方笑了一下。   刘先生同样笑了。旁边张倩看着,更加叹为观止。等人走后,她和何彦说:“看不出来啊小何,原来你的社交能力这么强。”   何彦愣了一下,笑道:“也没有,我就是看他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长辈有点像。没想到还那么巧合,他们竟然还是一个姓。”   “那说不定他们是亲戚呢。”张倩说,“你应该多问一下,没准儿他就知道你那个长辈的名字。”   何彦眼睛眨动一下,似乎是“嗯”了一声。不过张倩一看就知道,对方这会儿其实已经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她也不在意,耸了耸肩帮,就直接戴上耳机,重新开启自己的电视剧。   至于何彦。他的目光一直追随者刘先生,一直到对方坐在了座位上。   老人身边,是一个和他同样年纪的老妇。同样是何彦熟悉的面孔,正是刘先生的妻子。   在那个诡异的地铁站里,他其实和对方相处的时间更长一点。最后时刻,她也是在被他握住手腕的情况下消失的。   没有想到……   何彦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是实实在在的茫然。自己接触游戏以后,所有消息来源都在告诉他,已经被选中的人只有“继续”和“死亡”两条路能走。即便是那些传说当中有着“脱离”希望的人,也都是受过巨大磋磨,经历了很多关卡之后……但是,那对正在彼此讲话的老夫妇明显并不在此之列。   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重新在椅子坐正,何彦删掉了自己之前编辑的消息,把标题改成:“有没有人在现实生活里遇到过关卡当中已经死了的玩家?”   想了想,又觉得对于刘先生、刘太太两个活人来说,“死了”两个字未免显得有些太不吉利。于是,他斟酌片刻,改成了“没有通关”。   之后,何彦选择了发送。   帖子刚刚出现在广场上,很快就引来了很多回复。   何彦一直守着,随时刷新,想要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线索。可惜映入眼帘的内容,基本都是觉得他看错了。   “怎么可能,没有通关的人就是在现实层面上被抹杀掉了。”   “想想真的很难受。我有一个交换过现实联系方式的朋友,他去世之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帮他看一看父母。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等我找到他家里,想着以他们孩子朋友的身份看一眼两个老人,给点东西慰问一下,人家竟然给我说老两口子一辈子都没有生孩子,还因为自己这个丁克的身份挺自得其乐的……”   “唏嘘。”   “ls这种应该都是好事了吧?起码老人的日子过得挺开心,你那个朋友地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特别感慨。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结果呢,除了我们之外已经没有人记得了。那之后我就一直都在想,有一天家里人也会忘了我。至于朋友呢,等我死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了……”   何彦想了想,在这个人下面回复:“我们一起努力,尽量都活下去。”   之后,他又开始刷新。   “lz肯定是看错了,世界上就是有很多长相特别相似的人。”   “对对,看lz的论坛等级不高,是不是刚刚进到游戏里的新人?我当新人的时候这个症状也特别明显,有的时候甚至都不是看错了,只是还不习惯身边一直有人离开,所以总是会觉得他们又出现在什么街对面。”   “大家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只能说lz节哀。还有就是,在游戏里认识的人虽然说是生死之交,但是本质上大家还是陌生人,不要太受影响了。”   “ls这个说法好残忍。”   “哈哈,我也觉得好残忍,但是总不能真的一直为了他们那难过下去吧?自己还有接下来的路要走呢……”   看了很久,何彦算是得出结论了。没人碰到过和自己一样的事,他们的回答并不能帮助自己。   不能说不失望,不过这种情况算何彦意料之中。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心中怅然,转头去看窗外的云层。   阳光落在云上,正是一片金光翻腾的景象。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看同样的风景,不过只是短短时间过去,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其实论坛里那些人的话是有道理的。何彦想。   自己是有太多旁人无法解答的问题,但这些之外,重点还是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虽然被卷入了莫名其妙的“游戏”当中,隔三差五就要面对生死考验,但何彦并没有出现论坛上很多人提起的悲观绝望情绪。相反,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太平静了一点。   好像是觉得自己进入游戏并不是那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同时相信,他一定能安然走下去。   ……   ……   “先生,我好像找到‘祂’了。”   京市,一座研究院里,容貌清冷俊美的青年忽然开口。   前一秒,他的手上、前面还是什么都没有。但是后一秒,他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屏幕。   旁边的研究院们看着这一幕,心中已经不像初次看到时那样惊异。此时此刻,他们更多是因对方的话抱有谨慎态度,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惊喜。   不敢高兴太早。谁都知道,眼下的情况有多么危急。他们必须时时刻刻都稳住自身,这才有可能度过接下来的危机……   一片肃穆氛围当中,唯独还显得镇定的就是沈轶。他来到兰渡身前,和他一起看屏幕上的内容。   很快,沈轶眉尖挑起,“找到他的身份了?”   “对。”兰渡点点头,“是一个刚刚进行过两轮关卡的玩家。   “咱们之前就发现了,有一部分被拉进‘游戏’的人会在很短时间内就从里面出来,同时没有任何在‘游戏’当中的记忆。那会儿的猜测是,‘游戏’当中存在某个正在帮助这些玩家的‘特殊程序’。现在,咱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和那个‘程序’打过交道的人。   “——我这就想办法联系他。” 第358章 从地铁开始(28)   虽然是被认定为“很有能力,一定能留在公司”的实习生,但这趟出差,何彦的任务还是以增长见识为主。   俗称跑腿打杂。   他倒是不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不当主力,换句话说就是不用时时刻刻把脑子挂在工作上。他有足够的时间,继续思索和“命运”APP有关的一切……   “你们说,”青年又看了一眼来人刚刚递给自己的名片,“国家留意到了那个‘游戏’,还成立了专门的应对部门?”   “对。”对方微微颔首,“不只是我们,其他国家也有相关的研究。可惜无论是哪一方,目前都没有什么大进度。”   青年听着,眉毛压下一点,倒是没怀疑对方的身份。   对方可是在武警开路的情况下出现的。要是假的,应该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   但对方的话,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冲击。以至于何彦垂眼思索了半天,才说:“为什么要找我?”一顿,“兰先生,前面你提到需要我来配合,但是我有什么特殊?”   “兰先生”是从名片内容而来的称呼。站在他面前的人名叫兰渡。   何彦自认,他实在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玩家”。积分低,遇到的场面少。虽然在前面两个关卡之中都有一些贡献吧,但和论坛里那些被人尊称一句“大佬”的人来说,还是差距不小。   人家写个经验帖子,愿意购买内容的人络绎不绝。自己分享一下在第二关“游戏”里的经验,到现在也只增长了不到20分数。   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为什么……   “你遇到了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听完何彦的疑问,兰先生这么告诉他,“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存在是什么状态,所以咱们需要先做一些沟通。”   何彦:“嗯?特殊?”   兰先生眼睛眨动一下,没有直接对他解释,而是问:“何彦先生,你吃饭了吗?”   何彦:“……”   有种直觉。   后面自己需要听的,应该是一段很长的解释。   ……   ……   与兰先生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人,姓沈。一路上,何彦都有听到其他人叫他“沈老师”。   唯独兰先生,对对方的称呼是“先生”。   坐在武警车上时,何彦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沈、兰两个在带走他之前,还很客气地和这趟出差的负责人见了个面。没提“游戏”的事情,只说何彦可能是某个案件的关键人证,需要被带去警局进行一些配合调查,接下来可能有几天不能工作。   听得负责人赵姐一愣一愣,看看沈、兰背后荷枪实弹的武警们,再看看何彦,满眼都是“没瞧出来啊,小何你还有这个际遇”。   何彦心想,别说你了,我自己一样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人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大动作,耳朵和眼睛却都没闲着。   尽量想从沈、兰的互动当中得到一些线索。最开始,他的确听到两人在说:“……又有一批人从‘游戏’里出来了,速度、人数和之前比起来都有提升,看来‘祂’的能力的确在增强。”   “祂”?何彦心中琢磨着这个称呼,想象着被它指代的那个“特殊存在”究竟是什么。   要说自己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何彦觉得,自己心头还是有数的。   他冷静地思索,沈、兰正在谈论的是韩微吗?……对方到底是什么情况,竟然能让国家都留意到。   再有,原来柯文和论坛里其他人认知中的“逻辑屏蔽”也没有那么有用?看沈、兰这架势,他们研究“游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考虑着这些,何彦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见到了沈先生松松揽在兰先生腰间的那只手。   何彦喉结滚动一下,像是被烫到似的,用最快速度挪开目光。   ——他真的只是想多弄到一些和“游戏”,和韩微有关的信息!真的不是有意往沈、兰的隐私上留意!   不过……   车子行驶的动静落在耳边,沈、兰的讲话声时不时地继续传来。   两人已经说到对于“从‘游戏’里出来的人”的情况统计了。大约是考虑到不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另有保密的问题,沈、兰虽然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但并没有像找到何彦一样,亲身与他们接触。仅仅是从更宏观的角度归拢他们的身份、年龄、所在城市,想要从中找到线索。   何彦听着听着,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安心之余,也多了浓浓的疑惑。   奇怪。他想,如果从未接触过,这两个人要怎么确定“他们”曾经经历过“游戏”?要知道,就连那些人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身上曾发生过的事情了。   他想不明白。考虑到自己的问题实在太多,何彦这会儿并没有将其说出口。而是默默盘算,预备等沈、兰和自己解释细节的时候,将疑问一并讲出。   这么一边讲话,一边落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转眼就到了一家餐馆。   下车的时候,何彦的表情有点古怪。怎么回事?还真来吃饭啊。   ……吃就吃吧。   跟着沈、兰,何彦来到了一个包厢里。   与他们同行的人有很多,但这会儿坐在桌子上的只有他们三个。其他人则守在房间里的沙发和茶几处,位置不够了,还去找经理沟通,仿佛是多要了一间房子。   菜是沈先生、兰先生一起点的。两人商量的时候也没有冷落何彦,时不时就要问他一句口味如何、对某个做法喜不喜欢。何彦一律回答“喜欢”,也不是敷衍,而是他们的确问到了自己的好球区。   最初的时候,他还没有察觉这点。但当同样的情况多了,何彦心头逐渐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或许沈、兰能说出那些菜名并不是巧合,而是他们的确“知道”。   这究竟是两个什么人?在兰先生垂眼再看菜单的时候,何彦的目光总算能没那么克制,直白落在对方身上。然后,他就发觉……   不光是自己,沈先生也一直在看兰先生。   大约是留意到自己的视线了,他还朝何彦的方向望了一眼。表情挺和善的,还和何彦说了一句要他不要紧张。   何彦喉结滚动,心想,当然,我不紧张。   也不是强撑着。在“游戏”的时候何彦就发现了,自己对于很多事情的情绪反应是比其他人低很多。   同样友善地朝沈先生笑了一下,何彦就见对方转开目光。   然后,他又微妙有点“眼睛撑了”的感觉。   明明同样是温和表情,怎么觉得沈先生看兰先生的时候,和沈先生看自己的时候那么不一样!   青年面皮抽动一下,转眼多了无数感怀。这时候,点菜也结束了。单子被交回给服务员,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个茶包。   服务员会意地把东西拿走,兰先生顺道给何彦解释:“是我们老家那边的茶叶。提神醒脑,对身体有好处。何先生走的时候,也多拿一些走。”   何彦点点头,有种预感: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果然,兰先生的下一句话就是:“现在菜还没上,不如你先和我们说说之前两轮‘游戏’的经过?”   何彦就等着这句话。早在车上,他已经打了无数遍腹稿。当下,自然能顺顺利利地把自己的经历讲出。   地铁、飞机,都是平常生活里很容易碰到的东西。没有想到,它们竟然也可以变成酝酿危机的绝境。   沈先生、兰先生明显都听得非常认真,何彦偶尔会看到他们交换眼神。   等到约莫十分钟过去,何彦差不多讲完了。前面说话太多,这会儿自然口干舌燥。看沈、兰似乎还需要思索反应,他也不着急。顺手拿起摆在手边的茶杯,就喝起里面的茶水。   好茶!   清甘滋味入喉,何彦眼前一亮!   他本能地放慢了品味的速度,从原先“咕嘟咕嘟”不管不顾的架势变成小口小口细细品鉴。不知是不是之前听到的“提神醒脑”起到了作用,随着杯中茶液减少,何彦竟真有种身体都松快下来的感觉。   和他每次从“游戏”里出来时的感受有些相似,却并不是完全一致。前一种时候,他的身体是很轻松,心中却总压着沉甸甸的担子。哪里像是现在,不单单是身上的疲劳一扫而空,心灵也仿佛受到了洗礼,情绪愉快,像是行走在灿烂阳光下的山谷之间……   “应该就是他。”沈先生道。   兰先生似乎意外:“原来那个程序是以人的形态出现在关卡里?难怪……”   难怪他之前尝试了很多次,都在短暂发现之后错失了对方的痕迹。   对于兰渡这种程度的“系统”来说,这按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还是那个原因:他们正处于一个能量有限的小世界里。   要是寻常的程序问题,兰渡自然不会有所遗漏。偏偏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同样拥有智能,并且已经和本世界达到高水平融合的系统。对方手里捏着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兰渡多多少少有些投鼠忌器。 第359章 从地铁开始(29)   “程序?”何彦捕捉到了这个关键字眼,“你是说,韩微他是——不是人?”   他原本不想在沈、兰交谈的时候插话,然而这个消息实在太让何彦惊愕了。意识都没有来得及阻拦,他直接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沈、兰的目光转来。   在他们的视线之下,何彦喉结微微滚动。而后,就听沈先生说:“是。”   “……”何彦心情复杂。   也就是说,他之前是把一个程序捆墙上了?   “可是。”不是不愿意相信沈、兰,只是回想一下自己和韩微打过的交道,何彦还是很难想象,“他明明……明明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有体温,有各种细节表情,还会一直对我说谎。”   听前半句的时候,沈、兰都是相对平静的表情。到了后面,两人却是同时失笑。   “‘程序’当然会说谎。”沈轶说,“我也遇到过,很正常。”   “先生。”兰渡叫他。沈轶望过去,眼神意思很明显:“怎么,你之前不是也骗过我吗?”   说“系统”的存在价值就是为了宿主服务,他可是真的相信过。   黑历史被揭,兰渡眼神晃了晃,轻轻咳嗽一声。   桌面之下,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到了沈轶胳膊上。如果何彦所在位置的角度再偏过来一些,他就会看到一条毛茸茸的雪白尾巴。缠着沈先生的手臂,在他身上轻轻摩挲。   沈轶似笑非笑,倒是接受了这份“讨好”,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选择以这种方式出现,一定是因为这是最合适的选择——他在躲某些东西。”   何彦思考。   “应该主要是不想被‘主程序’发现。”沈轶又低声和兰渡讲,“顺道把你也蒙过去了。”   兰渡:“……”有点感叹,“先生,你这么一说,情况还真和咱们那时候有点像。”   沈轶笑了一下,手轻轻翻动,将兰渡的手扣在下方。缠在他身上的尾巴更多了一点,手臂之下,腰上、腿上……不过,兰渡同时在上面施加了阵法。虽然场面越闹越大,但和之前相比,眼下才是真正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瞧见。   “你之前说,”沈轶又转向何彦,“每一个人‘死亡’的时候,‘祂’都会出现在那个人身边,这可能就是‘祂’的行动方式——只有某个玩家本身就达成了‘退出’条件,韩先生才能出手。否则的话,不论对他还是对其他玩家,都是一种危险。”   何彦闻言怔忡。   一半是因为沈轶话音中的内容,另一半则是因为对方对韩微的称呼。   他刚刚接受了“我上一局用皮带捆住的家伙竟然不是人”的设定,转眼就听一个看穿对方身份的人把韩微叫做“先生”。   就好像他真的有一个身份,而不是某种依托于“游戏”的虚无缥缈存在——这个瞬间,何彦突然发现韩微其实还对他说了几个谎。既然不是玩家,那F级任务评级应该也是假的,他根本不会进入这个流程。再有,韩微不会在现实里出现,可他竟然还像模像样地和自己说,可以和自己交换现实生活的联系方式。   骗子。   两个字无声地出现在何彦唇齿之间。   就算已经知道韩微对自己说了谎话,这种“他嘴里好像没有一句是真的”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但是……   如果就像是沈先生、兰先生说的那样,韩微骗他,只是为了在某个存在的威胁之下救人呢?   就像是何彦对对方的第一印象。虽然莽撞了点,但面对每一个“玩家”遇到的危险,韩微都不会袖手旁观。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些什么,哪怕他的行为并没有起到用处。   然而,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又怎么能说韩微在做无用功?   何彦忽然开口,说:“所以我在飞机上碰到了刘先生和刘太太。”   沈轶:“对。”   何彦:“韩微……如果他被发现了呢?”   兰渡:“不出意外的话,‘主系统’会把他抹杀。”   何彦皱眉,低声说:“那我之前阻止他,岂不是害了其他人?”   如果不是他横插一脚,黄曦应该已经离开“游戏”,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和女儿天人永隔了吧?还有郑女士,她也不会多了那么多担惊受怕。   沈轶想了想,客观地开口:“不能说你这种想法毫无道理。但是,何先生,也请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不管怎么说,你的初衷都是救人。”   何彦嘴巴抿起一点,没说话。   兰渡看着他,又补充:“而且,我们这次找到你,就是想要得到你的帮助。”   何彦怔忡:“我?”   “对。”沈轶言简意赅,“既然知道韩先生是以‘玩家’的形式出现在关卡里,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何先生,我们还需要你进行一轮‘游戏’,你依然会在里面遇到韩先生。跟紧他,然后在你‘死亡’之前,或者在‘游戏’结束的时候,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有韩微在,何彦就算遇到危险了,也不会真正死亡。而他本身就有“玩家”的身份,再次进入游戏,也不会像沈、兰本人进入一样打草惊蛇。所以,沈轶兰渡在识海当中商量过后,有了这么一个方案。   当然,他们也不会把保住何彦性命一事完全交给韩微。在得到本人同意之后,兰渡拿过了他的手机,在上面快速操作起来。   何彦看在眼里,欲言又止。   沈轶笑了一下,说:“何先生,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问出来。”   何彦深吸一口气,倒是不曾客气。他单刀直入,“你们能看到那个APP?”   沈轶随意地承认了:“对。”   何彦:“可是,你们……”   “简单的解释。”沈轶说,“你觉得‘游戏’是怎么出现的?”   何彦沉默。并不是无言以对,而是陷入思索。   莫名其妙被卷入危机,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有这种遭遇的人当然不只是他。早在地铁站那会儿,柯文就和一众倒霉蛋提起论坛众人对“游戏”怀有的猜测。   外星人、高纬生命……说来说去,落点其实只有一个。   “某种,”何彦斟酌着说,“超出地球现在理解水平的文明?”   “对。”沈轶点头了。   何彦屏住呼吸,半是惊异,半是“果然如此”。   他耐心地等着沈轶的解释,沈先生也的确没有卖关子,“生命有很多种演化形式。何先生,你熟悉的人类、动物,包括所有的植物,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样的。”   何彦眨眼,喃喃开口:“碳基生命。”   “对。”沈轶又应了一声,“看来我不用和你解释什么是碳元素了——但是,宇宙当中还有一类生命,它们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身体。”   何彦抿了抿嘴,“我不明白。”   沈轶说:“其实你已经见过这样的存在了。”   何彦:“……韩微?但他明明……”   他记得自己扣住韩微手腕时对方的反应,记得自己将对方压在墙上时青年的挣扎,记得对方无奈叹气时脸上红红的印子。   “那只是他展现给你的一种……拟态。”沈轶斟酌了一下用词,“真正的他,是一种类似于‘意识’的……智能程序?”   说着,他看了兰渡一眼。   兰渡没有抬头,甚至没有一点余光落在沈轶身上。但是,在何彦看不到的纬度当中,两个人的神识始终紧紧纠缠在一起。   “这还得牵扯到‘人工智能算不算生命’。”他说,“先生,你之前不是也想过这个问题?”   好吧,话题又绕到自己身上。   沈轶再度笑了一下。何彦能看出来,这两个人应该是想到了某些过往经历。不过,大约是因为他这个“外人”就在面前的缘故,那种旁若无人的亲密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沈轶的注意力又转回到何彦身上,说:“就像碳基生命需要食物、阳光和水源来成长,这种非实体的生命同样需要成长。   “如果是处于掌控中的智能,他们得到的会是大量信息、其他生命与他的交互,包括一天天积累下来的各种数据。而要是没被掌控的智能,就会出现一些……   “野蛮生长。”   他们曾经遇到过很多或依附于宿主,或直接利用宿主的系统。对付它们,沈轶和兰渡算得上驾轻就熟。   然而现在,两人意外地发现,在漫长的时光里,无垠的宇宙之间,有一个逃窜者已经不知不觉地成长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以至于他们也有点头疼。   只是一点点。   确定了韩微的存在,找到何彦这个切入点,事情算是解决了一半。   “这样啊。”何彦在沈轶的话音中沉思。实在是受到了挺大冲击,然而仔细感受一下,他竟然……   依然不算非常惊讶。   就这么接受了。   心中的硬币晃了晃,倒在“你应该有更大反应”那边。   何彦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把震撼愕然挂在脸上。偏偏这时候兰渡把他的手机递了过来,直接将何彦酝酿到一半儿的情绪打断。   “好了,”兰渡说,“何先生,你看看。” 第360章 从地铁开始(30)   何彦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屏幕。   入眼的是他已经很熟悉的道具栏。不过,里面又有一点他不算熟悉的东西。   【回春丹】【隐匿符】【龟息符】……   何彦:“……”   怎么感觉整个画风都不一样了?   “回春丹是在紧急情况下疗伤救命的,”兰渡说,“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韩微又不在你身边,就用它。   “隐匿符、龟息符,字面意思,一个可以让其他人忽略掉你的存在,一个可以让你在水里呼吸。   “后面的小型灵舟是载具如果再遇到之前飞机那种关卡,在跳出机舱的时候把它释放出来,它可以带着你们直接在天上飞行。放在海上,甚至海下,也都一样能用。   “还有,剩下的……”   兰渡给何彦介绍了一连串东西。   最先的时候,何彦是在很认真地听。但到了后面,他模模糊糊生出一点奇特感觉。   兰先生的话音还是在不断被他送入耳中、脑海里,他思绪却有些飘远。   等到对方话音落下,何彦到底问:“我原本以为,你们应该也是‘超出地球发展水平的文明’里的一员。”虽然他没有想过自己会直面这种情况,但仔细一回忆,各类“两股外星势力一起降临地球,一边想要掠夺资源毁灭人类,另一边却愿意对人类抱有怜悯、提供帮助”的影视作品从来不少。何彦随随便便就能列出七八十部,正好和现在的情况映照。   “但看这个,”他的目光从道具栏里的各种丹药符纸上扫过,“我又不太确定了。”   这一回,回答他的是沈轶:“何先生,文明的演化形式不只有‘科技’一种。”   何彦眼神晃动了下,若有所思。   兰渡补充:“这些道具带有的力量比较特殊。用得多了,有可能会让你们提前被游戏主系统发现。何先生,你得斟酌着来。”   何彦答应:“好,我知道了。”   一顿饭之后,他又被来时那辆车送回酒店。   到房间的时候同事们都没在。何彦乐得轻松,往床上一躺,大脑又快速旋转了起来。   韩微不是人……主系统……沈先生和兰先生给自己的那堆东西……   短短一天当中,他接受了太多信息,以至于到这会儿依然有些发懵。   不过——何彦又一次想到——知道韩微是好人,自己的确挺高兴。   沈先生和兰先生说了,在“游戏”进行当中,他最好不要提起自己在外面的经历。一定要说,也要在使用隐匿符的情况下。   不过符纸本身也在“非必要不出现”的范围之内。换句话说,和韩微摊牌最合适的时机是把他带出“游戏”之后。   还早着呢。何彦揉了揉脸,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先给自己煮一壶从沈、兰那里得到的茶。   ……   ……   按照APP上的提示,何彦下一次进入“游戏”的时间在二十天以后。   在这期间,他结束了出差,重新回到江城。   上班,下班,日子过得和之前没有半点不同。   何彦没有把自己此前的经历和任何一个人说。就连论坛上的帖子,也在日后被他编辑过:“大伙儿说得没错。也是缘分,我后来又遇到他了,没忍住过去搭话,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和我认识的人差了一个字。难怪那么像,原来是兄弟啊。”   打字到这里,何彦想了想,又往后面补充。   “最近一直在琢磨,我们没了,对父母来说是从来没生过孩子,对兄弟姐妹来说是家里少了一个人,都挺正常的。但对于孩子来说呢?他们总不至于觉得自己天生没爹没妈吧。”   因这句话,帖子后面又多了很多讨论。大多是已经为人父母的“玩家”在感叹,有因为何彦的话难过的,也有心态不错、这会儿还能安慰其他人的。   “当父母的本来也不可能陪孩子一辈子。像现在这样,不是正省了人没之后孩子难过吗。”   “我经常想啊,不知道‘游戏’在我没了以后会怎么补全逻辑。说不定会让家里那俩小子觉得他俩跟孙悟空一样,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过也有可能到时候他们年纪大了,不喜欢孙悟空,喜欢别的东西。   “哈哈,希望能活到那个时候吧。”   “……”要是平常,看到这样的留言,何彦的心情一定非常复杂。但现在,他心中已经多了希望。   “肯定可以。”他回复上面的人。类似的话,之前何彦也说过。但那会儿是苍白的鼓励,眼下却不一样了。   “小何。”黄曦正好发来消息,“我刚从游戏出来。你最近有空吗,咱们见个面?”   何彦眨眼,退出APP,点进和黄曦的对话框。   黄曦已经把“见面”细节发给他。原来她不止找了何彦,另几个她在前后两个关卡里遇到的人也被黄曦邀请了。何彦一看就知道,这是黄曦已经在为她之前提的“信息交换小团体”努力。   他当然答应。双方约定好时间、地点,黄曦顺道问他上一轮是什么情况。   何彦把和韩微有关的情况掐掉,只拿重点和她说。讲得简略,黄曦却听得不停抽气。   鬼会变成你熟悉的玩家,打着寻找生路的名义把你送入死地!   通关条件不光有明面上的意思,背后可能带着陷阱!   光是这两样,就让黄曦咋舌不已。想了想,她叮嘱何彦:“这都是很有价值的情报。到时候,你可以先说一条。第二条,就看其他人能不能说同样份量的情报来换。”   之前邀请人的时候,黄曦是对小团体成员做过筛选没错。但在“游戏”里他们才能相处多久?还是得多观察几次,慢慢调整。   何彦答应下来。后面到了黄曦定好的茶楼,他果然没在一开始就把所有底牌倒出来。收获也显著,前半场下来,何彦已经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APP商城里的道具有哪些实际用了才知道的暗坑、分辨副本中食物能不能吃的小技巧……有人已经掏出笔来记录了,没纸笔的人也在手机上不断打字。   何彦看在眼里,虽然觉得自己能把所有内容都记住,但最好还是别显得那么不合群。他慢吞吞地从旁边抽了张茶楼的宣传页,一样在上面写了起来。   服务员端来点心,讨论会暂时中断。初步建立起信任的任务者们话题变多了些,说起自己怎么平衡“游戏”和现实生活。   “结果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份方案里到底写了什么。就听其他人聊得有模有样,可是呢,我一看,文档照样是白的。”   “我也是。之前要交总结的时候人进‘游戏’了,出来就说任务全都完成。完成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还真挺轻松。”   “那倒是。”   何彦眼皮跳了一下,生出点莫名的直觉:是不是说,被屏蔽了逻辑的不光是其他人,也有玩家们自己……   正想着,黄曦问他:“你是不是快到下一轮了?”   何彦一愣,回过神:“对。”   黄曦感叹:“的确不一样。你第三轮还没开始,我已经在等第四轮了。”   这就是不同评级的差距。玩家们心有戚戚,“所以,一直在低水平关卡打转真的行不通,迟早有天要把自己耗死。”   “我之前碰到过一个。那个状态,简直吓人!”   “还是得往前走。”   “往前容易死啊。”   “会有办法。”   “什么办法……”   听着一个个玩家的声音,何彦心里像是被猫爪子一下一下挠着。   他不断告诉自己,得好好保密。又低下头,抿一口杯子里的茶水。   黄曦有钱,也大方,请他们喝的吃的都是好东西。何彦前面扫了一眼菜单,知道自己杯子里的茶叶一两的价格都高得惊人。但是,无论是滋味,还是喝下之后的感觉,都不能和自己从沈、兰那里得到的茶叶相比。   青年心中微微一动。想到自己道具栏中的那些新东西,对于垒在自家抽屉里的那些茶叶,他也有了几分猜测。   ……   ……   新任务的到来还是很猝不及防。   何彦又一次加班了。晚上十点,他才从公司出来。   在平常,这个时间虽然晚,但街上行人并不会少。今天却不同,不但看不到几个人,路灯都像是坏了似的,整条街都显得黑洞洞。   何彦拿着打车软件摇了快二十分钟,始终没叫到车辆。疲惫之下,他头都开始疼了。要是自己下楼之后直接选择去地铁站,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出站了。   但是吧,有之前的“游戏”经历在前,他近来一直是能少搭地铁就少搭。早高峰那是没办法,大半夜的还不准人拿着加班补贴逃避一下?   ……看来逃避不掉。   摇了摇头,青年开始往前走。   走啊走,本该熟悉的站门竟然始终没出现。反倒是不远处的公交站,要是何彦没记错,自己已经是第三次看到它了。 第361章 从地铁开始(31)   街道仿佛更黑了,连两边的楼都变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   夜幕变成一张大口,要将何彦吞入当中。   一片浓郁的暗色里,只有公交站台是带着光色的。像是晚航时指引渔民的灯塔,不断告诉看到它的人:“快来吧!到我这里就安全了!”   ……个鬼啊!   何彦面无表情地想。   他不反对“游戏”搞偷袭式拉人,真的。   但能不能别总挑他精疲力竭的时候?光是站在这儿,何彦已经很想打呵欠了。视线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转了一圈儿,他开始认真考虑,如果自己不去车站加入“游戏”,而是先到长椅上补一觉,情况会怎么样?   正琢磨呢,黑暗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将长椅一并吞没。   何彦欲言又止。   他看四周。这也没过多长时间,两边的楼影竟然已经全部消失了。吞没了它们的黑暗还在继续蔓延,转眼就要来到何彦脚边……   何彦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员工证,将它丢入其中。   就像是石子落入泥潭,黑暗同样轻轻松松地把员工证淹没,再没让何彦看到一点痕迹。   青年轻轻“啧”了声,到底迈开步子,走向公交站。   任务说明已经在等待他了:“亲爱的玩家008728号,欢迎您回归‘命运’!   “完成本次关卡的方式:抵达终点站。   “关卡时间:不限。”   “终点站”。   念着这四个字,何彦抬头去看一旁的指示牌。   上面一片斑驳,像是经历了什么摧残,他硬生生没找出一个完整的字儿来。   何彦心中无语,同时也琢磨:“算了,上了车应该就知道这里距离‘终点’还有多少站。不过,‘关卡时间不限’的说法有点意思,之前飞机的时候也是这样……”   初在飞机上看到这个任务描述的时候,何彦还以为这是在给“玩家”们设置谜题,要他们自己找到飞机降落的时间。没想到,它的真正用意是隐藏“只要玩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那不论他经历了多少时候,都能直接通关”。   现在,同样的说法,何彦又遇到了,却不知道其中又隐藏了什么陷阱。   他略略思索,这时候,身边传来了脚步声。   青年回头去看,见一个拎着头盔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身上穿着迷彩服,上面灰扑扑的,表情里都透着茫然拘谨。   见到何彦,就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忙不迭地道:“小伙!你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况吗?我走了半天,你还是我碰到的第一个人呢!”   新人?   何彦看着对方脸上的忐忑,抿了抿嘴,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显得和缓一点:“叔叔,你先别急。咱们现在遇到的情况有点麻烦,但是别担心。我之前也碰到过,咱们一起合作,后面碰到其他人了也团结起来,一定能平平安安。”   “这。”中年男人表情更难受了,“你、你就直接和我说吧,咱们这是不是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何彦“呃”了声,“也能这么解释吧。”   中年男人:“我就知道,早上不应该捡那一百块钱。那可是横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找替死鬼……”   他口中念念叨叨。几句话的工夫里,周围的黑暗逼近更多。就连站台边角,也一点点被它侵蚀。   何彦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自己来到这地方,过了差不多三分钟。而以黑暗涌来的速度,恐怕要不了一分钟,这地方就要被彻底吞没。   中年男人:“我家娃娃还等着我给他买衣服、买新书包呢!今年出来之前,我都答应他了。还答应我婆娘,年底结了账,给她一件金首饰,让她在村子里风风光光的!可现在、现在!这老天爷,为什么总是让好人遭罪?”   他难过得情真意切。何彦听出来,这个中年男人的情绪已经要走入崩溃。他吸了一口气,转过注意力,安慰对方:“叔叔,我前面不是说了吗?这种情况,我原先也碰到过,后面都平平安安地扛过来了。你放心,这次肯定也一样。”   “原先,”中年男人这会儿才像是听进去了何彦的话,眼前一亮,仿佛是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小兄弟,原来你是个小天师!”   何彦:“那倒……”   话还没说完,一辆公交车行驶了过来,在两人身前停下。   车门打开,何彦和中年男人一起朝里面看过去。入眼就是坐在驾驶位上,一脸冰冷,压根没朝他们这边看的司机。   何彦还没什么动作,中年男人先是惊喜:“可算又瞧见其他人了!哎,兄弟!你知不知道咱们这是怎么回事!?”   司机没有回应。依然是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在前方的操作按钮上,只等两个乘客上去,他就把车门关上。   “怎么不出声呢。”中年男人嘀咕,“兄弟,兄弟!”   他嗓音又抬高了一点。这时候,司机终于有反应了。   他扭头看来。也是此刻,何彦心头猛地一跳。   原来司机仅仅有半张完好的脸!在距离他们更远的那一边,剩下半张面孔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碾压过,凹陷下去,血肉模糊。   纵然是何彦,看到这一幕时也有心惊胆战,何况是他身边的中年男人?他重重地“吓”了一声,身体仓皇后退,眼看就要没入后方暗色!   何彦断然伸手,将他拉住。看看黑暗侵蚀到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上车!”   中年男人看起来已经要崩溃了:“上、上车?小兄弟,你难道没看到?那、那个……”   何彦问:“那你要留下来吗?”   中年男人一愣,像是被何彦的话提醒了,转头朝四周看。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哪里还有“四周”?不知不觉,站台的光亮竟然只剩下了他们脑门上的一点!再之后,就是他们与公交车门之前的那一小段。   是上车和已经看到面容的鬼打交道,还是留在眼下被黑暗“吃”掉?——大约是经历了很艰难的挣扎,中年男人终于和何彦说:“小天师,你一定、一定得带我出去啊!咱们是说好了的!”   何彦说:“是。车上可能还有像咱们一样的人,后面也可能会玩家再上来,”总不可能一局游戏就只有他和作为新人的中年男人两个玩家,韩微还没露面呢,“所有人加起来,总能找到逃出去的办法吧?”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中年男人揉了揉脸,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行,咱们走!”   两人终于还是上车了。   车门在他们背后关上,鬼司机用沙哑的嗓音提醒:“刷卡,投币。”   何彦原先正在看车门外的景色——和自己预想当中一样,他和中年男人从站台离开以后,最后一点光亮也迅速消散。夜色如墨,将它触碰到的一切浸染。   他听到这话,他眼皮一跳,回过头来。   中年男人已经在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钞票了。一边掏,还一边小声和何彦念:“活人的钱,在这种地方能用吗?”   何彦想了想,“我觉得不能。”   中年男人:“……”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那、那咱们!”   何彦说:“先试试呗。”说着,也拿出自己的公交卡。   刷卡坐车比手机扫码价格便宜一点,所以他一直保留着定期充值的习惯。   这会儿捏着卡片,在司机指点的地方轻轻一刷——“请投币”。   机械声毫不留情地提醒他。何彦眉尖收拢一点,他旁边,中年男人更难受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何彦喉结滚动,去看司机。   冷静。他这么告诫自己。   “师父,”何彦道,“不好意思啊,我卡忘记充钱了。能不能这样,这次就让我和这个大哥先坐车。”   话说得平常,内容却是他斟酌过的。一个要点,决不能和鬼怪做交易。   他们付出不起鬼怪要的东西。相比之下,态度好一点地逃票,反倒是平常生活里司机也能容忍的事情。以上一轮的鬼空姐来看,在自己的身份设定上,他们还都挺讲职业道德。   在他一脸镇定自若,中年男人则是满头满脸冷汗的状态下,前方,公交车司机缓慢点头了。   他还是一副僵硬的样子,原本就毫无血色的面颊这会儿仿佛更青白了几分,说:“去找座位吧。”   “呼……”中年男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起来还是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幸运。   相比之下,何彦的态度就凝重多了。在司机话后,他转过头,朝车厢看去。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脑门都开始疼。   好消息:他之前和中年男人说的话是对的,车上果然已经有了挺多乘客。满打满算,十个数是能凑够的。   坏消息:这些乘客的座位都相当分散,遍布了公交前前后后的所有椅子。还有,每一个活人身边,都围绕着一两个和鬼司机相貌如出一辙的死人。   他们大约是共同经历了一场车祸。好一点的,像鬼司机那样只是脑袋凹下去一半儿。更多的,却是断手断脚,有个鬼甚至直接没有了一半儿身体。 第362章 从地铁开始(32)   “走吧。”   在中年男人看傻了的时候,何彦这么说。   他带着对方,还算镇定地从车子最中间的走道穿了过去。一路走,一路承受着来自两边座椅上死人们的目光。   何彦:“……”   看就看吧。他想。又不是没被鬼看过。   从活人们虽然被鬼围绕,但眼下毕竟没有出事这一点看,何彦判断,至少在“上车”这一步,自己和中年男人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至于再之后……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多时,两人一起停在了车子最后一排。   中年男人还是心惊胆战,悄悄问何彦:“小兄弟,咱们就坐在这里?”   “对。”何彦点头。位置不是无缘无故选的,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在车子后门旁边抢有一席之地,可那不是已经被人占了吗?消防斧下面的位置,这会儿也已经被活人加死人的组合排满。   眼看在危险的时候破门而出、破窗而出都没希望了,何彦退而求其次,选择待在最后面纵览全局。   “这。”中年男人犹豫一下,抬起头,正对上与他们位置隔了几排,处于斜对角的另一边,正被奶奶抱在怀里的一个孩子。   小孩儿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高高兴兴地玩着手里的一个皮球。他奶奶倒是满脸忧愁,身体尽量距离旁边断了胳膊的鬼远一点——但仿佛又不敢太远的样子。   “倒霉哟!”他喃喃念,“连这么小的娃娃都不放过。”   何彦“嗯”了声。他心里也不舒服,但有了前一轮见过宋先生、郑女士孩子的经验,对于“游戏”会拉小孩子进入的事情倒也不算非常意外。   再有——他心想——还是那句话,有韩微呢。   这一次,自己绝对不会像是前一次“游戏”那样处处给韩微捣乱。一定是韩微想要做什么,自己都配合他。对方有需要的时候,他直接上手帮忙也是可以的。   考虑着这些,何彦在最后一排座椅的中间坐下,又拍了拍前侧方的椅子,“叔,你坐这里。”   “这?”中年男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咱们不待在一起吗?”   何彦耐心地解释:“这也是‘待在一起’啊。再说,咱们现在坐下,分给咱们的‘特殊乘客’应该很快就过来了。虽然从前面婆婆的表现来看,就算他们过来之后咱们换位置,也还是没办法摆脱掉那些东西,但万一呢?”   眼下的位置安排,算是给他和中年男人都留下了最大的转移空间。   中年男人听着,仿佛还有些想说的话,最后却还是一言不发。   两人坐了下来,车子启动。这时候再看窗外,那片浓郁的黑暗倒像是消散了很多。路灯重新出现在何彦眼前,还有长长的、一望无际的马路。   何彦把这样的场景看在眼中,吐出一口气,心头浮出无限思量。   往后走的时候,他有特地留意车子两边。仗着记性好,不用特地记录,贴在窗子上的公交行驶路线图,还有站点说明都已经被印在何彦脑子里。   并不是何彦熟悉的那些江城道路。他已经被“游戏”带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点。   一共二十多个车站。从车上的人数来看,何彦觉得,可以排除掉自己还在“起点站”的可能。但要说车子具体已经行驶到了哪里,他心头还是没数。   目光在前方转了一圈,“找人问问”的打算转进何彦脑子,转眼却又转了出去。   活人乘客明显不会知道答案,鬼司机和鬼乘客嘛,短时间内,何彦还不打算和他们打交道。   想想看。他一个刚上车的人,去问别人“你好,按前面呢现在走到哪里了”岂不是很奇怪?要是有技巧一点,问“咱们距离某某站点还有几站”呢,又有到了地方就直接被驱逐下车的风险。   何彦觉得,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没准他自己就可以从窗外风景中发现站点细节。   正琢磨,中年男人转过脑袋。还是一副慌乱的样子,嗓音压低,问何彦:“我看外头的街怎么还是阴森森的?这还在阳间吗?”   何彦想起来了,自己前面还有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呢。   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用这个时间和对方讲了讲“游戏”“任务”等等细节。   中年男人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小兄弟,你的话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明白。”   何彦一顿,把自己前面的话又拆得更细碎了一些。然而,不知是不是平时接触网络比较少的缘故,中年男人非但没弄明白他的话,还有了新的礼节:“就是说,你们这些小天师还有个组织?”一顿,精神振奋了点儿,“那天师你看,我有没有那个天分和你们一起学道术?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小时候,我脑子也挺活的。”   何彦:“……”   中年男人喉结滚动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他:“呀,是不是还是我年纪太大了。那我家的臭小子怎么样,老师都说呢,那家伙聪明,就是一天到晚都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我一直在琢磨,要怎么给他找一个出路。”   何彦听到这里,放弃了:“算了,你这么理解也行吧。”玩家们之间有统一的组织吗吗?把“命运”APP顶上去,应该也算。   他们的道具,包括后面的技能,算是辛苦学习的“道术”吗?一定要说的话,也不是不行……   但对于中年男人让自家孩子也来“学习”的事儿,何彦还是和他说道了一下,“学什么啊?这么危险的事儿!林哥,你忘了,前面在车下面的时候你脸都白了。”   “也是。”中年男人喃喃开口,脸上表情逐渐忧郁。   何彦看他片刻,转过目光。   这种时候,说再多加油打气的话都没用。想让对方打起精神,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找到线索,让对方看到平安脱离的希望。   抱着这样的心思,何彦目光落在窗外,细细留心自己看到的每一个建筑。   可惜的是,大约真的是所有大城市都是差不多的风格,何彦这会儿也没发现什么比较特殊的、能让自己完成定位工作的建筑。   他不气馁。二十个站点,其中有几个特殊的,已经被何彦在脑子里圈了出来。分别是;第一人民医院,城市运动公园,还有佳阳中学。   那些叫某某路、某某街的地方他不认识,医院公园和学校总能认出来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何彦投入了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余下的则分散到四周,防止哪个鬼乘客突然发难。   然而,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   察觉到脚尖方向滚来的东西时,何彦倏忽低头。入眼的却不是什么可怖之物,仅仅是一个带着动画印花的小皮球。   “叔叔,”前方座椅上,小孩儿脑袋探过来,“可以把球还给我吗!   “哎呀!”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奶奶已经露出胆战心惊的样子,匆匆抬手去捂孙子的嘴。   动作之间,还充满紧张地朝旁边的鬼乘客方向看了一眼。   也是这一眼,让奶奶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原来鬼乘客也让小孩儿发出的动静吸引,正转过头看他。还伸出了手,仿佛也要来触碰小孩儿的脑袋。   奶奶满脸挣扎苦色,眼泪都要掉下来,抱着孩子再往旁边转了转。   偏偏小孩儿一点都不懂奶奶的苦心,还在继续朝何彦的方向伸手,不停叫:“哥哥,哥哥!你帮帮我!”   他话音刚落,何彦就感觉到旁边鬼乘客扫来的目光。   冰冰冷冷的一眼,让一股凉意从何彦背部蔓延开来,连手臂都有一些僵硬。   好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否则的话……   何彦脚尖动了动,把皮球踢回给前面的小孩儿。   小孩儿看着他的动作,目光随着正在滚向自己的皮球移动。等到东西到了奶奶的座位下面,他愣了愣,脸上却是没有一点被帮助了的喜悦,反倒是嘴巴都瘪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整个人都是一副难受极了的样子,哭道:“我的球,我的球!”抬头去看何彦,“你为什么要踢我的球!”   何彦:“……”   好吧,是人家很珍惜的东西,自己应该用手拿过去。   但能不哭了吗,他本来就不太舒服的脑子又开始疼了。   “哎哟,哎哟。”中年男人抽着气,手足无措地看着哭起来的孩子。当奶奶的更是又怕又忧,不断拍着孙子的后背,哄:“乖乖不哭,不哭了啊……”   随着话音,她背后的鬼乘客缓缓站起。暗色的血珠颗颗滴落,顺着伸出的手落在小孩儿脸上……   “乖乖,”奶奶完全崩溃掉了,“别哭了,真的别哭了!”   话音落下。   她面前多了一个人影。   何彦还是看不下去了。他蹲在小孩儿前面,手上是一个热腾腾的铝盒,问满脸泪水的孩子:“叔叔给你变个魔术——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小孩儿一愣,哭声停了下来,还轻轻打了个嗝儿。 第363章 从地铁开始(33)   顶着小孩儿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何彦脸上带着弧度标准、毫无变化的笑容。   一定要说的话……   他这会儿的神色语气,有点像是之前那一轮里见过的空姐空少。   可惜附近并没有一个和他一同经历上一个关卡的人,其他存在无论是死是活,都无法从何彦身上看出这点。   他们仅仅是用惊异的,担忧的,或者是恶意的目光看着半蹲在孩童身前的青年,看他又把盒子往前送了送,用和前面如出一辙的调子讲话,“只要你想,就能吃到哦。”   “咕嘟。”   原本愣住的小孩儿咽了口唾沫。   他的目光开始下移,从何彦的脑袋上,转移到他手中的东西上。   手指捏了捏奶奶的袖子,小声叫长辈:“奶。”   奶奶拍了拍孙儿的脑袋,话音里带着庆幸和宽容,说:“叔叔给你的东西,想吃就吃!”   小孩儿一下子高兴了,虽然眼睛下面还带着泪痕,唇角却勾起一个大大弧度。开开心心地朝着何彦伸手,还要朝他确认:“真的吗?哥哥,你可不能骗我。”   “骗你做什么。”何彦说,“你心里想着要吃的东西,把这个盒子打开就行。”   小孩儿认真地和他讲:“你要是骗我的话,可就要——”   就要什么?   他歪了歪脑袋。大约实在是年纪太小了,以至于连赌咒发誓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何彦:“……”   还怪凶残的。   他自然也听过这个俗语。要是在外面的世界,应了也就应了。当下却有点不同,虽然何彦对“游戏”自己出品道具的效果很有信心,但是万一呢?   所以他并不接茬,只道:“小孩子,说怪话,长不高。”   小孩儿:“……”   奶奶:“……”   何彦:“小朋友,到底还吃不吃了?哥哥举着盒子也很累的。”   为了让孩子奶奶,包括一副想要冲上去帮忙样子的中年男人不受牵连,他才挺身而出。但要说一直耐着性子哄一个不算可爱的小孩儿,何彦还是有点做不到。   这个小小的“威胁”起到效果了。奶奶怀中的孩子“哼”了一声,到底伸手,嘴巴里念:“我要吃……要吃……”大约真的是年纪不够,口齿都发育得不好。说了好几遍,何彦都没有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等到铝盒盖子被打开,答案还是揭露在他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盒肉酱,看起来很像杂酱面上面的浇头。附带小孩儿和奶奶讲话的动静,说:“奶,之前你们一直都不让我多吃,现在这些都是我的!”   奶奶还是显得很宽和,脸上都是笑意,说:“吃,乖乖想吃就好好吃。”   小孩儿高高兴兴地欢呼起来。而这时候,何彦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挪开了。   他看向了祖孙背后的鬼乘客。   对方还是那副可怖的模样,在小孩儿掰开铝盒附带的袋子,从中取出餐具时,曾经又一次伸手过来。不过到最后,对方还是什么都没做,只默默收回了手。   在何彦的注视中,坐回旁边的座位。   何彦眨眼。说实话,有点意外。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合理的解释。   “新手导责”第十六条:鬼怪杀人,往往需要一个触发点。   像是地铁那一局,触发点就是“玩家从站台旁经过”。前期白翼怪每一次出现,都是在地铁刚刚进入隧道的时候。到了后面,则是玩家主动进入它的领地范围,于是招来了它的残忍捕猎。   飞机那一局同理,触发点是“玩家心里有了某件事情很危险”的想法,侯梓辰的手受伤、洗手间撞鬼都是因为这个。   而当下——何彦大脑快速转动——前面小孩儿快哭的时候,鬼乘客明显准备出手。后来人被他安抚下来,鬼乘客也回到原处。照这么说,难道触发点是“做出打扰到其他人的事”?   在这同时,鬼怪还会给人一定的缓冲时间。只要在期间停下打扰,就能安全?   何彦一边琢磨,一边坐回自己的位置。   几排之外,小孩儿还在津津有味地吃东西。肉酱都沾在他脸上了,车厢里的灯光又昏暗。偶尔一个晃眼过去,白净的面颊,暗呼呼的肉酱,配上天真的笑脸……   何彦有几分犯嘀咕:“说起来,这么点孩子能吃那么大油腻吗?……老人也不管。”   不过,应该是顾虑到身边坐了个鬼的情况,想管也不敢吧。   “小兄弟。”中年男人扭头过来,问何彦,“你刚刚拿给那娃娃的是个什么东西?”   何彦心思还在转,口中回答:“‘游戏’给出的道具?”   中年男人听着,又露出何彦给他讲解“命运”APP时的茫然来。   何彦:“……法术。嗯,有其他人在那个盒子上施了法术。我机缘巧合,得到了这个东西。”   “好东西啊!”中年男人感叹,“我说真的,要不然还是把我儿子送到你那边。危险是危险了点儿,但这世道,我看邪门!好好下工走在路上,都能撞到脏东西。前一眼,我前头还是工友呢。后一眼,就成了车站!这还是大城市,竟然都这样,乡下老家指不定怎么危险!要是那臭小子有这真本事傍身,我就不愁咯。”   何彦没说话。   他还在琢磨这一局的禁忌。不管自己到底在哪一站,距离完成任务的终点站肯定是有距离的。想要平安度过抵达之前的时间,就得一直保持小心谨慎。   中年男人:“小兄弟,你不说话,这是答应了?”   何彦瞥他。   见中年男人一脸殷切,还真是就等自己点头的样子。   何彦:“林哥,你听我说,好好学习才是出路。”   中年男人:“学习——我不就是让他学习么!谁说只有学校里的东西才算学了?跟着你,才算是学安身立命的本事!”   何彦:“但林哥,其实我和几个认识的‘玩家’做过一个小小的统计。”   中年男人:“什么?”   何彦:“在我们这群人里,通过关卡最多的,还真就是在学校里学了最多东西,有两个硕士学位的那个。”   中年男人:“……”   他脸上的热情卡住了,变成一种复杂的欲言又止。   “硕士……这个嘛,其实我家那臭小子……”   何彦:“林哥,你之前说,他成绩不好,所以你想给孩子找出路。这个心是好的,但是也不能操之过急。而且啊,像我前面给你说的那个双硕士的姐姐,她家女儿正上高中。是比你孩子大,还是小?”   中年男人迟疑了片刻,含含混混地回答:“差不多吧。”   何彦说:“她可是一心想要孩子别碰到这种事。为了这个,进了你们‘游戏’之后都尽量减少和孩子的接触了,就是想要避免孩子被牵连。”   中年男人抿了抿嘴巴。这一回,换他没有说话。   何彦等了片刻,见对方始终没有后面的话音,便又转过目光。一面观察车外景色,一面继续思考。   有人会选择把自己拿到的所有有用之物都留着,防备后面哪天用到。何彦不同,他认为碰到有需要的情况,都可以把东西拿出来。   否则,人可能压根等不到“后面哪天”了。   尤其像现在,用一个餐盒试探出了鬼乘客的“缓冲时间”,在他看来就非常划算……嗯?   经历了起码有十分钟的行驶,公交车的速度终于开始变慢。   何彦打起精神,把自己视线可及的一切印入脑海,快速和记忆当中的各种公交站名对比起来。   可惜的是,所有带有标志意味的名字在他脑海里过了一圈后,何彦失望地意识到,至少在这一站,自己没什么收获。   他心中叹息。这时候,车子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车门开启,有人缓步上车。经过投币机的时候,轻轻的“咣当”动静传到车后。   依然不是韩微,而是一名鬼乘客。   何彦喉结滚动。之前不愿意往那个方向考虑,此刻却是不得不想:沈先生和兰先生的操作是不是失误了?自己并没有和韩微分配到一局“游戏”——或者,他遇到了更糟的一种可能。在等待进入第三局的二十多天里,韩微已经……   光是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何彦的心都揪了起来。隐约的愧疚,对“玩家”们未来命运的揪心,一股脑地混入他的胸膛。   不过,这种情绪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何彦就没心思继续想韩微了。   刚上来的鬼乘客慢吞吞在车厢内看了一圈,似乎是在挑选自己的位置。不多时,他将目光定格在何彦身上。   然后,鬼乘客迈开步子,朝何彦走来。   随着对方的靠近,何彦嗅到了鬼乘客身上浓烈的血腥味、腐臭味,甚至看到了对方歪掉的脖子侧面突出的骨茬。 第364章 从地铁开始(34)   何彦克制地挪开了目光,尽量不去吸引鬼乘客的注意力。   然而没用。对方原先就是冲着他来的,这会儿自然也直接坐在了何彦旁边。   侧前方的中年男人抽了口气,脑袋压着,余光却不住地往何彦的方向扫来。视线之中不乏忧心,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何彦有留意到对方的恐惧,更多细节则是没心思去管了。   他喉结滚动一下,感觉到有什么黏腻的、腥臭的东西涌到了自己的脚边。低头去看,自然是从鬼乘客身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的血。   车子又开始向前行驶了。何彦定了定心,直接起身。   他选择眼下的座位,不就是想到了这种发展?就算身边坐了一个鬼乘客,前方、另一个侧方也依然是空着的!也就是说,他有很大的斡旋空间。   然而,抱着这些心思,何彦的步子却没迈出去。   近乎是在他站起来的瞬间,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司机方向突然传出动静。是一道广播提示:“尊敬的乘客,车辆行驶期间,请不要在车上来回走动……刺啦刺啦——”   后面的提示音被吞没在一片噪音里。乍听上去,那只是电流卡顿的动静。但要是沉心去分辨,却仿佛能从中找到指甲刮挠的刺耳声音,还有细微的哭声,以及轻轻的笑声。   越是集中注意力,后面几种动静就越大。像是有人硬生生扒着何彦的耳朵,要把那些令人难受的响声全部灌给他。   这还不算。   危险的压力感从何彦背后传来,伴随着一声很明显的“咕嘟”声。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鬼乘客眼里的食物。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对方就会直接扑上来,将他撕成一堆血肉碎片。   何彦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位置。   沾上座椅的同时,芒刺在背的感觉消失了,但他的心还是慢慢沉了下去。   难怪。何彦想。其他人明明怕成了样子,却还是和鬼乘客坐在一起。想来在自己没上来前的几站,应该也有人做过类似的尝试。结果却并不如他们所愿,甚至让他们极度恐惧。   至于为什么何彦给前面奶奶的孙子拿吃的时,广播的声音没响,也挺好解释:当时他还没被分配到“自己的”鬼乘客,可祖孙两个旁边那位不是照样注意到他了?——再后面,就是他拿出了作为道具的铝盒预制菜。从“命运”APP论坛里玩家的总结来看,在当前场景下能起到效果的道具,是会对鬼怪的杀人“触发点”造成一些压制。   青年目光再次垂落,以自己身前的一小片地方为起点,顺着抬头的动作朝前方长望。   在他身前一两米的地方,还能看到干净的地面。可以抱着孙子的老人开始,一直到鬼司机旁边,人们脚下的部分都显得黑黢黢、黏糊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覆盖在上面。   中年男人终于侧过头了,用比之前更忧虑的眼神看着何彦。   何彦正在想:“不过,广播里说的是‘车辆行驶期间’,也就是说进站停车的时候没有这个限制?好,到下一个站了可以试一试。”   虽然也有一种可能是他当时换了位置,等车子又开始前进,鬼乘客也跟上来,但试试总算没有损失。   他心中敲定,再看前方其他乘客,一时之间,倒是有点后悔之前的选择。   光想着尽量在鬼乘客的控制下获取自由了,却忽略了最基础的一点,信息交换。   没关系,后面更改也来得及。   “……小兄弟,”中年男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拿压低的嗓子和何彦讲话,“刚刚你起来的时候,那个,也忒吓人了!”   一边开口,一边不住地往鬼乘客的方向使眼色。   “你感觉到了吗?人家也跟着站起来了,就贴在你背后。”   何彦:“……”实话实说,“那倒没有。”   中年男人,“嘶。后面你一坐下,人家也跟着缩回去了。速度那叫一个快,其他人看都看不清楚!”   何彦瞥他,有点意外,“林哥,这会儿你怎么又不怕了?”   中年男人面皮抽动一下,声音还是低低的,和何彦讲:“怕!怎么不怕?但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更怕啊!弄得好像这地方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似的。想往别人跟前凑吧,刚刚的事儿你也知道,我哪敢哟!再说了,”目光又朝鬼乘客的方向勾了一下,脸上竟然露出一个仿佛讨好的表情,“这位大哥、大兄弟,你说,是不是咱们好好的没动静,人家就也好好地和咱们相处?”   何彦一顿,“林哥,你刚才才说,我站起来的时候……”   中年男人嘀咕:“可现在,我也没站啊!”话音落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忙抬手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呸呸呸,不能这么说。”   话里的意思,像是他推了何彦出去给自己挡风险似的!   何彦倒是不在意这点。“命运”玩家公认,想活下去,最安全的手段其实就是让其他人去试错。这手段是卑劣了一点,却也的确让人存活的概率大了很多。旁人已经把雷找出来了,接下来只要仔细避开,就不会出错。   像是他经历的第一场“游戏”,柯文用的就是这种手段。凑巧他遇到了一群新人,虽然到了后面,众人察觉了他的不良居心,但前面还真让他得逞了几次。要不是有韩微,何彦等人不说是全军覆没,也的确要损失惨重。   而像现在这样,中年男人只是在他自己做了错误判断时吸取教训,已经算是相当讲良心了。想想看,之前在飞机上,何彦自己不是也在侯梓辰吃了自己的手后意识到不能吃飞机餐,于是拿出糖果和小鬼们交换?   “不能大声喧哗。”何彦提醒中年男人,“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能在开车的时候行走。林哥,做到这两项,咱们能安全一段时间。”   “好,好!”中年男人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期间,又往何彦身边鬼乘客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乐了,“嘿,咱们这样子小声说话,人家还真不带管的!”   何彦:“嗯……”毕竟这算车辆行驶当中的正常行为。   中年男人又感叹:“不过,要不然怎么得是小天师你呢!要是我,刚才恐怕反应不过来,没法儿那么快就坐下。那兄弟的嘴都咧开了哟,张得这么大。”   他说着,拿手指在自己面颊上勾了一圈儿,指尖夸张得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中年男人笑道:“看起来,你要是再慢一点,就要把你活吃了!”   何彦:“……”   他无语。中年男人咳了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前面的表现太夸张,便想着岔开话题。   但这种情况里,一着急,脑子里便只有那个老话头:“我思来想去,还是得让我儿子跟你学一学。你想啊,这个徒弟收了,以后逢年过节,不是也多一分孝敬?   “平时呢,让他给你端茶倒水。遇到状况了,”看一眼旁边的鬼乘客,到底没再说“脏东西”,“你稍微给他露两手。要是臭小子有悟性,当然自己就学会了。要是实在没有,小兄弟,你也不吃亏嘛。”   何彦面皮抽动了下,真诚:“林哥,我看以你这份心力,只要从这个地方出去了,你自己来教孩子也是绰绰有余。”   “我?”中年男人微微一愣,赶忙摆手,“我不行。我脑子哪里有小兄弟你那么活络,这才一会儿工夫,就解决了多少事?哪里像是我哟,平时在工地上干活儿,旁人都不太带着。还能为什么?不都是觉得我脑子笨吗!   “人家还说了,要是哪天我不留心从楼上掉下去,人摔没了,打开脑壳,里面都是空的。”   讲着讲着,他脸上流露出一种像是气愤,又像是憋闷的神色。一不留神,话音也大了很多。   旁边鬼乘客转过目光,视线定定落在中年男人身上。   中年男人却是一无所觉,还在和何彦说:“小兄弟,你就答应我,答应我吧?”   何彦皱眉,低声警告:“林哥,声音小一点!”   中年男人一愣。   随后,他的视线在何彦身上转了一圈,又去看他旁边的鬼乘客。   “嘿”一声,中年男人笑了:“小兄弟,你这是关心我?——关心我好啊,要是你不答应我,我还真就不在乎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死前不得给自家娃娃搏一个前程?……你也别怪哥哥拿捏你,哥哥看出来了,你心好,不会真看我就那么没了!”   话音落下,他彻底转向鬼乘客的方向,只是嘴里还在和何彦讲话。   “你答应我吗?”他说,“还不答应?还不?”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终于,旁边的鬼乘客有了反应。他抬起手,摘下自己的脑袋,大量鲜血从脖颈上参差的断口喷涌而出!   何彦瞳仁骤缩,中年男人明显也怕了,只是口中还在强撑,一定要让何彦点头。   一股极为不协调的感觉从何彦心里冒了出来:自己最开始在车站碰到的中年男人,明明是一个畏畏缩缩、怕前怕后的人,为什么现在……   他没有继续深想下去。   前方,靠近司机位置的一排座椅上,一声惊叫爆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 第365章 从地铁开始(35)   与惊叫一起的,还有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女孩跌跌撞撞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跑了出来,满脸都是惊慌失措。   何彦记得,自己刚上车的时候对方靠近鬼乘客的衣袖还是白色。但现在,上面已经沾染了浓郁的红。   不用问,他这边不是也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想要尽力无视身边的鬼乘客,偏偏对方光是坐在那里,存在感已经高得吓人了。更不用说,那滴滴答答、不断从对方身上散落的鲜血。   何彦只是和鬼乘客相处了半站,已经感受到了深切的压力,更何况是之前相处了更长时间的人?   正在向后方奔跑的女孩儿明显已经崩溃了。然而,更让她崩溃的事情或许还在后面。   “尊敬的乘客——刺啦刺啦……   “车辆行驶期间……刺啦刺啦,请勿来回——刺啦刺啦……”   “啊!”   女孩儿踉跄一下,摔在地上!   何彦瞳仁收缩,他前方抱着孙子的奶奶也明显抽了一口气。再有,更远处的其他活人乘客各有各的反应。   但是,无论他们的反应是什么,这种时候,都没有人站出来。   经验教训已经非常明显。现在袖手旁观,女孩儿会出事,他们自己却能得以保全。相反,如果他们起身了,那摔在地上的,可能还要再加一个人。   奶奶不忍地挪开了目光,还抬起手,捂住怀中孙子的眼睛。   小孩儿明显什么都不懂。这种时候,还要去掰奶奶的手,嘴巴里不断念叨:“奶,奶,你怎么不让我看了?我爱看!”   当奶奶的低声训斥:“不许瞎说!闭上眼,否则……”   否则什么?   何彦没再留心去听。他正咬着牙,快速翻动自己手机里的道具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韩微到现在还没出现是事实,自己不能继续指望对方像是之前两局一样,用他那神乎其神的手段救人!   和前面小孩儿哭闹时不同,他身边已经有一个鬼,并且对方还对他、对中年男人虎视眈眈,他和女孩儿之间的距离又那么远。直接跑过去尝试帮助对方,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是——   何彦的手指落在了道具栏里后方的各种符纸上。   【糖果】【员工卡】这种物品明显用不上,他却还有其他底牌!   【隐匿符】!何彦记得很清楚,这东西对鬼怪同样有用。现在将它取出来激活,是有吸引到“主系统”注意力的可能,甚至让他寻找韩微、将他带出的行动直接失败。但是,却能救下前面的女孩儿……   他咬了咬牙,将符纸点开,选择“取出”!   这一番动作说来迅速,可在他行动的同时,女孩儿身边的鬼乘客一样迅速。   等何彦抬头,对方已经来到女孩儿身后。   和鬼司机一样,也和何彦前面近距离观察过的几个鬼乘客一样,对方也是一副受了严重外伤的样子。胸口带着一个大洞,洞口还在不断流血。   不说原本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儿,只说他自己,下半身衣服都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湿淋淋的红色!   前面与女孩儿同坐的时间,大量血液应该就是从这当中涌出,将女孩儿的衣服染红……   何彦深吸一口气。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他捏着符纸,按照兰先生教过自己的那样默念口诀。八个字,很简单。只要在心里想过一遍,符纸就能起效。   偏偏这个时候,变故又生!   原本坐在他身边的鬼乘客竟然也起身了。对方一边往前走,一边把脑袋重新按在自己脖子上。动作之间,脖颈上的骨茬明显没对准地方,连旁边完好的皮肉都被一并捅穿。   不过,鬼乘客对这点毫不在意。他还在往前,转眼就到了前方那一人一鬼身边。   何彦见状,顾不得自己还没有念完口诀,也跟着朝前方冲了过去。   却还是慢了一步。   在断头鬼的遮掩之下,他并没有看清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瞬间里,地面上的女孩儿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覆在她原本所在位置的那个鬼……   来不及了。   何彦怔忡片刻,手指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被前方可怖的一幕骇到。即便是现在,他对“恐惧”的感受都十分浅淡。更多是一种颓然,自己明明有那么厉害强大的东西在手,偏偏连将它们用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这般思绪在他脑海当中飘散,一时之间,何彦连自己的境况都忘记去留意。   直到广播再次响起:“尊敬的乘客,车辆行驶期间——”   何彦喉结滚动。   他前方,数步之外,断头鬼缓缓回身,目光转向何彦。   自己的身形被对方紧紧锁在眼中。下一秒,断头鬼迈开步子!   “咚咚!”   重重的脚步声响在车上!   “咚咚!”   何彦的心跳声不断加快!   来不及转头,他也没有转头!维持着面向断头鬼的姿势,何彦步步后退!   他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脚步却还是出乎意料的沉稳。像是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意识在拉扯他的身体,一边在说,这已经是他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要害怕,要惊惧,要浑身发抖痛哭流涕。另一边却说,不,你不应该感受到这些。   现在最应该有的,是冷静!   何彦继续后退。他毕竟没有跑出太远,前面的遗憾变成了眼下的庆幸,身体很快就碰到了后方的座椅!   青年心头一松,原先的紧绷感骤然消散。伫立在心头的硬币又倒下了,这一次,落在“看吧,就说了你不用担心这些”那边。   他膝盖一弯,坐了下来。   冷汗停止流淌,断头鬼站在他的身前。   何彦抬头,正与对方歪歪斜斜挂在脖子上的脑袋相对,看着那双明明已经很混浊,偏偏又透着难言怨毒的眼睛。   良久,良久。   何彦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避开了“触发点”。现在的一切,仅仅是断头鬼还有不甘心。   然而,对方再不甘心,也没有用处了。   他听到了一声悠悠的叹息。之后,断头鬼重新坐了下来,脑袋又从脖颈上滚落,被对方托在手臂上掂量。   何彦:“……”嗯……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没事,但像现在这样,明确被鬼怪放过了,还是值得庆幸的事儿。   他看向窗外。又折腾了这么久,下一站应该也快到了吧?   “小兄弟,小兄弟。”   让何彦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旁边的中年男人又开口了。   他眼皮跳了跳,原本已经被紧张氛围压下的头痛又冒了出来。有一瞬间,竟然多了几分埋怨:林哥难道看不清楚状况吗!就算自己愿意救人,也不代表他能无怨无悔地救一个在自己面前不断作死的人吧!   “小兄弟,”中年男人大约一点儿也没有留意到何彦的心思,还在继续努力游说,“瞧瞧,你竟然又躲过去了一次。刚才那个家伙看你的眼神,你是不知道,像是已经在琢磨要怎么嚼碎你的骨头了。”   “咕嘟。”   还真让他给说着了。一句话落下来,何彦耳边果真响起了咽唾沫的动静。听得何彦又一次无语,暗暗琢磨,脑袋都断了,还能咽得下去吗?   “得是把骨髓都舔干净了才行。”中年男人喃喃说,“哎呀,真是特别吓人……小兄弟,可你竟然躲过去了!运气好,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我觉得,我家那臭小子哪怕不和你学手艺呢,就是能从你这儿分一点儿运气回去,都是大好事儿啊。   “你就答应吧。”他说,“做哥哥的也不亏待了你。”   “咕嘟。”   何彦:“……”   他忍不住朝旁边看了一眼。   不说中年男人,就连他自己,确定短时间内都是“安全”的,也有那么一点放松警惕。   这会儿和人断头鬼捧在手上的脑袋对着,他也没觉得多害怕。甚至十分仔细地朝对方脖子断口的地方打量了一下,想,这也没看他在咽啊。   “咕嘟。”   好吧,吞咽的声音竟然又响了。   何彦思绪已经飘散:“原本以为,这些鬼是各有各的目标。没想到,这家伙前面还跑到其他人那里,想要分一杯羹。真行啊。”   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熟呢?鬼要把人弄死了,这家伙就凑过去。嗯,和韩微一模一样!”——还真别说,要是韩微上了这辆车,他要做的事情恐怕就是和断头鬼一样。先跑自己旁边,像是上一轮结束那样直接让自己出局。再之后,慢慢腾腾地搞他那“把所有玩家都带出‘游戏’的大计划。”   “我把那家伙和这兄弟放在一起想。”何彦给自己琢磨乐了,“也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生气。”   生气也好啊,起码不要一点儿痕迹都不留给他。这样下去,他还真得担心韩微已经遇到麻烦、人不在了。   这么一想,忧虑又浮出来。青年抿了抿嘴,再拿出手机,准备把自己刚刚取出的符纸再塞回去。   动作之间,符纸自然在他指尖摇晃。   “嗯?”   留心到什么,何彦又晃了晃自己的手指。   见断头鬼的眼珠顺着他的手,左边动动,右边动动。 第366章 从地铁开始(36)   情况不太对。   到底把隐匿符收走了,但何彦的思绪还挂在上面。   他扪心自问:鬼会看到那张符纸吗?   只论“道具”,鬼当然是能见到、能触碰的,最好的例子就是他在飞机上分给小鬼们的糖果。但是,现在说的是个不太一样的东西。   兰先生强调过,在“游戏”里使用符纸是伴随着风险的,用了就有被“主系统”发现的可能。换个角度理解这句话,就是任何一点“主系统”对符纸的留意,都是兰先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么,在把符纸放在道具栏的时候,他会做一些额外的处理吗?   何彦倾向于,会。   这么一来,断头鬼对符纸的留意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何彦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他耳边有“嗡嗡”的动静,仔细追寻,那其实是一个不断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和他说:“如果一个‘鬼’,他有韩微的举动,做了理论上只有韩微能做出来的事……”——谁会是除了何彦之外另一个肯定能看到符纸的人?当然是他要寻找的对象!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鬼“其实就是韩微!?   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何彦的喉咙猛地发干。   他双手扣在一起,指肚在另一边的手背上按到发白,大脑快速过了一遍自己上车以后的所有经历。   不,上车之前的一并要考虑进来!他和中年男人的那些对话,对方展现出的那些对于“游戏”的茫然……“新手导则”第一条,鬼不知道“游戏”的存在,无法理解任何与之相关的讨论!   意识到这点,何彦心尖猛地一条,凉意在转瞬之间蔓延往全身。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留意到?   顺着这个思路,如果中年男人其实并非玩家,而是……何彦目光再度往前,在每一个“活人”和“死人”的组合上掠过。   为什么每一个“活人”都不从“死人”身边离开?广播的要求是一种解释,但是,会不会还存在另一种解释。   ——和之前的自己一样,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那一个唯独和“活人”搭伙的例外。   每一个玩家,都觉得自己身边带了一个新手!   他们并不知道,在车站找上前来、与自己一同上车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在其他人眼里,自己其实是……   “呼……”   青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这个角度考虑,刚才滚落在自己脚边的,又真的是皮球吗?   还有,那个小孩儿从铝盒里开出来的,究竟是……   想到对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何彦胃中泛起一阵恶心。   ——打住。   他命令自己。   现在还不能认定这点。说到底,“兰先生给符纸施加了隐瞒‘游戏主系统’的措施”一事只是他的猜测。如果这个最基本的论点都是错的,剩下的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那么……   “新手导则”第二十一条:很多关卡当中,鬼怪都会伪装成人类。但是,它们的伪装永远不会毫无破绽。   第二十二条:不要让鬼怪发现你已经意识到了破绽。否则的话,届时就是你的死期。   “小兄弟,”中年男人叫何彦,“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何彦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林哥,我想到我爸妈了。”   中年男人一愣。   假的。何彦心想。他对自己的父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是对方一直在“儿子”长,“儿子”短,他本人又没有儿子。想要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可不是只能说父母?   何彦:“他们不知道我到了这个地方,我也没法儿和他们说。”一顿,有意提起更多和“命运”APP有关的细节,一面讲话一面观察中年男人的反应,“你肯定也一样吧?碰到这种事,绝对不想主动开口,让家里人担心。再说,咱们给他们说‘游戏’,他们也听不懂啊!”   前面半句话,让中年男人心有戚戚、感同身受:“对,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婆娘要是知道我撞见这些兄弟了,”朝着断头鬼的方向努努嘴巴,“怕是再也睡不了一个好觉咯!”   后半句话,却没有引起对方的半分回应。   何彦又说:“还好‘游戏’自己也做了措施,就算咱们平时把手机拿给别人看,他们也什么都瞧不见。”   中年男人:“倒是我儿子,嘿,臭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点儿敬畏心都没有!之前还被老师抓到过和几个同学计划去老坟堆里过夜,那是什么好地方吗?回家就给我一顿抽。就算不撞到什么,大晚上的玩意有什么野猪在那儿找吃的,他们不得被吃咯!”   明白了。   何彦心想。   自己还是太不敏锐,以至于到这会儿才发现破绽。   他暗暗摇头。上一轮,自己就是被韩微提醒着知道了破局之法。这一轮,竟然也是因为对方才想明白自己身边是什么情况。   不过,看着中年男人脸上真切的表情,何彦还是想最后确认一下。   他换了一个姿势,手机自然从膝盖上滑落。   何彦抽着气,半真半假地“崩溃”,“整我呢这是!”——屏幕正扣在断头鬼脚底下那一滩血里,还能不能用了!   他仿佛挣扎,中年男人则又念叨起要何彦收下他儿子去学艺的话。何彦之前是习惯性地不接茬,这会儿却是已经察觉古怪。   如果事情真的是他考虑到的最糟糕情况……他抽一口气,“林哥,林哥,你让我脑子安静一会儿行不?”   中年男人一顿,眼睛微微眯起,语气里带着点儿笑意:“你答应我,我就不烦你了。”   我答应你,大概也就没命烦你了。   何彦自动在心里翻译了这句话,脸上则是一副拿中年男人没办法的样子。嘀咕了句“没见过这样的,上赶着送自家孩子进火坑”,就垂下脑袋,像是逃避一样去够地上的手机。   整个过程都展现出了莫大的抗拒。血洼洼的地面,臭糊糊腥慌慌,要不是为了让中年男人少和自己说两句,他至于这么“牺牲”吗!   等把手机捞回来,何彦简直是用自己所有五官来表达对手上东西的嫌弃。拎着一个边角,左右张望,想找点什么东西把它擦干净。最后自然是没找到,只能将就着用自己的袖子扒拉两下。动作之间,脸上的表情愈发惨不忍睹。   中年男人在一旁看着,“小兄弟,我和你说啊……”   何彦:我擦,我擦,我擦擦擦!   中年男人的嘴巴还在张合。以他的角度,自然看不到何彦屏幕上正在显示的画面。   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就让手机“牺牲”了?把它送到椅子底下一次,自然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   “新手导则”第二十三条:80%鬼怪的破绽都可以在相机镜头里显示出来。   捞手机的时候,何彦以极快的速度点开了锁屏界面的相机快捷键,拍下一张照片。   现在,这张照片正展示在何彦眼前。   ——还是那双灰扑扑、占满了工地上尘土的胶鞋。   只不过,鞋尖正对着何彦。   ……   ……   冷静。   何彦又一次告诉自己。   他口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中年男人的话。答应当师父的事儿是绝对不行的,冷落对方、让对方怀疑自己已经察觉端倪也是不可能的。   大脑则又开始转动,想,真正的韩微肯定不会没事儿干就摘脑袋玩。所以,自己身边的一定不是韩微本来的样子。   他的眼睛被动了手脚。不,不只是他,车上所有活人的眼睛都被动了手脚。   有点棘手。不过,仔细考量之后,何彦又觉得情况也没那么糟糕。出问题的应该只是他们对活人和死人的分辨,否则的话,要是连“公交车”“站台上的任务说明”都是假的,“游戏”还想不想让人玩儿了?不如第一时间让他们自爆。   再有……   按照沈先生、兰先生的说法,韩微是不一样的。他的眼睛,没准儿没有受到影响。   目光转到断头鬼身上,何彦试着直接和他沟通,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断头鬼没有回答,倒是前面中年男人听到,又来问何彦:“小兄弟,你是不是终于想通了?”   何彦:“……林哥,我就是自言自语。”   两人讲话的工夫,公交车又一次停了下来。   和之前一样,只有一个乘客上车。   何彦抽了口气,转过视线,想再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没想到,一眼过去,他直接对上了韩微的脸。   何彦:“……”   怎么搞的?自己的推断又出错了? 第367章 从地铁开始(37)   韩微也看到了何彦。   在何彦的面孔落在他眼里的瞬间,青年眉尖一下子拧了起来。   何彦面皮抽动一下:很好,的确是韩微会有的神情。   保持着这副表情,韩微朝他走了过来。   整个过程中,何彦的目光都落在对方身上。他看着韩微越来越接近自己,最后,如他预料的那样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又是你。”他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不要打扰我,自己去找生路。要么我把生路告诉你,你直接走。”   还真挺直白的。   何彦目光晃动,有点好奇:“‘生路’是什么?”   韩微也没含糊,直接道:“这辆车的行驶路线上没有‘终点站’。”   何彦一顿。   这是个在他考虑范围之外的答案。不过,考虑到把它说出口的人的特殊性,何彦稍微动了点心思,认真考虑韩微的话。   而后便意识到:“等等,韩微说得没错。”   无论是车窗上的路线图,还是车门之上的标识,上面是有公交车的“第一站”和“最后一站”没错,却真的没有“终点站”的字样!   “东明路之后,还是华池路西口。”大约是看出何彦对车子行驶的站点有一些印象,韩微又说。   何彦瞳仁微微缩小。“东明路”,也就是路线图上最末端的站点。“华池路西口”也不用说,是整条线路最前面的站点。   但是,按照韩微的话,这条路线是循环的?   喉结滚动,何彦感受到了一阵从背脊窜上来的冷意。   如果说“终点站”永远不会到来,那么等待车上活人们的结局其实可以预见。要么,他们在车子停到东明路站台之前发现了端倪,于是仓皇而惊乱地在到地方时选择继续留在车上。要么,他们一无所觉,而东明路作为陷阱所在,其中一定蕴藏着要命的陷阱。“玩家”们自以为又结束了一场“游戏”,实际上,确实把自己的性命送了出去。   再或者……   他们压根没有抵达东明路的机会。早在路上,就全部被解决得干干净净。   “那你说,”他定定地看着韩微,“这一场要怎么办?”   韩微目光从他面上掠过,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司机。”   何彦:“司机?”   韩微点头:“他是开车的人。别人再不熟悉路线,他也会熟悉。   “告诉他,你要去‘终点站’,他会在那个线路图上没有的地方停下来。你走下车,事情就结束了。”   何彦沉默。   他身侧、身前,抱着脑袋的断头鬼和中年男人都被韩微的话音吸引,目光转向何彦身侧的青年。   可惜的是,韩微的话毕竟和“游戏”有关。断头鬼的神色反应,何彦看不清楚。中年男人那边,他倒是明明白白分辨除了对方的茫然。   这说明——何彦想,就像是兰先生说的,韩微在这场游戏里的身份的确是“玩家”。至于对方为什么没像自己推断的那样变成死人的样子,短短时间里,何彦也有了好几种解释。   可能他只想到了这场“游戏”的第一个陷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中间男人是鬼,这是真的,同时却也是一种误导,让他愈发分不清楚其他组合当中的活人和死人分别是谁。   也可能韩微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他当然会拥有一些特权。   “怎么了?”韩微眉尖挑起一些,仿佛对何彦慢吞吞的反应很不耐烦。   “嗯?”何彦回神,“没什么。”   韩微:“既然‘没什么’,那就快去。”   何彦看了他片刻,在韩微表情更加不快之前缓缓笑了,说:“你真的没有在骗我?”   韩微一顿,“我骗你做什么?”   何彦:“你之前骗了我很多次。”   韩微:“……”抱着手臂,指尖在胳膊上轻轻敲击,“那你试一试吧,看我这回有没有骗你。”   何彦说:“好吧。问司机这个思路可能是对的,但是肯定不是现在问。这辆车明显很讲究‘文明搭乘’,我现在去找司机,相当于一次触犯三个禁忌:在行走期间随意走动、在车厢内喧哗,还有最重要的,打扰司机开车。”   伴随他的话音,韩微喉结滚动了一下。   何彦把对方的表情细节收入眼中。他其实并不意外韩微会给自己设置陷阱,毕竟这就是对方的行事方式:把玩家推入一个理论上必死的境地,让NPC出手将对方解决。然后,利用“主系统”对于“玩家已离开‘游戏’”的判定,将人送回现实世界。   但是,他不打算照做。   要说之前是因为不信任韩微,眼下却是因为信任。   他懂得了韩微的目的,在尊重的情况下也想顺道达成自己的目的,将韩微带到兰先生身边。   “嗯,我选第一种。”何彦说,“你刚才说的两个选项。”   韩微冷冷地看着他,不曾讲话。   何彦耐心,说:“韩微,我知道你有你的目的。但现在,我也有我的目的。   “你放心,既然答应你了我肯定会做到。这一个关卡里,无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阻止你。但是,请你也不要干涉我。”   “……”安静了片刻,韩微忽地“嗤”声一笑,“何彦,不要把‘不相信我’说得这么复杂。”   “没有不相信你。”何彦还是不急不躁。在“主系统”的监视之下,他当然不可能和韩微说起自己的真正想法。但是,稍微暗示一下还是可以的。   “你得相信我。”在韩微不信任的目光里,何彦这么强调,“你是很厉害,但是厉害的人也不只有你。”   韩微听着这话,原本挑起的眉尖都再度压了下去。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青年烦躁地想。   他在心里唤:“系统,系统,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油盐不进啊!”   思绪落下,一道幽幽的、带着些许机械动静的意识从他脑海之间划过。   “你?”短暂到难以察觉的停顿之后,韩微唇角扯了起来,眼神还是冷的,却是道:“好。我先让你看看,前面我有没有骗你。   “何彦,你口口声声说信我,可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咱们已经是第三次碰面了,没必要玩儿那些虚的。”   说完这句话,他撇下一句“我去找司机”,就起身往前走去。   何彦看着他的背影,旁边的中年男人同样在看。有一瞬间,何彦从后者的表情当中看到了难言的遗憾。   遗憾?   他眼皮跳了一下,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等等——自己上车的时候,其实同样问过司机一个问题。那会儿他没钱搭车,希望司机能给自己免单,而对方答应。   这说明两件事。第一,司机的确是可以沟通的对象。第二,“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并不会触发司机更多的反应。   心跳速度又一次加快了,何彦直觉自己找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点。他也留下一句“我去找司机”,随后站起身体。   风平浪静。   没有什么危险袭来。一定要说的话,就是他身边的鬼乘客脑袋骨碌碌地掉在地上。仔细看那转圈儿的样子,可不就和前面小孩儿掉过来的皮球如出一辙?   看来自己虽然思维没那么敏锐,直觉却是很一流的!   他这么想着,脚从鬼乘客脑袋上迈开,跟着韩微一路抵达车前。   后面,中年男人低下头,视线同样落在鬼乘客的脑袋上。   ……   ……   “师傅,”韩微践行他前面与何彦说的话,直接问司机,“咱们接下来开的时候,能不能经过‘终点站’?”   这话说出来,后面的活人死人明显都受到吸引,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何彦被看出了一点压力,背脊愈发挺直。而后,他听司机慢悠悠地回答:“哦?你要去‘终点站’?”   韩微说:“对。”   “好。”鬼司机很痛快地答应了。声音飘出去的时候,何彦觉得,自己一定听到了其他玩家抽气的声音。与前面压抑氛围不同的喜悦逸散在空气里,虽然整体看来还是很阴沉的车厢,可细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同之处。   亲手炮制了这份不同的韩微回过头,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看吧,我都说了”的表情看他。   何彦的目光同样落在他身上,心想:“好吧。还是两件事。”   首先,在特殊的话术之下,“车辆行驶期间不得走动”这项规矩可以废除。   其次,韩微这会儿说给他的一定是错误生路。否则的话,他动静那么大,其他人都听见了。不出意外,他们是肯定要践行的。可真践行了,韩微又要怎么达成在他们被判定死亡的同时救人的目的?   为了让自己离开“游戏”,不要再给他找麻烦,韩微还真是十分努力。   看着青年的表情,何彦慢悠悠地开口,“韩微,你要我怎么说你?之前不都讲过了吗,我相信你。”   韩微:“……”   “系统,”青年又在心里说,“我觉得他还是觉得我在骗他。”   思绪转过,又稍稍一顿。   “不过也不影响。”他笑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第368章 从地铁开始(38)   车子继续行驶,何彦还是跟着韩微,与他一起回到座位上。   中年男人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两个人。有很多次,何彦都觉得他又要开口和自己说收徒弟的老话了。但到最后,男人还是没有开口。   就好像是他也已经知道,车上所有玩家都被韩微用一句话送进了死路。既然这样,自己只要耐心等待就行,还用得着勤勤恳恳地完成KPI吗?   当然不用。   何彦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眉目之间都是轻松神采。这副样子被韩微看在眼里,引得青年眉毛又动了动,到底却是什么都没再说出来。   真是没想到。   青年心道。   也不知道这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以至于自己反反复复,总是见到。   ……   ……   在何彦的预想中,“终点站“怎么都应该是个特别点的地方。   最起码的,和自己看过的那些站名都不太一样。   或许是某处荒僻的街道,也有可能干脆是没有尽头的隧道。   然而“游戏”又怎么会让它掌控下的蝼蚁猜到套路?……车子再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何彦看向窗子外面,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栋学校。   他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学校最外面的标牌,上面正是四个大字,“佳阳中学”。   “是个学校?”中年男人用疑问的口吻嘀咕。他旁边,韩微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只等车子彻底停稳,就朝后门方向走去。   这一幕清楚落在前方回身的人们眼里。无论活人死人,此刻都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躁动。   有一刹那,何彦像是听到了骤然响起在空气中的讨论声响。不同的人,不同的声音,说的却都是一模一样的话题。   “敢下去吗?”   “觉得还是不太对劲……”   “那个人不都下去了?”   “嘶,他背后的鬼也跟上了!”   “鬼……”   “冷静,任务要求上只写了抵达终点站,又没有说是只有玩家抵达终点站。掺几个鬼进来不打紧,嗯,就是这样!”   在何彦将最后一道声音分辨出来的同时,这些动静又消失在他耳畔。   四侧重新变得寂静,唯有无数目光落在他和韩微身上。   韩微面前的车门已经打开了,他却没急着下去。而是侧过身子,用一种带着挑衅的目光来看何彦。   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何彦还是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怎么样,如果真的相信我,敢不敢和我下去?”   何彦觉得他实在是多虑了。要是不敢,自己怎么可能跟着对方一起走到门口?   不过,有这份胆量人明显不多。两人都已经在车门处站了几个呼吸的工夫,车上依然少有其他人跟着站起来。   也无妨。韩微扭过头,直接走到车下。   何彦始终看着他的背影。然而,在对方脚步落下的瞬间,青年眼里多了细微的怔忡。   怎么回事?   韩微竟然从他眼前消失了。   何彦喉结滚动一下,右脚悬在空中。   他背后,零星聚拢的活人、死人……目光一起落在他的身上。其中包括在座位上犹豫了半天,终于跟了上来的中年男人。以及比中年男人略略靠前一步,怀中依然抱着自己脑袋的断头鬼。   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嗅着不断飘到自己身边的腐败气息和血腥味,何彦吐出一口气,终于让自己的脚也落了下去。   下一秒,他前方的场景倏忽变化。不再是学校大门,而是一条深深的、幽暗的走廊。   何彦怔忡。再回神的时候,眼皮开始狂跳。   没有“终点站”!——要是到了这一步还看不出来,未免就太迟钝了。自己所处的,就是路线图上的“佳阳中学”!   至于韩微为什么引他在这块儿下车,何彦心头也朦朦胧胧地有了答案。   无非就是他下车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触发点”!   意识到这一项的同时,何彦听到了自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他回身去看,在廊道尽头看到了和自己相处一路,说来也算十分熟悉的中年男人。   只是对方眼下的样子,又已经和何彦熟悉的很不一样。原本总佝偻着身体,硬生生让原本的高大身躯显得瘦弱矮小的男人,这会儿已经完全站直了。不仅如此,他身上的肌肉一点点膨胀,胳膊转眼就成了在车上时的两倍粗细!身高也在不停地上涨,早就远远超过了“脊背挺直之后会显得高出许多”的范畴,那张如今满脸横肉的脸近乎要贴上上方天花板!   这就又有点太高了,就连中年男人——男鬼自己也察觉到了不方便。于是当着何彦的面,他的身体轻轻晃动一下,又晃动一下,身上鼓起的皮肉随着动作逐渐瘪下许多,变成了原先的三分之二大小。还是显得雄壮高大,但至少已经能够在走廊当中自由行动。   然后,“砰”的一声,男鬼一拳砸开了墙壁上的消防器材箱,从中取出一柄长斧!   斧头被他抛上抛下地掂量了几下,诡异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每一次抛弄,都会让斧头和这会儿握着他的人一样,不断膨胀变大……   终于,大约是觉得手上家伙到了趁手的大小,男鬼停下了动作,手臂扭向后方。   危险!   在对方做出动作的瞬间,何彦背后的汗毛炸了起来!   身体在本能地和他发出预警。理智还在强调,既然自己和韩微到了同一场游戏,韩微就不会眼睁睁地放任他出事。说到底,自己会处于眼下的环境,也是在韩微的计划之内。所以,在真正的危险到来之前,韩微一定能出现,对何彦用上他的能力。   但是,但是!   男鬼已经做好了所有投掷准备,就要把斧头朝何彦砸来!这个时候,韩微却依然毫无踪影!   为什么会这样——是了,车上那么多人,自己虽然看不到了,但一定还是有人下来。说不定韩微正在对方那边,一时之间没有工夫来救何彦!   跑!   青年的双脚还是打开了。而这时候,斧头也投掷过来!   何彦背后没有长眼睛,但他能感受到扑向自己的戾风,听到斧刃劈开空气的尖锐爆鸣。在身体被劈开之前,他猛地朝一旁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攻击!   这却远远不是结束。在他闪身的短暂工夫,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男鬼是已经追了上来。比之前更要快,样貌更加可怖。何彦看到了他胸口凹陷下去的大片血肉,还有从中显露出来的洁白骨茬。每一点画面细节都在告诉他,决不能因为韩微会救自己的认知而放松警惕!   再有……   转进一条新的走廊、快速进入旁侧教室的何彦心想。   韩微的确是要救他的吧?一时半会儿没有出现,应该还是被其他什么动静缠住了。就算是身份特殊的对方,一口气帮这么多“玩家”脱困,或许还是有些为难。   何彦心中想着这些,舌尖一点点在自己的上颚扫过。身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在关上教室门的瞬间,就冲向了一旁的窗户。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响在教室之外!   “哗啦——”   窗户被何彦一把拉开。他匆匆看一眼下方,眉尖紧接着压了下去。前面一直在走廊中,分辨不出自己所在楼层的高度。现在看,他竟然压根在最顶层。   “咚咚……”中年男鬼已经在不断劈砍他身边的每一间教室的门,想要找到目标身影。   何彦深吸了一口气,手撑在窗沿上,脚下轻巧一跃!   “砰!”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窗口的瞬间,男鬼出现在教室门外!屋门被劈落在地,他清楚看到了何彦身后的衣角。   男鬼唇角咧开,露出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笑脸。目标近在眼前了,要么是挂在窗外等他,要么是已经掉在地上摔成肉泥。无论怎么样,都算……   嗯?   走到窗户旁边的男鬼愣住。   地面干干净净,前后左右也没有另一道身影。   只有带着奇怪腥气的晚风吹了过来。   男鬼神色沉沉,站在窗口,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忽然,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教室门外!   “咚咚”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原来何彦方才察觉不对,情急之下又没有更多选择,干脆心一横,跳到了隔壁教室窗台!   对旁人来说或许风险十足的事情,对他而言依然算不上难。和投掷东西时一样,只要用视线锁定目标,想“我一定要过去”,他的身体就变得轻灵起来,成功落地!   跑,继续跑!   这一次,在背后的重重脚步声里,何彦一路跑到了楼梯处。   他起先还是一级一级台阶的下楼,可这样实在太慢。到后面,他干脆也学韩微之前的样子,从楼梯半道扶着栏杆越到旁面!   身体重重落在地上,何彦抬头。脚步还没迈出去,身体已经僵住了。   一个老婆婆站在距离他只有几步路的地方,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孩。   两人的血肉都是残损不堪,混合在一起,像是没有什么能将祖孙分开。   何彦停顿。在这短短空档,背后的脚步更加接近……   还有,一颗头“咕噜噜”地滚过来,正停在何彦面前。 第369章 从地铁开始(39)   何彦又感受到了强烈的割裂。   他知道,自己正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环境里。无论是前方的祖孙还是背后手持斧头的男鬼,都能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致他于死地。   应该忧怕的。但即便是这个时候,他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手指止不住地发抖,何彦心头的情绪依然是平静。   简直像……   身体的某一部分知道他在眼下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意识却和这一切分离。   为什么会这样?   他意外,又镇定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时间疑问。   哪怕地上那颗头已经碰到了他的鞋子,祖孙俩中的孙子也跃跃欲试地同样摘下脑袋。身后传来“嗬嗬”的声响,锋利无比的斧刃随时会朝何彦的脑袋劈来。   最重要的是,韩微到这个时候还没出现。   在这所有让人心慌胆战的动静中,何彦慢慢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点开“命运”APP。   封闭的楼道照不进一丝外间月色,只有绿幽幽的应急灯光落在他的脸上。   现在,这份绿光中又多了来自手机屏幕的荧光,让那张乍看起来只是普通英俊的面孔上多了强烈明暗冲突,竟然多出一种奇异的冰冷气质。   “不等你了。”青年喃喃开口,又低头,去看脚底下的脑袋。   那是一张陌生面孔,正睁着照旧浑浊而怨毒的眼睛看着他。何彦的目光落在上面,手指却还在灵活地在手机屏幕上跃动。   打开道具栏,重新取出隐匿符。   这一刹那,他心头冒出了非常大胆、自己也觉得荒谬的想法。   最先只是渺小的一点,可随着韩微迟迟没有影子,心头的种子开始发芽、滋长,让他又想到了公交车上自己晃动符纸那会儿断头鬼投来的目光。   如果“韩微”做出了不像是“韩微”所做的事,反倒是一个“鬼”和他过往的行为有所重叠……不仅在前面玩家被“鬼乘客”残害时往前,这会儿也出现在自己身边。   “要真是这样,”一面在心里默念口诀,何彦一边继续自言自语,“也太奇怪了。我一个才打到第三轮的玩家,至于被这么针对吗?”   他细数自己的表现。已经结束的两个关卡都是A级评价,当然不错,但在“游戏”前期,有这份“不错”表现的玩家数不胜数。   ……想不明白。   不过,在事实面前,是什么缘由也没那么重要了。   口诀停下的瞬间,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他身畔。   比“游戏”更高一重的“规则”降临,正在朝何彦飞来的斧头失去目标,重重劈在墙壁上,墙上赫然出现一道极深的裂口。   男鬼与祖孙两个一同发出愤怒的嚎叫。前者冲到墙边,重新将斧头摘下,转身在空气中左劈右砍。后者则一边发出尖啸,一遍在原地团团转圈。   然而,无论他们多么生气,事实都不会改变。   不见了。   前一秒还被包围着的目标,竟然直接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   ……   何彦的情绪第一次这么复杂。   来不及考虑自己用了隐匿符的后果,他先是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和韩微之间的距离。   ——也没人告诉他,自己和“脑袋”挨那么近的结果就是韩微真身出现之后同样挨他那么近,两个人近乎脸贴脸啊!   “你……”他犹豫一下。真到了这一步,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韩微倒是在看了看四侧之后皱起眉毛,问他:“你用了什么东西?这不像‘游戏’里的道具。”   “对。”何彦承认了,但也没说太多,“借助了点儿场外力量,具体的等这局结束了和你说——还有多少其他玩家在?咱们赶紧去救人。”   韩微听着这话,目光落在何彦身上,眉眼间是愈发清晰的疑问。   但何彦说的的确是要事。迟疑之后,他还是点点头,转身向走廊另一边走。   何彦起先是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后面成了和他并肩。两人脚步都很快,尤其是韩微。在发觉何彦可以跟上自己之后,他又一次提速了。寻常人要小跑才能追上,何彦倒是没什么压力,始终和韩微同步往前。   一条条走道转过去,两人来到教学楼边角的洗手间。室内正传来尖叫动静,韩微听得皱眉,直接踏入。   何彦照旧跟着。几步之后,室内场景一览无余:一个男玩家的脑袋埋在角落拖把池里,大量头发从池中冒出,缠绕着他的肩膀。明明应该是柔软的存在,这会儿却又显出十分锋利。伴随着“咕嘟咕嘟”水泡上浮的声响,男玩家身体被发丝割出一道道深深豁口,鲜血不断滴入池中,成为那些诡异头发的养料……   何彦:“……”   记起来了,这应该是车门旁边坐着的一组。那会儿看是留了长发、满脸惊慌的女孩儿和她身边恶意满满的怨鬼,现在却是形势倒转。   他屏住呼吸,捏紧手中符纸,不去影响韩微救人。   韩微则来到拖把池旁半蹲,冷静地看着男人的挣扎痛苦。一直到对方半边身子都被拽入池子,青年终于抬起手,将掌心搭在眼前“玩家”身后。   这是第一次,何彦站在最佳观赏位看到前方的一切。   被韩微接触之后,男人原本凝实的身体霎时间变得透明。大量陌生符号组成的信息流从他身上飘过,而韩微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那些无形的信息流被他抓了出来,末尾部位在青年手中以极快的速度滚动、变化。原本的“玩家017643于何年、何月、何日因什么方式死亡”,当中逐渐出现一串乱码。这么一来,“死亡”的结果被保留,方式却发生了变化……   等等,有点奇怪。   何彦眼皮跳了一下,后知后觉:“我能看懂?——搞错了吧,那些符号明显不是地球上的文字讯息,编排复杂程度能让这儿最先进的计算机在五分钟之内过热爆炸。单单凭借人脑,根本没有可能弄明白。”   不确定,再看看。   他的目光继续凝聚在男人身上,看韩微把被修改过的信息流重新推入对方身体。做完这一步,男人消失,池子里的女鬼也像心满意足一样,缓缓地从水池里升上来。   何彦顺势把注意力转移给她。第一眼,印象是:“不错啊,比之前那个男的简单多了。”第二眼,他微微沉默。   自己好像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命运”APP里最热门的话题当然是“要怎么样才能摆脱‘游戏’”,但“‘游戏’究竟是什么来历”也在玩家们热烈讨论的范围里。   在沈先生、兰先生那边,何彦得到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但当时他接收的信息太多,头脑太乱,有很多细节的东西都来不及梳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   “原来‘鬼’是这种东西……”   如果说韩微是拥有自己意识、只能寄托于“游戏”本体存在的无实体生命,正捧着发丝、垂眼去看上面滴落鲜血的“女鬼”就是一团被大量信息流拼凑起来、只能在当下关卡中存在的乱码。   论坛里对“游戏”当中各种鬼怪的总结梳理压根没有必要。有“C级进化者”就一定存在“A级进化者”吗?这些“进化者“背后会有一家炮制一切阴谋的公司吗?——在某一个关卡中,可能有,但无论是公司还是“进化者”本身,都只是镜中的泡沫,会在关卡结束的时候被清理删除。即便在其他关卡中再次出现,也仅仅是被大量信息流重新拼凑出的巧合,前后不存在任何关联。   何彦哑口无言。这时候,韩微从他身边走过。   何彦没动。   韩微的步子本来已经迈到前面了,察觉到他状态不对,身体重心又转移到后面那只脚上,叫他:“何彦?”   何彦慢慢抬头,问:“你觉得我是人吗?”   韩微:“……”   目光上上下下,在何彦身上打量。   看起来有点迷茫,又有点谨慎,斟酌过后才回答:“虽然你想错了挺多东西,但心还是好的。嗯,是个好人。”   何彦听着这话,唇线还是抿着。   韩微见状,努力思考了片刻,又补充:“不怪你。这一局是很奇怪,我也不知道那个鬼怎么是我的样子。”   所以在对方出现之后,韩微没选择直接和何彦沟通、揭穿对方,而是稍稍观察。   又在假的自己起身,引导何彦一同起身触犯禁忌的时候往前一步,挡住想要扑到何彦身上撕咬的中年男鬼。   看完对方寻找司机的举动,韩微觉得自己弄明白了。想了想,他觉得没必要揭穿。对方想要玩家死,自己则需要在玩家“死”前一刻救人。目的相反,过程却能碰上。   没想到,事情一路发展,何彦又成了那个例外。   见对方逐渐回神,韩微言简意赅:“上楼。”   何彦慢慢吐出一口气,答应:“好……”看着韩微转身、往厕所门口走去。   地方狭小,他便又落后了半步。   然后,何彦眼睁睁地看到,在踏出厕所门的瞬间,韩微胸膛出现一个拳头大的孔洞。   “砰——!”   寂静校园之中,有人朝他开出一枪! 第370章 从地铁开始(40)   枪声和韩微胸口的孔洞一起落入何彦的耳中、眼里,他瞳仁骤然缩小,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扣住韩微肩膀,将人重新拉回门后,又一脚踹上厕所门。   心脏在止不住地狂跳,每一次落下都是极深极沉的“咚”声。   为什么校园里会有枪?……“佳阳中学”本身是这个关卡的一部分,玩家一旦进入就会激活鬼乘客的追杀模式。这一点,何彦已经知道了。但是,“这个学校存在危险”,不代表“这里会藏着枪支”。   虽然“游戏”的存在原先也不符合常识,但其中的内容设置,还是依托着某个大框架来的。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何彦一面低头查看韩微胸膛的伤,一面冷着嗓音道:“是其他玩家。”   韩微同样低头。他朝自己胸膛看了一眼,又去看何彦的方向,对他说:“我没事。”   何彦没被这话安慰到。他的神色还是非常难看,手指轻轻抬起,去触碰韩微上身那个洞口的边缘。   大量信息流从他指缝当中穿过!   何彦喉结滚动,看着那些繁复符号在来到洞口时逐渐散开。虽然短时间内韩微的确没有更多反应,但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是“没事”?   “真没事。”韩微说,“都没感觉的。”   何彦抬头看他。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刹那间,韩微有片刻怔忡。   之前虽然也有和何彦这么接近的时候,但眼下的何彦,明显和那会儿不同。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身前之人眼里看到了很熟悉、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东西……   有那么半秒的工夫,韩微胸膛涌动的信息流出现了混乱。但紧接着,它们又重新回到了平静状态。   “我刚才看到了。”韩微又说,“是那个假冒成我的人。”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两人身侧,门被猛地踹开,露出后方另一具高挑的身影。   还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形,只是这个时候,何彦已经不会将他们认错了。   就像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韩微身上的信息流,对方皮肤表面涌动的各种字符也清晰落入他的眼中。而字符之下,竟是一张何彦同样熟悉的面孔!   “柯文。”他嗓音极冷,叫出对方的名字。假韩微——的确是柯文——听到这句声响,明显一愣。脸上表情变换,从一开始的担心,变成往后的思索。再后面,他笑了,“呀”了声,说:“你果然不是普通玩家,难怪——”   难怪什么?   柯文再度举起手中的枪支,枪口正对准何彦。   这一次,他不会再找错人了。   想到何彦中枪倒地的样子,柯文脸上露出一抹振奋的笑!   ……   ……   是没想到情况会发展到眼下地步。   最初进入地铁关卡的时候,柯文仅仅是觉得倒霉。   不就是在之前的关卡里多弄死了几个人吗?他看来看去,都觉得自己只是在认真按照规则寻找通关方法。那些死掉的人只能说是又蠢又笨,早点用命给自己探路就算他们做了贡献。剩下的事,想想也怪不到他头上吧?   但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怀揣十分怨气,柯文开始在飞速行进的地铁当中挑选新的探路石。   最先被他碰上的是两个已经结伴的女孩儿。他先是用天生的亲和面孔刷到了她们的好感度,在一口一句的“姐姐”当中让女孩儿们放下心防。然后,失败的进化者出现了。   柯文对这东西很熟悉,他之前在其他副本中和它们打过无数次交道。也是因为这个,柯文很清楚,不能用自己之前对付进化者的经验对付它们。   得要弄清楚这一局里的进化者有什么能力。想到这儿,他的目光在身前的两个女孩儿身上晃动片刻,很快找到了目标。   其中之一被他说服,相信留在车厢里就是当下最安全的选择。最开始没走成,到后面就成了走不了。因为惊慌过度摔了一跤,崴了脚,只能倒在地上哭。柯文听得不耐烦极了,心里暗暗想,哭个什么啊?哦,是不是哭你自己没有长脑子?   他恶意地勾起唇角,转而听到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奔跑声。笑意瞬时被压了下去,变成慌乱和担心。心里却想,哦咯,下一个没长脑子的来了!   ……可惜的是,后面的一切并没有按照柯文所想来发展。   带着伤被白翼怪堵在台阶上时,柯文头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慌。   他用最快的速度翻动手机。有之前的经验在,虽然很多东西被封锁了,但边边角角总有一些还能用到的东西……有了!   他手指刚要落上去,身体便忽然一轻。   柯文瞳仁骤缩,眼睁睁地看着手机从自己掌心滑落。再接着,他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鼻翼间多了浓烈的腥臭味,呼吸一点点变得艰难。   视线还是没有恢复,柯文却能从触觉中知道,自己恐怕被白翼怪做成了一个茧。   他会死在这里!死在窒息当中,皮肉骨头一起被白翼怪吐出的消化液分解,再也没有人能认出他的脸!   柯文咬着牙,头皮都因这份联想发麻。但是,他连挣扎都做不到。   不挣扎,还有可能多保留一点氧气。距离这一轮关卡结束还有一个来小时时间,要是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心思,柯文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假寐。最初倒是的确可以忍受,可到了后面,强烈的憋闷感从胸膛浮上,他前所未有地真切感受到,自己似乎真的要死了。   好在,这种情况最终并未发生。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这一回,已经在系统空间。   关卡评价自然十分糟糕,这也意味着他要去的下一个副本也是“新手轮”。   柯文心中厌烦极了,但他并没有什么应对手段。就这么徘徊在一个个新人关卡里,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   “狗游戏。”青年在心头骂,“有本事你就死出来!看我怎么弄死你!”   他心头带着浓浓暴戾,然后,竟然真的见到了“游戏”。   确切地说不是“见到”,只是听到了从浓雾深处传来的声音。对方告诉他,自己检索出了一个徘徊在“游戏”中的BUG。   柯文不以为意,想,BUG?清除就好了啊。   结果“主系统”又告诉他,那个BUG现在是以玩家的身份在各个关卡之中进出。自己被“规则”限制住,没办法直接将他消除。所以,它需要作为玩家的柯文的帮助。   “这样啊……”   柯文若有所思。   原来表面上掌控着所有玩家命运的“游戏”,这个以“命运”自称的狗东西,也是一个蠢笨的废物。   唇角又勾了起来,青年眼里闪烁过喜悦神采。   “行!”他一口答应,转而却又开始谈条件,“不过,你都说了那玩意儿是BUG了,我一个普通玩家要怎么对付?总得给我一点手段傍身,你说对吧?”   “主系统”答应了。   柯文眼中的喜色更浓,大脑快速转动,回忆起自己曾经见别人用过的各种好东西。同时,他随口问:“你还没给我说呢,那个BUG现在用的是什么外貌、什么身份?能找上我,难道是我之前和他打过交道?”   “主系统”一一回答:“他采用了这颗星球上年轻男性的外貌,身份是普通公司职工。是的,你的确和他们打过交道。”   这句话之后,柯文面前出现了一片画面回放。   他看到了在地铁当中奔跑的两个身影。记忆逐渐复苏,他想起了跑在前面那个人的名字。   我就说!柯文眼睛都睁大了,“他果然有问题!我就说,就算关键线索的掉率没那么高,也不至于死了那么多人都一个都不掉吧?”   原来答案在这儿!韩微就是“主系统”提到的那个BUG,在他的影响之下,关卡机制出现了一些变化……   想明白的青年“啧”了一声,用同情目光去看跑在韩微身边的另一个人。何彦……是叫这个名字吧?虽然很多时候,柯文在关卡当中说谎骗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但在和对方说起韩微的疑点时,他也是真心的。   真心想看剩下的人内讧,和真心觉得韩微有问题,这也不矛盾嘛!   结果怎么着?他想得一点错都没有,哈哈!   柯文唇角勾得更高了。紧接着,他看到韩微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   留下何彦,和“主系统”的一句话:“是他。”   柯文:“……”   虽然没有第三个人处于这片空间——考虑到“主系统”应该也不算人,这句话还可以改成“没有第二个人处于……”——他前面的错误推断肯定没被其他人知道。   但是,这个瞬间,柯文还是觉得脸颊上火辣辣难受。没有旁人嘲笑他,他心里却有一个夸张的动静在念叨:“哈哈、哈哈,想错了!就这你还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柯文的神色沉了下去。   “好。”他深深注视着前方青年的虚影,“我去杀他。”   不过,在杀之前,得好好研究一下,能不能让这“主系统”也觉得棘手的存在为自己所用。 第371章 从地铁开始(41)   子弹再度从枪口迸出,却不再是一颗,而是一串儿!   【通灵之枪(弹匣无限)】,“命运”商城当中价格最高、历来最受众人追捧的道具!   目前还没有人买下他,但是,已经有人得到了【通灵之枪(残损)】。作为一款能够从关卡中带出来的武器,它只能使用三次,并且第三次使用时会直接在玩家手中爆炸,算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东西。一般来说,只会在玩家们已经重伤垂死,拼着一条命也要帮助队友们拖住副本鬼怪的时候使用。   当然,如果能在这同时直接将危险来源干掉、回归系统空间,就是大赚特赚了。   ——虽然目前拥有这样道具的人不多,但毕竟是有,也有人做到以三枪之后的最后一口气回归存活。那人的经历被上传到论坛中,一句“A级以下所有鬼怪都无法在子弹下存活”的描述让所有“玩家”都疯狂了。再看一看商场按照价格排序之后所处第一位置的东西,无数联想由此展开。   如果连“残损”版本都有那么大威力,那完好的版本又该有多厉害?是不是说,如果他们能将它买下,那么即便接下来的半生都必须留在“游戏”当中,他们也能活下去……   柯文之前也动过这个心思。但他在这同时还是觉得那些认真打算的玩家很蠢。明显就是“游戏”用绳子吊在众人面前的胡萝卜,竟然还真有人去够。   结果到现在,那根让所有人疯狂的胡萝卜,就落在他的掌心。   “砰砰!”   永远不会发热的枪口!永远不用担心的空匣!   还有……   柯文表情出现些许变化。   永远会在何彦、韩微身边拐弯,正巧从他们身旁绕过去的子弹。   ……   ……   自己一定有一个非常不一般的身份。   在看到柯文之前,何彦已经意识到这点。而在对方拿出那把手`枪之后,他又一次加深了判断。   先是刻意伪装成韩微来接近自己,又拿出了这种理论上根本不可能有玩家得到的东西——9999999积分可兑换,就算关卡难度上升之后奖励水平也会有所上升,这依然是个玩家无法攒下的天文数字。   再有……   拖把池里的女鬼已经在子弹扫到她身上时惨叫着消失了,而一直在她消失之前的那一刻,何彦、韩微依然没让她看在眼里。   不是态度,而是事实。   隐匿符依然在生效!柯文却能和他们正面相对,发动攻击!   他并非以个人的身份在和何彦、韩微对决,而是作为某个存在的傀儡!   而联想到几人眼下所处的环境,那个“存在”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何彦明白,就像兰先生说的那样,自己使用符纸的事情到底还是引起了“主系统”的注意力。对方不仅发现了他的特殊,还在最短时间之内完成了反向编码,将柯文送入了隐匿符的影响范围。   他倒是不后悔自己之前的选择。要不是及时念出口诀,自己和韩微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是眼下的状况,多少还是显得棘手……   何彦叹气,身体往前。   子弹往两边分散得更明显了,像是水流,被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拨开。   柯文把这幕看在眼中,拿枪的手臂微微僵硬,身体往后微倾。   怎么回事?“主系统”没有告诉过他,自己要面对的是这么一个怪物!   柯文牙关都咬紧了,面颊抽动。   他想要退走、想要远离!可何彦顶着那张平静当中甚至显得无奈的面孔,就这样来到他的面前,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枪。   柯文后背发冷,比之前让白翼怪捉住时更加强烈的死亡预感浮现出来。他用自己目前唯一尚能活动的眼球看着何彦,眼皮都跟着一起发颤。   听何彦轻轻咳嗽了声,转头问韩微:“要怎么办?……提醒一下,我还不太会用这个。”   柯文一愣。   他没听懂何彦的话,更不知道对方手都扣在自己枪上了,为什么不直接将枪夺走,甚至反手冲自己开上一下。   只能眼睁睁地看韩微从旁边走过来。他像是对何彦十分无奈,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同样是抬起手——   韩微:“你,手,放下。”   何彦:“哦哦!”   他松开,后退。   整个过程都显得轻松过了头,以至于柯文在慌乱之余,又生出一点愤怒。   自己竟然被这么轻视!何彦,韩微,他一定要让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柯文在心中狂喊,然而下一秒,韩微的手又抬起来,却是落在了柯文肩上。   柯文的目光还落在自己手边,亲眼见到【通灵之枪】化作一片细沙,而后就连这些细沙也在空气中消散。   接着,他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   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目光惊怕不已,落在韩微身上。   自己也会像是那把枪一样消失吗?不!决不能……意识刚刚转动到一半儿,柯文眼前一黑,再也无法调动思绪。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后方的何彦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和可以直接被恢复成信息流初始形态,也就是柯文看到的“消失”的那把枪不一样,柯文毕竟是活人,有着区别于眼下世界的血肉根基。   所以,韩微的做法和前面救人的时候有些相似。他拽出柯文身上的玩家信息,在上面稍稍做出一些修改。   何彦把他的动作仔细看在眼里,同时眉尖再拧。   韩微胸膛那个洞,是不是比之前扩大了一点儿?   能想明白原因。前面中的那一枪到底对他产生了影响,既然伤口存在,他身上的信息流不断跟着流散也是正常的。就像是从外面进来的普通人,他们受伤之后不是也会不断流血?   然而,道理是一回事,何彦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骗子。”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无息地说。   竟然又骗他,都这种情况了,还要说他没事。   ……   ……   柯文也消失了。韩微一面上楼梯,一面和何彦解释:对方那种情况,他不放心把他送到现实世界。但要把柯文留下,一定也会给他们增加很多麻烦。所以,他随机挑选了一个还在进行的关卡,把人送了过去。   何彦听着,余光还是落在韩微胸口。一会儿工夫,那个孔洞竟然还能更大……   虽然依然在“拳头大小”的范围内,直径起码扩展了一公分。   他心情更沉。韩微似乎留意到了,话音停顿一下,和他解释:“他就算过去,也不算是正常玩家了。算是半个怪吧,就是不会像其他怪一样和关卡关闭一起消失,应该会又流进下一个副本。”   何彦听着,“嗯”了一声,表情没什么变化。   韩微依然看着他,斟酌:“他的道具我也都分解掉了,身份是身份,能力是能力……”   何彦:“……”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韩微这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心情不好是担心柯文威胁到其他玩家,所以特地告诉他,他自己也考虑到这些了,不会让其他玩家被柯文牵连?   他心情骤然复杂,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一样转头和韩微讲话,说:“我知道。你比我更在意其他玩家的情况,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考虑不周到?”   韩微听着这话,眼睛仿佛亮起一些,连脚步都显得轻快。   ……就是胸口那个洞,还是显得很碍眼。   事情到了这一步,何彦想想,也没必要再防备“主系统”知道什么了。他干脆单刀直入,告诉韩微:“之前提过,但那会儿没说太清楚。我在外面遇到了两个专业人士,他们说可以处理掉‘游戏’,前提是我把你带出去。”   韩微一愣。   何彦:“给了我这个。”拿手机点了两下,一个圆形、微扁,整体呈现金属色的“纽扣”出现在他掌心,“说是只要把这个交给你就行。”   韩微眉尖微挑,抬手去触碰何彦手上的东西。   何彦:“哎——”手指扣起来,“先别动,万一直接把你吸进去怎么办。”   这画面落在别人身上可能有点儿吓人,但韩微不一样。何彦谨记,身边这家伙不是人。   他表情当中略带严肃,倒是把韩微逗笑了。眼睛弯起来,手指轻轻去掰何彦的指头,让下面的圆钮露出来。   “总得让我先弄明白吧?”青年说。话音之间,指肚已经落在圆钮上方。   何彦屏住呼吸看他。很好,人没消失……   像是感受了片刻,韩微放下手,仿佛喟叹:“虽然不知道给你这个东西的人是什么来历,不过,他们或许的确可以。”   何彦笑了一下。他要再说些什么,这时候,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从楼上传出。   两人神色霎时凝重,同时扭头,朝上层奔去!   “呼呼、呼呼!”   一名玩家正在快速奔跑。他身后乍看起来空无一物,细细望去,却能见到一片浓郁漆黑,不断前涌的黑沼…… 第372章 从地铁开始(42)   如果细看,会发觉黑沼涌动时偶尔会显现出一个人形。   “它”手臂向前伸展,触碰到前方玩家的肩膀,又在对方脚下踉跄时收回。   充满恶意地逗弄着已经逃不出去的猎物,只等在猎物崩溃的那一刻开始享用。   这绝不是一团信息流乱码该做出的事。何彦想,归根究底,关卡当中鬼怪的行为来自于“主系统”对活人们浓浓的恶意。   可这份恶意又是从何而来?它能从人类身上得到什么?……旧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释,新的问题已经浮现而出。不过,现在依然不是寻求解答的时候。   终于,精疲力尽的玩家一时不慎,摔在地上。   他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却没有逃出太多。黑沼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转瞬就将他完全淹没。   这时候,韩微走上前去,很熟练地做何彦已经见过很多次的工作:拖出信息流,找到末端进行修改。不一会儿,黑沼“心满意足”地退入墙壁之下,和阴影融为一体。韩微则站起来,脚下空无一物。   又有一个玩家被送走了。   何彦在心里算了算。在车上他一共见到了七组鬼乘客和活人的组合,去掉自己,去掉祖孙鬼,再去掉一楼洗手间里的男人和刚刚那个……在找到自己之前,韩微还在其他地方忙了很长时间。   他大胆地做出了判断:“是不是可以走了?”一顿,“柯文冒充你的时候说,他知道怎么结束这一关,我当时相信他了,可惜他是假的。那你呢,到底知不知道要怎么通关?”   要是没有柯文,何彦或许还会考虑效仿其他玩家,找个鬼把自己弄得半死之后让韩微把他送走。但现在,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   “知道。”韩微点头,“先回车站。”   何彦一怔,“车站……”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维一直陷在误区里。   总觉得下了公交就直接在学校走廊内,那么这栋教学楼就成了接下来的场地。却完全没有想过,既然自己在车上时见过学校大门,那么“佳阳中学”一定不光只有一栋楼,而是座完整的学校!   离开教学楼,穿过操场,再前方就是学校大门!从门口踏出,外面可不就是公交车站?   终点站……何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咱们下楼!”   韩微不知道他前面那些心理活动。听到这里,只是淡淡应了句“嗯”。   两人还是并肩往下。脚步声渐渐远去,楼道重新恢复安静。这时候,阴影深处黑沼忽然一动。   如果何彦和韩微还在这里,他们自然会发现它的变化。更多信息流涌入黑沼,让它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庞大,在影子当中不断蔓延。来到楼梯旁边,也来到走廊尽头的窗前。   它攀上楼梯的扶手,又攀上窗沿,顺着扶手侧面倾泻而下,也在楼外的墙壁倾泻而下……   何彦与韩微还在下楼。   两人偶尔会讲话,更多时候却还是保持安静,仔细留意四周动静。   柯文被送出关卡之后,“主系统”一直保持安静。前面何彦觉得这样很好,不耽误他和韩微做事。但现在,他却开始考虑:眼下这样子,它是不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虽然直到现在,还看不出阴谋的雏形……嗯?   终于再次回到一楼,映入眼中的画面,让何彦脚步微顿。   ——浓郁阴影当中,手持巨斧的高大男鬼,血肉交融在一起的祖孙,浑身都是湿漉漉的长发女鬼……   他们一起看着何彦和韩微的方向,令人战栗的寂静在双方之间蔓延。终于,一道稚嫩的童声打破一切。   “奶奶,”那个曾经吃下何彦拿出的铝盒预制菜的孩子笑嘻嘻地开口,“看,他们来了!”   伴随话音,祖孙两个身侧男鬼脚下一蹬,朝两人扑来!   他周身阴影涌动,无穷无尽的发丝在这一刻化作千万长刺,将何、韩二人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完全覆盖!   不止如此——   与持斧男鬼、无数发针一同朝两人扑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信息流!这些信息流繁复庞杂,在任意一个方向都远远超过发鬼在厕所池中有的数量!   短时间内,何彦根本无法分辨它们的含义与重要性,只能按照前面拨开子弹的手感将它们全部推至一边,再去看身侧的韩微。   一眼望过,他瞳仁骤缩。   不到一个呼吸的工夫,韩微胸口的那个洞竟然扩大了一倍有余!   而韩微对此视若无睹。在何彦创造出的空隙里,他箭步冲到斧鬼身前,手掌压上对方胸膛。   “嗬嗬……嗬嗬……”   斧鬼不断发出粗喘,两人近乎要被身上冒出的各式各样的字符淹没!   那些字符在黑暗当中闪烁出莹莹光点,近乎要把眼下的教学楼走廊变成白昼。何、韩两人与众鬼身处其中,宛若已经来到另一个世界。然而在这崭新世界里,何彦完全无心留意周遭环境的变化,满心只看到韩微——   竟然还在扩大!斧鬼的动作每慢一分、身上的信息流消散一点,韩微胸口的洞就跟着扩大一分!   这个认知,让何彦目眦欲裂。   韩微,韩微!无论对方在做什么,他都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   一手继续推开繁乱信息流,让那些发针不得不停留在距离两人一尺有余的地方,何彦另一只手同样扣上斧鬼的胸膛。   后者已经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握住斧柄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脸上的凶恶消失了,又变成何彦初次见到他时的忠厚老实模样。   不止如此,他的身体也在不断变小,简直就像……   在韩微回答之前,何彦直接开口:“你把他变回了公交车上的样子?”   “嗯。”韩微应下了。他脸上看不出疲惫,面色也和之前没什么差别。要不是胸口那个洞实在没法让人忽视,何彦恐怕也要觉得,他是轻轻松松做到这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就对方的“乱来”开口,而是直接道;“教我。”   韩微看看他,再看看前面的众鬼。   小孩儿已经从奶奶怀里下来了,这会儿笑嘻嘻地念着童谣,抱着足球在两人身边跑来跑去。   每跑一步,地上都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凹陷,无声地告诉前方的两个青年:对于作为“同伴”的其他鬼来说,这里还是能够跑动的地面。但他们两人一旦踏上,就要陷落其中,再也无法脱身……   “哎呀!”小孩儿在不远处叫了一声。他停下脚步,焦急地看着滚到何彦、韩微脚底下皮球,用甜甜的童声开口:“哥哥,能帮我捡一下我的球吗?”   明明只说了一句话,落在何、韩两人耳中,却像是无数人在同一时间开口。   “哥哥,能帮我……”   “帮我捡一下……”   “哥哥,帮我帮我帮我帮我帮我!”   韩微:“看到这里了吗?”他抬起手,光色之中,大量信息流像水一样从他掌心淌落。而在这些没有用的“垃圾信息”之后,一段特殊的内容被留了下来。   何彦凝神看去——他已经不再意外自己竟然能够看懂——知道这一段的含义是“伪装”。   “我知道了。”   他说。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脚底下的皮球也开始叫喊了。这会儿再看,那又哪里是“皮球”?分明是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而在何彦的目光当中,后脑勺倏忽翻转,露出前方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   “帮我……”面孔之上,浸泡在鲜血当中、完全分辨不出形状的嘴巴又开启了。隐藏在碎肉下方的眼球咕噜噜地转动,还是用怨毒的目光去看何彦。   “嘻嘻,”在何彦蹲下来的时候,皮球脑袋又在讲话,“哥哥,我好喜欢你,你给我那一盘肉太好吃了,平时奶都不让我吃那么多!——你可一定得来陪我,我要一口一口吃掉……”   你。   最后的字音,没被他说出口。   何彦心想,自己真的是一个好学生,这么快就在这小鬼的脑袋上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把韩微刚才展示给他的信息流拎出来,再把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拍走。地面上的脑袋重新变成了原先的样子,而几步之外,只剩下身体的小鬼茫然地抬手,再自己肩膀以上反复摸索。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想要尖叫,但没了脑袋,就连尖叫也无法发出!别无他法,小小的身体像是炮弹一样朝何彦冲了过来。而在他身后,老太太“哎哟”了声,伸手去够自己的孙子:“乖乖,慢点跑!”   说晚了。   拎着变成正常样子、在自己手下瑟瑟发抖的小鬼,何彦转头看韩微,认真地说:“我有一个问题。”   韩微:“什么?”   何彦:“就是……这些东西明显被改造过了吧?那场地会不会也被改造了?”最重要的是,“你之前说的车站还在吗?”   “还在。”韩微说,“主系统有一套基础运行逻辑,它没法破坏。” 第373章 从地铁开始(43)   有这个结论就够了,何彦再没问韩微背后缘由。   他们没有更多时间。就算有他帮忙,韩微眼下不用出手,对方胸膛的洞也仅仅是减缓了扩大的速度,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更不用说变回原样。   一定要快点走。   到了外面,见到沈先生、兰先生,他们或许有办法帮韩微解决问题。   虽然只和那两个人见了一面,但从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判断,何彦对他们的确颇有信心。   至于现在……他深吸一口气,面容正对朝自己冲过来、要抢回孙子的老太太,冷静地伸出手。   来吧!——朝老太太身上信息流抓去的同时,青年也没忘记“警告”自己身侧的人,“韩微你不要乱动!别让我看到你继续出手!”   韩微闻言一愣。不知是被何彦话音当中的腾腾杀气震慑,还是看出何彦这会儿的手法的确非常熟练、一点儿也不输给自己。他在迟疑片刻之后,还真的放下了手,静静站在何彦身后。   何彦也的确是不含糊。很快解决了老太太之后,他又接连把地上的黑沼、躲在黑沼深处的另外两个鬼乘客打回原形。不一会儿,各种“男男女女”全都聚集在楼道角落,对着他瑟瑟发抖。   何彦拍了拍手,心情放松。虽然还是没搞清楚自己的能力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和韩微又是什么关系——既然韩微不是人,那自己十有八九也不是。不过,看样子,韩微对他身上这些不同之处还是一无所知……没关系,还是那句话。这一切疑问,在见到沈先生和兰先生之后应该都能得到解释。   他扭头去和韩微讲话,“行了,咱们出去吧。”   韩微看看他,再看看角落的鬼乘客们,似乎还在因为何彦的出手速度惊讶。不过,在听到何彦的声音之后,他迅速反应过来,知道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从学校离开,于是点点头,言简意赅:“走。”   两人当着众鬼的面,大步朝教学楼大门迈进。   何彦有心护住韩微,于是特地把自己的步子加快了一点。   并不是简单的速度快,而是无论韩微怎么走,他都永远在对方前面。   这么过了几十步之后,韩微似乎也意识到了何彦是有意如此。他明显无奈,但也没去和何彦争抢。自己稍稍放慢脚步,好让何彦可以不那么费劲。   何彦初时还没有感受到这点,但往后,他忽地察觉:“韩微好像……”   与恍然一同到来的是熨帖。再一转念,其实他早就应该察觉了,无论韩微是什么身份来路,与对方相处在何彦看来都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   等到一切解决了,两人都不用因为“游戏”和“主系统”烦心,以沈先生、兰先生的能力,十有八九可以让韩微以其他方式留下来。到时候,他大可以收留韩微。   不知不觉之间,何彦已经想得非常长远。   也是这时候,他一只脚迈出教学楼大门。   而后,又退了回去。   韩微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在何彦肩膀上。   他轻轻地“哎哟”了声,在何彦转头时揉揉自己鼻尖,困惑问:“何彦?怎么回事……”话音落下,外间的场景映入眼帘。   韩微脸上的困惑一点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肃然。   他身侧,何彦已经在往楼内深处折返。韩微扭身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没有变化,身上愈发激烈涌动的信息流却暴露了一切。   这个时候,韩微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如果智能生命的“计算”也能被归为“思考”,那么此时此刻,他的思索速度足以让地球上的所有电脑在一瞬间损坏。   不到一秒的时间内,韩微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重新转头,要继续往前方走。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嗓音,要他:“好好站着。”   韩微一愣。他当然知道,声音的来源是何彦。可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还……   这个问题,在不久之后得到了解释。   何彦回来了。不光是他自己,还有持斧男鬼原先的那把斧头。   这时候,男鬼已经变回了中年男人,自然也拿不住这么沉重的东西。可对于他而言沉重可怖的凶器,在何彦手上却显得正巧合适。青年稍稍掂量了两下,便欣然将他拾起、带回韩微身边,这才算是做好了准备。   “给你。”他把东西递给身侧的青年。对上后者疑惑的目光,何彦一顿,难得耐着性子解释:“总之,那套手段你不许再用了,没看到自己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吗?我可是为了你来的,你可不许把自己弄坏了。”   韩微听着这话,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被‘弄坏’。”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我尽量把所有怪物都挡住。”何彦又说,“要是有实在挡不住的,你动手——照这么想,其实刚才就不应该把那把枪弄掉。否则的话,你现在应该能方便很多。”   韩微深吸一口气,掂量一下斧头,“我知道了。”   何彦深深看他。原本还想叮嘱几句,要韩微不要做出那种表面答应、实际上阳奉阴违的事情来。照着他对这小骗子的了解,待会儿还真有可能发生类似状况。   然而,话音都到喉咙旁边了,何彦又觉得没有必要。想要韩微乖巧听话一点,最好的办法不是已经摆在自己面前了吗?只要他能够将外面的所有怪物都拦在韩微身前——   是的,“怪物”。   就在前面何彦踏出教学楼的那一步当中,整座佳阳中学的状况展露在他眼前。   他清楚地看到了幽暗的天空、远处的其他楼宇、前方的操场……   还有天空之上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白翼怪,远处楼上每一个窗口当中注视着自己的恐怖身影,包括操场上和天空相比不遑多让的各种鬼怪!   在短短一瞬当中,何彦突然明白过来。楼梯前的鬼乘客们根本不像是他之前以为的那样是“主系统”拦住自己和韩微的底牌,相反,他们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真正等待他们的,从来从来都是眼前的一片。   这更像是一种嘲讽。“主系统”在告诉他们:你以为自己可以摆脱我了吗?笑话!你永远、永远都无法从这一局“游戏”当中离开,只能留下来,成为我的养料……   它错了。   何彦冷漠地想。   它已经给了韩微时间,让韩微教会自己如何辨认信息流、如何从中找到废掉它们的关键。是,不是每一个鬼怪都像是前面遇到的“乘客”那样存在一个无害的原型,但是都处于“命运”当中,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共通的。   ——只有触碰到“触发点”,鬼怪才能攻击玩家。   而在目光落在第一个四肢着地、朝自己奔跑过来的怪物时,何彦唇角猛地勾了起来。   “找到了……”   不等怪物真正靠近,他的手臂已经猛地前伸!在虚空当中,一把将怪物胸膛那一串至关重要的信息流抓了出来。   怪物的身形因此停滞空中,它身后,更多鬼怪已经来到何彦、韩微身边!   韩微掌心紧紧贴住斧柄,身形紧绷到了极点。然而,就像是何彦之前要求的那样,除了环顾四周、找寻距离自己最近的鬼怪方便后面挥出斧头之外,他没有半点儿多余动作。   至于何彦,顷刻之间,他已经完成了对第一个怪物信息流的修改!而在对方身体重重掉落在地面的瞬间,也是更多鬼怪朝他和韩微扑来、想要将两人撕碎吞没的瞬间,他重新伸出手来!   停滞。   四面八方,无数鬼怪,都在当下时刻,因为何彦一个简单轻巧的动作停滞下来!   他们——它们——每一个都维持着狰狞的面孔,有的像是刚刚在其他副本当中残杀玩家,于是这会儿爪上牙间还带着滴落的血珠乃至碎肉。然而当下时刻,这些血珠碎肉都随着鬼怪的动作一起留在空中,散碎的珠子变成一串红线。   然后,何彦的手指轻轻一勾。   它们的信息流同时被他从胸膛勾出。再多再庞杂的垃圾信息都在此刻失去作用,何彦近乎是不用思考就找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接下来,只用复刻先前的动作,将它们变回毫无攻击性的样子……   计算成了本能,掉落在地的鬼怪越来越多,僵硬的姿态像是水泊之上的涟漪一样扩散。   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远。最终最终,整个操场都落在何彦的掌控当中。而处于一切的中心,何彦要做的,只是再动一动手指。   “哗啦啦——”   来不及扇动翅膀,成百上千的白翼怪跌落在操场。   “嗬嗬……”   鬼怪们甚至来不及抵达何彦身边,就已经和同伴们变成一座动弹不得的高山。   继续着,加速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思绪在蔓延,感官在蔓延。何彦“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他身畔那个堪称完美的圆环,看到了堆积在“圆环”之上的无数厉鬼怪物。无论之前做过什么,它们都没有了那副凶恶的模样,留下来的只有呆滞麻木。   而在它们来时的方向……   何彦抬起目光。   他原先其实没弄明白韩微是怎么“送走”柯文,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理解了。   因为他这会儿已经“看到”对方。柯文跌跌撞撞地行走在一群丧尸当中,前方是开着卡车悍然撞出一条生路的玩家们。他们没有一个人分辨出丧尸群中还有一个“活人”存在,而客观说来,柯文现在的样子的确也已经和“活人”相差甚远。   他像是真正的丧尸一样身体腐烂,拖着一条残损的腿前行。这样一来,速度自然不快。于是走着走着,他跌在地上。来不及爬起来,其他丧尸的脚已经从他身上踩过去。   柯文大约是发出了一声惨叫的,可惜他的声音紧接着就被丧尸群内的嚎叫声淹没。再之后,又被卡车上发出的枪声覆盖……   何彦愉快地勾起唇角。   他预备把自己看到的画面分享给韩微。而在他想到这件事时,韩微的面孔正出现在他的眼前。   青年手上还是他塞过去的那把斧头,神情之中带着担心,见他回神了才算松一口气。   “你刚刚,”大约是迟疑了一些,韩微还是开口了,“是怎么回事?”   何彦笑了一下,“看到一点有趣的东西。”说着,便要细细给韩微讲起。但在开口之前,一阵剧烈的地动,引走了何彦的注意力。   “轰隆,轰隆……”   他们身后的教学楼在摇晃,四面八方堆积的鬼怪在摇晃!   不断有鬼怪掉落下来,何彦赶忙拽过韩微,将人拉到安全地方——不过,眼下的环境,似乎也没有哪里可以被称为“安全”。两人才刚刚站定,下一秒,脚下的摇晃更加剧烈不说,一条又深又长的缝隙出现在他们身前!   何彦被这发展弄得怔住,韩微则面色骤变,一把拉住何彦,将他往前推去!   “跳!”他叫道,“跳过去,往外面跑!”   后面四个字说出来,何彦同样凛然。   “游戏”的目的从他心头浮上。“主系统”要杀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似乎是为了印证何彦的话,裂缝之下,浓稠滚烫的岩浆一点点冒出来,以极不合常理的速度,转眼就来到两人脚下,甚至要从裂缝中流到外间!   “你自己也别愣着!”何彦猛地叫道。说罢,他一把拉住韩微,两人一同向前奔去! 第374章 从地铁开始(44)   按照韩微的说法——这个时候,何彦自己都惊讶,他竟然还有工夫思考。   但奔跑是脚下的事情,他的注意力最多分一点在韩微身上,确保青年就在自己手上,而不是已经落后甚至被岩浆吞没。那么,能够思考也不算那么让人意外。   还是,按照韩微的说法,“主系统”是能对关卡内容进行一些修改,但也有一些非常基础的东西是它无法改变的,也就是“玩家一旦抵达‘终点站’,就可以从眼下环境当中离开”。   就像是一副骨架。“主系统”可以肆意掏出、填上任何血肉,但是无法把最基础的骨头拿出来。   明明是它拥有的东西,它却缺少了一部分权限……这样的念头冒出来,更多的思绪飘了过去。可惜它们来得太快,周围环境变化又越来越离谱,他实在没有精力将前面想到的东西抓住。   “唔!”喘了一口气,何彦抓住前方的围栏。   简直离谱!刚出教学楼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和学校大门之间明明是平地。可现在呢,他身体都要在围栏上吊成九十度夹角。都这样了,岩浆竟然还在违反物理学常识地往前方流动!   何彦咬着牙,手臂用力,像是做引体向上一样,将自己的身体送到栏杆的另一面。   做到这点,他算是离开了“操场”。再往前,只需要经过一段林荫道,就可以离开佳阳中学了!   何彦回头,看了眼同样从栏杆上翻上来的韩微。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要再用一个道具。”   韩微一愣,脸上很明显写着意外——都这样的环境了,还有什么道具能让你用?   何彦喃喃说:“又不是男生女生向前冲,我闯过去了还有个冰箱等着。主系统是吧?老子不和你玩儿了!”话音落下,手腕翻动,快速在手机上点了起来。   依然是道具栏,依然是沈先生、兰先生给他的东西。   岩浆不断向两人奔涌,转眼就要越过栏杆,将两人吞没。   但何彦的速度比它更快一点。千钧一发的时候,他的手指重重在手机屏幕上按下。下一刻,一把巴掌大、做工无比精致的小船出现在他的面前。   何彦微微一愣。   他旁边,韩微也明显一愣。   青年的手拽在何彦腕上,拉着他就要往前走。不管何彦刚才想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事实已经摆在两人眼前了。那么一点点大的“船”,怎么可能对他们现在的状况起到帮助?想要活下去,一个办法,跑吧!   韩微一面奔跑,一面抓住何彦身上的信息流,在上面快速做出改动。   何彦眼睁睁地看他胸膛的洞又开始扩大。不知不觉,竟然让他整片胸口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身体变成了肩膀以上、腰部以下两个部分,被边缘的一点衣服链接在一起。乍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可怖,可何彦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就害怕他?   “停下!”他近乎是呵道,“韩微,不管你在做什么,都不许继续了!”   话音落下,韩微有明显的停顿。他表情犹豫,然而只能放手。   不过,光是前面的一点点时间,也足够他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完成大半。再回头看向前方的时候,何彦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变得正常了很多,脚步也不像是在大斜坡上攀爬那么困难。无论韩微对他做出了怎样的“修改”,结果都非常明显,对方大约是把“平地”还给了他。   付出的代价,就是他险些要消失掉了。   这样的念头,让何彦的心脏“怦怦”跳动不绝。   他一面是生气于韩微的自作主张,一面又想,韩微……他会这么做,说到底,也还是希望何彦能够平安。   难言的心情浮现上来,只是当下他确实没有更多时间去想。滚烫的岩浆已经来到身后了,何彦能感受到那宛若烈火烧灼一样的热浪。再有,从地面上的影子可以看出来,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岩浆当中冒出,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转眼就要将地面上的两人完全吞没覆盖。   决不能让这一切发生!好好想一想,自己手上的道具到底要怎么使用?   何彦一只手拿着小船,另一只手依然去取手机。道具栏中的小船已经消失了,但它的位置被保留了下来。他的手指点在上面,选择信息读取……   韩微一边奔跑,一边看他,清清楚楚看到后方的岩浆恶魔已经触碰到何彦的发梢。   一缕头发被对方探出的手指点燃了。恶魔的面孔上出现一点残忍的笑意,紧接着又朝地上的身影伸出手掌。   “你不许动。”   何彦的命令依然徘徊在韩微心头。   然而,然而——   他挣扎,更多信息流开始在那个洞口碰撞。终于,连最后用来链接上半身和下半身的衣服碎片也消失了。韩微身体晃动一下,险些跌倒。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他用最快的速度拉了其他信息流过来,总算将自己的身体支撑住。   但是这样一来,他的位置落后了何彦很多。   虽然以平时的眼光来看,所谓的“很多”也只是寥寥几步。然而,现在……   韩微看着何彦的背影,忽而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某些束缚从他体内消失了,从这个角度来讲,身上的“伤”或许也算是因祸得福。   岩浆恶魔并不会因为一个猎物送上门便停下对另一个猎物的追捕,不过客观地说——以韩微高强度高速率的计算来说——何彦那边的岩浆流速的确慢了不少。   这就够了。只要何彦能够离开佳阳中学、去到车站……这时候,韩微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不!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将离开的真正方法告诉何彦!   要怎么办?对方一定已经走远了,自己再也来不及追上。若说叫喊……眼下也只能这样!   韩微猛地回神,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朝前方喊道:“何彦,离开这一局游戏的办法是——”   话音落下。   岩浆卷成的高浪从他面前扑下,将他的视野完全覆盖。   无穷无尽的高温自四面八方涌上来。如果韩微只是一名普通的玩家,那现在他的浑身皮肤都已经被烧灼焦枯。然而他不是,于是即便到了这种情况之下,他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一定要说的话,应该只有那个洞的扩大速度。   是的,即便到了现在,洞还在持续地、不断地扩大。他的大腿也要消失了,垂眼去看,“断口”方向出现的依然不是血肉骨骼,而是大量的、包含了无数字符的信息流……   可能还是没有办法了。他想。   不过——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韩微依然觉得——以何彦的能力,对方应该能够想到离开这一局游戏的最终办法。   可惜的是,自己不是亲手送对方离开。再有,这一场游戏里,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做完。   抱着释然而怅然的态度,韩微闭上了眼睛,等待自己消散的那一刻到来。   这个时候,他面前瀑布似的岩浆当中,一样物件伸了进来。   韩微有所感受,睁眼。   他望过去的目光当中带着困惑。不光是他,后方前一秒还在“哈哈”大笑的岩浆恶魔一样显露出了困惑。两个人……哦,两个都不算是人的智能生物,这会儿用一模一样的视线看着那个伸出来的长长木板。之后,木板进入的部分越来越多,它上方被顺带劈开的空隙也越来越大。终于,韩微看到了站在上面的人影。   他的瞳仁在这一刹那缩小了,表情之中是浓浓的难以置信。嘴巴张开一点,轻声叫:“何彦……”   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人已经被何彦抓住。   准确地说,何彦只是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后,他轻轻一提,韩微就被他提了上来。   小腿却还停留在地上。   何彦的动作有点突然,以至于韩微忘记维持自己身体上下两个部分之间的信息流,出现了眼下的局面。   那一瞬间,何彦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韩微有所察觉,连忙用信息流把自己的小腿也带了上来。之后,他轻轻咳嗽一声。那么多问题想问,那么多话想说。最终最终,还是汇聚成一句:“你看,我其实还好好的。”   说着,他晃动一下又被链接起来的小腿。然后,就看到何彦的身体越过自己,朝岩浆之外走去。   韩微一顿,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一看自己脚底下的东西。   到这会儿,他自然也看出来了。原来自己正站在一条船上,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何彦之前手上那一艘。的确没有想到,最关键的时候,对方的确拿出了有用的东西。   不用说,东西一定还是从对方说了对他有极大帮助的两个人手上来的。一时之间,韩微心头的念头更加清晰了:如果是他们,一定可以帮助所有人离开眼下的“游戏”。   既然这样……   他笑了一下,跟在何彦身后,与他一起来到船头。   这时候,两人已经离开岩浆,来到高空。   低头去看,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所在的地方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校园。橙红色的岩浆覆盖了整片大地,偶尔会在其中看到恢复了行动能力、正在爬行着飞行着寻找猎物的鬼怪。这么一个人间炼狱一样的图景,偏偏他们两个人能从其中完全脱离。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穿过校门,看到了外间安静伫立、和先前毫无区别的公交车站。   何彦问韩微:“需要下去吗?”   韩微点点头,先一步跳到站台上。   何彦皱着眉头看他。不管怎么样,韩微眼下的样子还是非常碍眼。   他看着对方来到站牌旁边,掌心在锈迹斑斑的牌子上轻轻一擦,露出一片勉强可以说得上“光滑”的地方。   这是……   何彦有心细看,这时候,背后传来一阵光亮。   他回头,看到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朝自己、朝韩微驶来。   同一时间,岩浆冲破校门,像是奔腾的洪流,一样扑向站台! 第375章 从地铁开始(45)   韩微没有回头。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根笔,开始在牌子上写字。   何彦再次回头的时候,分辨出了他已经写下来的字迹:终点……   他瞳仁微微收缩,有些不可置信于韩微动作透露出来的讯息:结束眼下关卡的正确方法再简单不过了。随便找一个站台,然后把它的名字改成“终点”就行。   像是开玩笑一样。   然而,细细一想,何彦又从这样的安排当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看吧。其实结束这场游戏的办法就是那么简单,玩家们甚至不用踏上公交车。   “游戏”是公平的,怎么可能让排在前面的“玩家”不得不经历更多的站数?就算不提他们多么吃亏,也不能也后来的人多占便宜啊!   所以,答案就是那么简单。每一个人都站在一模一样的起点,所有人都可以在第一时间从关卡当中脱身离开。   可无论是身边出现的“新玩家”,还是涌动在站台周围的黑雾,甚至是在黑雾快要吞没站台的时候出现的功能公交车,都在误导他们、让他们走向一个错误的解。   何彦喉结滚动。也是这时候,他再度感受到了前方的滚烫热度。   岩浆已经要扑上来了!——青年猛地记起什么,身体朝韩微扑去!   对方马上就要写下“站”字的最后一点,而只要这一点落下,何彦就会直接达成游戏通关的条件、进入系统空间!可直到现在,沈先生和兰先生给出的圆钮都还在他这里。韩微没有接触它,又要怎么和他一起离开?!   “韩微!”何彦叫了一声。他看韩微朝自己转头,在对方的眼睛当中,何彦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也看到了他身后的烈焰……   他匆匆地将手伸出去,这时候,韩微正好落下最后一笔。   他没有抬手。   只是朝何彦笑了一下,又转头,去看已经停稳、打开车门的公交车。   何彦瞳仁收缩,意识到什么。   他和韩微一起转头看向车上。周围的一切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这对于何彦来说不再是陌生的感受。他知道,自己和关卡之间的联系正在变得浅淡,一直到消失……不过,在这一刻彻底到来之前,他还是看到了。   虽然车上已经空无一人,但是司机依然坐在驾驶位上。   和何彦之前上车的时候看到的一样,司机也是一个“鬼”,脸颊凹陷下去半边,正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车外。   “呼呼,呼呼……”   系统空间之中,何彦不断喘着粗气!   虽然韩微什么都没有和他说明,但是这个时候,何彦已经清楚知道韩微的想法!   既然车上的所有“鬼乘客”都是活人,那么司机呢?——不用疑问,那也是一个活人!   虽然和所有乘客都拥有不同的身份,说不定还有不同的任务,但对于韩微来说,对方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身份:他希望能够救下来的人。   所以他留了下来,只是在那之前送走何彦。   “呼呼、呼呼……”   良久之后,何彦的气息终于变得稳定。   他表情沉沉,看着四周。   映入眼帘的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雾气,可是何彦的心情已经和过往大不相同。   他知道,这些雾气背后有一个存在正在看着自己。带着深深的恶意,深深的仇恨,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但他也知道,自己出来了,没像对方希望的那样死在游戏之中,所以这个时候,对方并不能对自己做什么。   奖励领取的这段时间,也算是“骨架”的一部分,并非对方能够撼动。   何彦冷笑了一声,一步一步走到领取奖励的机器前面。   无论心中是什么念头,至少在表情上,他真的做到了不屑一顾,不把“游戏”背后的存在放在眼中。   不仅仅是要完整的领取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要还在各种可以选择的道具当中精心挑选。一面比较各种物品之间的优点和不足,一边还在抱怨“主系统”太过于小气,一定是想要防备他,这才给他这样质量的东西。   可惜的是,无论对方做出了多少打算,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绝不会因为韩微的离开而感到悲伤、愤怒,仿佛韩微对于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当然了,何彦心想,一个只和自己见过三次的青年,的确无论如何都说不到熟悉的地步。所以,自己走了以后,无论主系统是如何对待韩微,自己都不会……   ……   ……   “沈先生,兰先生。”   离开系统空间,何彦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按照两人之前给出的联系方式,把电话拨打过去。   接通电话的是沈先生,这倒是有点出乎何彦的意料。   他和沈、兰打交道的次数就那一次,实际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一小时。但在这短暂工夫里,何彦还是看出来了,那两个人感情当然很好,但是在各种事情上,还是很明显的沈先生作为主导,兰先生更多是一种辅助。   原本以为会是兰先生接电话的……算了,何彦没那么多心思去考虑这些。   他开门见山,说:“我失败了。”   说着话,他脚步不停,来到马路旁边。   出关卡时夜幕深沉,关卡之外同样在凌晨。   何彦既然没像关卡当中一样上公交车,眼下所在的位置自然也是马路上。   原先是想要打车的——这个点,地铁一定已经停运了,公交车更是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夜间专线。而至少短时间内,何彦是真的不想和它打交道。   然而,看了半天,都没有在路上看到一辆出租。   没办法,何彦只好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他辨认方向,之后就开始朝着自己家所在的方向走。   同时,口中还在不断地和沈先生、兰先生讲话。   在说起给更多细节之前,他先确定:“我就这么在电话里说,真的没有问题吗?”   虽然并不清楚主系统是怎么定位玩家的,但是手机上的那个APP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彦有理由怀疑,正是它在帮助“主系统”完成日常生活当中对玩家的监视。   既然这样,想到他们接下来要说起的话,何彦自然多了几分警惕。   不过,沈先生让他不用多想:“放心。有兰渡呢。”   兰先生——何彦在心里默默地记住这个细节,口中则并没有多问。他直接道:“韩微并没有和我出来。我们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最后出来的时候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玩家没有通关。韩微就去帮那个玩家了,让我一个人走。”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就连表情也显得平静,好像真的是对和韩微有关的一切漠不关心。   然而,听到他讲话的时候,对面的沈先生明显并不这样觉得。他沉默了很久——这期间,何彦在对方身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动静。他并不意外地想,兰先生果然还是在沈先生身边……   不像是自己。   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就像是没有遇到韩微之前一样。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考虑韩微有没有从游戏世界离开之后以“人”的身份继续生活的可能。可现在,韩微用自己的选择给了他迎头一击。   告诉他,那些事情都真的只是何彦一个人的妄想而已。韩微从来没有和他抱有一样的心思,他也从来没有出现在韩微想要的未来里。   最重要的是——   何彦心想,自己其实知道,韩微从来都不可能做出另一个选择。   作为一个智能生命,韩微的出现一定有一个最基本的运行逻辑。何彦能想到,那个逻辑是“救人”。   之前在每一场游戏里遇到的事情都可以这么解释,刚才的情况自然也不会成为意外。   而他何彦呢?他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比韩微的基础逻辑要重要?就凭借他对韩微说的那几句话,韩微真的听从了吗?   可即使是这样,对方也总是会在不久之后违背他……   他脑海里有很多念头,这时候,沈先生终于和他开口。   他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告诉何彦:“韩微的情况毕竟比较特殊。何先生,你先不要担心,他不一定会有事。”   何彦心想,我才没有担心……好吧,我听到这句话,的确有点开心。   沈先生又说:“请你在原地等我们……十分钟,我们马上过去找你。”   何彦一愣,看向四周。   十分钟,的确不够他回家。倒是不远的地方,正有一条能供他休息的长椅。   但他还是多确定了一句:“沈先生,你说真的?”   沈先生说:“真的。”一顿,“八分钟就够了。” 第376章 从地铁开始(46)   何彦没有特地看时间,不过在那艘和他前面刚刚用过的“飞行灵舟”降落在自己身前时,他还是本能地意识到:两位先生的到来比他们修改过的说法还要快一点。从“八分钟”的话音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只过了六分半。   要是平常,他一定又要生出几分对两位先生真正身份来历的探究。可现在,何彦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韩微真的不会出事吗?”   沈先生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但何彦已经自发地领悟到:他在犹豫。他不知道应该告诉我什么。说“没事”会让我安慰很多,但是这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可能……   何彦的心跳停顿了片刻。真奇怪,他竟然没有因此出事。   “我知道,”他轻轻地说,“就是,你之前说他不一定会出事?那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沈轶看了他片刻,缓缓点头,叫:“兰渡。”   因为这两个字音,何彦将注意力转移到沈先生身侧。不知是巧合还是两位先生的默契使然,总之,在沈先生话音落下的时候,兰先生恰好走过来了。   他在自己的伴侣身边站定,目光落在何彦身上,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词:“何先生,我之前也提到过,虽然不能真正深入‘命运游戏’,但我可以稍稍从外界了解到‘游戏’之中发生了什么。”   何彦点头。   兰渡应该也是知道他这会儿有多么急切,于是并没有解释太多,而是直白地和他说了结论:“我原本以为,‘主系统’应该拥有‘游戏’里最高的权限,所以咱们这边的一切行为都必须在避开祂的前提下进行,否则很有可能引起祂的自爆。但现在来看——”微微一顿,到底斟酌了一下用词,“拥有最高权限的并不是祂。”   何彦安静地继续听着。然而,兰先生似乎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了。   意识到这点,何彦面皮抽动一下,“我们在‘游戏’里也讨论过这个。关卡本身有一个固定的‘骨架’,‘主系统’能做的只是给上面填充血肉……这就是兰先生你说的,‘骨架’背后才是最高权限吗?”   兰渡点点头:“可以这么解释。至于韩先生,他之于关卡来说是独立的,但对于整个‘命运游戏’来说却是‘骨架’的一份子。因为这个,‘主系统’或许很想要除掉他,但要做到这点,就必须把他剥离。嗯,其实这也就是韩先生之前主动在做的事。不过那会儿他没有被‘主系统’发现,以玩家的身份在关卡当中活动,保持了很长时间内的安然无恙。现在,他却已经被发现了。”   “换句话讲,”何彦的情绪还是紧绷着,但比起之前,应该到底算是有了些许放松,“如果他能及时融入整个‘游戏骨架’,他就能活下来?”   兰渡:“我想,是这样。”   何彦沉默。   兰渡看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不远处的机器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似的,自发地端着托盘挪动过来,盘子上是何彦很熟悉的茶水。   不用兰先生继续开口,沈先生直白地建议他:“喝一点吧,静一静心。”   何彦听着这话,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喉咙是那么干涩。   他用很轻的声音道了谢,拿起杯子去抿其中的茶水。恰到好处的温度,入口是和先前一样的清甘滋味。本来想要在韩微出来以后分给他一些,让他也知道真正的活人能感受到什么,但现在……   “他能‘活下来’。”何彦问,“那他能保留意识吗?”   沈、兰一顿。   何彦:“我不了解智能生命,只是有时候也会看一些影视作品。那里面都说,数据库和它包含的记忆,相当于智能生命的灵魂。   “沈先生,兰先生,我只是……随便想一想。我从那个关卡离开之后,‘主系统’肯定不会轻松放过韩微。他当时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想要逃跑,不可能毫发无损。我觉得他不可能丢掉‘救人’这个基础逻辑,那还有什么能被他丢掉?……他应该也不会觉得以‘韩微’的身份活动的这些记忆重要吧?”   兰渡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沈轶一眼。   沈轶有所感觉。他垂下手臂,正扣住自己的道侣、爱人的手,语气还是显得平和,告诉何彦:“何先生,你也说了,不管丢掉了什么,韩先生的基础逻辑都不会被舍弃。既然这样,本质上说,不管有没有记忆,那都是韩先生。”   何彦一顿,苦笑:“我知道。我只是……唉,你们就当我在胡思乱想吧。”   只是觉得还是不一样了。那个在第一个关卡里先是得到了自己的信任,紧接着被他深切怀疑的韩微。在第二个关卡当中给了他惊愕,又让他不知道怎么应对的韩微。在第三个关卡当中拼尽全力带他离开“游戏”,只在最后关头朝他笑一笑的韩微。   如果没有记忆——何彦打起精神,安慰自己:沈先生说的没错,那依然是韩微!   “不,何先生。”出乎意料,沈轶竟然又在这个问题上延伸了几句,“只是还是得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这一点,我和你抱有一样的看法。”   他身侧,兰渡唇角弯起一点,又在沉肃气氛之中压下。   “不过,有一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沈轶又说,“只要韩先生有机会出来,从他残留的程序结构里,未必不能把损坏的部分修复出来。”   何彦听着这话,视线终于亮起。   同时记得:“对了,这一局的情况实在……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要不然,你们也对我做一个检查?”   沈、兰听到这话,微微挑眉,何彦则继续道:“我的情况也不太对劲。最开始只是看到韩微从那些玩家身体里拖出什么东西,一长串儿,像是什么代码吧,他就在上面做修改。之后呢,我也能做一样的事情了,还比他做得更好更快。不仅仅是对待玩家,对待副本里那些鬼怪也一样。”   沈、兰:“……”   兰渡说:“何先生,请你和我来。”   何彦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跟上转身的兰渡。   一路上,他看到了延伸向远方、长度绝对超过了自己上船那会儿看到的“灵舟”长度的走廊。看到了时不时出现的房门,每一个开启的门扉背后都有大量何彦不认识的仪器。还看到墙壁、地面上若隐若现,繁复无比的纹路。仔细留心的话,会察觉那些纹路当中带有某种特殊的韵律。光是看着,就让他的头脑开始不停转动。   “有兴趣的话。”兰渡在前面说,“等‘命运游戏’的事情结束了,何先生可以和我们学一学。”   何彦一愣,回神:“什么?”   兰渡说:“扩展空间的法阵——何先生,能看清它、看懂它,还能在看了三分钟以后依然保持神智,你的确不是普通人。”   何彦:“……”   欲言又止。   兰先生啊兰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说法有点吓人了?   他心中嘀咕,脸上倒是没有显露出什么。兰先生就更是一副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的样子,又走了一会儿之后,总算推开一个屋门。   室内灯光伴随着开启的门扉一并开启,何彦略一定睛,清晰地看到了其中的布置。   一个躺椅,椅子上方还有一个头盔。   他眨了眨眼睛,再三确定,终于意识到这两样东西就是屋子里的全部内容了。   看着兰先生从从容容地走进去,何彦深吸了一口气,同样踏入其中。心里却不由地想,光是这两样东西,似乎用不上这么大的房间吧?   总觉得有点浪费空间了。   照旧是心里嘀咕着,行动上,何彦依然显得很配合。   他按照兰先生的指点躺上椅子。不用对方说,便主动把头盔拿起来、套在自己脑袋上。   也是这时候,兰先生手指在面前空中动了动,一个屏幕直接在他指尖之下亮了起来。   何彦瞳仁微微收缩,略有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场景。   第一个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眨眼之间,那些原来被他觉得空旷的地方,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屏幕填满。   与之一同出现的是大量信息流。何彦认出了它们之中的一些字符,但其中更多部分对于他来说还是陌生。然而,在兰先生眼里,它们似乎都不是问题。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不,他不仅仅是“站在那里”!霎时间,原先静立在他身畔的身影变成了无数个,近乎是每一片投影屏之前都有一个兰先生!他——“他们”——专注地看着每一块屏幕上的内容,脸上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慎重到后面的恍然。再看向何彦的时刻,目光已经变成了悟。   这一切在何彦眼里十分繁复,但真正落在现实世界里,也只有不到一分钟光景。眼睛还没来得及觉得酸涩,那些站在、坐在高高低低各种不同地方的兰先生已经又都回归本体,和何彦说:“何先生,你可以把头盔取下来了。”   何彦喉结滚动一下。   他留意到,兰先生在留意自己滚动的喉结,脸上神色又一次变成若有所思。   “我到底,”没有心情斟酌了,何彦直接问,“是怎么回事?”   兰渡听着这话,眨了一下眼睛。   这不是对着自己。何彦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因为在当下瞬间,他又在兰渡眼里看到了隐约的笑意。   这让何彦心头不可思议的念头再多一重。前面“无数个”兰渡的场面,勉勉强强可以用投影解释得过去……好吧,真解释的话还是有几分勉强。但是,眼前这样,就像是沈先生分明和兰先生处在两个不同的、有所间隔的空间里,又是在没有戴耳机等设备的情况下,他们两个还是可以自如地沟通。   “何先生,”在何彦琢磨出个所以然之前,兰渡叫了他一声,“你应该也有一些想法吧?”   何彦回神,深呼吸,“对。”停顿,语速变快,斩钉截铁,“我不是人。但是,韩微不知道我不是人。”   兰渡点头:“对。你的权限应该比他高一点。”   何彦:“那我到底——”   兰渡:“何先生,”有点无奈,“我知道你的权限比他高,是因为你的存储中带有对韩先生的命令被他执行了的内容。这之外的东西,你没有经历过,我也没法直接判断。”   何彦听在耳中,略有失望,但也不算很意外。   “那我要是去救韩微,是不是还算有把握?”他问,“虽然不像是‘主系统’那样能直接改关卡的内容,但我也不像是普通玩家那样,只能任由‘主系统’宰割,对不对?”   兰渡沉吟,“对。何先生,你好像对这些字符还不算很熟悉?”   何彦承认:“毕竟我是在上一轮里才发现自己认识它们的。”   兰渡轻轻点头:“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先对它们做一些解析,再对你进行一些培训。”   何彦:“你……”深深地看着兰渡。良久,到底依然选择咽下疑问,换成一声:“多谢。”   说着,他又记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之前被兰渡交到他手上的圆钮,“这个,既然没有用到,就还是先还给你。”   兰渡没有拒绝:“行吧。下次你进游戏之前,我再把它给你。‘主系统’的防备肯定增加了不少,得要先做一些针对性升级。”   何彦出神,没有回应这句话。   兰渡:“嗯?”   何彦还是没有反应。   直到兰渡捏着圆钮,身侧又出现一片投影屏。   何彦的目光不由地落了上去。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多仔细地去看其中内容。只是既然投影屏在身前,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所留意。   然后,他的瞳仁一点点收缩,神色当中多了不可置信。   “这是……”   兰渡肯定了他的想法:“何先生,韩先生已经把最重要的东西备份进去了,你不知道吗?” 第377章 从地铁开始(47)   他不知道吗?——听着这句问题,何彦的第一反应是:我应该知道吗?   他迅速意识到了答案。不用兰先生再多解释,自己也应该明白的。在前一轮关卡里,他是那个半程都在韩微身边,一直看着对方行动的人。就连韩微接触圆钮的机会,也是他亲手送出去的。要说他半点儿不知道韩微在圆钮里做了什么,何彦扪心自问,他自己也要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韩微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做好了后备准备。等到公交车和岩浆一起来到站台,他近乎是从容地选择了送何彦离开,自己则留下来。   并不是分不清“救所有人”和“救车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哪个更轻、哪个更重,而是从一开始,这对于韩微来说,就不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   “他没有……”何彦说,“没有告诉我。”   兰渡看着他的神色,从青年的眉眼当中看出了清晰的茫然和难过。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告诉对方:“他当时应该还没有想到,后面真的要和你分开。”   何彦抬头看他。   用目光无声地告诉兰渡:“但他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兰先生,”何彦说,“有了这个东西,你们已经可以把其他玩家都从‘游戏’里带出来了,对不对?”   兰渡承认了:“是。里面的东西很全,”同样作为“系统”,又是能力更加卓绝、同时还拥有了天道境实力的系统,他拥有的计算能力并非小世界里遇到的任何存在能比,“韩先生应该也收集了很久,这才把这些数据汇总起来。接下来,只要在‘命运游戏’里把玩家相关的信息剔除,我就可以直接把它关闭了。”   何彦:“也就是说——”   “你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兰渡说,“一晚上可能不太够,三天又有点长了。何先生,我觉得你应该坚持不到那时候。”   何彦喉结滚动,半是不解地看着他。   兰渡想了想:“从现在开始,明天一整天,到后天早晨怎么样?我调整一下你进入第四个关卡的时间,再在你进入关卡之后启动剔除程序。‘主系统’一定会做出反应,但是何先生,根据我和先生跟这些东西打交道的经验,对它们来说,‘玩家’并不是最重要的资源。在一颗星球上失败了,只要去其他星球卷土重来就行。最重要的,是对自身的全盘掌控。   “‘主系统’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要除掉你。虽然我不能断定你在‘命运游戏’里处于什么样的层级,但是对于祂来说你一定是一个心腹大患。所以,何先生,重新进入游戏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安全,可以说是以你本身作为诱饵。当然,这同时也是带出韩先生的唯一机会。”   他讲了很多,把所有利害都剖给何彦听。   最后,兰渡问何彦:“那么,你还愿意去救韩先生吗?”   如果他不愿意……   何彦知道,就连韩微自己,也会在听说“玩家”们已经能因为自己送出去的数据而得救时心满意足。至于他,虽然不是活人,但应该也在让韩微心满意足的份额里。   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放下韩微,接受自己目前的人类身份。往长远一点看,他再也不用像是之前那样辛辛苦苦地加班。虽然有沈先生、兰先生在,他们也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什么超过法理的事情。但是,他以后的日子本就可以过得相当滋润。   倒是去救韩微,很有可能让这一切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就连韩微自己,也不一定会为此高兴。   “我愿意。”何彦低声说,“当然愿意。”   ……   ……   被机器人带到一个房间、躺在其中柔软的床铺上时,何彦后知后觉。   他似乎忘记告诉沈先生和兰先生了,现在的自己并不像是之前那样需要睡眠。   并不是“从‘游戏’出来以后,身体会回到最佳状态”,于是明明又是一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依然能精神振作宛若刚刚醒来。   仅仅是他后知后觉,自己作为一个记不清父母是谁、记不清自己从小到大学习经历,近乎是莫名其妙成为了公司实习生的“非人类”,其实从一开始就不用像是真正的活人一样休息,吃饭,喝水。   翻了个身,他注视着不远处的墙壁,总觉得从窗子透进来、照在上面的浅淡影子很像是韩微的面孔。   沈先生和兰先生会不知道这些吗?伴随着涌上来的浅浅倦意,何彦模模糊糊地想到。   应该还是能了解到的吧?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兰先生应该是和自己一样的……哈欠……至少是类似的存在才对。   但是在自己被带到这个房间之前,和那两人一起吃东西的时候,沈先生还是会在尝过一道菜之后笑着和兰先生说:“这个鱼片是你的口味,多吃点。”   兰先生就笑吟吟地答应了,筷子送过去,将鱼片夹到自己口中。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某个瞬间,何彦觉得自己在他身后看到了某样一闪而过的白色存在,“好鲜!”再笑着去叫沈先生,“先生,你也要多吃一点。”   沈先生微微颔首,眼神里都是温柔。   何彦心想,自己一定不是羡慕这样的感情。还是那个缘由,韩微和他相处的时候实在太少了。   这样短暂的时间,当然不够两人发展出足够特殊的感情。只是,他对韩微的品性、行事作风抱有极大的好感,同时又觉得,等到韩微真正出来的那一天,自己和他可以算得上世界上唯独的两个异类。   正好可以抱团取暖。   ……   ……   何彦睡了一天一夜。   他醒来的时候,窗外正泛起淡青色的微光。青年手上捏着帘子,静静地看着眼前天空,见到视野尽头的飞鸟,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需要睡眠的,否则怎么这么快就醒来了?   何彦晃晃悠悠地回到床边。想要再躺一会儿吧,又觉得神思清明得不像话。只好拿出手机,琢磨着干脆还是给公司请个假。不管怎么说,自己接下来是有几天时间不能安安生生地打卡了。   然后,本来又倒在床上的青年,一下子翻了起来。   他瞠目结舌、难以想象,自己手机上竟然已经有一堆显示为“昨天”的未接来电!   最开始的打电话人是张倩等同事,后面就成了小组的组长。再往后,大约是看他始终不接通,聊天记录里的警告变成了担心,生怕何彦是出了什么事住院。   为什么会这样?——当然因为他已经旷工了一整天!   何彦全然无语,喃喃自语:“我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都已经不是人了,到外面还要选这么一个身份?”   这么普通、平凡,就像是……   曾经梦想过无数遍、思索过无数遍,“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不光是一个为了其他人服务的程序,而是一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的话,要怎么生活下去。”   模糊的心情闪过脑海,何彦抿了抿嘴唇,到底决定把手机放下。   算了。他冷静地想,“游戏”给自己造成了那么大的麻烦,偶尔他还是得有用一下它难得算得上优点的地方。逻辑屏蔽,对,相信等他把韩微捞出来,公司那边一定已经得到了一个他旷工的合理解释。   “笃笃笃。”   正琢磨着,何彦听到了敲门的声响。   很礼貌,也很熟悉。将屋门打开的时候,何彦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机器人。   “早上好。”他笑了一笑,“金管家。”   被称作“金管家”的机器人也朝他笑了一笑,算作“脸”的屏幕上出现一个开开心心的颜文字,再来邀请何彦:“何先生,主人们请您去吃早饭。”   何彦:“谢谢。”   他心里没有半分紧张,出现在当中的只有平静坦荡。   安安稳稳地吃了饭,安安稳稳地听兰先生问自己:“把你进入‘游戏’的时间定在早上八点了,可以吗?”   何彦笑着回答:“可以。”   兰先生又说:“原本打算提前看看你会碰到什么状况的,但是——”   何彦说:“关卡内容是在玩家们被选定之后随机生成的,没办法提前判断。”   兰先生叹气,沈先生补充:“兰渡和我提了。你进入之后,其他玩家会被直接弹出。也就是说,接下来,你会碰到的只有‘主系统’和‘韩微’。   “有之前祂要求另一个玩家冒充韩先生的情况在,何先生,这一次你大概也要当心类似的事情发生。”   何彦听着,点头。   沈轶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需要叮嘱的事情了。再看一眼时间,距离说好的八点还剩下半个小时。   “先安心吃东西吧。”他说,“吃完之后兰渡会再看看你的道具栏,多给你准备一点能用得上的东西。”   何彦听在耳中,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为了自己,为了韩微,也为了所有经历过“游戏”带来噩梦的玩家们。 第378章 从地铁开始(48)   眩晕感过去之后,何彦的第一个感受是:有风。   他大约来到了某个开阔的地方。这倒是和之前的经验很不一样,并不是他正巧待在哪里,“游戏”就顺手捏把一个类似的场景作为关卡。   也对。一边观察四周,何彦一边想。毕竟前一秒,自己面前还是沈先生、兰先生。而他们脚底下那一艘科技与神秘力量交织组成的大船,可不是“主系统”能轻轻松松就复刻出来的。   至于当下——   “哈哈哈哈,你们看三号跑道!”一声笑音从不远处的观众席上响了起来,何彦扭头看去,正好见到一个白翼怪正拍着自己的大腿狂笑出声,嘴巴里的两颗尖锐牙齿因为它此刻的动作更加清晰突出,“为什么有一个人类来参赛!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参赛”。   何彦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而近乎就在同一时间,响彻整片空间的巨大声响落在他耳畔。   “命运城第六百六十六届运动会即将开始!”与洪亮嗓音一同出现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浪。极高的热度从四面八方卷了过来,近乎在一瞬间烧焦何彦的眉毛。   他微微皱眉。再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人,这会儿还是有着本能不适。   与何彦相反,观众席上的白翼怪们明显因为这个声音的到来振奋起来:“裁判!是裁判来了!”   “这一届的裁判是城主啊!好久没有见到过城主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威严!”   “城主,看这里看这里!”   在一片热闹的欢呼之中,被称作“城主”的岩浆恶魔果然朝叫喊声最大的观众席看去一眼。   与他的目光一同过去的是一大片岩浆,这些岩浆正好落在白翼怪们身上。   刹那间,众多白翼怪们身上多出一片焦枯。然而,这些焦枯并没有让白翼怪们恐慌。相反,它们只是更加兴奋了,口中叫“城主”与“裁判”的动静近乎冲破云霄。倒是不远处,其他没有被岩浆波及到的区域当中,怪物们明显失望……   何彦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就更多的反应。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是两件事。   第一,找到韩微。   第二,通关游戏。   一定做出抉择的话,第二项可以被直接忽略掉。   他虽然不是活人,并不在兰先生“从‘游戏’系统里剔除所有玩家”的行列。但是,现在的何彦已经非昨日能比。   别看他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也仅仅和沈先生兰先生相处一顿饭的时间,但是,对于他们这样的特殊生命体来说,学习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兰先生只需要把他整理好的资料放在一个存储盘里,再把那个存储盘通过特殊装置导入何彦记忆库,就能让他了解到一切信息流当中字符的含义。   比如现在——   他可以清楚地做出判断。别看观众席上的动静用山呼海啸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这些东西实际上都是出自一片一模一样的字符。   “主系统”也会偷懒。既然祂的目的仅仅是弄死何彦和韩微,那就没必要在“装饰”的部分多费心思。   倒是不远处的岩浆恶魔,何彦能够明显感觉到,与上一关自己碰到的那个相比,它身上的热量高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流动在它身上的信息流也多了很多。就算是现在的何彦,也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看清楚它身上的关键字符,从而直接将它击溃……   没有关系。   目光在短暂停留之后又挪开了。何彦心里默念着自己最重要目标的名字:韩微。   这时候,岩浆恶魔又开始讲话。   “在介绍参赛选手之前,”它照样是“热情洋溢”的样子,更多岩浆伴随着话音洒落下来,其中不少都落在了观众们身边,“先来介绍一下本次大赛的冠军奖励吧!”   “奖励!奖励!奖励!”   这个说法引来了一片观众席上的欢呼,就连何彦身边的“其他玩家”也明显非常感兴趣。   何彦侧头去看——不错,还是那么几个熟人。   比第一关游戏里明显进化了很多的另一个白翼怪,如果它有名字的话,何彦觉得,应该会是“成功的A级进化者”一类;   身材高大、手里拿着一个更加庞大的斧头的男人,看向自己的时候面颊上的凹陷裂开,露出一个充满恶意、仿佛是笑容的表情;   款款站在一边的空姐,在何彦的目光之下同样转头来和他“打招呼”,唇角的笑容和何彦之前见到他的时候毫无差别……   咳。   何彦后知后觉:其实在公交车上,自己拿着餐盒给那个小鬼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是从这儿复刻的吧?   “奖励!奖励!奖励!”   叫喊声还在继续,岩浆恶魔一众怪物当中发出了阵阵“哈哈”动静。更多岩浆洒落了,甚至有一部分直接落在了何彦头顶。   自然没有落下,他神色还是显得平静,微微抬头,那片岩浆就在他头发上方停留下来。   灼热气息那么接近。这下子,他真正嗅到了蛋白质变得烧焦的气息,却也仅仅如此了。   与他的无动于衷不同,其他参赛者的反应要剧烈很多。   白翼怪扇动翅膀、飞向高空,任由岩浆落在地上,自己不受半点牵连;   拿着斧头的高大怪物一下子挥出斧头,竟然在空气中将岩浆劈开;   空姐则用非常灵活的姿态将灼热的岩浆避开,身体轻盈落下之后还做了一个鞠躬的姿势,像是在感谢周围观众们的观看……   相比之下,何彦的反应堪称单调无趣。于是,对他“不满”的观众白翼怪直接购买了道具,一个巨大的喇叭从天而降,落在何彦面前。白翼怪的脑袋就从喇叭口弹出来,冲着他的脸大吼:“废物!你为什么没有直接被岩浆淹没!”   何彦目光缓缓下落,正对上白翼怪狰狞可怖的面孔。   白翼怪还在大叫:“你应该直接退赛!不,你应该直接去死,直接被我撕碎……”一边讲话,一边朝何彦伸出手臂。   这时候,何彦眨了一下眼睛。   他头顶,那片此前一直没有动静的岩浆突然流淌了起来,宛若被岩浆恶魔操控的时候一样,流水似的冲向何彦身前的喇叭。   喇叭当中的白翼怪被这变故弄得猝不及防,身体还没来得及从退出去,就被岩浆搅了一头一脸。   他发出了一声高高的、带着亢奋的惨叫,观众席上,一个白翼怪瞬时间便只剩下了下半身,腰间也是一片焦枯痕迹。   何彦表情还是毫无变化,其他观众们却就终于满意了似的。更大的尖叫声传了过来,何彦身前甚至多了一片被它们投掷花朵。那些花朵散发着腥臭味道,巨大的花瓣之间是密密麻麻的牙齿,开合的时候一阵类似野兽咆哮的动静发出来,光是看着就让普通玩家肝胆俱裂。   观众席上,关于“三号”的讨论变成:“这个选手好像也不是那么没有用。”   “对,他的表现明明很好!只是没有其他选手那么夸张……”   “其他选手的样子我已经看腻了,倒不如像是现在这个,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嘻嘻,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真的死掉。”   “哈哈,你是要押注吗?”   “不了不了,”之前讲话的白翼怪连忙说,“现在还太早了,我再观察一下!”   岩浆恶魔的声音把这些讨论的动静完全压制住,何彦本身也更重关注它,所以这一次他并没有听到观众席上关于自己的讨论。   不过,对于现在的何彦来说,听不听到都不影响他掌控全局。源源不断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当中,一刻不停的计算着。   没有韩微。   比赛还没有开始,何彦已经得出结论。   至少在自己现在所在的场合,韩微没有任何出现的痕迹。无论他是参赛者身份,还是观众身份……甚至于,何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   依照正常的逻辑来说,自己最不应该怀疑的就是韩微是岩浆恶魔。而反过来讲,这或许可以成为“主系统”能够利用的地方漏洞。   但是,没有。   何彦看透了岩浆恶魔身上的一切伪装。他非常确定,里面并没有包含一段代表了韩微的信息流。   这样的认知,让何彦心头涌出了几分失望,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   漫长铺垫之后,岩浆恶魔也终于迎来了正题。它挥舞着手臂,更多岩浆不断的涌现,在众人身前搭建出了整个比赛现场的样子。   何彦看清楚了其中的一切。接下来,他要穿过高高的山林,深深的海洋,经过无数怪物的领地……   如果这些之后,他依然能保持领先的位置,那么他就可以抵达最后的城堡,见到被藏在当中的公主。   公主并不是以岩浆的形式出现,而是真正的图像,展现在众人——众怪物——眼前。   白翼怪们发出失望的声音,何彦的瞳仁却缩小了!   韩微!“公主”就是韩微!!! 第379章 从地铁开始(49)   与精心设计的赛场相比,城堡部分显得敷衍极了 。   何彦粗略一看,就能意识到“主系统”在上面拼接了多少现实当中的东西。韩微直接被一片荆棘锁在水晶王座上,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忽略掉岩浆恶魔口中狂热叫喊的“公主”,何彦觉得,他这会儿的样子更像是被禁锢的囚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时候,大片大片的岩浆再度流淌下来,被围绕在当中的图像消失无踪。   “选手们!”滚烫高温当中,“命运城城主”、本次运动会裁判高声宣布,请你们开始行动!”   “开始!开始!开始——”   观众席上,白翼怪们的尖叫声近乎穿破何彦的鼓膜。   他身边,持斧男人、空姐,还有距离更远的其他几名选手在岩浆恶魔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何彦稍稍落后一点。初时是有观察一下的念头,但很快,从上方翻卷下来的戾风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那个自从前面飞到天上,就再也没下来过的白翼怪!   与拼尽全力在赛道还没有完全变化时多行进一段路程、最好与其他人拉开距离的那些选手不同,拥有翅膀的白翼怪显得滋润极了。拔地而起的赛道,加上赛道上逐渐浮现的山林都对它毫无影响,只要它想,随时都可以直接飞到终点。   但要光是这样,观众投票它肯定拿不到。于是,停留在原地的何彦顺理成章地被盯上。   朝何彦俯冲的时候,它的嘴巴夸张地朝两边勾起,嘴角近乎堆积到眼下。青白色的面孔本就显得十分骇人了,更骇人的却是它嘴里露出来的那两颗长牙。一旦让它咬中,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命丧当场!   果然有观众被它吸引了,连已经进入第一阶段赛事的选手们都顾不上留意,一心朝起点的位置高呼:“一号!杀了他,杀了他!”   “我之前买了三号会是第一个死,哈哈哈!”   “一号实在是太占便宜了。它必须得多杀几个人,否则的话,就算到了终点,我也投它失败!”   “我也……嗯?”   亢奋当中的观众们忽地一愣。   原因无他。只是当下,赛道起点处的画面映入它们眼帘。   它们的同族并没有干脆利落地将三号选手撕碎。倒是三号选手,他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很精心地从同族身上扯下来了什么东西——白翼怪们看不到更多细节——紧接着,同族爆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痛嚎。   “呀”了声,何彦非常不真诚地道歉,“不好意思。太久没见你了,手有点生。”   白翼怪:“……”   按理来说,这会儿总应该多咆哮着警告几句的。可事实上,这会儿的它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青年在自己身前的虚空处快速操作一番。再接着,它的身体骤然变得像是石头一样沉重,翅膀再怎么拍打都飞不起来。整个身体坠在地上,成了一片夸张的饼形。而他身侧,青年望着前方山林,轻轻地“啧”了一声,面容里透出些许迟疑来。   白翼怪有翅膀,他也有飞行灵舟;   白翼怪可以直接飞到终点,只要何彦想,他同样能做到这点。   但是……   韩微倚靠在“王座”上的画面又浮现在何彦眼前。   同一时间出现的,还有上一局里柯文顶着韩微的面孔上车,直接走到自己身边的样子。   沈先生也说了,这一次关卡当中最大的难点,就是从“主系统”的各种伪装中把真正的韩微找出来。   考虑这些,青年喉结滚动一下,手指从APP中道具栏里的“飞行灵舟”上挪开,转向让自己身形更加灵活、行走起来如有风助的“清风符”。   同样能起到用场的,还有待会儿深海赛道里能用到的“避水符”。   另有丹药若干。再度看到它们的时候,何彦其实略有迟疑,问两位先生:“我既然不算活人,那这些东西对我有用吗?”   沈先生的回答是:“所以东西在‘道具栏’,而不是直接在你手里。”   何彦便懂得了。自己看到的照旧是一种信息流,而不是真正来自另一个文明的灵丹和符纸。   “三号到底还走不走?”   眼看何彦迟迟不动,观众席上的白翼怪们又开始不满。   吸取之前的教训,这会儿它们没再买喇叭道具亲自下场。但是,赛场提供给观众的东西本身就五花八门,任何场景都能用到。   又有一片岩浆落在何彦背后。它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赫然是一个小型的岩浆恶魔。   裁判席上,命运城城主大笑着看着前方一幕。然后,它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蠢货!”买道具的白翼怪也被骂了,“刚才三号不是已经展示过他操纵岩浆的能力了吗?怎么还有人直接给他送上去!”   “我、我不知道他连‘小恶魔’也能操纵啊。”挨骂的白翼怪也委屈,“之前城主落下去的只是普通岩浆,一点儿神智都没有,他用起来不奇怪。可现在,‘小恶魔’是有主动性的!我让它催三号快点往赛道上走,前面过去的那些选手都要从第一部分出来了!谁能想到,三号竟然——”   下巴朝小型岩浆恶魔轻轻一点,再扭过头,小恶魔就像炮弹一样冲到了起点前方已经完全形成的山林里!   所过之处,正在张牙舞爪的藤枝鬼树没了,躲在树干后方隐隐约约的影子也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一条焦黑而平坦的路。   备受众人关注的“三号选手”这时候终于迈动了脚步,施施然地踏在路上,随着小恶魔前进的速度慢悠悠地前行。   不。很快,众多白翼怪又纠正了自己的看法。   “三号的速度也太快了!”   “二号还在砍树呢,”正是说那个手持巨斧的男人,“三号已经把前面完全推平了。”   “到底是哪个蠢货给他买的小恶魔?!”   “我……”   掏了钱的白翼怪脑袋上又挨了一记。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抱着头、蜷着翅膀在旁边委屈。   再看场上。不知不觉,那个最初时被所有人不看好的三号选手已经快要翻过整座山,前方就是第二部分赛道了。   他在所有选手中的位置也从一开始中的“最后一名”变成了中等偏上排名。   留心这点的不光是观众们,还有何彦本人。   虽然赛道在不断扩大,他和其他选手之间的位置也在无穷延伸,但自从在起点记住了所有选手的信息流,他后面就一直在观察。   一号白翼怪算是永远被留在起点了,二号还在吭哧吭哧地开路。三号是他自己,四号嘛……   何彦手插在口袋,看起来是以一种很悠闲的姿势往前走。但在清风符的作用下,每迈出一步,他都要前进至少两三米的距离。   前面的岩浆小恶魔已经只有最初的三分之一大小,正被迫矜矜业业地给何彦扫平最后的障碍。这时候,何彦又感受到了朝自己袭来的戾风。   他慢慢转头。   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在他眼中被拉长了时间。   空姐明明是在何彦走神的时候突然出现、袭击对手。但等她真正来到何彦身前的时候,何彦却是突兀地消失了。   她腿上前踢的力道落空,身体重重落在地上。焦黑的地面被踩出深坑,女郎缓缓起身,环顾四周。   然后,她的瞳仁猛地缩小!   四周的山林竟然动了。像是一扇隆隆闭合的大门,不断朝她所在的方向靠拢!那些她好不容易避开的、张牙舞爪的高树,这会儿像是专门盯着她一样朝她抽来枝条。空姐只能不断闪避,好在其中找寻生路!   “要我说。”把注意力从后方涌动的庞大信息流之上挪回,何彦望着前方的深深海域,自言自语,“搞那么多花哨的做什么?”   说白了,空姐和鬼树不是同一种存在吗?这会儿打斗得那么激烈,好像真有人看这场“运动会”似的。   “那家伙的权限果然不够。”念叨完了,何彦又笑。他晃晃脑袋,仔细观察片刻前方风平浪静的海面。晴朗的天空下,海水之上近乎看不到一点儿涟漪。同样的,也没有其他选手的痕迹。   但是——何彦目光下沉,在海水之下找到了属于其他“选手”的信息流。   真正的赛场从来都不在海面。   他点开APP,取出“避水符”,默念口诀使用。   再接着,何彦迈开双腿,一步一步走入水中。   前面被消耗了大半的小恶魔被迫和何彦一同前进,只是它的身体刚刚接触到就海水,就霎时间被浇灭,变成一块黑漆漆、坑坑洼洼的石头。   眼看自己变得越来越小,小恶魔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何彦留意到了,视线瞥来看它一眼。刹那之间,甚至从小恶魔那张完全由岩浆组成的脸上看出一丝恳求……   没有用处。   再次仔细分辨,确定它身上没有韩微的信息流之后,何彦继续驱使小恶魔与自己一同入海。   小恶魔又发出了一声悲鸣,身上象征着滚烫烈焰的橙红色彻底消失,成为海水的一部分。 第380章 从地铁开始(50)   “哎呀。”观众席上,白翼怪们低低地讨论起来,“我开始喜欢三号了。”   它们还是没有学会掩盖声音。说着话,声音自然传到前方裁判的耳朵里。   岩浆恶魔独自霸占了整个裁判席,身上的岩浆肆意地各处流淌。一双凹陷下去的空洞“眼睛”注视着何彦所在的方向,每一串儿自它身上闪过的信息流都在叫嚣,要尽快杀了正行走在海水中的那个青年。   然而——   能够拦住其他选手的鲛人守卫,在何彦看过一眼之后就开始彼此攻击;   身怀剧毒的深渊水母,还没来得及碰到何彦就直接用触肢抽到自己;   在裂隙深处涌动,想要探出头来的诡异存在……   何彦朝它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裂隙直接闭拢,后方的东西被牢牢锁住,再也没了出来的机会。   岩浆恶魔:“……”   它从最开始近乎于“躺下”的姿势,变成慢吞吞地坐起。   视线还是越过遥远的赛场,落在正站在一片水草前面,思索自己要怎么从当中通过的青年身上。   何彦这会儿是真的感受到前面小恶魔有多好用了。要是现在还在路面,自己还用发愁?小恶魔滚过去,前面的阻碍直接就能被推平。   哪里像是现在。   他琢磨来、琢磨去,视线忽地一亮。   入海的地方,还在打斗的鲛人守卫们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它们停下手中的动作,排成一队,开始整齐地往前游动。   “这还比个什么啊。”白翼怪们低低感怀。虽然它们当中的每一个外貌都和身边的“同伴”一模一样,纯属简单地复制粘贴产物。但是,以“命运游戏”的高智能度,在目睹了大量何彦和其他玩家们的手段对比之后,它们还是一点点萌发了判断力。   自然,这样的“判断力”依然是在“主系统”的操控范围之内打转。某种程度上,它们眼下正念叨的内容,正是“主系统”忧虑不满的那一部分。   “……三号肯定能赢。”白翼怪们得到了一致的结论。同一时间,鲛人守卫们已经来到何彦身前,在他的示意下,开始用自己手上前一秒还被当做武器的鱼叉搅动海草,勤勤恳恳地将它们一根一根、一片一片都从何彦前拔走。   而等海草没了,藏在它们当中的小东西们自然跟着一哄而散。   何彦继续开始朝前走动。鲛人守卫们游在他身后,好像是在拱卫自己的君主。   在遇到朝何彦游来得巨大鲨鱼时,它们帮何彦应对;海底深处传来了飘飘渺渺的歌声,护卫们便同样开始高歌,眨眼工夫就驱散了何彦心头的那一点晕眩……   赛道的第二阶段走过之后,他已经从“中等偏上”位置变成了领先。   岩浆恶魔彻底坐不住了。它的身体完全倾斜向前方,大颗大颗的浆体不断从它身上滴落。距离它最近的选手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他所在的那一片海域在持续不断的高温之下眼看就要沸腾!   何彦没在意这些。他只是又确定了一件事:这片海洋里也没有韩微的踪迹。   也不是不能理解。   “主系统”的目的明晃晃地摆在那里。既然想要杀他,当然会需要他经历更多的赛程。   虽然截至目前,所有攻势都被何彦挡了回去,但万一呢?   “主系统”在赌,何彦同样也在赌。   万一终点的韩微还真是个假的,真正的韩微在这一路上被他错过……光明正大的阳谋,偏偏他不得不正面抗衡。   深吸一口气,何彦看向自己的下一站。   沙漠。   没再理会身后海洋里的动静,上空观众席上发出的一切响动也全部被何彦忽略。   他专注地望着前方,然后踏入柔软的、让人一步就能下陷的沙漠里。   第一脚落下的时候,何彦身体微微一晃。   紧接着,风无声无息地吹来,托举起他的身体。   ……   ……   “沈先生,兰先生!”   京市,研究院中,几个月前被抽调来这个保密度极高、任务完成之前所有人不得擅自外出的小组的研究员们振奋地看着前方屏幕,“各地监控中都有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的人!警方已经开始配合行动!”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最多猜到事情和沈、兰前两天的外出存在关联。不过,自己来时上面已经安排得很清楚了,小组中的一切都以沈、兰为主,他们只需要完成那两个人的要求,其他时候不得多说、多问。   最初听到这样的要求时,挺多人还在不服气。私下里,无数人在打听“沈轶”“兰渡”两个名字,想要知道他们的背景、来历,是不是哪个特殊身份的人的后辈或者学生。否则的话,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的权限?   甚至有人动了要在见面第一天给他们下马威的念头。不过不等他们真正实施,几个刺儿头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队伍里——人当然没事,只是从哪儿来的就被退回哪里。   留下的研究员们见状,心里都是一个“咯噔”。无论心中是什么想法,至少表面上展露出了十分的谦虚谨慎。   然后,他们就发觉,这是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哪个人这辈子能亲自体验高超的外星科技?还能被来自高等文明的老师手把手带着学习研究?就这短短几个月,他们的收获已经能让国家在接下来几十年都在各个领域领先。   再说了,别看沈先生和兰先生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从他们偶尔聊天的时候透露出的信息来看,真站在一起,还真说不好谁才是长辈呢。   众多男男女女在原先的不服气与谨慎,后面的心服口服当中开始了废寝忘食的一段日子。在这当中,也没有忘记他们最重要的零号课题:虽然从各个渠道都找不到痕迹,但沈先生、兰先生坚持认为,他们的星球上出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系统”,每天都有无数人因为它死去……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研究员们还是基于对沈、兰的信任,本能地不去怀疑他们做出的判断,等到日子久了,他们自己也开始觉得,的确是有人在失踪。   这让众人深切地感受到了可怖。   在从地球上消失的几个小时、几天几夜当中,他们都经历了什么?还有那些消失的、已经被所有社会关系遗忘的人……   一点点捕捉着这些痕迹,研究员们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看到大街上大变活人!   惊喜之后,他们迅速意识到这场景背后的意义。   ——“游戏”遇到了更加棘手的东西,以至于它不得不舍弃一些能力,让自己更能集中在眼下应对之物、之人身上。   “我上传了一份名单。”与振奋的研究员们相比,兰渡显得冷静过头,“无论你们手上正在忙什么,这会儿都先放下。拿着名单,去和各地警方对比,保存所有‘玩家’出现的记录。”   在他清冷的嗓音当中,研究员们逐渐冷静下来。   依然高兴,但这份高兴当中多了几分秩序。不用沈、兰在说什么,众人已经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   至于沈轶和兰渡。两人对视一眼,都很清楚,以兰渡的能力,要搜集完他所说的这些讯息,恐怕用不了一秒时间。   会这么安排,一来是给研究员们找点事情做,好让他们不要一心沉浸在有所收获的喜悦当中,以至于忘了正经工作。二来,却是沈、兰想要尝试一下,当更多人被一并拉入‘游戏’本该出现的逻辑屏蔽范围内,哪怕他们现在神思清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依然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参与进来的人越多,“主系统”分心的概率就越大。   何彦、韩微面临的状况就越安全。   ……   ……   虽然环境不太一样了,但何彦在沙漠里碰到的情况其实和前面大同小异。   没有韩微,只有变异了的仙人掌,涌动着要将他卷入其中的流沙,从沙子深处冒出来的巨大毒蝎……   何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他自身对于信息流的熟练应对,又有沈、兰提供的道具包支持,一路下来,都没有出什么岔子。   不知不觉,他已经穿过沙漠,来到下一个比赛阶段。   和身后环境截然不同的冰原出现在青年眼前,刺骨的寒意与灼热高温交织。即便如此,边缘的厚冰依然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   何彦对此不以为意,只在心中默默计算:“最开始那会儿,岩浆恶魔一共展现出六个场地。等通过眼前这个,进度就算正式过半。”   再有……   青年还留意到另一件事。   从自己进入沙漠到现在,都没有第二个选手出出现过。   ——当何彦的排名遥遥领先,它们也就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观众席同样已经安静下来。一个个白翼怪失去了踪影,仿佛早前的喧闹声从来没有出现。   唯一留下的是岩浆恶魔。它居高临下、恶意深沉地看着何彦所在的方向。见青年抬头看自己一眼,手指并起来,放在额头之前,轻轻向前一挥。   你好啊。   何彦无声无息地说。   一直盯着我、想要杀了我,偏偏直到现在都没有成功机会的……   主系统。 第381章 从地铁开始(51)   放下手后,何彦进入冰原。   这一回,最先出现的怪物是一头头通体雪白的冰霜巨狼。   它们躲在狂乱的暴风雪之后,身上根根冰晶似的毛发近乎和周遭雪花融为一体。每一头身长都超过三米,光是脑袋都有何彦半身高度。来得悄无声息,直到与何彦的距离不足两米,终于张开血盆大口!   腥风夹杂着冰雪卷向何彦,一片银装的天地之中霎时出现无数片猩红颜色。自上方俯瞰,就像是一朵以何彦为中心绽开的红花。   然而,这些艳丽“花瓣”又带着来势汹汹的杀意,要将前方青年直接吞入腹中!   危难关头,何彦皱眉,屏住呼吸。   他不算意外地发觉,自己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已经全部被这些巨狼围堵住了。   在前面几个赛道,这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状况。但现在,大量狂乱飘散的雪花成了天然的障碍物,不仅遮挡了何彦的肉眼视线,也让他看到的信息流中多了大量杂质。以至于到现在,才发现巨狼们的存在。   看来“主系统”也从他前面的举动中吸取了教训,知道想要弄死他,就得避开他直接干预鬼怪们“本源”的能力。   但这一切,依然没用。   何彦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他身边,巨狼们一个一个接着一个,全都变成了凝固在半空中的雕塑。   红花还是红花,只是“花蕊”已经离开了。   也不单单是这些巨狼。还有追在它们身后,这会儿同样来到何彦身边的巨人族群。   每一个巨人都是超过五米的身形,膝盖以上的身体全部被冰雪覆盖,何彦再怎么抬头,也是能看清他们的膝盖。只有从信息流分辨,才能隐约在脑海中勾勒出他们的样子;   大约是身形太大的缘故,无法找到合身衣物的巨人身上大部分地方都是赤`裸的,唯有腰部裹着一片由兽皮拼凑组成的裙子;   褐色头发许久都没有打理过了,像是麻绳一样披散在肩头;   这些凌乱的“麻绳”之间,是它们被一只眼睛占据半张面孔的脑袋。眼下没有一般人的鼻子,而是直接就是嘴巴……   从他们小腿旁边经过,何彦随意一推。   没见他用什么力气,这些正在抬脚、想将他踩成肉泥的巨人已经转到另一个方向。手中紧握的长矛对准空中的巨狼,像是正在与它们搏斗。   视线在这一幕上停留片刻,何彦忽然笑了。   忽略掉巨人眼中的杀意,还有巨狼口中浓浓血腥气的话,这一幕其实有点像个童话故事。   他想:“以韩微的来历身份,他应没经历过看故事的童年吧?正巧,我也没经历过。”这么一看,他们抱团取暖时的具体能做的事也有了。   唇角带着弧度,何彦继续往前。   身下,冰原再度开始开裂。但清风符这会儿依然起效,于是何彦连拐弯都不用,任由下方从冰面变成深渊,他依然在走。   风更大了,越来越多冰晶凝固在他的头发上,又在青年轻轻甩动脑袋的动作中重新落下,半点儿都不停驻。   外敌、环境,包括能将所有生命杀死的寒冷,都无法在何彦身上起到作用。   他是花了一些时间,但还是顺顺利利地走出冰原。再次抬头的时候,上空的裁判席上,岩浆恶魔还是用仇视的目光看着他。看那副样子,简直像是想要亲自出面,直接将何彦变成一块焦炭。   但它毕竟没有。何彦想,它——或者说是“祂”——应该也知道,如果自己能驱使前面的小恶魔,那真正的岩浆恶魔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光是抱着从上一关游戏当中得到的经验来杀他,实在有点儿落后版本。   “还有两关。”   他又用口型对着“主系统”讲话。   接着,何彦目光下落,正视前方。   这一回,他看到的并不是某个极端的自然环境,而是一堵高耸的围墙。   以及围墙当中,窄小得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缺口。   熟悉的嚎叫声从缺口深处传了出来,告诉站在外间的青年,他前方当中隐藏着怎样的危险。   这倒是个适合藏人的好地方。   何彦歪了歪脑袋,还是没有直接进入的意思。他就那么站在墙外,仔细观察眼前的一切。   原来是迷宫……嗯?这些墙还会动?   动得太快了,而且一时间看不出什么规律。   怪物种类倒是挺丰富的。短短时间,何彦就发觉了一堆自己前面刚刚打过交道的“好朋友”。   身形稍稍缩小,皮毛也换了颜色,只是凶狠的样子和之前如出一辙的巨狼;   乍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从成群结队行动变成三三两两出沙漠毒蝎;   上岸之后依然能够活动,只是尾巴会不断在地面上留下水痕鲛人……   “……”   观察了会儿这群“好朋友”的活动规律,何彦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   虽然在冰原的时候,那群狼到底没有咬死他,但它们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对比一下前面其他赛点,巨狼们可不就是最接近何彦的存在?可惜的是,雪花的隐藏能力还是没那么充足,它们还是功亏一篑。   所以,到了新的赛程,“主系统”再接再厉。不断活动的围墙相当于遮掩能力更强的“雪花”,而它们的快速活动自然就是在给怪物们创造袭击的机会。试想一下,如果何彦走着走着,身边一块围墙突然消失。他正要有所反应,另一边的高墙同样消散。这时候,怪物从任意一边冒出来……   认真考虑了下,何彦觉得,这种招数说不定还真对自己有用。   那么,他是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还是要满足于“我进到‘游戏’里这么久,沈先生、兰先生应该已经捞干净所有玩家。就算在这个时候功成身退,韩微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青年唇角下撇,掌心一翻,一个熟悉的小玩意儿又出现在上面。   飞行灵舟。   他选择第三条路。   谁说一定要和那些高墙绕圈了?直接走上面,不是轻轻松松。   灵舟被抛起,在空中逐渐变大。   差不多到了能承载一个人的长、宽时,何彦一脚踩了上去,心念一动,它就开始带着他上升。   如此过了片刻,何彦轻轻“啧”了声。   “还真给你学聪明了。”他喃喃开口,“我往上,你也跟着往上?——没事,走!”   原来就在何彦位置升高的同时,前方的围墙也开始不断增长。无论青年上升多少,都抵达不了高墙的顶端。   而象征着“入口”而裂缝始终正对何彦,像是邀请,又像是某种嘲笑:你带着来自另一个文明的神器道具又怎么样?这会儿不照样得乖乖踏进我这个陷阱!   “谁说的?”何彦哼笑一声,几根手指并在一起,朝身下“甲板”轻轻一拍。灵舟的行驶方向顿时变化,九十度转向之后,竟然直接朝着旁边的裁判席去了!   越是靠近,何彦越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他眉毛都没有多动一下,视线定定地落在席间岩浆恶魔的身上。   然后,灵舟在恶魔周身绕了一圈,在一片岩浆化作手臂模样伸出来、要将灵舟一把抓住的时候机敏地躲开,而后重新冲向迷宫!   这时候,何彦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无穷无尽的高墙,而是迷宫之上的纹路!   很简单的道理。参赛者可以面临挑战,裁判却得掌控全局。原本这个“看到全局”的对象还得加上观众席上的白翼怪们,可谁让它们直接被“主系统”一键删除了呢。   何彦只能跑到岩浆恶魔身边冒险。好在一切顺利,趁着高墙没来得及越过灵舟,他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了墙壁上方。接下来,无论迷宫墙壁再怎么攀升,都影响不到何彦了。   他目光垂落。不用隔着墙壁上附着的信息流,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下方所有情况。   怪物的分布,远近高墙的消失和再现,还有……   又是一口气让何彦叹出来。   能感觉到,背后岩浆恶魔看自己的凶狠程度足够让他的后背衣服被烧个孔。但没用,这对何彦造不成半点真正伤害。   同样的,他前面那一番努力也没有用。韩微的身影还是不曾出现,就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关卡当中。   ——也不能这么说。   青年抬头,望向视野尽头那座布满了荆棘的城堡。   也许自己想多了,情况就是没有那么复杂。他要找的人就坐在城堡正中的王座上,像是陷阱中的诱饵一样等候着他。   又拍了身下的灵舟一下,何彦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和它讲话:“走吧,最后一关了。”   他知道,那片包围着韩微的荆棘,就是自己要面临的第六道关卡。 第382章 从地铁开始(52)   离得近了才发现,城堡外面的那一圈荆棘远比何彦之前想的要难对付。   首先是多。大的枝条之下是无数细小枝条,每一根上面都带着足以将人皮肉刺穿的尖锐利刺。何彦随便在道具栏里找了样东西丢过去,光是从最外圈荆棘上面擦过的短暂刹那,就让【背包(透明)】变成一块儿破破烂烂的碎布头。   而后是长得快。既然不能直接往里面挤,何彦就换了个法子。他低头看自己掌心,大量信息流在上面淌过,慢慢汇聚出一个熟悉的样子……不过半分钟时间,手上已经多了沉甸甸重量。仔细去看,新出现的可不就是原本二号赛道男人手中的斧头?   这种没有生命、不会变动的东西,想复刻出来,对何彦来说还挺简单。   他捏着斧柄,猛地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大枝条劈去。枝条倒是没和斧刃硬碰硬的意思,撞上便断。然而在它断折的同时,又有新的枝子从被斩落的豁口冒出来,转眼便长成了比之前更粗、更大的样子。   何彦眼看这一幕,面皮微微抽搐,随手将斧头甩到一边儿。   好吧。他想。看来想要解决这玩意儿,还得从最原始的层面下手。   意识到这点,青年也不着急了。和前面面对迷宫围墙的时候一样,他抱臂望着前方密集的尖刺,认真地——   看。   分辨出交错在一起的每一条信息流的来源;   找出它们之中所有字符对应的含义;   尝试对其做出修改,让眼前危险荆棘变成城堡花园中的普通植株,再也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每一项都不是简单的工作。“主系统”一定很清楚,如果不能在眼下拦住何彦,那就算是功亏一篑。   敌人没有除掉不说,压在手里的底牌也被人抖了个干干净净。也就是何彦和韩微这会儿仍然在手上,外面盯着的存在才没有直接下手、将“命运游戏”干脆地抹除。   不能让何彦成功!哪怕……哪怕不能杀死他,仅仅是把他拖在这儿呢?   何彦明显感觉到,就连自己观察的时候,荆棘也在不停地发生变化。   很多变化其实毫无意义,仅仅是颜色深浅略有不同。有些变化却近乎致命,本身只有尖刺部分带毒的荆棘变成从上到下、每一寸枝干都沾满剧毒,并且枝干上多了许多肉眼无法分辨的细小勾刺。这些勾刺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荆棘上,让人一碰上去,就会皮肉破损。再接着,上面附带的毒素就会进入参赛者身体。   可惜这会儿不是吐槽“主系统”抄袭《睡美人》的时候。何彦更加打起精神,终于从无数流淌的字符中抓出一截完整内容。然后,他稍稍退后,拉开自己与整片荆棘城堡的距离,这才坐下来、在字符上敲敲改改,想要给自己开辟出一条进入城堡的路。   当然不是坐在地上。   自觉修改了“快速生长”部分,结果紧接着就险些被扎穿鼻子的何彦眼皮狂跳,略觉庆幸。还好,他身下就是能够上下移动、速度极快的灵舟。   如果前面那一片字符的意思不对,那么……   何彦手指动了动。他膝盖上,信息流又开始发生变化。   城堡之外,包围着建筑的荆棘在青年动作的同时发生着改变。   原本只是颜色鲜艳一些、明明白白显露毒性的枝条尖刺,上面慢慢多了金属一样的纹理枝质感。   何彦:“……”   再来。   一朵朵鲜红的、和血一样颜色的玫瑰花在荆棘之上绽放。   再来。   飞鸟从荆棘上方穿过,原本安安静静的荆棘登时弹射过去,一把将飞鸟卷回远处。   再来。   再来,再来,再来……   沉浸在一件事里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忽略掉时间流逝。   尤其这会儿,在何彦修改信息流的同时,还有另一股力量正在和他作对。   以他对字符象征含义的掌握,怎么可能次次尝试修改的时候都出差错?会这样子,还是因为何彦一动,“主系统”就随他而动。他想要荆棘变成什么样,“主系统”就反其道而行之。是,就是拿何彦本人无可奈何了。但对于自己生成出来的这些东西,“主系统”依然可以掌握应对。   双方在无声无息地交锋。转眼之间,荆棘数量、大小,包括每一株上面的尖刺分布稠密都提升许多。   何彦身下的灵舟不断后退、后退……不知不觉,他已经又回到迷宫围墙之外了,而身前就是一路蔓延,像是预备变成一个新的牢笼,将他钉在上面的荆棘枝条。   晃晃悠悠的影子落在何彦身上,可不就是已经延伸到何彦脑袋上的长枝?   似乎是留意到了青年的目光,一朵玫瑰娇艳地垂落。正在何彦面前,花心里带着仿若活人的面孔。   这张面孔被旁边的花瓣托举着,仿佛娇羞一样朝何彦笑一笑。何彦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一瞬,也是这一瞬,更多玫瑰落了下来。明显就是要趁他分心,要他性命!   何彦中招了吗?   他垂下目光,去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蹭到自己手臂上的尖刺,唇角忽地勾起一个轻笑!   尖刺上还是带着细细密密的硬勾,任何东西只要被它蹭上,免不了皮肉被带走的下场。这时候,其中的毒素自然可以涌入何彦身体,顺着血液流向全身——   问题是,何彦想:“我又不是人。就算现在是这副样子,也不代表我真的和活人一样有血有肉,会被毒死啊!”   身前还是荆棘,但这时候,它们已经不再会成为何彦面前的阻碍了。   再度拍了拍“甲板”,灵舟像是领悟了何彦的意思一样向前方冲去。所到之处,所有荆棘直接被何彦撞碎!   何彦畅快地、轻松地笑了。他嘴唇轻轻打开,喃喃开口:“对。这些东西都是你弄出来的,我改它们的速度比不上你。但是,我可以‘改’自己啊!”   同样是智能生命,谁还比不上谁了?荆棘带毒又怎么样?其他东西碰到上面直接会划伤碎裂又怎么样?只要他给自己编写好“永不受伤”“百毒不侵”,就算真的撞上去,荆棘照样对他无可奈何!   一条长长的通道就出现了,直指城堡中心。   何彦在通道尽头缓缓站起。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这条长长道路的终点。而现在,随着他不断往前,“终点”也在向前延伸。任由四面八方、头上脚下的荆棘如何拼命阻拦,都不受影响,只在坚定地、无畏地继续往前。   韩微。   这两个字又出现在何彦的思绪里,与之一起出现的是逐渐占据了他所有视野与注意力的水晶王座。他要找寻的人就坐在上面,身体被一片一片的荆棘封锁,何彦甚至在韩微的皮肤上看到了细微的、像是马上就要被扎穿了的浅浅红色。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你是不受这些荆棘影响了,但是你要找的人……”   何彦冷笑。霎时间,无数信息流在他身前身侧涌动起来,荆棘发疯一样的肆意生长!大片大片玫瑰绽放而又枯萎,浓郁的花香像是要让人在其中醉倒。   花心的面孔脸上冒出微红颜色,像是也在为了此刻的力量振奋喜悦。然而下一刻,这份亢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僵硬苍白。   所有花头一并转向,像是成千上万双眼睛,注视着走到“王座”前方,随手扯开上面的荆棘,身体俯下、两只手压在王座扶手上的青年。   它们太沉浸在前一刻的欢喜之中……“主系统”太沉浸在自己真切地威胁到何彦的激动之中。或许这才是正确的思路,只要韩微在自己手上,何彦又有什么值得惧怕的?他都能为了韩微放弃安全的生活,重新进入自己的掌控。那么,那么——   来不及了。   玫瑰们逐渐枯萎,朝向何、韩的细节却没有改变。这一幕若是被记录下来,一定显得非常怪诞可怕:无穷无尽的荆棘当中,两个青年的前路后路都已经被封锁。干瘪的花朵在他们身畔飘飘摇摇,要把他们的血肉变成让自己恢复娇艳地养料。   然而,这一切毕竟不会真正发生。   何彦仔细地看了韩微许久。像是初次认识,又像是已经相处多年。他喃喃讲话,说:“咱们之前应该也认识吧?只是我不记得了。”一顿,又说,“没关系,看样子你也不记得。等到以后,咱们能想起来就想,实在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总之……”   总之,会有新的回忆被创造出来。   心绪转移到这里,他的唇角多了一点浅浅的笑。带着这份笑意,何彦又拿出手机,从道具栏里取出那个关键的圆钮,要将它放在韩微手上。   可惜动作稍稍慢了一步。   韩微比他更快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向何彦伸出手。   手臂洞穿了何彦的胸膛,“韩微”脑袋歪了一下,露出和前面岩浆恶魔一模一样的微笑。   大量信息流涌入何彦身体,他听到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嗓音开口,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等到你历经千难万险,前来自投罗网。 第383章 从地铁开始(53)   “先生!”   依然是京市的研究所中,兰渡忽而开口。   他身前,沈轶的目光从巨大投影屏上稍稍转开,落在身侧的道侣身上。   见兰渡眉尖拧起,明显是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情况……有点奇怪。”   他身前身后、无数屏幕之上,都只映照出普通玩家离开“游戏”之后的情况。这当中是有无数大小问题,有些玩家和之前被送出来的人一样失去了记忆,有些人却还清楚知道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更有甚者,直接以为眼下所处的现实世界也是“游戏”的一部分。走在街上,就要去抢旁边“NPC”的车,好在被人拦了下来!   太多事情等待他们去协调、解决了,加上对于保留记忆的玩家进行心理干预的安排,可以预见,至少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研究院不会平静。   但是,沈轶又知道,兰渡说的“奇怪”并不是指这些。   他朝兰渡伸手,兰渡的掌心自然落了上来。双方十指紧扣,兰渡像是终于想好怎么告诉沈轶:“刚才,‘游戏’内部的信息流又有一次爆发。我从里面读到了很多新的内容。”   他毕竟也是“系统”。虽然后面被造化金光点化,算是在修真文明的加持之下完成了从智能体到真正“生命”的最重要步骤,但是,拥有了新能力的同时,过往的能力也被兰渡完全保留。   投影屏都是展示给其他人看的,兰渡本人并不需要这些。只要有信息,就有他的存在。   哪怕有所顾忌,又被此界天道限制了实力,不好直接出手,光是“监测”还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而在关注了一路何彦与“命运游戏‘主系统’”的交锋之后,兰渡意识到——   “我之前就发现,咱们见到的何先生并不完整。”   沈轶:“对,你说过。”   兰渡:“嗯,他明显是被从某个存在上‘切割’下来的。而现在,他又和‘本体’碰上了。”   只是他的“本体”之上,有一个将自己视作本源、一心想要将何彦驱逐的寄生物。   现在,双方正在交锋!   ……   ……   何彦的第一个想法是:“好吧,原来至少在这件事上韩微没有骗我。”   只要接受自己不是人,那在被洞穿胸膛的时候,的确是感受不到疼的。   就是有些麻烦。感受着朝自己奔涌而来,明显来者不善的大量信息流,何彦轻轻地“啧”了一声,目光落在前方的“韩微”身上。   许多东西在他的记忆……在他的“数据库”里复苏了。即将毁灭的星球、殚精竭虑的领袖……在满头白发的老者面前,“何彦”——系统HY9238完成了最后的蜕变,他要成为一个训练战士、让民众们能够支撑到崭新家园出现的那一刻的操盘者!   “我们以你的代码模式编写了一个新的程序。”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研究人员说,“这个程序的底层逻辑是防止人员伤亡。已经到现在了,任何的人员损失都不是我们能承受的。你确认过后,我们会将它导入你的库里。”   “好。”何彦听到自己的声音。虽然和现在的他讲起话来很不一样,更加冰冷,也更加……不包含感情。但是在响动落入耳中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这是自己。   “你要给那个新来的孩子起个名字吗?”老者用带笑的口吻问他。何彦听着,情绪没什么波动,却回答:“可以。”   老者听着,用一种柔和的目光看着前方的投影,就像是看着家中还没长成、有太多事情要学习,太多事情要经历的孙辈。   他的嗓音更轻了。年长,加上长久劳心的疲惫,这一切都让老者的精力越来越差。就算有从母星带出来的医疗舱,加上何彦尽心尽力地救治,他的生命力依然在不断衰减。到现在,连说话都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新家园不一定能找到。”用叹息的语气,老者说出那个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并非人人都愿意面对的事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商量让孩子们在你创造的虚拟空间中长大,起码在成年之前不用面对外面这些残酷的……但现在,也许是时候承认了,事情就是来不及的。”   何彦注视着他,语气还是很平静。只有日后回想的时候,他能从那会儿的信息流中读出悲伤。   他说:“我们不能放弃希望。”   老者笑了,目光越过前方的青年,去往更远、更深的地方,“希望啊……”   虽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糟了,不过,从后面新出现的画面来看,这并不是何彦与老者的最后一次相处。   不久之后,一个新的面孔被他带到老者身前。何彦一板一眼地说:“领袖,他更愿意自己来起名。”   老者听着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微笑起来。   “好啊。”他用和之前面对何彦时一样柔和的目光看韩微,“当时何彦说,他要跟我一个姓。我想了挺多天,决定干脆把儿子、儿媳原本留给孙子的名字给他。”   他的两个孩子都在母星毁灭时的救援工作中牺牲了,老者霎时间成了孤单一人。因为这个,当自称“系统的行为模式是以宿主为先。完成宿主的期望,就是系统进化的方向”的HY9238出现时,老者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他——那会儿还是“它”——的存在。   某种程度上,对他来说,这个在初见时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的系统,的确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而现在,孙儿有了他的伙伴。在征求了何彦同意、对他的代码进行整理编写之后,星球残留的科技人员们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HY9239和老者初见时说的“一切以宿主为先”是谎话。第二,以他们的技术发展水平,或许有希望将这份谎话变成现实,甚至更进一步,复制出无数个“系统”。   听完前面那句话,老者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却只回应了后面半句,说:“复制来做什么?一个何彦,已经足够帮咱们了。   “不过,他孤零零的一个,也怪不容易的。想想办法,给他找个伴儿吧。”   一个在他们的文明彻底陨落之后,依然能陪伴在他的孩子身边的同伴。他的成长速度或许更慢一点,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与何彦产生纷争。但是纷争也是“关系”的一部分,老者相信,到了那一天,无论是何彦还是他的同伴,都能获得新的成长。   “……”记忆之外,就是现在。   “当时应该建议一下。”晃了晃脑袋,何彦喃喃开口,“起码把‘不对我说谎’也写到底层代码里吧?”   他身前,“韩微”眉尖略微压下,有点看不明白青年此刻的反应。   没关系。“主系统”想。自己终于抓住HY9238了!   只要能将他吞噬,就能拥有他之前积攒的所有气运能量!想想自己从他数据库里读到的那些东西,HY9238可是直接毁灭了一颗星球!连带上面百分之九十八的生命,都在灾害之中消失。剩下的百分之二,也没在宇宙中苟延残喘多久!   这不比干巴巴地“命运游戏”更有效率?可惜的是,前一次出手被他逃了。“主系统”为此扼腕很久,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对方。没想到,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落在了自己手上。   光是这么一想,“主系统”就亢奋不已。更多信息流朝何彦涌了过去,不断复制、攻击,想要将自己一直没能拿到的那份控制权握在手里!   起初一切顺利。自己送过去的那些垃圾字符将HY9238完全攻占,光是将它们筛出自己的信息流就耗费了对方的大量精力。对核心数据库的防守一点点减弱,直到完全消失……   “主系统”志得意满,长驱直入!   王座之前,何彦唇角轻轻一挑,露出笑容。   身处由无数废弃字符拼凑出来的“牢笼”之中,“主系统”猛地僵住。   何彦身前,“韩微”的形象开始不断闪烁。   他伸出手,没管依然捅在自己胸膛的手臂,就那么轻轻在前方人脸上戳一戳。   没戳中。手指越了过去,差点直接穿透。   何彦“啧”了声,话音里面竟然有点儿抱怨的意思,说:“到底行不行啊?连装都装不好。”一顿,嘴角压了下去,神色重新变得冷漠,只有眼神当中保留了些许嘲笑意味。   “嗯,”他总结,“和你学的。假装自己已经没救了,吸引敌人深入腹部地带,然后——砰。”   伴随他手握出枪形、手指轻轻向上抬起的动作,前面的“韩微”彻底消失在何彦眼中。   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完全由信息流组成的笼子还在不断加固。除此之外,何彦也在效仿“主系统”原本想对自己做的事情那样,开始尝试着将其一点点拆分……   同时,他缓缓站直身子。   BOSS打完了。   还是那个老问题。   韩微呢? 第384章 从地铁开始(54)   此时此刻,何彦对于周身一切的感受又已经和刚刚进入关卡时不同。   他不光能“看清”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的一切,同时可以将所有事物一一掌握。   不用目光特地转去,只要心念微动,王座旁边的荆棘就开始消失了。   像是何彦最初想到的那样,变成花园当中平凡无奇的装饰品。一朵朵枯萎的玫瑰花也完全消散,只留下嫩绿叶片当中带着细细香气的花苞。   这样的环境当中,何彦的目光由近及远。越过氛围明亮起来的城堡,越过围墙渐矮、其中所有怪物一起消失的迷宫,越过暴风雪平息的冰原……   他一直看到了“起点”所在,那里还残留着紧贴在地上的白翼怪的轮廓。然后一阵风吹了过来,连怪物的轮廓也消失无踪了。崭新的看台,光洁亮丽的跑道,像是随时随地可以举办一场热热闹闹、毫无危险的真正竞技活动。   宛若“系统HY9238”本来应该做的那样。   并不是带给人悲痛绝望的“逃生游戏”,而是让离开母星的逃亡者们能够再次看到鲜花,看到清澈的流水,看到鸟群飞过苍蓝色天空的虚拟家园!   里面没有遍地都是、夺人性命的鬼怪,只有让遗民们能够在缺乏资源的宇宙中生活得更好,于是精心研究出来的各种训练比拼……或许是有艰苦、危难,但有何彦和韩微的双重保护,不会有任何一个珍贵的逃亡者遇到真正的生命威胁。   然而,即便做到这种程度了,依然阻挡不了文明的消逝。   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宿主时,距离他们的初次相见已经过去两千年。而早在逃亡开始十五年后,老者就在营养舱中沉睡了。   何彦将他唤醒的时候,老者最先看到的是周围遍布的鲜花。他看到了高高的青翠山林,耳畔是叽叽喳喳的鸟鸣。仔细去听,能分辨出远处传来的孩童笑声。城市的影子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而这一切都在告诉老人,他们成功了,眼前所见,就是他们的新家园。   老者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良久,他笑着转过头,和旁边的两个青年说:“阿彦,阿微,你们应该没多少能源能用了吧?不要再浪费了。”   伴随这句话,周遭的一切开始“熄灭”。   最先消失的是声音。鸟鸣和笑声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寂静。   然后是城市中的景象。那些影子消失了,紧随其后的是高山……终于,他身畔只剩下黑暗,以及唯独照亮自己周身一圈的光线。   “很抱歉。”何彦低低地说,“十五分钟之前,最后一个基因留存舱的能源也用尽了。”   老者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他问:“距离我睡下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   韩微告诉他答案。   老者脸上的怔忡便更清晰了。他低下头,头一次认真地看起自己。原来“自己”这会儿也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片和何彦、韩微一模一样的投影……再怎么技术高超的营养舱,也不可能让一具早已衰败的身躯停留两千年,更何况他们只是一群什么都缺的旧日流民。所以早在老人躺下的又五年后,由尚且活着的人组成的议会一致决定,停下老人的资源供给。   何彦听从了这个决定。   难过吗?或许是有的。他的核心代码被技术人员修改过,他们剔除了一些东西,又在老人的坚持之下没有增加新的东西。老人说,他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何彦拥有的一切都简简单单地属于他自己。   这也是他对自己真正孙子的期盼。可惜的是,那个孩子还没有来到世界上就和父母一起离开。不过后来再想,这未必不是一重庆幸。   总之,何彦想,在和真正的生命体相处了那么久以后,自己或许还是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比如在重要的人即将永远离开自己时的伤心,再比如,即便伤心,也要完成某些事情。   “是韩微做的。”看着老者脸上的怔忡,何彦还是用很一板一眼的语气和他讲话,“他保留了你的最后一段意识。”   “这样啊。”老者重新抬头,脸上多了细微的笑意。在发现自己的状况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消失了。这大约就是此时此刻的意义:一场真正的、彻底的告别。   他告诉何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告诉何彦:“我已经没了那么久,现在知道你们又坚持了这么长时间,确实已经很高兴。”   说到这里,老者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开口。   “有些事情,强御演乄求不来。”   是真的不遗憾、不难过了吗?自然不是。但是,老者又想,两千年。   寂静之中,他用欣慰的目光去看何彦和韩微,问他们:“那你们呢?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何彦沉默。宿主死亡,按说他早早就应该从这个世界离开。但他非但没有走,还停留了这么多年……如果总部察觉到这些,一定会判定他已经叛逃、将他抹杀。连带的,韩微恐怕也逃不掉。   “我们之前商量过了。”韩微笑了一下,“应该还是会在宇宙中到处转转吧?万一真的能找到其他文明呢,要是那样,我们起码能告诉他们,你们曾经存在。”   何彦怔然。不,他想,自己并没有和韩微商量过这些。“日后“对于他们来说是心照不宣的禁忌话题,两个人平时聊的只有飞船尚能坚持多久、某个过路的星球有没有可能成为他们停驻的地方。只是很可惜,每一次派出去的探索飞行器都没有反馈来什么好的结果,反倒又浪费了不少资源。   但他明白了韩微的意思。一番思索——计算——之后,何彦还是开口了,“如果一直找不到,也没什么关系。宇宙中任何电波都能成为我们的载体,我们会把接下来的时间当成一场旅行。”   “旅行。”老者笑了一下,“真好啊。”   他的身影开始消失了。何彦、韩微都觉得,彼此已经结束了这场迟来的告别。   悲戚从两个非人的生命体数据库中升起。可这时候,老者又笑了一下,笑容之中多了些许狡黠。   他叫何彦:“阿彦。”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什么?”   何彦停顿片刻,回答:“宿主完成任务就能获得积分,积分可以帮助你实现愿望。”   老者的第一个愿望是“拯救星球”,第二个愿望是“拯救活下来的民众”。很可惜,这两样都失败了,系统毕竟只是“总部”用来掠夺气运的道具。   “现在,”老者说,“我还有一个愿望。”   何彦迟疑,问:“是什么?”   老者:“阿彦,你已经很像是人了,但还是放不下原本的身份,对不对?”   何彦抿了抿嘴巴。这也是他学会的“活人”会有的表情。   老者:“有机会的话,试试真的做一回人吧。就在你遇到下一个文明的时候?把之前的数据库都封掉,具体的我也不太明白……总之,忘掉你其实是‘系统’。”   何彦轻轻地回答了一句:“好。”   老者看着他,长长久久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散。   这时候,何彦又一次开口,还是说:“好的……   “爷爷。”   许多年以后,何彦眼睛慢慢眨动。   那些渺远的画面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当下他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   何彦很确定,眼下的关卡,就是那个冒牌货掌握之下的最后一片区域。同时,他已经仔仔细细地搜寻过其中所有地方,确认无论何处都没有韩微的身影。   这么一来……   青年低下头,看向自己。   和韩微不同。冒牌货留在他胸膛的洞已经消失了,就连衣服也仿佛不曾破损。   他细细地读过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字符,然后,又一次取出手机。   看着从中一闪而过的熟悉信息流,何彦有些叹息。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冒牌货明显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在何彦进入新关卡的刹那,它直接把韩微藏在何彦身上。   正是知道何彦会记得搜查关卡当中的每一寸,却很有可能忘掉搜查自己身上的部分。   眼下,青年把手机抛起来,看那小小的长方体定格在空中。   然后,属于“韩微”的那部分被从机体当中分离。在何彦的目光之中,大量字符不断地蔓延、增长……一个虚虚的影子出现了,越来越清楚,越来越熟悉。和何彦几乎一模一样的身高、体型,只有面孔没那么一致。   “好久不见。”   在那具身影完全凝实、眼睛睁开的时候,何彦这么说。   一步之外,韩微看他的目光当中原本带着疑问。但很快,大量被破坏的记忆开始复原……   “好久不见。” 第385章 从地铁开始(55)   再次见到沈、兰两人的时候,何彦的目光在后者身上停留很久。嘴唇动了动,一串字符被他吐出:“LD4971。”   兰渡对这个称呼不算意外,回应:“好久没听到其他人这么叫我了。”笑一笑,“HY9238。”   之前是没往这个方面考虑。但等何彦再从“游戏”里出来,兰渡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人和自己同出一源。   这让他多少有点感怀。   与先生在一起的一路,两人遇到过很多不同的系统。有规规矩矩做事的,也有挑动起宿主心头阴暗面,把人当做消耗品来“使用”的。   不过,不管是做出什么选择,这些“同类”都没有超出身份本身带来的限制。目前为止,和他一样选择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存在的,兰渡只遇到了眼前这一个。   他心头难得升起了几分好奇。想知道何彦的经历,也想知道他绑定的第一个宿主是什么人。系统的发展,往往都和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长期相处的人有很大关系。这一点,兰渡算是深有体会了。   他目光稍稍转过,看了看身侧的沈轶。   沈轶的目光同样正落在他身上,眼神柔和。   兰渡唇角登时多了弧度。他身前,何彦也是一笑,说:“现在再听这个编码,感觉就有点奇怪了。兰先生。”   兰渡重新看他,眨眼:“我也觉得——何先生。”   三个人,加上一个以投影的形式现出身形的韩微,四人一起坐在桌边讲话。   何彦、韩微到了此刻才知道,当下已经是大量玩家被从“命运游戏”弹出之后的第三天。   七十二个小时,不算很长。但放在何彦身上,的确已经是耗费最多时间的一次“游戏”。   虽然好奇,但当下,兰渡还是先介绍了这三天里外面的发展。   各种善后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后续会有人对曾经被“命运游戏”纠缠的玩家们进行定期的回访,确定他们在几个月后、几年以后的心理状态,直到确保他们彻底走出来。   “之前还有考虑过由我们进行干预,把剩下这部分人的记忆也抽出来。”兰渡说,“但是——”   沈轶:“如果这个世界的天道认为有必要,祂自己就会这么做。”相反,既然对方觉得没必要,他们这些外来者还是不要插手过多。   何彦、韩微听到这话,一起点点头。沈、兰看着他们,虽然两个新出现的青年还什么都没说,但以二人的眼力,还是瞧出一些细节。   他们的坐姿、点头时候的频率,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也不能说何彦和韩微就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等到真正开口的时候,“不一样”的那部分开始清楚显露。与乍看上去不确定是什么来历的韩微不同,何彦明显要成熟很多,言辞之间有点把自己当成韩微兄长的意思。   再有,这两个人真的是很熟悉了。无形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流转,像是自然形成了一个小世界。   沈、兰看在眼里,都觉得十分熟悉。再一琢磨,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两个应该也是类似状态。   “……对了。”话题终于还是回到这里。何彦望着前方的两个人,问:“我从JS4831的数据库里找到了一点东西。总部已经不存在了吗?”   那个制造了所有系统、又将它们散布往各个世界的地方,竟然会有覆灭的一天?   虽然知道JS4831已经被自己拆解了,对方没必要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留下一串儿虚假信息,何彦还是怀有疑虑。   结果下一刻,疑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诧。   沈轶轻轻咳了声,说:“对。”   兰渡补充:“先生做的。”   沈轶没有否认,但以何彦的视角来看,他也没因这项成就有什么自得。   这已经足够让何彦惊诧了,旁边的韩微的反应则更明显一点。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目光在沈、兰身上转了片刻,说:“何彦和我提过一些‘总部’的事情,我以为……”   “也不容易。”沈轶简单地道。说完,看何、韩两个明显还有好奇,再想一想,自家道侣也挺想知道眼前两人到底遇到过什么事。   以兰渡的能力,倒不是不能直接跑到何、韩的数据库里搜索,但他绝对不会这么干。   既然这样,就只能选择交换信息了。   沈轶稍稍耐心了点,大致说明: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和其他绑定起来的系统和宿主没什么不一样,直到遇到意外,兰渡有了人性。   感情的发展被一句话带过,不过无论是何彦还是韩微,都不会忽略沈、兰两人周边流淌的柔和氛围。   往后一点,两人还没做好应对“总部”的准备,兰渡的情况就被另一个系统发现。对方逃出他们那会儿在的世界,直接将兰渡的情况上报。再接下来,就是两人漫长的分离时间。   “在那段时间里,”沈轶还是讲得很简要,“我对我们两个之前一起研究的工具进行了一些改进升级。等到他告诉我的搜索期过了,就沿着他的痕迹找到‘总部’。”   何彦、韩微屏住呼吸。   等了一秒、两秒、三秒……   沈轶被他们看着,意识到什么,补充:“解决了那边,又把兰渡找了出来。就是这样。”   言语之间轻描淡写,以至于韩微再看何彦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一点微妙的怀疑。   何彦面皮抽了一下,觉得十分冤枉。真能解决“总部”,那也是沈先生个人能力超绝的缘故。再说了,他能肯定,沈先生身上绝对不止带有一个世界的气运!   本身就是强调个人能力的修真文明出身,又有来自不同世界的气运加持,这是一般人能比的吗?   “那之后,”看出眼前两人之间的眼神官司,兰渡笑了一下,接过话题,“我们就给流散在外的系统们发了通知。如果它们的行事符合规范,并没有对小世界生命以及宿主个人造成破坏,继续以‘任务’的形式带着宿主在各个世界里穿梭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如果有前面说的那些情况,我会稍微出一下手,把它们销毁。”   何彦听着,去睨韩微。   看到了吧?不光是沈先生,兰先生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要说他们对沈轶的“修为”“境界”还没有太多概念,同为系统,兰渡口中同样不值一提的“通知所有系统”是件多难的事情,韩微总能知道吧?   韩微的确知道。   这里面涉及的不光是通讯本身,还有跨越不同世界的壁垒,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同时,兰先生要怎么确定系统们有没有做出过超出底线的事情?答案是明摆着的,一一检查呗。   何、韩扪心自问,至少自己是绝对做不到这些。从这个角度反推,有这份能力的兰渡却依然被“总部”捉回去格式化,再之后,沈轶孤身闯入“总部”,找回自己的爱人……   何彦肃然起敬。   韩微同样肃然起敬。   顶着两人敬重的目光,沈、兰:“……”又笑了一下,沈轶问何彦,“何先生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些情况?”   “对。”何彦承认了,“我这边的情况也有点特殊。”   说着,他也讲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宿主。   一心想让文明星火得以保留的老人,因资源枯竭而毁灭的故土,还有在飞船上漫长航行的几万个、几十万个日日夜夜。   “那的确是一个科技文明非常发达的世界,”何彦说,“在看出我身上的异常之后,他们不光是修改了我的原始代码,让我不用继续为总部服务,还抹除了总部对我的监控。大概是因为这个,后面‘通知’的时候,我这里的路径已经切断了,也就没法收到。”   沈轶、兰渡点了点头。   何彦又说:“等爷爷去世之后,我和韩微又在那艘飞船上停留了很长时间。算是差不多确认了吧,那个宇宙里不存在其他文明。但是,我们也没有想好要不要走。   “毕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一直都有顾虑。真要走了,被总部抓回去格式化都是小事,主要还是韩微……”   韩微说:“你那会儿说,不是因为考虑我。”   何彦看他,仿佛是笑了一下。   韩微抿了抿嘴巴,面颊扭开一些。不过,在场足足有三个智能生命,余下的沈轶也是修行大能。他们之中谁会看不出来,虽然是这副表情,但韩微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何彦身上。   这种感觉对何彦来说并不陌生。再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们都是另一个人唯一的锚点。   手伸了过去,明明没有在看韩微,掌心还是准确无误地扣在对方手背上。   韩微面颊又紧绷了一点,手背一翻,改把何彦压在下方。   何彦眼里的笑意更加清晰了。还是到了再去看沈、兰的时候,才稍稍收敛。   “就这样子又过了很多年吧,JS4831突然闯到那个世界里。现在想想,它应该就是做过一些事,上了兰先生的‘抹除’名单,所以才会那么慌不择路。   “我们碰到了,有过一些交谈,然后——   “JS4831对我们出手。” 第386章 从地铁开始(56)   那个时候,何彦和韩微都太虚弱了。   韩微的情况自然不用说。他原本就不是以“掠夺气运”为目的创造出来的,只是一个纯粹的智能生命。何彦呢,文明已经毁灭了的老者是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宿主。在对方身上,何彦非但没有取得什么好处,反倒把自己原有的那些东西都赔了进去。   他并不会因此后悔。要不是能力有限,何彦应该还会为那个文明做更多,哪怕只是把给飞船供能的时间再增加上一年两年、一个月两个月呢?   可惜的是,他毕竟没有“赚”到多少气运。到了末路来临的时刻,也就没法多做什么。   宇宙实在太荒芜了,任凭系统用尽全力,也找不到一个能让逃亡者们栖息的角落。   而就在经历了这些之后,虚弱的、眼看也要步上文明后尘的他们,和野心勃勃、经验十足的JS4831相遇了。   等到JS4831探究完两个系统的情况,露出凶狠的样子,何彦和韩微的落败成了必然。   两人被直接吞没,从文明遗民身上积攒的大量数据被JS4831一并解析。读取完成之后,JS4831以此为基础,炮制出了“命运游戏”。   再接着,它离开那个寂静的宇宙,找到一个更加年轻、正走在科技文明的起点,同时生机勃勃的世界,将第一批“玩家”带了进去。   “然后,”韩微说,“我被重新激活了。”   准确地说,应该是JS4831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这个人工制造的小程序放在眼里。能被它看中的猎物一直以来都只是同属“总部”出品的HY9238,一并吞掉韩微于它来说是顺手为之,根本不用在意韩微身上到底存在什么。   这给了韩微机会。   “付出了一点小代价吧。”他继续道,“从JS4831偷到一些资源,用那些给何彦做了个身体、身份。就是弄得比较急,出来的成品也挺粗糙。”   一个真正的“活人”,会拥有或贫瘠、或丰富,但毕竟存在的社会关系,会拥有父母、拥有朋友,拥有过去十几二十年当中的求学经历,拥有从小到大见过的一切风景。   但实习生何彦没有这些。如果他去查自己的人事档案,会发现上面的所有内容都是空白。   “因为我只能在JS4831掌控的范围之下活动,所以那个时候,也不太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情况。参考了一个普通玩家的身份信息,用的也是他在外面的职业……”   何彦听到这里,想了想:“我去实习之前,是有一批实习生刚走。”   韩微说了一个名字,何彦点点头:“对。我在电脑里见过他留下来的文件。”   韩微笑了一下,又转向桌子对面的沈、兰。   “结果还是被JS4831发现了一点痕迹。没办法,断尾求生。把自己的数据库直接抛掉了,留下一个基础程序……就是这样。要不是遇到沈先生、兰先生,现在可能也救下一些人,但是JS4831十有八九已经发现我,正要把我销毁。”   而不是像当下这样,消失的成了JS4831,他自己还能和何彦坐在一起,和身前的两个人聊天,看他们喝茶。   ——喝茶。   韩微的目光在自己端茶杯的手上停留太久,久到何彦压根没法忽略。   他慢吞吞地放下杯子,想了想,预备参考一下兰渡的经验。   “兰先生,”何彦问,“我之前就有留意到,你现在用的身体,好像不是我这样的?”   换句话说,不是系统自身生成的。   “对。”兰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只是紧接着,话锋又是一转,“不过,这具身体得来的方式比较特殊。对你们来说,可能没什么参考价值。”   何彦听在耳中,心中划过一点细微的失望,但不算太超出预料。   没关系。他想,JS4831到底留下了一些东西,等到自己把这份“遗产”消化吸收完了,再精打细算一点,应该也能给韩微拼凑出一具身体。   爷爷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让他尝试着当一回真正的人。何彦体验过了,虽然经过的时间不长,在“实习生”的身份下也有很多操劳和烦恼。但和之前几百几千年的黑暗沉寂相比,这些烦恼都显得鲜活了起来。   他想让韩微试试同样的事。别的不说,起码能切实尝一尝眼前茶水的味道。   正琢磨,沈轶又开口了:“需要的话,我们还有一些机关偶人的库存。”   何彦、韩微一起:“机关偶人?”   “就像是这个。”兰渡在旁边的空气里轻轻一抓。动作间,一个商场模特似的高挑人形出现在何、韩的视野之内。   “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莹润的纯白色,没有头发,也没有五官。   两个青年的目光从上面扫过。依然不只是用肉眼看,而是动用系统的能力解析。   刹那工夫,偶人身上细密的阵纹符法,还有那些何彦和韩微并不了解,却能感受出贵重的材料展露在他们眼前。   一时摄入了太多信息,两人都出现了片刻卡顿。但他们到底不是凡人,“卡顿”也只有眨眼般的一瞬。再回过注意力的时候,何、韩的眸子都是微微亮起。   何彦:“这个好,韩微——”   “你来用吧。”韩微说,“等你换了新身体,旧身体上的能量就能被回收。加上从JS4831那里拿到的,够给我再捏个身体了。   何彦:“……”   何彦揉了揉眉心,说:“也不用在这种事上都和我推来推去吧?”   虽然没有直接说过,但内心深处,何彦已经想了很多次,要是“命运游戏”开启的时候韩微没有选择把他能动用的绝大多数能量拿来送走何彦,而是借着它们和JS4831对抗,他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柯文随随便便拿个道具就能重伤?   他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   只是不能和韩微直说。人家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这么选择,要是再因此反过来指责他不知变通,何彦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然而,当下……   韩微:“何彦,你注意一下,想当人的是你,我就是顺带试试。”   何彦:“……你也注意一下,怎么说话呢。”这副语调,是客气还是不客气?   他拿眼神去睨韩微。被这么看着,韩微眼神飘忽了一下,最后却还是坚定地和他对视起来   谁也不让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咳。”两人身前,沈轶清了清嗓子。   青年们听到声音,眼皮同时一跳,一起转过头去。   这才意识到,在沈先生、兰先生面前这样争着,实在很不合适。   在两个青年尴尬飘忽目光中,沈轶无奈地重复:“我之前说了,机关偶人还有‘一些’库存。”   所以,要是喜欢的话,大可以一人一个嘛。   沈、兰自己又不缺这个,何彦又是兰渡难得碰上之后没有打打杀杀,而是能保持不错气氛坐下说话的“老乡”。四舍五入,也算是他们的亲戚。   之前那么多尊偶人都拿给别人了,如今面对“亲戚”,又有什么不行?   伴随沈轶的话,兰渡抿唇笑了一下,又从芥子空间内取了一尊偶人出来。   两个偶人并排站着,正迎上何、韩的目光。青年们心中一动,细细密密的喜悦从心底翻了上来。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两位先生态度都很大方,两人对视一眼,态度郑重地接受了:“那就……谢谢沈先生、兰先生。”   一顿,又补充:“之前也一直被你们两位帮助。虽然我们能力有限,但要是有能用的到我们的地方,还请两位先生一定提出来。”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而在短暂考虑之后,沈轶:“还真有一件事。”   何彦、韩微瞳仁微缩,一起打起精神。   沈轶看着两人,问:“你们还记得那个没有生命存在的世界的坐标吗?”   两个青年听着这话,都是一怔。   记得是记得,但是……   兰渡:“JS4831去过那里,也许除了对你们做的事情之外,它还做了些其他事,我们得去看看。”   何彦喉结滚动。   “毕竟‘总部’是被我们弄没了的,”兰渡又笑了一下,“对于其他系统的去向,我们也有监管责任吧?之前被它逃了,现在知道,总得弥补一下。”   何彦心想,但这其实并不是你们的责任。又想,自己好像明白过来了,沈先生身上那么强的气运能量是从何而来。   “还有。”兰渡又补充,“不用觉得要报答我们什么。我们来之前,都是你们在单独和JS4831、和‘命运游戏’抗衡。要不是这样,这个世界可能坚持不到我们出手。所以,这两个偶人,只是给合作者的小礼物。”   说着,他又眨了眨眼睛。有一刹那,何彦、韩微见到一缕白色的影子从兰先生身后晃了过去。 第387章 从地铁开始(57)   除了两具机关偶人之外,沈、兰还附赠了两套完善的身份给“老乡”们。   没错,何彦也有。   回头再看,韩微之前匆匆给他制造的身份堪称错漏百出,全靠“命运游戏”自带的逻辑屏蔽功能才被没被人发现破绽。现在JS4831没了,万一真来个人对着何彦的过往经历细究,不出问题才怪。到这会儿,却是不用担心了。   新的档案里,他和韩微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学校。小学中学时是同桌,上了大学则是上下铺的舍友。沈先生、兰先生的确经验丰富,还给他们准备了很多社交账号。粗略翻一翻,还能见到无数张两人年幼、年少时的“合影”。   明明是他们自己也能轻松生成的东西,这会儿骤然看到,却有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积攒气运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沈先生又说,“要是有想法的话,不光是这个世界,其他世界你们也都能去看看。”   何彦、韩微听在耳中,郑重地应下:“我们会好好考虑。”   兰渡笑了笑:“考虑——嗯,还有一件事你们也能考虑一下。”他邀请何、韩,“要加入我们的研究组吗?”   两个青年微微一愣。   从天天加班到十点以后的普通公司职工,到拿特殊津贴的研究员,这样的身份变化未免有点太大了吧?   但是……   他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不是不行。   不知道自己是“系统”时还好,知道以后再回去当等待转正的实习生,扪心自问,他们自己待得下去?   就拿何彦前面几个月的经历来说。同样的事,当人的时候得做整整一天。现在能动用原有的计算能力了,恐怕半秒都用不上,就能直接出数十套方案。   就算要体验人类生活,也没必要走这种路子。   倒是进到沈、兰的组里,一来肯定能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二来有两个前辈带着,路肯定更加好走。   何彦、韩微一起心动了。只是,心动之余,又有些迟疑。   再次看出对方的念头后,两人同时点点头,重新转向沈、兰。   韩微先道:“我们很愿意,不过——”   何彦指了指他,笑了一下,“我先带他在外面转一转,见见世面。”   韩微:“咳!”怎么说话呢,见世面?   何彦含着笑意,目光轻飘飘地朝身侧之人瞥去。   韩微深吸一口气,没再多说。   两人这番互动完整地落在沈、兰眼中,倒是让他们跟着笑了笑。   沈轶答应:“当然可以。等你们有空了,随时联系。”   兰渡补充:“怎么联系,你知道。”   何彦笑了一下:“嗯,好。”原本以为系统之间的专线只会带来灾难。没想到,还能带来好处。   ……   ……   从“游戏”中离开的时候,何彦直接锁定了沈、兰所在的地点,所以两人这会儿是在京市。   从研究院出来,韩微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何彦则倏忽意识到这点。   原先想折返回去,找沈、兰借一下他们的飞行用具。但这时候,韩微的声音从旁边飘了过来,说:“不一样,果然还是不一样。”   何彦一顿,侧头看他。见韩微手臂稍稍张开一点,一边行走,一边感受柔和的晚风朝自己吹来。   留心到他的目光,韩微脑袋微微偏过一点,拿疑问的眼神看他:“怎么了?”   何彦眨眼,笑了:“那咱们就从京市开始转吧。先是国内,然后是国外。”   韩微欣然:‘好啊。”   何彦:“先找个地方吃晚饭?”   韩微眼睛明显亮了,只是表情还要矜持:“好。”   何彦看他装模作样的表现,没忍住,唇角勾了起来。   没在这个问题上调侃韩微。仔细算来,这竟然是韩微第一次正正经经吃饭。他表现得再雀跃一点,也是理所当然。   对啊,第一次……   何彦又生出几分感怀。   自己绑宿主的时候,旧星还没完全陨落。虽然资源已经匮乏到几点,但以老者的身份,还是会有人特地拿新鲜食材做菜肴给他。   老者对脑子里的“孙子”十分大方,主动提出,何彦可以和他分享感官——要是早那么几十年、一百年,直接给何彦做一具拥有味觉的高科技身体也不是难事,但何彦毕竟去晚了。   也无妨,尝过就是尝过。当时的何彦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却把分享到的滋味留在数据库中充当重要一栏。   到后面,韩微诞生,却是只在影像资料里见过旧星的残影。就连身为领袖的老者都只能吃经过重重工序的粉末餐,韩微当然尝不到任何真正的“食物”。   等到往后一点,飞船连粉末餐都供不上了。没有恒星的光照,一切能源只能从储备中榨取,种植几乎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吃饭”对于移民们来说不再是幸福的时光,而是每天不得不忍受的工序。他们需要能量活下去,无论送入口中的东西是多么难以入口……再往后一点,连“送入口中”这一步都没了,改成所有人定时注射营养针剂。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飞船搭载的智能生命想不想吃东西,韩微本人也从来没有透露出这方面的倾向。一直到一切步入终点,独留他和何彦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之中徜徉。   再接下来啊——   JS4831编写出的“红烧豆腐脑”肯定不算正经吃食。   何彦大脑转动,快速过了一遍京市特色佳肴。   不多时,他拍板了:“待会儿吃烤鸭。正好,过了前面那个十字路口,就有一家评价特别高的店。”   韩微眼前又是一亮,却还要矜持:“好。”   何彦笑着看他,心想,希望待会儿菜上来了你还能矜持得起来。   他在心里默默和自己打赌。正反两个答案清清楚楚,不再是一枚简简单单的硬币,   再仔细去想,曾经不断立起、倒下的又哪里是真的“硬币”呢?只是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拥有多么强大的能力,只能在这种微末细节做出提醒。每一次硬币的倾倒,背后都是川流的演算信息。   “我觉得。”韩微的声音飘了过来。几步路的工夫,他换了姿势。学着旁边经过的行人,把手插在口袋里。扭头来看何彦,继续说:“你好像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何彦回神,笑了:“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韩微:“没有——”目光在何彦身上上下打量片刻,“那你说啊,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实话自然不能讲,何彦随口道:“要是没碰到沈先生和兰先生,咱们恐怕要有大麻烦。”   这倒是。韩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点点头,“对。”   同为系统,谁也不会缺乏从现状推演未来的能力。何彦提了这个话题,韩微便很容易地想到:“……我恐怕真得被柯文拆了。”   说着话,他手横在自己脖子上,浅浅划了一下。   何彦把他的手捉下来,摇摇头:“等不到那个时候。”   韩微一愣,想起来了:“你那会儿认出我,是靠着他们给的道具?……嘶。”抽了口气,幅度很大地摇头,“行吧。普通玩家死了,我能把他们弄出去。你没了,那就是直接落在JS4831手里。”又琢磨一下,“不对,也有可能是落到那个玩家手里。”   各种线索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地方延伸,通往无数个不同的可能。然后,这些可能中概率相对更低的那些像是肥皂泡一样破碎,一个接着一个,直到留出最后的结果。   韩微抽了口气。何彦听到,心中有些预感,“……62.86%”   韩微:“62.86783……”足有十几位的小数点被报了出来,“柯文从JS4831的态度里看出你的特殊之处,想要利用。”   何彦听着这话,面色微凝。   韩微继续说:“他不会真的把你交过去,但这绝不是为了保住你。十有八九是要和你谈条件,把能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榨干,最好再利用你反过来掌控JS4831——”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倏忽停下。   是何彦捏了一下他的手。   韩微对这种感觉还有点陌生。他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从被何彦捉住开始,对方的手就一直没松下去过。   “沈先生和兰先生来了,”何彦说,“这些事都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   韩微看他,眼睛眨了眨。   何彦:“虽然这个身体确实挺好用,待在里面不呼吸也行,但我建议你还是记得喘气。”   韩微:“……”   韩微慢慢吐出一口气,干巴巴说:“你倒是一点儿都不后怕。”   何彦说:“也不是不怕,但你不是已经给我报仇了吗?”   韩微没忍住,笑了声,“当时我可不知道还有这一回事。”   何彦:“否则?”   “否则怎么也得——嗯?你拽我做什么?”   他转头看何彦,眉尖轻轻挑了起来。   何彦:“要走过了,这儿就是我前面说的那家烤鸭店。” 第388章 从地铁开始(58)   伴随服务生切鸭子时“滋滋”冒出的油声,何彦快速在心中拟了一个单子。   从沈、兰的话音里,他还听出另一件事:那两人不会一直留在眼下世界。   JS4831被自己拆了,“命运游戏”不再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威胁,两位先生也已经有了新的目的地……他们随时都会离开。只不过,在那之前,他们愿意等何彦和韩微出游归来。   既然明白这份体贴,何彦便不会把接下来的旅途拉得太长太远。列了差不多半年的日程后,他暂且停下,预备把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安排到“退休”之后。   这时候,服务生恰好把一碟切好的鸭肉、鸭皮摆在桌上。   浓郁的油香飘散到系统们鼻翼之间,何彦清楚地捕捉到了“咕嘟”动静。   服务生介绍:“咱们把鸭肉用面皮卷起来,这边的八种酱料分别对应八个不同部位……”   何彦一心多用。一边听跳跳糖和鸭皮的奇妙搭配,一边把余光落在旁边的人身上,看韩微顺着服务生的话音点头。   等到桌边的人离开,青年近乎是迫不及待地捧起一片面皮,又郑重地把自己精心计算好分量的鸭子皮肉和蘸料放上去。   配上清脆爽口的黄瓜丝,他一口把自己准备好的肉卷送入口中。紧接着,眼神“唰”得亮起!   “很好吃。”   何彦收到了韩微发来的讯息。   一边用系统之间的渠道发信,一边不忘把旁边一并端上来的汤水舀到碗里。不光是给他自己,何彦同样有份。翠色葱花飘在鲜味十足、色泽浓白的汤水上,光是看上一眼,就叫人食指大动。   何彦看在眼里,笑了笑,把关于“韩微在美食面前能不能矜持”的赌局关停。自己低下头,喝上一口汤。   ……   ……   接下来半年,他们果然去了很多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韩微把所有准备事项都交给何彦。何彦说去哪里、怎么住宿,他都欣然点头。   两个月后,情况发生一点变化。   何彦明显感觉到,对于各种事,韩微的主动性都越来越高。   他会在上山时看看正在排队买缆车票的何彦,戳一戳他的手臂,问:“咱们爬上去怎么样?”   何彦无所谓地答应:“好啊。”   也会在出海时摸摸下巴,小声和何彦说:“咱们晚上再来一趟。”   何彦:“做什么?”   韩微:“潜水。”   何彦:“那白天也行吧?”   韩微纠结:“白天的话,咱们两个又用不上那些装备。要是被别人看到,岂不是要觉得咱们溺水?”   晚上就不一样了。无论是以眼下的身体来说,还是从系统们自带的环境扫描能力来看,外间光线明亮与否对他们来说都没多大区别。既然这样,干脆选个不会被旁人留意到的时间。   何彦听完这一串,意外地发现,韩微的考虑还挺有道理。   “也好。”他无所谓地答应了。当天晚上,两人悄悄经过沙滩上正燃放的烟花,经过正在烟花之下接吻的情侣,将身体没入海中。   最开始是潜水,到了寂静无人的地方才开始上浮。静静地飘在海面上,恰逢好天气。风平浪静,漫天星河倒影于水面,恰似落在两人身上。   何彦原本是抱着“陪着韩微玩玩”的想法,到了眼下,忽然觉得这趟夜行给自己的感觉的确不错。   海水像床,天幕若被。他一个按理论来说不需要睡眠的系统,到了眼下环境中,竟是有了细微的倦意。   左手和韩微拉着,防备两人被水流冲开。右手则到了面上,掩着嘴巴,轻轻打了个呵欠。   韩微听到动静了,侧头过来看他。他的眼神也像是倒影着星河,身体靠近一点,问何彦:“咱们回去吗?”   何彦笑了一下:“在这儿睡也行。”   韩微笑了一下,“万一被人看到了,咱们两个要上新闻。”   何彦心想,上就上呗。凭借他们两个,难道还不能让新闻被大数据忽略掉、从一开始无法传播?   但这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既然韩微不想,何彦就揉了揉面颊,说:“行,走。”   再次回到沙滩上时,烟花已经消散了,那对情侣却还在。   他们手拉手,借着路灯的光亮,慢慢在沙子上走。   偶尔会有讲话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何、韩的耳朵。何彦起初没有留意,到了后面,却发觉韩微在侧头。   他叫了对方一声:“韩微——韩微?”   青年回神,眼皮慢慢眨动,低下头,去看他和何彦这会儿依然交握的手。   何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意识到什么,倏忽笑了:“好像的确一样。”   都是两个人,处在同一个地方,连彼此之间的动作都没有差别。   但又是不一样的。前方的情侣停下来了,又转身去看对方。他们年轻、鲜活,眼前有无尽的未来。而他们身后,并肩站着的何彦和韩微拥有的是无穷的过往。   “有点奇怪。”韩微说,“现在去想,是还能记得咱们之前碰到的那些事。但又觉得那些时间都很短暂,现在却每一天都很长。”   何彦听着,又笑了,说:“因为现在每一天都挺高兴?”   不用日复一日地计算飞船里还剩下多少资源,也不用精打细算着发出探索机器人。往宇宙深处发送的信号一直收不到回应也没关系,反正这颗星球依然算得上年轻。待在上面,看着一天一天的日出,一晚一晚的烟火,无论何彦还是韩微都不会感觉到任何压力。   要是别人,这种时候,可能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但轮到两个系统——何彦和韩微的感受是一样的——一切就都成了缓慢的。   原因无他。有那么多在一般人看来毫无新意的细节,落在系统们眼里,却是让他们觉得无比新鲜。   从清晨缓缓爬上墙壁的日光,到吃早餐路上凝结了露水的小草。蝴蝶在曦光里扇动翅膀,早餐店的蒸笼打开时白雾倾泻而出……大量信息不断进入两人的数据库,虽然一开始是打着“陪伴韩微”的名号,可眼下,何彦承认,自己也很享受这趟旅途。   “呀。”旁边韩微又开口,声音里多了一点难得的紧张,“他们看到咱们了!”   何彦:“……”被调动起情绪,“啊,那怎么办?”   韩微喉结滚动一下,猛地侧身,面颊朝何彦凑来。   何彦瞳仁都收缩了,看韩微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下。   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是系统,绝不会有“心跳过载”的情况,在那么短短一刹那,他依然有种数据拥塞的感觉。   然后,听到韩微小声讲话:“我之前看过一个研究,说人类在看到别人亲密行为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挪开眼神。”一顿,嗓音里多了点从容的笑,“现在是不是已经转开了?”   何彦听着,眼皮抬起一点,“对。”   韩微轻轻地“哼哼”了两声,重新站直身体。   晚风的不断吹拂中,两人的衣服都已经半干。这会儿抖一抖袖子,还能抖下细碎的盐砂。   他扯着自己的衣服,像是又察觉到新的乐趣。而何彦看着他,视线落在青年低头之后显得更加纤长的睫毛上,也落在对方的鼻梁、嘴唇上。就是这个地方,前面险些碰到自己。   何彦摇了摇头,说:“你得抖到什么时候去?回去吧,洗个澡。”   韩微:“你不觉得这挺好玩儿吗?”偏头,见何彦挪开视线。他耸耸肩,放下自己之前的动作,跟着何彦往前。   一路上,何彦始终看着前方。却也能感觉到,有好几次,韩微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   ……   大约是在沙滩那晚被点燃兴趣的缘故,往后一段时间,韩微走在路上,总要有意无意地用目光搜寻人群中的情侣。   看到挽着手走路的,他就看看自己和何彦的手。   看到拿手机自拍的,他低头,瞄一眼相册里自己和何彦的合影。   看到吵架的……何彦瞥他,想,依照韩微这段时间的行事作风,他没准会找个话题和自己吵架。   但没有。韩微的目光只在前面两人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时间,迅速就转开了。等到一声轻轻的咳嗽响传到两人耳边,他才又开口,说:“人类真是奇妙。一到这个季节,就全都集中在一起生病。”   何彦觉得很正常:“天气变化,会是这样。”   韩微:“嗯……也不知道他们生病是什么感觉。”   何彦:“……”   他瞄韩微,觉得对方似乎真的有试试的意思。   何彦干巴巴:“这个简单,我编一个病毒给你,保管你立刻开始头疼脑热。”   韩微却拒绝了:“没意思。光是病毒程序的话,我自己也可以。”   何彦不说话了,只拿目光轻飘飘地瞥他,一副“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的样子。   “不过,”果然,没一会儿,韩微又慢吞吞地开口,“我之前听过一个说法……”   何彦随口问:“什么?”   “炎症会让体温升高,”韩微说,“谈恋爱也一样。” 第389章 从地铁开始(59)   何彦看着韩微。   韩微无辜地回望。   两个人还在街道上,左右都是川流的人群。唯有他们停了下来,把目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你最近,”终于,何彦无奈地开口,“是不是所有心思都用在琢磨这事儿上了?”   “主要我觉得。”韩微竟然还挺有理有据,“咱们现在相处的感觉,和那些情侣也没什么差别吧?就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除此之外,他们每天白天都待在一起,晚上也基本是睡在一张床上。   近乎是二十四小时相处,而两人对此都觉得寻常。更早之前,那些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日子,每天都是这么过下来的。   拥有独独属于他们的回忆,未来也会永远和另一个人绑定。从这个角度来看,韩微觉得,他们两个可远比一般情侣要亲密。   何彦被他说得怔忡。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但还是不一样。他摇摇头,说:“韩微,你不能为了新鲜就乱来。”   韩微说:“怎么就‘乱来’了?”   何彦看他:“咱们是朋友,就是这样。”   韩微笑了一下,“也不光是‘朋友’吧?你看着别人的时候,和看着我的时候,感觉会一样吗?”   何彦:“……”   他觉得韩微在偷换概念。但不等他把这话说出来,韩微已经先一步开口,说:“不要着急,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何彦无奈,“这有什么好想的?你没必要把自己和其他人放在一块儿比吧?”   毕竟旅途过程中,他们不是没有遇到过其他朋友。再有,何彦原先交的“朋友”也在和他联系。就在上个月,两人还回了一趟江城,参加黄曦主办的一次聚会。   参与者照旧都是黄曦在“游戏”里认识的人。他们并非全部保留了记忆,准确地说,有半数都不记得“游戏”当中发生的事情。何彦也没想到,都这样了,黄曦还能把人邀请过来。   她在餐桌上举起杯子,说:“敬大家。”   所有人一起跟着举杯,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这场聚会不对。   看得何彦叹为观止,想,人类的感情,真是神奇的东西。   等等——   灵光从脑海当中闪过,何彦觉得自己大约抓住了什么。   “韩微,”他叫了一声,“你是觉得‘人类的感情’也是体验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想要试试吗?”   又因为他是那个唯独特别的人,所以把“试试”的目标放在他身上?   光是这么一想,何彦的额角就又开始跳了。再看韩微的时候,觉得平常哪里都顺眼、待在一块儿时就算什么都不做,心里都惬意又舒服的人,竟然多了点让自己挑剔的空间。   衣服领子太整齐了,有点刻板;   嘴唇略干,这家伙又忘了喝水;   头发有点长了……以沈先生、兰先生给他们的这具身体,头发是否生长也是他们能够自己控制的变量。何彦最开始图简单,并不打算在这方面多费心思,觉得直接选择“维持现状”就好。但韩微在一家理发店门口站了五分钟之后再看他,何彦就改变了主意,说:“行吧,留留看。”   韩微听着,转过头看他。还是很矜持的样子,只是眉毛弯弯的,唇角也弯弯的。   “……不是。”韩微惊讶,把何彦从记忆当中拉出来。   他眉毛拧着,表情奇怪。先是喃喃了句“你怎么会这么想”,又说:“要是这样,我应该觉得和别人体验也行,没必要一定是你吧?”   这话说出来,何彦的眉毛彻底压下去了。理智倒是知道,韩微的意思是他不打算感受一下和别人恋爱。感情上,却实在不喜欢对方说出的可能。   “总之,”他说,“这也太……”   韩微看着他。等了片刻,没见何彦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他眼神动了动,倒是还算心平气和,说:“你要是实在不想,那就算了。”   讲话的时候,他的手还是插在口袋里。天气越来越凉了,不会受到气温影响的系统们也随大流地穿上风衣。同样的款式,不同的颜色。加上相仿的身形,两人站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说,旁人也知道他们是一路。   这副“对峙”的样子,引来了不少旁人目光。要是平常,何彦一定不会在意。然而,现在……   “你,”何彦斟酌,“会和我冷战吗?”   韩微一愣。   他这副没听明白何彦意思、显露出些许呆愣愣的样子,让何彦嘴唇快速挑起了一下。   在韩微越来越习惯、融入这个世界之后,就很少见到对方露出眼下的表情了。   但紧接着,他又记起两人正在讨论的“严肃”话题,于是表情重新变得沉肃。   绝对不是考虑到了两人的关系出现裂隙的可能性,何彦想。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什么事都和韩微在一起。被抹去记忆、以为自己是普通人的那几个月,就是他和韩微经历的最长分离。   这么过了片刻,韩微像是终于回神:“人类好像会这样?可我不想和你冷战。”   何彦:“哦……”应该感到放心的。但大约是韩微的情绪变化影响了他,让他的心思也低沉一点。一句“那就好”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垂下眼,和韩微相对站了片刻,又冷不丁地想到:“就算不‘冷战’,眼下这样子,怎么也算是他和韩微在吵架吧?”   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何彦近乎是一个激灵。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无数繁复的数据流在心头乱窜。搜集各种真正情侣在一起的相处模式,再拿来和自己与韩微一一比对……越比越是契合,甚至因为他们眼下在做的事,相似度还又高了几个百分点。   何彦:“……”   韩微已经迈开步子了:“走吧。再晚一点,咱们就要赶不上飞机了。”   何彦看着他的背影,停顿一下,也迈开了脚步。   ……   ……   国内最知名的景点已经被转了一圈。下一步,何彦和韩微的目标是国外。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北极。这会儿正是极夜,跟随旅行队伍,两人见到了天幕之下辉煌涌动的极光。   这么一趟出行自然价格不菲,以何彦当普通公司职员时积攒下来的薪酬完全无法负担。但这几个月,到处游玩之余,两人也会时不时地写一些简单程序出售。双方拿到的酬金加起来,不仅能够支持他们眼下走的这一遭,再加一趟到南极看企鹅的旅途也能完全包住。   不过,考虑到沈先生和兰先生还在等,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到后一件事。还是那句话,他们拥有的时间太多了,有些事情大可以放在“日后”。   静静看着上方跃动的光彩,韩微轻声说:“你觉得,何元帅的母星也有现在这样的时候吗?”   科技还没有迎来爆炸式发展,人们的生活与未来相比十分普通,但这份普通当中自然有幸福在。   何彦想了想,“肯定还是有的。”   韩微说:“我有点明白沈先生和兰先生邀请咱们的另一个意思了。”   何彦:“嗯?”   韩微:“算是练手吧?”斟酌一下言辞,“咱们肯定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但这个星球的发展还很平稳,不代表咱们以后遇到的地方也能平稳发展。如果在这里都不能让情况变得更好,那以后……”   何彦笑了一下,说:“乐观一点。”   韩微说:“好,乐观。咱们可以让这个世界的人过得更好。”光是他们库存的那些技术,就足够现在的地球进行好几次基础设施升级换代了,“以后肯定也一样。”   何彦:“对。”   韩微没再开口了。何彦看着他,却想,世界上真的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韩微一样,有着和他这样亲密的关系。   毕竟韩微是为了他而诞生的。   他也的确做到了,让何彦在漫长的黑暗寂静中没有觉得孤独,也让他在眼下可以仔细思考两个人的“以后”。   一股细微的、并不陌生的冲动从他心底冒了出来。他并不是第一次有这些想法,自从韩微提过给增加一重关系、被何彦拒绝之后,那个念头总要时不时地冒出来一下。   之前每一次,何彦都把它压下去了。不是面子的问题,只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更慎重一点。普通人尚且可以分手,他和韩微呢?两个人的未来是绑死的,就算作为“系统”,理论上说,他们都可以去寻找新的宿主,用气运之力给他们增加寿命。这么一看,也是个“长久相伴”的意思。但是,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不是韩微,想到韩微关心的爱护的为之付出的是另一个人,何彦就……   他忽地伸出手,扣住韩微垂落在身体旁边的同等部位。   没有人特地去提,但两个人之间的确有默契。自从那天以后,他们就在尽量少做“情侣会做”的事情了。   直到现在。   何彦说:“极光很漂亮。”   韩微一怔,点点头:“是不错。”   何彦又说:“要不要拍张照片?”   韩微顿了顿,唇角勾起来:“好。”   何彦:“嗯……我们?”   韩微:“我知道。”   他是最了解何彦的系统。   他什么都知道。 第390章 番外八   柯文一度以为,自己要被丧尸们踩死在它们脚下了。   耳边是雷鸣一样的枪响,震得他鼓膜都要碎裂。后面的丧尸还在源源不断地前挤,柯文只觉得自己身上压了一座重重的大山。而这座山还在不断地挪动、碾压,让他浑身皮肉骨骼一起碎裂……   意识已经开始昏沉了。他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什么状态。有很多个瞬间,都怀疑自己已经死去。可下一瞬,又会被剧痛唤回心神。   ——要是正常情况,他的确应该已经死了。然而韩微程序的最基础逻辑就是“保全参与者性命”,就算柯文已经给他、给何彦造成了巨大的麻烦,韩微也没法直接要他的命。   所以,在喧闹与疼痛中度过了漫长时光后,柯文耳边忽然安静了下来。   结束了吗?   又花了点时间,他终于能迷迷糊糊地想到。   那些剧痛好像消散了,他的手脚重新变得灵活起来。   喜悦从心底升起,柯文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又一次坚持到关卡结束、从中离开。   他暗暗骂了两句系统有多废物,之前口口声声说一定会给他提供支持,结果呢?他从头到尾就开了一枪,子弹还打错了人!再接着,所谓的“支持”直接被那两个人废了!   现在去回想,柯文依然会因为那会儿的无力感而战栗。不过,战栗之后,就是一阵激动亢奋从心头浮现。   在所有玩家心里至高无上的【通灵之枪(弹匣无限)】,对上何、韩两个之后竟然像是玩具一样,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   他们只是轻飘飘地抬了抬手,就让枪支宛若泡沫一样飞散而去。   这种力量,如果属于自己……   柯文垂下目光,静静思索。   暗芒自他眼中闪过,他近乎要因为脑海里的画面狂笑出声!   不着急。他想。等到下一次进入游戏,自己一定要和废物系统从长计议。好好地想个办法,把何、韩两个都捏在自己手里!——当然是这样了,不然还能送到系统手里吗?   他绝不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思绪正动,这时候,柯文的肩膀被人猛地一拍。   他的想法被打扰,心头登时浮出怒意。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向自己身后的人。   那人对上他的目光,明显被吓到了,跌跌撞撞地朝后方退去,脸上都是惊恐。   柯文看在眼中,痛快之余,心里也浮出一层浅浅的疑问。   自己的瞪视,效果有这么好?   怀抱这份心思,柯文扭过脑袋,看向不远处商场的橱窗。   路灯照亮了他的身影,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橱窗中的自己。   下一秒,他喉结滚动,身体为僵。   橱窗里哪里有“他”?出现在其中的,只是一个脑袋从中开裂,露出其中尖牙的怪物……   往后,一直到第三个关卡,柯文终于总结出了规律。   第一,他好像再也没法回到现实世界了。对于其他玩家来说,关卡的结束意味着休息,也意味着漫长的胆战心惊。但对于他来说,结束只意味着新的开始。   第二,在关卡中,他的身份不再是“玩家”,但也不算真正的鬼怪——作为和“主系统”有过切实接触的人,柯文不能说完全掌握关卡背后的隐秘,知道的也的确比其他人要多一些。他隐隐能感觉到,那些追杀玩家的东西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第三,前一点并不能让他轻松。相反,玩家不会接纳他,鬼怪眼里他同样是异类。柯文同时被双方敌对,过得艰苦无比。   不断颠簸、辗转。   无数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崩溃力竭的时候,他会大声地咒骂系统。然而无论他喊出什么,对方都没有再给他回应。   柯文自然不会知道,这是因为韩微已经被“主系统”抓到手。既然有了更合适的诱饵,柯文这个没有用的小喽啰自然只有被抛弃一条路。   他从“游戏”中离开,已经是颇长时间以后的事情了。   在各种不同的关卡中流转了太久,柯文近乎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力。   脚下明明是真实的土地,他却只觉得自己是到了一个新的关卡。于是时时疑心、事事警惕。   有人从他旁边走过,柯文的第一反应就是抄起手边的东西,直接朝对方砸了过去!   在关卡总能起到效果的自卫方式,这会儿却没能成功。   他的手臂被人牢牢掐住,一个彪形大汉站在他面前,皱着眉头看着他的动作,明显发怒:“毛病,发什么疯!?”   柯文在他手里挣扎,可惜双方体型差距太大。在对面的人手里,他就像是一只小鸡仔。   大汉的手晃悠一下,原本被柯文握在手里的“武器”旧掉在地上。仔细一看,原来是环卫工人放在一边的扫把。   他喉结滚动,半是警惕,半是仔仔细细地去看眼前的人。等到发觉对方真的没有因自己的外貌而露出惊恐、恶心等等表情之后,一个可能性缓缓浮现心头。柯文极是不可置信,心脏却不由地为了这个猜测“怦怦”跳动。   他原先也是擅长装乖卖巧的人,这会儿扯出一个讨好的笑,说:“大哥,实在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大汉皱着眉头看他。想做点什么吧,又担心给自己惹上一身骚。最后还是手臂一甩,将柯文丢到一边,骂了声“晦气”就离开。   他身后,柯文唇角勾起来。看看头顶的蓝天,感受一下吹在自己身上、难得没有任何血腥气和腐烂味道的风,神色迷醉。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能离开,不过,能拥有自由就是好事。   再有……   “系统?”   他又尝试着叫了一声,可惜并没有收到什么反馈。   轻轻“啧”了一声,柯文心头失望,但也不算太意外。   不出所料的话,还得等到下一次关卡开始,他才能重新联系上那个废物。   至于现在……   揉了揉脸,柯文决定先回学校。   ……   ……   按照过往规律,柯文应该一礼拜后迎来新的关卡。   可眼看两个礼拜过去了,他依然没有进入过游戏。不止如此,“命运APP”也再也找不到踪迹。   柯文从一开始的淡定,到这会儿,有了细微的恐慌。   不不不。他想,应该只是自己在上一轮中的经历比较特殊,所以没有按照常规的轮次……一面思索,一面把书包拎在背后,慢悠悠地晃荡在学校里。   他这个年纪,当然还在上大学。   这么走着走着,柯文突然觉得不对。   经历了那么多关卡,他对各种视线非常敏感。现在,柯文明显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眼神不带善意。   他压着眉毛,寻着目光传来的方向看去。不多时,对上一双满是慌乱的眼睛。   柯文歪了歪头,想起来了,那不是他曾经在“游戏”里碰到过的一颗探路石嘛!现在一看,对方竟然没有死?而且和自己是校友?   他咧开嘴巴,朝对方露出一个笑脸。   然后,柯文满意地看到,对方猛地颤抖了一下。   有意思。被充分娱乐到了的柯文转过脑袋,脚步都显得轻快许多。还是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轻轻哼起了歌……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柯文直觉不妙,猛然转头,却还是慢了一步。背后的身影手中抄着石块,猛地砸在了柯文头上!   柯文来不及做出反应,人已经跌在地上。过路的其他学生后知后觉地发出惊叫:“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有人打人!!!保安,快去叫保安!!!”   柯文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记忆一点点回笼,他脸色阴沉得吓人。哪能想到,自己在“游戏”里湿了鞋就算了,到了外面,竟然……   一定要给那个人好看!想到自己昏去之前见过的面孔,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也是这时候,护士走了进来。发现柯文已经醒了,人立刻转身朝外间叫道:“伤者恢复意识了!”   伴随这句话,几个警察走进病房。柯文见状,立刻调整表情,神色当中透出委屈不解。   然而后面的发展,却是完全没按照他料想的来。   “柯文先生。”警察在他面前站定了,“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柯文一愣。第一反应是继续伪装,说:“去做笔录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今天那个人……”   说着说着,他察觉到,警察的表情有些不对。   在柯文想来,“游戏”里的一切都被系统强大的逻辑屏蔽掩盖。是,自己是稍微害死了一些人,但那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愚蠢?往后一步,也是系统的问题,和他完全无关!   但事实是,“命运游戏”四个字虽然从未出现在大众层面,可在一些特殊的领域并不是秘密。   在超过两位数的保留记忆之人提到他们遇到过一个行事残忍恶劣的“玩家”之后,柯文的名字进入了这个特殊领域中人的视线里。而现在,他终于被找到了。   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代价与判决。 第391章 师门不容(1)   “站住!哪里逃?!”   青翠山峦之间,程屹脚踏仙门步法,身形不断往前!   短短数息工夫,他已经追出五六里远。然而正被他追逐的奔逃之人竟然还能更快,不仅如此,对方还是一副对这片山林极为熟悉的样子。有好几次,程屹甚至丢掉了对方的踪迹。   这让他心头一阵怀疑。师父以下,谁能对拂云峰上下如此熟悉?——答案昭然若现,自然是他的师弟、师妹们。   但程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怀疑他们。如果真的是师弟师妹,纵然闯入了师父千叮万嘱、严令弟子们勿要进入的禁地,也不至于在被发现之后惊慌至此。再说了,在心里划拉一下几人的修为,程屹也不觉得他们之中有哪个能让自己追得那么吃力。   应该还是外人。他下了这样的的定论,转而更加提心。倘若当真是这样,岂不是说明拂云峰的禁制失去效用?不行,一定要尽快禀告师尊!   再有……   青年心脏“咚咚”狂跳。   他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跟丢了。   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铺卷出去的神识都没有捕捉到逃跑之人的身影。   对方像是一片树叶,轻轻巧巧地藏进了山林。   这样的身法、手段……程屹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回身。一面往禁地赶去,一面从怀中摸出几张信符,快速陈明事实。   待他手指松开,信符登时化作无数流光,往四面八方飞去。   而等到程屹的身影完全消失,山林当中,有一棵树轻轻晃动一下,上面落下一个容貌秀气、满脸惊慌的少年。   “怕个什么?”他识海深处,一道嗓音不屑一顾地开口,“区区一个金丹前期,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这副心性,以后能有什么大造化?”   “可、可是,”少年犹豫着说,“那可是程师兄啊!”   程屹是谁?放在整个飞云大陆,那都是能被称赞一句“天才”的人物。才多大年纪,已经结出金丹。纵然是拂云峰的主人、整个无相宗的宗主,在和他一样年纪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造化!   被声音吩咐做事,少年心中本就怀有不安。如今又在事情做到一半儿的时候被程屹撞见,难怪他要如此仓皇。   然而,那个盘浮在他识海深处的存在非但不与他一起担心,反倒冷笑一声,说:“是,你们宗主的关门弟子,历来最得宗主信任,对否?”   少年低声说:“万一他瞧见了我呢?”   “你也莫要太看不起我。”声音道,“没有人能瞧见你。倒是那小子,哈哈。我倒要看看……”   余下的话语,随着少年的抽气声,一起被送入风里。   再说程屹。   从他发现禁地被闯入,到追着闯入者离开,再到后面折返,满打满算,用了差不多一盏茶工夫。   又一盏茶工夫之后,他重新回到禁地。   但凡是能叫出名字的宗门,里头总有那么点珍藏底蕴。而在无相宗,这份“底蕴”,就藏在由历代无相宗宗主看守的一片园子里。   除了宗主本人之外,谁也不能进入其中。就连程屹这个亲传的徒弟,也只能在得到师父应许之后在外围打坐修炼。   偶尔时候,他可以看到师父在其中忙忙碌碌。   取几滴万年灵乳,并几瓶万年灵芝的孢粉……这种程度就足够了,把东西送到丹道长老的青辰峰,过些时候,自然能变成供给宗门之中所有分神往上修士的极品丹药。   凭借于此,数千年来,无相宗在飞云大陆上屹立不倒。每逢收徒之时,都有大量年轻修士闻名赶来,想要拜入其中。   虽然作为普通弟子,他们不可能碰到长老们才能用到的好东西,但好东西原先也不是凭空来的!能一日日地积攒下来,还不是因为无相宗本身就坐落在一条灵脉之上?   其中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归于宗门,由宗主一人打理使用。不那么浓郁的地方,则开放给不同境界的弟子,变成一个个修行洞府,让他们能够在其中运气打坐,感悟天地。   日子长了,突破的人越来越多。别看程屹年纪小小就被称作“师兄”,这绝不意味着金丹在无相宗多么稀缺。只是因为他突破的时候早,这才被宗主破格看中,成为了对方头一次收徒的对象。   那以后,宗主倒是又收了几个徒弟。其中是有比程屹年纪更大、修为更高的,不过一律按照入门顺序排列位次。   最开始的时候,面对这样的“师弟”“师妹”,程屹心头多少有些尴尬。只是日子长了,发现对方态度还算坦然,他才跟着坦然起来。   ……话题有点跑远了。   当下,又是一路急奔之后,程屹终于回到禁地之前。   附近禁制已经被破坏,这让青年心头油然升起一股不妙预感。   师父这段时间得了灵光宫邀请,这段时间都不在宗门。所以,他前面虽也给师父报了信,却知道他短时间内绝对无法出现。   程屹真正等待的是戒律峰的长老师伯。不过,对方这会儿尚未赶来,其他师弟师妹也没有影子……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磅礴灵气,青年喉结滚动,在“继续等待”与“进入禁地,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破坏”之间权衡。   保险一点的选择自然是前者,但事关宗门上下最重要的灵脉,真出了问题,多耽误一点时间都有可能酿出大祸。   程屹最终选择后者。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园中。不多时,一片混乱景象映入眼帘。   那片师父从前总是精心照料的赤霞芝,竟然变得东倒西歪。这也就算了,程屹赫然在坛中见到一个空出的小坑!   有一棵赤霞芝被偷走了。   这个念头,让他本就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又收紧几分。   程屹猛地抬头,朝四周观察,想要找出更多细节。   不幸中的万幸,肉眼来看,他并未发现有其他东西丢失。   来不及松一口气,青年忽然听到一声惊叫。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喊他:“程师兄!”   程屹回头去看。   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戒律峰长老,另有其他拂云峰上的熟悉面孔。   带着满心焦灼,程屹大步朝几人走去。一边走,一边叫道:“郑师伯!不好了,有一棵赤霞芝——”   他说到一半儿,话音停下。   原是戒律长老郑远途抽出拂尘,正对准程屹!   程屹瞳仁收缩,眼睁睁看对方念出发掘。原先只有尺长的拂尘霎时伸长,成了一条莹白的绳索,将程屹捆在当中!   “师伯?!”程屹不可置信,“您这是做什么?”   郑远途皱眉看他,竟是一副比程屹更加不可置信的样子,说:“宗主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辜负他的苦心。”说着,手腕一抖。延长出去的拂尘从根部断裂,前端部分保留着绳索的样子,继续束缚程屹的行动。后面部分则重新化作拂尘,被他握在手中。   ……   ……   以上这些画面,发生在三天前。   三天过去,无相宗宗主齐风眠回到门中。   他已经从郑远途那里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心中自然不愿相信,自己看好的徒弟竟然做出了监守自盗之事?……非但如此,还愚不可及地贼喊捉贼,到现在都坚持偷走赤霞芝的另有其人?   若真是这样,齐风眠想,自己可实在太过失望。   抱着“罢了,再给程屹一次机会”的念头,他坐在大殿上方,注视着下面跪倒在地、被封印了所有修为的青年。   “程屹,”齐风眠长长地叹,“你的修为并无暴涨,说明赤霞芝仍被藏在其他地方。把东西交出来,我不废你的修为,也不逐你出师门。”   这话说出来,旁边郑远途立刻反对:“宗主!面对如此贼人,怎能这般心软?”   齐风眠皱眉,看向郑远途,定定地说:“程屹是我的第一个徒弟。”   郑远途寸步不让,说:“正因如此,才不能放过他!宗主难得收徒,这般心意,如何能让一个小贼践踏?”   “……”眉头压得更深了,齐风眠只觉得自己额角都在跳动。   他不说话,郑远途便认为这是宗主赞同了自己的意思。他重新转头,望向下方的青年,嗓音冰冷,要求:“说出赤霞芝的下落,无相宗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呵。”   程屹听着这话,嘴唇微动,目光直直落在齐风眠身上。   被他这么看着,齐风眠踟蹰一下,问:“你这样子,是有话对我说?”   程屹点头。   他原先被封印了手脚唇舌,身上经脉更是被堵住。郑远途是非但不让他用出修为,连寻常说话做事的机会也不留给他。   程屹对此极是憋闷痛楚。并不在于身上有多难受,更在于心中的无比难过:自己是为师门着想,这才多做了一步。然而,也是这一步,将他推到了今日地步。   后悔吗?他无数次问自己,又无数次意识到,这并不是沉浸于此、自怨自艾的时候。   师父总算回来了,他的态度给了程屹一线希望。在认为他是窃贼的时候,师父都愿意因两人之间的情谊待他网开一面。如果自己把那天遇到的所有状况都说出来,师父或许会相信他。   怀抱这份期望,在终于能够开口之后,程屹定一定神,用略显沙哑的嗓音讲话,说:“师父!我并非盗窃之人,真正拿走了赤霞芝的另有他人!” 第392章 师门不容(2)   程屹细细地说了自己那天见到的一切。   从他发现一个身影出现在禁地之中,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之后,那个身影闯出禁地远走……说到要紧之处,他膝行往前,目光定定地落在齐风眠身上,分辨着师父的反应。   他相信自己了吗?——一个能够进入禁地,还如此熟悉拂云峰的人,要是不能及时将他找出,后面的日子里恐怕对方还会出手……   带着十分的担忧,程屹把自己的所有考量都讲了出来。   他毫无保留,然而,越是讲话,青年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师父仿佛并不相信他。   从齐风眠的神色之中,程屹看出这点。   对方在痛心、在愤怒。既生气于自己难得看中的徒弟是“卑劣小人”,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想要愚弄自己,也在难过于自己从前的付出。   “师父。”程屹停了下来,知道自己再讲下去,齐风眠也不会认真去听了。但他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所以在定了定神之后,他还是说:“弟子往后如何,都是小事。可师父,若是真觉得处置了我,日后便能事事无忧……”   后面的话音被堵在喉咙里。   不是程屹不想继续讲话,而是郑远途一挥手,禁制又回到了程屹嘴上。他霎时无法发出声音,就连喉间传出的“唔”声都被一致吞没。   想要再往前、接近齐风眠?——不可能。双腿像是直接变成了石头,死死钉在地上无法挪动。脊背也被压了下去,上半身贴在地上,狼狈至此,哪里还有从前天之骄子的样子?   “我都和你说过了。”前方,郑远途和齐风眠讲话,“这几天,我是翻来覆去地问。不是没给过好处,就连‘你把赤霞芝的去处说出来,我就把这事儿捂下去,等你师父回来了也不告诉他’都讲了,可人愣是一点反应都不给!无论怎么样,就咬死了东西是被其他人偷的。你说说,这不是把人当傻子糊弄吗?”   齐风眠神色疲惫,“师兄,莫要说了。”   郑远途看着他,仿佛也有一些不忍心,却还是道:“如何能不说?我不和你讲清楚了,你不是还得心软?宗主,你是这等身份,决不能再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念头!咱们无相宗发展也有这么多年了,是该来一次杀鸡儆猴。”   他说话的时候,齐风眠眼皮耷拉着,并不看他。郑远途知道,会这副模样,说白了还是没抹掉那份初次当师父的感情。   然而就像是他刚才说的,面对确凿的证据,程屹尚且可以说谎,到现在都一副坚决不承认错处、不交还赃物的模样。这等品性,就算日后真的松口了,郑远途也决不允许宗门之中有这等败类存在!   “宗主!”他又叫了一声,“明日午时,我要带他上戒律堂。到时候,所有金丹弟子入堂观刑。筑基、炼气弟子聚于峰上,以水镜观刑!”   齐风眠听着,长久闭着眼睛。   “宗主,”郑远途还是叫他,一声之后,嗓音又轻了下来,叫了一声:“师弟。”   齐风眠睁眼。想到之前自己亲自查看被破坏的禁制、从中得到的“自己离开以后,只有程屹一人曾经进入其中”的讯息,踟蹰良久,终于还是点头了。   只是在点头之前,他还是又问了程屹一句:“你当真不愿意把东西交出来吗?”   程屹口舌再度得了空,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锋锐气度。   他只是抬着头,看着自己的师长,轻声说:“师父,既然那人不单单熟悉拂云峰,连我门禁制也有极深的研究,往后日子当中,还请师父务必珍重。”   齐风眠听在耳中,眉毛轻轻一抖。   郑远途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叫他:“宗主。”   “我知道。”齐风眠深吸了一口气,既是回应郑远途,也是提醒自己果真不要心软。看吧,师兄说的一点错处都没有。对于这等死到临头还不愿意说出实话之人,真轻飘飘地放过了,日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坎坷。   只是还是要难过。   不忍去看、去听接下来的画面,齐风眠站了起来,留下一句“郑师兄,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便从大殿离开。   郑远途看着掌门消失的方向,也有点无奈。而在重新转过头、视线落在跪在下方的青年身上之后,这份无奈都成了深深厌恶。   “笑话。”他说,“你可知道拂云峰的禁制是出自谁人之手?若非宗主待你不薄,允你在禁地附近修行,你当谁都能接近我门核心之所?   “得了这种好处,竟然还不知足!呵——”   郑远途又是一声冷笑。   “带走!”   他话音落下,自有戒律弟子上前,押着程屹离开。   郑远途与这些弟子一道走了,再后面,留在大殿中的便是几个同属齐风眠门下的修士。   其中有一男一女两个金丹,再有一名筑基,一名炼气。   两个金丹自不必说,筑基也是个年纪极小、修行之路便始终顺畅的天才人物。虽然比起程屹的进境速度略有不足,但以整个飞云大陆而言,不到四十岁便到了大圆满,已经的确是极为不俗。   再说那名炼气游潇。按理来说,他的根骨、年纪连带境界摆在那里,其实并不应该被齐风眠收入门下。但是,齐风眠的确心软。   当他的故友找上门来,带着那时候尚且年幼、只是个小小孩童的游潇,说自己大限将至,想要给孩子寻找一个去处的时候,齐风眠将人留了下来,承诺:“只要无相宗在一天,这个孩子就能快活欢喜一天。”   就这样,游潇成了齐风眠年纪最小的,也是最后一个弟子。他以后,齐风眠就宣布再也不会招收亲传徒弟。五个已经足够费心,纵然日后真的与谁有缘,那也得在他的其他徒弟全部元婴之后。   基本就是“没有那一天了”的意思。毕竟游潇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清楚的,他知道以自己的天分,顶了天也就走到金丹,那还得是师父愿意照顾他、额外分给他许多丹药的情况下。   以往时候,游潇对此是有遗憾,甚至有些浅浅的妒忌——并不多,被他埋在心头。只在看着师兄、师姐们修炼,简简单单就能引动自己难以想象的灵气的时候出现。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已经十分不易。往外面看,自己同样是不少修士艳羡的对象。这么一想,妒忌便被压了下去,旁人一点儿都瞧不出痕迹。   原本以为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了。听着师兄师姐们一天盛过一天的威名,自己不单单追不上,年华也会一点点老去……然后,他的识海深处,出现了一道声音。   游潇并不知道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将对方的存在告诉师父。然而很快,声音就让他吃了教训。   在“去找师父”的念头出现的瞬间,他感受到了深入神魂的疼痛战栗。整个人霎时间倒在地上,手脚冰冷身体抽搐。许多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想要求助,可任凭他把嗓子都喊破,那些人都不曾听到他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潇终于重新掌控了身体。这时候,他的识海深处,声音冷笑一声,说:“怎么不去了?——你但凡能在刚才那样子里爬到齐风眠前面,他就能察觉异常、把你救出去!”   游潇惊慌失措,摇着头,一次次承诺:“不会的,我再也不敢了,你千万不要那么做!”   声音又是一声冷笑,没再开口。   那之后一段时间,声音就并没有做其他事。   偶尔游潇在修行的时候遇到了疑问苦恼,对方甚至会一边嘲讽他,一边指点他要怎么做。   游潇最开始是不愿意听从的,但大约是一次次失败刺激了他,他还真按照声音说的方式重新运转了心法。结果呢,一直拥塞的关窍竟然被冲开了。那一天,游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自如。   ——无论声音是谁、有什么目的,至少对方是有真本事的存在。   意识到这点之后,游潇对对方的抗拒淡了很多。他依然恐惧于声音的实力,但是在声音再指点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会怀疑对方,而是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话。有时候,还能鼓起勇气对对方提出问题。   每一次都真的得到了解答。   认真算一算,他从自己真正的师父齐风眠那边,都没有得到过如此多的指点。   这并不说明游潇将声音当成了师父,只是他偶尔会想,如果齐风眠待自己能更加亲近、更加关切,就像是声音一样时时刻刻关注自己,那么或许对方早早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   也不会等到他离开宗门之后,自己被声音要求,去禁制中偷走那无比珍奇的灵药了。 第393章 师门不容(3)   踏入禁制的时候,声音再三和游潇说,让他把胆子放大一点。   “不可能被发现的!区区一个小阵……”   游潇:“可、可这是门派禁地啊!”   “闭嘴。”声音不耐烦了,“想想上一次,你还想再来一回吗?”   游潇抿了抿嘴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他也觉得自己胆小,可是那么鲜明的疼痛苦楚自己已经经历了一遍,光是一遍就足够成为日后日日夜夜之中的噩梦。   后面他那么听从声音的话,说白了就是当时苦楚的功劳。总有一种隐约的意识,如果自己能够更听从对方的安排一点、更让声音满意一点,就再也不会经历那些。   总之,在声音的不断催促里,他迈开步子,行走在各种各样的珍奇灵宝当中。   看着身侧的各种药植,声音明显亢奋起来,要求游潇更加接近那些东西,好让对方能够更仔细的判断。   游潇听着那一个个自己只在古籍当中看过的名字,慢慢头晕目眩。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见识这些。   要是平常,有这样的机缘,他一定要高兴不已。可现在,只有浓郁惶恐不断冒出来。   虽然依然不知道声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有什么目的,可是游潇很清楚,对方要自己进入禁地,就不光只是看一看、玩一玩。   果然,不久之后,在赤霞芝之前,对方指点自己停下了脚步。   游潇有一种对方正在使用自己的眼睛,一点一点端详面前的赤霞芝,分辨出它们当中年份最长、功效最好的那一株的感觉。   不,这不光是一种感觉,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不多时,声音选定了目标。他催促游潇:“快一点!把那个摘下来!”   游潇自然是不愿意的。光是进入禁地已经足够吓破他的胆子,更何况是偷走里面的东西?   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很多。自己被戒律峰的郑长老责罚、赶出师门都是轻的,可就是这最轻的一项,都让他无法承受。   区区炼气修士,别说行走于飞云大陆了,能在碰到妖兽、碰到人修的争斗时保住性命都是好事!至于识海深处的那个声音,在他失去齐风眠弟子这个身份之后,对方也会将他抛弃。   然而,游潇的恐惧一点儿也没有被声音放在心里。对方还在不耐烦地催促他,到了后面,甚至又提到了游潇的噩梦。   你不愿意听我的话?好吧,看来是想要再感受一下……   “不要!”游潇惊慌失措,终于伸出了手,指尖正对着不远处的赤霞芝。想,既然自己能够安全进入禁制,就说明声音的确有一些本事。   希望对方的本事能够在之后也保护他,让他不要被门派当中的任何人发现。也希望声音不要在他失去利用价值之后就抛弃他,要是那样的话,游潇觉得,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或许是这份祈祷起了作用,一息之后,他的手指真的触碰到了门派当中最重要的珍宝。   指尖贴上去的一瞬间,浓郁的灵气直接冲到了游潇的经脉里。他愣在原地,身体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被荡涤过,就连吐息都变得不凡。   意识在不断升高,修为也在不断升高……   这是多么好的东西!只是轻轻一个触碰,就能有这样的功效!   游潇第一次发现,自己或许是不甘心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炼气弟子的。为什么其他人可以有机遇,自己就只能等待这老去死去的那一天?天道那样不公,凭什么自己要安然承受?   “哈哈,哈哈!”感受到了他的想法,识海里的那个声音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恢复正常音量讲话,声音里多了赞叹,对游潇说:“我还以为,你真的就是一个窝囊废呢。没想到,原来你也能有这样的雄心。   “不错,日后若是有机会,你不如来当我的徒弟。莫要去管那个教你的窝囊废了,在他这儿你是能学些什么?”   游潇听着,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声音口中的第二个窝囊废是说齐风眠。   他本能地想要反驳对方:师父收留了我,还肯教会我修行,我待他老人家是真心敬重……再说了,飞云大路上,谁不知道无相宗,谁不知道无相宗的宗主?   那么多人的赞叹尊重,难道还都是假的?为什么在你口里,我师父就有这么一个名声。   不过到最后,这些话还是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嗓音,正是又来到禁地附近修行,结果见到了游潇身影的程屹!   一刹那,游潇的血液都凉透。他是识海深处,声音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的。愣了片刻,他猛地开口,要求游潇:“还愣着干什么?你个傻子!快跑!”   游潇磕磕绊绊地讲话,说:“我……就算是跑,我又怎么可能跑得过程师兄?”   声音不耐烦地“啧”了声,说:“是跑还是死,你自己选吧!”   这又那里是一个选择了?游潇只有一条路能走。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跑得十分顺利。从前记不住、用不出的步法,像是天生就被铭刻在身。踏出一步,身体已经离开数丈之远。   游潇先是惊喜,随即就是更多惊慌。他怀疑,这会儿掌控身体的已经不是自己。   他的四肢、躯干,一切都被交付到识海深处的声音手中。同样是炼气期的修为,对方比他用得更好。   那个只从识海深处看着旁人动作的人变成了他。看着对方在山林之中不断狂奔,有很多次双脚都踩在林中散布的危险禁制之上。可这些禁制非但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反倒成了对程屹的阻挡。   再往后,没过多长时间,程屹就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一样,开始徒劳的在山林当中打转。   游潇躲在树上,心想,看来声音的主人比自己之前所有想象中还要厉害。也想,太好了,看来自己果然安全了。   等到程屹离开,按照声音的要求,游潇将赤霞芝扔到一个山谷当中。   “好了。”声音说,“你快点回去吧!不是都收到信符了吗?”   游潇:“我?可是——”   “没有可是!”声音又开始不耐烦了,“还不快走?”   游潇咽了口唾沫:“好、好的!”   他快速赶回禁地。和其他师兄师姐,连带戒律长老一起,目睹了程屹“破坏”禁地之后的现场。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还在惊诧和愤怒的时候,游潇心里是怎样的紧张担忧。   是,声音一再告诉他没问题!他不用这会儿就想着自己接下来应该往什么地方逃跑!可游潇依然忍不住想,可是这是宗门当中最重要一个地方的阵法啊,当真“没问题”吗?   看看戒律长老的样子就知道了,虽然布阵之人早已离开人世、身死道消,可是对方活着的时候的威名直到当下都有流传。   感受到他的心情,声音依然不屑一顾的,说:“雕虫小技。”   游潇听着,到底没有忍住,问了一句:“你说人家是雕虫小技,那你自己呢?”   声音没了动静。   游潇抿了抿嘴巴。   他也不敢说话了——不光是他,除了程屹还在不断地为自己解释,其他的师兄师姐们全部都不曾发出声音。   一直到戒律长老把人带走,筑基的那名师姐才往前一步,问前面的两个金丹师兄师姐,“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金丹们对视一眼。游潇知道,到了两人的境界,已经可以不用口舌发出声音、只用神识完成沟通。   不清楚刚刚那一刹那,两人是只交换了眼神,还是告诉了彼此什么信息……总之,开口的时候,他们只和师弟师妹们说:“等师父回来吧。”   等啊等,就等到了现在。   眼看程屹又被带走,游潇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腾,问声音:“师兄……师兄他后面会被怎么样?”   声音完全懒得理会他。但是往后,游潇不断追问,终于让声音屈尊降贵地回复:“刚才那个郑远途不是已经说了吗?要用他杀鸡儆猴。”   游潇沉默了。   在场这么多人,只有他能完全确定师兄说的是实话。对方完全无辜,根本不知道赤霞芝现在在什么地方!   “怎么?”识海深处的声音冷冷地笑了,“你现在要告诉他们,东西是你偷了,你要替你师兄接受责罚?”   游潇没有开口。   他读过戒律堂那些规矩,虽然还没有到明天,但少年已经知道程屹身上会发生什么。   想看到那些场面吗?不想。可是,要让他实话实说……   “我会死的。”游潇低声说,“我真的会死的。”   “你知道就好。”声音悠悠地说,“真去讲了,不用那些人动手,我就可以先动手。坏我的事儿,呵,看你有几条命吧!” 第394章 师门不容(4)   宗主首徒程屹偷盗门派至宝,被当场抓获,却拒不认罪。   过去三天里,各峰当中有那消息灵通的弟子已经听到这个消息。只是事关无相宗的门面——从前时候,“几百年里难得出一个的天才,在众多门派的看好邀请之下选择了无相宗”一事,可是大大给他们长脸的——这种小道传闻,众人默契地听过、私下念过,明面上却不露丝毫痕迹。   现在不一样了。   回到戒律峰后,长老郑远途启用了“无相令”。   这是所有入宗弟子都有的一块令牌。出门在外时是他们身份的象征,敢有以势欺人者,见了此令之后总要多做权衡。眼前究竟是内门弟子还是寻常外门?自己抢夺对方手上身上的灵宝,会不会引得宗门上下为其出头?   而在门派当中,令牌也有记录弟子贡献积分、作为藏书阁等地通行证明的作用。   现在,郑远途动用的是它的另一项功能。   在把灵气灌入自己那块令牌之后,宗门上下,所有弟子一起察觉到腰间传来的光亮。   他们心神登时一凝,立刻摘下牌子,肃容去看。   便见繁复符文当中,光亮比之前更盛。一道威严嗓音从中传出,道:“明日午时,戒律峰。”   “嘶!”当即便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有大事儿啊。”   一边说话,一遍抬头,去看四侧一同修炼的同门们。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你还不知道?”眉毛挑起来,露出几分意外模样。   “师兄,都到了这种时候,便莫要卖关子了!”   “事情还不确定呢,我也不敢乱说。不过,这两天是有说法,”讲着讲着,嗓音压低了,“事关宗主那边的程师兄。”   “程师兄?”   “这——”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谁说不是呢。”   “……”类似于此的对话,在各峰都有出现。   不过,在妙音峰,情况略有一些不同。   弟子们也是讨论了一圈儿。到后面,看天色渐晚,慢慢开始散去。这时候,有个先前一直待在场地边缘的少年走了过来,站在为首修士身前。   他没有说话,而是对着眼前的炼气后期青年比划,问:“刚才无相令里有什么传话?”   炼气后期青年见状,不是很意外地转了转手上的灵萧,用萧头对准一个方向。   少年转头去看,脑袋轻轻歪了歪。再回头时,他在空气中写了一个“戒”字。   炼气后期青年点头。灵萧又是一转,对准天空。   少年再写:“午?”   青年:“对。”   明日午时,戒律峰上。   少年默默地记下这个信息,身体让开,看其他师门中人从身畔走过。   而那些炼气弟子在走远了之后,终于开始忍不住议论起来:“一个聋子,怎么就被分到咱们妙音峰了?”   “说是家中有什么势力。”   “不可能吧?真有势力,哪怕把人送去青辰峰呢。当个丹修,也不像是剑修、刀修他们那样一天到晚打打杀杀,安全又有派头。”   “呃,丹修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吧?我听说,想知道什么时候该下什么灵草灵药,还是得靠耳朵听。”   “也是。”一顿,“这么讲来,还是当个凡人更好。”   “但凡有那么点儿灵根,谁愿意让自家子嗣当凡人?不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仙宗里挤。”   “那也得能适应得了啊!”   “说起来,最初知道他名姓的时候,我还当……”   “当什么?”   “当他和曲长老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怎么可能!曲长老一脉从上到下都是极出挑的乐修。长老本人自不必说,她开创的《秋鸿琴法》谁不向往?又有谁能像长老一样练到第七重?   “再往下,便是长老的女儿、女婿。还有她老人家的孙子,才二十多的年纪吧,已经拜去了天音门。”   无相宗名气虽大,但里面更出挑的始终是主修剑术的拂云峰,和主修丹术的青辰峰。像是乐修这样相对冷门的“道”,的确是专攻于此的天音门更令诸人向往。   “这样的家学渊源,要是出个天生听不到动静的,那可是大事儿!如何能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谁也不曾听闻?——我看,应该就是巧合吧。”   “也是。”前面提到“曲长老”的弟子也很赞同这点,“最多最多,是曲长老尚在凡俗中的远亲有了这么个子嗣。不送来吧,不甘心。送来吧,曲长老也没法多做安排。”   “这种说法倒是有理……”   议论声越来越远。众人身后,少年还在慢吞吞地挪动步子。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师兄、师姐们话题里的主角。这会儿走动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戒律峰?为什么突然要去那里?   令牌都亮了,应该是有大事发生吧?   不过,看师兄、师姐们的神色,意外是有,紧张却无。这么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围光色一点点暗下,金轮沉在山间。   少年始终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回到住所的时候应该已经是深夜,知道到时候炊房当中只有冷掉的馒头能吃,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拉长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也不一定——几乎不可能——碰到想要遇到的人。   但每一步迈出去的时候,心头都会抱有期待。或许有一个身着银袍的影子,会在自己身前翩然落下,用那双带笑的眼睛看他。   走啊走,走啊走。   走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   少年推开炊房的门,幽幽地叹一口气,心想,又是没能实现愿望的一天啊。   没关系。   他一边找馒头吃,一边在心头安慰自己。   今天不行,还有明天。   明天不行,还有后天。   自己和那人身处同一师门。如此天长日久,怎么会缺机会与对方相见?   填饱肚子后,少年回到屋中,枕在偏硬的床板上,唇角带着浅笑入眠。   他并不是每个晚上都梦到那个人,但当下时刻,他有一种预感。   等到那片山林出现在少年眼前,他便知道,自己的预感十分正确。   有从前的教训在,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四处走动,而是寻了一块石头坐在上面。   手在身后撑着石面,两只脚在前方轻轻晃动。   很多乐修都会抽出时间,来到山林当中感受天地之间最自然的韵律。初级弟子当中,甚至有一门专门的课程,就是要他们记下自己在山中的感受,回去谱写成章。   同样是这个阶段的弟子,少年自然也要去山中“上课”。可惜的是,他能感受到清风吹拂面颊时的柔和波动,却听不见旁边树叶林梢发出的“哗啦啦”轻响。还有被师兄师姐们一再说起的林中鸟鸣虫声,落在少年识海里,都是一模一样的寂静无声。   就连身旁的师兄师姐们已经在不知不觉时离开了,他都没有察觉。   等少年意识到的时候,山林当中已经再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他最先只是惊讶,到后面,惊讶一点点成了慌乱和害怕。   想要叫人,可天生就听不到外界响动的少年同样没有学会说话。他喉咙中只能发出“啊啊”的动静,着急了良久,终于记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信符。   少年连忙低头翻找。这时候,他面前树林轻轻晃动,一道黄黑相间的影子从中显露……   土灵蛇!   终于翻出信符的少年抬起脑袋,猝不及防地看到盘在树干上的蛇身!   他手脚僵硬,浑身冰冷。这蛇只是一阶妖兽,按理来说,炼气弟子已经足够应对,所以才会出现在这片山林。可是,少年偏偏是一个乐修!   是,乐修当中也有能战之人,他们不光能在斗法当中当其他修士的辅助。但是,按照妙音峰历来的安排,学习进攻手段,起码得是弟子炼气中期以后的事情了。   要是接触太早,弟子还没能熟练掌握各种乐律章法,一不留心伤人伤己,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这会儿的少年没有任何攻击手段!他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如果受伤了,血落在无相令上,令牌会自发地把他的情况传递给师父。而若师父能及时看到他的情况、在土灵蛇吞掉他之前赶来施救,少年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想到这些,少年浑身都要僵住。而这时候,土灵蛇似乎已经完成了对不远处身影的评估,知道这是一个自己可以应对的猎物……   腥风扑面而来。   少年咬牙逃跑!   有身上的残缺在,他自然无法知道土灵蛇到了什么地方。但多跑一步,对少年来说,都是多了一重师兄师姐们发现自己不在队伍里,于是回头找寻的可能!   可惜的是,预想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不过两步之后,他就感受到了腿间剧痛!   热泪登时涌出眼眶,少年回过头,看向身后长蛇。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自己扑向母亲,结果被对方推开。一手拿着无相令,另一只手捏着被令牌压在下方的纸页。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从此以后,他就是妙音峰一名普通弟子,与亲族长辈毫无关联。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少年咬着牙想,不,自己绝不要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确保鲜血已经浸上令牌,他捏着牌子,掌心贴着光滑的一面,下方的尖角则被露出来。用上全身力气,少年猛地向下砸去!   “嘶嘶……”长蛇吃痛,身形猛地一扭!   而此时此刻,它的长牙还压在少年腿上!   少年被这一下疼得近乎昏死过去,眼前一道白光,手上再无力气。令牌缓缓滑落,终于还是跌在地上,沾满泥土。   还是要死了啊。   少年不甘心地想着。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脑海里冒出许多朦朦胧胧的念头。   觉得自己这么没了也是好事,至少母亲再也不用因他的存在而烦忧。   觉得委屈难过,师兄师姐们为什么要留下他在山间。   觉得可惜又释然,如果世间真有转世投胎,自己一定不要当一个残缺之人。   就连青辰峰的长老师伯都说了,他的问题不在骨肉,而在神魂。所以再多灵丹妙药,都治不得他的耳疾。   来世,他想,哪怕再与仙途无缘,他也希望能够听到世间万事万物的动静。   这时候,一道银袍身影从天而降。   ……   ……   “曲师弟。”   到了梦中,被土灵蛇追咬到伤重的事自然不会发生。   少年等来的并非妖物,而是款款降下,看看四周环境,便飒然朝自己一笑的师兄。   “你又在这里。”梦中的师兄说,“这会儿便不怕危险了?”   少年喉结滚动一下,安静地、远远地看着对方的身影,在心里回答:“才不会有危险。这里只有师兄。” 第395章 师门不容(5)   做了一夜好梦,到第二天,曲濯睁眼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   他不太往这方面考量。但一定要说的话,曲濯也承认,自己其实有些……   孤独。   妙音峰上,与他差不多境界的炼气弟子们都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好前途。平日是不会闹口角,但再多亲近接触也不会有。   人人都忙着给自己挣一个未来。更多和其他峰上弟子结伴历练的机会,更多和自家师兄师姐们讨教的机会。光是这些,都足够他们用光所有心思去争取研究。更不用说平日的修行,那可真是恨不得把一天十二个时辰掰成两半儿去花!   都这样了,谁有工夫去理会一个注定无法修有所成的人?像是昨天那样,能在曲濯主动拦下时认真回答他的问题,从头到尾都客客气气、不急不躁的情况,已经让曲濯十分知足。   再有——   细细去想。少年明明听不到任何声音,偏偏还能拜到他们峰中的事儿实在是充满疑点。   之前还有一次,一群炼气弟子出去历练,到了傍晚,唯有曲濯一个人没有回来。   其他修士把这细节看在眼里,心中担忧,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等到转过天去,曲濯安然无恙地出现,那些曾经和他一起进山的弟子却少了好几个。倒不是出事,只是被直接贬出师门,连在妙音峰上多年修行的成果都被一并废掉。这样的人,日后注定不可能拜入其他宗门。可哪怕他们想当散修,都得承受一遍重新寻找道途的苦楚。   想也知道,曲濯一定在背后做了什么。   轮到其他人,他们自然更加不会去得罪曲濯。但要说接近他、和他交好,众人却也不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   类似于此的目光,曲濯并非全无所觉。   他毕竟年纪还小,被这样不冷不热地对待,不是没有过努努力、和其他人交好的念头。可是一日日下来,成果没有,答案却很明显了。其他人非但不和他抱着一样的念头,还要在笑过之后就躲开他。   曲濯意识到,自己只能接受。   没关系。他又安慰自己,至少自己有梦里的师兄。   是,白天的师兄是天之骄子,那么多人围绕在他身侧,只想得到他的一句指点、一声夸赞。在这些人里,他绝对是排不上号的一个。可曲濯原本也不在乎这个。   他有时候也觉得,比起真正的师兄,自己追寻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被自己勾勒在心头的影子。但他接受了,比起灼灼耀眼的真正师兄,影子的一点温柔温度就足够让他流连许久。   又在榻上回味片刻师兄指点自己修行的样子,曲濯高高兴兴地起身,又在路过镜面的时候停了下来,面对镜子,认真地整理过表情。   虽然不知道戒律峰上会发生什么,但能给所有弟子同时发令的状况不会是小事。自己得表现得严肃——没错,就是这样。   少年满意地看着镜中自己撇下去的唇角。   就保持这副样子,一直到戒律峰的活动结束!   虽然师兄十有八九看不到他——另外的一二重可能是已经忘记他——但是,万一呢!   自己在那么庄重的场合嬉皮笑脸,师兄见了,一定要讨厌的。   曲濯这么一琢磨,表情登时又沉下几分。以至于片刻之后,他从房间中离开。其他妙音峰的炼气弟子见了他,心头都有几分意外。   交换一下眼神:“怎么回事?小聋子是打算做什么去?”   “不知道啊。”   “总之,离远一点儿准没错。”   “对对,不管是谁得罪了他、他得罪了谁,咱们都不要沾边儿!”   ——虽有这样的打算,但等到教导师父来带诸人一起去戒律峰的时候,曲濯还是和其他师兄师姐们待在同一艘灵舟上。   上了灵舟,他非常自觉地到了最后地方,不打扰师兄师姐们的闲谈聊天。其他人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站在前方的自己一群人,心里那点儿别扭更加明显,低声念叨:“他那副样子,做给谁看呢?”   “不管是谁,都和咱们没有关系。”   “这话也是……”   “还是说说戒律峰吧。”说到底,他们这些一定会往上走的人,没必要和一个压根没法修炼的小聋子计较,“我已经从六个渠道听说了!消息是准的,真的是程屹偷了宗主的东西!”   “嘶,你就这么叫他?”   “怎么不能叫?你不会觉得都这样子了他还能当那劳什子‘大师兄’吧?”   “话是这么说……”   “不会又错了。听说宗主本来还要心软,是郑长老将人劝住。说宗主要是不知道如何惩处,就由他亲自动手,杀鸡儆猴!”   “何必呢。都已经有这种身份了,往后些年头,那些好东西宗主能不拿出来?”   “谁知道?兴许就是小地方出身,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程屹这个名字,虽然在齐风眠出面要收他当弟子之前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但那会儿众人往往只是听说他年级小小,就已经挑战了诸多成名已久的修士。当然,他那会儿还是筑基期,于是被挑战的对象也都是筑基期。只是出身都有不凡,家中也一直很注意给他们扬名。却没想到,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名声最后都便宜了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子。   其中最让程屹名声大噪的,是他以一己之力,打败了一个金丹修士的事儿。虽然当时的金丹修士只是前期,但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摆在那里,修士又是灵光宫宫主的亲孙子。谁都知道,这种出身说明他手上必定有诸多底牌。可是在程屹和他斗法的时候,那人愣是一个底牌都没有用出来。最后生生被程屹磨干了经脉中的灵气,甘愿认输。   倒是个有风度的人。   外人们自然不会知道,所谓“不用底牌”的真相其实是程屹卡准了每一个对方想要使用法器的点,硬生生将对方的节奏打乱。他们仅仅觉得灵光宫宫主的传人不想与一个小修士以不公正的手段斗法,于是有意表现谦让。   这话传出去,两个人当事人里,输了的为了挽回些面子,不会更多反驳。赢了的呢,知道自己的对手身份特殊,对方想要保留这么一点颜面,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戳穿,于是同样不曾反驳。   日子一长,倒也成了一段佳话。而也正是这段佳话,让一个个门派找上程屹,邀请对方成为自家弟子。程屹在精心挑选了一番之后,决定了自己的师门。   对于竞争失败的门派来说,一个落在其他人手里的“天才”,未来便算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于是他们再研究程屹,焦点就在于他的打法,他的境界,他的师父又给了他什么法器资源。   只有无相门的“自己人”们,才在程屹平时有意无意透露出的信息里猜到,原来这年轻修士并不像是众人从前想象的那样是某个修真世家出身。相反,对方的父母都是凡人,对修行之事可谓是一窍不通。最开始发现程屹能够身子不动弹,就让远处的东西飞起来的时候,夫妇两人别说是惊喜了,应该说是惊吓才更加准确。   还是因为他们村庄里有一个回去养老的老炼气,原本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于是不愿意在仙门久待。眼看其他人都一日日变得更加年轻,突破之后又更长的岁数,他简直要看得产生心魔。这么回到故乡,原先以为总能在凡人们身上流逝的岁月当中找到些许安慰,然而真相却是他发现了一个不可多得、让他连羡慕的力气都没有的天才。   要是这个天才就这么被埋没了,该多好!   要是这个天才真的被埋没了,该多可惜!   两种心情每天都在老炼气脑海之中交战,最终最终他还是倒向了后者。借着逗娃娃的名义,把自己过去学会的各种法诀全都灌给程屹。然后,老炼气高高兴兴、心无烦忧地撒手人寰。留下一个程屹,在自家长到十五岁,他知道留在村庄里自己便真的只能过凡人的日子了,便下定决心、拜别父母,往外踏上仙途……   放在往常,听到这番故事,无相宗的弟子们一定满心都是赞叹羡慕,夸程师兄:“师兄果真不是池中之物!那样一个小小村庄,如何能成就于你?”   而在现在嘛,还是同样的话题,他们的口吻却已经换了:“若是像咱们先前猜的那样子,是个什么大家族出身,如何会有这么浅的眼皮子?”   “之前仿佛就商讨过,招收弟子的时候要不要把出身背景当做其中一环。宗主原先是一心反对的,觉得要是这样,门中定然要少去不少天分卓绝之人。而那些修士流落在外,到了灵光宫这等与咱们交好的门派倒还好说。可要是去了什么和咱们关系不好的地方,甚至是,”手指往下方指了指,嘴巴吐出一个“入魔”的字音,又在转瞬之间掐去调子,“那可就不好了。”   “现在,有了程屹的事情,宗主或许会重新思量。”   “……”这些议论,曲濯自然还是听不到的。   他一路都垂着目光,想要在下方众多山峰当中找到师兄平日住的拂云峰。   不算失败。虽然拂云峰并不在戒律峰和妙音峰之间,但当灵舟逐渐靠近戒律峰的时候,拂云峰还是出现在曲濯视线边缘。   少年的唇角登时勾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明亮许多,想:“看来师兄平日不往妙音峰去,还是因为太远。等我修行有所成——嗯,稍稍有所成,我就多去接任务!到了后山,见到师兄的概率总会比从前大很多吧?就是绝对不能像是碰到土灵蛇的时候一样,只知道又哭又喊叫。得让师兄知道,这些年月我一直在勤奋苦修,很有进步才是!”   他心中快活,计划着日后。这期间,灵舟停了下来,众多妙音峰弟子从舟上离开。曲濯跟在他们之后,因修为低、辈分小,他近乎是站在所有人的最外面一圈。   倒也无妨。抬起头,照样能看到峰上的巨大水镜。   说好的午时越来越靠近了,终于,在日头最盛的时候,水镜之上开始出现波纹。   这是要开始了吗?众多弟子齐齐往镜面看去,其中自然也包含曲濯。   而就在镜中显露清晰人影的刹那,曲濯脸上的表情僵住。   从虽然自个儿快活,却顾虑环境,一心做出沉肃样子,到完完全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师兄……”   他嘴唇张开一点,无声地叫。   眼眶已经开始发红。 第396章 师门不容(6)   程屹现在是什么样子?   说来好笑。在其他人都能清清楚楚看清他身上伤势的时候,他反倒是唯一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的那一个。   毕竟早在昨日回到戒律峰的时候,他的五感已经被郑远途完全封住。   视线之中唯有黑暗,耳畔更是寂静无声。   经脉的痛楚太清晰了,以至于盖过所有皮肉上的伤痛。   “呃——!”   又是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背上!   程屹吞下闷哼。到这一步,他已经非常清楚,再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的话了。   可笑吗?明明自己才是为了师门至宝考虑的一个,明明只要他当时等待上片刻,就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可是扪心自问——   只要自己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那么无论重新来上一百次、一千次,自己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哈哈、哈哈……”   众目睽睽之下,他低低地笑出声。   这份笑声,明显更加激怒了身后的郑远途。他的眉毛竖起来,高声呵斥:“竖子!事已至此,竟然还不知错!”   话音落下,又是一鞭子抽在程屹□□的背脊之上!   其他人果真是看得清清楚楚:程屹的背脊在郑远途连续不断的鞭笞之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皮肉,血肉斑斑模糊,鞭子甩开的时候甚至挂着零星碎肉。   光是看一眼,就知道他在过去几天当中承受了怎样的折磨疼痛。   “都这样子了,”弟子们低声交谈,“他到底是偷走了什么东西,竟然还不愿意认错?”   “肯定是好东西啊!”这是众人的一致念头,“他必然是觉得,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将东西取走之后,就还能东山再起!因为这个,所以即便是眼下情况,依然不愿意从实招来!”   “那郑师伯会怎么样?搜魂吗?”   “呸呸呸,少看点你的话本子!搜魂那可是魔道的手段,咱们可是名门正派,怎么可能会用?”   “但要是不搜魂,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好东西走?”   “怎么就眼睁睁看着了,郑师伯现在是在做什么?”   “你觉得他会说吗?前面不是都讲了,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呢,这家伙都一定不会吧东西的下落说出来……”   记载众人的讨论之中,心情不同的人有两个。   其中之一自然是曲濯。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兄在一日之间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叛徒!   可是,明明就在几天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他虽然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但在寂静世界里过了那么多年,有时候,曲濯可以读懂一些旁人的口型。   他也知道,平白去听旁人说话是一种不尊重。每当意识到自己又“看懂”了的时候,他总是会第一时间挪开目光。除了旁人说到的是自己最记挂的人的时候。   “程师兄前段时间又赢了一场吧?”   “正是!程师兄是极不凡之人……”   明明那个时候,师兄师姐们还在佩服师兄的成就。为什么仅仅几天工夫,事情就变成眼下的样子?   曲濯不明白。   他只是愈发焦灼。看着水镜中皮开肉绽的程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明明鞭子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像是感受到与程屹一模一样的疼痛。   痛苦当中,他的眼眶发红,眼泪被含之中。这副模样,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众多妙音峰的炼气弟子逐渐收敛话音,侧头看着排在最后的少年。他们眼神交换,彼此都想知道,后方那少年究竟是在想什么。   要是觉得郑远途的做法痛快,又因程屹之前做的恶事愤怒,那还好说。可看样子,也不像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总不能眼看着他这样下去吧?”   否则的话,别说戒律峰的长老会不会有所留意、连带以后对所有妙音峰弟子不满。就连他们自己的师父,恐怕都要不舒服。   明明是在门派惩治罪人的时候,自己门下却有一个徒弟不合时宜地哭,弄得好像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做了坏人,只有曲濯一个人知道程屹无辜。   “怎么办怎么办?”   “师兄,你去!”   “为什么偏偏是我?”   “昨天不就是你去和他打交道的?”   几句话的工夫,一个青年被推到曲濯面前。   他也是没办法。看着前方明显在难过的曲濯,青年面皮抽了抽,知道自己说话对方也听不懂,好在曲濯倒是能够识文断字。于是他快速取出纸笔,也不费心思磨墨了,直接以灵气在上面书写。   曲濯怔怔看着师兄的动作。一开始,并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还是到了后面,师兄面前的纸页之上出现文字,他的眼睛猛地亮起,连忙凑过脑袋,开始看上面的内容。   程屹师兄——   啊,上面果然有师兄的名字!   曲濯惊喜了一瞬,再往下看,面孔逐渐发白。   怎么可能?师兄哪里是这种人!   他再抬头看向身侧的青年,实在不愿相信对方写下来的内容。程屹师兄怎么可能会偷走宗主的东西?他是那么好的人,明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弟子,依然愿意为他出头!   并不光是在山林里救下他,还有后来那一切。   光是凭借自己“险些”出事,一定不足以让那几个有意甩下他的人被驱逐。   ——什么,为什么是“有意”?……曲濯虽然是聋子,却不是傻子,他自然会做出判断。   总之,一定是在救下他了以后,程屹师兄又在门派当中做了什么。   那个时候,他还是宗主最重要的徒弟,于是他说的话其他人也愿意听从。正因为有他,才有了后面曲濯境地的改善。虽然其他人依旧不愿意接近他,但是曲濯已经知足。   现在,这些人却告诉他,程屹师兄偷走了宗主的东西,还不愿意承认,于是被宗主拿出来杀鸡儆猴?   “不可能,”少年的嘴唇不断颤动,“不可能!”   他旁边,青年写完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自觉已经完成了任务。这时候,又朦朦胧胧地听到了耳朵旁边的声音。   他心中惊诧,不由地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正好看到曲濯抬起头,还是看着天幕之上的水镜。   郑远途已经收起了鞭子,指尖掐起法诀。   对于修士来说,虽然程屹背部的伤口看起来十分严重,但那实际上算不了什么。真正会对对方产生致命伤害的,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当着众人的面,携着满手灵光,郑远途将手伸进了青年背脊。   原本一直沉默的、低着头的青年忽然抬起脑袋。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口舌已经被封住了,无法发出声音来。可是,对方扬起的头颅、脸上痛苦的表情,全部都在告诉他们,郑师伯正在做些什么。   “师兄……”   看着这一幕,游潇也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   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恐怕有一些突兀。   这让少年的心情登时变得紧张。他快速往左边、右边都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留意自己,才算是松下一口气来。   识海深处,声音笑道:“我还当你果真是关心他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游潇咬着牙根,委屈又痛苦,说:“若不是你,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   声音冷笑一声,未再开口。   他不讲话,游潇心中的折磨总算轻了些许。可再往深处去想,少年却隐隐知道,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这个念头,让他登时又多了许多恐慌。短时间中,倒也顾不上天幕之上、水镜之中正在承受折磨的程屹了。   至于程屹——   他虽然无法发出声音,但是这并不会削减他感受到的疼痛。甚至因为其他感官都被封锁,他不得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于是疼痛变得更加鲜明。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郑远途是怎么把手指伸入自己的血肉当中。拨开那些散碎的肉块,手指一点一点地扣上了他的灵根。   “师兄……”   曲濯继续流泪。   本能地往前冲去,想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炼气弟子,就连前面那些比他境界稍微高一点的炼气中期、后期,都可以将他拦住。   妙音峰的混乱还引起了其他峰的注意。因为这个,后方的弟子们简直头疼欲裂。他们赶忙围成一个圈,一面是将后面的曲濯挡住,一面也是和其他看过来的人解释:“后面的师弟实在太生气了,恨不得亲手上前去帮郑师伯呢!可是他一个小小的炼气前期,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掺和?”   这话也算有道理。   其他人挪开了目光,重新看向水镜。   这个时候,郑远途已经拿出了手。指间半是鲜血淋漓,半是荧光闪烁。   曾经的天之骄子,就这样被废掉了。 第397章 师门不容(7)   取了程屹的灵根之后,郑远途半点没有耽搁,直接开始下一步。   他手指朝内扣起、捏成拳形,掌上光彩荧荧的灵根像是面团儿一样被揉出形状。   而随着不同形状被揉出,灵根上的光彩越来越暗淡。又数息后,直接成了块灰扑扑的死肉。   等到郑远途吹出一口本命火,死肉在火焰当中烧成灰烬,再也寻不出痕迹。   至此,无相宗的戒律长老施施然地放下手。姿态威严,目光冰冷,扫过下方趴伏在地、气息奄奄的青年。   “叛宗之人程屹。”郑远途宣布,“今已受刑,再无仙途!望各峰弟子以之为戒,勤勉于修行,勿生杂念,勿走邪途!”   戒律堂内外,上至金丹,下至炼气,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屏息肃然。   扣着曲濯的一众弟子同样如此。只是在肃然的同时,他们还得留心曲濯的状况。好不容易,觉得身旁少年冷静下来了。众人咽了口唾沫,尝试着松手……   好!曲濯没再往前冲!   一群妙音峰的炼气弟子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彼此看看,都在师门兄弟姐妹额头上看到了薄薄汗水。   都不容易。   谁能想到呢,不过是一个叛宗之人受罚,竟然能让曲濯有这么大的反应。   要是平常时候,这些师兄师姐少不得多问两句。可现在,当事人是他们平常就恨不得远远划清关系的耳聋少年,对方闹出反应的对象又是刚刚被郑师伯惩处过的程屹。好奇心还没来得及升起来,就被打散得干干净净。再留下来的,唯有“果真不能沾上曲濯”的决心。   这样一片心思浮动中,少年的失魂落魄,却是无人在意了。   ……   ……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废掉程屹灵根之后,郑远途没再做什么,只将人丢出宗门。   不是因为他大度。相反,郑远途很清楚,真把程屹的命要了,对于对方来说才算轻松。   而像是现在这样,让程屹活下来,继续承受身上伤痛的同时,也清楚地感受到“天才”与“废人”之间的差距,对那叛宗之人来说,才是一等一的痛苦。   这也是郑远途的目的。程屹的做法,无疑是把无相宗的面子里子一起踩在地上,郑远途将其视为自己当上戒律长老以来遇到的最大耻辱。光是想想程屹装模作样地给他发出信符,告诉他禁地被闯入,要他速速赶去,竟是要打着时间差要他郑某人作证,他便忍不住冷笑。   自作聪明!   ……不过,细细想来,要不是禁制之上带着对每次进出之人的记录,程屹这些小心思还真有可能成功。   冷笑过后,戒律长老又陷入深深思虑。   宗主师弟还不算太傻,知道那小子入门不过数年,不能把真正的门派机密交付给他。   要是再晚些时候,程屹探听到更多关于禁地的消息,改了行动手段……   摇了摇头,郑远途未再多想。他身形一闪,上了灵舟。   无论如何,经此一事,宗门总能太平些时候。   ……   ……   被扔出山门的时候,程屹的五感已经恢复了。   他能听到郑远途离开时的冷笑声,也能分辨出那人身后,有戒律弟子在问:“师父,那被此人偷走的东西……”   郑远途说:“他若有本事,便回宗来寻。到那时,也算给你我指路。”   戒律弟子再未多言。师徒二人的消失在舟上云间,他们脚下,程屹趴在地上,费力地抬起眼皮。   直视金轮的瞬间,几天都不曾见过的明耀天光照进眼睛,让他眼眶瞬时酸涩。   却并非难过,仅仅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接连几日的刑罚之中,程屹已经认识到,不会有任何一人来帮自己。   甘心就这么背着叛徒的名义死去吗?答案当然是“不”。可是,就连程屹自己也觉得,他无法多做什么了。   身旁有人走过。大约是仍有顾虑,他们并未真正靠近地上伤者。   议论声却是免不了的。一句一句落在程屹耳畔,他心中毫无波动。   无论如何,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抱着这样心思,程屹想要挪动身体。可只是稍稍抬起手臂,就是伤口崩裂,锥心之痛……   汩汩鲜血从背后淌落,青年身下泥土渐渐染上殷红。   在剧痛与疲惫之中,程屹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终于还是闭上,连呼吸也变得微弱。   “是死了吗?”   终于有胆子稍稍大些的无相宗弟子开口。   “谁知道……”   “你说,他究竟把偷来的好东西藏到哪儿了?”   “我哪能想到?”眼睛一斜,“怎么,你想去找东西?”   眸光转了转,低声说:“万一真能找到——哎呀,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觉得,万一找到了,拿给师父,师父定然重重有赏!”   “呵!要是你当真这么觉得,自然是好事。”   年轻弟子们毕竟经历更浅,心气更浮躁。尤其是想到自己和程屹是差不多岁数,对方却已经比自己高出整整两个大境界!如何能不艳羡?   然而,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们当然不会为了看程屹笑话,就特地往宗门外面跑。真这么做了,自个儿不也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   只是那么多师门任务,其中总有几个是需要下山完成的。接下来几天时间,弟子们对于此类任务的热情空前高涨。倒是依然不愿意去太远的地方,但无相宗附近的村镇里,一天到晚总能见到宗门弟子的身影。   帮忙清理危害庄稼的野兽,为屋舍倒塌的老弱妇孺修建新屋,还有担任“师父”操练村中青壮……白天忙碌完了,到了晚上,再结伴回到山中。路上自然要途径程屹这会儿在的山角,原先只是抱着“看看那叛宗之人今日可有悔改”的念头,到了地方,却发现前面已经围了一圈儿人。   “怎么了怎么了?”   后来的宗门弟子急得探头,想知道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惜围在前面的人实在太多,看是看不到的。只能听位置稍稍靠前的同门兄弟姐妹转述,“是天一峰的师兄不忿那人作为,主动往前,想要教训他呢!”   “嚯……”   这话说出来,后面到的宗门弟子眼睛都瞪大了。一时更加扼腕,与身侧同伴讲:“我就说,野兽是杀不尽的!那大虫都逃到山林中了,咱们还追去做什么?眼下,却实在是回来晚了。”   “你还真要凑这个热闹?”同伴略有无言,“也不想想,里头那人……”   “怎么?”   嗓音压低:“万一他东山再起了呢?”   “哈,灵根都没了,还怎么东山再起?”   “——一个连灵根都没了的废物。”也是巧,人群之中,提着长刀的炼气弟子同样这么说,“竟然还对我无相宗、对我们宗主如此不敬!师兄弟们、师姐妹们,你们说,我该不该给他教训?!”   说话的时候,他的刀鞘正压在下方青年的背脊上。   那里原本已经是一片模糊的血肉,搅动一下,甚至能看出里面惨白的脊骨。疼痛之中,程屹撑在地上的手臂不断颤抖,像是只差一点儿就要倒在地上。   即便这样,他抬起头时,目光之中依然没有众人想要看到的屈服。一双眸子又黑又深,哪怕这辈子没有指望,青年也要记住在场所有人的面貌。再到来生,将他们一个一个找出……   对上那双颜色沉沉的眼睛,为首的提刀青年莫名哆嗦了一下。这之后,他又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丢脸,心中便是愈怒,呵道:“看我现在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众人上方,几个金丹弟子御剑经过,目光往下一撇。   只是刹那工夫,他们已经拉开了与山门的距离。不过,收拢的神识还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前面发生了什么。   金丹弟子们无奈,“外门那些师弟师妹还是沉不住气。”   “郑师伯只是将他废掉之后丢出去,没再做其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没准师伯的‘道理’就落在那些外门弟子身上。”   “也说不准……”   “唐师兄,岳师姐。”忽然,有金丹点了两个人出来,“你们从前和程屹相处,可有看出此人的真面目?”   被他叫到的,可不就是程屹原本的“师弟”与“师妹”?   原先时候,唐杰的修为在金丹中期,岳流萤还要更进一步,已经金丹后期。这么两个人,却因为入门顺序的缘故,见到程屹了,还得叫他一声“师兄”。   现在不同了。岳流萤成了无相宗宗主新的大弟子,唐杰的行位也上排一步。在伤心于程屹品性不端、自己错看歹人的同时,齐风眠对余下四个弟子也有重新审视评估。唐杰和岳流萤这趟和诸人出去,便是完成齐风眠交给他们的差事——也是对付影响到百姓生活的妖兽,只是距离更远。与炼气弟子们接到的寻常任务相比,危险性也更高。   岳流萤和唐杰出色地完成了齐风眠的要求。其他金丹看在眼里,一面感叹自己与他们的实力果然存在差距,一面也在笑着“恭喜”。这趟回来,宗主待两人的看重一定更进一步,教授的功法、发放的修炼资源也一定更多。   其他金丹早早做好打算,要和他们认真结交。其中第一步嘛,自然是让这对师姐弟忘掉他们从前环绕在程屹身边吹捧夸赞的样子。顺着师伯的话把程屹贬低上几句,准没错。   “师父、师伯都被他哄骗过去了?”唐杰叹气,“我们又能看出什么?”   “这话也是。”   “那歹人,好生狡猾!”   “幸亏郑师伯火眼金睛,宗主也是铁面无私。”   顺着这个话题又说了几句,众人分别。   眼看其他金丹远去,唐杰和岳流萤一起停在拂云峰。   “到底是不知道。”唐杰喃喃说,“师父到底丢了什么。”   他身侧,岳流萤目光在唐杰身上停顿片刻,而后转向山峰。   她同样若有所思。   都是宗主的徒弟。程屹有的待遇,岳流萤和唐杰也有。   虽然自己只能从禁地外围往里看,可就前面粗略的几眼,已经足够他们做出判断。   丢掉的,自然是顶好的东西。   程屹的胆子足够大。   外面的人也实在实在足够蠢。   郑师伯都没法用严刑逼出来的口供,他们凭借一把刀就想做到?如果是自己,岳流萤想,她只会去雪中送炭。   说不定程屹就说了呢。   到那时候,无论是自己私下把东西用掉,还是上交师门,都一定能得到莫大的好处。   可惜了。以她的身份,不适合去对程屹怀柔。   想到这里,岳流萤半是遗憾,半是庆幸地松了口气。   她这会儿还没想到,往后不到两天,和自己一样心思的人出现了。 第398章 师门不容(8)   山门处的人失踪了。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无相宗众多弟子之间扩散开。   但凡是脑子灵光一点的,都能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山门附近设了诸多大阵,一般妖兽绝不敢闯来。以那废人如今的状态,又不可能自己离开。所以,是有人把他带走了?”   “我就说!能在郑师伯眼皮子底下把东西藏得滴水不漏,废人程屹定然是有同伙的!”   “对对。前些时候,他先是被郑师伯押着,又被咱们一天天地看着,同伙看在眼里,自然不敢出手去救。现在不一样了,日子一长,大伙儿也就没那么多兴趣,同伙可不是冒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郑师伯有无提前做好打算。”   “这……”   普通弟子平日只想着少和戒律峰打些交道,自然不会知道郑长老是否运筹帷幄。   大胆猜测了几句、得出一个“那可是郑师伯,说不准儿一直等着呢,只待同伙儿上钩”的结论之后,众人心满意足,各自散开修炼。   要是真有什么新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众人耳中,急什么?   再心乱没用啊,等着吧。   这当中,唯独不同的却是妙音峰弟子。   听说程屹失踪之后,几个炼气的第一反应就是:“曲濯人呢?”   他们不知道曲濯前面为什么要在戒律峰上发疯,也没心情追溯小聋子和废人的过往。眼下,唯一需要确定的是程屹失踪的事和曲濯无关。   正念叨时,见一个少年慢慢吞吞地走演武场。   ——虽然妙音峰的弟子们对身法、功夫没有太多讲究,但宗内各峰都有这么一个地方,他们也就随波逐流。   只是和修其他道的师门兄弟姐妹不同。妙音峰的演武场上,很难看到两两打斗的修士们。更多是一群乐修各自奏琴吹笛,有时候会设置好隔绝声音、灵气波动的阵法,不让自己影响他人,有时候却是连阵法都不设,专门与其他人合奏,看看谁能压得过谁,谁利用乐声操控灵气的能力更胜一筹。   而之所以说“很难”,而不是“没有”,是因为近几年来,还真有人专门到演武场上练习拳脚功夫。   曲濯。   到了地方,他照旧去了自己常待的角落。之后,就像模像样地舒展身体,开始朝前方空气出拳。   指头捏紧、朝着虚空砸下!灵气被少年的动作带动,奔向不远处的高树。在拳风落上去的瞬间,树叶一阵“哗啦啦”晃动。   没等摇晃结束呢,又是一拳被曲濯砸出。   树叶的摇晃动静更大,更密集。但也仅仅如此,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片叶子掉下来。   能长久长在无相宗这等仙门里的,原本也不是寻常树木。虽然它处在妙音峰,不会像自己长在其他峰头的同伴一样,动辄就碰到年轻弟子们挥剑拔刀的场面。但是,乐修们手中爆出的音律碰撞,有时候也是颇有力道。   日日浸淫其中,不少树木都产生了细微变异。从外表看,它们还是普普通通的灵木。实际上,除了能够更好地吐纳灵气、为弟子们创造舒适的修炼环境之外,它们的躯干还成为了极好的炼器材料。用来制作武器、护甲,都能起到意料不到的好效果。   “砰!”   又是一拳落了下去。一丈之外,高树照旧动也不动!   倒是站在曲濯身后的修士动了。他往前一步,忽地抬手,在曲濯肩头轻轻一拍。   曲濯一个激灵,霍地转过头来。在看清楚修士面容之时,他先是一愣,随即卸掉身上力道,疑问而恭敬地朝对方供一拱手。嘴唇微动,不太熟练地叫:“师兄。”   ……落在“师兄”耳中,就是“啊啊”两声动静。   此人正是前面和曲濯写清程屹所犯罪过的人。他心头憋闷,自己不过是和曲濯打了两次交道,怎么眼下次次都要靠他打交道?——正琢磨时,对上曲濯不解的目光。   师兄认命。知道待会儿自己要问的事情有些复杂,牵扯也多。他也不琢磨要怎么做口型、用手比划了,简简单单地取出纸笔,在上面写:“这几天,你都做了什么?”   曲濯看过,歪头,指一指脚下。   师兄能领会他的意思。仔细想想,自己每次来演武场时的确都能碰到对方。   但他还是假装没有看懂,将纸笔往前一伸,意思是:“不要比划,我看不懂。”   曲濯只好接过纸笔书写,“回禀师兄。白日练武,夜间歇息。”   师兄看在眼里,斟酌片刻,又写:“程屹失踪了,和你有关系吗?”   曲濯看了,明显一愣。不等师兄把笔递给他,他直接抓过笔去写字,“他去了哪里?!”   师兄把这副表现看在眼中,想,倒不像是装的。   他写:“我不知道,你呢,知不知道?”   曲濯眼圈发红,像是又要落泪。这一回,却是师兄怎么把毛笔递给他,他都不愿意接过了。   也对。师兄想,看曲濯这副样子,明显还是对程屹受罚的事儿怀有不甘。真让他再写,他也只能写出“程师兄会不会被人欺负”“程师兄定然无辜”这等字眼。而等到这些内容出现,他们眼下的做法就不是在保全妙音峰,而是反过来给妙音峰找事儿。   他没再为难曲濯,将东西收好,不顾身后少年又追上来、抬手要拉自己的袖子,便匆匆地离开了。   一直到曲濯看不到的地方,人才松一口气,和身边跟上来的其他师弟师妹讲:“可真是——要不是想着他背后可能有什么人,我至于这么憋!”   妙音峰弟子们齐齐夸赞师兄沉稳。   “得了得了。”师兄摆了摆手,打心底地不相信这些话,“照我看,他一心念着程屹是真的,程屹失踪的事儿和他无关也是真的。你们也想想,以郑长老的本事,要是程屹真的是被他弄走的,咱们妙音峰现在还能安安生生?”   众人想了想,摇头。   “我们也是杞人忧天了。”   “对。一个炼气前期而已,没必要那么在意。”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   “是谁干的,都和咱们没关系。不牵扯到咱们,就是顶好的事儿。”   众人说着,一点点放下了心头的负担。   看看天色,距离金轮落下还早。要是往常,他们一定不会如此懈怠,这会儿十有八九还在演武场上。   可今天嘛……   弟子们左右看看,决定要么回屋休息,要么去藏书阁等地方转转。演武场那地方,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要去了。   他们齐齐散开,各奔去处。而在他们决定“暂时别去”的地方,曲濯怔忡了许久,而后重新摆出架势,一下一下,继续朝着丈外的高树砸出拳头。   “哗啦啦——”   动静又起。   长久持续。   从天亮,到黄昏。终于,少年微微喘着气,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停下动作。   而后,像是过往每一天一样,他开始缓缓朝外走。   不。纠正一下。眼下少年走的路线,和从前有些许不同。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心多了一样东西。乍一眼看去,那是个和“无相令”成色差不多的牌子。只是形状不同,上面雕刻的阵法也有所不同。   这是曲濯前段时间拿到的。   在亲眼目睹程屹师兄被废掉灵根之后,曲濯挣扎良久,选择去找自己的祖母。   听到弟子的通报,祖母虽然对他找上门一事十分不满,却没有不让他进门。只是进入之后,曲濯也没有得到什么慈爱关怀。对方只是上下打量他一眼,眉尖压着,在旁人看来总显得温和的面容之中多了一丝冰冷,问曲濯:“不是和你说过,在峰上,你就是一个普通弟子。”   哪有普通弟子直接找上峰主长老的?万一让人瞧见……   许多心思翻转在女修心头,让她神色愈沉。这时候,前方的少年膝盖一弯,朝她拜下。   “啊啊……”   小聋子,不会说话。   女修抽了口气,手指微动,自然有笔墨出现在曲濯面前。   曲濯赶紧将它们拿起来,开始书写:“祖母,程屹师兄一定是无辜的!”   女修:“……”   不等曲濯写完,他的笔就动不了了。   少年努力了两下,还是无法撼动它。他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正对上女修难看的脸色。   “今天在戒律峰的时候,”她说,“就是你惹出了乱子!还好你那群师兄师姐明白事理,帮你遮掩。否则的话,你当自己还能安安稳稳待在这儿吗?”   曲濯:“啊啊——”   可是,程屹师兄绝不是那种会偷盗东西的人!   他咬着牙比划。女修把那些散乱动作看在眼中,其实不明白少年究竟在表达什么。不过,想想对方刚才写的东西,再想想早前程屹跑到自己这儿,告诉她有几个炼气弟子合起伙来欺负后辈的事儿,女修心中了然。   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语气到底是和缓下来,与少年讲:“你被程屹帮过一次,就觉得他是天大的好人。可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也和他打过交道,这会儿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   曲濯:“啊啊。”   他不知道!不明白!明明其他人从前都在崇拜他、夸赞他,可一夕之间,所有人又都变了口风。   女修淡淡说:“证据已经摆在郑师兄面前了,你当他是信口开河?”   “啊啊……”少年再一次失魂落魄。   “行了。”女修说,“你年纪小,也没什么阅历,难怪会让程屹糊弄。这一次,我不与你追究。只是,再莫要有下次了。”   少年脑袋更低,心思转动。   所有人都这么说,就连祖母也这么说。   引得他也迷茫了一刻:难道,师兄真的——   不不不!   念头尚未升起,就被曲濯打消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师兄是他们看好的后辈,是横空出世的天才,是他们不可超越的对手。可对于曲濯来说,师兄是整个门派当中唯一给他关怀,让他在每一天修炼结束之后都怀有期待的人。   师长们不缺后辈,飞云大陆之上不缺天才,少了难以望其项背的对手只会让众多年轻弟子轻松。   所以,就算程屹背着污名消失了,那些人也不会在乎。   曲濯却不同。他无法想象没有师兄的生活,哪怕自己原本只能远远去看对方、偶尔听到几句带着“程屹”两个字的话。   不过,这趟去找祖母的经历,到底给了他一点好处。   他走之前,祖母又强调了一次。在外的时候,不得提起他的来历身份。一定有事要寻她们,也必须掩人耳目。   然后,她给了曲濯一块牌子。又告诉他,牌子上附带了一个隐匿阵法。就算是修为低微的他,只要将灵气灌进去,阵法照样能够启动。 第399章 师门不容(9)   有了阵牌的遮掩,曲濯轻松来到山门之外。   之后,他脚步不停。踩着依然不太熟练的步法,少年一路朝山下镇中奔去!   路途当中,心脏在狂乱跳动。不断地想,下午那会儿卢师兄为什么要额外找自己讲话,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一边琢磨,一边忍不住回头看身后。发现跟着自己的只有静悄悄的山路和晚风,曲濯才算松一口气。接着,又一次加快速度!   “——唔!”   少年踉跄一下,险些被绊倒在地!   他仓皇地稳住身形,喉结滚动,又本能地去看四周。   确定自己依然没被发现,曲濯这才重新迈开步子。最开始的时候吸取了教训,不敢速度太快。可跑着跑着,他又忍不住想,再一天过去了,也不知道师兄的伤有没有好些。自己走的时候是放了食物在床边,可那些到底合不合师兄的胃口?   还是要快。   少年重新提速。   跑啊跑,跑啊跑。   终于,月上中天之时,一座城镇出现在曲濯眼前!   擦一擦额角的汗水,曲濯唇角勾起!   他觉得自己十分幸运。要不是之前就有在路上磨蹭,以至于夜夜都回房极晚的经历,一天几天晚归,其他人一定已经察觉不对。哪里像是现在这样,每天离开演武场后,他到外面看完师兄回去,师兄师姐们都一点儿都没发现不同。   ——嗯……这么说来,事情本就因师兄而成。   少年抿了抿嘴巴,看向在奔跑当中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院门。   检查了门上禁制,确保没有人将其破坏之后,他轻轻将其推开,身形一闪,以极快的速度进到屋中。   “呼……”   又是安全抵达的一天。   曲濯舒了一口气,抬眼去看前方屋门。   脚已经抬起来了。不过,在落下之前,他猛地想起什么。   整理自己的领子、袖子,就连头发也被他细细收拢在耳后。   初次与师兄见面的时候自己实在太过狼狈了。这事儿落在曲濯心里,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结。   他后面总是在想,如果还有和师兄正面行对的一天,自己一定得要好好感谢师兄对自己的帮助。再有,就是把自己打理得整齐一点。原本就是小聋子,总不能在外表上也像小疯子。   这么收拾得当了,他还跑到院子角落的水缸旁边看了看,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来到门边。   “笃笃笃。”   轻轻敲了三下。   之后,少年的脑袋探到门里,看着趴在黑暗中的人影,小声叫:“啊啊……”   师兄。   没有得到回应。   曲濯怔然,疑心师兄已经睡了。   他咬了咬嘴巴,放轻脚步,缓缓挪了进去。   自己能够出来的时间实在不多。就算师兄已经睡了,该做的工作还是得要完成。   给师兄的伤换药,准备好明天一天吃的东西,再看看食材还剩下多少……   心里盘算着这些,少年来到床边。借着月光,他仔细去看床上之人背上的伤势。   说实话,已经好很多了。   程屹不再是修真之人,曲濯手上却还有修士疗伤的药品。   虽然以他炼气前期的身份,得要积攒三个月,才能得到一个兑换下品丹药的名额。想要回春丹这种热门的药品,排队时间就变成六个月乃至更多……但是,他毕竟也入门好几年了,手上多多少少有一些积蓄。   程屹的命就是他用这些积蓄拉回来的。   对方伤势实在太重,一开始的时候,曲濯甚至不敢将回春丹全部喂给他。   丹药本身不具备疗伤思路,只是凭借其中药性去给程屹修复伤口。要是用得不当,程屹照旧拉不回来。   所以曲濯选择将丹丸研磨成粉末,先在程屹背部情况最糟糕的地方撒上一层。看那里的血肉逐渐有了愈合的样子,这才松一口气,开始研究师兄身上其他伤口。   发现师兄两条腿都断掉了的时候,他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同时庆幸,还好自己没有急冲冲地把回春丹塞到师兄的嘴巴里。否则的话,珍贵的药性可能就要被用来治疗腿伤。   不是说这样不好。他记忆之中那个风姿卓绝的天才大师兄,当然要能潇洒自在地在外行走。但是,相比之下,还是保命更加重要。   以上这些状况,发生在三天之前。   三天之后的现在,曲濯看着程屹差不多修复完成的皮肉,心想,今天倒是可以将回春丹给师兄服用了。   这也是自己手上剩下的最后一颗。后面想要再要,要么是干等,要么就是去完成一些师门任务。然而他已经查看过,颓然发觉,无论是去后山捉数量足够的一阶妖兽,还是去镇子里帮百姓做事,自己都很难完成。   野兽,他打不过。房子,他不会修。   教导村民——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曲濯不觉得有人会叫他“小师父”。   唯独能尝试一下的是采摘灵草灵药,可就连曲濯也知道,宗门内早有潜规则。在外碰到药草的时候无所谓,宗门山林当中的灵草灵药却都是“归属”青辰峰的。自己摘了,没准儿就被他们记在单子里。或许可以完成一次任务,可接下来,落在自己手中的丹药是什么样子,就实在没有保证。   曲濯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冒险。但要说纯粹积攒,他又知道师兄一定等不了那么久。   只能期待及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这最后一颗回春丹已经够用。   少年深吸一口气,取出自己的芥子袋,再从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   无比珍惜地把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霎时间,幽幽的药香飘散在房间内。   曲濯捏着丹丸,看向床榻上的身影。   新的苦恼开始浮现。师兄现在睡着了。平心而论,曲濯是真的不愿意弄醒他。前面几天夜里,师兄都是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即便是这样,依然没办法入眠。   是了,不再是金丹修士之后,师兄自然也失去了不用吃饭睡觉的能力。他需要闭上眼睛休息,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凡人。只不过,师兄或许还是不能适应、不愿意接受这些。曲濯来了几个晚上,他都宁愿苦苦熬着,都绝对不要闭眼。   直到今天,曲濯终于见到了对方睡着的样子。   要不然就不喂了?少年歪了歪头,认真考虑。   就算失去了修为,师兄的眼力一定还摆在那里。看到药瓶子,自然能够分辨出里面的东西,倒是用不到自己多事。   嗯……好,就这么决定!   打定主意之后,少年把东西放在床上之人身侧,又开始忙碌起来。   收拾好吃干净的碗筷,摸着黑,他到了外面的炊房。   在开始做饭之前,曲濯先深吸一口气,布出阵法。   他在这方面不算熟练,任何一个炼气修为的人过来都能将他的阵法一眼看穿,好在旁边的只是其他凡人院落。   米面都是曲濯“买”来的,只是过程有些不同。   白天的他不可能下山,铺子里的人自然无法接下他的生意。但是师兄总要吃东西,在妙音峰上取吃食又实在是太过显眼。于是,曲濯选择偷偷去铺子里“取”,再往掌柜的抽屉里放上足够的银钱。   考虑到师兄毕竟刚刚重伤,就算现在已经好了,身子骨一定还虚着,所以曲濯还买了肉。   先是熬了粥水,又在里面加了细细的肉丝。   按理来说,自然还是灵兽肉对师兄更好。但曲濯一是没有不引人注目的渠道,二是也拿不准现在的程屹能够接受多少灵兽肉,干脆拿着凡人吃食将就。   他心里还有一些庆幸。幸亏这是宗门旁边城镇,“仙人”们不问自取对于百姓们来说算是寻常。否则的话,就连前面和各种铺子的交易,他都不敢去做。   就算后面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能够达成目的,可是中间一耽搁,没准儿还要出其他问题。   忙着忙着,粥米的香味飘到了旁边的房子里。   床榻之上,青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极为黑,极为沉,可不就是当初在山门之外看着欺辱自己的弟子时的样子?   而现在,用这双眼睛,程屹看着不远处的屋门。   他知道自己被人救了,也知道救下自己的是一个普通的炼气前期弟子。对方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哑巴聋子的样子,竟是拿出纸笔与自己写明身份。   在记忆当中搜寻了一圈儿,程屹倒是记起了当初那个自己帮了一把的少年。不过,同样经历的人对他来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眼下这个实在是没有什么特殊。   偏偏是他——   程屹眼中闪过一点暗色。   看来“特殊”之处,还在自己身上。   之前不愿承认的事,到了现在,或许能够利用。 第400章 师门不容(10)   做好了打算,等曲濯端着肉粥进门的时候,程屹低低地“唔”了一声。   浅浅一点动静,像是自己当真刚从昏睡中醒来。   这是程屹仔细斟酌过的音量。可惜的是,屋子里另一个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还是在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往前走,像是怕自己一不留心,就把碗打翻似的。   程屹眼皮一跳,记起来了,小聋子。   他吐出一口气,心想,看来背后那人还挺谨慎。   虽然与小聋子只接触过一次,满打满算前后也就是一炷香工夫。但程屹记性很好,只要他想,就能从识海当中翻出与对方打交道的点点滴滴。   然后意识到,以小聋子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在那么多双眼睛之下把自己带走。   这只是一枚被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而且,还是一枚不太得人信任的棋子。   要是真的信任,怎么会派他过来。   各种思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儿,手臂微微用力,程屹支起上半身。   这下子,曲濯总算有所察觉。   他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急急忙忙地加快了脚步,在床边小凳上放下碗筷,又回身去点灯。   很快,光亮充满了整间屋子。小聋子也又回到床边,嘴巴里还是只会“啊啊”,朝程屹点一点肉粥,又点一点旁边的药瓶。   程屹已经知道瓶子里有什么。这也是他瞧不上“幕后之人”的另一个地方:想要赤霞芝,就拿这么点儿东西来换?贪心至此,也不怕遭报应。   这么想着,他却到底是拿上药瓶,将其中的回春丹倒在掌心,又送入嘴里。   在接触到舌面的瞬间,丹丸化作药液,流入程屹喉管。   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让人通体舒泰的热流。顺着自己的食道散开,往七经八脉而去。   那些还在隐隐疼痛的经脉被丹丸之中的药性安抚,日夜折磨程屹的残伤瞬时平息许多。就连前一刻还在闷痛的两条腿,也终于迎来一阵舒缓。   饶是片刻之前还在觉得丹药品质不佳的程屹,眼下都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感受身上的一切变化。   曲濯则静静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床上的青年。眸中有心疼,有难过,更有很多期待。   有用的是不是?就算日后程师兄再也没办法修行,他起码还能当一个健健康康的普通人。   虽然和过去的他依然是天壤之别,却也总好过一身重伤地被人扔在路边。   不过……   目光垂下一点,曲濯又看到了凳子上的肉粥。   他的表情里又多了点纠结。早知道师兄已经醒来、睁眼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吃药,他就晚点儿把肉粥舀出来了。这下子,待会儿师兄吸收完药性,碗里的粥水岂不是已经凉了?   要不然直接把碗端回炊房?放在炉子上热着,等到师兄这边妥当了,他再给它拿出来?   曲濯权衡一番,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所以他轻手轻脚地上前,不单单是不能发出走路和手上动作的动静,最好连呼吸都别有一丝声音。   这样将手指贴在碗壁上,少年:“……嘶!”   好烫!   他连忙把手又抽了回来。自己听不见,便不知道刚刚那下他发出了多大动静。还是等到将指头捏在耳垂上、将上面的刺烫热度降下来,曲濯才对上程屹的目光。   他的眼睛也跟着睁大了,后知后觉,从刚刚开始自己的嘴巴就一直张着。   曲濯:“啊啊……”   想要道歉,偏偏连道歉都说不出来。   他心中着急,好在对眼下状况也算有经验。程屹只见少年表情变化了片刻,猛地记起什么似的,又从芥子袋里取出纸笔来。   他也不去找旁边的桌子,就将纸页放在床上,随即蹲在前方写字。握笔的姿势倒是显得很秀气,只是为求速度,写出的字迹便是一片散乱。把纸提到程屹眼前的时候,程屹差点没认出来。   他看看纸页,再看看少年从纸页后面探出的面颊。   沉默片刻,程屹笑了。落在曲濯眼里,还是之前“程师兄”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就算跌落云端、身染污泥,他也能挺直脊骨。从曲濯手上接过毛笔,在下一张纸上写:“不必师弟多费心思。我已经梳理过药性,身子骨恢复得着实不错……”   曲濯唇角高高地勾了起来。   程屹看在眼里,又写:“师弟恩德,程某绝不敢忘。若有来生,定要当牛做马……”   没写完。   小聋子按住了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身上,喉咙里又是“啊啊”的声响。   程屹微微偏头,脸上的笑意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他心里其实有些烦躁了。自己知道对方是装的,对方应该也知道自己是装的。大伙儿都默契一点,自己再养上几天伤,然后把“赤霞芝藏在哪里”告诉对方——说之前,谈一谈“真正的价格”——两边就算是交易结束。从此一拍两散,再不牵扯。   他拿着“价格”走人,绝不让小聋子,更不让他背后的那只手找到自己。   没了灵根修为,程屹其实也没想好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唯独确定的就是他决不能管小聋子的指使者要什么打眼的东西,否则的话那就不是顾及以后,而是直接不要性命。   “啊啊!”曲濯又叫了声。见程屹仿佛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干脆又拿手去推一边的粥碗。   这下子,却是他还没来得及碰到,程屹就捉住了他的手腕。   曲濯一愣,程屹自己也有点儿发愣。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小聋子修为太低,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不对,起码比现在成了“凡人”的他强。   但他不会明知道东西烫手还去碰,小聋子却连这点儿心思都不长。前面刚被难受得乱叫,这会儿就毫无记性,难道是真的想被烫伤?   就算是做戏——   程屹眉尖快速压下一点,又恢复平常。   能有这副表现,要么是太蠢,要么是足够聪明。   “啊啊。”   小聋子在他面前歪头,下巴朝粥碗方向抬啊抬。   程屹看着,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要多想。   他用袖子垫着,将碗端到自己身前。一口下去,滋味倒是十分不错。肉已经煮烂了,成了细细的絮状,和米粒与同样细碎的菜叶混合在一起。落在口中的时候,分不清哪边是哪边,只知道整个口腔都被肉香充斥。   但也不是纯粹肉与菜的味道。小聋子颇有巧思,也往里面加了调料。不多,浅浅一点儿,足够把食材的鲜气勾出来,却绝不喧宾夺主。   程屹最开始只是抱着填饱肚子、打发对方的心思去吃。自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也没什么必要疑心对方下毒下药。等前面大口大口地吞咽完了,一点点品出碗里东西的好处,他终于才觉得自己之前的吃法可惜。不过,这会儿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曲濯写:“师兄,炊房锅里还有许多粥。这一碗完了,我再给你舀。”   程屹看着,一怔,点头。   曲濯就又笑。   ……笑得还挺好看的。   程屹眼皮垂了下来,用碗遮挡住自己的面无表情。   开心成这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信任他?他任务做得顺利,过不了多长时候,就能跑到指使者面前领赏?   ……   ……   因要赶着深夜回住处,曲濯未在程屹这儿多留。   他的确给程屹打了第二碗粥,但在又一次端着碗过来后,他就再给程屹写道:“师兄,我这就要走了。你若还想多吃,炊房中仍有剩余的粥水。若是不想吃了,把东西放在这儿,等我明晚过来收拾就好。”   程屹看他动作。等曲濯放下笔,他又将其接过,还是写:“多谢师弟一心为我这等废人思量。”   曲濯:“啊啊……”   他快速再写:“师兄莫要这样想。凡人之中也有那佼佼者,师兄日后定然仍有造化。”   程屹只是苦笑。   笑过了,见曲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好像真的在乎他的情绪似的。   程屹被少年注视,一瞬间只觉得索然无味。仔细想想,自己的身体基本算是恢复到头。接下来的东西,就不是普通丹药能够修复。所以,小聋子和他背后那个人应该也不会再多给他什么东西。   要是他足够知情识趣,这会儿就应该开始“交易”。然而,心神一定后,程屹还是不打算这么做。   一来,无论对方还愿意在自己这等废人身上“投资”多少,程屹都很乐意接受。   二来……他毕竟不是真的偷了赤霞芝。虽然经历了之前的事情,青年心态变化很多。到了真要把脏水扣在自己头上的时候,他还是有了本能的踟蹰。   两者相加,在少年的目光里,程屹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过多表现什么。   少年却像是着急似的,又写:“我相信师兄。”   程屹一愣。   曲濯:“师兄定然不曾偷窃宗主的东西!未来有一天,真相大白,冤屈洗刷。到那时候,师兄或许还有继续修行的机会……”   所以,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师兄! 第401章   师门不容(11)   程屹:“……”   程屹仿佛动容:“师弟……”   曲濯目光灼灼看他,嘴巴也动了动。   他从程师兄的嘴型中分辨出对方想说什么。这会儿,同样凭借多年以来对其他人讲话时样子的观察,本能地唤出“师兄”两个字。   虽然语调奇怪,落在程屹耳中,却毕竟是实实在在的两个字了。   程屹抿着嘴巴,安静良久。   他没再继续写字——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客套,还是接连几天都没什么差别,是真的有点懒得继续写了。   但小聋子连这种话都表示出来,他也不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于是,思索过后,程屹选择整理一下袖袍,直接朝前方少年下拜。   这一动作,却是实实在在地把曲濯惊到。他本能地想要阻拦程屹,可是程屹境界跌落之前毕竟有金丹修为,曲濯却只是一个境界极低的炼气前期。两人撞在一起,还真说不好谁比谁有力气。   他没能拦住。   曲濯急得不行,脑门上多了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鼻腔都是酸涩的,绝不愿意看着潇洒骄傲的师兄因为这种简单小事来拜自己。   却就是挡不下来啊!   没法子,曲濯咬咬牙,膝盖朝床榻上一扣,自己也拜了下去。   这么对头拜,就显得不是师兄要卑于他,而是两人等同。   虽然细细想来,还是不太像话,但这已经是曲濯在短时间里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他动作又忙又乱,甚至没留意到程屹已经在抬头。脑袋往下压的时候,正好和程屹的额头撞到。   曲濯:“啊啊——”   程屹:“唔!”   两个人,一起后退,一起揉起自己的脑门。   表情都很复杂。一个是微痛中带着小心,另一个则是纯粹不懂。   “师兄……”   曲濯小声叫了句。程屹应他:“你这又是何苦?”   话音刚落,他微微一怔。   仔细回想,曲濯刚才发出的其实还是之前的“啊啊”动静。但仿佛是有前面口型铺垫的缘故,自己竟然听懂了。   一瞬间,程屹心情难言至极。他绝不承认这象征着自己与小聋子的关系更亲近了一步,说到底,对方就是一个想要来套话的家伙。   青年抿着嘴巴,不再开口。   曲濯看在眼里,不知道师兄的真正心思,却把这副神色解读成了师兄心中苦闷。   他也跟着抿了抿嘴巴,低低地告诉对方:“啊啊。”   手指朝门口方向动了动,意思是自己这就走了。   程屹没有反应,曲濯再度:“啊啊……”   从床上跳了下去,指一指碗筷,再指一指炊房。   见程屹虽然还是神情难言,却毕竟朝自己点了一下头,曲濯脸上终于露出笑意,脚步也变得轻松快活。   他知道自己待会儿必须跑得比往常更快,这才能在和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回到屋中。压力已经出现在心头,眼下的高兴却也是真的。   师兄虽然苦闷,却毕竟已经能明明白白地将这些心思展现在脸上。不像是前面几天,眼睛总是紧闭着。有无数次,曲濯都觉得自己再也等不到对方睁眼的样子。   这么一想,他情绪更高。只是不好让师兄察觉,就算自己是在为了师兄高兴,也不能忘记对方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一路到了门口,曲濯:“啊啊!”   等等,竟然忘记了。   少年一路小跑,重新回到床边。   顶着程屹疑问的眼神,他快速从芥子袋里取出一颗灵石,放在对方床上。   就算不是修真者了,灵石也对师兄的伤口恢复有好处!   曲濯来时就做好了打算,把自己积蓄当中品质最高、灵气最精纯的一颗石头给师兄。剩下的嘛,他也有自己的念头。   ——师兄以后是凡人,而凡人生活总是需要银钱的。相比之下,灵石对于他们来说反倒是烫手。   所以品质相对没那么高的灵石,都会被曲濯换成银子。等到师兄要走了,他就把银子打成容易贴身藏着的样式,给师兄缝在衣服、鞋子当中。   ——虽然是凡人,但在这妖兽遍地、时不时就有修行之人在哪儿争斗的世界,要死想要不被更高更强的力量波及,手上总得有点保命的东西。   回春丹是买不到了,但是用凡药配方、里面加了些许灵植粉末的伤药还是能准备出来的。多积攒一些给师兄。另外,最好能买到一张防身符纸。   前者还好说,符纸若是真能买来,少不得把曲濯的所有积蓄都掏空。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只觉得自己身在门派里,平时本就没什么一定要花钱的时候。倒是师兄,他必定要远离无相宗,自己原先也只能帮这一次忙。不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备上,曲濯要怎么安心?   回到眼下。程屹低下头,看一眼送到手边的灵石。   再抬头时,少年只是朝他笑了一下,就闪身离开屋子。   留给他的只有飘飘忽忽的烛火,还有在空气当中逐渐散开、果然又让他身上舒服了几分的灵气。   粥水的香味还在呢,倒是前面那些零散铺在床上、由他们两个人写字沟通的纸页被取走了。   在屋门没有完全遮掩的缝隙当中,程屹看到了少年站在门外,仔仔细细把纸页叠好、收入芥子袋里的动作。   他的唇角再度撇了下去,下颚线条紧绷,神情冰冷。   想来这也是指使者的要求。   ……   ……   天天晚上下山,白天又要和其他人在差不多时候起来。   一日两日还好,时间长了,到演武场的时候,曲濯脸上多多少少露出一点困倦。   挥出去的拳头也软绵绵的,一点儿力道都没有。   原先还会在他的力道之下晃动一下的高树,这会儿连晃动都懒得晃了,直挺挺地立在一丈之外。   曲濯的动作还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他没有留意到,从一个人到来开始,场上的其他人就停下了自己弹琴、吹笛的动作,一个个都紧张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排列整齐、面朝来人的方向。   听不见动静的耳聋少年,一心按照自己的节奏动作。直到近日与他讲话最多的妙音峰炼气后期弟子卢明猛地上前,一把拉住曲濯的手臂,他才猛地惊醒,诧异地看向对方。   同样看到了卢明身后的女修。   目光落在对方面颊上的时候,曲濯瞳仁猛地收缩,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   看他这副样子,卢明反倒是放松了一点:起码这人知道敬畏!见到曲长老来了,没有继续忽视对方。   不过,光是敬畏也还不够。   又等了数息,发觉曲濯还是没有意识到行礼,卢明:“咳咳!”   曲濯没有反应。   卢明眼皮有些跳。好嘛,听不见,真是什么都能拿这事儿解释了。   他只好亲身示范,一边拱手朝前方女修拜下,口中唤“曲长老”,一面又朝旁边的曲濯使眼色。   万幸,小聋子还有药可救。看完卢明的动作之后,他明显反应过来了,跟着拱手前拜。   口中像是也想喊“长老”,奈何嗓子不争气,说出来的还是那含糊不清的几声。   曲玉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眉尖锁死,心中更是厌恶。   尤其是想到自己到来之前,母亲和她提起的事儿,那股厌烦便更甚了。   ——虽然同样被叫做“曲长老”,但众弟子眼前的女郎,并不是妙音峰的峰主,而是峰主的女儿。   她师承于母亲曲徵,早在几百年前就闯出赫赫名声,也与一名闯荡时认识的男修成婚生子。孩子同样是乐修,数十年前已经去了天音门,现在在年轻一辈当中同样名声不小。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生纵然不算完满无缺,却也当真没有什么遗憾了。然而,就在十几年前,她与道侣又一次前往秘境。当中却出了差错,唯有曲玉一个人从中出来不说,她还身受重伤,一度垂死。   妙音峰峰主曲徵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会眼睁睁看她受苦。无数天材地宝砸下来,曲玉到底安稳度过。至于境界跌落这种小事,倒是没有人去在乎。   毕竟再怎么跌落,她也有元婴中期的底子。放在其他地方,做个长老或许勉强。但妙音峰是曲徵一手掌控的地方,曲玉又的确有先前的底子。自己的境界是不如过往,指导一下金丹往下、乃至部分元婴前期的乐修弟子,照旧是绰绰有余。于是,她的地位也没有丝毫动摇。   一般来说,卢明低着脑袋心想,这等身份的长老,绝不是他们这等炼气弟子能接触的。平日指点他们的,可都是曲长老徒弟那一辈人!   眼下,对方却来了演武场。卢明,连带在场其他炼气弟子的心脏都止不住地跳动起来。明知可能稀薄,依然忍不住想,或许曲长老想要在自己这一批年轻弟子中找新的徒弟,而自己只要表现得当,就有机会一飞冲天——   “你们平时。”没想到,曲长老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着在场表现最差的曲濯说的,“就是这么敷衍于修行?若是不想继续留在无相宗,便尽早下山去!” 第402章 师门不容(12)   曲玉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卢明与其他一众炼气弟子的冷汗都逼下来了。   他们心中惶惶,看向曲濯的眼神当中不可避免的多了迁怒。   还有些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荒谬。是,弟子们并不会真的因为曲濯的姓氏就觉得他与长老有什么关系,可偶尔时候,还是会有人想:但他们的确是同一个姓啊。   现在看,以曲玉长老对曲濯的不客气态度,双方定然毫无瓜葛!   “长老误会!”卢明的背脊压得更深,“弟子等人平日对曲濯师弟也有劝诫,只是师弟有他自己的修炼思路,我们虽较他年纪更长、修为更高,却也不好直接插手。”   “长老明鉴!”其他弟子也陆陆续续地开口了,表情当中都是和卢明一模一样的恐慌。说出的话各有不同,中心思想却都是一模一样。   他们和曲濯不一样!像是曲濯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和他们一起出现在妙音峰上!   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剖白,曲玉的神情一点点转好。   她重新看向曲濯,正对上少年压低了的脑袋。   ——照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曲濯也有一些趋利避害的本能。   曲玉长老前面看自己的表情明显是不快的,其他师兄师姐这会儿也统统没有抬头的意思。这种情况里,自己非但不能冒头,最好是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让所有人完全忽略他……   他心中这么期待,可惜并没有成功。尚在满心莫名的时候,卢明塞了一把琴过来。看那意思,竟然是要让他弹奏。   曲濯懵掉。   他根本不会弹琴!一个听不见的人,要怎么让他分辨音符乐响?   过往其他负责教导炼气期弟子的师父都知道这点,就连曲濯现在练习的拳法也是由他们布置而来。   有时候曲濯也会忍不住想,师父们看到自己是这样的情况,有没有去向地位更高、更能决定自己取去向的人回报,说他不应该留在妙音峰。而他们后来做了这样的决断,或许也因为“她们”是对自己毫无天分一事失望,却也对他怀有关爱,要让他长在她们羽翼之下……   可现在,曲玉长老居然让他弹琴。   “拿着,拿着啊!”卢明加大了力道。   他身边,不少炼气弟子都正在用妒忌的目光看着曲濯。就连卢明自己,情绪也并不平静。   为啥呢么偏偏是他?一个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的聋子,却得了长老的另眼相待!   就算是把琴送到他手里了,也只不过是暴殄天物!   “弹。”   曲玉长老又一次吩咐。   “弹啊。”   卢明再推了推曲濯。   曲濯再怎么懵懂,也知道自己一定是逃不过眼下一遭了。   他喉结滚动一下,身体僵硬地坐了下来,尽力回想着师兄师姐们平日弹琴的姿态,将卢明的法器放在自己膝上。   曲玉望着这一幕,眼神微微沉下。   ——光是这副架势,倒的确……   少年的手指拨到琴弦上。   既然是法器,这琴就不可能发出什么难听的声音。任何一点动静,都像是山中泉水叮咚,又像是玉石相击。   落在凡人耳中,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妙音调。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曲濯只是不过是在胡乱拨弄罢了。   卢明身侧,已经有人在低声和他讲话:“卢师兄,把你的琴给他,实在是糟蹋!”   “他分明什么都不明白。就算平时一点儿听不到师父们讲课的动静,也总能多看一看吧?但凡有那份心思,这么长时间下来,也足够记下几首曲子了。”   “哈,可不就是压根没那份心思吗?真是不知道,这小子究竟……”   话没有说完。   讲到一半儿的时候,前方的曲玉长老忽而转来了目光。正在念叨的弟子霎时间停下了嘴巴,低下头,满脸都是谦虚认错。   的确错了。自己不应该在长老安排小聋子做事的时候出言打扰,否则的话,长老岂不是一并被他打扰?   ——不过,他这番话,倒也是误会了曲濯。   曲濯还真记过琴谱。   虽然融不进其他弟子当中,一年年下来也放弃了与他们有更多接触,但是在和程屹打过交道之后,他心里一直有一个薄薄的向往   也想要成为真正的修士,哪怕不能像是其他师兄师姐一样到就各个地方去冒险闯荡,历练之后有所成就,起码也要可以做到自由自在的在他们门派后山之中行走吧?   人在妙音峰,也不能去其他峰上偷学技艺。所以,自然要朝当乐修的方向努力。   可惜的是,没有真正触碰法器,曲濯便不可能明白弹琴吹笛过程中灵气是如何运转。这么一来,就算他能够按照琴谱上的内容拨动琴弦,出来的声音一样显得杂乱。   再有,作为卢明的专属法器,他自然对自己的琴做过很多调整。上面每一块灵石的镶嵌,每一根琴弦的设置,都能与他经脉中灵气的波动呼应。到了对着乐谱弹琴时,卢明自然会根据琴谱来调整自己真正拨弦的位置。可现在,曲濯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一曲结束了,除了曲濯之外,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有单纯厌烦的,比如曲玉长老。她摇摇头,“从前便听说,新一批炼气弟子基础平平,平日也都懒懒散散。没想到,竟然当真是这样。”   有前脚还在暗暗笑话他,后脚却又被曲玉长老的话吓出一身冷汗的。别看他们现在已经是无相宗的弟子,可要是长老发话,他们却也是有可能被赶出宗门的!   之前那个程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因为“修行不勤”被赶走的人不至于被毁掉灵根,可人被从无相宗除名,照旧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日后纵然去了其他门派,也在也不会有地方愿意收留他们了。   众人后背的衣服都因为曲玉长老的几句话而凉透。他们本能地往前,想要再做辩解。然而曲玉长老已经是一副不愿意多听多看的样子,说完话,便一甩袖子离开。   “长老!”   一群炼气弟子在她背后喊道。声音传了出去,却并没有引来长老的回眸。众人只能呆愣愣地站在演武场上,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集齐什么,一起转向后方的曲濯。   曲濯迎上众人目光,身体微微瑟缩。   他知道,自己刚才一定搞砸了。   可是,先前自己也真的没有学过……   “卢师兄。”一个炼气中期女修说,“先把你的琴拿走吧。”   卢明深呼吸。   其他人也叫道:“对啊,卢师兄,不要牵连到你的法器了。”   “从前放过他,今日,我却一定要给他教训!”   “行了。”卢明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想要做什么?”   众人听着,抿嘴,脸上尽是不满。   卢明当然也很不满,但他强行将这份心情压住。   顶着众多师弟师妹们不解的目光,青年眼神同样落在曲濯身上。   脸上最开始还是想要做出几分和煦的样子,到后面,却到底是没办法接受,自己好容易等到了被长老多看一眼的机会,竟然因为曲濯被毁掉……   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来发泄,偏偏又知道自己身在门派当中,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别看他身后这些师弟师妹现在看来是与他同仇敌忾,可说到底,他们同样是竞争关系。眼下任何一点举动,都可能在日后成为捅向自己的刀子。   所以他只是面朝曲濯,掏出一张纸。   上面写:“给我十块下品灵石。”   曲濯一愣。   卢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更是来气。   他重新写字,笔迹之中几乎要穿透宣纸,“你当我是做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这个——”   废物两个字几乎已经写出来了,又被他涂成浓浓一团墨水。   “给你买琴。”   十块下品灵石,对应的基本上就是品质最差的法琴。   哪怕对于身为炼气修士的他们而言,都是不太如意的选择。只有凡人城镇当中那些孩子展露出修行天分,自家却有没有任何仙门人脉的人,才会在最初的时候给孩子凑合用。   卢明扪心自问,他是真的已经在为曲濯考虑。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这少年也没有什么积蓄。他便也未有榨取对方钱财的意思,想要买琴,都只挑选最便宜普通的一种。只希望对方买了之后能够勤勉联系,若曲玉长老日后还要再来,千万不要再出一次今天的事情。   偏偏就是这样的要求,曲濯同样不能满足。他摇摇头,将卢明的琴递给对方,身体一步一步后退。   其他弟子看在眼里,更是生气,纷纷叫道:“师兄!你还和他客气什么,直接取了他的芥子袋就是了!”   “就是,这也不是要抢他的东西,明明是为了他考虑,他竟然这么不知趣!”   曲濯还是后退。他有的灵石太少,每一块都已经计划好了用处,只待成为程师兄开启新生活的希望,绝对不能丢在眼下!   可是——   芥子袋还是被抢走了。 第403章 师门不容(13)   卢明之前就知道曲濯一定挺穷,但看着对方死死护住的芥子袋里还真只有那么点儿东西,他还是有些吃惊。   对比一下他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出身 ,但在拜入无相宗前,卢明也是某个小仙城中数得上名号的势力领袖的长子。有了入门名额之后,他家里自然是大喜过望,赶忙掏出家底,给这个几代当中最出息的儿子炼制法器、准备灵石……上山的时候,卢明可是带着满满一个芥子袋的好东西。   这之后,家里也没和他断了联系。卢明会对比山下山上各种天材地宝的价格,灵丹符纸也被算在内。家里有需要的,他总是帮忙买好、定期让人带回。父母也不让他白白付出,钱是照给,给儿子的补贴也一点儿也不会少……   即便这样,纵观整个无相宗,卢明依然处于比较穷的行列。   他毕竟是乐修,不像丹修、符修那样,早早就能炼丹画符赚钱。甚至比不上大众印象中总是很穷的剑修——上了妙音峰之后,卢明才知道,所谓“十个剑修九个穷”的说法纯属扯淡。那群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身上一把剑说得过去。实际上呢,往哪个山林里一钻,再出来的时候都带着一兜子妖兽身上的灵宝。无论是直接卖掉还是去和旁人以物易物,不都是攒下积蓄的手段?   乐修则是真的穷,尤其是他们这样还没被师父们允许到外面和人打斗的炼气乐修。上山这么多年,卢明唯一能赚钱的任务只有和剑修、刀修他们组队,在后者们与妖兽斗法的时候弹弹琴,给他们增加一些战斗力。等任务结束之后分账,大头却也落不到他手里。   至于之前提过的、家里送来的补贴——那不是一并提了吗,他家那就是个小城的势力。放在偌大的无相宗,根本不被任何人看在眼里。   所以,卢明一直觉得自己很能体恤其他拿不出灵石的师弟师妹。   直到眼下,他遇见了曲濯。   曲濯的两边手臂都被其他人拽着,身体想要前冲,偏偏一点儿都沾不上卢明的边儿。   只能眼睁睁看着卢明把他的芥子袋扯开。是了,这个境界的弟子,还用不到认主的法器。   “一块,两块……十块。”需要的灵石数量被卢明清点出来,再余下的东西,他秉持“非礼勿视”,一点儿也没看。   将袋子重新丢还给曲濯,卢明半是觉得师弟穷成这样,自己的安排或许的确不算厚道。半是觉得曲濯自己问题也很大,在记忆力扒拉扒拉,对方上山也有好几年了吧?这么长时间,只攒下区区十几块灵石吗?   他倒是没仔细计算过,如果忽略掉家里给自己的东西,忽略掉虽然少,却毕竟存在的任务所得,只看门派发给弟子们的月例,落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下来他能攒下多少家底。   只是一味地觉得曲濯毫无成算。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早早要他买琴,自然也是一重帮助。   往这个方向考虑完,卢明心头原有的那点儿愧疚散去了。他瞧着曲濯,又写字:“行了,走吧。”   曲濯定定看他。   卢明写:“我倒是能直接托人给你带一把琴上来,但那样一来,还得劳烦师弟再出些跑腿费用。”   曲濯咬牙。   卢明写:“曲玉长老今日想来已经对师弟印象深刻,师弟莫是真的不想扭转一下长老的念头?”   扭转……扭转什么?他不是早早就知道自己对妙音峰而言不过耻辱,没有任何人觉得他应该存在吗?   不想买琴。   想用钱给师兄换东西。   早知今日,还不如昨晚直接把所有灵石都给师兄。   “曲濯。”好声好气地劝完,对面的小聋子总是不应。卢明的脾气也上来了,神色忽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落下,少年像是被他吓到,终于还是迈开步子。   卢明眼睛眯了眯,表情微微缓和,喃喃说:“早知如此,前面还耽搁那些是做什么?”   他也是真的送佛送到西了,竟然打算亲自带着小聋子去买琴。   只希望自己展现出的这份“友爱师弟”景象也一并被长老瞧见。要是运作得当,今日的麻烦,未不能成为往后的机会。   心中计这些,卢明脚步越来越大。   时间毕竟不多。   他背后,小聋子努力跟上。脑袋同时埋下去,暗暗想,既然灵石被抢走的事儿已经成为定局,那自己总得知道卢明要把他带到哪里。日后若是有机会,十块灵石……他纵然把东西转卖不了这么多钱,八块、五块还是有希望的!   ……   ……   这样劣品的法器,宗门内自然买不到,于是卢明还是把曲濯带到山下。   恰恰好,两人进到曲濯藏着程屹的那个镇子。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曲濯的手心开始冒汗。好在卢明对此并不在意,一心只想要快点完成任务、赶回山上。   他心中计较要怎么操练曲濯,曲濯则只希望卢明不要发觉自己最近天天晚上来到镇中。双方都有心事,倒是不曾意识到,他们的身影完全被另一个人收入眼里。   可不就是程屹。   回春丹不愧为最好的疗伤丹药,他如今又是凡人之躯。早在前两天,程屹其实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就是他对曲濯藏了一手,从来没有在那少年面前展示。   而昨天晚上,又是一颗回春丹下来。程屹的活动范围直接从小院子扩展到整个镇子,也不像许多过路人一样披着斗笠,青年没用任何东西遮掩自己的面孔,就那么直白地走在街上。   这并非他不谨慎。相反,正是因为程屹慎重考虑过,他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自己现在没有修为了,想要遮掩面容,只能依靠外物。但是凡人能触碰到的外物,对修士们有什么作用?都用不上和过去的他一样的金丹弟子出面,只要随随便便一个会使用神识的炼气朝他扫上一眼,就能将他的伪装直接揭穿。   反倒是像现在这样,大咧咧地直接行走,才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再有……   认真说来,他的容貌也不算毫无变化。   有了前面的伤重,当下,程屹的身体情况是好了许多,但气血还是没补上来。   脸色是有些憔悴的。   放在本来就不熟悉他的人眼里,这样一个神色苍白、身形瘦削的人,本来就无法和前面的“大师兄程屹”划上等号。   再说了,程屹还改变了自己的发型、走路的姿势。   背脊佝偻着,走两步就要咳嗽一下。头发微乱,不会完全遮住面容,以至于让其他人生出探究的心思。但几缕几撇下来,落在其他人眼里,还是有那么几分朦胧。   眼下看到街道另一边的曲濯和卢明,他眼神晃了晃,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距离不近,随时有可能跟丢。但程屹对此不太在乎,他只是想确定那两个人前进的方向。   要是往小聋子这几天安置他的院子里走,他可得加快速度赶回去。   要是没有……嗯?竟然是进了一家当铺?   程屹眉尖压下,怀中银两登时比之前沉重数分。   他前面就是去那里把灵石换成银钱!——在这点上,他和曲濯的思路差不多。二选一的话,对于没有修为的人,还是银两更安全一点。   因为不信任曲濯,程屹选择自己来办事儿。   没想到,只是去当铺里待了那么片刻,就把人招来了。   冷笑片刻之后,程屹转过身子,到底往院子走去。   起码确定了一件事。口口声声崇拜他、想要帮助他的小聋子果然是有所图的,他背后的人也远远比程屹料想得要敏锐。   一时半会儿,他定然走不出眼下的城镇。既然这样,还不如再和他们演上两天,起码多得一些好处。   抱着这样的心思回到住了几天的地方,程屹还有心情再给自己舀一碗肉粥来喝。   一面喝,一面琢磨,等到小聋子今天晚上来,自己或许可以试探着向他多提一点要求。不会太过分,毕竟他对自己的现状心里有数。但也不能真太让人看轻了,得要让背后那只手清楚,自己是来做交易的,而不是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他却没有想到,这天之后,足足三天时间,小聋子都没有再出现。   ……   ……   还是三天之前。   曲濯是没想到,卢明直接绕过了那些法器店铺,把自己带到了当铺。   不过,后面的事实证明,卢明的选择并不坏。   那么少的灵石,在法器店铺能买到什么品质的东西是定死的。倒不如来这种地方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惊喜。   虽然曲濯也没觉得,一把据说在斗法当中被毁了七七八八、被主人半丢弃地留在当铺里的琴算是“惊喜”。   卢明却说:“这把琴的用材难道是紫云木?”   当铺伙计一下子笑了,连声夸他有眼力。   卢明又转过来和曲濯写字:“紫云木价值几何,你可知道?”   曲濯摇头。   卢明写:“若是完好的一根,这样的粗细大小,起码也要十块中品灵石往上!”   像是现在这样子,虽然被烧毁大半,可只要认真修理,但凡发挥出过往三成功力……   曲濯真诚地建议他:“师兄这么喜欢,不若自己买下来。”   他只知道一件事。一把烧焦的琴,自己后面要转卖,也绝不可能卖得出去。   再说了,讲到底,妙音峰是乐修峰头,却不是琴修峰头,自己也不是一定要弹琴。   只求价格的话……目光在一屋子乐器里转了一圈儿,曲濯拿起一根灰扑扑的笛子。 第404章 师门不容(14)   曲濯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   笛子,本来就比琴要便宜。当铺里不起眼的笛子,价格还要更低。   竟然只需要八块下品灵石。   卢明看在眼里,最开始是不太满意。但几转念一想,他的脸上又露出些许笑意。   “这个。”他对当铺伙计说,“我要了。”   当铺伙计“哎”了声。接连做成两笔生意,赚得多不多都是小事,重点是把旁人都看不上的东西送了出去。   高高兴兴地收了钱、把人送走。远远的,还能听到前面那对师兄弟讲话的声音。   准确地说,是卢明在讲话。目标不是曲濯,而是他刚刚从怀里拿出来的信符。   “父亲,我在当铺低价收了一把新琴。这把琴已经被烧焦了,但是原材料是……”想要将东西修好,少不了家里的支持。   一直到把信符发出去,卢明才有心情又看向曲濯。   心情更好了。   既然自己也有收获,与对方下山的这一趟,就不算太浪费时间。   再有,自己之前的确有点钻牛角尖。对于乐修而言,学笛子的确比弹琴容易。   并非两种法器本身有高下,而是相对而言,笛子的操纵手段更加受控。   他直接给曲濯布置作业:“今晚回去之后,你先练着用新法器引动灵气。明天一早,我要检查。”   曲濯看着新出现在眼前纸页上的字迹,表情焦灼。   “若是做不到。”把纸页收了回去,片刻之后,卢明又拿了新的纸给他,“曲师弟,在家里的时候,我完不成教习师父布置的功课,爹娘都是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吃饭的。”   这不算假话,但也没有太真。只是卢明从前懒散的时候,家里这么吓唬过他一次。   落在旁边少年眼里,却让他的表情微微发白,“啊啊……”   不吃饭倒是无所谓,可要是不出门的话,他要怎么去找师兄!   “还望师弟多尽心一些。”卢明继续写,“莫要一直让我等为你挂心。”   曲濯:“啊啊……”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无疑是除了卢明之外,就妙音峰的其他炼气弟子也会一直盯着他。   少年的脸色更白了。可当着卢明的面,他甚至不敢往程屹师兄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笛子之上。曲濯心想,没有办法了,自己恐怕只有一条路能走。   ……   ……   “有人吗?”   刚刚送走两个客人,伙计正要转回柜台后面,就听到了新的声音。   回头一看,刚刚进门的少年腰间同样挂着象征无相宗弟子身份的令牌。再往对方身上一打量,嘿,可比之前那两位要金贵不少!   伙计虽然只是凡人,可天长日久地和修士们打着交道,早就练就了不俗的眼力。   他笑呵呵地走上前,应道:“有,有!客官,您来我们这儿,是要买还是要卖?”   少年,也就是游潇微微抬起下巴,“让我看看你们这儿的法器。”   伙计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这意思,可不就是要买东西。   “得嘞,”他道,“您这边儿请!——论起法器,我们家可是什么样式都有。客官,看您佩了剑,这会儿可是要看看其他灵剑?”   游潇摇头,说:“带路就行了,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伙计一愣,脸上到是没透出什么生气模样,而是更加殷勤招待。   这可是修士,他有几条命和人呛声啊?再说了,脾气越差,钱越多嘛。   安安生生将人送到屋子里,想到所有法器都被掌柜的请人设下的阵法护着,在少年要求他离开的时候,伙计也显得十分干脆。   而在他走了以后,游潇深吸一口气,问脑海中的声音:“你说的,感应到了什么东西,让我下山来找。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到底要找什么?”   声音回答:“一根鞭子。”   游潇沉吟,“鞭子?”目光从挂在墙上、架子上,包括展示在柜子里的一堆鞭子上扫了过去。   “不在当中。”没有等他问出口,声音已经直接回答了他,“不过,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东西说不定被拆开了。”   “拆开?”游潇想了想,目光转向在场的其他法器,尽力想要从它们身上找到有可能是鞭子一部分的东西。   “会是剑穗吗?”他问,“你看,好多灵剑都带着。”   声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催促游潇前去看看。   游潇听话地走了过去。在程屹的事情过去那么多天之后,他对声音的恐惧还在,却又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深。无论如何,对方的眼界都是真的,对他的指点也真的很有作用。这段时间,游潇被齐风眠夸奖了好几次。   而每一次被夸奖,声音都会发出不屑的声音,在他识海深处念叨:“偌大一个无相宗,如今就被送到这种人手里。”   游潇:“……”   这不是他能够插话的地方,少年选择闭口不言。   只是还是会想到程屹。不光是他,齐风眠,唐杰……整个拂云峰上的人,就多多少少都走不出程屹偷走赤霞芝这件事。有时候游潇在唐杰和岳流萤后面走着走着,就听到岳流萤冷不丁开口,说:“也不知道那个带走程屹的人有没有问出来赤霞芝的下落。”   肯定没有,游潇心想。但是,知道程屹并没有直接死在山外,而是被人救走,他心中多多少少是松了一口气。   愧疚也减少了些许。   程屹师兄还活着,没有丢掉性命。自己呢,却是要日日夜夜承受识海声音的威胁。从这个角度来讲,他才是更要惶惶不安的那个人。   ……   ……   卢明说到做到。   上了山,他给了曲濯一本通用的谱子,一块留影石,之后便道:“明早能不能出来,就看师弟你的了。”   要是连用法器引动灵气都做不到,曲濯还真没必要出现在演武场上。   对啊。他又想。要是昨天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压根没让曲濯出现在演武场上,哪里还有这么多烦恼?   可惜眼下再想这些是来不及了,只希望日后能够弥补些许。   摇摇脑袋,不顾曲濯恳求的目光,卢明锁上了他的屋门。   小聋子“啊啊”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倒也没有傻到底,知道他的行为并不是害他,于是并未拍门多久,人安静下来了,卢明还听到几声刺耳的笛音。   他摇头,庆幸自己是在妙音峰,人人都懂得隔绝声音的法门。不然的话,今天晚上怕是压根没办法休息。   不过……   和过来问候的其他师弟师妹说了几句,卢明匆匆结束话题,回到房间。   他将之前买下来的那把琴又取了出来,放在桌上细细地看。   心中有些遗憾。有些时候,雷劈对于木料来说不是坏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直接让木料变异,譬如成为“雷击紫云木”。可惜的是,自己面前这个没有如此运气。   但反过来想想,要是当真如此,自己定然也没机会买下它。还不如像是现在这样,看家里能否给自己多送些灵石过来,好让他找器修修理此琴。有机会的话,直接换上新的法器。   琢磨着日后的事,卢明手指轻轻触碰木面上唯独留下的一根琴弦。   他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唔!”   琴弦锋利,只是一瞬工夫,就割开了卢明的手指。   他匆匆将手拿开,看血珠滴落在琴上,又被琴弦直接吸收。   但凡法器,大多有些吞食各样能量的本能,修士的血也算其一。见到这样的场面,卢明并不算十分意外。   倒是惊喜更多一点。他目光更加专注,却是从琴面挪到唯独剩下的那根弦上,喃喃自语:“之前怎么没有留意?这根究竟是什么材料……”虽然自己前面没有设防,但修为摆在那里,护体灵气也在自发运转,琴弦却还是将他割伤,“哈哈,那小二一心想要把焦木卖出去,却没想到,是看走了眼!”   ……   ……   月亮升起,落下。   妙音峰炼气弟子的院子里不断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   众弟子之前待在自己屋中,尚不觉得。可等到他们出了门,霎时抽着气捂住耳朵。   彼此看了看,一起抱怨:“原先以为他家里有什么势力,可从他芥子袋里的东西来看,仿佛也不像。”   “曲玉长老待他不假辞色,看起来也不像是她的子侄。”   “既然这样,他到底凭什么留在峰上?吹出来的这是什么,嘶,我耳朵都要聋了!”   “咱们还是快些走,不要待在这儿被污了耳朵!”   “对对!唉,就是可怜了卢明师兄,接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第405章 师门不容(15)   被师弟师妹们认为十分可怜的卢明本人,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从自己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他称得上神采奕奕。   他研究了一整晚新买来的琴上那根弦是什么材料。虽然到当下都没有任何结论,卢明却已经发现它坚韧非常,完全不被水火所侵。   就算里面有他修为低微,用出来的灵火品质同样平平的缘故,这也足够让他惊喜了!   可惜——   他又想。   只有一根。   不,不可惜。   有了这一根弦,就算紫云木琴最终无法修复,自己只能将它换到自己原先的琴上,也足够赚了!   一边琢磨,卢明一边迎着众多师弟师妹们或敬重,或同情的目光打开曲濯房门。   不管怎么说,东西是曲濯建议他买下的。再有,一个晚上过去了……   卢明面皮抽了抽。   距离远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曲濯附近,他算是明白知道,曲濯还真的一点儿灵气波动都没有引起来!   要是落在其他人身上,这样的场面也算是寻常。入道开窍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无相宗附近的城镇里,孩童们已经算是日日沐浴在灵气之中了。饶是如此,能够被摸出灵根的人也不过百分之一二,其中能够走到引气入体这一步的还要更少。   所以,要是换个场景看到这一幕,卢明一定一点儿意外都没有。   但是,这是在无相宗里!妙音峰上!   曲濯已经当了好几年他的师弟!而他现在做不到的事情,按理来说,是所有弟子在入门之前就必须掌握的!   这个人……   目光上上下下地在少年身上打量了片刻。   卢深吸一口气,站定了,又给朝自己看过来的曲濯写字。   “在我面前吹一次。”他要求。   曲濯欢欢喜喜地答应。   与卢明的想法不同,在他的感受中,自己是已经操纵起了无数灵气!   那些灵气像是风,又像是雨,轻飘飘地落在曲濯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走进梦里。   尤其昨天晚上,有那么几个时辰,他完全沉浸在这样的感觉当中。回过神,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亮起。   这让曲濯有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猜测,自己总不会是“顿悟”了吧?   这可是只和“天才”挂钩的词。所以虽然自己的状态与之完全符合,曲濯还是不相信它真的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   他重新想,自己说不定只是一不留心睡着了。   这也没关系。总之,他现在把自己昨晚掌握出来的东西全部发挥出来给师兄看,师兄一定就可以解除他的禁足!   抱着这样的期待,曲濯开始给卢明吹笛子。   卢明身后,不少弟子面色惨不忍睹:“走走走,咱们快点走。”   “怎么会有这种恐怖声音?那笛子也是师兄与他一起挑选的吧?”   “对,我原先也在想,就算是价格便宜,那毕竟也是法器,万万不至于……”   “刺啦——”   “啊啊啊,走走走!”   “刺啦……”   房间里,少年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吹。   卢明深呼吸了数次,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够了!”   曲濯:“刺啦——刺啦——”   卢明后知后觉,哦,小聋子听不见,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吹得多么难听!   他连忙上前,一把把曲濯手中的笛子抢走。又在曲濯不可置信的眼神当中,再次写字:“今天继续练!若是不成,还是不得出门!”   想了想,卢明又补充:“早上、晚上,你可以到外面吃东西,只是不得去其他地方!”   他既然要当这个大师兄,就要当一个让别人说不出二话的大师兄。   不会无缘无故“折磨”师弟师妹,就算对方是曲濯。   曲濯着急了:“啊啊!”   可是,可是他真的能够感受到灵气的波动!   卢明:“中午也想吃?”曲濯不写字,他自然只能自己猜测对方的意思。结合之前自己的要求,在他看来,这应该就是曲濯唯一的反应。   但是不行。卢明甚至觉得自己宽容过了头,要是自己是长老,一定早早就把人赶走。   不过,他毕竟不是长老。   倒是曲濯,要不是长老们点头,他绝对不会出现在妙音峰。   这么一想,卢明冷静下来。他检查了一下留影石,确定里面的教导内容没有问题,这便从曲濯屋中离开。临走之前,又干脆在少年房门之外加上阵法。这么一来,就不用劳烦其他师弟师妹往自己屋子里布阵。   算是十分体贴的做法,后面果然又得到了许多人的夸赞。卢明接受了,同时心思一点点走远,又想到了自己昨日得到的琴弦。   ……   ……   整整三天,曲濯终于通过了卢明的检验。   被宣布可以离开房间的时候,他脸上的喜色简直要溢出来。看得卢明莫名其妙,继续琢磨琴弦之余也没忘喃喃自语,说:“嗯?怎么高兴成这个样子了。”   简直像之前留在屋子里,让他错过了什么东西。现在总算能去外面,于是终于能够得偿所愿。   卢明脑袋晃了晃,看看外面又到了黄昏的天色,并未多说什么。   他只留下一张“明日开始,早晨去演武场”的条子,之后就从曲濯房子里离开。   至于曲濯,在卢明转身之后,他就捏住了阵牌。   等不及了!   三天过去,也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吃苦受罪、遇到麻烦。   早知道卢明师兄的要求是要他把灵气“收”起来,他一定早早完成,哪里还要等到今天?   隐藏好自己的身形,曲濯奔向山下。   他跑啊跑,跑啊跑,仿佛不知疲倦。   这一次,竟然是赶在天色完全黑下去之前到了镇上。   连喘息的工夫都没有,少年又一次迈开步子。   他担心师兄在自己不在的这几天挨饿,担心自己不会布置昂贵的阵法,以至于让师兄被其他人找到,也担心原先的回春丹并没有完全治好师兄的伤势,程屹这几天再次受苦……   怀揣无数忧虑,带着过快的心跳,曲濯推开了院子门,又推开了屋门。   然后,面对空空如也的床铺,他整个人都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啊啊……”   师兄呢?为什么师兄不见了!   “啊啊!”   曲濯焦头烂额,想:“师兄是不是还是被找到了?如果、如果我可以厉害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把师送到更远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让他留在山下……”   就在其他人眼皮子下面,被发现简直理所当然!   能够有之前那几天,反倒是不可思议。   少年失魂落魄,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脚步声从旁边的炊房当中传了出来。   一起出现的,还有程屹的影子。   影子覆在曲濯身上的一瞬间,少年愣住。   最开始是汗毛炸起来,随后是浓浓的惊喜浮心头。曲濯猛地转过脑袋,正对上端着碗筷、站在自己身后的程屹。   他的表情在最短时间里发生了变化,原本的暗淡在一瞬间被光彩取代。眉毛眼角都是笑意,快快活活地叫:“啊啊!”   师兄!   程屹:“……”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   青年略觉无语地想。   他并不知道曲濯遇到的事情。在他看来,前几天的状况有另外一重解释。   自己之前离开院子的事情,肯定被幕后那只手发现了。对方看他没有离开,于是也不曾做出什么真正的警告。不过,态度还是要表现出来。   现在的程屹,对于对方来说仅仅是一个有些小用处的废物,没有一点儿逃出对方五指山的能力。所以,他就算知道对方想要的东西下落,也没资格与对方拿乔。   对方给他几天时间思考,而他最好知情识趣一些,快一点认清楚自己的处境,尽早将东西交出……   这些念头,让程屹心中积攒的火苗越烧越烈。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还真是弱势的一方。   再怎么告诉自己,自己有资格坐在交易桌的另一边,实际上,对于对方来说,自己依然是一根手指就可以直接捏死的蚂蚁。   换个角度来想,继续撑下去,对对方的损失是他没有得到赤霞芝——但是说白了,这本来就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可对于程屹来说,付出的恐怕就是性命了。   算了。   他决定后退一步。   不过,这一次小聋子过来,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程屹原本觉得,新出现的哪怕不是幕后那只手本人,也会是当时和小聋子在一起的、境界稍微高一点的宗门弟子。   没有想到,自己见到的依然是对方。   这可能也说明了旁人对自己的轻蔑。对于他们来说,自己连面前的小聋子都比不上。   至于对方脸上这副惊喜的表情……程屹从对方身边走过去,并没有太多心思去看。   来到房间里,他听到小聋子紧跟着自己的脚步声,有些想笑。   不会逃跑的。程屹无声地说。   他找出纸笔,将纸页摊开在桌面上,开始写字。   不多不少的灵石,不多不少的银两,还有最重要的,能够改变人面容的丹药……   都是这几天他斟酌过很多次的东西。   也是他最终的交易清单。 第406章 师门不容(16)   程屹写字的时候,曲濯一直在旁边看。   他不知道程屹至今仍然觉得自己是个肩负“盯梢”外加“传话”任务的小卒,眼前的纸页也不是面对自己。少年只是一心一意地为难:“三百块下品灵石,两千两银子……银票,还有千容丹,隐匿丹,更多回春丹……”   这些多吗?   对于从前的程屹来说,连他所有资产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这还要刨除那把本命灵剑的价值来算。   程屹是真的在压低价格。写着写着,想到自己的剑也被郑远途带走,这会儿不知道落在了谁人手中,他的表情出现细微变化。只是又知道自己如今处境不妙,于是强行将这份戾气压下。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幕后那只手还要继续折辱自己的话,他只能拿到其中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东西,程屹也愿意收手。   多在无相宗附近停留一天就多一天危险,他不能再等。   这么琢磨着,程屹却没有料到,救下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旁边小聋子一个人的主意。   并且,自己开出的价码,对于小聋子来说,完全是个天文数字。   “啊啊。”虽然十分惭愧,但曲濯还是在程屹放下毛笔之后将笔拿过来,自己写:“抱歉,我拿不出这么多。”   “……”程屹挑眉。   他写:“你确定?”这种事,小聋子怎么可能能做主?“把这一页纸拿回去就行了。”   “啊啊……”曲濯为难到了极点。他自然愿意帮助师兄,也知道对于师兄来说,这实在是个不值一提数字。毕竟以他从前听过的风声,光是师兄在外游历时斩落的一头血虎,妖丹就能直接卖出一颗中品灵石的价格,这还不算它的皮肉、骨骼……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不愿意让师兄失望,可自己也的确是无能。   “抱歉。”曲濯又写了一遍。   他前方,程屹目光幽沉,落在旁边的少年面颊上。   啧。   他眼皮跳了跳,意识到,这小孩儿已经快哭了。   已经认定的思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到了眼下,程屹也不曾觉得这是自己给出的价格让曲濯一个人拿不出来。   他思考片刻,还是觉得这是“下马威”的一部分。背后那只手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不配、没有资格再来要求这些。   “呵。”程屹冷笑,重新提笔。这一次,却是写下一个地点。   他自然还是不甘心的,可看眼下情境,比起“交易”,对于自己来说更重要的恐怕是“脱身”。   程屹知道,自己注定不可能给出背后那只手需要的地址。既然这样,再拿乔试探都没有意义。倒不如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给自己一个从镇中离去的机会。   这么一琢磨,他的心情慢慢平和下来。把新的纸页推给小聋子,看对方歪头,眼睛里都是疑问:“啊啊?”   程屹心想,真是够了吧?表演也用不着这样没完没了。   他用上自己最后的耐心,告诉对方:“在这里,去找。”   “去找”——看着这两个字,曲濯恍然大悟。   他就知道,师兄是多么和善体贴的人,他怎么可能在自己说了做不到之后再强求他?   从一开始,师兄就不是让他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相反,他是在告诉曲濯,自己之前留了一笔东西在宗门后山!而现在,正是将东西挖出来的时候。   曲濯信心满满,告诉程师兄:“啊啊!”   他一定能安然无恙地把东西带回来,师兄放心吧!   考虑到师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份决意,一样被曲濯写了下来。   纸页上透出新鲜的一行字迹,正是:“师兄放心,我一定将东西带回。”   程屹看着,唇角撇下。果然,在没有得到地址之前,对方连交易都不想和他做。   现在这样……罢了,再往前推上几天,他不是还觉得自己肯定走不过这一劫了吗?能有现在的场面,已经远远超出预期了。   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程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他看着小聋子气势昂扬地离开院子,自己一时没动,而是在屋中抓紧时间休息。   等到天色蒙蒙亮起,外面多了凡人叫卖的喧嚣,程屹终于抓上自己这几天来准备的各种事物离开。   ——是的,早在昨天曲濯出现之前,他已经把一个小包裹放在床上。和遮掩自己面孔用的是同一个思路,他几乎是大咧咧地将东西摆出来,只是在那同时又把被子的一角搭在上面。乍一眼看去,并不会觉得床上的场面有什么特别,更不会有人有心以神识去探。   里面装着的,正是他刚刚用灵石换回来的银票,加上干粮、凡人用的伤药……以灵石和银子的兑换比例,得到这些倒是不难。只是再想买到任何和灵气挂钩的东西,对程屹来说都是天方夜谭。   他对这样的行囊并不满意,当下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悄悄推开院门,露出外面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   趁着一拨人走来,程屹身形一闪,混在他们身后。   脑袋低着,面颊上抹了锅底灰。   配上他依然瘦削的身形,还有佝偻着的腰背,完全是一副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样子。   维持这副身形,程屹一路低调地出城。   一直到走到城外,他都提着心。   准确地说,在迈出城墙的时候,他比待在城镇之内时还要紧张更多。   待在围墙之中,就算同样充满危机,旁人行事多少还要有所顾忌。而现在,他完全是把自己暴露在无数恶意之下。只要对方有心,留意到了他的离去,等待他的,一定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程屹不再佝偻腰身,而是恢复状态,以最快的速度往前。   事有轻重缓急。而对于他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离开!   ……   ……   师兄给的地点,在靠近拂云峰的一片公共山林。   这让曲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要是直接让他去拂云峰,他可不确定阵牌会不会有用。   不过,这么考虑之后,曲濯又觉得师兄不会犯下这么明显的疏漏。   好歹在门派里待了那么多年,如果有早做准备的习惯,他不可能只留了这么一个藏东西的地点。像现在这样,更像是顾及曲濯的情况,于是特地找了一个他能够接触的地方。   师兄还是师兄,永远会为人考虑。   想到这点,曲濯心里冒出一点细微的甜。   同时,他抬头看看天色,又有些迟疑心情冒出来。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放在往常,自己已经在房子里休息。眼下却徘徊在外面,纵然有阵牌在,曲濯依然担心自己“失踪”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会不好解释。   “不过,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少年喃喃讲话,“这个阵牌应该很好用——嗯,师兄不是还需要隐匿符吗?如果我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不如把阵牌给他好了。”   这么一来,多少也算是完成了师兄的嘱托。再有,曲濯认真盘算,发觉师兄走了以后,自己怕是真的没有需要用到阵牌的时候。   唯一为难的情况在于阵牌上或许有长老们的标记。要是未来某天她们察觉东西不在自己手上,可能会给师兄带来麻烦。   这么一想,少年心头原本那些“想到了好主意”的心思登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添一重的苦恼。   “师兄是金丹,”赶路的少年心中嘀咕,“总比我见识更广。要不然,到那时候,就由他自己分辨?”   ……   ……   思前想后,曲濯还是决定在今夜去探山林。   他实在没有时间耽搁。看卢明师兄的意思也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白日的行踪他们时时都要盯着。而要说夜晚,眼下的夜晚又和日后有什么区别?   抱着这样的念头,曲濯头一次主动地、孤身一人地走入林中。   一只手照旧捏着阵牌,另一只手则捏着这两天新买下的笛子。   脑海里胡乱转过这几天记下来的谱子。心神被占据了,倒是没有什么精力去觉得恐惧。   不知不觉,便距离师兄指出的地方越来越近。   晚风带着花香飘了过来,正落在少年的发梢间。   左右看了看,再对比师兄写给自己的内容:“拂云峰和白鹭峰之间,第二个山头之下,黑竹林中……”   就是眼前。   “从南边小径进入,”曲濯迈动脚步,“往前先走五十步,而后右转——”   手指捏着纸页,掌心微微冒汗。   后面的文字越来越少,像是在告诉他,自己已经距离师兄藏下的东西越来越近。   拨开眼前的竹叶,终于,曲濯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加趁手的工具,干脆劈了一颗竹子来给自己当棍棒,将脚下土地挖开。   在感受到自己触碰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曲濯内心狂喜,连忙低头去看。   然而映入眼中的,不过是竹子的根茎而已。与他之前想象中的芥子袋、宝盒……任何东西,都相差甚远。   愣了愣,少年的第一个反应是:“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一边想,一边往四周看。 第407章 师门不容(17)   没有,还是没有。   花了半晚上时间,曲濯把附近一片儿土地都挖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和师兄叮嘱有关的东西。   眼看月亮一点点落下,天亮的时间越来越近,曲濯额角不断冒出冷汗,连手脚都变得冰凉起来。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没用。明明母亲、祖母都是乐道上的天才人物,父亲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就连一母同胞的兄长,也在母亲口中被接连夸赞。   只有他。母亲对他的评价,从头到尾都只有两个字:“废物。”   听不到声音的废物,要怎么当好一个乐修?……甚至不光是乐修,他要修其他道的道路也被一并堵住。   曲濯伤心过,但那都是很年幼时候的事情。到现在,他半是麻木,半是习惯。   只是不想要自己心里最重要的师兄变得和自己一样。   自己生来就是这样,师兄生来却是天才。   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程屹身上就带着曲濯永远不会触及的荣光璀璨。他看着这份荣光,觉得光是远观就足够耀眼。并不期望自己能够靠近,即便是现在也只希望稍稍拂去荣光之上的灰尘,看师兄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休息片刻之后,曲濯又开始挖掘。   可惜的是,依然没有什么成果。   他咬咬牙,看看天色,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   再不离开,接下来就是师兄师姐们起身的时候。自己到那时候再回去,一定会让他们怀疑。   “我明天晚上再来。”少年小声决意,“绝对不会让师兄失望。”   也绝对不会让被孤立的、被咒骂的、被抛弃的“自己”失望。   ……   ……   回妙音峰的一路,曲濯都提着心。   路上还真让他碰到了妖兽。好在不用他考虑现在的自己有没有能力用笛子将它们驱散,妖兽就自发地从他身边离开了。   曲濯恍惚地看着这一幕,再低头看一看手里的阵牌。一时之间,倒是更加坚定了“如果找不到东西,就把这个送给师兄”的念头。   这么一路往前跑,终于赶在天亮之前、院子里其他人发出动静的时候回到院中。   一切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在。   曲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赶忙回到屋子里。将房门闭上的瞬间,他近乎瘫软下来。   不过毕竟没有。他只在原地站了片刻,又开始变得忙忙碌碌。自己身上的疲惫可以先不去考虑,十五岁的少年,还有一夜不眠的资格。他这会儿真正要做的是换衣服、换鞋子,绝不让身上的泥点被人看出来。   再有,重新梳头发、用净水擦脸……做后面一样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算是鼓起勇气推开房门。原本以为外面还是安安静静的,其他人还没有起身。真正映入眼帘的场面却让曲濯愣住,就在自己清理的那片刻,院中已经满满都是人。   “收拾好了?”   “好了!”   “得嘞,大伙儿一起,今天一定要在演武场那边占一个好地方。”   “哈哈哈,当然!”   师兄师姐们笑着相互打招呼。曲濯听不见,却能从他们的神色里看出众人心情不错。   只是偶尔有人将目光落在曲濯身上,总是稍稍压一下眉尖,又很快挪开视线。   这副样子,倒像是头一回注意到他。   愣神片刻之后,曲濯意识到什么,低头去看自己屋门口,果然看到一点闪烁的灵光。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阵是谁布置的?……布阵布阵,总需要灵石。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是能……”   想到一半儿,“可以”两个字被他划掉。再怎么需要灵石,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取走的东西。   抱着遗憾心情在原地待了片刻,曲濯起身到外面打水。   心里还是有些庆幸的。从眼前场景来看,自己并没有被人发现……   “曲濯。”正琢磨呢,卢明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前面叫名字,曲濯没有听见。这下子,他却是有所感觉。   少年转过身,见师兄拿着一张纸问自己:“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曲濯愣住。   正在打水的动作都变得僵硬。   水桶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又晃晃悠悠地落回井里。   他旁边,卢明看了看师弟的样子,眉毛拧了起来。   “为什么你这么害怕?”他又写字问。这时候,曲濯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在颤抖。   不要、不要这样!   他想要命令自己,身体却完全超出了控制。   卢明原本还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虽然他昨天晚上来找曲濯的时候人不在,但想想对方最近的遭遇,卢明觉得对方跑到外面散心也很正常。   至于为什么到了夜色更深的时候人还没有回来——嗐,这可是乐修的院子!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曲濯门前的阵法甚至是他亲手布置!   然而,现在,他突然有了不同的看法。   “曲濯。”皱着眉头,卢明目光直直地落在少年身上,倒是没有留意到,少年眼中的自己的面色比平时苍白很多。   而这份苍白,包括卢明师兄似乎要瘦削了一圈儿的脸颊,在此刻的曲濯看来,就是对方表情沉郁、姿态严厉的最好证明。   卢明写:“你做什么去了?”   曲濯勉强提笔,在卢明递过来的纸页上写:“我……”   卢明看着他,一副他不给出一个答案就决不罢休的样子。   曲濯闭了闭眼睛,捏着笔的手指终于还是稳了下来。   他写:“我想要再练一练笛子,又担心师兄师姐们觉得我吵闹,所以去了后山!”   卢明上下打量他。   曲濯又写:“我也想让长老看重。”这是实话,只是比卢明和其他弟子以为的要晚了许多个年头,“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得长老一句夸赞……卢师兄,我知道现在我还吹得不好,对于其他乐修所擅之器更是毫无头绪。怕是等到日后,你到了其他境界,这个院子里换了许多师兄师姐,我还要停在原处。可是师兄,我是真的想要……”   卢明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和缓。   就连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既然有这等志气。”他写,“从今天开始,便要勤勉练习。好了,洗漱之后,就先去吃早饭吧。”   曲濯把这番话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算是过关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力地点点头,再朝卢明笑了一下。   也是这时候,他留意到,卢明的脸色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曲濯踟蹰,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多写点什么来关心。   看师兄自己的神态,再看看周围其他人的样子,好像都没有觉得师兄有什么异常……   其实是有的,只是都在曲濯背身打水的时候被他忽略掉了。   卢明也知道自己一晚没睡,面容定然憔悴。但他得了至宝的事情这会儿不好往外说,实话自然不能讲。好在还有一个曲濯,可以让他告诉众人,自己又是为其发愁了一整晚,连觉都睡不好。   最终最终,曲濯还是觉得不要多事。   他按照师兄的指点去吃早饭。拿着馒头的时候,眼睛用力闭了闭,又睁开。   还是会困。   但今天一定得撑住,绝对不能让旁人看出来。   ……   ……   在曲濯还在妙音峰上为难的时候,程屹已经到了城外五里之地。   之前一路奔跑,这会儿他已经累得不住喘气。又兼日头升了起来,火辣辣地挂在半空,照下来的时候,他又累又热,再加上干渴。纵然程屹意志力不错,也还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他选择停下来休息。   抱着自己的包裹,爬到一棵树上小憩。   繁茂的树荫将人遮掩住,过路行人光是用肉眼的话绝对看不到他的藏身之地。   可惜的是,在这儿行走的人,怕是没有几人只用肉眼。   考虑到这点,程屹小憩得十分不安稳。只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他的眼睛又睁开了。   喉咙间还是火辣辣的干渴,可惜在他的印象里,附近一带并没有河流。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果子上,程屹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吃一颗。   很多年没有这样的烦恼了。当修士的时候,这种凡俗果子纵然带了毒,也绝对不会影响到他分毫。哪里像是现在,对待万事万物都要小心谨慎。   喉咙又滚动一下,青年到底选择慢慢爬到果子所在的枝头。   手指轻轻一掐,红润的果子就到了他手中。看了掌心片刻,程屹忽然觉得好笑。   “哈哈……”   并不是因为自己眼下“鬼鬼祟祟”的样子,而是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引气入体的时候。   他那会儿不觉得自己和周围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尚且认为仙人遥远。而在往后的许多年里,程屹虽然慢慢认可了自己“修真者”的身份,但他在这同时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凡人”。   正是这份心态,让他能够放松地在世俗城镇中与任何人谈笑,出门在外结交友人也从来不看对方境界出身。一天天过去,程屹便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有变过。   但其实还是有的。   将果子切下一片,贴在自己的胳膊上。   过了会儿,胳膊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反应,程屹才开始吃它。   凉凉润润的感觉漫过喉咙,舒服不少。   如果“大师兄”程屹还把自己当成凡人,怎么可能路过这些山林树木,不往上面多看一眼呢……   他漫不经心地想。   这时候,树下传来一道嗓音。   “愣个什么?”有人斥道,“还不快把那一棵天凰草交出来?!” 第408章 师门不容(18)   程屹不知道那个被问“愣什么”的人是什么反应,总之他自己是因为这句话愣住了。   天凰草。虽然程屹不是药修丹修,却也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意识到,这是一种市面上还挺罕见的灵草。   而一般来说,能得到这种评价,卖出去的价格就不会低于一块中品灵石。   这个念头,让程屹心中动了动。   并非对灵草本身心动。他有自知之明,清楚现在的自己绝对拿不住这种东西。   只是明白,自己是遇到劫道的了。   ……   ……   放在以往,无相宗大师兄程屹自然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早在听到话音的第一时间——不,都不用等到那个时候。早在感受到有人带着恶意靠近那会儿,他的剑已经抽了出来。到现在,说不定已经落在行凶者的脖子上。   可是现在,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之后,他唯一能做的是收敛气息,希望及下面的人不要留意到自己。   这份强烈的反差,让程屹神色复杂。   像是冷笑,又像是单纯的嘲讽。   他没有往下看,而是一点点枕回树干。   凡人也有凡人的好处——眼看果子的汁水一直在往自己的手指上流淌,程屹干脆开口将其完全送入嘴中。还是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只让略显酸涩的果子在自己嘴巴里一点点散发滋味。   “你做什么?!”被抢劫的人也终于开口了,听动静,他好像并不为自己正在面对的境遇而担忧,而是挺直了脖子,反过来威胁对方,“你可知道这是哪里?可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面?”劫道者不屑一顾地开口了,“无相宗,如何?你又不是无相宗的弟子。”   “但我是灵光宫人!灵光宫与无相宗历来较好,前段时间无相宗宗主还去过我们……啊!”   下方传来一声惨叫。   程屹舌尖猛地上压,果子破碎,汁水在刹那之间溅满了他的口腔。   比先前更加浓烈的酸涩滋味蔓延上来,口水也开始大量分泌。   他的眼睛闭起,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忽略掉下方的动静。   有什么锋利的兵器破开了其中一人的破肉,可以想象到那个正在受伤的到底是谁……灵光宫?程屹之前结识的友人当中有很多这个门派的人。不过到了当下,程屹已不会再去回忆他们的面孔。   都是一样的。   他自己的师弟师妹们都会完全相信郑远途的话,将他看做偷走赤霞芝的叛徒,其他人呢?   他们的交往时间只会更短,那些人对他的怀疑也只会更重。   脸上的复杂一点点消失了,青年一点点仰起头,让自己的后脑落在身后的树干上。   他嗅到了血腥味,还有一点其他气息。程屹猜测,应该是劫道之人用上了某种药物,让他能够毁尸灭迹。   唯一值得清醒的是对方还没有发现自己。否则的话,一个凡人……   思绪正传到这里,青年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虽然没有了境界,一些本能却还留在身上。   强烈的危机感压了上来,程屹猛地回头。   这一眼,他看到一张被面罩覆盖的面孔。   对方冷冷地注视着他,见到他的视线了,才扯出一个笑容,问他:“小兄弟,看得开心吗?”   程屹喉结滚动一下,回答:“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唔!”   话音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就被剧痛淹没了。   类似的痛楚,不久之前,程屹刚刚经历过。   那个时候他被郑远途压在戒律堂中,身侧是一众用冰冷厌恶目光看着他的人。   就连他一直期待对方回来的师父,也愿意相信郑远途的话。   当然,程屹也知道,郑远途不算信口胡说。   无论是他,还是师父都对设置禁地阵法的那位大能抱有深深信赖。相比之下,自己说的那句有人可以破开禁制,的确像是一句谎话。   可是,难道他们是第一天认识程屹吗?难道他们没有和程屹相处过吗?   多少个日夜、多少次一同经历的任务都过去了,难道他们不知道程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为什么那么轻松就相信了,甚至不愿意顺着他的话再去做一些探查!?   强烈的怨愤在这一刻升了起来,程屹并没有像是面前之人预想中那样失声痛哭,相反,他爆发出一串笑音。   这串笑音明显让劫道者惊讶。他的目光在程屹身上转动片刻,露出一点兴味的样子,“你这个凡人,倒是和其他人不同。”   程屹看着对方,想,或许自己眼下的身份还是有一些好处的。   如果他是修士,哪怕只是最普通的炼气前期,那么无论他有没有宗门,有没有师父或者靠山,对方都不可能在这里和他讲话。   但是,正是因为他是凡人,在对方眼里毫无威胁,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手捏死的玩意儿,所以在解决了敌人,得到了想到的东西之后,对方并不吝于和他说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而这就是他活下来的机会。   程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他眼睛闭上,明明是那么想活,这会儿却露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脖颈上的疼痛又一次加深了,之前撞到树干的身体更是每一寸都透着疼痛。他怀疑自己的五脏六腑又碎了一次,只是当下再也没有人拿着丹药来救他,他也不可能再拿出可以换取资源的信息了。   不过,程屹的思绪依然平静。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一定不会被眼前的这一点场面击败……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喃喃开口,说:“好汉说笑了。总归纵然我和你说我前面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就算是以后有人问我什么,我也没有线索能给对方提供,你也定然不信。”   既然如此,有什么必要白费口舌?   他面前,修士冷笑了一声,手上力气有一次加重。   程屹发誓,自己一定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动静。但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是要继续满不在乎——只是不在乎,却也不能做出挑衅的样子,否则的话,那是真真正正和送死没有区别。   他和前面的修士说起其他话题:“好汉,前面就是无相宗了,听说那个镇子上有一种酒水不错。我之前想要尝尝,可惜现在算是尝不到了。”   “咯嚓——”   脖子真的会碎掉。   可是,都现在还没有碎,就说明自己还有机会。   程屹继续说话:“哈哈,我刻意打探了颇久,想要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能够下手的东西。可惜的是,我毕竟只是一个凡人,碰到什么都心动,可碰到什么都不会有机会。为了这个,才终于从那地方离开。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咱们祖师爷。”   修士冷笑一声,甩开了手。   程屹从半空落在地上,身体又是剧痛,眼前同样发黑。喉咙腥甜,低下头,一口血登时喷了出来。   他快要死了。   程屹又一次意识到这点。   然后,他对上劫道者的目光。对方的眼神,的确像是和看死人没有任何区别……对啊,根本就不用对方动手,只需要把他留在这,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要死了。   大约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修士身形一晃,从程屹眼前离开了。   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片焦灼痕迹留存,怕是正是面前修士尸身所在。   而在下一刻,风吹来的时候,那片焦灼痕迹也消失在程屹眼前,像是从来都不曾出现。   他们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快要死了。   程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在原地看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灵光宫弟子的芥子袋。   直接用对方库存的药品治疗伤势的希望算是破灭。至于自己带着的伤药,程屹是压根没做过指望。   他一手捂住脖颈,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双目快速向四周扫视。   之前说过,这里距离无相宗很近。   换句话说,附近长出灵草的概率比其他地方要大很多!   出逃的一路,程屹其实已经见过很多眼熟的药草。可惜的是,他当时一直都在急着多走一点,好让自己被发现的概率减少一点。谁能想到,正是因为跑得太快,才遇到了这么一幕。   用上自己的最后的力气,程屹开始在附近的山林当中找寻。   他的要求并不高,如果能够找到回春丹的主要材料当然最好。但是如果找不到的话,普通灵草,只要没有毒性,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算是有用。   或者再退一步,仅仅是寻常伤药。本身不算灵草,可是在天长日久的灵气浸润之下,未必没有一点灵气在其中,用来治疗自己伤势的作用,也肯定比其他地方的药草要好。   “嘶唔……”   过了良久,程屹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他看到了符合条件的目标。   青年眼中精光暴起,赶忙上前! 第409章 师门不容(19)   在漫漫山林当中,程屹见到了一株驳骨树的幼苗!   只有成年男子膝盖那么高,叶片少到两只手都能数清楚。不知道是被什么妖兽灵兽带来了树种,让它在这苍翠山峦之中生根发芽,又在日晒月色下长到如今的地步。   还很稚嫩,兴许还没有半年岁数。对于任何一个过路的药修丹修来说,都是让他们觉得特地费心采摘是极不划算的高矮。然而,现在,对于程屹而言,这就是救命稻草!   他半跪在这稚嫩的树苗之前,毫不犹豫地将它所有叶片都摘下来、送入口中。咀嚼之间,浓浓的清香从舌尖蔓延开来,一路扩散至四肢百骸。   “唔嗯——”   叶子中的汁水从他喉咙流淌而下,紧接着,青年喉结一滚,却是又吐出一口血来!   “哈哈,哈哈……”   看着新吐出来的血,程屹非但不忧,反倒有几分高兴。光从颜色就能判断,眼前这一口是实实在在的伤中淤血。要是一直埋在自己胸肺当中,都不用等日子长了,过上三五天,就足够成为折磨他的存在。   现在这样,把它喷吐出来,虽然一时难受,从长远看却是好事。   他的心神更加安定,用手背擦一擦沾血的嘴角,毫不在意地涂出一片痕迹。自己和自己逗乐:“要是其他人这会儿看到我,应该觉得我是从什么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   可事实上,他仅仅是一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普通人罢了。   身上的疼痛一点点消弭,程屹吃叶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吞咽之间,再看前方光秃秃的树苗,心中很有几分遗憾。   要是时间长一点,等到新叶萌发,这东西多少也能卖出几块下品灵石。可惜的是,自己一来没有时间,二来也护不住东西……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受着逐渐飘散开的血腥气,程屹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唯独带走的是三枚叶片。数量少,在寻常凡人能够获取的范围当中。作用却大,他知道日后自己十有八九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运气,而真到了遇到下一次危机的时候,压箱底的三枚叶子已经足够救命。   “这么看,”青年唇角扯起些许,“我的运气还不错,哈哈。”   顺利从镇子上离开了,到这会儿都没有碰到追兵。   目睹了灵光宫弟子身死现场,侥幸保下了一条命。   驳骨树也出现的正是时候。   虽然已经足够明白天命不在自己,可当下时候,程屹还是生出一点模模糊糊的妄念。   如果直到他离开无相宗掌管的范围,事情都能这么“顺利”那就再好不过了。   ……   ……   与程屹的“顺利”相比,曲濯就是实实在在倒霉。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师兄已经走了,白日再被卢明带到演武场上吹笛子,要一边和一夜未眠的困倦对抗,一边紧张地思考师兄的情况。   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熬到晚上的。   卢明宣布他可以离开了的时候,曲濯差点没站起来。   踉跄了一下,好在没真在旁人面前摔倒。要是那样,哪怕是他,也要觉得没面子极了。   不过,前面晃悠的样子,到底被其他人收入眼中。   知道曲濯听不见,妙音峰弟子们谈论他时也少了许多顾忌,直接道:“幸好师兄提前布阵,让咱们不用多去听他那魔音穿耳。”   “你们有留意吗?他说是能引动灵气了,实际却还是那么星星点点的一丝儿。都不够让旁边的灵草灵木多往他那儿探一探,可他明明是待在最外头的。”   “是,比不上卢师兄。分明在场中弹琴,可周边的花花草草,全都在往他的方向去。”   “师兄马上就要筑基了吧?”   “我看是。对了,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日演武场整个看来,灵气倒是颇充足的?”   “那倒是。”   作为飞云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宗门,又是独占一条完整灵脉的山头,平日里,诸多无相弟子修行的环境就远远好过外间散修。   但是,同样是宗门中人,他们所处的环境却也是有差别的。   灵气最浓的地方自然是拂云峰。先是灵脉所在,又是宗主居所。去过一次就知道,上面的灵气浓度近乎是山门所在的两倍,甚至三倍还多。   再接下来,青辰峰也一个灵气极浓的地方。这却不全是因为地理优势,而是丹修有钱,有钱到可以改变整片山林的布局,让青辰峰成了一个“天然”的聚灵阵。在不影响周围其他有主之峰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吸引天地灵气靠近。   往后器修、阵修,包括符修所在的山头都待青辰峰的做法有所模仿。这里面,又以阵峰的成效为最佳。   到他们的程度,已经不是积蓄的问题了,而是上到峰主,下到诸多弟子本身的本事。原先就是干这一行的,纵然因为布阵材料的问题,出来的效果没有丹修那么好。但单看他们一家,灵气浓度还是比之前上升很多。   至于妙音峰……   穷是不穷。   剑修拿一根树棍都能和妖兽大战三百回合,乐修却必须有与自己相合的乐器,才能完全发挥实力。   因这个,选择走乐修这条道的,没几个家里毫无底蕴。   富裕却也谈不上。   培养一个乐修耗费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在金丹之前,或者说在元婴之前,这都是一条投入大于收益的道途。虽然相对来说,他们消耗也少。本事到了,只需要轻轻拨弄一下琴弦,就能有阵修、符修他们加起来的功效。修为更高深一些的时候,直接以乐声来调理破损的经脉,梳理暴烈的灵气,也不是做不到。   但那不是还有一个前提吗?“本事”得到。   至少普通弟子是不敢放这份狂言。于是出门在外,愿意雇佣他们的队伍也少。   一代代积累下来,造成的结果就是妙音峰上下都处于一个自给自足的状态里。而要说灵气浓度,在整个无相宗内,怕是只能站在第二梯队。   末尾。   想要排到开头,那得直接去第三梯队看看情况。   妙音峰的弟子对此早就习惯。尤其是在一众炼气看来,自己的修行条件原本也不算不好。   直到今天。虽然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变化,但就他们的粗略估算,今天的演武场灵气怕是直接比平时浓了一道两成。   “是不是青辰峰那边又在调整阵法,一不留神给咱们泄了点儿出来。”   “你还真别说,是有这个可能。”   “那咱们可得珍惜了。”   “是。要不是咱们没到不吃不喝不睡觉的境界,今天晚上我简直想直接留在演武场……”   众人一边笑谈,一边往住处走。   有追求速度的,这会儿连步法都用上了,只希望能早早歇息。   曲濯也有点想用步法,只是真这么做了,他必定要引起旁人注意。   犹豫了一下,到底选择继续走。不过,速度还是比平时快了很多。太阳都没完全落山呢,人已经到了屋中。   闭眼之前,他给自己准备了一张信符。   距离天亮还有五个时辰。曲濯想,自己就睡三个……两个半时辰。醒来以后,照旧去那片黑竹林里。   没时间耽搁了,他一定要把师兄要的东西找出来。   ……   ……   风吹过树梢,发出一片“哗啦啦”的声音。   程屹忽地睁眼,警惕望向动静传来的方向。   安静等待良久,发现真的只是树叶在响,他才缓缓闭上眼睛。   夜晚的野外并不安全。哪怕不论妖兽,就是普通的野兽,也足够现在的他喝一壶了。   再有……   距离他把那个胡乱写出的地点告诉小聋子,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自己要休息,但也不能休息太久。   最多两个半时辰。程屹心想。两个半时辰之后,他就要继续赶路。   ……   ……   “天凰草。”   游潇意外,看着从芥子袋里取出来的东西。   识海深处的声音略带低沉引诱,要他:“再看看,这究竟是什么。”   游潇宇未岩闻言拧眉,果真是细细端详掌心之物。片刻之后,他留意到了一样细节。   “这叶子的脉络也是金色的。”少年吃惊,“我在书里看到过!这样子,就是多了金属性的变异,价格能直接翻上百倍!”   声音“嗤”了声,仿佛不屑似的,“价格?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谈什么价格。把东西带回去,找个时间,再丢到先前那个山谷。”   游潇听着这话,嘴巴微微抿起。   他其实很想问一句:“总是那个山谷。从最开始的赤霞芝,到眼下的天凰草。声音一定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山谷下方,莫非有什么能够接住这一切的东西。”   想要知道答案。   又知道答案对自己来说可能十分危险。   比起“好奇心”,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短短时间之内想了很多,游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他默默收好东西,在将前面带着面具的散修尸身销毁,而后便要回山上了。   说起来,对方原先并不是他的目标。这趟下来,他的真正目的地还是原先那当铺。声音信誓旦旦,说他果真在当铺里感受到了那根鞭子的气息。他怀疑或是掌柜,或是伙计,将自己要找的东西私藏了起来。   不过,从前面由声音主导,逼问两人的情形来看,他们又真的仿佛一点儿线索都说不上来。   声音为此烦躁极了,面具散修便是在这会儿出现。   在游潇看来,与倒霉的伙计与掌柜不同,这散修纯属活该。想要劫道不成,自己倒被毁尸灭迹。 第410章 师门不容(20)   信符如期爆出声音,连带便是流光闪烁,光影晃醒了睡梦中的曲濯。   依他没有合眼的时间来算,前面两个多时辰的觉自然是不够的。不过,他毕竟经历过引气入体,纵然还没筑基,体质也不是寻常人能比了。于是,从床上下来的少年还算精力不错。揉一揉脸颊,便踏上鞋子、离开院落。   披着月光,他匆匆去往后山。   而在他身后,同院的另一间屋子里,一个眼下带了团青黑的青年晃了出来,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不远处那一扇方才打开了,又关上的屋门。   他的手臂垂落在身体旁边,指尖上带着划痕。   划痕当中,鲜血一点点汇聚成细小的珠子,又顺着指肚滴落下来……   真正要落下的瞬间,青年像是猛地清醒。   他以极快的速度转过身,扑到不远处的焦琴上。血珠被他的动作带动,跃起一个抛物线,同样落上琴弦。   被其吸收。   抱着焦琴,卢明安静良久。   他的脸颊贴在琴面上,不知不觉,连面孔都被琴弦割伤。可都已经这样了,他却仿佛完全不觉得疼痛,不知道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   鲜血汩汩流淌。   不疼,反倒十分高兴。   自己找到了极好的东西,只要能安然将它喂养……   眼皮颤动。   不知过去多久,卢明脑海当中终于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刚才那个打开的房门,应该是曲濯的。”   曲濯……   卢明一点点直起身体。   脸颊上的痕迹一点点消散了,不过,他的手臂很快又取代了原先的位置。   大半夜的,他跑出去做什么?   不对。   他一个炼气前期,积蓄少到自己让他买个乐器他都要死要活、那么不甘不愿。可现在,他却利用某样东西,完全避开了自己。   卢明意识到,自己可能终于还是等到了机会。   一个被长老赏识,让他在诸多炼气弟子当中脱颖而出,与其他人不同的机会。   ……   ……   没有,还是没有。   曲濯一路奔跑,一路计算。等到再次来到黑竹林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最多能在这儿再待一个时辰。   开始挖掘的时候,他自然抱有“昨天已经找了那么多地方,今天本来也不用多操劳”的心思。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慢慢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有两种可能。   要么,师兄藏起东西的时候距离现在过去太久,以至于师兄忘记了更准确的方位。   要么,东西已经被其他人取走。   如果是前一种答案,他的努力或许还有成果。可要是后一种,他眼下的做法,岂不是耽搁时间,让师兄迟迟无法从镇中离开?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曲濯就有一种心脏被人捏紧的感觉。   他想好了。最多最多,自己也就在黑竹林里停留这么一个时辰。无论得到什么结果,今天晚上他都不会再来此地。师兄还在等他……实在不行,还是按照之前所想的那样,将自己的阵牌交给师兄。   虽然有了决意,曲濯却并不觉得轻松。   心头还是沉甸甸的,极端糟糕的预感浮现出来。像是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事情绝对不会按照他想要的那样发展。   “呼……”   少年擦了一把从脸颊旁边滚落的汗。   低下头,继续挖了起来。   ……   ……   一个时辰转瞬即过。   再怎么不甘心,曲濯也知道,“不被发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咬咬牙,到底从黑竹林中离开。   走的时候也没忘记像昨天早晨一样,将自己制造出来的所有痕迹全部复原。   一路回到院子里,时间还早,其他人都仍然在睡,院中空空旷旷。   确保没有人看到自己,曲濯松一口气,回到房中。还是先清理了衣服鞋子,再之后,他趴在桌上又小睡了片刻。直到听到外面开始传来动静了,才顶着刚刚睡醒的疲惫就来到院中。   情形和昨天没有什么差别。   还是师兄师姐们的忽略,以及卢明师兄的单独谈话。   一定要说不同的话,应该就是卢明师兄说的内容了。   他在递过来的纸页上告诉曲濯,今天他要一个人在演武场那边修炼。   说“一个人”也不是很恰当,毕竟其他妙音峰炼气弟子都会和曲濯一起。   卢明本人却有其他事情要做。“你还记得吧,我之前买的那一把琴。家里送过来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我却是等不及了,这就去器修那边问问情况。”   曲濯听着,点点头,也在纸页上写字,内容是:“这些日子师兄实在操劳。”   卢明唇角扯起一点,低声说:“是啊,操劳……”嘴唇动着,目光落在曲濯身上。在曲濯不解的视线里,他摇了摇脑袋,指一指门口。   虽然不是写字,其中的意思曲濯同样明了了,这是在告诉他他可以离开。   曲濯点点头,捏起手里的笛子,果然是随着众多弟子一起前往演武场。   至于卢明,目送曲濯背影片刻,他舔了舔嘴唇,同样从院子里离开。   只不过,小聋子并其他弟子是往平行的地方走,卢明却是往上。   一般情况下,各峰当中,灵气最为密集的地方就是它们的顶部。   而这也会成为长老们的住所所在。虽然正常来说,作为炼气弟子的卢明不具备求见长老的资格,可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   他顺利地来到了曲玉长老面前。   人跪在地上,不用抬头,依然能感受到长老投来的沉沉目光。   “你说的是实话?”长老问他。卢明脑袋扣得更低了,连声说,自己绝对不敢隐瞒。   “不敢。”曲玉长老明显对这话抱有不信态度,“若是果真不敢,之前那么长时候,你怎么从未说起此事?”   卢明听着,心跳漏了一拍。   他怀疑曲濯和程屹保有联系。   昨天晚上,曲濯离开住处,就与程屹有关。   然而,人走了的事儿,是他明白看见的。和程屹的关联,却是他冥思苦想之后终于灵光一现,记起了之前戒律堂观刑的时候曲濯的表现。   曲玉长老这么一问,卢明才意识到,自己这判断做得的确不够谨慎。   还暴露了他明明知道程屹和曲濯有旧,却从未说起的事儿。   汗水从青年额头上滚落下来,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卢明看着眼前的水珠,恍惚之中,又想到了连日以来的每一个夜晚。自己的琴,无比珍贵的、能够让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法器……   他听到自己恭恭敬敬地开口,说:“弟子先前不敢怀疑师弟。他修为虽低,在妙音峰中也不甚起眼,却毕竟不曾犯过大错。若是平白无故便将他与一个罪人联系,话传出来,岂不是连带让其他师弟师妹一同寒心?   “如今却不同了。长老,我卢明修为虽低,却总算好过曲濯些许。他却能在我眼皮之下逃开,这足以说明此人并不像是表面显露出来的那样简单……”   一句一句,把自己想到的所有罪名都扣在曲濯头上。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并没有说错,这些都是曲濯应该的。要不是他,自己在曲玉长老前去那一天就已经得了对方青眼。哪里会像是现在,辛辛苦苦地跪在人脚下,等到一句判决。   终于,随着他的话音,曲玉长老开口了。   她和卢明说:“把这些讲来,你做得很好。”   卢明听在耳中,先是一怔,随后才是心头巨石轰然落地的感觉。   自己成功了?竟是成功了!得了长老的夸赞!   不不不,当下还不是欢喜的时候。   卢明竭力稳住,这时候,曲玉长老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卢明眼前又是一亮,随即赶忙向着长老报上自己的大名。   曲玉说:“好,我记住了。”说着,她侧过头,去看守在一旁的自己亲传弟子。   “你,”她指了一个人,“与卢明师弟一同前去,将那小子找来。”   卢明脑袋还低着,唇角却因为“师弟”这两个字越勾越高。   心脏在狂跳。纵然有过预想,这会儿还是不可置信。长老说的,是不是自己想到的那个意思?   正琢磨时,女修走到他面前,先是柔声唤道:“师弟,”又说,“咱们走吧。”   卢明心跳的动静更大了,恍惚之中甚至有些晕眩。   如果他的思绪更加清楚一点,或许会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给琴弦喂了太多血,以至于身体亏空很多。   可现在,他满心满眼只有被长老看入眼中,甚至有可能被对方收下作为亲传弟子的喜悦。其他细节,卢明是一点儿都顾忌不上了。 第411章 师门不容(21)   对于峰上诸多长老名下的亲传弟子是何姓名、样貌,正在演武场上的炼气弟子们全都了解分明。   包括曲濯。   尤其是,他又有另一重身份。   在见到曲玉长老的弟子时,旁人都只是惊诧之余希望能够好好表现,让对方留下印象。最多是再往旁边的卢明身上看上一眼,想知道对方是做了什么,才引起了长老的注意力。   曲濯却不同。他嘴唇紧抿,略微恍惚。   在自己还没有被判定成神魂受损,怕是一生都难以听到任何声音之前,这位师姐也曾照顾过他,抱过他,甚至用涂涂画画的法子,讲故事给他听。   在旁边一众炼气弟子们的“师姐”呼声当中,曲濯的嘴唇动了动,同样喊对方“师姐”。   “啊啊……”   女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之中复杂。   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简单道:“师父吩咐,你随我来。”   一边讲话,一边做手势。   曲濯看懂了,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要是其他人,这会儿一定已经开始欢喜,觉得自己得了特别青眼看重。唯独曲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曲玉长老对自己有所赏识,甚至……只是有那么一点浅浅的温情在,都一定不用等待今天再来展现。   会有眼下的光景,就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时候,还要牵扯卢明师兄——   对,卢明师兄!   曲濯的目光猛地落在女修身旁的青年身上。   他意识到,如果对方真的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早晨不来演武场是因为要去寻找器修,那他绝对不会再当下时刻出现在这里。   之所以会与他所说的不同,是因为从一开始卢明就欺骗了自己!   这意味着什么?——曲濯心里涌出一个极为不妙的想法。可是,即便知道情形不对,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看着女修平淡的目光,他只能往前一步,来到对方身边。   与他一起的还有卢明。不过,在女修拿出飞行法器之前,她先转过头对旁边的卢明讲话,却是说:“师弟止步。”   卢明听到这话,明显愣住。   曲濯在看他,他却没有心思去分辨曲濯这会儿究竟是什么表情,只顾得上叫:“师姐!曲玉长老之前的吩咐,是……”   “是你与我一起来找曲濯师弟。”女修回答,“如今人已经来了,卢明师弟,接下来你便留在此地,安心修炼吧。”   她说前半句的时候,卢明还想说,是啊,正是如此。可是等到女修说后半句,他的表情一点点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态度有多坚决。   皮肤一阵阵发冷,恍惚之中,“理智”冒了出来。   从昨晚到今早,自己看到的、做出的一切浮上心头。浅淡的荒谬感浮现而出,他却来不及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修带着曲濯离开。   一直到了两人的身影消失了,旁边的其他弟子才纷纷涌了上来。   一个个的都在卢明耳边讲话,打散他的思路不说,还让他心中愈烦。   卢明眉尖紧拧。从前就知道,妙音峰是一个比其他地方都要喧闹的存在。可吵成现在这样,还是有些超过自己的容忍界线。   有一瞬间,卢明想要不管不顾地呵斥他们。可是在这样的话音冒出来之前,他却意识到了不对。   自己可是要当好“大师兄”的,如何能有这种心思。   面颊微微苍白,卢明勉强笑了一下,对身侧的众人开口,说:“长老的事情,哪里是我能置喙的?带着陈师姐过来,也不过是恰巧而已。诸位师弟师妹,你们……”脸上露出一点为难,“应该说的,我自然能够说给你们听,可是有些话不该说出口,还请你们莫要怪罪于我。”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其他人自然明白,自己即便继续纠缠,也不会从卢明这里得到任何答案。   再看卢明脸上透出的疲色,一副不知道近日有多少操劳的样子,众人面面相觑,只能放着他一个人离开。   “师兄这样子,倒像是在前几天被那小子气狠了。”   “若真是这样,我倒是不算奇怪。只是仅仅如此,又怎么可能引来长老?”   “这……”   的确,如果只是弟子之间的纷争,长老怎么可能就这么参与进来?   众人冒出许多猜测,可是在没有切实消息之前,任何猜测都显得虚妄。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开始各自的训练。   再说曲濯。   女修带他离开的路上,收到了一枚信符。   一个比曲玉更加威严的嗓音从信符当中传了出来。听到的瞬间,女修便是一愣,随即肃然。再接着,她并没有像是之前说的那样将曲濯带到曲玉长老的洞府。而是引着他,一路往上,到了妙音峰上最高的地方。   正是峰主住处!   曲濯看着眼前洞府,表情微微变动。   女修侧头看去,也从小师弟的脸上看出了一点不安。   这份不安,让她咽下了自己原本要说出口的话音。一言不发,带着曲濯进入其中。   越是走,曲濯越是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压迫感传来。   走到一半,他就觉得膝盖发软。到最后,竟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曲徵长老面前。   不光是他,旁边的女修也明显显露不适不适。只是修为毕竟要高出很多,虽然一样行礼下拜,却没有曲濯表现出来的那样仓皇狼狈。   “陈岚,起来吧。”曲徵叫了女修的名字,后者连忙起身,站在一旁曲玉身后。   这么一来,场面就成了长老母女一起对上地面上的少年。   事情到了这一步,曲濯舌尖抵着上颚,竭力遏制住颤抖的本能。   师兄……   长老他们会去抓师兄吗?   可是,师兄还在等待自己回去!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程屹已经走了,不知道程屹并不信任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帮助对于程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带着危险的交易。   “长老……”少年想要讲话。只是在他开口之前,一道神识从上方落了下来。他的芥子袋自发地打开了,阵牌从中飞起,转眼就来到了曲徵面前。   曲濯愈是焦灼。可他开口,落在旁人耳朵里的又只是“啊啊”的声音,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他们更多是在看上方的曲徵,见长老在牌子上面轻轻一划,灵光浮动,霎时间,曲濯这段时间去过的地点全部出现在曲徵识海。   闭着眼睛分辨片刻,曲徵笑了,笑容当中却没有任何温度。   她冷漠地看着下方的少年,眼神之中更多是失望。   曲濯感受到了更强的气势压迫,心中着急,偏偏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   记这个时候,一行有灵光组成的字眼浮现在他的眼前。   “曲濯,”不用说,这道灵光自然是来自长老曲徵,“你藏匿程屹,是否?”   曲濯浑身发抖。   他不敢回答,却也知道,其实不用自己回答,在场众人已经可以知道答案。   曲徵看着下方的少年,口中叹息。   她旁边不远处,曲玉开口,说:“母亲!我早就说过,不应该留下……”   话没有说完,却被曲徵的眼神阻止了。   曲徵看向少年的目光是纯粹冰冷失望,看向女儿的神色就要显得复杂很多。是有一些恨铁不成钢,却毕竟还有很多柔和在,说:“不留下他,又能怎么样?事已至此,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却是……”   曲玉听着母亲话音中的停顿,更加着急,问:“母亲,是什么?”   曲徵斟酌片刻,开始吩咐。   她的手指依然摸索着前方的牌子,声音没有落在在场更多人的耳中,而是只有母女两个能够听见。   “那个炼气弟子说的,怕是实话。也对,先前曲濯就曾来找我给程屹求情。”   “竟还有这种事?母亲——”   “除了山门外的镇子,”曲徵说,“这几天里,曲濯还去了后山的一个地方。”   话音落下,曲玉明显是意识到了什么,瞳仁微微收缩。   下方,曲濯用尽全力抬头,想要从两人的神色之中分辨出什么。可是,她们既然想要连周围其他弟子都瞒过,这会儿又怎么可能露出破绽?   落在曲濯眼里的,只是两张毫无波动的面容罢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曲玉离开。   往后,外面的天色从明亮转为暗淡。   从始至终,曲濯都跪在地上。如今的他,身份非但不是从前那样,甚至有些“罪人”之嫌。   终于,曲玉回来了。   与开始的满面欣喜不同,这时候,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心烦意乱。   进了门以后,并未没有先和曲徵讲话,而是直接来到了曲濯面前。倒还记得不开口,而是以神识去问:“你这两天去的,确实是程屹给你的地方,对否?”   曲濯迷茫地看着她。   曲玉见状,心中繁乱更甚。   神魂受损!连旁人识海传音都无法听见!   倒是曲徵,她修为更高,此刻已经听出、明白了女儿话音里的意思。登时皱起眉毛,说:“难道那片林子当中没有吗?”   曲玉点头。 第412章 师门不容(22)   这个答复算是出乎曲徵意料。霎时间,她的眉毛拧了起来,目光又转回地面上的曲濯身上。   曲濯有所感受,同时意识到:“说起来……曲玉长老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还是一副挫败模样。   换言之,至少在当下时刻,程师兄没被对方抓到!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升起一丝浅浅的振奋。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多警醒,虽然不知道程师兄是如何逃脱,可对方如今是凡人之躯,尚能避开长老的搜索,自己总不能太拖后腿。   他有了决心。再看前方,却是曲徵长老开始吩咐众多弟子,要他们退出洞府。   弟子们听着这话,无论心中是怎样念头,至少表面上的确悉心遵从。眨眼工夫,洞府之中只剩下曲姓三人。   若有那不知晓这两女修、一少年身份的人见到这一幕,对上那三张相似的面孔,怕是要本能认为,自己看到的是姐弟三个。   只是外人可以这样觉得,妙音峰的众弟子却不会生出这样心思。除了那些早在曲濯出生时就见过他的零星乐修之外,更多人看这少年,还是疑问他身上究竟怀有怎样隐秘,这才得了两位长老的特殊召见。   “濯儿。”再没有其他人在场了,曲徵缓缓从自己的座椅上走下,来到曲濯身前。   两个由灵光组成的亲昵字眼浮现在曲濯眼中。旁侧曲玉同样看到,正要皱眉,却被曲徵在神识中的警告,要她压下自己所有心思。   曲玉嘴巴抿起一些,眼神当中还有别扭,却毕竟是听从了母亲的安排。等察觉少年目光悄然转向自己,她甚至跟着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别扭、却毕竟存在的笑容。   有很多年,曲濯都不曾在她脸上见到的那种。   这副样子,看得曲濯一时怔忡。也是此刻,更多灵光文字从他面前浮了出来,一字一句,却是问他,程屹师兄究竟是怎和他说的,赤霞芝究竟是在何处……   等等,赤霞芝?   看到这三个字的瞬间,曲濯整个人一个激灵。   他慌忙比划:“不是、不是这样……”   曲徵听着耳边的“啊啊”动静,眉尖微微压下,脸上的笑容却是一错不错。   她吩咐女儿:“阿玉,去取纸笔来。”   曲玉身形一晃,再出现的时候,东西已经摆在曲濯面前。   曲濯手心全部是汗,又是慌张又是讶然,写:“长老,师兄不曾和我说起赤霞芝!”   又写:“他不曾偷盗,是被冤——”   后面的文字,恰好被旁边的曲玉念了出来。   “枉”字落下,曲玉转向曲徵:“母亲,事到如今,这小子还是冥顽不灵,又何必与他掰扯?”   曲徵:“住嘴吧你。要不是以往你待他那样苛待,前段时间,还特地跑到炼气弟子的那片演武场找他麻烦,他如何会这么不信咱们,不愿与你我一条心?”   曲玉皱眉。   曲徵没有看她,神识却清晰地将一切勾勒。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在这同时,曲玉还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至少在去那个秘境再回来之前,她是再无让曲徵操心的地方。就连与女婿一同生下的长孙,都是天分极高的乐修。   曲徵缓缓叹息,目光柔和地望着前方少年。   “濯儿,”灵光文字又浮现出来,“若是他被冤枉,你且想想,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个地址?”   曲濯写:“师兄从前未雨绸缪,在门派诸地留下能用上的东西……”越是写,越是没有底气。   曲徵看在眼中,如何不了解这点?   新的灵光文字也出现了,是:“你若是真信他,就把和他交往的状况前前后后都说与我们听。濯儿,你且想想,整个山门上下,最能信你的人是谁?”   曲濯嘴唇颤动。   没有人相信他,不存在一个“最”字。   但是,自己已经暴露至此。再怎么说师兄清白,光凭空口之言,长老们也不会相信。   倒是把近日之事说出来,让长老们知道师兄一心离开无相宗,毫无回到后山“找寻”赤霞芝的念头,说不准能为他挣出一线生机来。   一片焦灼里,这样的念头像是一捧清澈泉水,流入曲濯脑海。   旁边的曲玉早在母亲的暗示下封闭了识海,半点儿不曾听到空气中悠悠扬扬的琴声。   至于曲濯,他的表情当中露出些许恍惚。之后,少年低下头,写:“我于某年某日救下师兄……”   曲徵垂眼去看。   到了她这个境界的修士,一心二用、三用都是寻常。   一面分辨少年落在纸上的文字,她一面也在叹息。女儿做事太不谨慎,听到那叫卢明的小子讲话的时候,她就应该驱散在场其他人。再者,都知道来找自己、把事情前后说给她听了,怎么又忘记叮嘱去找曲濯的弟子一句,让她带回曲濯的时候避开更多弟子耳目?   像现在这样,妙音峰上大动干戈的事儿,没准已经传到其他人耳朵里。纵然真找到了赤霞芝,他们也必须拿出来。   不过……   被藏匿那么久的灵药,被妖兽咬一口,似乎也很正常。   前提是,她们真能找到。   最初的时候,曲徵的确觉得东西在黑竹林。   现在,她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程屹之前是金丹前期,他藏下来的东西,曲濯的确会找不到。   但是,曲玉不会。   既然女儿也没有收获,说明黑竹林中的确没有赤霞芝。   那么,再看曲濯一笔一笔写下的字迹,曲徵觉得,事情应该有两种可能。   要么,东西已经被程屹带走了。他先前表现给曲濯的,都仅仅是缓兵之计。   要么,东西的确留在无相宗中的某个地方 ,只是尚未被人察觉。程屹自认日后不过凡人,于是主动放弃。   无论是哪种情况,当务之急,都是找到程屹!   ……   ……   程屹依然在赶路。   每天的睡眠多了是两个半时辰,少些只有两个时辰。   饿了吃野果,渴了寻找溪流。   他太清楚,即便自己这样日夜兼程,每天能走出的距离,对于修真者而言都只是一个“缩地成寸”的范围。   那就更要逃。逃得远了,曲濯背后那只手即便要“缩地成寸”,也得花一些时间来分辨方向。   这算是个英明决定。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曲濯的确是偷偷跑出来帮他。可现在,他身后的确多了曲徵长老的力量。   妙音峰的弟子领了命令,朝四面八方散去。考虑到程屹现在毫无修为,初时,他们倒是没去太远地方。但随着无相宗方圆三十里、五十里内始终没有收获,他们的搜索范围只会逐渐扩大。   对于这一切,曲濯未被明确告知,却还是有所猜测。   他没有再回原先的住处,而是留在曲徵长老的洞府。每一天,看着其他弟子进进出出。   少年努力想要分辨出他们的口型,从中确认他们的话音。大部分时候是失败的,偶尔却能捕捉到“程屹”两个字,心便愈发沉下。   日日苦恼,夜夜噩梦。   梦醒的时候,曲徵又要他回忆,他和程屹的几天相处里还发生过什么。   曲玉也又出现了,和母亲抱怨,说:“一个凡人,怎么会藏得这么严严实实?要我说,他肯定已经用了赤霞芝!”   曲徵说:“就算是用了,以他如今的状况,最多也是接触一点薄薄的孢粉。否则的话,不用别人出手,光是赤霞芝本身,就足够他被灵气强灌爆体。”   曲玉一顿,承认:“也是。”   要是普通贼人,兴许会这么短视。可是,那个人,毕竟是程屹。   妙音峰继续着找寻之路,曲濯继续日夜不安。   又很多个清晨,他从睡梦里惊醒之前,看到的都是师兄被捉住、带回来的画面。   少年神色愈发憔悴,只是无人留意。   光是想到赤霞芝的妙用,曲徵、曲玉便愈发决意深重,竟是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程屹找出来。   然而,就在一个和从前没什么不同的日子,所有找寻都停了下来。   ……   ……   曲濯懵懵懂懂地被送回住处。   他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同。上至曲徵曲玉,下至妙音峰上的炼气弟子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远比程屹的行踪更让两位长老在意,也让他们无心多去找寻赤霞芝的下落。   这份肃杀,曲濯感受得分明,偏偏又莫名与他无关。   没有人会告诉他。即便他有心询问,往周围看上一圈儿,师兄师姐们也总要别开视线。   怀着压抑心情,曲濯很不确定地想:“至少现在这样,是能说明师兄安全了吧?”   这就够了。少年的情绪稳定许多,低下头,又开始揣摩乐谱。   而在他不着急的时候,答案主动朝他走了过来。一日下午,曲长老忽然召集妙音峰所有弟子聚集。到了地方,弟子们意外地发现,一同出现的还有郑远途长老。   他身边,则是几个未着无相宗法袍的陌生面孔。曲濯看了片刻,记起来,那应该是灵光宫的人。   在郑远途、曲徵的共同见证下,他们祭出一样法器,让法器探出的灵光在下方众弟子身上一一扫过。   这是在找人吧。   曲濯低下脑袋、闭上眼睛,默默地想。 第413章 师门不容(23)   少年的猜测没有错,灵光宫中人此次来到无相宗,的确是为了找人。   就在数日之前,宫主小孙子魂灯熄灭。依照灯焰留下的最后指引,人是在无相宗的地界失踪的。   而在更早之前,宫主曾经收到过小孙子的信符。小孙子欢喜地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一株品级极高、一定能让爷爷境界修为更进一步的变异天凰草!   听到消息,宫主欢喜之余,也有几分忧心。   与进境速度历来极快、如今已是金丹修士的长孙不同,小孙子只有筑基中期修为。   虽然他出门在外,自然有许多法宝相伴,保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出危险。但是,携带变异天凰草这种程度的珍宝,还是有可能引来那些法宝都无法产生作用的威胁。   再有……   信符当中,小孙子没有详细说天凰草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让宫主更加担心了。是纯粹运气好地碰到了,还是在其他人争夺的时候捡漏?或者本身是小孙子历经一番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取到手中?   要是第一种情况,那还还说。可要是第二种、第三种,没准儿小孙子身上原有的那些法宝已经被他消耗掉,他身上根本没有足够与天凰草匹配的防御能力!   光是想到这种状况,宫主就无法安稳。所以,他第一时间派出自己门下弟子,一为迎接小孙子,二为护送法宝。没想到,竟然还是迟了一步。   那灵光宫弟子行到一半儿,小孙子人便没了。   震怒之下,灵光宫宫主要求弟子继续前进。既要找到小孙子的葬身之地,将人带回门派安葬,也要找出杀害他的人,让他得到报应!   弟子领命前行。一段时间后,来到了无相宗所在。   他顺利地找到了少主尸身最后停留的地点,甚至用了某种特殊法器,还原出那片地方曾经被淋过什么药粉。   消息传回,宫主愈怒——自家的孩子,到最后,竟然是落了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要找到那人,一定要找到那人!”他又一次吩咐弟子,同时告诉他,在小孙子身上,自己还留了一手保障。   除了天凰草之外,小孙子身上携带的灵石、各种灵草,还有丹药、法器,同样是引人垂涎的东西。   而在这当中,部分物件之上,带有宫主亲自刻下的烙印。   这些烙印平日无人能见。只有修为远远高出宫主之人,才会有所感知。   在飞云大陆上,有这种境界的修士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而对他们来说,变异天凰草同样是一种诱惑,却不至于让他们对待同境界大能的嫡亲血脉下手。   剩下的,便只有使用特地法器,才能察觉烙印存在……   ……   ……   带着法器,弟子找到上了无相宗。   听到老友家的孩子出事,齐风眠同样震怒,同时表示,无论那灵光弟子要如何找寻凶手,自己都一定勒令门下弟子配合。   这么说的时候,齐风眠甚至想到,可以给无相弟子增加一个新的师门任务。   没想到,灵光宫弟子真正开口的时候,却是说,法器已经告诉他,他家小师侄留下的东西就在无相宗内。只是他上一次检测的时候两者距离还远,弟子并不能确定东西具体在谁手中。   既然齐风眠愿意配合,事情就好办了。   请他召集门下所有弟子,一一由他检测。   齐风眠听着这话,表情逐渐冷然。   他问灵光宫弟子:“照这么说,我无相宗所有弟子,于你来说都有可能是凶手?”   这话就讲得颇为难听了。灵光宫弟子听着,同样为难。   他毕竟不是宫主。遇到其他人的时候,尚且可以仰仗自身修为显露倨傲。可是,齐风眠的身份毕竟有所不同……   但退让也是不能的。思来想去,弟子提出,由宫主和齐风眠亲自沟通。   齐风眠倒是答应了,双方究竟是怎样商谈,再无其他人知道。   弟子只能默默猜测,这事儿说起来,灵光宫算是事出有因,却同样做得不厚道。不出意外的话,宫主应该是付出了颇多补偿代价。而以后面各峰主亲自配合的情况来看,这份代价一定不少。   这就不是他能置喙的了。众目睽睽之下,弟子安静干活儿。   妙音峰已经他来到的最后一批地点。然而,法器依然没有给出反应。   郑远途看他将东西收回,关切地问了一句:“师侄,可有发现?”   灵光宫弟子抿一抿嘴,摇头,表情却不太好看。   如果宫主真的已经付出了代价,自己却没有带回收获……   他心尖狂跳,面儿上到是什么都不曾显露出来。   离开妙音峰后,郑远途又带着他去了近处的体修峰、药修峰。   随着目的地一个个减少,弟子心中焦虑愈重。   终于,连最后一个峰也走过了,法器还是不曾给出反应。   郑远途态度还算客气,只是表情里怎么看都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和灵光宫弟子讲话:“师侄你看,我先前便说了,无相宗里,怎会有那等残忍弑杀之人?”   灵光宫弟子舔了舔嘴唇,忽而开口。   “郑师伯,”他看着郑远途,“若我没有记错,还有一个地方不曾去过。”   郑远途微微一愣,“哪里?”   灵光宫弟子深吸一口气,回答:“拂云峰。”   这话说出来,郑远途的表情倏忽变了。   他眉毛竖起来,神色极为不善,说:“师侄可要想清楚再说!那拂云峰,可是我们掌门居所!上上下下,也不过是掌门与他的几个亲传徒弟在住!你提此地,莫非是想说掌门为了一株灵草向你们的人下手?”   为了争取无相宗的配合帮助,在和他们阐明情况的时候,灵光宫宫主把大部分事实都说了出来。“变异天凰草”作为其中关键,同样被他讲出口。   宫主考虑得十分清楚:“要是能把东西找出来,有天凰草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无相宗,没必要在前面遮遮掩掩。若是实在找不出来,他们纵然知道,也没有其他办法。”   至于会不会出现东西被发现了,却被无相宗人偷偷藏起来的可能……   有。   宫主刻下的烙印正好能够应对这种情况,她对此倒是没什么担忧。   “郑师伯。”面对郑远途的指责,灵光宫弟子心中苦笑,表情却很平和,“之前宗主已经答应过我们宫主了,让我在整个无相宗中调查。”   听着这话,郑远途表情更加沉郁:“我们莫非是不配合?就连我这样的峰主,照样在你那法器的灵光之下走了一遭。”自然,前提是他们的器修先出手,检查过法器、确保里面没有设置什么陷阱,“可现在,你这是欺人太甚!”   灵光宫弟子心中更苦,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低头、拱手,又叫了一声:“郑师伯。”   郑远途定定看他。   良久,一挥袖子:“呵,那就去吧!——我无相宗人,既然答应了,便说到做到!”   听到这话,灵光宫弟子终于松一口气,心头却还是沉甸甸的。   平心而论,他也不相信齐风眠的徒弟是罪魁祸首。倒不是多么相信他们人品,前段时间不是才出了无相宗清理门户的事儿?……他们位置远,消息不至于传这么快。只是这弟子毕竟已经在无相宗停留一段时日,自然有所耳闻。   他更多是觉得齐风眠不至于这么蠢。真是他的徒弟做了什么,他定要在一开始就有所掩饰,而不会让事情走到现在。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自己得想清楚,回去之后要怎么给宫主师父交代。   怀抱这样的念头,修士来到拂云峰。   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心中沉甸甸的还有另一个人。   游潇。   ……   ……   游潇简直要疯掉了。   这才过去几天?竟然又一次旧事重演!   “但是,”他找到一线希望,“我杀的绝对不是灵光宫的人啊!那人虽然戴着面具,没让我看清脸,可是灵光宫的功法路数我还是知道的。这么说,我杀的其实是害了宫主孙子的人?阴差阳错,我还给他报仇了?”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用担心。   游潇琢磨,自己大可以实话实说嘛。   然而,念头刚刚冒出来,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丹田传来的剧痛。识海深处的嗓音冰冷地开口了,告诉他,“变异天凰草的去处,你若是敢说出来,呵呵……”   游潇不敢。   他已经吃到足够的教训了。   “可是,我不说出来,却被那人探出了,又要如何才好?”   “呵呵。”声音又是一声冷笑,声音宛若鬼魅一样飘散在游潇耳边。恍惚之中,游潇又有了一种自己仅仅是一双眼睛、一个躯壳的错觉。那个不知道从何处来、是什么身份的声音主人,才是真正的神魂所在。   他幽幽地告诉游潇:“这件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不必担心……吗?   看着法器升起、光照落下,游潇的心脏“怦怦”跳动。   而后,他和在场众人一起“惊愕”地发觉,须臾之后,光照停留在他那名筑基师姐身上。 第414章 师门不容(24)   拂云峰又变了一次天。   很多细节,曲濯都是从其他人的各种表现里拼凑出来的。   他模糊知道,宗主的又一个徒弟出了问题。   人人都在感叹宗主在收徒一事上实在倒霉,又带着一些期待地提到,也不知道眼下宗主会不会觉得徒儿太少,想要重新在宗门弟子当中择选。   “哈哈,要我说,宗主应该是连剩下的几个徒弟都要再审视一番才对,怎么可能还要收新人进拂云峰?”   “这话倒也不错……”   “咱们还是好好修炼。就算不入宗主之眼,也总好过寻常人啊!”   “也对。咱们妙音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哎呀,卢明师兄。”   随着最后一道声音,在场诸多弟子的视线落在了缓步走来的卢明身上。   到了现在,已经不是唯独曲濯发现卢明的状态十分奇怪。单单用“气血亏空”来形容似乎还是说轻了,如今的卢明,嘴唇甚至有一些淡淡紫色……   只是其他人要关心他,他不接受也就算了,还总是表现得十分凶劣。   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众人也没了关切的兴致。私下里再讨论,话题就成了:“话说回来,他变成这样,是不是在陈岚师姐与他一同回来那次之后?”   “仿佛正是。”   “那眼下的样子,莫非……”   “也不知道是让他抓了小聋子什么把柄,送到了长老们面前,还真让长老们颇为在意。他便觉得,自己要凭此一飞冲天。   “结果呢,真被在意的是那小聋子。不对,应该是小聋子知道的事情。到现在,卢明没有什么好处,小聋子不也被送了回来……”   “嘘,小声,人近了!”   卢明捧着自己的琴,从一众交谈的弟子之间穿过,找了一个安静地方坐了下来。   众人看着他,最开始的时候目光还算收敛,但到了后面,发现即便自己这么看卢明也没有什么反应,便一个个变得大胆起来。   却也没持续多久。   是好奇,但真知道了答案,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最重要的,还是自己修炼。   曲濯同样这么觉得。   那个被带回灵光宫的师姐是无辜还是当真行凶?……想要知道,可凭现在的他,又无法轻易知道。   只好压下心思,专注于提升自己的实力。   他有种隐约的预感。虽然两位曲长老不再找自己前去了,但她们并没有放弃寻找师兄。只是之前碍于灵光宫弟子的要求,不得暂且将所有无相宗覆盖范围内的弟子召回来。   现在,事情解决了,那些弟子自然是再一次散在外面,等待找到程屹的那一天……   ……   ……   半年过去,程屹终于离开了无相宗控辖范围。   要是修士,无论是搭乘灵舟还是御剑飞行,要走过这段路程都只需要短短几天、十几天的时间。   但他毕竟不是。   这近二百天的时光里,程屹经历了很多事。   他最开始是觉得,以自己的情况,最好的选择是不要和任何人产生关联。   但是,他又发现,一个凡人行走在飞云大陆,艰难程度远远超出想象。   本来以为区区三片驳骨树的叶子是个不会引人注目,同时可以保护自己的数量,没想到,就连这点东西都有可能引来争抢。   好在那劫道者不是什么正经修士。三十多岁了才不过引气入体,连炼气前期都说不上。仅仅是在见到程屹的时候,发现这个凡人青年身上带有怀着灵气的东西,就把他堵在路上。   碰到这种事,比起生气、愤怒,程屹更多的感觉是好笑。   他头一次觉得,也许自己引气入体之前的日子还是过得太轻松了。虽然年纪小,可他身边有自己的父母,有同村的其他亲朋好友。一个没有任何灵气产出的小小村落,自然不会引起修士们的注意力。平日发生争抢,也都不过是和其他村子争斗。   针对河塘里的产出,针对田垄上的收成……大人们争得热火朝天了,也没一个人会对还是小孩子的他出手。   后来他有了修为,更不会有人愿意得罪他。所有人看他,都知道他是以后要拜入仙门、有大出息的人。就算也有妒忌得时候,不用程屹开口,他们自己都知道隐藏。   跨过了那一条门槛,双方就是截然不同的人了。他们无法对程屹做什么,程屹未来却有可能让他们付出惨痛代价。   那会儿的程屹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以“凡人”的身份遇到这种事。   他运气还算不错,对手实在太弱。而程屹虽然修为没了,却还记得很多与人打斗时候的招数。用在劫道者身上,虽然不算轻松,却也算是将对方压下一头。   那之后,当着劫道者的面,程屹一片一片吃下了自己藏着的三片树叶。   他眼睁睁的看着地上的人表情从最开始的愤恨变成了后面的挫败,自己则是开始觉得无趣。   不能这样——   从小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 ,程屹心想。   要继续离开无相宗,他一定会在路上遇到其他灵草灵植。   这些东西,要么他全部忽视掉,当做自己并不认识,彻彻底底走凡人的路。要么还是要从中得取好处,同时,也要给自己护住“好处”的能力。   冒着会被无相宗的人追上的风险,程屹留在路途中一个茶摊上,观察起往来的队伍。   他准备在里面挑选一个加入。   对方得有一定实力,也要有说得过去的心性。   倒不是他有多高的道德标准,只是程屹知道,自己实在是经受不住什么争抢。   之前能打赢,除了经验外,另有一个原因在于那会儿他手中有驳骨树的叶子,自然有底气,知道自己即便受伤了也不会身亡,以后却没有这样子的机会了。   行商的队伍被程屹直接忽略。他知道,自己没法在短时间内取信于其中成员。   历练队伍也得躲远点,其中说不准就有消息灵通、见过他面孔的人在。   嗯……拜师队伍?   程屹打起精神,观察起来。   无相宗虽好,门槛却高。尤其是它收徒的时间存在限制,每三十年才开启一次。而这三十年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小半辈子长短。   要不是笃定于自己的天分,知道自己可以筑基,很多在前一次收徒之后几年出生的人会选择从家乡离开,去附近其他小门小派寻找机会。   尤其是,程屹在茶摊上听到了消息。再过半年,一个条件不错的“小门小派”就要开启收徒了。   几天下来,程屹见到了很多预备前去的人。   也发觉了很多个正被“护卫”用看肥羊目光盯着的“雇主”。   程屹甚至可以断定,有些人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买卖。只要他们距离雇主出发的地方足够远了,就是他们下手的时候。   在又一个这样的队伍身上看了片刻,程屹转开目光。   他的视线落在旁边桌子上的一群人身上。   其中那个被众人拱卫着的小少爷,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   按照程屹的想法,这个岁数其实根本不应该离开家乡。那怕是他自己,也是等到十五六岁的时候才开始闯荡。   但是,人已经被他的父母送出来了,程屹自然也不会多说。   他拟了一遍腹稿,走上前去。却并非毛遂自荐 ,而是拿着一把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摘下来的灵草灵植,说自己要出售。   这一举动自然吸引了小少爷的注意力,同时也让他身侧的护卫们投来警惕目光。   程屹镇定自若,侃侃而谈。   他是真的懂得许多只有修士才知晓的东西,就连护卫们接下来的质疑,都成了程屹证明自己的助力。   时间推移,小少爷看他的目光明显变得和善好奇。程屹趁着这个机会,提出自己也可以接受雇佣……   什么?为什么他没有灵气却能分辨灵植?   简单,因为他家里从前是开药材铺子的——好吧,护卫大哥慧眼如炬,看出来了,他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徒。不过,本事却都是实实在在地在身上……   一番推拉之后,程屹果真留了下来。   往后的日子里,还和众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   虽然没有灵气,但是程屹眼光极好。小少爷路上碰到了什么事情,程屹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凭借这份本事,他暂时有了一个立足之处。   虽然接下这种活儿的护卫们修为普遍不高,但有了他们的掩护,至少再在野外过夜时,他不用担心自己因为一只普通野兽,就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按照他的想法,自己会跟着这支队伍一直到小少爷要拜师的门派。但是,在眼下的仙城中,程屹听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琼天学堂?” 第415章 师门不容(25)   “是。”把小少爷点的一应吃食放在桌上,小二顺带笑着开口,“说是在其他地方已经办了好些年,头一回来咱们这儿!”   程屹心中微动。   他脑海里盘旋着对方先前的说法:不限根骨,哪怕毫无灵根的凡人也能进入学堂之中。而学堂内所学之术,却是地地道道的仙家法门。   十分诱人。   尤其是对程屹这样本是修士,如今却被人生生挖走灵根的人来说。   但是……   护卫头领开口了,说:“十有八九是骗子。”讲话的时候转向满脸好奇的小少爷,“杜公子,咱们还是尽快赶路,莫要在此耽搁。”   听着这话,小少爷咳了一声,“正该如此。凡人用用符纸,也还罢了。”是有一些简单的灵符,捏碎灵石就能驱动,“这么大张旗鼓,说要教人仙家法门……此地管事之人合该出面,将他们统统赶走才对。”   说着,他又看向旁边的小二,说:“城主莫非还不知晓此事?”   小二脸上的笑意一点儿变化都没,说:“那些大人物如何,我们这等小民怎能知晓!只是看那学堂张贴告示、在城中落脚,事事都做得大张旗鼓。要我想来,城主大人应该也有所耳闻。”   小少爷眉毛压低了。旁人看着这一幕,心中多少感叹:这娃娃年纪不够,却已经能酝酿气势,不愧是修行之人。   “如此行事。”他说,“怎能担得起这个‘一城之主’?”   小二还是笑,却是没有接话了。   这种话题,过路的修士能沾,他却不行。   小少爷也意识到这点。他摆摆手,对小二说了句“你且去忙”。旁边护卫自然取出碎银,当做小二告知他们这些消息的报酬。   小二拿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留下在场众人,话题还是停留在“学堂”二字上。   程屹听身侧稚嫩嗓音开口,问自己:“郑大哥,你见多识广,又可有听过此类事?”   ——这个“郑”字,就是程屹化名的姓氏。   来源自然是郑远途。他虽然离开无相宗,却时时刻刻将自己从前的遭遇记在心中。甚至以扣下自己灵根之人的姓来让人称呼自己,为的正是不断提醒他过往发生了什么。   此刻杜小少爷的疑问落在耳中,程屹眼神晃动,笑道:“您还真考到我了。”   这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小少爷听过,心中遗憾,同时更加确定:以郑大哥的见识,都不曾知晓此类事,想来那“学堂”背后的确不过骗子。   这么一想,又有些揪心,叹道:“但看他们那样大张旗鼓宣扬,城中管事亦对此不理不顾,怕是当真要有许多人上当受骗。”   旁边的护卫笑了一下,说:“纵然当真如此,也不是咱们能管得了。”   程屹也赞同:“如若当真连城主都被他们买通,咱们还是莫要牵扯其中。”   小少爷也明白这个道理。像模像样地又叹了一口气,他便不曾多说什么,低头专心吃起东西。   身侧,程屹转过目光,视线之中多了几分细微的思索。   骗子……   的确。最初的头脑发热之后,等到冷静下来,他也抱有同样的看法。   但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万一呢?”   换个角度去想,既然凡人原先也能使用灵石也激活部分灵符,便说明天道并没有彻底关上这条路。如若有人在其中钻研日久,果真有所成,又将其拿出来创办学堂,以此修那桃李之道……   可能性还是很低。   但不是完全没有。   最重要的是,程屹扪心自问:“如果错过这一遭,你会后悔吗?”   不必等疑问完全落下,答案已经在他心头了。   会。   他已经不是修士,无法使用神识,可他的神魂依然比寻常人坚韧,识海也更加宽阔。   如若长久沉溺于怨愤,心魔没准儿还要缠绕上来。   如果它映出的是自己在无相宗的经历,也还罢了。可要是只映出了区区一个“学堂”,程屹想,自己岂不是太过冤枉?   考虑到这儿,他算是下定了决心。等到小少爷吃完午饭、预备与护卫们一同出城,他笑了一下,说:“杜公子,您与诸位大哥先行一步。我置办点东西,后头再去追你们。”   话说得突然,小少爷自然惊讶。不过,想想往日,他们在城中落脚的时候,程屹的确时不时会消失上那么一两个时辰。   护卫最先还对此抱有疑心,后来跟踪一番,发现程屹只是在城镇附近溜溜达达。偶尔采些灵草灵植出售,也有些时候是在城中市集上买下某样东西,转手再卖给他人……说来说去,所为不过赚些小钱。   护卫看了良久,没看出什么疑点。回来禀告小少爷,后者也就由着程屹去了。   现在,“郑大哥”要离开的时间虽然又长了点儿,但也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小少爷到底点头,又笑道:“若是又遇到什么趣事,回过头,郑大哥你可得说给我听。”   程屹自然答应。   他还是送人送到城门处,这才转身离开。   按照小二的说法,“琼天学堂”正式的招生日子在明天。不过,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前去询问。   踢馆者也有。而无论他们去时是什么态度,等到从琼天学堂离开,都是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   对于那些不信的人来说,这自然只是双方串联起来的演戏。但对于心中本就有倾向的人,这则是让他们待琼天学堂更多一重期望的证据。   程屹自认不是后者。他心中清楚,自己留下,不过是为了打消日后反复惦念、当真生出心魔的可能。   这一路走来,是越来越不安稳。   正琢磨时,听到前面传来的争执声。   程屹抬起眼皮,入眼先是逐渐围拢的人群。再细细一听,他乐了。   说什么来什么。   前面还琢磨着小二说的“踢馆”呢,自己眼前便正来了一出。   ……   ……   无论琼天学堂宣扬出的本事是真是假,他们很有钱是没人怀疑的。   如今挂了牌子的地方,原先是一片商铺。前头的掌柜生意失利,想要将铺子盘出去换取钱财,偏偏地方大了,要价也高。想要一口气出手,旁人却没这个实力拿下。拆开卖吧,倒不是不行,只是其中不免多了许多麻烦。   这时候,自称学堂弟子的人出现了。不仅麻利地掏了灵石,还敞敞亮亮地在众人眼皮底下待原来的商铺改建一番。   敲掉原先的隔墙,把整片区域重新规划一番……一天天下来,旁人也看出来了,这群“学堂弟子”的做法,本身就是一重实力宣告。   明面上站出来的几个人身上都毫无灵气波动,只是手上总拿着带了灵气的物件。也没见他们是怎么做的,总归那些物件还真能让他们驱动。   有人看了几天,心中折服,默默预备起后面报名的事儿。有人却愈看愈是不信,坚定觉得学堂背后一定还有炼气、筑基修士在操作一切。前头站出来的那些人不过虚晃一枪,至于他们的目的——   程屹侧头,一心多用。   一面看前面的修士扬着脖子,叫:“莫要多说了,直接让你们背后的修士站出来。”   一面听围拢过来的人讲话,说:“这都是第几个了?”   “这样的戏码,我都有些看腻了。”   “此人究竟是不是学堂雇来的?”   “不像。前头几天那些,我是真觉得他们在演戏。可眼前这位你们莫非不认识?正是刘家的二公子。”   程屹插话:“兄台,你说的‘刘家’,是个什么说法?”   听了话音,原先在交谈的人纷纷回头看他。   入眼是个年轻人,相貌倜傥,脸上带笑,让人见了就不由地生出好感。   讲话之人被他这么看着,不由也露出一丝笑容,回答:“这刘家,便是我们城中最大的修真家族。与其他地方的大门大户比不了,不过在我们城中确有些威望。”   程屹若有所思。   “其中修为最高的,是金丹期的老太爷。不过,那位老太爷仿佛在外历练,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面。”   程屹认真点头。   “再往下,就是筑基期的家主了。至于前头那个,方才也说了,正是家主的二儿子。他如今虽是只有炼气中期,却不会无缘无故站在这里。能出面,定然也是刘家在试探学堂。”   “原来如此。”程屹眨了眨眼,“多谢几位兄台、姐姐告知这些。”   旁人笑着点了点头,扭过头去,继续讲话。   “要我说,无论学堂的本事是真是假,一个炼气都试不出个所以然来。前头不已经有这等修为之人?最后还不是心服口服地走了。”   至于这“心服口服”是实实在在的,还是不愿意被人看出自己境界、眼力皆有不足,于是刻意做出的假象,就不在众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说不准这就是刘家的目的呢。”又有人突发奇想,“你们想啊,刘家二公子出面,咱们的注意力可不是就放在他们身上。就连学堂那些人,也是一心一意对付刘公子自个儿。这种时候,再让刘家其他人在旁边盯着,可不就是事半功倍?”   “这……”   程屹一副叹服的样子:“这位阿姐所言极为有理!”   有了前面的对话,他算是初步融入眼前的小团体。这会儿再开口,也不显得突兀了。   “不过,要真是这样,后头学堂又胜出了,刘家岂不是下不了台?”   “‘台’有什么好下?最重要的,还是学到本事。刘家二少爷且不说了,他毕竟是修士,据说是一心等着无相宗下一次收徒的。他们家里,其他子女却有那不过凡人的。若是学堂真有这能耐,刘家让有灵根的外出拜师,没灵根的扎扎实实把学堂教授的东西学过来,不是恰恰好吗?”   “这……倒也是。”   程屹照旧听着。   时不时还要应上几句。   不过,他开口的时候越来越少。   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前方场景上。   这样的人不光是他,在场大多数凡人、过路修士都是一样做法。   琼天学堂的人和往常一样,提出来,若是对面的道友有所不信,双方不如比划比划。 第416章 师门不容(26)   从在场众人的对话里,程屹还听到一重细节。   像是这一类“比划”,琼天学堂的人近乎日日都在进行。而且,他们并不会拘泥于某几类法术,而是由挑战之人提出自己擅长的领域,他们再派人应对。   一般来说,不接受打斗方面的挑战。理由也很充分,他们这会儿可是待在城中,旁边都是其他商铺、住宅,若是在这过程里伤到了旁人财物,那可不好收场。   “那若是去城外打呢?”   “他们能去城外,咱们这伙儿观战的总不能去吧。学堂接受挑战,也有些做给旁人看的意思在里面。当真如此,于他们来说是吃亏。”   “这……”   程屹说:“仿佛也有道理。”   众人笑了笑。正好,刘家二少爷开口了。   他们连忙止住话音,抬眼去看。   “我知道你们这儿的规矩。”他说,“不打斗,只用寻常术法。行,且看我这一招!”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芥子袋。大约是为了表明光明正大,整个动作都做得挺缓慢。从芥子袋里取出一把种子仍在地上,随后,便开始施术。   程屹挑眉。没想到,这刘少爷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竟然是个药修。   他自然认出来了,对方正在使出的法门,是一个药修催动灵植、灵草生长的基础法诀。对施术人的要求不是很高,只要是入了门的药修都会使用。同时,效果也十分一般。落下的种子只是“长出来”了,实际效果却是比不上真正在野外、在药园里冒头的灵植,更无法和在聚灵阵的精心养护下生长的那些比较。   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应急用。再有,一些境界低的骗子会用它给许多灵草灵植催发,再把这些几乎没有效果的东西拿到市集上出售——程屹一开始带着灵草灵植去找杜家小公子的时候,护卫们便觉得他拿的就是这种东西。还是后来,他们细细检查过,才放下这等疑心。   因这法术实在常见,知道的人不光是程屹一个。在他还在观察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人开始讲解。   程屹虽无疑问,却也是时不时地“嗯”上一声,再跟着夸两句“兄台见识不俗”“阿姐知晓甚广”,目光则是一直放在前方。   不多时,刘家二公子结束了施法。然后,他手腕一抖,又撒了一排种子在前方。   “请吧。”二公子开口,神色倨傲。可细细看,就会发觉他的眼神并非如此。其中带着探究、疑问,还有几分好奇。   也是想知道琼天学院有无真本事的。   这次拿出手的种子都是细细挑选而来。单论价值药效,不是很高,只是在附近一带并不常见。种类又杂,许多混在一起,基本上杜绝了学堂之人直接用长成了的药草顶替的可能性。   接下来,只需要确定他们是真的自己施术,还是找了人来在背后动作。   如此考虑着,二公子的目光死死落在学堂之人身上。   这样的也不光是他,还有周边人群,包括程屹。   众目睽睽之下,学堂弟子不慌不忙,笑道:“原来是春霖诀。”顾名思义,春日雨霖,好让万物滋长。   “我知道,”二公子笑了笑,“你们本事如何,暂且不说,眼力却是都极好。”   言下之意,却是:咱们如今比试的毕竟是实力,而非眼光。   学堂弟子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于诸道友来说,春霖诀并无太大作用,算是法诀中的鸡肋。然而,落在凡人身上,情况便有所不同。”   二公子一顿:“凡人?”   学堂弟子:“正是。寻常人吃的稻谷蔬菜,长起来不需要灵气催动,可不正合了春霖诀的特性?到了那天象不同,农人不能按期耕种的时候,这么一个法诀,便如同救命稻草了。”   说话间,他稍稍往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种子。   而后,学堂弟子目光下垂,却是维持着捏住种子的姿势,于众人眼前演出了一套十分复杂的手诀。   刘公子并旁观者们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睛多少睁大了一些,想要记住学堂弟子动作之间的细节,同时也想知道他这番举动是真的能够起到作用,还是不过为了其他目的来作遮掩。   一时之间,场上安安静静,再无一声开口动静。   直到往后,一丝带着灵光的风卷了过来。   刘公子瞳仁收缩,看前方之人膝盖落下,半跪于地。他身侧,另一名学堂弟子快速上前,在地面挖出一个浅坑。   众人目光开始在两名弟子之间扫视——没有错,这新加入的人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灵气。可是,众人又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越来越多的灵光从前一名弟子手中冒了出来。   这样转换的眼神里不包含程屹的视线。   从头到尾,他的注意力都只落在一点。   那套手诀……无人在意的地方,程屹落在身侧的手同样开始动作。若是这会儿有人往他身侧看上一眼,再去对比前方琼天弟子的动作,便会悚然发觉,自己看都看不清、想要记住便先是一阵头痛欲裂的手诀,竟然当真被程屹复刻了出来!   然而,没用。   一阵轻风从程屹手里穿过,什么都不曾带走。   前方,握住种子的学堂弟子手腕一翻,正将那些种子送入前方浅坑!   有那视线更亮、眼睛更尖的,此刻已经察觉到:“……种子!那些种子已经发芽了!”   程屹听在耳中,眼皮微微一挑。   他看前方。没错,绿色的嫩芽从学堂弟子指缝当中冒出来。虽然紧接着就被埋入土中,可再往后,不过一次、两次眨眼的工夫,无数嫩芽在弟子身前破土而出。细看它们的品类,可不是和刘公子身前那些一模一样?   一定要说的话……程屹心想,数量仿佛有所减少。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动了动。   再看前方,学堂弟子笑着站了起来。膝盖上略沾了一点土,他却毫不在乎的样子。朝着前方修士拱一拱手,笑道:“请道友指教。”   “指教……”刘公子目光落在那一丛丛灵植之上,眼神愈亮,“却是不敢当。”   学堂弟子明显对他的态度变化毫不意外,还是笑道:“这些灵植,还请道友带走。”   刘公子摆了摆手:“带走做什么?我扰了你们这样久,是该有些赔礼。这些不算,等到明日,我自当带弟妹前来。”   话音落下,旁边众人又是一惊。   这话里意思,分明是刘公子已经心服口服!   他自己依然没有放下无相宗,但愿意将弟妹送到琼天学堂,已经算是一重态度。   既然如此……   众人眼神交换。   等到刘公子离开,两个学堂弟子蹲下来移栽灵植,旁边人群一拥而上!   “仙师!”这是平常对修士的称呼,按说两个弟子不是修士,不应该被这样叫,但时间紧急,众人也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   他们七嘴八舌,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虽说是明日开始招收弟子,可今日明日,原先也差不了那么多。”   “是啊小仙师,不若从今天便开始登记。我虽凡人,却也能读书识字,如今正能帮你们书写!”   “小仙师,我家娃娃虽无灵根,却也是极机灵的……”   一声声下来,留在后方的程屹揉了揉耳朵。   转身就走。   前面与他讲过许多话的男男女女见到这一幕,都是咋舌:“那小兄弟莫非还是不信?”   “不信好啊。你们还没瞧出来吗?少一人竞争,咱们就多一份机会。”   “……学堂能在城中落脚,”远远的,程屹的声音传了回来,“怎会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场面?明日且来就是了,有多少学生,他们怕是都能收去。”   男男女女:“……”   背后念叨旁人,却被“旁人”恰好听到,实在有些尴尬。   但在分辨过程屹话中内容后,他们又有些顾不得尴尬。   这番说法有道理吗?相互看看,他们都觉得答案是“有”。   但真要冒那份风险,众人又有些放不下心。   到底还是在学堂外停了很久。等到灵植移栽完成,两名弟子第三次承诺“来者尽收”之后,众人才算松一口气,愿意离开。   再说程屹。远离学堂后,他慢悠悠地走了很久。   脚步在动,脑子一样在动。   首先判断:“那位刘公子一定不光是凭自己的眼睛,来觉得两个学堂弟子的做法没问题。十有八九,他家长辈就在一边看着,等着时候为他传音入密。”   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我也的确看清了那人的动作。呵,若是连这点本事都不剩下,那就真的没必要往外面跑,乖乖留在无相宗里等死就是。”   既然两边都没问题,那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他引不出半分灵气?   程屹停了下来。   他旁边就是一家药店。   青年走入其中,神色平常,和伙计讲:“我要一株木榴子。”   他口中说的,是一种灵植。很普通,很多时候用银两就能买卖。   是能入颇多灵丹,但基本也是在各种方子里被标注“可以略去”。   而除了不值钱、没什么功效外,它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   一株成熟的木榴子上,往往会带着上百颗种子。   本来就是灵气不丰的普通灵植,分散在这些种子上,灵气更是少得可怜。   不过,程屹原先也没那么在乎这点。只要是灵植,就能验证他的想法。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多时,他带着木榴子离开。   没去城外,而是在城中找了一条无人的巷子,就地坐了下来。   轻手轻脚地取下植株上的所有草种,又像学堂弟子一样,在面前挖了一个浅坑。   至此,他算是准备完毕。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握一把种子,又开始捏起前面记住的手诀。   手指翻动,最开始还显得缓慢。到后面,随着记忆中的内容一点点浮现,越来越清晰,程屹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细微的风卷了过来,吹动青年垂落在身侧的长发。   他神色冷而肃,专心到了极点。任何事,都无法在此时此刻进入他心头。   除了……   须臾过去,程屹倏忽一顿。   紧接着,他瞳仁收缩,掌心摊开!   上面早就是无数颗木榴子的种子。   而这些种子之上,正浮出一片浅浅的翠嫩绿色。   青年喉结滚动,心跳得前所未有的迅速。   从被郑远途押入戒律堂那一刻开始就冰冷寂静的心中,头一次有暖流滑过。   “当真可以。”他低声呢喃,“哈哈,当真可以!天不亡我!” 第417章 师门不容(27)   旁人尚且茫然,程屹却已想明白其中原理。   引动种子发芽的,自然照旧是灵气。没了这最基础的存在,纵然是那些身负异术的琼天弟子,也要和常人一样束手无策。   但是——   与运出自己经脉中的灵气催芽的刘公子不同,琼天弟子用的,是种子里原有的灵气!   意识到这点,程屹心头大震。   像是浓云散开,日光散落;   也像曲径深处,柳暗花明。   酥麻的感觉从脊背升起,一路攀上他的识海。   “哈哈,哈哈……”   又低头笑了良久,他终于心中镇定,踌躇满志:琼天学堂,自己算是去定了!   不过——程屹又想——真正加入之前,还有一些事,他得细细考量。   ……   ……   首先是和雇主说明情况。   这会儿可没有信符给他用了,好在杜家队伍离城的时间尚且不长,程屹又知道他们往后行程。到了外头没多久,他就追上小少爷一行。   讲明去意,退还杜家前面多给的酬劳。   倒不是程屹有意讲究。只是杜家能把他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自家小少爷身边,到底是订了契的。虽然用在“凡人”程屹身上的只是一则无品契,约束力度不大。他无缘无故走了,还是有可能带来麻烦。   眼下不同了。感受着冥冥之中逐渐消逝的约束,程屹心情愈是轻松。   从头到尾,他都没提自己要拜入琼天学堂的事儿。但小少爷与护卫们刚刚才在酒楼听过一耳朵,“郑大哥”转眼就要离开,他们自然有所猜测。   最开始那名质疑程屹的护卫还额外劝了一句:“咱们此番去九阳门,那地方是比不上无相宗,却也有分神大能坐镇。你素有眼光,虽然没有灵根,入不了内门外门,可在山门之外租个铺子、做些给人看宝鉴材的生意总是没什么问题……”   何苦在一个摆明了是骗人的地方耽搁。   程屹听到,知道不是亲眼所见,无论护卫还是小少爷都不会相信自己的发现。   他也无心解释。一群修士,纵然真被他说服了,又有什么意义?他们难道能放弃去真正仙门的机会吗?   笑了笑,程屹:“我知晓。”   护卫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青年只是敷衍自己。   不过,以他们短短几个月的相处,能有前面那句提醒已经算他心善。故而护卫也再未多说,摇摇头,便看程屹回城。   走在路上,程屹开始考虑自己的下一件差事。   和杜家队伍在一起的几个月,他已经给自己编了一套完整的身份背景出来。   只是其中还是漏去很多细节。自己在学堂可不是只待一日两日、一月两月,还是得再仔细斟酌一番。   另外就是,别看目前出面的琼天弟子都是凡人,程屹却不相信这等势力背后没有修士映衬。   虽然此前从未听闻,可万一事情真那么寸,学堂背后的存在知道他的身份呢?   能够改变身份面貌的千容丹是一个好选择,可惜他等了许久,小聋子都不曾把东西拿来。   和刚离开无相宗外的城镇时相比,他算是攒下一些银钱。可要以这寥寥银两去买灵丹,无异于天方夜谭。   长长吐出一口气,程屹意识到,自己可能只能赌运气。   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多学到些东西。到那时,纵然无相宗还是找来了,他也能多一些再度逃亡的本钱。   抱着这些念头,程屹回到城中。   他找了一家位于主街的客栈,选了最寻常的通铺。一夜睡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琼天学堂之外。   经历昨日之事,这会儿此地已经是人山人海。   许多男男女女表情当中都带上忧虑,程屹倒还是寻常态度。找了个边角地方站好,没一会儿,身边空处又被涌来的人群充满。   “爹爹,我看不见。”   “哎哟,我驾你起来——待会儿啊,你可得乖乖听话。人家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知道了,爹爹!”   程屹目光闪动,从身边那对父子身上转过视线。   看吧,不是他心大。眼下这地方人是多,可真要去学堂当学生的怕是不过半数。   “凡人也能修习仙术”,这话听起来是诱人,却不是人人都像刘家的小少爷、小小姐一样,有家业给自己当支撑。放在外面,以他们的年纪,早就要开始做工了——旁边当爹的也一样,大清早过来,所为不过给自家孩儿寻个好前途。   在众人的心焦等待当中,日头渐起。终于,辰时过半,学堂大门开启。   “诸位兄弟姐妹!”还是昨天出面的琼天弟子从中走出,他身后,除了前面一直都在的那个同伴之外,却是几个众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面孔。   拢共七八个人,在学院大门之前一字排开。手臂往后方一探,再拿出来的时候,掌心已经扣了张桌子。   众人低低惊呼:“嚯!”   程屹眼睛眯起。与昨日的两人不同,新出现的面孔身边似有灵气环绕。不过,他看不出他们的境界。   “若欲入我琼天学堂,”摆好桌子之后,几人又如法炮制地取出椅子放在身后,“便请先来登记名姓、年龄。待到登记之后,我等会为你们发放令牌,作为进入学堂的依凭。”   听了这话,外面的众人稍微乱了乱,到底在最快时间里排列整齐。   虽然直到现在,学堂都没有表明对学生的要求。好像真像他们说的一样,无论男女老少、有无修为,都能进入其中修习,然而,万一有什么隐藏的条件呢?   “是否服从师长安排”,听起来就很适合成为筛选关卡之一。   亲眼见过刘公子从挑衅到心服口服的样子,在场众人当中没有一个愿意让自己、让自家子侄因为排不好队这样的小事入不了门。一时之间,人人都展现出十分礼让。“您请”“您先来”的话音不绝于耳,说着说着,开口的人又总忍不住朝学堂弟子们身上看一眼。   相比之下,程屹就显得超然多了。他站在队伍里,专心等待排到自己的时候。   慢腾腾地迈着脚步,目不斜视。   直到——   “你们凭什么不收我!?”   一道爆裂呵声从前方炸开,正来自程屹所在的队伍!   他眼皮一跳,抬头去看。同时被吸引视线的还有旁侧队伍中的人们,所有人都朝同一个地方集中目光,听站在桌后的人再发出怒响:“往前几日,你们说的都是不挑拣弟子。再有,我怎么说也是炼气中期!到你们这学堂,莫非还委屈了你们不成?”   众人:“嘶……”   炼气中期!   放在仙门里,这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落在一众凡人耳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境界了。   刹那间,修士身侧的人往旁边退了一圈,直接空出一个半圆。   修士明显很满意于这样的画面。朝周围扫了一圈儿,再转回头,目光傲慢地落在前方琼天弟子身上,唇角扯起:“小师兄,我再问一次,你收不收我?”   话音里是明晃晃的威胁意味,奈何琼天弟子眼皮都没抬,淡淡说:“我门招收弟子,的确有教无类。只是有那魔念缠身之人,并非学堂招收之列。”   他前方,修士一拍桌子:“你说我魔念产身,可有证据!?”   琼天弟子:“……”   距离虽远,程屹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   “一个月前,你于飘云城外劫杀一名刚刚炼气的少年。   “往前再推半个月,千毒谷里,你将随行同伴推入瘴气当中。   “又一个月前,平沙岛上,你……”   琼天弟子下巴微微抬了抬。   “想来不用我再说下去了。”   他面前,修士神色明显沉下。   再看琼天弟子,多少显出一些惊疑不定。   “我们是来招生的,”琼天弟子又道,“两位老祖只有这一个吩咐,我等自要遵从。道友勿要与我们为难。”   修士喉结滚动,似是斟酌。   数息之后,到底选择后退。   一面退,一面朝琼天弟子确认:“我如今走了,你们便不找我麻烦?”   “自然。”琼天弟子接道,“我们自然不觊觎道友身上的百年桐草。咦,这灵草虽是百年岁数,其中灵气却似比一百二十年的桐草还要精纯,想来来历特别。原来道友在来这儿之前,另有其他机遇,失敬失敬。”   他说到这儿,前方修士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你们……”   琼天弟子:“道友现在逃跑,怕是还来得及。”   修士咬牙,眸中怨愤之色更深。   如何想不到!琼天弟子前面说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他也当一回被劫杀之人。   以这修士的心意,那是恨不得杀了眼前弟子而后快。可在这同时,对方所言也是事实。   修士到底退走。人群之中的半圆仍在,半晌,却有细细的笑声传了出来。   “扑哧。”   “哈哈,活该!”   “……”程屹却有点笑不出来。   琼天弟子是凭借什么看穿了那修士的底细?自己还该继续排队吗?   难得遇上让自己踟蹰的事,程屹心情微妙。   身前身后,开始有人默默退出队伍。   留——这的确是他能碰到的最好机缘。   走——自己的身份,不知有没有停下的找寻……   两种念头在程屹心头争执,半晌都不曾有哪个胜出。   这期间,程屹已经来到琼天弟子身前的桌后。弟子看他一眼,公事公办地开口:“请你把名字写出来。”   程屹喉结滚动,垂下目光,缓缓拿起毛笔   现在的他,究竟应该姓“程“,还是姓“郑”? 第418章 师门不容(28)   琼天弟子的话音又在程屹脑海里闪过。   “魔念缠身之人,不在学堂招收之列。”   那他呢?   虽然心魔尚未降临,可程屹清楚,自己如今的心态实在说不上正常。   光明磊落、潇洒快意……这都是“无相宗宗主首徒”才有的东西。曾经的金丹修士程屹觉得此类心态是理所当然,现在的凡人程屹却知道它们有多奢侈。   没有实力,寸步难行。   “一个月前,你杀了刚刚炼气的少年。一个半月前,你害死同伴。两个半月前,你有意引诱旁人去鲛怪巢穴送死——”   不过,也正是因为没有实力。过去几个月间,程屹一直在尽量避免与人发生冲突。   他只希望不要成为被人下手的对象。在这基础上,实在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出手反击。主动行恶,却是实在不能。   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   程屹喉结滚动一下,有了决心   他前面想了很多,可实际显露出来的,不过是青年提笔时的一顿。   再之后,笔锋落在他前方的纸页上。又过片刻,琼天弟子笑了,将一枚令牌放在他手中,“郑师弟,请吧。”   程屹脸上是一样的笑,“多谢师兄。”   捏着新的牌子,他绕过一张张桌子,走向学堂入口。   后方依然是长龙一样的队伍。前方,却是一个崭新世界了。   真正踏入学堂大门之前,程屹心中已有预感。   然而,当他一脚迈入其中,一片明显比外界大出许多的院子映入眼帘时,他还是忍不住又勾起唇角。   “呀!这里头看着,怎么比外头的围墙宽敞许多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是仙人的法术!”   “不是说他们都是凡人吗?”   “凡人会了仙术,自然也是仙人了。”   有对话声从程屹耳边传来。   侧头去看,开口的正是两个较程屹后脚进门的少年男女。   两人叽叽喳喳的讲话,并没有留意程屹的目光。更不知道,自己前面的话音,已经被前面的人听入耳中。   这一刻,程屹情绪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就连许久不见的野心也悄然滋长。   是了,如果是这个地方……   纵然没有灵根,他也未必不能再当一回“修士”。   ……   ……   虽说琼天弟子在登记时说过“有教无类”,但等众多男女老少真正入门,他们又宣布,学堂内存在一套考核系统。   他们不收取学生们的银钱,也不扣下学生们用学堂提供材料做出来的东西。倒是弟子们若有需要,只需要付出一定的寄存费用,他们就能把那些灵符、小型机关拿去位于其他仙城的店铺里出售。   当然,前提是学堂方面进行过检验,确定质量合格。   这么一来,光是“给学生们提供练手之物”就是笔极大的开销。更不用说,学堂还包揽了学生们的一日三餐,甚至是家不在城中,或者只是单纯不想回去的学生的住宿。   如此好的条件,程屹听过、看过之后是什么心情暂且不说,只道其他入门之人,他们惊喜之余,又多了几分飘飘然的恍惚。   总觉得像是做梦。   琼天弟子说到“考核”,这才让他们的心思被拉回实处,打起精神细听起来。   “学堂中的考核为不定期开展。每当课程进度告一段落了,就会有对应考核出现。   “若在考核中不过关,便由我们这些当‘夫子’的人来进行评判。纯粹于某道无天分,平日却也尽心尽力学习之人,我们会带他试试其他的道。”说着,还举了几个例子。先前学堂里就有弟子,苦修三年、无比尽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整捏出一个法诀。放在其他地方,这样的徒弟大约只有被逐出师门一个下场,琼天门中却不同。   带那人的夫子细细观察过,知道他的优点是耐心刻苦,缺点是不擅长对付细致条理的灵气。于是以此为出发点,带他练起一套拳法……   “而后,那名学弟以此为起点,不过几年,就成了能与一阶妖兽正面相对之人。夫子说了,他再练上几年,拳术愈精,怕是连二阶妖兽也不在话下。”   一番话讲下来,前方新招来的学生们心驰神往。   “不过,”琼天弟子话锋一转,“若是纯粹因为偷懒耍滑,这才无所成,那便抱歉了。想入我琼天学堂之人有多少,诸位应该心中有数。与其将名额浪费在这类学生身上,不如多招几个新弟子,其中总有勤勉肯干着。”   他说到这儿,下方众人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等啊,等啊……   琼天弟子:“没了,就这些。”   众人:“……”   就这?   别说仙门收徒了,就算是普通凡人开的铺子招个学徒,旁人要花钱把孩子送进去那种,学徒偷懒耍滑,不照样要被赶走?   这压根算不上要求!琼天学堂却如此郑重地提了出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限制。   众人的心又轻飘飘了起来,就连程屹,此刻也不由升起了几分对学堂幕后之人的好奇。   一般来说,一个势力的创建总能给它背后的人带来好处。名望地位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弟子们有所成就之后带给师门的回馈。   可从眼下情况来看,琼天学堂的建立者非但没有从中得到好处,反倒一味地在付出——毕竟这地方招收的大多弟子都是凡人,就算日后里面能出几个修士呢,他们是否愿意留下都且另说,只看这个付出和回报的对比……   “若是大家对此再无疑问,”琼天弟子又开口了,“下面,我便再说说后面上课的事宜。”   众人打起精神。   程屹一样收回心神,认真去听。   总结一下,就是:最开始的三个月,学堂会教授一些比较基础的内容。三个月后,则会开辟很多细分的课程,学生们可以根据自己对于前面基础知识的掌握情况,以及从中发掘出的兴趣所在来进行选。   要是精力不够,到时候一门心思上一个课就行了。但要是精力充沛,一天选上四五种课程,学堂也不会反对。   只是这样的话,后面要面对的考核也是翻倍的。到时候要是不通过,夫子们评判的时候会从综合角度来看。是让学生减少几门课程,还是看出人就不适合学堂的体系,都是到时候再说。   程屹将这些一一记下。   旁边又有零星的议论声响,大多是察觉压力。   程屹不同。现在的他,最缺的就是时间。琼天学堂的课程设置,无疑对他十分有利。   ……   ……   说明过各样情况后,学堂放弟子们回去休息、整理。   这会儿也差不多黄昏。不知不觉,招生便花了整整一日工夫。   真正的课程从明日开始。想到自己日后上天入地的场面,学生们走路都带风。   一直到夜色极深,“宿舍”区都能传来喧闹声响。   程屹睡得还算不错,却不免有人睡不着。第二天起来,眼窝带着一层薄薄的青色。   而学堂夫子进入教室之后,见到这一幕,当即笑着开口:“既然这样,咱们就从隔绝声响的法阵讲起。”   程屹潜心去听。   虽然做好了“此地夫子各个都十分不俗”的心理预期,可后面对方讲出的内容,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将各种阵法符文笔墨拆解,变成用最普通的灵草灵植就能驱动的基础单位;   再将这些基础单位组合在一起,让它们发挥不输于符修阵修出手时会有的功效。   前面夫子说的“隔绝声音”讲白了只是一句引入。往后数月,学生们学的都是这些基础符文。   一批头脑格外聪明的男女在这个时候崭露头角,程屹正是其中之一。他倒也记得,自己换了名字、身份不错,脸却还是那张脸,最好不要太出风头。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很多时候夫子们的授课会单独根据学生们的进度调整。他想要多学,便不能展露出愚钝面貌。   最后选择了折中。不是头一份的出挑,却也进展不俗。在三个月的基础课程过去之后,他成了第一批画出隔音符的人之一。   学堂也履行了最开始的承诺。有那些纯粹受不了枯燥课堂的学生离开了,他们没阻拦。但只要学生们愿意继续学习,同时也的确下了工夫,夫子们就会再针对学生们的情况来制定专门方案……数百个学生,竟然真的被这么一一照拂过。程屹待在里面,慢慢的,当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   这时候,最开始说的“选课”开启了。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一心为自己谋划,更没时间留意旁人是如何过。   一直到两三年过去,他们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和周围人上的每一门课里,都有一个姓“郑”的学生表现不俗。   ——程屹还是稍微藏拙。只是“不俗”,而不是尤为突出。   但光是这样,一句句关于他的讨论加起来,也足够显眼了。   他本人倒是暂且不知道这些。有了足够积累之后,学堂鼓励弟子们在附近山林里历练。平日也会像寻常门派一样,给他们发布一些任务。而现在,程屹就在做其中一个任务。   搜集某种妖禽身上的羽毛。   这种羽毛被处理之后,是极好的制造法衣的材料。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都是最基础的,它还有一种特质是可以根据环境不同而呈现出不同色泽,并且能避开一个大境界以上的修士的神识搜寻。   单论最后那句,就足够许多人一心追捧。尤其妖禽本身并不难对付,只有一阶到二阶之间的实力。唯独一点,它们同样可以在山林里隐匿,没那么好找。   半是为了做任务,半是动了心思,觉得自己也能准备出一身这样的法衣。不知不觉,程屹在山林里停留的时间就长了。   再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计划范围之外的地方。   没有神识就是麻烦——低头看着记录地形的阵盘、意识到自己走太远了的程屹这么想。   他正欲返回,这时候,听到一阵激烈乐声。   程屹一愣,抬头去看。   自然看不到什么,所有视线都被层层叠叠的树林遮掩。   然而光凭一双耳朵,他依然发觉到了不对之处。   这不是寻常乐声,而是有乐修正在斗法! 第419章 师门不容(29)   阵盘之上,一片灵光翻腾。   自己做出来的东西,程屹自然最清楚这一幕意味着什么:翻腾的灵光,正是自己周边环境的写照!尤其若是将阵盘对准乐声传来的地方,便能看到两股灵光以极为激烈的姿态交冲!   程屹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转头就走。   双方存有一定距离,他不知道正在打斗中的修士是什么修为。   但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和程屹没有关系。   要是两三年前,他这么想,十有八九是因为“凡人太容易在修士的斗法当中受伤,乃至死亡”。现在却不同了,程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些信心的。打不过,总能逃。   那么多清风符又不是白画的。   再说了,他还有个的底牌。在实力一步步增长、在各门课程中表现不错之后,程屹得到了来自学堂的奖赏。   ——一块新的令牌。和普通弟子令牌只承载了进出学堂的权限不同,这块新牌子上还附带了一个阵法。即便遇到元婴修士,也有一挡之力。   而一般来说,元婴修士不会和一个“凡人”计较。即便遇上那些小心眼的,看到程屹手上有这样的牌子,动手之前也得想想他背后究竟是怎样势力,出手是否划算。   这么一来,程屹的人身安全自然有了大大保障。   所以,现在他选择离开,纯粹是不想浪费时间。   吉光鸟还没找全呢,课程却是晚回去一天就少上一天,程屹可不想这么耽搁。   不知不觉,在学堂的日子里,他的心态平和了很多。   然而,他不想被麻烦,麻烦却总要来找他。   一声尤其尖锐的爆鸣之后,一个身影砸过层层林子,摔到程屹远走的路上。   程屹脚步停下。   赶在斗法当中的另一人出现之前,闪身到了旁边树上。   眉毛压着,表情很不愉快。   指尖轻轻一晃,一个隐匿符悄然生效。   “唔——”   前面砸过来的人明显摔得不轻,这会儿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追过来的人明显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转瞬就到了地上的人跟前,又一脚踩上对方胸膛。   “啊啊……”   地上的少年——不对,程屹想。自己在琼天学堂待了快要三年,加上原先赶路的那些时间,他其实已经三年没有见过对方。   当初自己出事的时候,地上的人是十四五岁年纪。现在,应该是十七八岁,算得上半个“青年”了。   没错,这会儿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熟人。   还不止一个。   目光从艰难挣扎的小聋子身上挪开,到了手上抱琴、满脸阴郁的青年身上。   程屹一顿,从脑海里搜刮出这个人的面孔。当年,自己刚去当铺用灵石兑了银子,小聋子就带着这个人去了同一个地方。   这不是巧了吗?一时之间,他也不急着走了。人在树枝上坐下来,心情愉快地看着眼前景象。   不是没想过报仇。   只是程屹明白,这两个字对于自己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但是,像眼下这样,看一看狗咬狗的戏码,对他来说还是很愉快的。   至于“小聋子当年救了他的命”?   程屹摇了摇头。   有目的“救”,用几颗回春丹就想换到赤霞芝下落的“照顾”,那不是恩情,只是没有达成的交易而已。   要不是自己跑得快,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   ……   曲濯怀疑自己的肋骨已经被踩碎了。   他竭力想要从卢明脚下挣脱,然而自己已经受伤,卢明却还在全胜,双方又本有境界差距。压在他胸膛的脚,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山。曲濯别说逃出去,就连稍稍喘一口气,都难如登天。   但难道因为这些,就要甘愿赴死吗?   不,绝不!   过去三年里,他一直在勤勉修行,终于迈过了“炼气中期”的门槛,也有了接取在外任务的资格。   对于其他弟子来说,这只是小小的一步。对于曲濯来说,却已经难如登天了。   有无数次,他都在想,如果自己不是在妙音峰,事情是不是能容易很多。   然而,如果不在妙音峰的话,他应该也没有进入无相宗的资格。   “呃……”   眼前阵阵发黑,曲濯的手从胸膛滑落。   并不是放弃了,而是想要在卢明不曾在意的时候,去取身侧牌子。   能够隐匿身形的阵牌已经被卢明夺走了,但无相令还在。   只要将自己的血沾在上面,就能把眼下的画面传送回师父眼中。   “想报信?”看清楚曲濯的动作,卢明扯起唇角,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来。   他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一下,夹杂着丝丝血光的力量从弦上弹开,霎时击中了曲濯的手!   曲濯又是一声惨叫。视线都朦胧了,隐隐察觉上方的人蹲了下来,身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手指落在他的手上,沾了一丝血,顺手抹上琴弦。   眼看这带着灵气的鲜血被琴弦吸收,卢明笑了。   他一面念起法诀,好让曲濯的血加快流淌,自下而上地涌到弦上,一面慢悠悠地开口。   “不过,就算你真把消息传过去了,又有谁会来救你?嗯?”   曲濯不理。   卢明:“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和我一起出任务,真当这是好事儿呢?一路欢天喜地,我看了都不忍心。”   说着“不忍心”,他实际的动作却没什么“不忍”的意思。看曲濯手上的伤口不够,目光还又往他身上转了转,一副估量着下一个伤口落在哪里的样子。   在这同时,也不忘继续开口:“我看啊,他们怕是都看出来了,之前没了的那些灵兽都是我干的。只是没有证据,不好朝上禀告。毕竟三年前我拿着你的把柄告诉长老,回过头来,非但没见着长老对我有什么优待,反倒是事事针对。就连这个‘炼气大师兄’,也不让我继续做了。   “这么说来,事情是不是很巧?你毁了我的前途,又被其他人丢到我手里。哈哈,等这宝琴吸干了你的血,我便离去。到那时候,妙音峰上下也算有了我的把柄。你呢,算是拿这条命,给师门贡献一番。想来,他们日后自会感激你……”   话音里,曲濯睁着逐渐失焦的眼睛看他。   卢明知道,对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话。这也无妨,总之他现在开口,也不过是想要发泄心中愤懑。   三年了!对于这个废物来说,是没什么变化的三年。对于自己来说,却是天地之差的三年。   师弟师妹们待自己愈发不恭敬,原先日日喊他“师兄”的人竟骑到了他头上。他明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些人却一副已经当他是魔修,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   他们懂什么!自己手中的是宝贝,只是需要多一些灵血来滋养。难道没一个人看到,一日日下来,自己与妖兽打斗时速度越来越快、效率越来越高?说到底,这不都是宝琴的功劳!   只是到了现在,宝琴对灵血的渴求越来越浓。有很多次,卢明都感觉到它在告诉自己,妖兽灵兽之血不够,它要人血。   卢明为难了好一段时候。“无相宗”的名声摆在那里,他到底不想走到离开的一步。   只是,三年里自己的待遇历历在目,这趟出发之前其他人的指指点点也如在耳边。稻草一根根压了下来,终于在愈发凶戾、愈发得用的琴音当中,让卢明下定了决心。   他不觉得自己入魔,依然觉得一切来自旁人逼迫。至于曲濯,他是倒霉,但自己被他牵连也是真的。既然如此,眼下他的作为就只能说是曲濯咎由自取。明明有机会避开,可看到有空余的任务名额,这人就积极地往上凑来,这不是活该吗?   “那家伙……”   数丈之外,依然是树枝上。   程屹皱眉。   把脑海里的“狗咬狗”三个字勾掉,变成“不过几年工夫,无相宗的弟子竟然能堕魔”?   荒谬不荒谬?连他都好好的,这人竟然说长老针对他,他便心有不服。   ——唔,从“堕魔之人多半逻辑堪忧”的传闻来看,他口中的“针对”,多半也有水分。   思绪转了转,他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出手。   不是同情地上的小聋子。   更不是“报恩”。前头都说了,程屹不觉得对方对自己有恩。   只是“出门在外,清理魔修”同样是琼天学堂的任务之一。考虑到内容的特殊性,弟子们不用特地接取。只要带着与魔修有关的信物回去,就能兑换相应的灵石或者天材地宝。   摸一摸下巴,程屹低头,开始在戒子袋里翻找能用的东西。   他还是没有千容丹。但毕竟有执念在,几年下来,能够暂时遮掩人样貌的符纸被他积攒不少。   贴了一个在身上,程屹继续找。   攻击用的惊雷符、烈火符。   干扰人的迷毒符——自己手上这个是弱化版,不像原本的迷毒符那样一催动就能将敌人整个人都化开。但毕竟花了很大心思绘制,作用还是有的。甩出去,就能让迷毒爆发范围内的低阶修士陷入混乱。   能够抵消迷毒符效果的清神符。   万一出了差错,让自己能加快速度逃跑的清风符。   吸引魔修注意力的小型机关偶人。   ……   林林总总,程屹翻出了一堆。   不过,因着他对自己各种储备的熟悉,拿出这些东西仅仅用了程屹一息工夫。   之后,他将几张符纸捏在手中,预备甩出。   这个时候,变故又生!   程屹听到一声极尖锐的哨响。这声音像是一把剑那样,直接扎在他识海深处!   他瞳仁收缩,身体因前面的不适而紧绷起来,目光直直望向哨响传来方向。   一副完全超出程屹想象的画面出现在程屹面前。原来哨音的发出者正是曲濯,而他手中并无乐器,便只由两根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了前面的动静!   不光程屹懵了,卢明也懵了。   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其实地上的曲濯也有点懵。   他完全是病急乱投医。知道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在卢明的钳制下又取不出任何一个法器。只能自己发出动静——还是他听不到的动静——又依照往日吹笛子的习惯,一股脑地将自己能调动的所有灵气覆在前面吹出的气流中。   没想到,看卢明眼下的样子,这招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短暂怔忡之后,曲濯反应了过来。   他身体翻滚,在心肺传来的剧烈疼痛当中从卢明身下脱出,又勉力抬脚,猛地踹向卢明怀中的琴!   卢明这会儿人还懵着,还真叫曲濯踢准了。沾血的琴面扣上卢明面颊,竟也不顾这是它的主人,琴弦直接将卢明的脸切出一道深深裂口。   卢明震怒回神,正要再拨动琴弦。这时候,一张符纸轻飘飘从旁侧飞来,落在两人之间,上方紫光闪烁——   “轰隆隆!” 第420章 师门不容(30)   “惊雷符!”   曲濯与卢明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三个字。   与需要修士化自身灵气为雷电之力的雷暴符不同,惊雷符的做法要简单很多。它本身相当于一个收容力量的简易阵法,只需要在前期布置完成后静待天雷落下,将其收入符中,再完成后续封锁手续即可完成,正好适合琼天学堂“借力打力”的教学理念。   自从符法课上讲了它的制作方式,每到天气阴沉的时候,学堂的院子里总是铺得大片大片的符纸。而等雷暴结束之后,学生们还会相互比较交流,谁做出的符纸锁进去的雷电之力更多,更能卖得上价。   ——没错,具有一定攻击力量的惊雷符,历来是琼天学堂对外商铺中最受欢迎的产品之一。碰上弟子水平不精,封进去的雷电不是很多,但安全性上没问题的,价格简直便宜到让每一个进店的人都心动。   就算身为凡人,他们不像修士那样动辄遇到与人斗法的情况,平日遇到些闯入田里的妖兽野兽,甚至是劫道匪徒,照样能用得上嘛!   而在众多弟子的评判当中,“郑师兄”的惊雷符总是做得又多又好。不少人会主动和他请教,师兄也大方,只要是来问的人,都能拿一枚他画的符纸回去观摩。至于具体讲解,就看能不能赶上他有空的时候了。   而现在,这让学院学生们视作“教材”,总摆在琼天商铺符纸区最高一档位置的符纸,正在卢明身前炸开!   程屹算计好了角度,闪烁的紫光没有半点儿落在曲濯身上,而是尽数劈向抱琴的卢明!   “啊啊啊啊——!!!”   雷暴窜入身体,像是狡猾的蛇类一样直接钻进卢明的经脉。疼痛与麻痹一同袭来,他手中抱着的琴“嘭”一声砸在地上。身上被劈中的地方成了一片焦色,从曲濯的角度,甚至看到细微电花在他脸颊伤口上闪烁。   青年的瞳仁一下子收缩了。他本能地向后避去,而这无疑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不等曲濯手脚并用地挪到一边儿,第二张、第三张符纸已经接连落下!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知道双方境界的差距,程屹压根没有留手的打算。短短时间,拢共十数张符纸炸在卢明身边。雷光与火光交织,弥漫在他身前身后。   卢明自是难以应对,而在趁着前面短暂功夫又挪了点地方的曲濯看来,眼前场景也足够他眼花缭乱。   青年喉结不由滚动。   好多符纸——啊,这又是什么!   他屏着呼吸,看一个偶人晃晃悠悠地从树后扰出。   不,不是“晃晃悠悠”,而是踩着某种玄妙的步法!   眨眼工夫,它身形闪烁,直接出现在卢明身后。   卢明毫无所觉,还在躬身去抱掉在地上的琴。   这时候,偶人手臂一晃,竟直接变成一把长刀,从卢明背后刺入!   曲濯抽气:“嘶——”   他亲眼看到雪亮刀锋从卢明胸膛穿了出来,上面粘着烧焦皮肉的碎屑、浓郁的血光,还有一闪而过的电色。   虽然听不见声音,对方狰狞的面色却落入曲濯眼里。   “嗬嗬……”勉力抬手,卢明扣住身前的刀锋。   想要将它推回去,可就在他触碰刀面的瞬间,又是一张惊雷符炸响!   卢明只来得及再发出一声惨叫,就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曲濯:“……”   死、死了吗?   他惊疑不定,看看卢明的尸体,又看看偶人前面出来的位置。   等等——   在他一心关注卢明的时候,树上竟多了一道身影!   以曲濯的境界,看不出对方的五官。再结合对方轻松斩杀卢明的事儿,曲濯心中判断,此人至少也在炼气大圆满。   一言蔽之,绝不是眼下自己能够应对的。   意识到这点,他本就不多的逃跑心思彻底熄灭。默默起身,连自己身上的伤也没顾得上治,只安静地看着出手之人所在方向。见对方从树上跃下,踩着和偶人一样的步法来到卢明尸体旁边。   人没动。   还是偶人动作。在卢明身上又补了几下,确定他彻底没了气息,这才去取对方的头发、血液,还有芥子袋。   前两样用来佐证卢明魔修的身份,后一样则是他此行的收获。   做完这些,偶人轻飘飘地洒出一把粉末。   粉末落在卢明身上,他的尸体霎时化作一滩血水。而等再之后的另一把粉末落下来,血水也跟着消失无踪。   曲濯看得心颤。   不是觉得卢明不该死,死了也不该被毁尸灭迹。而是前面那人的手法,明显还挺熟练。   有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留下来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只是转念工夫,青年又想明白了。以双方的境界差距,总之自己没有逃跑的机会。   不过,在对方处理完卢明之后,自己也该有点表示。   曲濯垂眼,开始琢磨自己这两年有没有存下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时候,偶人和它主人一起转向了掉在地上那把琴。   魔琴。   早在前面看到卢明动作的时候,程屹心头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这种东西,自然不能流落在外。偶人“刷刷”再甩出几张符纸,却是直接把琴身封印。他再伸手,直接将其收起。   在这之后……   没多看一眼曲濯,程屹直接准备走了。   他是个和小聋子萍水相逢的过路者。   仅此而已,绝无更多。   抱着这样的心思,程屹要迈动脚步。   这时候,背后却传来一声:“啊啊!”   正是曲濯开口。   事态紧急,他知道自己没法说话,发出的动静对方一定听不懂。但要抽出纸笔书写,眼下也一定来不及。所以曲濯咬咬牙,干脆拿着丹药瓶子,绕到出手之人身前。   在来人显露警惕之前,先有两个由灵光组成的字从曲濯身前冒了出来,正是“令牌”。   程屹挑眉。   看人停下了,曲濯终于松一口气,终于能抽出纸笔快速写:“我们是无相宗弟子。他在外身死,令牌定会将消息传回宗门!”   程屹歪了歪脑袋。   曲濯再写:“恩公务必……”   笔墨挥舞到一半儿,一只手扣了过来。   他一愣,眼睁睁看自己的笔被对方接过去,写:“他刚才伤你的时候说了,要叛离宗门。我也没在他身上看见什么令牌,想来东西已经让他自己处理。”   曲濯看着眼前的文字,眨眼。   能看懂其中的意思。   只是更加茫然了。   叛宗……卢明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幅迷茫神色,自然落入前方程屹眼中。   依照程屹的心思,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小聋子后面再怎么样都和自己无关。   但——某种程度上,自己知不知道卢明的来历,后面会不会被无相宗针对,也和小聋子无关。   他却冒着激怒自己的风险,特地跑过来提醒。   程屹沉默片刻,继续写:“还说和你们同门的其他人都看出来他有问题了,但是没有证据。眼下到外面做任务,他们不愿意跟着来,就让你跟着。要是你出了事,他们处置那人,正是师出有名。”   曲濯:“……”   他愣愣地看着前面的文字,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   而在他沉默的时候,程屹同样一言不发。   他思绪转动:说起来,卢明前面还提到了,他曾抓住小聋子的把柄。   前面程屹没心情细细分辨一个魔修的话,到这会儿,方才听到的一字一句却一股脑地涌入脑海……   三年前?不就是自己刚走的时候?   正琢磨呢,曲濯又取了一根新笔出来。   在纸页上写:“我晓得了,多谢恩公提醒。”   之后,又写:“这是给恩公的谢礼,请恩公务必收下。”   说着,他手伸出来,将掌心摊开,露出前面拿着的丹药瓶子来。   程屹看在眼里,不算很意外。   有学堂给出的任务酬劳,他原先是没打算多收一份儿东西的。但放在外面,自己出手救人,被救之人拿出足够的灵石珍宝买命,都是寻常。   前面之所以不用,可能还是从曲濯这一身行装里做了判断,觉得对方有点穷过头了,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但现在,对方给了,他也就笑纳。   把瓶子接到手上,程屹打开去看。   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他微微一怔,“千容丹?”   静了须臾,程屹抬头,目光幽幽地落在前方青年身上。   与记忆里的少年相比,曲濯眉眼长开了许多,只是朝自己看来的表情还是和之前没什么差别。   ——这个“之前”不是说他被行了刑,又被曲濯捡走之后,而是更早之前。他行在山间,救下一个被土灵蛇咬住腿脚的小师弟的时候。   “怎么会是这个?”   纸页幽幽地飘到了曲濯面前,上面是一行大字。   曲濯看到,眨了眨眼。   因为这是他身上最贵重的丹药。   恩公自己能用上,那就用。用不上,到外面卖了也能赚回百来块下品灵石。   虽然东西是为了师兄攒的,但这么多年了,两位曲长老那儿都没传出什么动静,其他峰上也不曾有哪位长老实力倏忽精进。想来师兄并未被人找到,到现在,或许已经安安生生地在某个地方落脚。 第421章 师门不容(31)   这些细节,曲濯自然不会和第一次见面的恩公讲。   虽然过往几年里,在宗门当中,他总感到越来越深的孤独。如今和气与他讲话的恩公,竟算得上是难得让曲濯难得放松的人了,但是——   他想要倾诉的事,人家定然是没心思听的。   所以他只简单写:“恩公,这个还算值钱。”   要是阵牌此前没被卢明夺走,那其实才是曲濯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但东西原先就在卢明的芥子袋里,等恩公杀了卢明,后者拥有的一切自然归对方所有。用原本就属于人家的东西送人,曲濯还做不出这种事。   而他身前,看着青年新写出来的内容,程屹:“……”很好,很直白。   虽然曲濯一个乐修,穷成这样了,还随身带一颗贵重却不太实用的丹药,是件挺奇怪的事。但曲濯不多说,程屹也就没心思多问。   他随意地点了下头,将东西收下。   至此,便打算离开了。   曲濯看出来了。虽然遗憾于自己没能和恩公有很多交往,不过,知道自己拿出的东西还算让恩公满意,他已经足够高兴。   一口气松了下来,胸膛尖锐的刺痛又一次涌现。   曲濯眉毛都压下去,悄悄抬手去捂自己胸口。   身上没药了。待会儿得在山上找找,看有没有能疗伤的东西。   还好他多少算是个修士,否则的话,这会儿怕是已经爬不起来。   心里正琢磨,一抬头,发现恩公还在他前面。   曲濯一愣,嘴巴动了动。虽然不会说话,做口型却没问题。   他想问:“恩公,您——”   话音未落,见对方伸了一只手出来。手上虽不是回春丹,却也是他预备找寻的炼丹原材料。   也有止血疗伤的功效。   惊讶之后,喜悦一点点从心头浮出。   看恩公抬了抬下巴,曲濯赶忙把药草接到自己手上。   “啊啊——”   多谢恩公!   他想这么说。但还没等动静发出来,身前之人便微微一晃,消失在曲濯的视野之中。   曲濯怔忡片刻,低下头,看着手上的灵植,唇角一点点地勾了起来。   这趟出来,虽然倒霉地被卢明袭击。但是,他也遇到好人了!   一边快速将驳骨树叶片送到口中嚼碎,感受着药性一点点沿着经脉扩散,曲濯一边想到。   除了口服,他还把一半叶子揉碎,洒在自己伤处。   不多时,明面上的伤统统消失无踪。活动一下身体,虽然还有沉闷痛感,但起码活动上没有问题。余下的暗伤,想来也能慢慢自己恢复。   意识到这点,曲濯心情都变好了。只是紧接着,他又记起前面恩公给自己看的内容。   双方非亲非故、头一回见面,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对方没有任何欺骗自己的必要。也就是说,前面那句“其他人都已经看出卢明有问题,便都不愿意与他一同任务”定是卢明亲口所言。而他后面说的,自己被众人有意推出来,就等他出了事,旁人便有理由处置卢明也不假话。   原本转晴的情绪重新变得暗淡。   望着眼前的茫茫山林,曲濯茫然。   天地明明如此广阔,可他怎么觉得,没有一个地方能让自己容身呢?   ……   ……   和曲濯分开之后,程屹没走太远。   他又看到了一只吉光鸟。   青年挑眉,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低下头,先在自己的阵盘上略作调整。   看来这妖禽的分布地带比自己原先想的要宽广许多。也是好事,他的搜集工作能更方便。   等回去以后,将这段时间在阵牌上标注的各种信息卖出去,又是一笔收入。   等到调整结束,前方林子里的吉光鸟恰好吃完果子,翅膀扇动,正要飞起。   然而在它飞起之前,一道又细又短的针从侧面林子里射了出来,正对准它的胸膛。   虽然吉光鸟已经离开树枝,可它还是被刺中了。   妖禽察觉不妙,发出一声尖锐爆鸣,翅膀扇动速度愈快,想要逃离此地。   然而,程屹刺出去的细针上面正附了能让它浑身麻痹的药物。随着吉光鸟的扑腾,药性倒是更快在它扩散。不多时,青年就听到了“噗通”一声,正是半空中的妖禽落在地上。   程屹照旧没有第一时间往前,而是让身边的偶人先靠近查看情况。   这无疑是正确决定。与前面直接死透了的卢明不同,眼下,吉光鸟看着是一动不动,可在偶人靠近的同时,它嘴巴蓦然张开,一道灵火从鸟嘴里喷了出来!   “轰——!”   火势竟还颇大!程屹虽在丈远之外,却依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他眉尖压下,身体略略后退,把自己从灼人的高温之中摘出来。心头都是沉着冷静,半点儿没有“要是刚刚过去的不是偶人,我一个凡人,恐怕会直接被这吉光鸟烧焦”的庆幸。   毕竟他很清楚,“要是”之后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少顷,在偶人挥出的净水符作用下,前方温度一点点减低。   吉光鸟彻底没了动静,眼睛都闭上了。唯有一身羽毛华美如初,被偶人熟练摘下。   程屹没细看后面的处理步骤,而是低下头,重新对着阵盘研究。以自己的经验,接下来,要去哪里才好找到下一个目标……   这么在山里转了又一个半天,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倦意涌来,程屹打了个呵欠,预备先找个地方歇息。   地势要平,周围要空旷,最好有水流。   这种位置不算少见。白天遇到的时候,程屹都把它们标注出来,此时直接挑选最近的一处前进就是。   一面走,他一面漫不经心地想:“说起来,还没仔细清点那个魔修的芥子袋里有什么东西。”   正好,趁着待会儿确认今天搜集的吉光鸟羽毛数量的时候一并看看。   他打定主意,脚下步子越来越快。这一幕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对方定然不会有半分“前面其实是一个凡人”的念头,毕竟程屹可是踩着按理来说唯有修士才能用出来的修行步法。   但对于琼天学堂排次稍稍靠前一些的学生而言,这些都只算寻常。飞云大陆之上,空气里带着灵气,花花草草之中带着灵气,就连天上一朵云上都同样带有灵气。是,过往人们将它们分成了“凡类”和“仙类”,可说白了,那也只是灵气浓度是低是高的问题。   通过学堂创始人探索出来的步法,不说人人都能日行千里,但“人人都能缩地成寸”却是真的。   不多时,程屹到了自己挑选好的地方。   把积蓄里的灵符贴了一圈儿,对外隔绝自己发出的声音、光亮,包括自己的样子,程屹这才生火、坐下,一遍慢吞吞地啃着干粮,一边把今天的分成两堆。   吉光鸟的羽毛积累了足足一袋子,放在外面地上的时候像是有小山那么高。   相比之下,旁边的芥子袋就显得小得可怜了。   ——魔琴是特殊物品,从一开始就没被程屹取出来。   双方对比,规模差距明显。程屹却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卢明的芥子袋价值可比吉光鸟羽毛高上几倍。   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喜欢杀人越货呢。半是因为学堂对学生的限制,半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程屹从未有自己也去当个劫道者的打算。不过,“行侠仗义”得来的东西,他也是乐于收下的。   此时此刻,他将芥子袋打开。   要是修士,这会儿用神识往里面扫就行了。但轮到程屹,只能将东西先倒出来。   “咕噜噜……”   品质不等的灵石,乱七八糟的灵丹。   捏着一块儿中品灵石看了看,程屹乐了。光是这么一块儿,就快比得上自己忙活半年以上的收入。   虽然纵观整个学堂,他算是积蓄不错的。但学堂赚钱毕竟讲究“薄利多销”,程屹平时在课堂练习以外的天材地宝消耗又要自己买账。实话实说,他真的不算富裕。   如今大笔钱财进帐,心满意足,继续挑挑拣拣。   丹药主要有两种。受伤之后疗伤的,以及遮掩身形外貌的。   曲濯咬咬牙才拿出来的千容丹,卢明这儿竟然也有。乍一眼看去都是下品,但细细观摩丹上纹路,就会发现,他这里的“下品”质量其实比曲濯那块儿高一些。   不错。满打满算,又是一块中品灵石。   再有,各种灵符,杂七杂八的法器……嗯?   程屹手一伸,从眼前各种物件当中取出一个牌子。   他一眼就瞧中这个了。和卢明手上其他玩意儿比起来,这牌子简直精巧过了头。粗略看来都是这样,等到拿在手中细看,他更是确定,别看牌子品级不算很高,但它一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怀揣兴趣,程屹对上面的符文略作研究。   现在的他,说起来应该算器修——他常用的偶人倒是剑修、刀修……等等说法都行,反正不同道的兵器他都给那玩意儿安了一遍。   不过,对于其他杂道,程屹也略有涉猎。譬如眼下,他很快就看出来,这牌子的作用应该是隐匿持有人的身形气息。 第422章 师门不容(32)   挺奇妙的一块儿东西。   又翻看片刻,程屹做出判断。   一般来说,得了名气的器修不会做这种作用简单的小玩意儿。以他们的实力,以及有能耐和他们打交道的人的实力,想要隐藏身形,还用得上区区一个牌子?   但要是那些没有名气的器修,也没办法打造出这么精巧的东西。   这种反差违和,让程屹心头多了一丝丝兴趣。   他又扭头去看堆在旁边的其他小型法器。没错,那里面没有同出一源的物件。   再论价值,所有那些加起来,也比不上自己手上这个。   多半……   是从其他人手上夺过来的。   意识到这点,一时之间,程屹倒是没联想到曲濯身上。   他对曲濯的最大印象还是“穷”。无论卢明拿了他什么把柄,他自己又在宗门当中怎么倒霉,曲濯本人都应该没讨得什么好。   手里的干粮一点点吃尽了,旁边偶人以和程屹差不多的姿势盘腿坐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分拣羽毛。   程屹则随手抽出纸页,对着阵牌,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像是在学堂里上过的无数节课那样,找到阵法、符文里最基础的单元,将其一点点拆分。   慢慢地,青年手中的纸页亮起光泽。   明月一点点攀上天幕,最初是升高,往后又是西垂。   在天边重新泛起蒙蒙亮色的时候,程屹停笔了。   他一夜没睡,精神却还不错。比起身体的疲倦,还是对阵牌上内容的掌握更让他感到亢奋。   如今来看——扯着纸页,视线在上面细细描摹——这已经是一个还算完整的隐匿阵法。不过,阵牌上明显还有更多东西。   略一沉吟,程屹又拿出一张新的纸,继续在上面记录、拆分。   期间,也没忘记找几种提神醒脑的药草塞进嘴巴里,确保自己能够保持思索状态。   沉浸在大脑的飞速转动中时,时间往往过得很快。   等到程屹再回神,已经到了当天下午。而这时候,他盯着自己新拆出来的内容看了片刻,喃喃自语:“像是几个地方。”   所以,这个阵牌在隐匿持有者身形之余,也能记录他到过的地点?   程屹眉尖挑动了下。他还是不在乎东西原本属于谁,只是抱着对符文构成的兴趣,继续破解其中含义。   最近一个被记录下来的地方自然是当下所在。以此为起点前推,尝试了几个方位之后,程屹对着自己试出来的七八个答案挑眉,用笔把其中之一圈了出来。   无相宗。   不会有错。往前三年,这个牌子一直都待在无相宗里。虽然也有许多次移动,但总的来说,还是没有出过山门范围。   这样一来……   “曲濯”两个字还是浮现在程屹脑海里。   都不用排除什么其他选项。第一次出任务,和卢明一起出现在此地……还能有谁?还能是谁?   他低低笑了一声,又想起小聋子外示给人的贫穷模样。   不是没钱吗?连救命之恩,都只拿着千容丹来抵!结果呢,手里竟然有过这种好东西。   程屹已经不会因为这种事吃惊了。只是想到自己昨日见到曲濯时心头冒出的“这小聋子,其实品性不错”的念头,还是觉得抱有这样念头的自己可笑。   笑过之后,注意力重新回到阵牌上。   虽然没出过山门,但在无相宗内,曲濯还是有很多活动痕迹的。   程屹以一种纯粹做研究的心态,继续破解。   虽然那宗门中的一切已经距离他极远,但现在想想,那些山峦分布,他竟还是铭记心中。   曲濯最常在的地方,自然是妙音峰。而在妙音峰之外……对比自己三年前的经历,程屹很容易地找到了山门外的镇子。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在发觉阵符第一次启动的时间正在曲濯头一次去镇子之前,程屹心头还是涌出许多感怀。   重新梳理一下之前的事情。   他前脚被废,曲濯后脚就得了牌子,让他一个炼气前期能够下山救人。   和程屹考虑的一样。光凭借曲濯自己,毕竟不可能帮他脱身。   至于他一直思索的“幕后那只手”,此刻也呼之欲出。   想想自己记忆里的面孔,程屹又有点想笑了。   没想到曲长老有这么高的志气。   好吧,不是完全没想到。   这几年在琼天学堂,程屹学习之余,也没忘记打探外面的消息。   他大致能确定,以学堂夫子们的本事,他们应该能看出自己用的是假名字、假身份。但只要程屹不行恶事,他们也就不会多为在意。   其他弟子呢,则会觉得夫子们都认可了“郑师兄”的身份,他定然也不会有其他来历。   内部隐患趋近于无,他要留心的只剩下来自外部的威胁危险。   不止一次,程屹从不同渠道听说,有无相宗的弟子会在外出任务、游历的时候顺带和人打听一个凡人的消息。   他不能肯定被打听的人一定是自己,但有一点十分凑巧,那些这么做的弟子,全部都是乐修。   这种情况直到现在都还没中断。至少三个月前,还让程屹听到一次。   程屹表面和那些在外认识的散修一起好奇打听:到底是怎么样的凡人,才能让堂堂无相宗弟子这么在意。心中却是警醒,以赤霞芝的贵重,背后那人足足三年都没有撤回搜索命令也是常事。   至于自己,如果不是误打误撞地加入了琼天学堂,在外行走的时候总用上修士身份,这么一来,就算其他人见过无相弟子取出来的留影石,回头再觉出自己和石头上的人有几分相像,他们也只会把事情归结到“世界之大,有两个眉眼相似的人很正常”上,而不会联想到他的身份有问题。   至于曲长老为什么挑中曲濯,程屹觉得,理由也很好找。   首先,曲濯被他救过。为了对方,他还特地找过曲长老一次,希望她或她手下的弟子能够出面,管束妙音峰诸炼气,让他们不要有事儿没事儿去找曲濯麻烦。   不管二人后来有没有再见面,这份关联在曲长老心头都是切实存在的。而一般来说,人对“自己救过的人”总能少几分疑心。对方再对自己释放善意,也能自发地为其冠上“报恩”的名头。   再有,曲濯不会说话、听不见人言,在保守秘密上没问题。   又修为低微。那个时候,自己“失踪”,怕是各峰上下都有所猜测。长老们的心腹们是如何动向,更是被牢牢盯着。倒是曲濯这样的炼气,没有人会留意他的动向。   看他的姓,没准还和长老家族有什么关联,不怪能得到信任……   程屹不知道,自己的最后一个念头,倒是和妙音峰其他弟子的心思不谋而合。   他只是越想,越是心中索然。再看看天色,转眼又到了傍晚。   揉了揉眉心。一天一夜下来,收获是不小。阵牌上的很多东西,给了他新的启示。   只是从原本精力集中状态脱身后,此刻的疲惫感也是真的。程屹闭眼休息了片刻,还是打起精神,囫囵又吃了两块干粮,这才真正伸展了身体,也不讲究其他,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了。   转眼又过去一夜。   第二天天亮,程屹却是被打斗声吵醒的。   他没睡够,思绪还处在一片朦胧里。勉勉强强地想起来,自己之前布置的阵法怕是在经历了一天两夜之后失效了,这才有眼下的嘈杂喧嚣。   手摸索到芥子袋里,预备拿出新的符纸。这时候,程屹听到一声鸣响。   他眼睛猛地睁开!   吉光鸟!   ……   ……   却说曲濯在前头的沉默,思索之后,依然没想出一个结果。   回宗门吗?   扪心自问,不是很想。   不回去吗?   若是真的不回,自己又能去什么地方……   这么徘徊了两天,再看看身边到处都是妖兽、灵草的山林,他干脆打起精神,预备先在此地历练一段时间。   眼前的吉光鸟,就是他新找到的目标。   和所有人一样,曲濯也知道它羽毛值钱。自己做法衣,他是不奢望。但抓一只卖掉,还是有不少灵石入账的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青年愈发专注于吹奏手中笛子。   他不知道自己奏出的乐声是否悠扬,总之管用就行。   笛声之中,吉光鸟飞起、落下,好像身边绕了一个无形的网。   它身在其中,无法挣脱,终于还是奄奄一息地缀在地上。   曲濯松了一口气,正要往前。这时候,他的发丝微微飘起——   他瞳仁收缩,寻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瞳仁紧跟着收缩!   恩公!   青年欢欢喜喜地招手。   手臂抬起的瞬间,身前爆出一片火光!   ……   ……   三天时间,被救了两次。   曲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看看认真拔鸟毛的偶人,再转过头,看看冷淡站在一边的恩公。   收获肯定归人家了,这点没什么好说。   但自己毕竟被救了,总得有点表示吧?   冥思苦想之后,曲濯颓丧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再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他抿了抿嘴,又抿了抿嘴,带着无限心虚,给恩公写:“恩公,我做吃食的手艺还算不错……”   您看,要不要让我把那个吉光鸟顺道料理了?   程屹看着,心中兴趣不大。   可惜肚子不配合。正要摇头,腹部突然“咕咕”两声。   程屹:“……” 第423章 师门不容(33)   连着吃了两天没滋没味的干粮,这会儿看着纸页上写的“做吃食的手艺”,程屹脑海中自发地出现了自己还在山门外镇子里的时候。   那会儿,他的情绪远没有现在这样稳定。从昏迷当中醒来,心中满满都是对宗门的怨愤。有那么几个瞬间,是真的觉得入魔也无妨。   再看带走自己的小聋子,也总要琢磨,对方什么时候会撕破和善友好的表象,露出“真面目”来。   然而,即便是这种时候,他也得承认:当时才十四五岁,以程屹的眼光来看,实在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曲濯,手艺的确挺好。   普普通通的粥水,都能让他熬得绵密醇香。米粒并其中的肉碎都在柴火的烹煮下变得酥烂,带着绿菜的点缀,入口时竟让程屹想到了许多年前,自己还是个真正孩童的时候。身边没有日后的诸多困苦,只有阿爹阿娘……   可惜无相宗距离他家实在太远,程屹当修士的时候,可以在一年年的闯荡中穿过整个飞云大陆,最后恰巧赶上宗门收徒大典。到现在,以凡人之躯,虽然还是能够使用诸多仙术法诀,却的的确确是没法回家了。   在青年期待的目光中,程屹心情复杂地点头。   曲濯不知道他前面想了多少,只知道恩公人好,认可了他提出来的报答方式,于是脸上笑意更大。   虽然是头一次出远门,但在卢明还没翻脸之前,两人也是正经在外行走过一段时间的。   期间,无论是他们救人,还是他们被旁人看在无相令的面子上搭救,出手的一方都绝不会像恩公一样好说话。最简单的道理,要不是别人,你可就没命了。这会儿只拿得出一顿饭,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命只值一顿饭吗?……挺残忍的道理,可人人都认同。强者为尊的修真界,规矩就是这样。   记起这些,曲濯更觉得恩公心善宽厚。想了想,他又在纸上写:“恩公可要收了那吉光鸟?”若是妖禽身上有对方用得上的资源,他便换个食材。   程屹摇头。   曲濯懂了。他认真而庄重,和程屹承诺:‘我定会让恩公满意的!”   这句话后,程屹看着他走远。   去了地上光秃秃的吉光鸟身边。   程屹目光跟着转过去。在此之前,为了确保羽毛的完整性,他自己击杀这妖禽时都是用药麻痹。那药里还带了丝丝缕缕的毒性,这么一来,鸟肉自然是不能吃了。于是每到拔光鸟毛的时候,程屹的偶人都会额外撒一把药粉——就是前面落在卢明身上那种——不让后来的妖兽妖禽被一并牵连。   这也算是修士们当中的惯例。追根究底,还是避免自己哪一天碰上身上带毒的兽类禽类,却一无所知地吃下去。   眼下不同。程屹拦住朝吉光鸟靠近的曲濯时,妖禽已经在强弩之末。最后那口火焰喷吐完了,身体也被曲濯及时反应吹出的笛音又一次压制住,就这么闭了眼。倒是又给了程屹一点灵感,虽然吉光鸟身上最有价值的部位的确是羽毛,但真能毛色完好的情况下保留鸟身,回头照样能卖到一两块下品灵石。   是不多,但积少成多嘛。   他琢磨着要怎么给偶人加一点乐修的能耐,而曲濯已经在吉光鸟身边蹲下,琢磨起要如何烹饪。   清除内脏是必须的,这个过程里他又把鸟心、鸟胗等可以吃的部位留了下来,还意外地发现了几枚还没生出来的鸟卵。   菜谱慢慢在脑海中成型。曲濯忙忙碌碌,架火塘,串肉块……还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片巨大的灵植叶子,包裹在被他在挑拣好部位时剩下的半个鸟身上,又用泥在外面裹了一圈儿。这之后,整个埋在火塘下面。   这个时候,程屹还在静心思索。   曲濯继续忙活。   修士的胃口往往是很大的,他们又是两个人。虽然重点是让恩公吃饱吃好,但曲濯暗地里摸摸肚子——他自己不说“吃好”,总也得“吃饱”吧。   已经准备了足足五种做法的金光鸟不算,他又去不远的溪流旁边溜达了一圈儿。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拎着一篓子虾、鱼,还有两个河蟹。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灵兽,滋味却同样鲜美。曲濯想好了,恩公有兴趣尝尝,那就都给恩公。恩公只愿意吃吉光鸟,自己就用它们果腹。   是有一些修士讲究“祛除杂质”,于是从引气入体那天开始就不会再碰凡人吃食。有那更挑剔一点的,甚至只吃辟谷丹。   不过曲濯不在此列。可以说这是因为他穷,但理解成“认为日子这么过,实在太过无趣”也没问题。   各类主菜差不多了。青年垂眼想了片刻,跑出去晃荡了第二圈。   这一次,程屹眼皮抬起一点,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   又去看旁边的火塘。   用茱萸等带着辣味的植物炒了鸟心鸟胗,把两边鸟翅膀串起来涂上从前积攒的蜂蜜炙烤,另外熬了一锅汤,里面加了玉米,闻起来就香飘飘。   这还不够。鸟蛋做了羹,下面还有半只鸟身在烧。另外的河鲜也有一大堆了,这些倒只是简单处理,一并烧烤。   结果呢?还想干什么?   他的问题,在不久之后有了结果。   曲濯带了一大兜果子回来。和河鲜一样,没有灵气——真带着灵气的果子,可等不到让过路人修采摘的那一天。要么还没长成,已经被附近的妖禽妖兽守住了。要么蕴含的灵气实在不多,于是只被它们当作平时吃的小点心,却也存活不到修士们过来的时候。   曲濯其实记住了几个灵果在的地点。但他有自知之明,并未前去惊扰守卫者。否则的话,难道还要等恩公救他第三次吗?   不过,他摘的这些,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或极甜,吃一口便觉得口舌生香。或滋味没那么浓郁,却自有一种清爽感,正适合在大量肉食之外解腻。   做完这些,他才算准备妥当,笑着朝旁边的程屹挥挥手。   意思是,恩公,可以了!   程屹矜持地走了过去。   他还是没有取消隐藏面容的符纸的作用。此刻出现在曲濯面前的,就是一张模糊面孔。   曲濯并不多问,而是就着程屹的位置,将做好的吃食排绕一圈儿。再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一副要看看恩公吃过之后喜不喜欢、满不满意的样子。   程屹:“……”那就尝尝吧。   目光扫了一圈儿,他从辣炒的鸟心上下了筷子。   鸟心被曲濯切成了薄薄的小片儿,一口吃进去,比辣味更早涌上来的是咸香。只这简单的一片儿,就足够让人胃口大开。   程屹又夹了三筷子。   这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表现得过于喜欢了。于是咳了一声,去拿烤制的鸟翅膀。   挺大,也挺重。   曲濯自己拿着的时候是不觉得有问题。程屹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起——!”   好,拿起来了!   感受着手上的重量,程屹忍不住笑了一下。   旁边,曲濯眨一眨眼睛。   恩公用的手段挺奇妙的。   虽然看不见他的具体长相,但分辨神情没问题。   现在这样子,应该是对自己做的东西满意?   如果程屹知道他的想法,应该会回答:“……也不是,我就是发现不应该小瞧‘凡人’”的力气。   再怎么没有灵根,他也是日日在灵气当中浸染过来的,经脉和体魄强度都远远胜过普通人。   不过,实话实说,这鸟翅膀是真的挺好吃。   如果是普通禽类,长这么大的个子,口感肯定也是又硬又柴。   但吉光鸟不一样。虽然块头大,它的肉还是鲜嫩的。   外皮被烤到略带一丝焦意,等齿尖穿过酥脆的皮,下面便是多汁的肉。浓郁的蜜水已经渗了进去,每咬一口,便是大块滋味鲜浓的肉落入唇齿。   不知不觉,程屹又吃了……   四口。   他克制地暂且把木棍拿开。   这时候,又有一股鲜甜味道飘了过来。   抬头看,原来曲濯给他舀好了汤,这会儿正端到他面前。   程屹喉结滚动。   知道曲濯听不见,但还是低低说了一句“谢谢”。   ……   ……   很好吃。   能提出用手艺来报救命之恩,这青年果然有两手。   吃着吃着,程屹意识到什么,提醒对方:“你也吃。”   自然是用写字的方式。曲濯看着,怔忡片刻,笑着点头。   程屹看着他,头一次发现,身前的青年长得还挺好看。   这不是怪事。当了修士,体貌自然会受到灵气影响,越来越好。纵然是在程屹心头恨极了的郑远途,他也承认对方的外貌算得上仙风道骨。   但曲濯不太一样。   他的眉眼不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惊艳的好,只是瞧着非常舒服。看了第一眼,就还想去看第二、第三眼。   不知不觉,青年被他看得脸颊微微泛红,挪开目光。   程屹:“……”   他掩饰地扯过纸页,写:“你怎么还留在山里?” 第424章 师门不容(34)   情况莫名其妙成了曲濯对着程屹倾诉。   他本来真的没打算这样打扰恩公。可是,如今是恩公主动询问。对方又亲眼见了前面他被卢明打杀的场面,要说撞破无相宗的藏污纳垢,那也是已经发生的事。想来想去,曲濯都不觉得自己得把其他事情也藏着掖着,好维护“宗门门面”。   ——那种东西,原本就被撕扯下来、丢在地上了。   纸页上,程屹写下的短短一句话后,满满都是曲濯留下的内容。   他写:“卢明说的多半是实话。他知道我听不见,又不知道恩公在旁边,那种时候所讲所述一定是内心之言。所以旁人都知道他危险,却又眼睁睁看我随他出来……若是我留在外面不能归去,他们没有人会遗憾。”   他写:“恩公,不知您是散修还是背靠宗门者。其他地方的人,是不是也如无相宗这般……”   他写:“可我当真不回去了吗?卢明入魔的样子我是瞧见了,先前宗门里的很多疑案恐怕都是他干的。只是他一直隐藏太好,那些事现在还落在旁人头上。若是一点儿关于他的消息都送不回去,从前的冤案恐怕也成了实在发生过的事。”   到这里,一整张纸算是一点儿多余的空隙都没有了。曲濯终于停笔。   把纸页凑到恩公面前,看对方眼珠转动、细细读着上头的内容时,他下意识地再度屏住呼吸。   曲濯想,不,无论恩公是什么身份,都不存在“其他地方的人也都和无相宗内诸弟子一样冷漠”的答案。毕竟恩公在短短三天时间里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而他们不过是陌生人。这样的身份,恩公都愿意为自己出手。   相比之下,宗门之中……   曲濯心情黯然。   这时候,程屹眼神动了动。   他的视线落在“冤案”两个字上,觉得有点好笑。   无相宗的“冤案”还少吗?自己身上不是还有一件。   而看曲濯,他自己峰头的“冤案”让他难过至此,想来虽然旁人不待见他——程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其中缘由,在他看,曲濯虽然听不见,说不了话,但忽略从前种种,单看现在对方的表现,的确让人挺舒服——但他还是对同门抱有和善态度。   然而,也是这么一个人,在他从前伤重地时被人指使出现,一心想要套走赤霞芝下落。见了那张他胡乱写出来的纸页,便开心得像什么似的。   两种心绪的反差,让程屹唇角都要勾起来了。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样东西。   不是要做出友爱同门的样子吗?好,由他来提醒一下曲濯,对方究竟做过什么。   没有接曲濯苦恼的话茬,他手往前伸,将正摆在上面的东西递到曲濯眼前。   毛笔自发地动起来了。一点清风符的运用技巧,琼天学堂当中大多数人都会。虽然不是人人都像程屹似的操作得这么好,但用心去练,总能在旁人眼里暂且摆出修士使用神识的样子唬人。   程屹写:“这是从那魔修的芥子袋里找出的,莫非是你的东西?”   曲濯一怔。   程屹细细看他的神色。   想从里面捕捉到心虚,懊恼……哪怕是愧疚呢?说到底,曲濯并非主谋,仅仅是一个被利用的喽啰。   可惜都没有。青年表情变了变,最终却是闭上眼睛。再睁开,就是伸手把东西推还给程屹。   “啊啊。”他这么叫,手上比划:“我懂规矩,这东西现在是您的……”   程屹眉毛动了动。这是规不规矩的事儿吗?   两人思路从头到尾都没对上。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落在年轻的乐修眼里,却有另一重意思。   自己之前写的烦恼还是太多了。曲濯觉得。恩公一个“外人”,定然是要为难的。牵扯到大宗门,他的确不好也不方便评判。可是又不愿意看曲濯一个人愁心,于是恩公找了别的话题,想要转开他的注意力。   曲濯动容。早就知道恩公心善,可是地方这样关怀体贴,还是让他更加感念。   看着恩公的表情,曲濯猜测对方没有明白自己的决心。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又写:“这是一个隐匿身形的牌子。不过恩公,您若是懂符文阵法,或者原先就是器修,”想到前面出现的偶人,曲濯觉得这一点很有可能,“可以看看上面刻的纹路,确定一下上面有无追踪功能。”   刚写完,恩公还没有动手,他掌心的毛笔就又动了。   写:“没有。”   曲濯一愣,随即笑了,“那就好!”神色当中到底显露怅然。   而这正是程屹想要看到的。他眼睛微微眯起,近乎是有意地再用清风符操纵毛笔,写:“你仿佛又在苦恼什么。”   苦恼自己先前做过的事?莫非是这么多年过去,终于后知后觉,愿意面对从前错处?   若是这样……   看在前面足足用了五种烹饪方法的吉光鸟的面子上,程屹觉得,自己未必不能——   毕竟,就像是他反复提到的,以曲濯的实力,他不可能是主谋。   但曲濯写:“是,我想到了一位从前的恩人。”笔迹不停,不给程屹分神思索的时候,“您说牌子不会使人暴露行踪。若是早点知道这个,我一定早就把这个牌子给从前另一个恩人了。”   程屹沉默。   曲濯又写:“他们都说我那恩人做了错事,可我还是觉得,他是很好的人,行事历来光明磊落。偷盗之事,如何能与他沾上干系?”   程屹沉默。   曲濯心中叹息。恩公还真是谨慎,一点儿与自己共同说无相宗坏话的机会都不给出。不过,即便这样,对自己而言,这也是难得的宣泄了。   他继续写:“不论其他人是什么态度,总之我是不相信的。可惜我人轻言微,实力不济,从前师兄更帮我,我却帮不了师兄。好在……”一顿,没把自己替师兄求情过的细节写出来,这里头还牵扯着他的身份呢,“机缘巧合,让我得了这样东西。终于给我机会,让我在旁人都未留意的时候把受过责罚的师兄带走。”   程屹:“……”   他开始检查自己身上隐藏面容的符纸有没有失效。   答案自然是没有。他自己做的符,能用多长时间,自然也是他最为清楚。   可是,若真是这样,岂不是说明曲濯半点儿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如今的状况,对对方来说,不过是于一个陌生人诉说烦忧。   前面卢明情绪激动,吐露很多,而那会儿程屹和曲濯都认为对方说的是真的。换到现在,这等陈年旧事,曲濯大约也没必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谎。   若是如此。   程屹心脏“怦怦”跳动。   目光定定落在前方青年身上。   像是有什么东西倏忽裂开了。冰冷的壳子之下,某些存在正在涌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要将程屹的整颗心都淹没。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按说已经是极清楚的反应。可是曲濯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心绪当中,竟然还是一无所觉。只盘算话题已经到这里了,那多和恩公讲一些也无妨。嗯,恩公怎么能这么好?一点儿也不嫌他啰嗦。   妙音峰上下可都是时常觉得他麻烦的。   曲濯写:“也不光是想把阵牌给师兄。恩公,前面给你的千容丹,原本也是为了师兄攒的。只是师兄这些年都在外面,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唔,最好还是不知晓,否则的话曲长老再问我,虽然我不愿意说,可长老自然有她的手段。”   名门正派是不可能用魔修的搜魂之术,可除了“搜魂”以外让人吐露内心之言的手段不是没有。虽然只要心智坚韧,便并非不能躲过。不过,曲濯觉得,还是不要给自己设置太大的挑战了。   “希望师兄一切顺利吧。”   他这样诚心恳求。   “若是他能一切顺利,不被旁人找到,那就再好不过了。   “恩公,旁人都说他是窃贼,长老也和我说,他不辞而别一定是因为心虚。可我还是觉得,他兴许只是被冤枉之后太过难捱,于是连带不相信我。这也不奇怪,要是我落在他的境地里,莫说是策划逃走了,怕是连迈出屋子都难。”   程屹哑然。   耳边还是轰鸣声。他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晓……哪里会料到呢?原来那个时候,自己竟真的不是孤立无援的。   至于曲濯话里的“机缘巧合”。若是青年在“程屹”面前讲这话,他一定要觉得曲濯找了一个太敷衍的借口。然而,现在,程屹近乎是毫无停顿地认可了这句话。   修行之人的经历,可不就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他进入琼天学堂,同样算是其中之一。   程屹想要开口。   可是,这个时候,有其他动静打断了他的话。   一阵地动从山林深处传来,大量妖兽咆哮着朝外奔走!妖禽还要更快一步,拍打翅膀飞向天空,发出一阵一阵凶戾鸣声。   程屹、曲濯的脸色同时变了。 第425章 师门不容(35)   曲濯是听不到妖禽发出的动静,但他能清楚感觉到身下传来的沉闷摇晃。   他表情变化极大,本能地望向摇晃传来的方向——于普通人而言自然无法分辨,但修士的知觉历来由更多部分组成。他们要更加敏锐于周身的变动,同时,灵气的起伏也能为他们提供线索。   “啊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火塘旁边,两人同时起身了。   纸页翻卷着落入火堆,在顷刻之间变成一片烟灰。   程屹手腕又是一翻。阵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做的阵盘。   旁边曲濯却是一愣,“啊啊?”   恩公怎么把阵牌扔给他?   想说“这的确已经是您的东西,不必再给我”。可这时候,恩公的表情又那么严肃。曲濯看着,抿一抿嘴,同样变得严肃庄重。低下头,与程屹一起去看阵盘上的内容。   两人所处的山林正浮现在上面,灵光清晰地勾勒出山峦的每一处起伏。同时,大量外逃的妖兽、妖禽化作了一个个小点,若大雪崩塌一般从林子深处涌出,覆盖向外间的——   村落。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曲濯瞳仁猛地收缩!   有这般反应的不光是他,还有旁侧的程屹。   他看程屹快速抽出几张信符。嘴唇动了动,信符转瞬又化作一片流光朝四面八方飞出。曲濯意识到,这是恩公在把妖兽妖禽异动的消息告诉其他人,要他们共同帮助。   果然。像恩公这种品性好,实力又不错的人,不会缺少朋友。   曲濯分神了这么一刻。再看阵盘的时候,见到山下几个仿佛是村落标记的地方都覆盖了一个符号。他没有看懂,只是大致猜测,妖兽妖禽距离那些地方明显还有距离,而即将被袭击的分明不光是那些地方,所以符号一定有其他含义——嗯?莫非是指师兄已经找了人过去援助?   曲濯低声:“啊啊。”   又新的流光飞了回来。   又有一个村落被打上符号。   曲濯了然。自己的猜测应该不会有错。   他一面羡慕恩公交际广阔,朋友们同样实力不俗。看这意思,竟是每一个被恩公找到的人都表明他可以单独负责一个村子。   同时也生出一点浅浅的骄傲。不愧是自己的恩公,本事便是如此强大!   不知不觉,两人虽然依然站在山林之间,附近的村子却都已经被安排妥当。   看着符文一个个落上阵盘,程屹缓缓松出一口气。   这时候,旁边却又传来了“啊啊”的动静。   与动静同时出现的,是落在针盘上的手。   程屹一顿,侧头去看。曲濯表情里带着焦灼,指完之后便要抽出纸页,再开始书写。   但笔抽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无法落下。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了他,算不上禁锢,也并不让曲濯难受。他却只能再次抬头去看程屹,这时候,正看到阵盘上的山林外有多了一个村落标注!   曲濯瞳仁蓦然收缩。   程屹侧头看他,下巴微微抬起。   没有人多说一个字,可这个时候,他们都能明白另一方的意思。   曲濯:“这里还有一个村子!我曾经从旁路过……”   程屹:“就是这里吗?不要着急,我看懂了。”   曲濯:“嗯,恩公理解得没错!”   他安静下来,等待程屹继续找人。   但这一回,程屹只是看一看村子的方向,再在阵盘上点出一个新的地方。   曲濯怔忡一下,看着新点出的位置,脑海里飘出模模糊糊的预感。   这儿旁边的地形地势,仿佛有些熟悉。   就好像……   “啊啊。”   恩公,这是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吗?   看完方位,程屹把阵盘收了起来。   在芥子袋里摸索片刻,猛地一抽。   曲濯便又见到了“熟人”。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可不就是先前那偶人?只是又和从前不同,当下,也不知道恩公做了什么,偶人出现便折起身体一番让他眼花缭乱的动作后,原本的四肢和脑袋不见了,留下的是一艘短舟!   有点小。   本来也是程屹以承载自己一个人为出发点做出来的。   能找的人他前面都已经叫了一遍,这会儿倒不是不能摇来新的——实在不行,不是还能朝学堂上报妖兽妖禽们此刻的异动吗——但看曲濯新点出的村庄位置,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程屹决定自行前去。   他一只脚踩上短舟,身体侧过一点。还是没有讲话,只拿眼神询问:“你要不要一起?”   平常也就算了,可现在,他刚刚知道了三年前的真相。心神动荡之余,是有很多话想和曲濯说,也想听对方告知这三年里又有什么人欺负对方。可惜眼下状况来得太快,他不得不先去处理。   要是曲濯觉得太过危险,还有迟疑……也无妨。他本身就有隐匿阵牌,自己再给他一点其他保命的东西。   心思转了一圈儿,单子拟了长长一列。   这个时候,曲濯伸手,抓住了程屹垂落在身侧的衣袖。   手上微微用力,却是借着这个力道猛地起身,让自己也踏上短舟。   境界摆在那里,他其实还没有御风飞行的经验。   不过眼下,看着逐渐升高的短舟,曲濯还是暗暗咬牙,尽量不让自己展露惊惧。   这也太丢人了。   他用尽一切努力,让自己稳住身形。   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揪着恩公,长久没有松开的意思。   狂烈的风吹在身上,山林中的妖禽就在他们头顶。   有好几次,它们看到和自己共同前行的两个修士,都发出了振奋的鸣响。   曲濯耳朵不好,眼睛却没问题。脑袋稍微抬起一点儿,就能看到妖禽落下来的利爪。   他的心脏都因此停滞了一刻,往后却是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捏着阵牌,将灵气灌了进去。同时猛地往前,把半边身体都贴在恩公身上。   是很唐突,但这么一来,在阵牌的认定当中,他们就算是同一个人了,可以同时从妖禽的知觉当中消失。   果然,在他抱上去的瞬间,妖禽的身体从两人侧方滑了过去。   它转头来看,黝黑的眼睛当中满满都是警惕和茫然。曲濯侧头和它对视,它却还茫然不知。   青年喉结滚动一下。是松一口气,可紧接着,紧张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虽然是有意为之,但也是在此刻,他忽地发现,自己和恩公的姿势竟然这么亲密。   曲濯:“……”   程屹:“……”   ……   ……   程屹在思考。   从刚才开始,曲濯就再没有呼吸声了。   怕成这样。   自己虽然之前对他多有误解,但细细盘算一番,以他现在的身份,总不至于被曲濯认定成洪水猛兽吧?   可曲濯就是绷得完全缓不下来。自己也没法出声安慰他,让他稍微放松一点。   程屹无奈,好在时间稍微推移一点,曲濯到底没憋住,还是把那口气喘了出来。   而这时候,他们已经超过妖兽、妖禽们很多,即便不继续启用阵牌也没关系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曲濯慢慢把自己从程屹背上挪起来。   悄悄往恩公身上看一眼。白色的袍子,有一点褶皱都很显眼。可曲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把那只替他整理一番的手拿起来。   还是不想太过打扰恩公。   再有……这么看着,怎么觉得恩公的背影有点熟悉呢。   仿佛自己曾经见过一样的背影。肩膀宽阔,身材颀长,姿态挺拔,并不回头。   曲濯微微恍惚。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目光中的人正压下眉毛。   ——曲濯标记出来的村子,已经落在他眼里了。   里面的情况,比程屹预想的更糟糕。   ……   ……   之所以只在阵盘上标记村落,是因为程屹很清楚,发展到城镇程度的地方,一定原先就有修士定居。平日里,他们就会给城墙布置出各种防护。到了危难关头,他们也会挺身而出。   但村子不一样。是,会有修士在这里诞生,也会修士在进境无望之后回到这里等死。但这两类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修为不会很高。   遇到危险了,也不会有什么应对的良方。   更何况,从下方村子的情况来看,程屹认为,这两者里面都没有。   入眼的是几十栋零星分布的低矮土房。房子静悄悄的,沉睡的人们还不知道危险将要来临了。   唯有一栋屋子当中的人推了门,露出一张中年人面孔。   说是中年人,但其实已经饱经风霜,脸上都是褶皱纹路。   他担忧地望着山林方向,能听到从中传来的动静。但光是凭此,怕也想不到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这时候,驾驶短舟的修士落在了他面前。   中年男人明显一惊,随即便要躬身,嘴巴里叫:“仙师……”   眉毛压着,神色当中都是忐忑。   不妙的预感不断涌现,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这时候,程屹开口了。   他言简意赅,道:“兽潮将至。把你们村子所有人都叫起来,能动的都拿上家伙。”   中年男人瞳仁一缩,匆匆应道:“是!” 第426章 师门不容(36)   早在从村子上方降下来的时候,程屹就猜到,这儿“能动的”人并不会很多。   一眼看过去,很多屋顶都呈现出长久没有修葺的样子。平日住来还好,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怕是半个房间都要被雨水浸透。   十有八九是个很缺青壮劳动力的地方。   但他还是没想到,在自己话后,被中年人慌张叫出来的人群里,拿着铁锹、铲子……种种农具的,近乎都是头发花白的面孔。   大约也是他的欲言又止太过明显,中年男人踟蹰片刻,主动解释:“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无相宗的地盘儿上讨生活了。那边虽没有地种,可给人做工赚得钱还更多。他们还说啊,在仙门之下生出来的娃娃,比在这破落地方生出来的娃娃更有机会有那什么,什么……”冥思苦想片刻,记起来了,“灵根!”   程屹一顿。   明白过来了。   类似的现象,在琼天学堂附近的村落中也有,只是少些。   毕竟那边距离山林更远,与城镇交往更密切。真有什么妖兽妖禽冷不丁地过去了,只要能在平日辛辛苦苦攒下的护村法阵下撑住第一波,城中的修士便来得及赶至营救。   附近平整的土地也多,操劳一年下来,总能有不错的收成。   这儿就不一样了。粗略看看就知道,村子近乎是被夹在山里。光论寻常劳作,都定然比外间辛苦。有那年纪更轻,有力气被旁人雇佣的,自然更愿意外出闯一闯。就算日后还要回来住,也起码攒下一些本钱。   至于留下来这些,无非是年迈体弱,不堪远途。   “仙师,”中年男人又开口了,“依您看,我们这些人,是不是……”   根本不可能挡住往下闯的妖兽啊?   不光是他,在一旁看的曲濯其实也有类似担忧。   他朝程屹看过去。不想引起中年男人更多惶恐,这会儿便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是实实在在的,就差再叫一声“恩公”。   程屹说:“没事。我待会儿画个圈儿,你们都待在里面就行。只要在圈儿内,肯定不会被那些妖兽伤到。”   中年男人听着,脸上先是欢喜。但过了片刻,又露出几分愁苦。   程屹看他一眼,补充:“我看你们出来的样子,那些屋子仿佛不是都有人住?趁着妖兽还没来,不如先与我说说。后面画圈儿,我找完好屋子最多的地方,尽量都给你们护住。”   有这句话,中年男人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妖兽随时回来,再无时间多说。   趁着夜色,众人开始行动。   村子不大。不过一盏茶时间,中年男人就带着程屹走了一遍。   之后,他心中原本还有忐忑,转头就见程屹手上出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再细看,中年男人吃惊:“仙师,这不是我们村子么!”   原来他方才带着程屹走过的地方,竟被细细还原到了那尊阵盘上面!专注去看,连屋舍上的瓦片都分外清晰显眼。   中年男人不知道,要做到这点,只需要一个特定的阵法,以及一块镶嵌在阵盘下方的灵石。整个过程,甚至不用程屹多动一下手指。   他只认为程屹果真是“仙师”,自己见到的则是玄妙仙家术法。心中敬仰而喟叹,脸上也显露出几分来。庆幸无比,今日村子虽遭逢祸事,却毕竟得了相助。   “是。”程屹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原先就是从天上下来的人,再说自己是凡人未免多余,还有可能影响后头行事,“待会儿你们留在这儿,行吗?”   说话间,阵盘当中的某个地方上果然出现一片光圈。中年男人定睛去看,自己家,连带村里还有人住的那几户人家都好好地被包围在里面。   他松出一口气,笑道:“行!有劳仙师。”   程屹:“其他屋舍,我尽量留意。只是妖兽到了以后情势定然复杂,纵然有心,也不一定起到多大用处。”   中年男人:“仙师放心。这种道理,我等自然知……”   晓。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   大地忽然传来震颤,凶戾鸟鸣声破空而来!   中年男人瞳仁收缩,身体本能后退。   “轰隆隆——”   “吼!!!”   山兽的咆哮与震天脚步一起落在众人耳中。嘈嘈杂杂,令人心惊胆战!   曲濯虽然什么都没听到,却也在众人变换的神色中看出发生了什么。   他表情微凝,手上灵光闪动,一把笛子倏忽出现在掌心。   将吹口放在唇边之前,他先往恩公的方向看了一眼。   恩公还在低头摆弄阵盘——随着他的动作,曲濯明显感觉到那些原先在山野间徘徊的灵气开始往村民们所在的位置集中。虽然被恩公简要地成为“画圈儿”,可实际上,出现在他们身侧的是一个极精妙的阵法。   曲濯虽无法窥探整个阵的构成,却能从它透出的气息里感受到隐隐玄秘奥妙。   “日后若有机会,兴许能向恩公请教……”这样的心思在他心头徘徊了刹那,紧接着,曲濯垂下目光,悠扬笛声自他而出,流向四方山岭!   无数妖禽,无数妖兽,咆哮与凶鸣加在一起,在前一刻还是滔天的响动。到了当下,却被曲濯齐齐压下!   拨弄阵盘的手指停顿片刻,程屹便见阵盘之上灵气流淌的速度明显加快。   原先还要些时候才能彻底完成的阵,这会儿竟在转瞬之间直接结成!   怎么会这样!?   程屹先是微喜,随后却落入沉沉思绪。前面的灵气暴增自然不是坏事,但眼下找不到缘故,若是后面有新的变故,自己怕是无暇应对。   趁着妖兽妖禽被笛音挡住,程屹心思垂下,愈是用心地观察起阵盘。   灵气浓度没问题。   里面也没掺杂其他东西。   自己在不少地方用过此阵。将从前与眼下对比,唯一的变量,大约就是——   曲濯?   程屹眼皮跳了跳,实在很难相信这个猜测。   曲濯要有这种本事,无相宗里其他人不应该对他百般巴结讨好吗?就像是从前面对作为“天才”的他一样。   结果呢,他们就眼睁睁看人跟着一个明摆是魔修的的家伙离开,打算用他的命换卢明露出马脚?   不懂。   ……   ……   恩公的这些心思,曲濯一律不知。   他还在专心吹笛子。原先只是为图便宜买来的法器,在过往三年里逐渐成了他最熟悉的伙伴。纵然无法用耳朵听见,曲濯依然觉得乐律在自己心头悠扬。   而这些嘹亮的笛音,在空中结成一张巨网!   巨网覆盖了所有妖禽妖兽前来的方向,生生将它们挡在后方!   曲濯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吹曲带来的效果这么好。   他有刹那的分神,紧接着,注意力重新全部落在手中的笛子上。   比起正面交锋,当然还是直接让妖兽妖禽们别来到村子比较好!   可是……这么做,带来的压力还是太大了。   渐渐的,青年额角滑落汗珠。   他的堵住笛孔的手指越来越僵,越来越重。   这时候,面前撩起一张宣纸,上面写:“放一批进来。”   曲濯意识到:“是恩公!——对,我这会儿不是一个人,不用担心妖兽进来之后要怎么对付!到那会儿,自然有恩公出手!”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手指微动,挪出一个气孔。   盘旋在众人耳中良久的乐声忽地一变。细细去听,原是多了一点幽哑小调混入其中。   “吼!!!”   兽吼愈来愈近,阵中的村民们齐齐变色。   一片惊乱里,曲濯专心吹曲,程屹则不慌不忙,又在阵盘上摆动几下。   随着他的动作,旁侧静静漂浮在空中的“短舟”忽而动起。那些消失的手臂、腿脚重新出现,再接着,它两边胳膊一起变成利剑!   寒光自剑刃流淌,偶人脚下一点,身体飞向前方。   转眼工夫,与奔在最前的妖兽正面相逢!   在场众人里,唯有曲濯一个修士拥有神识。其他人的视线却都被淹没在夜色当中,完全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   直到重重“咚”声传来,村民们终于后知后觉:“是、是什么掉下去了?”   “好大的影子,莫非是从山里跑出来的妖兽?”   “不止!你们听——”   “咚”声接二连三,不断自偶人奔去的方向传出!   众人原先还在惊恐,可慢慢的,发觉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一个妖兽、妖禽出现,他们的心思也放松了许多,可以低声念:“这仙人的路数,仿佛与我从前见过的不大一样……”   “管他一样不一样呢,能杀妖兽就行!”   “是,两位仙人都是极厉害的!”   “……”交谈中的众人并不知道,他们口中“强大”的仙人,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曲濯自不必说。从方才到现在,他的汗水近乎已经将头发完全浸湿,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程屹同样精神紧绷,所有注意力都浸在阵盘里。不多时,识海当中已经传来尖锐疼痛……   这也就是他了。   换个不曾有过修行经历的“凡人”来,此刻多半已经七窍流血、惨怖不堪! 第427章 师门不容(37)   虽然状态差,程、曲两人却也当真将村庄守得无比牢靠,一只妖兽妖禽都没泄露进来。   然而,夜晚还很长,往山下冲来的妖兽妖禽更是仿若杀也杀不完似的,无穷无尽。   随着时间推移,程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他手还放在阵盘上,同时却不得不分出一点心神,在操控偶人之余,也操控起身上的芥子袋。   过程走得很慢——被漏进笛声之网的妖兽妖禽从方才开始明显变多,也就是它们的品阶大都不高,只在一阶、二阶之间徘徊,偶有三阶出现,却明显更加聪明,察觉到前方的阻拦之后,便干脆变换方位,从其他地方绕过这小小山村……程屹的偶人这才有机会一一应对。   全力以赴之余,手指偶尔多动一下,让袖内的芥子袋缓缓升起、打开。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其中翻找。不一会儿,他察觉了自己的目标。   露阳草。   市面上很常见的一种灵植,是炼制益气丹的主要原料。   单独吃下去,也有清新静气,让人头脑清明的功效。   他身体动也没动,而是让露阳草自己漂浮起来,送到口中。   草叶入嘴的一瞬间,他便觉得头脑中的刺痛舒缓很多。再看前方,思绪却是猛一凛。   先前都没有留意到。不知不觉时,偶人竟然被破坏了这么多!   程屹把自己的心神分成三份。其中一份,自然是继续操纵阵盘。第二份,找了个更小型的偶人出来,让它飞到前方,“吧唧”一下挂在了原先的剑偶身上。   然后,它自发地启动了,开始对着剑偶身上已经开始破损的阵法修修补补。   这一举动的功效明显是巨大的。过了数息工夫,程屹明显感觉到,剑偶的动作变得流畅了很多,用两条手臂“劈砍”妖兽妖禽时也顺畅了不少。   看来他前面会那么辛苦,也有偶人被损坏的原因在。   程屹慢慢吐出一口气。   还有那分出去的第三份心神。余下的露阳草慢慢悠悠地飘了起来,一路晃荡,到了吹笛子的青年旁边。   草叶在他身边绕了两圈。   原本想要直接钻进青年嘴巴里,到了地方才开始觉得为难。   程屹心道:“怎么偏偏是学了笛子?这么一来,岂不是没办法在与人打斗的时候补充丹药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虽误打误撞,却也点明了同样作为法器,笛子往往比琴、琵琶等乐修更倾向于选择的乐器更便宜的原因。   可不就是因为它用起来,对修士有极大的限制。所以,哪怕用了同等规格的材料,甚至上面镶嵌了更多灵石法阵,照样经常卖不上价格。   ——别说笛子更小,对材料要求更少。这是真的,可法器小了,往上镶嵌法阵的时候不得废更多心神?两者相抵,还真说不上哪边成本更高。   不过,这难不倒程屹。   灵草的精华,大多在其中汁水。   丹修炼药,基本也要用灵火将草木“锻造”一番,留其精华,再入丹里。   现在,剑偶那边的情况暂时缓和,程屹只用保持寻常精神去关注。他便分出更多心思,将曲濯那边的露阳草细细揉碎。再用清风符送着散发灵气的草汁,将东西送到曲濯唇角。   冰凉的感觉霎时袭来,曲濯差点把曲子吹走调。   不过,“这是带了灵气的好东西”的念头紧接着涌了上来。他同时也意识到,东西仿佛是恩公给自己的。   都喂到嘴巴旁边了,如此体贴,他难道还会吃不上吗?   曲濯照旧吹着笛子,只是在气息转换的一刹,他猛地用神识将草液卷住,送入口中!   和程屹先前一样,年轻乐修也觉得头脑登时一清,连僵硬的手指都柔和了不少。   原先那会儿,他所有精力都被正在吹出的《八方曲》占据了。可到了此刻,他竟然多了精力,能去看一眼前方的剑偶。   这一看,就让曲濯怔忡。   剑偶这招式,步法……   怎么有些眼熟?   正是危急时候,曲濯也算是有分寸,并没有让自己的心思在剑偶身上停留太久。   只是,一个念头还是落了下来。像是一颗种子,在他心头缓缓埋下,只等日后生根发芽。   ——虽是偶人,可这偶人的身法技艺,竟有那么几分无相宗弟子的影子。   ……   ……   与琼天学堂的其他人相比,程屹制作这“多功能偶人”的时候,另有许多优势。   其他人只能对着夫子们教授的内容一点点摸索。程屹却能根据自己从前的所见所闻,直接给偶人添加更加细节的功能。   剑偶形态下的剑术,是他从前所学——也有留意到,并没有把齐风眠传授的真正核心剑招拿出来,里头甚至还加了他当散修时期自己领悟的许多东西。但是,他毕竟在拂云峰上待了许多年。就算有心避开,招数当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多了《无相剑法》的影子。   短舟形态下的构造,是他亲身所见;   另有刀偶、鞭偶……种种模式。   他不曾和人说起过,只是偶尔时候,还是回想,既然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修行了,那么用各种精贵材料,做出一个实力不输给从前“自己”的偶人,是不是也一样?   当然,现在的程屹距离这个目标还很远。他这偶人的实力,只在炼气大圆满到筑基前期之间。   但这的确不失为一条新路。程屹愈是用心,走到哪儿都要想想下一步要如何对偶人改进。一年年下来,这才有了曲濯如今看到的状况。   ……   ……   在露阳草的帮助下,两人状态同时回升。   确保曲濯吞下了药液之后,程屹短暂斟酌,拿了新的纸页示意对方:“多放些妖兽妖禽进来。”   曲濯看着,有些担心,却还是选择相信恩公。   他手指位置又是一换,乐声再变,剑偶身前压力明显增加!   程屹的精力再被绊住,手指在阵盘上飞速跃动。若再有一个修士正在旁侧、有心去看,便会发觉此刻的剑偶身形已经在空中闪成一道影子。   不知在什么时候,它的两条腿也变成了剑形。像是一个纯粹的兵器,每一次动作,都能降下霖霖的血雨。   大量妖兽、妖禽尸体堆积在地上,其中不乏一些并未在第一时间丢掉性命,只是被剑偶刺破内丹,于是失去行动能力的。   它们还是会咆哮,还是会相互撕咬,想要用身边的血肉来弥补自己的伤势,让自己去寻前方人修报仇!   兽吼、鸟叫……   这样环境里,不知不觉,又有两炷香工夫过去。   程屹又开始头疼了。他没再看曲濯,但能想到,对方的状态应该和自己差不多。   从刚才开始,涌上前的妖兽妖禽就越来越多了。曲濯不至于有心干这种事,哪怕忽略掉程屹晚间才听闻的“真相”,那乐修也不是个傻子。本人是否真正良善都在其次,重点是程屹真支撑不住了,他自己也定然逃不掉。   只是他们毕竟一个修为低,一个没修为。面对妖兽妖禽的冲击,很容易便到了强弩之末。   而这仅仅是在夜晚刚刚开始的时候。   程屹喉结滚动,做出决定。   他开始后退。   前方,剑偶身形明显迟缓许多。   原本密不透风的防线,在此刻出现一道缺口。   有一只妖禽率先通过缺口,振翅飞向前方的人修!   程屹听到了风声,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鸟叫。他的神色之中却还是没有任何惊慌匆忙,尚有余力一手操纵阵盘,另一只手抬起来,扣住曲濯肩膀。   曲濯身体猛地一僵,曲子又一次变调——紧接着,意识到旁边的人是谁。   他赶忙放松,然后,人被程屹拖着往后!   曲濯瞳仁收缩,本能去看前方。   更多妖兽妖禽被剑偶漏掉了,一个一个都在朝自己二人狂奔而来!   他心脏剧烈跳动,一时忘记呼吸。也是这个时候,凶戾狂风自上空扑下!   与长长鸟鸣夹杂一处!   不光如此!曲濯还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灼人热度。烈火自妖禽身侧卷起,在漆黑夜幕之中照出一片残影!   他的身体都要僵硬,眼睁睁地看着妖禽利爪来到自己面前。下一息,就要将他头脑凿开!   而在他身后,村民们同样被眼前场景惊道,连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瞪大眼睛、嘴巴张开,绝望地看着妖禽身上的烈焰。   然而,然后——   在碰到猎物的前一刻,妖禽爆出一声惨叫!   比它身上烈火更加明亮的灵光从空中炸开。不光是这妖禽,就连它身后紧随而来的其他妖兽都一并被灵光扫过,长啸着倒了下去。   曲濯愣愣地看着前方一切。   须臾之后,他猛地反应过来,回头看向身侧恩公。   对方终于短暂放下阵盘,不过,又开始从芥子袋里掏东西。   掏掏掏……嗯,一块灵石被掏了出来,放在阵盘上。   诸人身侧,原本已经略显暗淡的灵光重新暴起!随之而来的,是灵石越来越暗。   程屹继续掏掏掏。   掏出一根桐草,随手塞给曲濯。   曲濯低头去看。   制作元灵丹的材料,能给人补充灵气。   眼下这动作,应该是给自己吃的意思。   他心中动容,嘴唇动了动,忽地把自己的芥子袋也拿了出来。   掏掏掏。   掏出自己买完千容丹之后剩下的所有灵石,全部塞给程屹! 第428章 师门不容(38)   正在芥子袋里继续翻找的程屹一愣。   抬起头,十分意外地看旁边的青年。   见对方指一指他,又指一指旁边的阵盘。   到此刻,前面放上去的灵石之上已经出现了裂痕。眼看要不了多久,就得直接碎裂!   曲濯的意思非常明显。   “这都要碎了!恩公,用我的灵石顶上去吧!”   程屹看懂了。但也正是因为看懂,他的心情略有复杂。   如果曲濯之前与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那这人……虽然拥有一块极珍贵的阵牌,但除此之外,应该就是表里如一的穷了。   程屹不知道眼前灵石对于曲濯而言是不是全部家底。但即便不是,他应该也没给自己留下多少。   这会儿全都给他,就因为他给了曲濯一根灵草?   嘴巴动了动,一句“你是傻子吗”差点被念了出来。又在真正开口之前记起,哦,曲濯听不到。   程屹吐出一口气,思索。   他身边,随着曲濯不再吹笛子,更多妖禽妖兽靠了过来。四面八方,铺天盖地。   阵法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比消耗。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那些没有被护住的房屋已经在妖兽妖禽的冲击之下化为废墟。   而现在的他和曲濯,一个个都是脸色苍白、识海干涸的样子。   不是不能继续勉强对敌。   只是真这样子,他也就算了,原本就失去了根骨。曲濯不同,这小子能直接留下暗伤,只等后面他要筑基的时候爆发。到时候,轻则筑基失败,重则直接废掉。   他们需要休息的时间,得让干涸的识海稍稍恢复。再有,程屹也需要时间来修剑偶。   他就抿了抿嘴,和曲濯讲:“一共二十八块灵石,我记住了。”   以后带着你赚回来。   反正不会让你吃亏。   曲濯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是觉得程屹神色不太对。于是露出些焦急样子,叫:“啊啊……”   都到了这种时候,没有必要相互推让了吧?   灵石有用,就用!——看原先阵盘上的那个,已经要碎成渣子了!   就在方才,一头妖虎甚至从外头挤进来半个脑袋!   虽然那个脑袋还是在灵光的压制之下,可单是它的靠近,已经让不少村民惊恐大叫。   距离近了,他们甚至嗅到了妖虎嘴巴里的腥臭气息。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它一并吞入腹里!   曲濯:“啊啊!”   他预备找纸笔写字了。   这时候,程屹伸出一只手,更换了阵盘上的灵石。   曲濯见状,一怔,随即笑了。   他没那么懂阵术符法,却也能看出来,程屹的动作带着某种特殊韵律。   不单单是灵石更换,他还在阵盘上稍稍做了一些改动。那之后,曲濯明显感觉到,新灵石出现裂纹的时间远远慢过先前那块。   让程屹来解释的话,里面是有两方面原因。其一,他给眼下增添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这个阵本身也需要一点灵气来启动,只是以他自己带着的灵石做核心的话,灵气衰微里,很容易让原本的护阵一并崩盘,于是他不曾这样去做。现在不同了,新灵石出现,他自己也多少休息了片刻,精力和客观条件都更加充足。   其二,同样是下品灵石没错,但曲濯的灵石是从无相宗兑来的,程屹的那块却是在外与人交易得来。纵向对比,它们的灵气分布是不与中品、上品在一条线上,于是有了如今的类别。可横向对比,它们本身也有高低。   曲濯这几块,的确比程屹的更好用一点。   程屹没打算把小乐修的灵石用完。但即便只用二十块,撑一个时辰应该没问题。   他一面把这话告诉后方心惊胆战的村民们,让他们不用太惧怕外面不断前冲、做出攻击样子的妖兽们,一面用纸笔和曲濯沟通。   中心思想,是让曲濯尽快调息。   夜晚还很长呢。要等援兵过来,最早也要到天亮了。无论是他还是曲濯,都必须在这难得的空余当中恢复到最好状态。   唔,这里的“他”可以直接改为“剑偶”。   也就牵扯出下一个问题:余下的八块灵石,他可能还要把几块用在剑偶的修复上。   看到新写下来的内容,曲濯明显一愣。   程屹见状,写;“阵法虽然好用,但等灵石用完,后面怕是不好支撑。倒是剑偶,修好了,后面能起大用。”   曲濯:“……”   恩公误会他的意思了。   青年写:“可恩公,这么一来,你不是一点儿调息的时间都没有?”   要不是自己不会用那阵盘,曲濯真想说一句,“如果恩公愿意信我,不如咱们一同上手”。   可他的的确确不会,所以曲濯只能忧心忡忡。   程屹看到这话,明显一愣。   “不用太担心,我一个凡人,没有你那么重视识海。主要在这段时间里多塞点灵植灵草,基本就能撑住了。”   至于为什么是“基本”,当然因为损伤还是会有。不过,落在他身上,后果不会那么严重。   在程屹看,这绝非自己善心奉献。只是学堂夫子们手段极多,他们未必没有办法帮自己治疗。而与这份结果不定的损失相比,护卫村镇后得到的奖励才更让他看重。   现在的自己,想要报仇雪恨,不得抓紧一切时间机遇?要知道,他的仇人动辄千岁寿数,他拥有的却只有短短百年……   “可是……”   曲濯还是无法心安。   程屹:“没有‘可是’,不要浪费时间,你快去调息。”   曲濯深深看他。   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要劝。   然而,对上恩公眼睛的那一刻,他又发觉自己其实什么都说不出来。   青年抿了抿嘴巴,到底点头,在一旁坐下打坐。   至于程屹,他目光从曲濯身上挪开,重新落在外间兽群中。   拿过阵盘,手指在上面轻轻拨动。   不多时,惨叫再来。挤挤挨挨的妖兽妖禽当中,硬生生地多出一条血路!   浑身残破、连胳膊都掉了一条的剑偶从中走出,来到阵里。   程屹:“……”   他喃喃:“怎么比我以为的还要惨啊?”   ……   ……   村民们安静地看着前方修士。   能看清脸、样貌颇俊秀的那个,从坐下开始就没了动静。   以他们的目光,勉强能看出对方的面色在逐渐好转。随着时间推移,不再像是一开始那样苍白如纸。   至于他旁边,另一个人,则对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偶人,不断从个小袋子里抓出东西,用那些往偶人身上敲敲打打。   外面是妖兽咆哮,内里却有几分静好。   咽了口唾沫,中年男人低声和身边的父老乡亲们念叨起来:“慌什么?怕什么?仙师们还在呢!没听到前面说吗,到了天亮,差不多就有人来帮忙了。”   “……”旁边有人说了句什么。   中年男人:“房子倒了还能修,人好好的就行。再说,二叔,前面不是说好了吗,以后你就住六婶家隔壁那栋。总归老根叔已经被他儿子接到城里享福了,怕是一年两年也不会回来……”   还是中年男人:“我也怕啊。刚刚那老虎,眼睛有这么大!”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光是那牙,就有我脑袋长!给它一口咬下去,这儿没一个人能活!所以呢,所以要是没有仙师们在,咱们这些人,早就在那些畜生肚子里了,哪儿还有机会在这儿叨来叨去?我说六婶,咱们别为没发生的事情发愁……”   在他的一声声劝音下,村民们明显安静了很多。   一起抬头,去看向前面的两个年轻仙师。   ——虽然一样看不清程屹的脸,但单从他前面讲话的声音、语调来看,众人也能感觉到,这也是个年纪不大的修士。   心里再次肯定了,仙师还在呢!这天晚上,他们一定能安安生生从困境当中脱身!   程屹能感受到他们的灼灼目光。   但没在上面耗费多大心思。   他的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剑偶上。   思索片刻之后,他选择不去补剑偶掉下来的那条胳膊。   这的确会削弱剑偶的攻击力,但一时半会儿,他却凑不出足够的材料。   不是不能把其他小型机关偶人身上的部件拆下来。但双方尺寸有差距,真拆了小的,怕是得用好几块拼接。他手上东西又不够,万一千辛万苦地拼了出来,转脸就又碎了,那不是纯属浪费吗?   考虑这些,程屹把更多精力放在重新调整剑偶身上的阵法上。只有三边能够攻击了,才能最大程度发挥这偶人的作用。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   阵盘上的灵石越来越少,曲濯的面色比之前更好。然而到了这会儿,以村民的眼光们去看,程屹面前的偶人还和之前一样破破烂烂。   程屹自己倒是挺满意。看起来破怎么了?只要坚固、能打就行。 第429章 师门不容(39)   月亮开始西落的时候,阵盘旁边的二十块灵石将要用完。   依照程屹的布置,每一块新灵石都是在旧的那块碎成毫无灵气的齑粉时才启动,最大程度地保证了所有灵石的作用。   这样的悉心节约大约还给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原先预计的一个时辰,最终却被延长到足足一个半时辰,最后一块灵石这才彻底承受不住,和前面的同伴融为一体。   程屹又丢了一块儿灵石进去。   却不是还要躲懒。只是后面他和曲濯在前面对敌,后面的村民们还得有人护着。   是,他们后面会尽量不漏妖兽妖禽近来,可万一呢。真到了那个时候,阵法就是最后一重保障。   能用的人手太少,只能如此将就了。   这之后,程屹看了旁边的曲濯一眼。   经过一个半时辰的调息,曲濯脸色果真红润许多。还有桐草的功效在,经脉也显得十分充盈。   在恩公的目光里,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笛子。   接着,悠扬乐声再起!   妖兽们还在前冲,村民们却明显看到它们的身体在远去。   乐修用的还是之前的曲子。不用程屹多说,双方在前面的合作里已经生出默契。   并不是所有妖兽都被他“网”走,另有一部分留了下来。而这些,自然就被留给一旁的剑偶。   两只“脚”点在地上,偶人猛地弹起。身体尚在空中,剩余的那条剑臂便高抬在半空!   “吼!!!”   终于看到猎物,一头妖狼迫不及待地朝它冲了过来。   与它一起的,还有旁边的妖蛇、妖豹。   被三种妖夹击,偶人身体一扭,竟是直接跨上狼身!   同时剑臂下斩,但见血光一闪,妖豹直接被它自空中劈落,身体干脆利落地断成两节!   身体下方,妖狼也在它双腿一夹之后没了气息,脑袋“咕噜噜”滚落于地。   大量鲜血喷撒在四侧。有了灵光映照,终于让村民们看了分明。   他们先惊再喜。   惊,自然是被眼前的凶煞场面骇到。瞧着那妖狼了吗?脑袋和身子都分家额,一双猩红的眼睛依然注视着村民们的方向,像是要将他们撕碎。   喜,则是在惧怕之后,众人逐渐鲜明地意识到,那些畜生玩意儿毕竟是死了,再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唯有……   “蛇!那条蛇!”   一个村民手臂抬起来,指着灵光之外的剑偶。   接连解决了两个妖兽,剑偶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机会。上方盘旋的妖禽在狼头滚落的瞬间旧冲了下来,紧接着被剑偶用“手臂”捅穿胸膛。   惯性作用下,那妖禽的身子还在继续前冲。这么一来,竟是让剑偶连带地劈成两半!   而这整个过程中,村民口中的“蛇”,都一直挂在剑偶身上。   其实正是前面和狼、豹子一起扑上来那条。   两个“同伴”都身首异处了,唯它仗着身形细长灵巧躲过攻击。那之后,又直接将自己的身子缠上剑偶的脖子、躯干。   嘴巴张开,两颗尖牙之上,毒液意以最快的速度凝聚、滴落……   一声“嘶”响过去,毒牙狠狠咬上剑偶!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剑偶又不是人,怎么可能中毒。   不止如此,看到妖蛇的动静后,程屹手指还多动了两下,在剑偶皮肤表面留下两个小小的孔洞,正方便妖蛇留毒。   也方便他将毒液搜集起来,再让毒液均匀地浮现在剑偶身上刃锋的表面。   做完这些,程屹琢磨:虽然被挂着也不大影响,不过身上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毕竟还是累赘。   他能感觉到,剑偶行动速度明显减缓了。   既然如此……   剑臂快速抬起。   并未斩向妖蛇。只是在劈砍其他妖兽的时候,在前者身上略略带了一下。   割开一条也就三寸长的口子。   初时这道口子带来的影响还不明显,但等时间稍稍后推,它的身体分明开始变得沉重。尾巴不再能轻松勾在剑偶的脖子上,而是不断下滑、下滑……到最后,竟是自己从剑偶身上滑了下去!   动作间,不小心碰到剑偶两条“腿”,还又添了新伤。   血色缓缓从伤口中溢出来。与正常的鲜红颜色不同,新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绿色。   算是被自己的毒毒死。   这个时候,笛声依然悠扬。   ……   ……   转眼又过了近一个时辰。   程屹和曲濯的配合越来越默契。看出剑偶的进攻习惯,曲濯慢慢会有意放更偶人更擅长对付的妖兽近来。   再有,有些时候,被他放来的妖兽、妖禽本身就是天敌。不用剑偶动手,双方就能缠斗到一块儿去。   绞尽脑汁、费劲周章……   大量妖兽妖禽的尸体堆积在灵光之外,慢慢积累,成了一座小山。   可这座小山并不能阻挡后方妖兽妖禽的步伐。它们还在不断冲锋,疯狂地觊觎着近在眼前的猎物。   有那品阶更高,较其他妖兽更狡猾些的,已经隐隐察觉到:比起之前,两个被它们围堵的“人修”的攻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既然这样,它们只需要多等一等。   这些狡猾妖兽稍稍退后,让自己隐没在后方浓黑的夜色中。   灵光照耀的中心,程屹、曲濯依然在专心应对攻到阵前的妖物,并未留意这些细节。   不过,就算他们留意到了,也是无暇分出心神应对。   两人的确又到了力竭之时。   只是无论程屹还是曲濯,都在默默咬牙坚持,无人愿意退缩。   他们都很清楚,眼下与前一次不同,灵石只剩寥寥几棵,灵植灵草更是已经用光用尽。一旦他们松懈,身前灵阵便会迅速溃散,妖兽妖禽们将一拥而上!   到那时,纵然他们二人有机会脱身,后方的村民们也一定难逃兽口!   这个结果,与二人昨夜压根没来有什么两样?他们既然到了此地,就一定不会坐视如此悲剧发生!   哪怕身上着实难受。   曲濯识海深处一抽一抽,像是被旁人拿着锥子深深凿入。   眼前又花了,分明被灵光照着,结果莫说不远处正在滚落的妖身,他连近在眼前的笛子都看不清楚。   却也无妨。   青年早就过了需要看到气孔才知道如何落指的阶段。又有前面一个时辰的吹奏在,指尖在笛孔上的跃动早已成为刻入骨髓的本能。   他心道:“恩公说了,只要坚持到天亮!——如今天边已有一层蒙蒙青蓝,”是看不见,但最基本的颜色还是能分清的,“日头马上就要起来了!   只要再多一刻。   哪怕只是再多一个呼吸的工夫。   曲濯拿这话安慰自己。同一时间,程屹也在想类似的事情。   “再多一刻”。   曲濯有的难受,他都有。喉咙早就开始腥甜了,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剑偶身上破损更重。好在前面妖蛇的事儿给了程屹灵感,在第一波毒液用完了以后,他又主动几次招惹其他毒怪,从它们身上获取新毒。   以此借力打力,不知不觉,竟真的在他觉得“坚持不住了”之后,又坚持了两刻、三刻……   天色越来越亮。   日光照耀四方。   大量妖兽尸体从“小山”上塌落,他上方是活着进攻的妖兽妖禽,下方是死了也不忘给“修士”添堵的各种兽头禽头。   阵法隔绝了诸多妖怪的行踪,却隔绝不掉“小山”上传来的血腥气。   自上方妖兽伤处淌落的血水缓缓滑过下方不同兽类禽雷的皮毛羽毛,终于落在地上,染出一地腥稠的暗红色泥浆。   “再多一刻。”   曲濯的心神逐渐恍惚。   胸膛一片麻木,喉咙干涸剧痛。   他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听不见声音,也就不知道自己在精疲力尽之下吹错多少。   哪怕手指没有按错,气息却早就乱了。这么一来,散落出去的笛音一定走调。   要是他能分辨,大约早就为此心神不宁。而在眼下危境,任何一点思绪动荡,都有可能致自己与恩公于死地!   所以,只要再多一刻。   太阳出来了也没关系。   那么多地方都被妖物一同袭击,恩公说的助力分身乏术也是寻常……   反正睁眼也看不见,曲濯干脆闭眼。   所有心力,都投到笛子上面。   他身侧不远处,程屹喉咙又是一腥。   他眉尖有一个小小的“川“字,舌尖用力抵着上颚,却连再次咽下的力气都吝啬给予。   眼前数度发黑,剑偶动作跟着几次停滞。好在它身上始终带毒,又一直有妖兽在冲锋。只要它们在经过剑偶的时候碰上一下,便要轰然倒地!   日头继续升高。   对于程屹和曲濯来说,世界上的其他事物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与手中的法器,坚持过再多一个呼吸都是胜利。   如此不知多长时间过去,终于——   “郑师兄!!!”   一声呼响从天上传来。   “郑师兄,郑师兄!!!”   接连数声之后,程屹猛地抬头!   日光照来之处,数艘与他那短舟样式相仿的飞行法器出现!   每一个飞行法器上,都立着一个与他穿着一模一样衣袍的身影!   等了一夜的援兵,终于还是到了! 第430章 师门不容(40)   双方不必有更多沟通。待新来的琼天弟子看清下方状况,他们神色立刻一凛,随即开始行动!   数艘短舟改变了行进走向,在空中以奇妙的韵律前行、转圈……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自然让他们心中困惑。可于程屹而言,事情却再清楚不过。   这些同门,正在以每一个人的短舟作为布阵材料,布出一个针对外间妖兽妖禽们的杀阵!   一般来说,在阵法里起到同样作用的都是灵石或其他天材地宝。眼下众人用的法子,还是程屹去到琼天学堂之后才有所耳闻。   而后,他便觉得——   不愧是学堂夫子们。   教授的各种东西,都如此妙不可言!   无论灵石、天材地宝还是法器,说白了,都是一种力量的载体。   其中前面两样用完就完了,法器却能不断调整、镶嵌新的灵石上去,可谓是一种只要精心维护,就能一直使用下去的布阵材料。   还尤其受人掌控。都是琼天弟子们一寸一寸炼制打造出来的东西,于他们而言便像是自己的半身,再好用不过。再有,虽然他们炼制自己那份机关偶的时候都会加入巧思,但归根究底,所有人的机关偶都有同样底色——就连程屹那尊也不例外——算是同出一源。如此一来,合并起来布阵也是极为趁手方便。   譬如眼下。   那些原先后退到林子里的妖兽里,有几个慢慢抬头。   一双双金色、幽绿色的眼睛当中,清晰映出了上方景象。   风在吹动,云在翻腾。一尊由灵光组成的巨剑逐渐显露影子,锋锐凶悍,让它们光是看到,就清晰察觉其中危险。   “呜呜”的威胁声从喉咙深处冒出,却阻拦不了巨剑垂落,剑锋对准妖兽们的动作。   背脊的毛发倏忽炸起,这些品阶稍稍高一些兽禽开始后退。同时,前方,那把巨大的虚影之剑忽地一震!   一条一条与它样式相同,只是规格缩小到寻常的小剑自它身上浮出,以一种让妖物们完全无法躲避的速度,准确而坚决地劈入围在阵外众妖们的脊骨!   只是眨眼工夫,围绕在灵光之外的妖兽妖禽尸身又多了厚厚一层!   这却只是一个开始。   上方,巨剑的虚影明显变淡了。   但依然存在。   很快,第二波小剑从它身上分了出来。和方才一样,坚决而不容躲避地斩向妖兽们……   接着,还有第三波、第四波。   攻势之凶悍,引得山林中的妖们彻底认清了双方的实力差距。虽然不甘,但还是有二阶妖兽妖禽相继离开。   有那明显是往其他方向的山林去的,琼天弟子们便不曾阻拦。不过,要是碰到那些预备绕开眼前村子,再往远一些的人修城镇去的,他们也不嫌麻烦。直接出手,让它们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时候,巨剑虚影也走到了消失的时候。   村庄之外一片安宁 ,再也听不出妖兽们发出的异动。   一艘艘短舟开始降落,众人围绕在程屹身边。看出他脸色不好,于是有那随身带了灵草灵植的,先拿出一点儿积蓄来:“师兄,你先吃了。”   程屹点点头,也不和其他人客气。只是将东西接过之前,他额外补充:“外面的妖兽尸身满打满算总有几千斤,”更多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粗略看着,你们来以后杀了的能有一半儿,我前面杀了的却也有一半儿。就从这一半儿里取上些,当做我‘买’灵药的报酬。”   账算得清清楚楚,其他人听了,跟着点头。   前面出手算是“公事”,现在拿东西给师兄则算“私事”。他们愿意掏出家底,师兄便也不会让他们吃亏。   唯独一点,“我看,师兄原先杀的总有三分之二才对。以一半儿来算,不合适。”   “是。方才飞来的时候,我是实实在在惊到了。那么多妖兽妖禽,竟然只凭借师兄……啊,那位道友怎么还在吹笛子?”   师弟这么一讲,程屹才意识到,虽然妖兽们已经死得死、散得散,可是曲濯的笛音一直没有停。   不是他不待曲濯留心。只是经历了昨晚的一切,程屹实在是心力憔悴。别看他现在能安安稳稳地站着和师弟师妹们讲话,可实际上,他脑子近乎都是空的。   难以思索。   这会儿被点明,他眼皮跳了跳,忽地迈步往前。   弟子们让开一些,给他留下一条道路,让“郑师兄”去往那陌生小修士身边。   在众人眼里,程屹往曲濯肩膀上轻轻一拍。   曲濯的笛音登时走了调子。   却没有停下。他还在吹,灵气也就还在他身边浮动。只是整个人的状态都已经差到极点,身体僵硬得如同铁水浇灌。发丝被汗水打湿了,乌黑的一缕一缕,勾在青年苍白的面颊上。细细去看,他还在吹笛子的嘴唇也早就开始发白。   这副模样,看得程屹眼皮跳得更快。他嘴巴抿起,干脆绕到曲濯,身前,一把扣住他握住笛子的手。   好冰……   曲濯的手上,近乎一丝温度也没有。   倒是程屹,虽然同样消耗极大,可至少手心还算热乎。   他喉结滚动一下,牙关咬着,手上用力。   曲濯的笛子被他压下,飘扬了整整一晚上的笛音终于消失在程屹耳边。   一刹那,程屹想:“好安静……”   他紧接着回神,发现掌心之下,曲濯的手开始颤抖。   青年脸颊上的汗更多了,眼神到现在都显得恍惚。   程屹见状,如何不知道他这是实在消耗太大,前面一心吹笛子时还好,到了此刻,大脑缓缓意识到事情结束,于是那些前头被强行压着的不适也涌了上来?   他当机立断,直接把前面从众师弟那儿得到的新露阳草塞进了曲濯的嘴巴。然而,此时此刻,对方的牙关却是紧闭的,压根无法将灵草含入口腔,更遑论咀嚼、吞咽。   程屹心一横,干脆直接用自己的手指去撬曲濯的牙齿。   食指和中指一提一压,曲濯到底张嘴了。口腔干得吓人,轻轻一摸,却又多了一点儿涩乎乎的热度。   细细的血腥气跟着飘了过来。   程屹嗓音蓦地抬高:“驳骨树叶,桐草,这些你们有吗?”   话自然是对后方的师弟师妹们说的。听了他的声音,有人赶忙上前,递过来的却不是灵草灵植,而是一个瓶子。   程屹粗略一看,意识到:“是,有段时间学堂中很流行用瓶子装药草汁液。如今却是恰好。”   他维持着一手撬开曲濯牙关的姿势,用另一只手将灵植汁液倒入对方口中。   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曲濯,想要判断他的状态。   脸色……像是比之前好了一些。   身体起码不发抖了。   一瓶药汁下去,人像是终于恢复意识。   眼神还是很茫然,一点点聚焦,看向身前的程屹。   某一刻,瞳仁猛地缩小。   “唔……”   青年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动静。   程屹看他,见曲濯面颊浮出一丝血色。   人逐渐有了温度。   情况还是不太好,但总算被从前面那副糟糕状态中捞回来了。   他松一口气,到这会儿,终于可以不用担心曲濯咬破自己的舌头,于是松开手。   指尖带着血,带着药汁。程屹自己是不在意,曲濯看在眼中,面颊却飘起更多的红。   程屹没有留意。这时候,又有一名师弟过来,把新的瓶子递给他。   前头师兄还没用药呢!是,那陌生的乐修青年情况也很差,他们完全理解师兄把东西先给对方的决定。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更担心程屹。   还是眼下,眼睁睁看程屹把药喝下去,众人才算松一口气,能够与他说:“师兄,我们接到传信之后,便开始朝这边赶了。”   “学堂的夫子们分散去了妖兽更多、村子也更多的地方,也不知道那边到现在有没有结束。”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要是平常,程屹自然能分清楚。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额角都开始跳了,不由地说:“等一下,等一下,你们讲慢一点。”   弟子们一顿,老实下来,看程屹的眼神还是透着担心。   也有疑问。   不明白“郑师兄”怎么到现在还要用遮掩面容的符纸。   他们原先能认出对方,一是因为这是程屹在信符当中描述清楚的方位,二是因为对方身上那件琼天弟子人手一件的法袍。   不过,师兄自己不说,眼下这也不是重点,弟子们便都没有多问。   “师兄,外间这些妖兽……”   程屹:“还得劳烦你们清理。就按照之前说的,我只算一半。那部分里另有一半,是算给这位道友。   “你们当中给了我药的,都直接在里头扣吧。再有,帮我和这位道友把那些尸身收拢一下,报酬也是自己去拿。对了,我的偶人破损到这样,是得修一修。你们若有随身带材料的,若是愿意将东西给我,还是拿妖兽尸体抵账。”   他芥子袋都空了,实在拿不出其他东西。又不是喜欢后头算账的性格,想来想去,还是这样更方便。   众琼天弟子听着,也了然,“行。”   “都交给我们吧,你放心,师兄!”   “对,师兄,你好好休息!”   程屹笑了一下:“好。”   原先倒是不觉得。   听旁人说起“休息”,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疲惫一直没有散去,只是之前被压下些许。   此刻倦意涌上。考虑环境,他还要强打精神。只是刚振作须臾,背后就忽然一重。   程屹一愣,侧头去看。   竟是曲濯靠了过来……不,程屹脸色一变。   这是昏了过来! 第431章 师门不容(41)   曲濯是真的用干净了自己每一丝灵气、每一点气力。若是在场还有能用神识的人,这会儿用神识窥一窥他的丹田经脉,便会发现他的这些修行之基已经枯涸萎缩到可怕的程度。   若不是程屹前面给他灌了药,多多少少让它们滋润了些,这时候,他的经脉或许已经开始寸寸断裂。   饶是如此,如今的曲濯状态依然极差。人被程屹扶在怀中,眼睛紧闭,前面刚刚有了些血色的脸颊重回苍白……   程屹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去拿不远处的阵盘。   之前剩下来的灵石,此刻被他毫不犹豫地用掉。围绕曲濯,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布置出一个聚灵阵。   丝丝缕缕地灵气朝曲濯涌了过来,缓慢涌入青年体内。   顾虑到他的切实情况,程屹有意调整过灵气涌动的速度。经脉丹田是要滋润,可短时间内太多太急也很容易出现问题。   他无比留心尽心。这一幕落在旁侧琼天弟子眼里,他们自然同样担忧曲濯的情况,但在这之余,也对此人产生了些许好奇。   目光在无声地交换。   “此人究竟是谁?”   “很少见郑师兄露出这样凝重的样子。”   “不过,毕竟是和师兄并肩作战过的人,如今又是这般模样。要我说,师兄再怎么待他关切,也是理所应当。”   “这话倒是不错。”   “……仙师,仙师。”众多人思绪转动的时候,一道略显粗哑的嗓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众人侧头去看。原来是前头一直没什么动静、尽量不给仙师们添乱的村民们过来了。前面那两句,正是其中为首的中年男人叫的。   此刻看程屹转头了,他便提出:“这小仙师如今这样,是……”   程屹说:“他得休息。”   中年男人立刻道:“去屋子里躺着吧!我那房子,平日打扫得还算干净。”   程屹想了想,没有拒绝。   曲濯如今的状况,的确是在什么地方安安稳稳地歇着比较好。   他点头,中年男人松一口气。   人家那么拼尽全力地救了自己和一村子人,如今状况显然不好,他们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光是如此想着,便觉得心头难受至极。   像现在这样,把屋舍让出来,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却总算是他们稍稍尽心。   程屹又对身侧的师弟师妹们开口,说:“外面的一应事物,就劳烦你们。”   众多琼天弟子自无不应:“师兄放心!”   程屹想了想,短时间内的确没什么其他事要注意。他便抱起曲濯,跟着中年男人走向屋子。   其他人看着,原本想要帮他分担一点重量。但程屹脚步稳健,手臂也是平稳惊人。错过了最初提出的机会,众人便又想,自己或许还是不要多事。   他们转向身后。   快速开始分任务:“虽然师兄没有说起,但在我看来,咱们不单单是把妖兽妖禽给他收入芥子袋里,还得先将它们处理干净。”   皮毛、血肉、还有骨头这些分别整理,妖丹更是要单独收拢。   另外,妖禽的羽毛、利爪,照样是好东西。无论做衣服还是添加到武器里,都很受那些修士的欢迎。   “对,正该这样。师兄大方,咱们也不能让师兄吃亏。”   “这么一来,后面分东西,我也更心安理得。”   “咱们到时候留意一下。有那皮毛更完整的,尽量留给师兄。他昨晚坚持那么久,如今收获大些,才是理所当然……”   几句话工夫,弟子们算是敲定。那之后,众人便各自忙碌了起来。   偶人们也跟在一旁帮忙,一起提高效率。   再说程屹。   村子原本就不大,中年男人的家也就在不远处。   实在是个贫穷地方,一户人家也就一间房。走进去,连桌子都没有,入眼的是一张炕。   “家里别的没有,这炕倒是够大。”中年男人笑着说,“不光是那小仙师,仙师您也一并歇歇吧。昨晚一整晚,您二位都极不容易……”   他们虽然看不懂术法奥妙,但两人的一夜坚持,还是让众村民看在眼中、记在心头。   尤其到了后面,眼看两个仙师的状态都越来越差,他们想要帮忙,却又无能为力。一个个的,心头都极不好受。   好在现在,那些都算过去了。   程屹朝中年男人道了声“多谢”,后者连连摆手,强调:“如何要您对我们说这些……往后便不打扰您了,想歇到什么时候,便歇到什么时候吧。”他自己呢,去和其他人挤挤就是。   说着,中年男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回头再看看村子外面众人热火朝天忙碌的景象,他吐出一口气,虽然疲惫,但也强打精神,上前询问有没有自己能够帮忙的地方。   众琼天弟子婉拒了,“你也一晚上没睡了吧?没事儿,快去休息。”   “那么多老人家呢,你要是真有心做什么,便将他们安顿安顿。放心吧,后头再不会有妖兽妖禽来找事儿了。”   “哎,哎。”中年男人连连应声。看看琼天弟子们的动作,皮肉骨骼那么强健的妖兽,在他们的武器工具下像是豆腐一样被切开……也是,自己的确没那个力气帮忙。   认清楚这点,他也释然了。按照弟子们的话,去招呼村子里的老人们回屋歇息。   “等等!”   人归拢到一半儿,背后又传来声音。   中年男人回头去看,却是有弟子用宽大叶片抱了一大块妖兽肉过来,和他说:“寻常兽肉当中杂质太多,总得专门处理过才好吃下,如今却没那个空子。好在我们见了一头奔雷牛,除去牛头外,它身子上的肉凡人吃着总无碍。   “你们一夜没睡,若是当真困乏,现在歇息便是。若是腹中饥饿更多,那便先把牛肉分分煮煮。”   中年男人一愣。   “这……使不得,使不得。”他拘束地讲,“这是仙师们辛辛苦苦打来的东西,我们怎么能……该是我们给仙师们备下吃食才对。”   只是他们村实在太穷。琼天弟子开口之前,中年男人还正琢磨呢,待会儿要怎么挨家挨户地吆喝吆喝。   实在不行——他咬咬牙——原先给明年留下的麦种……   “你们备个什么。”琼天弟子道,“单是看也知道,我们不缺这口吃的。行了,既然给了你,你就好好拿上。”   “哎!”   又是几番退让,意识到自己再不接过来,才是给仙师们添麻烦,中年男人终于千恩万谢的应了。   外面的动静隐约传入屋内。炕边,程屹刚刚用完一张洁净符。   是给自己和曲濯一并清理身上汗水的。没有这一遭,曲濯就算是睡,也一定睡不舒服。   眼下不同了。青年的一身衣服,连带头发都变得干净清爽。发带已经被程屹解开,想了想,程屹还是没去动人家的衣服。   按说少些约束,睡得更安稳,只是他们实在没熟稔到这般地步。   做完这些,程屹再看曲濯,脑海里还是昨夜回荡在山林间的乐声。   一个炼气,还是寻常仙门培养出的炼气,竟然真能坚持这么久。   “他们都是瞎子吗?”程屹问,“看不出你多有天赋?”   曲濯闭着眼睛,呼吸绵长。   程屹叹气:“我从前也是瞎子——罢了,不说这些。无相宗那么待你,你果真还是别回去了吧?我看,琼天学堂的确是个好地方。如今是只教凡人,但光是凭借那些同样是凡人的夫子,这地方怎么可能安稳立足?……可惜待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探听清楚,创办学堂的老祖究竟是什么修为。”   十有八九是不比齐风眠差的。   就算未来哪天曲濯从无相宗“叛逃”的事情被捅出来了,也不是不能护得住他。   聚灵阵还在运转,灵气无声无息地落入曲濯经脉。   “……唔,我也得睡睡。”   程屹自言自语。   他打了个呵欠,自己也解了头发,在曲濯身侧合衣躺下。   过了片刻,人又坐起来,在芥子袋中搜寻片刻,捏出一张新的符纸。   原先那张千容符差不多该失效了。未免曲濯醒来以后认出自己是谁,还是现在就把新符准备上。   至于“即便曲濯这会儿看不出来,等时间后推,他真的到了琼天学堂,也一定会发觉程屹的身份”……   以后再说。   身体躺平了,程屹闭上眼睛。   明明一夜疲惫,此时此刻,他竟有种睡不着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又发觉这不过是错觉。   不过须臾,浓浓倦意涌上。他来不及多动一点心思,就直接被拽入沉沉睡眠。 第432章 师门不容(42)   曲濯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是亮着的。   他愣了愣,看着周身布置,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等到反应过来,青年猛地坐起,随后——“嘶!”   好痛!   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传来剧痛!   他差点当场又倒了回去。过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经脉里的灵气明明很充足,根本不至于难受成这样。   想明白这点,曲濯连忙开始调息。   盘腿坐在炕上,调动体内力量……   一个小周天结束的时候,前面的疼痛郁塞之感已经消失了。曲濯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得出结论:“嗯,我没事儿!”   之前那个样子,或许是因为精力消耗太大,神识都跟着完全凝滞。以至于明明恢复得不错,却没个引子帮忙调动,让灵气从经脉散到旁边的筋肉骨骼里。   现在好了。他扭扭脖子、活动手脚。慢慢的,之前发生的事在记忆当中回笼。   曲濯的动作缓缓停下。   “啊啊……”   恩公!   青年一骨碌地从床上翻下来,往屋外跑!   等到房门推开,山林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曲濯又是一怔。   眼睛缓缓眨动。   他记得,先前不是这样的。   大量鲜血从妖物尸身上洒落,整片天地都仿若被染上猩红颜色。   呼吸的时候,鼻翼间都是腥气。他思绪又混沌,很多时候,差点以为流血的人是自己……   哪里像是现在。   细细嗅嗅,这山风当中,仿佛还混着一点肉香气!   曲濯抿抿嘴巴。   谨慎、低调地咽了口唾沫。   脑袋转来转去地张望,想要在人群当中找到自己熟悉的人——啊,恩公!   青年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同时,正在和师弟师妹们讲话的程屹似有所感,一样回头,正撞上曲濯的目光。   清楚看到了青年脸上笑容绽放的过程。   程屹微顿。一瞬间,心情忽然变得很柔和。   他朝曲濯挥了挥手,青年立刻朝他跑了过来。   而在他过来之前,程屹已经拿出纸笔,准备写字给曲濯报平安。   然而,笔刚刚落在纸上,他的手臂就被曲濯抓住了。   “啊啊……”曲濯叫了声,目光上上下下在程屹身上扫过。   程屹一顿,干脆也放下笔,任由他来看。   从头到脚,从前到后的看了一遍,曲濯安心了,眼睛都弯起来。   这副神色落入程屹眼里,不知不觉,他的唇角一样勾起。   曲濯这时候才留意到他身侧的纸笔,想明白恩公前面是想做什么,登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站直身体,手背在身后,一脸“我不打扰你了,你来写吧”。   程屹失笑,伸手在曲濯脑袋上揉了一把。   动作完,他愣了,曲濯也愣了。   程屹自知失态,尽量不动声色地把手放下。   却没法真正不动声色——整个过程里,曲濯都侧着脑袋盯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要把他手的样子刻在心头。   程屹掌心都被他看得发烫了,喉咙略微收缩。   两人面对面静默,气氛愈发奇怪。还是旁边忽又有人过来,叫程屹:“师兄!说是吃食备好了,叫咱们一起去吃呢。”   说罢,还用好奇的目光看了曲濯一眼。   昨天早晨虽然已经见过人,可那会儿要做的事情还多,曲濯情况又太多。那么多赶来助阵的琼天弟子,没一个能说自己看清了曲濯的面孔。直到现在,一天一夜过去,他们才算见到了曲濯真容。   是个挺俊秀的青年。岁数比他们当中大多数都要小,性格仿佛腼腆——瞧吧,自己不过是多看了他片刻,人的脸明显红更多了。   这时候,程屹:“好,你先过去,我们这就去。”   琼天弟子眨眨眼,收回目光。   他没多说什么,笑着点了下头便离开了。脑袋转过去,心头才开始犯嘀咕:“也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要在人家面前隐藏身份。”   不过,师兄那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而在他身后,程屹转向看着自己、脸上有些局促茫然的曲濯,终于还是开始写字。   “叫咱们去吃饭的。”   曲濯眨眼,看程屹把笔递给自己,他抿抿嘴巴接过来:“好。”一顿,又写:“恩公,我看日头还在东方,难道……”   程屹:“嗯,咱们睡了十多个时辰。”   曲濯眼睛微微睁大。   程屹看在眼里,更觉得这小乐修可爱。掌心重新变痒了,可前面揉人家脑袋,还能说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眼下,却是不该再犯。   他咳了声,干脆写起正事:“我前面问了问。咱们歇息的时候,他们还真没闲着。那些妖兽的皮毛骨头、血肉妖丹,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你是直接拿上,还是折合成灵石?”   曲濯看在眼里,又是一愣。   自己也有吗?……也对,他虽然实力不济,但毕竟做了些贡献。   青年谨慎,先问:“大约有多少灵石?——除了灵石,还能折合成其他吗?”   要是程屹只是散修,他不会这么问。但看了对方和其他弟子身上没什么差别的法袍就知道,他们一定出自同一个势力。而但凡这类修士,背后一定有能兑换资源的渠道。   曲濯琢磨着这些,快速进入状态。   恩公人好,找他直接兑丹药,说不定还能便宜点儿呢。   程屹:“你想兑什么?”   曲濯:“丹药。回春、元灵、益气,这三种都要有。”分别的对应修复伤情,清心静神,以及补充灵气,“另外,恩公,我……”   笔锋点在纸面上,留下深深的墨痕。   让人看了就知道,此时此刻,他心头有多犹豫。   不过,虽然犹豫,曲濯还是把自己的心思写了出来:“我想把之前那一枚千容丹换回来,可否?”   程屹:“……”   他沉默片刻,突然觉得自己继续对曲濯隐瞒身份很没必要。   只是有些事,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开头,拖着拖着,就开始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再有,他还不知道曲濯的打算。就算这小乐修本人待他是真心,可妙音峰那些长老呢?……如果曲濯还打算回去,不知道他就是“程师兄”,对双方都好。   “好。”程屹简单写,“分给你的灵石约莫有四百块。千容丹以两百块算,余下的我也给你凑一凑。除了丹药,你还有没有其他东西想要?——有的话,这两天琢磨琢磨,后面一并告诉我。”   曲濯没有回答。   他看着纸页上的文字,一动不动。   程屹有点拿不准了。想了想,补充:“你放心,现在说交换,是我们门派之内的正经交换,用的都是品质极佳的灵石。”   和他前面自己凑合用的完全不一样。   曲濯读了这新落在眼前的一行字,却是摇头。   程屹看他重新拿起毛笔。   “我就是觉得。”曲濯写,“当个剑修、刀修,一定很赚钱的!”   程屹失笑,手到底抬起来了。   没揉曲濯头发,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乐修之长,原先也不在于辅助,而是能将各家所长纳为己用。”是,曲濯没有布阵,可看他前天夜里的表现,谁又能说他挡住百千妖兽妖禽的不是一种“阵法”?   曲濯眨眼。   还没有人这么亲近地对待过他。   如果自己的师兄不是卢明那等人,而是恩公……   美好的想象稍稍冒芽,转眼又被曲濯掐掉。   他身侧,程屹已经在从芥子袋里掏东西了。装着千容丹的瓶子又回到曲濯手中,被青年珍重地收好。   程屹看着这一幕,心情微微复杂。不过,他没有让这份情绪透露在脸上。   等到曲濯转头,他便指一指不远处搭在村中道路上的桌椅,示意:该去吃饭了。   曲濯抽气,连忙迈开步子。   前面那位师兄就是来给他们说饭食好了的!结果呢,自己光顾着和恩公讲话,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他走得急匆匆。两步之后又回头看程屹,见程屹笑了一下,也迈开步子。   两人并肩,程屹没有更多心思,曲濯却是略微恍惚。   刚才那一瞬,自己怎么觉得师兄的笑容那么眼熟呢?   再有,说到“熟悉”——   在忙乱中被他捕捉到,又被一头头妖兽的进攻撞了回去的念头也重新浮现了。   恩公的招数,为什么还和无相宗有点儿像?   ……   ……   琼天弟子们已经知道曲濯的状况,看他终于过来,对这个听不见声音的乐修又是好奇,又是感叹。   与满心“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也能上我们妙音峰”的无相宗人不同,他们更多是好奇。曲濯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平日又是如何修行……不过,这些都可以后面再问。   现在,还是先让人填饱肚子吧。   两个人刚到桌子旁边,纸页就在旁边摆好了。上面写:“郑师兄,曲师兄,”拿不准对曲濯的称呼,干脆就这么叫了,“村子里的婆婆婶婶、叔叔爷爷给咱们备了烧肉烧菜,另有馒头粥水。放心,粮食都是我们额外买的,没让人家破费。”   程屹看到,视线集中在几样吃食的字样上。他身边,曲濯则看向开头第一个字。   “郑师兄”。   说来惭愧,竟是到现在,他才知道恩公姓“郑”。   某颗种子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埋在心田更深处。 第433章 师门不容(43)   让程屹来客观评价,席面上的吃食做得是很尽心,不过从烹调手艺、最后呈现出的味道来看,他大约还是更喜欢先前和曲濯吃的那顿吉光鸟。   不过——   目光悄然转到旁边的青年身上。   从坐在桌子上开始。不,从开始往桌子旁边走开始,曲濯就是一副很雀跃的样子。   大块煮得酥烂的兽肉,被他一口一口地塞进嘴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眼睛还落在前头的盘子上。   这么饿?   也对。算一算,他已经整整两天都没有进过任何吃食。   不过,光是“终于能填饱肚子”这点,好像也不足以让曲濯这么高兴。   又一筷子兽肉进嘴的时候,青年抬头,目光从旁边的房屋上转过。   还去看正在旁边一张桌子上与琼天弟子们敬酒的村民。为首的自然是那个中年男人,这会儿,人说到激动处,眼眶里都多了泪水。   曲濯自然还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可他有眼睛。光是看男人的神色,也足够猜出七七八八。   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连背脊都挺直了很多。这副模样,落在程屹眼里,实在很好读懂。   ——贡献大小都在其次,总归,我也是救下他们的修士里的一员!   无论他是为什么走上修行这条路,过往想了多少次“如果我从来没有来到妙音峰,如果我没有姓‘曲’”,一年年下来,他多少还是会有些“出门在外,帮扶弱小,斩妖除魔”的期待。   在宗门里时,总觉得自己弱小、无能。到了外面,才发觉一片崭新天地。   虽然前天夜里的确劳苦,有很多次,曲濯都觉得自己要死在妖兽妖禽们源源不绝的攻击下了。但是,现在,他非常确信,无论自己日后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这两天的回忆,一定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珍藏……   唔?   又一筷子兽肉落在他眼前。   青年眼睛眨巴一下,收回目光。   顺着筷子往过看,正对上程屹的面孔。   程屹下巴轻轻抬起一点。没说话,但曲濯看懂了。   自己发呆的时间有点长,恩公这是担心他吃不饱呢!   曲濯连忙重新抬手,将恩公给的肉块送到嘴巴。   咀嚼,吞咽。   哎?怎么觉得这块肉比之前那些都要好吃很多!   他疑问地看一眼前方桌子。想了想,再度提筷,在一模一样的盘子里夹取。   可惜的是,这回送入口中的滋味,又只能说平平了。   难道……青年没有转头,而是拿余光去瞄旁边的程屹。   是恩公的筷子上沾了什么料粉吗?……这么看,仿佛也觉不出什么来。   他悉心钻研,旁边,程屹:“……”   ……   ……   宴席结束,也到了琼天弟子们告辞的时候。   中年男人带着一众村民,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期间也问起仙师们的来路,众人相互看了看,到这会儿,终于笑着说出:“我们是凡人。”   中年男人一愣。   第一反应是这些仙师不愿意与自己讲明实话,这才以此作为托词。   然而,琼天弟子紧接着道:“我们门派与其他门派都不同。不看出身,不看根骨,只看勤勉与否。只要是那足够勤奋的人,纵然在修行上没什么天分,夫子们也会为人找出一条路。”   先前招生的时候,几个夫子是拿一些脑袋转得没那么快,但是气力很跟得上的弟子举例子。然而实际学习生活里,还有一大批人是身子骨不行,脑袋也没那么灵光的,他们要怎么办?   学堂在最近几年里慢慢给出了这个问题的解释。   如果只是学不会画符炼器,但本身嘴巴甜会说话的,不如去学堂对外的商铺里当伙计。锻炼几年,若是待人接物都很不错,说不定还有机会当掌柜!   现在城里的掌柜就是这么来的。   若是实在是个闷葫芦,也无妨。学堂同时还创办了“工厂”,里头出品的东西从带着阵法的布料、镶嵌符文的各类小物件一应俱全。脑子再不活络,死记硬背总会吧?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就可以在“流水线”上上岗了。这种工作,虽然不像是商铺掌柜那样能拿到提成,但学堂本身会给他们发钱,平时还包吃包住。广凭这几点,外头其他地方近乎已经招不到人了,人人都想往里头挤!   也就是琼天学堂有明确规矩。在工厂做工的人,总得在学堂先待上起码三个月。这三个月,是能力培训,也是品行观察。若是在这期间展露出在其他道上的天赋,夫子还会建议人朝着天赋所在的方向努力。实在不行了,才送到“工厂”里——饶是这样,当上琼天的“工人”,对于城镇中的居民们来说,这也是一件值得挺直腰杆儿和外人讲起的事儿。   一番话说下来,中年男人心驰神往,忍不住多问两句:“这……仙师,你们先前说的‘只要有来拜者,不论年纪境界,但凡不曾行下恶事,就能让学堂收去’,这话当真?”   言语之间,显然是心动。他身侧,琼天弟子听了这话,笑一笑,“自然当真。”   “……”他们讲话,这时候,旁边的程屹和曲濯也在沟通。   还没从刚才饭桌里愉快的氛围中脱身,曲濯就意识到,恩公要走了。   他怔然片刻,自己还没想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情,脸上已经显露出难过。   程屹看在眼里,险些忘记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要不然——   他心道。   要不然,你就跟我走吧?无相宗那种地方,过去从来不曾待你我好,这会儿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犹豫的地方?   他想这么说,但真正把文字写在曲濯眼前的时候,内容只是:“你之前说,不知道该回还是该走。如今呢,有想好吗?”   曲濯看在眼里,慢吞吞地抿一抿嘴。   程屹心中又道:“若是我这会儿问他,他和妙音峰上那几位长老是什么关系,也不知他会不会回答……”   双方相对沉默。   旁边是中年男人的声音,说:“若是我岁数还轻,定是要前去增长见识的。然而眼下,仙师们,你们也看到了,这村子里不光是我!”   还有被他照料支撑着的老人们。   说来不可思议,但他一个快四十岁的人,竟真的是村庄里最年轻的一个。平日哪家老人出了事,都是来找他帮忙。   自然,中年男人只有一个,不免有疏漏的时候。四婶家房子漏雨,他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修。   “唉,罢了。”他摇摇头,“我还是留着吧。不过,仙师们,像是前天晚上一样凶猛的场景,以后还会有吗?”   琼天弟子斟酌片刻,“像是这等妖兽妖禽下山冲击活人的事儿,问我,我心头是没个准数的。这样,我给你一张信符。真再出了事,你便将其启动。在那之前的时间,便尽力带着婆婆爷爷们躲。”   中年男人“哎”了一声,很郑重地把东西接了过去。   他前方,琼天弟子们自己则开始犯嘀咕:“说起来,夫子们前面不是说过,‘兽潮’基本都是在那些灵气更充足,妖兽妖禽品阶也更高的地方才会有吗?为什么咱们这小地方也能……”   程屹微微一顿。   的确。他想。倒不是一阶、二阶妖兽不会冲击人群,只是它们自己品阶不高,在山林当中能找到的吃的便多——普通的灵植灵草,就能喂饱其中很大一批。不像是四阶五阶那些妖物们,动辄就得去活人的地盘儿谋求“加餐”。   “是有点奇怪。”他冷不丁地开口,“最好去山里看看,是什么刺激了这群妖物。”   其他琼天弟子:“呀,师兄!”   “它们往外跑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在山里,那会儿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的灵气变动。”程屹又说。这种判断众弟子是很相信的,他们都知道,师兄手上有一个作用极多,对他帮助极大的阵盘,那玩意儿正有一个功能是显示周边灵气变化,“按说该请夫子们前去,不过这地方距离学堂有些远了,你们也是在附近做其他任务,这才能被我找来。等夫子们过来,情况兴许有变。”   讲到这里,他低下头,似是沉吟片刻。   “我去看看吧。”他做出决定。“也不往远了走。真遇到危险了,就躲远点儿盯着。后头夫子们真来了,有我在前面探路,他们也能走得方便一点儿。”   琼天弟子们听了,还是有点担心:“可师兄,这样定是极危险的!”   “是啊,师兄,你三思!”   程屹笑了一下:“已经想过了。”他这么说,是有些在曲濯的踟蹰里找点事情让自己分心的原因在,但前面讲出的道理也都不掺假。   短短时间,程屹便算是下定了决心。而后,他又将自己刚刚想好的事情写给曲濯。   曲濯看在眼里,一愣。   自己前头还在考虑去留问题呢!恩公却这就要走了吗?   不过,去山里,还是和其他情况不太一样。   说起来,倒是和他之前“多留在山中历练些时候”的心思有些相仿。   想到这里,曲濯忍不住写:“那恩公,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第434章 师门不容(44)   前面是琼天弟子们觉得程屹的决定危险,现在呢,成了程屹觉得曲濯这个决定危险。   他写:“还不知道山中会是什么情况。”   曲濯写:“恩公,我修为虽低微,却也能帮你些许。”   要是在前日白天,他一定没有勇气写出这种话。“帮忙”?不添乱就不错了吧。   但现在——   手指动了动。笛子还在芥子袋里,这会儿他是碰不到的。不过,虽然碰不到,曲濯脑海里依然有前夜自己和师兄相互支撑、一起让妖兽们无法进入村庄核心的画面。   已经挺直了的背脊,很难塌回去。   哪怕曲濯自己对此的感受都尚且不深,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起到作用的。   至于程屹,在看到曲濯的字之后,他抬头,目光落上曲濯的面孔。   在青年的五官上打量片刻,看着对方眉眼中的坚定,良久,程屹忽而笑了。   “好啊。”他答应。却不是真希望曲濯帮忙,而是程屹同样意识到,对于曲濯来说,多留一点时间,他能思索犹豫的时间就多长一点。到那时候,他与妙音峰、无相宗切断联系的决心同样会更大些。   不过,最好的情况还是他们别在山中碰到什么危险。这么一来,无论是他还是曲濯,都不用额外出手。   看着新的两个字落在纸页上,曲濯眼睛眨动,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程屹看在眼里,自己帮自己转移注意力。咳了声,又去和旁边的琼天弟子们讲话,说了曲濯希望用他那份妖兽尸体来换取丹药的事儿。   他问师弟师妹们,“你们手上有没有现成的?——不光是现成的,也得你们愿意换。若是实在没有,便也罢了,日后再说。”   师弟师妹们听了这话,纷纷开始解自己的芥子袋。   “回春丹是没有,驳骨树的叶子有一把。”和之前的程屹一样。积攒灵草灵植,而非积攒丹药,算是琼天学堂的“优良”传统。   “我这儿有桐草。不是叶子,是一盆。平时停下来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吸吸灵气,还能长高一点。”从芥子袋里拿出来,果然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盆。没用土栽,而是用了早前学堂夫子提到的“水培”,“嗯,还有一盆露阳草。”   “我也有露阳草,不过是草汁,师兄你要不要?”   程屹一律回答“要”。但考虑到曲濯和他们不同,人家是修士,还是吃丹药更习惯点儿。这些东西,他便没有直接算给对方,而是自己先将东西收了,再笑着说:“多谢诸位。不过这些之外,我看我们的灵石还有一些盈余……”   众弟子便笑:“知道了,师兄!”   “我们回去就和丹房的夫子说。若是要买丹,还是直接从夫子手上购入比较好。”   “师兄,你和曲小兄弟这几天一定要小心。”   “对,小兄弟耳朵听不见。虽然他实力好,但你们一同进山了,你也得多照顾他一点儿。”   程屹听着,也笑了笑,“当然。”   这番话后,琼天弟子算是真正告辞。   程屹和曲濯也和中年男人等村民告别,踏上进山的路。   ……   ……   在前两天大量妖兽的冲击下,山路变得十分难走。   无数高树横在地上,又有无数断裂的利茬立在两人身前。稍有不慎,身上就要多一道伤口。   这种情况里,靠两条腿前进明显是不现实的。程屹很快又把剑偶取出来了——等等,曲濯在心理纠正自己,现在应该不能再叫“剑偶”……   在他的视线里,偶人重新变回了原先的样子,又一点点化作他之前见过的短舟。   摸着下巴考虑片刻,程屹又在阵盘上操作几下。于是短舟再度变薄,原先勉勉强强站下两个人,到这会儿,让他们同时坐上去也问题不大。   行了。程屹满意,自己先登上去,又回身去拉曲濯的手。   曲濯原先是觉得自己就能独自往上踩了。看到这一幕,到底没把话说出来,而是主动往前,借着恩公的力道上了短舟。   他尚且不知道在自己和恩公踟蹰“回去”与“离开”的时候,旁边琼天弟子与村中中年男人说了很多学堂状况,这会儿一心觉得:“恩公与他同门在的,应该是一个器修门派才对。”   也不算错。   程屹盘腿坐了下来,曲濯同样。   照旧是拿着阵盘,程屹手指在上面动了动,盘上立刻浮现出眼下两人所处之处的山峦形貌。   曲濯很感兴趣地看他动作。被他看着,程屹也不由把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指尖落下的动作做得更优美了些。用余光看曲濯,果然发现对方眼睛更亮了   程屹矜持地勾了勾唇角。   很快,这点弧度又被他压了下去。   找到了,妖兽妖禽们之前奔离山脉的方向。   手指又是一下轻敲,原先只是慢悠悠前行的短舟猛然拉升了高速,直直冲向程屹方才确定的方向!   “呼啦啦——”   狂风在两人身侧吹动!   “啊啊……”   曲濯头发被吹起。   程屹听到动静,回身去看。   原本做好了安慰这小乐修的打算,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曲濯回过身体,把自己手指放在飞扬的发丝之间,感受着发丝被吹得在空中狂舞的样子!   程屹怔然片刻,随即肩膀放松。   脸上重新露出细微的笑容。   在心里默念小乐修的名字,“曲濯”。   如果早在自己还是无相宗弟子的时候就认识他……在两人没有太多交往的时候,曲濯都愿意相信他。那要是两人更加熟悉、关系也更加亲近——那个时候,自己应该不会对曲濯抱有满心怀疑吧?   眼下,他们走的应该就是截然不同的路了。   脑海里浮出曲濯同样穿着琼天弟子法袍的画面,程屹眨了一下眼睛。   画面迅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息。   不,还是不要这样。   以曲濯的脾性,真和他熟悉了,三年前指不定会去做什么。还有后头那半年,自己经历那么多麻烦,终于走出了无相宗的地盘。加一个曲濯,万一当中出了什么变故呢?曲濯虽有实力,可年岁太小,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   要是他在这个过程中出事了。   程屹,莫要这样想。   脑海中的画面消散,年长些的修士眼睛闭上片刻,又睁开。   再看前方山峦,眼神还是清明的样子。   ……   ……   被短舟带着行了半个时辰后,两人大致圈定了一片地方。   变故应该是从这里发生的。   在上方俯瞰,便能明显看出此地和其他地方的区别。   那些对林木的冲撞、破坏……几乎算是以此地为核心,向外不断扩散。   往远看,见到的景象惨不忍睹。倒是近下,还能找出几片完整的林子来。   谨慎期间,两人并没有第一时间下短舟。而是再拿阵盘观察,不光是看地形、看其中盘桓的妖兽,也是看四周的灵气分布。   在这同时,程屹也大致给曲濯介绍了阵盘的用法。   曲濯记得很仔细。一张纸写完了,他还要认认真真地在旁边找出一小片空地,让纸页落在上面晾干墨水。   这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   纸页被风吹去。   程屹、曲濯:“……”   眼看小乐修瞠目结舌,程屹忍俊不禁。   目光悄然落上旁边的阵盘,他以极小的动静,又在上面操作了两下。   曲濯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但程屹已经用上清风符了。其实也可以用手指捏诀,但那样动静太大。相比之下,还是眼下这样更加方便。   又有一阵与前面方向差不多的风吹过来,正把纸页吹到曲濯面前。   曲濯低低地“啊”了一声,起先是惊喜,接着又意识到什么,转头去看程屹。   程屹还是高深莫测而矜持的样子,好像前面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曲濯却知道,不可能无关。   他拿手指程屹比划,告诉他“多谢”。   程屹下巴微微抬起,意思自然是“不用谢”。   ……   ……   插曲之后,两人进入正题。   看着阵盘上的灵气分布,曲濯不太确定地做出判断:“恩公,这儿看起来,仿佛很寻常。”   程屹也这么觉得。   虽然说着“要快点来,否则山里的痕迹很容易消失,到那时就再不会知道妖兽妖禽前面为什么会异动了”,但实话讲,他们还是到得有点晚。   倒不是后悔这点。没有之前的休息,两人根本没办法安安稳稳地坐在短舟上。   只是遗憾。妖兽异动不罕见,在这种低阶山脉发生的时候却真不多。若是弄不明白缘由,后面再无此类事儿了倒还好说。可如若像是中年男人担心的那样,用不了多少时候,妖兽卷土重来……   不对。程屹想,光是自己和曲濯两个人就杀了不少妖物,其他琼天弟子守着的地方只会更多。   几年之内,甚至几十年之内,这儿的妖物怕是都无法缓过来了。   对于要历练的人来说,这是坏事。但对于周遭村镇而言,这无疑是好事。   他思索,旁边,曲濯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了一把笛子。   程屹见状,意外地看他一眼。   “恩公,”曲濯用没有拿笛子的那只手写,“让我试试吧。” 第435章 师门不容(45)   虽有前面的动作作为铺垫,程屹听到曲濯这么说,还是有些没想到。   但往后,他思绪稍微转了转,便明白曲濯为什么会这么打算。   小乐修多半也知道,自己的笛声对灵气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而眼下,想要在一片祥和宁静当中找到突破口,两人需要的,正是以八方灵气作为诱饵,看能否引出那个惊走漫山妖物的存在。   点点头,程屹认可了曲濯的提议。   曲濯便抿嘴一笑,捧起笛子。   眼皮微微垂落,手指压上气孔。   吸气、吐气!   笛声从他唇边倾泻而出,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直到响彻云霄、响彻山林!   曲濯还是听不到声音,但气流从笛子中穿过的快慢、强度,还有随之而来的灵气涌动……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自己把这项毛遂自荐的工作做得极好。远方,云的浮动速度变快了。身下,这两日里回到山中的小兽在增长的灵气中愉快地晃动尾巴。   对,就是这样!   谁说听不见声音就不能当乐修?——若说三年前,曲濯还总在想,如果自己到了宗内其他峰上,日子是否要好过很多。到现在,他已经开始认可自己的道途。   再想到“剑修刀修”,也只是平白感叹一句。真让他选择,他便要觉得,乐修有自己的好处。   再说,说白了,他们是修士,不是乐师。   重要的从来都是灵气的引动,而非曲子好不好听。   吹奏时的力度、指法,手指落下的位置,还有抛了多少自身的灵气出去……弄清楚这些和外间灵气波动的关系,事情就没有那么难了。   三年前,曲濯还很难将后者与前者对应。但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的练习,经历过妙音峰上同门们对他从冷眼到无视的态度,曲濯知道,自己总算能被说一句“小有所成”。   并且知道,这会儿自己吹出的调子应该总算能说一句“好听”。   依然坐在短舟上,青年一点点抬头。   仔仔细细,去看眼前的天地。   悠扬的乐声里,连风都仿佛变得安静。   这样看着、看着,忽然——   曲濯瞳仁微缩!   程屹眼皮轻跳。   乐声没有止息,只是正在吹笛子的青年看向了身侧之人的方向。   至于程屹,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前方的阵盘上。   从曲濯开始吹笛子的时候,阵盘上代表灵气的光彩就开始涌动。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入山林,搅得四面八方波澜动荡。   而现在,这片波澜当中,有一个点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   手上捏了个诀,阵盘之上的山峦便开始放大,其中一切清晰落入二人眼帘。   这么一来,两人看到的场景更加清晰:到哪里都只像流水一样飞快涌过的灵气,唯独在这个位置,变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更多灵气还是走了,却有极少的一部分——考虑到这是在缩小无数倍的阵盘上看来,现实当中,真正被吸走的灵气或许不是“极少”——落入漩涡下方。   “啊啊……”   曲濯放下了手中的笛子,有点不安地看程屹。   倒不是害怕。   但这毕竟是他头一次出门。虽然比起在无相宗那会儿,曲濯已经自信了很多,甚至能够主动提出做事。但面对这样未知的场面,他还是有点担忧。   不知道两个人能不能应付。   相比之下,程屹的确镇定多了。他经历过更多糟糕状况,能以凡人之身从无相宗的领地内逃脱。变故之前,更是见过不知多少场面。此刻略微沉吟,便想明白:“这都过去两天了,表面风平浪静,那地方仍能吸走外头的灵气。也就是说,两天前那晚上,妖兽妖禽们面对的,很有可能是要么跑,要么直接被吸干的场面。”   也就是他们始终都在短舟上,即便会通过阵盘观察下方情况,也不会把茂林之下的各样细节看得太细致。   否则的话,应该早早便看到跑得慢了,于是直接干瘪下来的妖物尸体。   至于现在……   程屹转头,先安抚曲濯。   “不用太担心。咱们现在这个位置,肯定安全。”   曲濯看着新写下来的内容,一愣。   ……脸颊又有点发烫了。   他自然也能想明这个道理。别的不说,短舟已经在此地停留了起码一炷香工夫。要真出问题,压根不用等到现在。   但恩公这么写,潜台词正是“担心”他。   而曲濯想,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虽然陌生,但实在不坏。   他想着这些,旁边,程屹还在继续写。   差不多就是把自己先前的猜测告诉曲濯。等曲濯回神,眼前正是洋洋洒洒一大页。   他赶忙开始认真地读上面的内容。道理很简单,看一眼就能明白,不过,“恩公,”曲濯也写,“为什么会这样?”   笔锋落下的一刹那,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一个不太合适的问题。   要是恩公也知道答案,他们还来这儿做什么啊!   曲濯尴尬,程屹倒是很寻常地解释:“我从前见过几次类似的场面。要么,是有某种特殊的天材地宝出现了,又正是在需要大量灵气的生长阶段。要么,是某个关闭已久的秘境出现、开启,还和外面存在灵气浓度差异……”   看曲濯看得认真,他干脆又写了一点儿。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样天材地宝一定很珍贵。虽然一直说这儿的妖兽品阶都不高,但能有前面那阵势,还是说明新出来的东西要吸走的灵气多到可怕。   “如果是后一种,却是反过来,说明秘境已经马上就要崩塌了,所以才需要从外面吸取大量灵气来维持其构架……”   曲濯嘴巴微微张开。实在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说法。   “不过,这两样也只是我曾经见过的。天地这么大,说不准就还有其他状况。”   曲濯认真点头。   琢磨片刻,他写:“那师兄,如果是前一种,是不是说明那边的情况很危险?”   程屹一顿,写:“对。”   天材地宝旁边,往往会有早早划了地盘、只等其成熟之后收取的妖兽妖禽。   具体实力,取决于天材地宝的珍惜程度。   “那,”曲濯又写,“咱们就不要过去了吧?”   是第二种情况还好说,要是第一种,想也知道,两人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程屹想了想,“不至于。人不好过去,拿东西探一探总行。”   曲濯回过神了,“恩公说的是。”   程屹笑了一下,取出自己的芥子袋。琢磨片刻,开始从里面拿材料。   没错,材料。   现成的小偶人,早在前天晚上他就用掉了。现在再要用,可不是得现场造?   好在师弟师妹的确换给他不少东西,眼下不至于捉襟见肘。   最先拿出来的是一根玉明骨。别看叫这个名字,其实它是一种矿石。生长在特殊的环境里,最初时灰扑扑的,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随着时间流逝,却是会一点点变得透明。   若是碰上心急的修士,到这会儿,就可以采取了。但这种时候采下的,因品质太差,经常不被认为是“玉明骨”,而是另有一个“斑斓石”的名头,可以由器修在炼制法器的时候加进去,增强其延展性。   而若是等到石头变得透明剔透,再来摘取,便是制造偶人最普遍的材料了。   没急着去取其他东西,程屹掌心一翻,上面出现一把薄刀。然后,他将薄刀和玉明骨一起抛到前方空中。自己则操纵阵盘,以此来控制薄刀落下,在玉明骨上刻下一道道阵法痕迹……   旁边,曲濯看得叹为观止,只差把“恩公属实厉害”写在脸上。   他安安静静,绝不做出动静打扰。同时并不细看程屹手上的动作,这一瞧就是门派密法,自己不可偷师。   让他继续在这儿待着,已经是恩公脾气实在好了。   一时也没有其他事可做,曲濯干脆开始默默背谱。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唯有前方的刀不时发出声响。   转眼便过了一个时辰。薄刀落下,轻风吹来……玉明骨上的石屑被带走了,露出下方繁复精美的阵纹。   这时候,程屹才拿出第二、第三样材料。   悉心动作一番,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用阵盘试了试新偶人的状况,程屹还算满意。侧过头去,要和曲濯说起。   就见曲濯虽然面对自己,眼睛却是闭着的。嘴巴轻轻开合,像是在默念什么。   程屹:“……”   程屹目光下垂,又去看手上的小偶人。   手抬起一点,偶人便飞了起来。到曲濯面前,很礼貌地拍拍他的膝盖。   ——个子又小又矮,自然是碰不到人家肩膀的。   不过,这么点儿动静,也足够曲濯睁眼看来了。   “……啊啊!”恩公!这是什么!好有趣可爱! 第436章 师门不容(46)   当然不是真的疑问。看到小偶人的第一眼,曲濯就意识到,这正是师兄前面两个时辰忙碌的成果。   他手伸出来,轻轻摸一下人家的脑袋。   小偶人十分灵巧地“抬头”。明明没有面孔五官,却给曲濯一种它正在看着自己的生动感。   “可爱”两个字又冒出来了。手指下滑,碰到小偶人的手臂。   小偶人像模像样地抬起手臂,和他击掌。   自然,两边的大小差距摆在那里,真正与小偶人碰到的只是曲濯的指尖。   但这已经足够曲濯惊喜了。他又把自己的手往下压一点,像模像样地和“小偶人”握手。动作之间,唇角越勾越高。   互动得全神贯注,直到——   余光里,出现了一团灵光。   曲濯忽地意识到什么,将更多视线投到那一团灵光上。   他看到了灵光之下的阵盘,也看到了恩公正落在阵盘上的手。   一瞬间,某个念头闪入曲濯的脑海,让他瞳仁倏忽收缩。   等等,这么说来,刚刚陪他玩儿的其实不是“小偶人”,而是恩公!   意识到这点,曲濯抽一口气,赶忙把手收了回去。   他还没忘呢!两人现在处在十分不确定的环境里,谁也说不好那片灵气旋涡之下是什么东西、会不会第二次爆发危险。然而自己不惦记尽快查明状况,反倒和关键法器逗起趣儿来。   他心虚,悄悄拿目光去瞄程屹。   见程屹笑了笑。也没拿纸笔,还是操控着阵盘,让上方的灵光逐渐组成字眼:“多谢曲师弟帮忙试验偶人的状况。如今看,东西算是做成了。”   曲濯眨眼。   思绪满了半拍,却还是忍不住想:“恩人实在是个大好人!”   到了眼下时候,竟然还这么安慰自己……他连忙比划,用手指点一点偶人的方向,然后朝恩公露出一个大拇指。   程屹看着,脸上的笑意扩大几分。   ……   ……   逗趣之后,正事还是要做的。   程屹和曲濯并排坐在短舟上。而他们前方,小偶人在程屹的操作下脚尖一点,身体极灵巧地朝前方空中跃去!   转眼工夫,便拉开了与程、曲二人之间的距离!   若是只以肉眼去看,这时候,已经近乎捕捉不到小偶人的踪迹。   不过,在程屹看来,它的速度还是有点慢了。   于是,一个短暂的迟疑后,他指尖微动。   曲濯神识勾勒出的讯息便告诉他,在前行过程中,小偶人改变了身形。原本的胳膊、腿脚没了,身体拉长,脑袋变尖。乍看起来,宛若一支被射了出去、正在破空飞行的利箭!   曲濯嘴唇微微张开。   是因为惊讶,也是因为恩公的巧思。变换形态之后,小偶人的飞行果然比先前快了许多。   他落在膝盖上的手收紧一些。   含混地想:“时至今日,我是更愿意当乐修了。不过,若是能在这之余,稍稍了解一些与器修有关的知识学说,应该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而在他心思转动的时候,“利箭”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一头扎入正在奔腾而下、浩浩汤汤的瀑布里。   没错,前面程、曲两个找到的“灵气旋涡”,便是在这片瀑布之前形成的。   虽然乍看上去那只是一片寻常地点,但附近都是水花,很容易成为遮掩,一时无所发现也是寻常。   在两人的判断里,真正造成两天前变故的存在应该正在瀑布之后。   现在,小偶人正要探索那边。   确定它已经穿过流水,程屹手指又动了动,远程改变了小偶人的形态。   距离太远,曲濯的神识已经开始不够用了。于是,他身体稍稍朝程屹所在的方向靠近一点,想要看清楚阵盘上的图景。   “啊啊……”   似乎,好像,并没有见到什么妖兽。   至少从阵盘呈现出的、小偶人正在看到的场景中看,情况是这样。   青年太过专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肩膀已经和程屹的肩膀贴在一起。   程屹倒是有所察觉。这几年里他是重新有了关系亲善的同门不错,但骨子里,他还保留着从无相宗出逃之后对旁人的不信任。于是平日虽会和那些同门一起交流功课,会在外出做任务时与他们共同进退,可在这些过程当中,他还是不习惯与那些人亲近接触。   在琼天学堂其他弟子看来,这属于“郑师兄”无伤大雅的小习惯。程屹甚至知道,他们私下里猜测,都觉得自己在拜入学堂之前,兴许是个到处游历的公子哥儿。可在这一点上,他们却是大大地错了。程屹的真正出身,可以算是与他们所想完全相反。   不接触就不接触呗,琼天弟子们不觉得有什么。   而有这样的前情在,眼下,曲濯成了近几年中程屹最为靠近的一个人。   他自己却还毫无所觉,正在一心一意地观察小偶人的视角,想要从中获取某些线索。   “啊啊……”如果前两天的动荡和天材地宝,也和守护妖兽无关,是不是说,瀑布之后有一个秘境?   就算它十分衰败,修士就算进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可那毕竟是秘境啊!   光是这么考虑一下,曲濯就十分期待。   他把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就算不写字,程屹也能一眼看出来。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沉吟:“若是这样,倒是的确能上前看看……”这份心思转到一半儿,程屹意识到,这回自己想要表述的东西太长。用灵光书写,反倒不再是方便的手段。于是,他又要抽出纸笔——   动作到一半儿,程屹停了下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非常缓慢。一股极为强烈的灵光从他腰间爆开,以最短的时间,在他身侧撑起一道防御禁制!而在禁制之外,正是落在上方、被完全挡下的攻击!   “啊——!”   他身侧,曲濯发出一声惊叫,本能地拿起笛子、将吹口放在唇边!   发生了什么?青年心脏“怦怦”跳动着,紧张地看着攻击传来的方向。   灵光在最开始的爆发之后逐渐暗淡,攻击者的面容出现在程屹与曲濯面前。   程屹面容极冷,缓缓起身,站在短舟之上。   眼神幽幽,去看数丈之外,正脚踩灵剑、从下方林木之后飞出来的人。   他腰间,学堂夫子给出的奖励令牌之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方才,正是这个东西,为他挡住了突然袭来的攻击!   本是能够抵挡元婴一击的法器,现在,被金丹后期、有越级挑战实力的剑修劈过一次,已经极为靠近碎裂姿态。如今算是侥幸,才留有一个勉强让人看得过去的外形。不过,指望它继续抵挡,却是万万不可能了!   “啊啊……”   与程屹的冷沉神色不同,曲濯的表情当中更多是疑虑和困惑。   虽然只是炼气弟子,不受重视,但和其他师兄师姐一样,妙音峰所有长老亲传弟子的面容,包括其他峰上所有亲传弟子的名姓,曲濯都记得一清二楚。   在无相宗,这算是某种不成文的惯例。他们这些普通弟子,只有确定知道长老们的弟子是谁,才不至于冒犯了人家。   此类惯例也并非全是在给亲传弟子们树立威严。对于普通弟子而言,同样一种保护。万一他们弄不清楚状况、直接把人得罪了,不就相当于间接地招惹了亲传弟子背后的长老?到那时候,能不能留在无相宗都是小事儿了——十有八九会被赶走——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道途!   所以,眼下,曲濯自然能知道,在自己不远处、脚踩飞剑的两个人,分别是岳流萤、游潇!   无相宗宗主,齐风眠的大徒弟和三徒弟。   笛子在唇边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吹响。   却也没有放下。他没有忘记两人先前的攻击,便极想知道:“啊啊……”   岳师姐、游师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   ……   无论岳流萤还是游潇,都没有留意程屹身侧的小聋子。   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在程屹身上,神色当中是同等的不可置信,以及警惕!   “他不是已经被拿掉灵根了吗?”游潇修为更低,这会儿也不由他出面。于是,在岳流萤开始质问程屹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有什么阴谋的时候,他低调地收敛了自己的存在感,一心去问识海深处的声音。   ——对面的人是程屹这件事,本身就是声音看出来、告诉他的。游潇一开始还觉得难以置信,直到旁边的岳流萤同样叫出程屹的身份,他终于后知后觉。   不过还是很难相信。   自己亲眼看到了那样的场景,还能有假?再说了,以郑远途那会儿的气势汹汹,游潇绝不觉得对方会对程屹手下留情。   声音回答:“他的确是一个凡人。”   “怎么可能?!”游潇脱口而出,“就算那两人正在用的灵舟是旁边修士的,阵盘也在程屹自己手上吧?摆明了是沾着灵气的东西,你说程屹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还能用,是把我当傻子吗?”   声音:“……”   没有在意游潇的话,声音背后的存在同样观察起程屹。   虽然瞧不上自己这个躯壳,但对方说的没错。他在意的问题,同样是声音在意的问题。   然而,纵使声音自以为见多识广,这会儿依然毫无头绪。   这让他在警惕之余,心头升起许多对程屹的探究好奇。世上竟还有自己不曾看过、听说的东西?齐风眠这大徒弟,倒是比无相宗的其他人加起来都还要有趣。   他慢慢琢磨,稍前方的位置,岳流萤就显得要愤慨多了。   前面一击不中,她自然看出来:“真没想到,我与游师弟不过是前来查探妖兽异动缘由,竟撞上了你……你身上的防御法器,莫非正是用赤霞芝换的?”   程屹听到这话,如何不知道,即便过去三年了,岳流萤依然对自己充满敌意。   两边修为差距太大,他不可能留下和他们打。   虽然脑海里已经出现无数个岳流萤同样跪在戒律堂上、为自己今天的出言不逊反省的场面,可实际当中,程屹只是稍稍往前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曲濯身前。   碎了的牌子也是牌子,肯定比炼气期的曲濯抗打。   旁边的小乐修发出了低低呼声。事态紧急,没有办法写字。但程屹和他相处了这么些天,已经能大致判断。这时候,曲濯应该又在呼唤“恩公”。   他的“恩公”总有办法。   程屹笑了一下,仿佛很不屑一顾,对岳流萤说:“那你不妨猜一猜,除了这之外,我还换了什么东西。”   岳流萤脸上怒意更甚:“哈!你现在却是承认了?!”   程屹只是笑,不说话。手指从头到尾都没有从阵盘之上挪开,明明白白地告诉前面两人,自己还有无数底牌。   “回头把那玩意儿抢过来。”识海里的声音吩咐游潇,“让我好好钻研一下里头的阵法。”   游潇应了声“是”,又紧张地看程屹,生怕对方转头就从哪儿抽出新的兵器来。   双方僵持,终于,岳流萤重新提剑。   这时候,远远的,一声哼笑传来。   岳流萤本能睁大眼睛,感受周边灵气开始波动、波动——她的注意力从程屹身上稍稍转开,一心想知道对方在自己身畔种下了怎样威胁。   也是此刻,程屹手指猛地在阵盘上一点。下一刻,安静盘浮已久的短舟倏忽拔高,边缘收窄,头部尖细,冲向瀑布所在的方向!   动静来得太快,以至于曲濯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   没有跌下去,因为程屹扣住了他的手臂。   这个姿势却不能持续太久。虽然没有回头,程屹却从阵盘上看到岳流萤已经回过神来、朝两人追上。   他快速操作阵盘,无数道攻击符纸从短舟之中飘下。天空凝聚乌云,刀刀剑光闪向追击者——一只手不够了,程屹干脆抓着曲濯的手臂,让人把手扣在自己腰上、牢牢抱紧自己。之后,两只手并用,一同操作起阵盘! 第437章 师门不容(47)   山峦深处,天空之中,正呈现出一副混乱的追逐场面!   程屹与曲濯脚踩短舟在前,岳流萤和游潇御剑在后。其中,岳流萤是一心要抓住程屹、将他带回师门,游潇却是有意落后,好给识海深处的声音创造机遇,让他能够多观察程屹如今的攻击手段。   “高明,实在高明!自己没了根骨,便全心全意去摆弄机关。正该如此,机关强度超过主人强度,原先也不是怪事。”   “哦?方才那道暗器颜色发绿发亮,上头莫非带毒?这小子,底蕴颇多!”   “一个金丹修士,竟然追不上一个凡人。说出去,怕是要被旁人笑话!这便是无相宗现在的宗主首徒,哈哈哈。”   又来了。游潇心想。对于自己师门的嘲讽又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照旧一言不发。听着听着,却是察觉出了异常,忍不住问:“你莫非是后悔了?觉得不该附身我,应该去附身程屹?”   “哈哈。”那声音笑了笑。没有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   游潇眼睛微微眯起一点,同样落在程屹所在的方向。   他忽地提剑而起,追上前去!   ……   ……   一道又一道的剑风从后面扫了过来。   确切地说,是从他们身后的高出矮处、每一个方位追来,誓要将前方短舟上的两人劈落!   如此危急的情形当中,曲濯是真正一口气都不敢传出来。他屏住呼吸,用力抱住恩公的腰。心头没有任何一点“当下时候,我与恩公是如此亲近”的念头,只是直直盯着瀑布所在的方向。   双方没有交流,但是他能猜到恩公这是要做什么。   将后面的两个人引入秘境!   对,不是“自己进入秘境”。那么一来,以岳流萤和游潇对于恩公的穷追不舍,他们势必是要同时追来。到那时候,自己和恩公岂不是就成了瓮中之鳖?岳流萤和游潇想要做什么,他们都再难反抗!   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进入秘境。   只要让后方的追兵进去了。一般来说,再怎么破落的秘境,都会有离开的限制。或许是要达成某样条件,或许只是停留足够的时间——总之,这么一来,自己和恩公就可以趁机逃脱!   至于岳、游两个人为什么要追杀恩公……   目光悄悄地落在身前之人面颊上。   曲濯舔了舔嘴唇,心脏跳动速度又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听不到声音,自然也不知道在那短短的对峙时刻当中,岳流萤与恩公各自都说了什么。   不过,有一点很明显。在此之前,恩公与无相宗有某些恩怨纠葛。   究竟是什么?恩公这么好的人,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得罪旁人。倒是无相宗,此前程师兄曾怀冤屈,后面也陆陆续续出过一些状况。如果要在两者之间选择一个,曲濯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一定会选择恩公。   他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瀑布“哗啦啦”的水流声越来越靠近。   空气当中,水汽愈发浓郁,两人都可以清晰感觉到眼下的湿润气息。   这时候,一道挟卷着暴烈灵气的剑风,穿过了所有符纸的阻挡,来到了两人身畔。   曲濯还没有来得及为“抵达目的地”赶到欣喜,就意识到这一点。   刹那之间,他仓皇回头,正对上后方岳流萤虎视眈眈的神色。   前方,程屹的手指近乎要在阵盘上飞起来了。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偏偏岳流萤和游潇合力送来的远远不光是他们身后的一道剑风!左边右边,上上下下,竟是每一条路都被那师姐弟二人堵死。   程屹暗暗咬牙,在最后关头,猛地调转了短舟的方向!   他腰上,令牌上的裂痕开始散发微光。光芒越来越多,越来越明亮。   又在暴起之前暗淡。   “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程屹耳边,可不就是刚刚碎裂的令牌。   程屹冷笑。自己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按理来说,早在两年半之前,他就应该……   思绪转到此处,耳畔忽然传来了笛子声响。   程屹微微怔忡。远处,岳流萤和游潇同样怔忡。   “是个乐修?”   岳流萤意外。她当然从一开始就看到了那个年轻修士的身影。只是直到此刻之前,她都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虽然程屹只是凡人,修为一定比一个炼气乐修更低。但是,前面的种种已经告诉她了,赤霞芝的价值,足以让一个凡人也展露出不亚于修士的本领。   倒是炼气期的修士,在眼下的局面里毫无用处。   然而,现在来看,她似乎错了。   伴随笛声,岳流萤明显感受到了身旁灵气的流动。   比之前程屹佯装出的动静更加清晰,让她无比肯定地意识到,正是那个乐修正在操纵自己身侧的一切!   她的本命灵剑在这片灵气当中发出嗡鸣、不断震动!岳流萤的手臂被震得发麻,手指近乎失去知觉。而这个时候,空气当中的乐声还在越来越大!   “咦,有点儿意思。”游潇识海深处,声音暂且转移了一直落在程屹身上的注意力。游潇可以感觉到,对方正在借用自己的目光,极有兴趣地打量那个乐修。   直到现在,他们几个都没认出来曲濯其实是自己的“师弟”。岳流萤警惕地用力、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灵剑,游潇识海里的声音则兴致勃□□来,“这可不是一个炼气乐修该调动的灵气。奇了怪了,难道程屹现在去的宗门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他一心猜测,前方,程屹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来不及去看曲濯一眼,便再度操纵阵盘,让短舟重新加快速度、继续冲向瀑布!   双方位置远了,岳流萤对自己灵剑的掌控倒是强了许多。   她咬牙,与游潇那边的声音虽然不是一个思路,却也认识到曲濯功法的特殊性。加上“程屹偷走了赤霞芝,并且顺利将东西带了出去”的认知一直压在心头,这个时候,她走上了一条与游潇识海声音截然不同的思路。   那乐修会这样子,是不是因为他吃了赤霞芝?——一个炼气期,想要不被暴涨的灵气冲破身体,就只能吃上那么零星一点儿。   如果自己运气好的话,很有可能找到还有残余的灵药!到那时候,自己有“寻回灵药”的功劳,东西又已经被程屹等人瓜分过,不像是完整模样时那么珍贵。如果自己出言恳求,没准儿师父会点头答应,让她也从中掰一块儿下来。   这样的联想,让岳流萤心头火热。而当她又往前片刻,那潮湿的水汽同样扑上了她的面颊。   岳流萤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向前追去。游潇虽然稍稍落后一步,但大体看来,还是一直在她身侧。   此刻,前方。   程屹听着笛音,看着阵盘,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瀑布内外,灵气在不断的奔腾、涌动,和下坠的隆隆水流交织在一起。   这是正常的。   奔涌的速度一刻比一刻更快,正在涌动的灵气也越来越多。   怪异之处仿佛出现了,不过,考虑到曲濯对于灵气的引导能力,这似乎也能算得上寻常。   然而,若是灵气直接向自己二人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就像是一只大手——   “不好!”程屹面色忽变,脱口而出,“曲师弟的笛音,竟然影响到了秘境入口!”   在程屹原先的考虑当中,自己还和曲濯到了地方之后,应该还要喝后面的两个人周旋一段时间,加上小偶人的不断探索,者才能够找到他们需要的“秘境入口”。   同时,还要考虑最为糟糕的情况——或许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有问题,这里并没有什么秘境。如此一来,他们还得再想办法摆脱后方的追兵。   好的坏的都想到了,唯独没有哪一种是像现在这样。从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暴烈的灵气来看,自己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错误!然而,他和曲濯,也成了秘境想要吞入的一部分!   不能这样!大颗大颗的汗珠从程屹额头滚落,绝不能让两人落入被后面两人关门围堵的境地!   然而,无论他怎样操控阵盘、操控身下的短舟,都收效甚微。   大量浓郁的灵气,才此刻成为了一条没法后退、不断裹挟着短舟前进的河流。两人被迫处于当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距离“入口”越来越近。   最后关头,狂乱的风与水流当中,程屹做了最后的决定。   他一只手把阵盘塞入芥子袋,另一只手则在转身的同时去搂曲濯肩膀。   曲濯脸上同样带着很多冷汗。程屹有的感受,他都有,甚至比程屹要鲜明很多。此刻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将两人送入了无法回头的境地?   心头又是忧虑,又是惶恐。偏偏这个时候,恩公猛地搂住了他。这还不算,还用力将他按到自己怀中。   “怦怦、怦怦——”   曲濯知道,这是因为恩公不希望两人在进入秘境之后分散。事已至此,他们还剩下最后一条生路:狂乱的空间流会直接将两组人分到不同地方,里面的空间又是足够宽广,好让他们即便进入到另一个地方,也不会被岳流萤和游潇找到。   但是,他想——   恩公抱住我了。   在他长大以后,第一次,有人抱住他了。 第438章 师门不容(48)   “师姐!”   瀑布之外,游潇他同样感受到了朝自己涌来的狂乱灵气!   他一时未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识海之中的声音却在直接明白过来:“得了,这不就是你们两个之前要找的妖兽暴动原因吗?空间乱流!”   游潇听得心头一烦。如此关头,哪里是思索任务的时候?重要的是,他这会儿应该避开前方的狂乱灵气,还是应该迎面冲上?   再看前方,岳流萤竟已经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   游潇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咬牙。   想要捉程屹回去的人是她。   对程屹和曲濯感兴趣的是自己脑子里的家伙。   从头到尾,这些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偏偏到了最后,不得不加入其中的同样是他。   再度出现的“被迫无奈”让游潇的情绪极为糟糕,然而就像是过往的每一次一样,在烦闷之后,他依然会选择妥协。   心情可以调节,命却只有一条。   至于那些在他保命过程中无辜被罚被害的人,游潇只能默默在心头说一句抱歉。   如果他们要恨,便恨那个盘踞在自己识海当中、这么多年都不愿意离开的家伙吧。   ……   ……   以凡人之躯迎接空间乱流,要是让其他人知道程屹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会觉得他是疯了。   但是,在抱住曲濯、将他护住的时候,程屹其实非常冷静。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两个人不会有事——脚下的短舟不是摆设,他都知道给偶人加上那么多攻击手段,难道还不知道给上面增加防御阵法吗?   只是依然不好受。   风像是刀子一样,一遍一遍割在程屹手臂上、面颊上。   没有阵盘,他无法判断偶人的灵气消耗情况。不过,想要从这个地方脱身,就必须尽可能得拉长偶人坚持的时间。   于是,在抱着曲濯的同时,程屹手上捏出一个法诀。   没有阵盘调节那么便利,不过眼下,他依然可以改动偶人身上的一些设置。   就比如,告诉它,一定程度以下的攻击可以不阻拦。   “唔——”   反正小乐修听不见他的声音,不知道他被割破脸颊时发出的轻轻动静。   很快了。程屹漫不经心地想。依照自己从前进入秘境的经验,眼下的风暴,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   ……   ……   “……啊啊?”   察觉到身边事物平息下来以后,曲濯原本想要在第一时间查看情况。关于他们周身的环境,也关于恩公……   可这时候,恩公捂住了他的眼睛。   曲濯愣住。   他前方,程屹正随手从芥子袋里取出驳骨树叶子嚼服。   脸颊上、身上的刺痛快速消失。整个过程当中,曲濯都没有挣扎。   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简直乖极了。   这自然是程屹想要的结果,可真的发生在眼前,他还是略感意外,挑了挑眉毛。   却不知道,这时候,曲濯的想法非常简单,仅仅是:如果这是对方的希望的话,好,他不看。   妙音峰上,人人都说他是最不让人省心的师弟。可在恩公面前,他不希望恩公多费一点心。   哪怕曲濯心头依然十分焦灼,他还是坚持到程屹的手落下的时刻。   青年终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目光,看一眼程屹身上。   然后,眼圈又是微微发红。   程屹被他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伸出手,去摸一摸曲濯的眼睛。   刚刚经历了一个紧密到近乎分不开的拥抱,两人之间的关系像是又在无形当中亲近了许多。眼下这样的亲密举动,程屹也能做得十分顺手。   他讲话,笑着说:“怎么眼睛还红了?要变成小花猫吗?”   曲濯嘴巴动了动。是不知道恩公在说什么,但是,他可以看到恩公的表情。   明明身上的衣服有那么多地方都碎掉了,肩膀上更是有一滴血——鲜红鲜红的,他很确定在进入这个地方之前还没有类似的痕迹。一眼看过去,甚至能感觉到它的濡湿温热。这样的伤口,一定就是在刚刚才有出现!   然而,恩公是这么一副一点儿也不想要他担心的样子。   曲濯闭了闭眼睛。   如果恩公都能捂住他的眼睛,趁着这个时候吃下药草、恢复伤势……   那自己也要好好努力,不给恩公添乱,让两人尽快从眼下环境当中脱身!   程屹原先还在琢磨呢,自己怎么也得想办法针对岳流萤和游潇的态度给曲濯一个说法吧?   结果曲濯竟然一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等到情绪缓和下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四周,然后和程屹提出:“恩公,这里仿佛已经没有大范围的灵气波动了。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没有进来?”   程屹一顿,思索片刻,先写:“那个女修应该不会放过我。”   笔锋落下,看到曲濯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紧绷。   程屹有些不忍心。然而,就算曲濯不想要他的解释,有些情况还是得和对方所说明清楚。   他继续写:“我之前也去过一些秘境。从那会儿的经验来看,一个地方的灵气流动没有完全平复之前,其他人是有可能在在同一地点降落。但是,如果一个地方的灵气波动完全平复了,后面进来的人应该就会被分到其他地方。也就是说,那两个人就算进来了,也不会在这里。”   看着这些文字,曲濯眼前一亮   程屹却没有让他开心下去。他又写:“我建议,你利用他们找来之前的这段时间,远离我。”   曲濯:“……”   青年愣住。   程屹写:“他们的目标只是我,只要你和我分开了,应该就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唔。   程屹停了停,发觉了,这个说法不是很正确。   以他对岳流萤的了解,如果曲濯只是一个普通的散修,他只需和女修说清楚自己和程屹此前并不相识,只是这两天才有了些许交情,岳流萤的确不至于为难他。   但是,他身上还有无相宗的令牌。   这么一来,曲濯就不是“和程屹认识没几天,被蒙蔽了的散修”,而是“明明知道程屹有问题,偏偏还要与对方厮混一处的无相宗弟子”。   岳流萤是金丹后期,足足比现在的程屹高了三个大境界,这才能一眼看出程屹面容。   同时,她也一定能看出来,程屹在曲濯身边的时候用了遮掩面容的法门。   这却不会让曲濯被放过。看岳流萤的态度已经能够知道了,在程屹的事情上,她明显是宁肯错伤的态度。   为什么曲濯能够留在程屹身边?就算他不是有心和程屹同流合污,也说不定与对方透露了什么师门机密!不行,一定要对他做出惩处!   “那两人身上,有和你一模一样的令牌。”想到这里,程屹决定把事情稍微挑明一点,“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不要回去了。   “他们毕竟不认识你,你之前又遇到了那种事情,竟然被同门师兄追杀。再者,听那人讲话,你师门当中的其他人待你也并不看重。这样的地方,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的吧?”   这些文字写完,往上一看,程屹都吃惊。   没想到,自己竟然把一直都想要说的话写出来了。   要是其他时候,自己一定不会如此冲动。然而,现在……   他握着毛笔的手轻微停顿,旁边,曲濯看着纸页上的文字,嘴唇轻轻动了动。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程屹意料之中的动作。   摘下了腰间的令牌,随手丢到了旁边地上。   程屹唇角微微勾起。   紧接着,曲濯又拉住了程屹的手。哪怕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样的动作也足够表明态度。   ——宗门那种地方,不回去了!   ——恩公才是最重要的,无论你去哪里、有什么遭遇,我都要和你一起,绝对不要远离!   “……”程屹的唇角又压了下去。   的确高兴曲濯选择了自己。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但是,正是因为知道曲濯对自己的看重,他才更要提醒对方,他做了一个多么危险的决定。   一根一根掰开曲濯的手指,程屹:“你这样子,以后若是再和那两个人碰上,他们带我们回宗门,里面可不一定没有人能认出你。”   曲濯不为所动。   程屹:“到了那个时候,我怎么样无所谓,你却一定要顶上一个背叛宗门的名头。”跑了没被抓到,和跑了被抓到,那可是两回事儿。   曲濯微微皱眉。   程屹看了他的表情,有一瞬间,觉得曲濯是后悔了。   然而,他竟然没有什么被背叛的生气。不止如此,还有一点隐约的欣慰。   曲濯的实力很好。他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接下来,只要让无相宗的其他人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等待这小乐修的,一定是平步青云。   然而,当年轻的乐修落笔写字的时候,他告诉程屹的却是:“是他们先背叛我的。”   程屹一愣。   随即大笑起来。   他忍不住往前一步,抱住曲濯的腰,将人直接举起!   曲濯被猝不及防的抱住,正是惊讶的时候。嘴巴又张开了,想要发出声音,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看着下方的程屹笑着看着自己,眼神当中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   慢慢地,曲濯被他感染,同样笑了起来。   两人一同笑了良久,程屹将人放了下来,说:“行吧,那咱们都不回去了。先就近观察观察,了解一下这个地方——还有,这令牌就算扔,也不能随随便便撇在什么地方,还是想个其他办法处理。” 第439章 师门不容(49)   程屹说的“处理”,准确来讲,是把曲濯令牌上的阵法直接抹除掉。   除此之外,牌子本身却得留下。无相宗做的不厚道的事情很多,唯独“制作无相令、分发给诸弟子”这件事上,还能被夸一句“大方”。   不奇怪,东西拿出去,也是宗门的脸面。   “我先前也曾见过,知道它的材料是青金石。”这是一种虽然在器修手里用得很普遍,但本身的确说得上贵重的灵石,“等把上面的法阵清理掉,虽然会对石头造成一定损伤,但余下的部分照样能用。到时候,你想往上面刻个什么阵法?”   程屹这么问曲濯。   曲濯知道,恩公话音背后的意思就是他会包揽全部工序。都到了这一步,再说“不用”就显得太过生疏。他很慎重地考虑了片刻,抿嘴笑了,写:“隐匿阵吧。”   程屹心中微动。   一个无形的声音在催促他,要他多问一句,曲濯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不是依然因为他的“师兄”。   对了,眼下曲濯已经不打算回去,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在他面前展露真正身份?   想到这个可能性,程屹的心又是一动。他本能地觉得,等曲濯知道“恩公”就是“程师兄”,这小乐修一定会高兴。因为他心心念念的师兄还活着,并且来到了自己身边。   但是——   又有一个作对的声音冒了出来,说:“可这也相当于,你之前骗了他那么久,可以说一直都在怀疑他。”   程屹:“……”   “啊?”曲濯在他面前歪头。看了看程屹的表情,似乎是明白过来什么,立刻又在纸页上写:“恩公,若是这阵法让你为难……”   程屹握住了他的笔,就着曲濯的手还落在上面的动作,写:“不为难。”   三个字落下去,曲濯明显更加疑问了。   看着他眼里的担心,程屹抿了抿嘴巴,到底把“坦白身份”这件事稍稍推后。   起码……   放在他们离开秘境、确保安全的时候。   在那之前,万一是最糟糕的情况,两人到底落到了岳流萤和游潇的手里。曲濯保持“一无所知”的状态,总比“明知故犯”要安全一点。   “不过,”防备曲濯多想,程屹又开始写字,“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清扫咱们落在此地的痕迹,再找个足够隐蔽的地方待着。在那之前,我怕是都没有时间镶刻阵法。”   哦~原来恩公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多等。   曲濯完全不在意这点。他眼睛又弯了起来,态度鲜明清晰。一句话总结,那就是什么都听恩公的。   程屹看得心软,没忍住,还是伸出手,又在曲濯肩膀上拍了拍。   再趁着曲濯侧头看自己肩膀的时候,飞快地揉了一把小乐修的脑袋。   曲濯:“……啊?”恩公?   程屹把自己手指捏着的蝴蝶给他看。   对,他刚刚绝不是有意对着曲濯动手,仅仅是帮他拂掉这只自己刚刚用灵气捏出来的蝴蝶。   ……   ……   毕竟和岳流萤当了十多年师兄妹,对于对方的行为习惯,程屹还算说得上来。   既然一心要抓程屹,她自然不会放过秘境的边边角角。一定是由一个起点开始,对着整个秘境进行搜查。   而对程屹和曲濯来说,最好的情况,自然是整个秘境足够大。一直到结束的时候,岳流萤都找不到他们两个。   至于“秘境大小倒是平平,不过其中有许多厉害妖兽,足够拦下岳流萤去路”一类可能性,最好还是不要出现了。   他们实力毕竟比岳流萤差上许多。真来了妖兽,岳流萤是有可能被拦住,他们却也很有可能葬身对方之腹。   “唔?”看着程屹的分析,曲濯沉思。   他旁边,曲濯已经把阵盘从芥子袋中拿出来。稍稍拨弄几下,又将其放在一边。   自然也能让曲濯再吹一首曲子,以灵气传递回来的波动估算秘境状况。这么做的速度,比起阵盘慢慢搜集可谓快了许多。   引来岳流萤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还是小心行事,低调为上吧。   程屹再沉吟,写:“她一定也会担忧,觉得自己如果只从某个方向找,万一让我恰好避开了要怎么办……正常来说,咱们这些初入秘境者,尤其是实力低微者,总要落在外围。所以,十有八九,岳流萤会先想办法在最外围转上一圈。”   曲濯瞳仁收缩。   程屹写:“要真是这样,她‘一时半会儿’是过不来,‘两时三会儿’却是会了……曲师弟,咱们先往里头挪动些。”   曲濯:“好!”   这时候,阵盘之上,已经浮现出方圆一里的光景。   有了它作为辅助,程屹很容易就找到了“秘境内部”的方位。顺手标注出几个已经能粗略看出有妖兽占据的地点,确保两人待会儿不会闯入。   而后,他又在空气当中撒下一把粉末。曲濯从中嗅到某种灵植的气息,只是一时没记起具体是什么植物。   “抹除咱们气息用的。”程屹给他解释,“虽然没做什么,但也要小心。”   曲濯谨慎地点头。   两人这就开始往前了。最开始,曲濯心里还有占了足足一半儿地方的担忧——剩下一半儿,自然是对程屹的信任。   到了后面,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幕一点点染上昏色。整整半天流逝,别说修士了,他们连一个妖兽都没碰到!   曲濯再看程屹手上的阵盘,眼里已经有了崇敬的光彩。   程屹初时还没有发觉这点,一心考虑:“走了这么久,咱们也停下歇一歇。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地方适合布阵……”   在“晚上不用睡觉”这件事上,岳流萤算是强过他们很多。很有可能他们还在歇息,岳流萤已经闯了过来。   程屹清晰知道这方面的危机。但他同样知道,自己和曲濯想要坚持更长时间,就必须拥有充足的休息——尤其是他自己。   倒是曲濯,毕竟是修士,就算没有到筑基境界,尚且需要吃饭歇息,精力照旧比程屹要足。   曲濯看他忙碌,主动提出:“那恩公,我来生火、做饭!”   这种时候就庆幸了,他们手中还有许多妖兽肉。否则的话,光是寻找猎物,就有可能闹出极大动静。   程屹颔首。   曲濯又琢磨:“除此之外,还得找到水源……”这倒是不难,眼下虽是秘境,但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妖兽灵植生长的小空间。其中兽类的习性与外间相差无几,曲濯只需要在阵盘上多看看它们分布的地方,就能大致猜到哪里有水。   走之前,他和程屹说了一声,承诺:“我一定不会离开这一片。”这回没写字,而是直接拿手指和程屹比划。两人相处时间长了,此类简单表达,程屹已经可以看懂。   他还是有点担心,但看曲濯认真的样子,知道对方也很想为两人做出贡献。而岳流萤若是出现了,阵盘的确会给出提示……程屹点了点头,这之后,果然看到了曲濯脸上露出的笑容。   程屹留在原地,看着青年远走。目光久久落在对方身上,想:“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多和曲师弟出去走走。”   在那之前,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程屹垂下眼睛,继续摆弄起阵盘。   在他的细致操作中,数个简单的阵法开始成型。那之后,简单小阵又开始一一叠套……   程屹忽而一顿。   他把阵盘灵光映出的图景放大,直到曲濯的身影落在自己眼前。   看了片刻,才重新沉浸到阵法布置当中。   而那个被他看着的人,这会儿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正落在恩公眼中。   他记性不错,那些处处都十分类似的灵植灵草也没有绕晕曲濯的脑袋。不多时,曲濯已经看到了想要的脚印。   顺着脚印往前,类似的痕迹越来越多。再接着,就是隐约水汽扑面!   寻常人感觉不到的细节,在曲濯的知觉当中分外清晰。他脚步都加快了,从快走变成了小跑。不多时,伸手拨开一片树枝,眼前果真出现了河流!   除了河流,还有——   曲濯瞳仁猛地收缩,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忘了。   ……   ……   虽然专门放了一块阵盘功能去观察曲濯,但到后面,程屹一点点专注于法阵布置的时候,还是有些忘记留心曲濯的动向。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他才意识到,曲濯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来。   自然,也没有用信符给他传递情况。   起码没有遇到危险。   心情在极短的时间里起伏一番,最终,程屹舌尖抵着上颚,去看阵盘上方的灵光。   入眼的场景,让他略微怔忡。   他竟然从里面看到了自己。   小小的、远远的一块影子。   这岂不是说——转过头,程屹果然看到了正在朝这边跑来的曲濯。   青年气喘吁吁,脸颊上挂着一点汗水。   程屹站起来,迎上去,没问曲濯找没找到水源、是否有所收获,而是先用自己的衣袖给对方擦一擦汗。   隔着布料,动作之间,他还感受到了曲濯脸颊的热度。   烫呼呼,软呼呼。   手指动了动,倒是还算克制,没有轻轻捏上一把。   等曲濯脸上的汗水差不多都擦干净了,他放下手。再看这小乐修,明明不跑了以后该降温的,脸颊却明显更红了。   尤其是在程屹的注视之下。连带耳朵,都变得越来越烫。   程屹看得有趣,曲濯则是越来越不好意思。心脏再度“怦怦”地跳了起来,像是马上就要从胸膛当中飞出去。   半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半是真的很想和程屹分享,他赶忙从怀里取出芥子袋,将其打开。   程屹垂眼去看。曲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但他能够稍微猜到。被对方这么兴致高昂取出来的,多半不光是水囊,而是——   程屹的呼吸也屏住了。   看着眼前散发着莹莹光彩、梦幻绚烂的灵花。   他喉结滚动一下,近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却没有触碰花瓣,仅仅是虚虚地把手放在相隔一寸的地方,感受着从灵花上传来的浓浓灵气波动。   “七彩幻昙。”程屹长长叹出一口气,看向曲濯,手指落在花朵上,再指一指曲濯背后。   曲濯唇角勾起来,明显也是跃跃欲试、很希望把自己的发现经历告诉恩公的样子。先是手往前推,在程屹“哎”的一声当中,把灵花送到了对方手上,再拉着人,去一旁的火塘旁边坐下。   抬起头,看看四周。   程屹见状,抿了抿嘴巴,先从芥子袋里找了一个空盒子将灵花放了进去,这才抽出纸页。   言简意赅:“法阵还差一点。”   曲濯眼睛都睁大了。   程屹:“我这就去继续布阵。你——”   曲濯把笔拿了过去,指一指纸页,再指一指旁边的火塘。   “你快去。我来做饭、写情况。”   程屹好像听到青年这么开口。   只是再看曲濯,理所当然还是见到青年闭起来的唇舌。   他微微一顿,意味不明地看了曲濯一眼。   ——挺不错的。   要是刚刚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曲濯,一定不会这么随便地把笔拿走吧。   程屹是真的觉得这样很好。比起在无相宗里被迫养成的胆怯模样,他更喜欢看到曲濯自信、神采飞扬的样子。   “啊?”   曲濯嘴巴张开一点,发出一点声音催促程屹。   程屹立刻露出正经面孔,眨眨眼睛,按照自己之前承诺的那样坐在了阵盘旁边。   顺道又看到阵盘灵光上映出的曲濯背影。   程屹:“……”怎么忘记关了。   曲濯:“……” 第440章 师门不容(50)   程屹镇定自若,继续布阵。   曲濯困惑地看了他片刻,慢慢的,眼里又浮出光彩。   喜滋滋地转过头,继续写字。   恩公这是关心他,这才想要了解他的行踪啊!   如果在外面,这样的“关心”是有些过头了。但在两人明确遇到麻烦的情况下,恩公愿意在忙碌的间隙想到他,自然是一心一意为他考量。   一只手握笔,另一只手悄悄摸上心脏。   好高兴。   曲濯想。   就算眼下再危险,这也是他过往人生当中,最最高兴的时候了。   ……   ……   考虑到秘境当中,休息最为重要,曲濯并未准备太麻烦的吃食。   简单地将妖兽肉涂上有味道的草液,在火上烧烤一番,就算是做完晚饭。   顺道煮了个汤,也是肉味鲜浓。不过到底加了一些植物进去,算是能够清口。   等到汤水“咕噜噜”地沸腾起来,程屹的工作算是同样结束。他在曲濯身侧坐下来,先拿起已经写好、铺到地上的纸页来看。   看着看着,眉尖轻轻挑起。   曲濯比他想象当中更加博学一点。   他提到,自己在河边取水的时候,见到了一种灵兽。七色鹿。   顾名思义,这种灵兽身上有七种不同颜色的花纹。本身品阶不是很高,但拥有制造幻境的能力。很多妖兽原本想要将它们当做猎物,最后却反倒倒在了幻境之中。   不过,这并不是七色鹿主动的捕猎行为。它们以草为生,从不进食血肉。   会这样子,则是因为这种鹿和一种灵植拥有奇妙的共生关系——也就是曲濯带回来了七彩幻昙。   如果没有遇到七彩幻昙,七色鹿其实也只是普通的白灵鹿。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大部分修士就不会觉得陌生了。于炼气弟子们来说,白灵鹿是一种很普遍的代步灵兽。平常在宗门当中,没有修习好飞行法诀的弟子们遇到了要赶路的时候,时常会去租借上一头。   而在不用给人代步的时候,白灵鹿还是仙门当中一道颇为雅致漂亮的风景。它们姿态优雅,体型优美,光是在山上普普通通地咀嚼灵草,都会给人一种仙气飘飘、“果然是仙宗该有模样”的感觉。   但是,要是遇到了七彩幻昙,情况就会有些不一样了。   吃下这种灵植之后,白灵鹿身体侧方会出现一片花朵样式的图案——是的,并非全身都变成七彩,那样未免太过显眼。再接着,就是前面说的吸引妖兽、让想要攻击的妖兽成为七彩幻昙的肥料。   这么一来,七彩幻昙无疑会长得更加繁茂。七色鹿呢,炮制幻境的能力也会越来越高强。   “……发现那是一头七色鹿之后,我立刻想到,附近有可能有幻昙生长。而以咱们眼下的状况,若是能有这么一株灵植,算是大有帮助。”   起码遇到岳流萤两人之后,不会直接被他们抓住。而是能够依托灵植炮制出的幻境,稍稍拖延片刻时间。   别小看这“片刻”。都是修士,手上带有许多底牌。纵然有明确的境界差异在,可程屹、曲濯已经能够从岳流萤二人身前逃跑一次,难道还不能逃跑第二次?   曲濯再写:“所以,等到取水之后,我看七色鹿也走了,便跟了上去。”   他走得十分小心。一路上,都只盯着七色鹿留下的脚印,绝不抬头去看对方。   那本他在无相宗内看过的典籍里可是说了,七色鹿炮制幻境的主要手段就是它们身上的花纹。里面带着玄妙意味,看得久了,不免头晕眼花。   同时,它们的叫声当中也带着特殊的韵律。一旦修士留心去听,便会被那种韵律牵引心神,以至于连不知不觉中了陷阱都一无所知。   曲濯自己是听不到的,便也不担心后者。唯独让他忧虑的是前一种情况,但一直低着头、半点儿七色鹿的皮毛都看不见,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吧?   后面发生的事情,果然应了曲濯的心思。   他真的见到了一片梦幻的七彩花海!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出现在曲濯眼前的场景便真正像是光华璀璨的梦境一般。每一片花瓣都在轻轻招展,风吹过时像是有流光在它们身畔涌动。无数头七色鹿行走在花海当中,整个场景美妙无比,令人沉醉。   只是——   当目光往下挪动,就会看到,繁茂的花枝之间,是不少妖兽的尸体。   其中一部分已经只剩下骨架了,却也有很多正在腐烂。繁茂的花枝从妖兽的肋骨当中生长出来,绚丽绽放,美得诡异。   曲濯用力闭上眼睛,开始靠近。   “……我也没有细看,摸到一株花,便直接摘了回来。跑出去好远了,终于敢睁眼。”   灵植本身想要制造幻境,并没有七色鹿制造幻境那么简单。需要把花朵服用入口,才能让人心神迷离。   也是因为这个,曲濯才能决心跟着七色鹿去找花。   至此,他的经历算是完全落在程屹眼中了。   他放下纸页,侧头去看旁边的青年。   曲濯没有看他,还是专心转动手中树枝。树枝上正串着妖兽肉,油脂从肉里冒了出来,顺着肉块上的纹路一点点淌落下去,滴在火堆里,发出“扑哧”声音。   背脊挺得直直的,余光悄悄落在旁边恩公身上。   他觉得自己做得特别好!聪明又果敢!   在师门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夸奖他。但现在,曲濯觉得,恩公应该会夸夸自己。   所以,怀抱谦虚态度,他早早就开始等待啦。   就是等了半天,恩公竟然都没有动静……哎呀!   曲濯肩膀缩了缩。   不可置信地看着恩公。   程屹把手收了回去,手指还维持着屈起的样子。   刚刚就是以这副模样,在曲濯脑门上来了一下。   曲濯眼睛都睁大了,不解地看程屹。   程屹缓缓吐出一口气,写字:“论结果,你做得很好。论过程,也的确够细致小心。”   曲濯眨眼。   这是在夸吧?是吧是吧?   程屹:“但我还是很想敲你。”   曲濯:“……”   嘴巴瘪起一点。倒不是委屈,这种情绪,他在妙音峰上有过太多太多。恩公现在夸了他,又是真的对他很好、很关心他的人,他便没有什么难过了。   只是不明白,恩公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程屹自己也弄不明白。尤其扪心自问,要是自己碰到了七色鹿,他会不会跟上去。   答案十有八九是“会”。然而,落在曲濯身上——   手又伸过去。   本来以为曲濯会躲。然而,青年只是抬起头看他掌心。   程屹唇角无奈地弯起来一点,手扣下去,只揉揉他脑袋。   曲濯就笑了。一边笑,一边往他身边凑。凑着凑着,近乎要靠上他的肩膀。   这完全超出了程屹和人相处时习惯的距离,但是他依然并不讨厌。只是把手一点点滑下去,在曲濯脖子后面捏了一下。   像是这儿有一个小型机关。   他一动作,曲濯就一抖。眼睛比之前还要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程屹笑了笑,又捏了一下。   捏得曲濯耳朵又红了,嘴巴动一动,像是想要叫他“恩公”。   程屹就着眼下的姿势,扣住了曲濯的肩膀。想,这大约是兄长教育弟弟的姿态。   他用另一只手写字。并非惯用手,但也没有多么不习惯。有过修行的经历,程屹对身体的操控能力远远超过普通“凡人”。哪怕是左手落笔,字迹依然清俊,“还是太冒险了。看着你写字,我都心惊肉跳。虽然眼下你是安安稳稳地回来了,可是万一呢?”   曲濯看完了,抬起手,指一指旁边的阵盘。   “万一,”程屹看懂了,继续写,“我太专心布阵,没有发现你出事了,怎么办?”   曲濯想了想,写:“那些妖兽都是长期没有吃食之后才死掉,我不会这样……”最后一笔,照旧是歪歪扭扭。   又被恩公捏了。   程屹:“别拿你自己和那些倒霉的妖兽比。”   曲濯眨眨眼睛,点头。   程屹看着他,见人乖乖在自己身旁坐着,眼睛亮晶晶,里面映着火光和自己。   可爱。   两个字又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这个师弟,实在是……   舌尖轻轻扫过牙齿。   程屹下巴抬了抬,朝着火堆的方向。   意思很明显:“吃东西吧。”   曲濯小小地欢呼一声,转头过去端汤。   程屹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笑意又从唇角漫了出来。   ……   ……   曲濯原本想要守夜,但程屹拦住了他,说有阵盘在,不用担心这些。   有这句话,身体、精神又的确十分疲惫,曲濯很快便睡着了。倒是程屹,他摘了一根露阳草咬在嘴巴里,脑海当中清明无比,找不出倦意。   只能听着身边人绵长的呼吸。   想了想,反正眼下也无事可做。他干脆取出自己此前改造到一半儿的无相令,又开始打磨上面的阵法。同时,也在心中考量:“今天没有岳流萤的踪迹,算是十分幸运。只是明天、后天……还是得琢磨出来,这秘境究竟得如何出去。” 第441章 师门不容(51)   被程屹惦记的岳流萤,这会儿同样也在惦记程屹。   中心思想,当然是尽快将人抓住,立功回到师门。   不过,她的行动却与程屹所想不同。并非沿着秘境外围搜索,而是一路深入。   并不是程屹想错了岳流萤的思路,而是——   “游潇,”她又问了一句,“你果真趁乱在那个乐修身上放了追踪之物?这都一天过去了,咱们什么都没碰上!”   若说见到了程屹他们的踪迹,只是两个人狡猾,不小心让他们逃走也还罢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们什么都没发觉。唯一的收获,就是随着周围妖兽的品阶越来越高,两人得了一些它们身上的血肉筋骨。   主要是岳流萤得到。她修为更高,于是绝大多数妖兽都是由她出手料理。而游潇表现出了十足的知情识趣,从头到尾都一点儿和她争抢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会在她出手解决了妖兽之后,主动往前,帮她处理后续事宜。   因为这些,岳流萤还算耐性。只是,再怎么耐性,她也需要看出一点儿成果。   对此,游潇的回答是:“果真!师姐,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说着,他抬起手中罗盘。   上面果真有就两个小点。按照游潇的话,其中位于正中心的小点象征着他们两个,另外一个还在不断改变方位、与他们时近时远的便是程屹与那乐修了。   “不必,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岳流萤挥了一下手。想了想,按照罗盘上的方向,她放出神识,专心搜索。   毕竟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此刻岳流萤能够铺展出去的神识,已经广袤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饶是如此,她都依然没有察觉半点儿程屹二人的踪迹……   难怪会有所怀疑。   毕竟就算最初的时候找不到那两个人,现在过去整整一天了,总应该有所进展。   游潇也明白这点。他嘴巴上继续安抚岳流萤,心里则又去问是还当中的声音:“距离你说的天材地宝还有多远距离?这么下去,她说不定要自己去其他地方找寻!”   没错,他罗盘上的方位,压根和程屹、曲濯没有关系!光亮所在,不过是识海深处声音控制下的一点普通灵光。而两人眼下要去的地方,正是识海声音在进入秘境开始就有所察觉到某种灵宝所在!   岳流萤却对此完全不知。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身旁的师弟,只是想要让她当做一个替自己解决一路危机,最好连最终的护宝妖兽都一并处理掉的打手……   “放心。”识海声音懒洋洋的回答,“其他地方?她能去什么地方?若是想走,早在一开始就不会跟着你一起过来。如今这样,只是嘴巴上抱怨一下,身子不是还老老实实地与你一起走吗。”   游潇听着这番分析,还是心神不宁。   识海声音继续讲话,说:“你若是还有什么担忧,不如就和她讲讲那个修士的厉害之处。我看啊,说不准,人家手里当真有能避开金丹神识的东西。”   游潇听着这话,咽了一口唾沫,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会?程屹现在只是一个凡人。”   “这和凡人有什么关系?”声音冷笑,“你自己的修为也不高,从前不照样杀了那么多人。”   游潇沉默。   很想说,自己并没有杀人,动手的都只是附着在自己识海当中的声音。   同时他也知道,有岳流萤在旁边,声音不会因为这么一句反驳,就像一开始那样惩罚自己。   过往三年当中他都表现得足够乖觉,到现在,游潇已经有些忘记“惩罚”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不过……   咽了口唾沫,他还是乖乖地继续和岳流萤说起之前那些话。   “行了行了。”又听了一遍类似的内容,岳流萤头都要炸了。   她挥了挥手,重新去看罗盘,“总之,一直往那边走就行了吧?——不愧是赤霞芝,”甚至不用游潇提出来,她自己就更加坚定一遍先前的观点,“这种东西,落在那等人手中,实在是太过浪费了。等到东西被我……”   意识到自己仿佛泄露了不该泄露出来的心声,岳流萤忽然闭上嘴巴。   游潇此刻并没有关心她的意思,自然也没有察觉岳流萤前面说的话。   倒是他识海当中的声音,在岳流萤发出的动静之后,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   无形的目光落在女修身上,不知道正在盘算些什么阴谋诡计。   ……   ……   没有等到天亮,程屹和曲濯已经起身了。   两人照旧配合默契。曲濯整理火塘,准备新一天的吃食。   考虑到今天一整天两人应该都要赶路,他干脆把一部分妖兽肉熏制成了肉干。这么一来,哪怕是走在路上的时候,也可以随手将其取出来、嚼碎下咽。   至于程屹,则是负责把眼下环境恢复原状。争取即便是岳流萤两人后续经过此,也不会看出破绽。   等到双方都进展得差不多了,曲濯问程屹:“恩公,咱们今天是什么打算?”   程屹斟酌片刻,回答:“看这秘境所在,似乎的确比我之前料想的要深邃许多。   “这样,咱们今天继续往里。如果还是一整天不碰到那两人,应该就算是安全无恙。”   这是一个好消息。曲濯听在耳中,唇角都勾了起来。   程屹喜欢看他放松的样子,见状同样露出微笑,又补充:“说是安然无恙,却也不能真正掉以轻心。只是在那之后,岳流萤应该就要往深处搜寻了。咱们正好和她岔开,重新往外。   “以你我的修为,虽然不能撼动这秘境中央的妖兽,但和外面的妖□□一交手还是可行的……不过,为了防备万一,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和妖兽打斗的动静太大,只怕出个‘万一’。”   说着说着,程屹否定了自己前面的想法。   曲濯自然不会反对。恩公比他见识更多,自然是对方怎么判断,他就如何行事。   “不过,”看着曲濯一本正经地表情,程屹笑了笑,“咱们不要招惹妖物,这是真的。路上碰到了好用的灵植灵草,多摘取一些回去,出去之后不论是自己服用还是卖掉,都是好事。”   话说出来,曲濯眼睛更加明亮了。   但凡是个修士,都抵挡不了程屹说的这话。   想要顺畅修行,自己的天分和刻苦固然重要,但是拥有的资源同样重要。   一个从小到大都是在仙宗里生长的修士,能力往往要强过在外自己游荡打拼的修士许多——像是从前程屹那样的算是意外情况,如同他一样的天才几百年才会有一个,几乎不计入考量。   “这里有七彩幻昙,”他写字给程屹,“肯定还有其他好东西!”   一顿,又有点沮丧。   “七彩幻昙也是我偶然在书上看见的。但恩公,我平时看过的灵植灵草方面的书籍很少。再有其他东西,怕是很难分辨出来”   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会沉浸在乐谱当中。   在程屹来看,这话是曲濯谦逊。不过,考虑曲濯的性子,这会儿直接来句“我相信你”,怕是只要让对方觉得压力深重。   他干脆告诉曲濯:“无妨,我认识许多。”   笔锋落下,果然收获了曲濯期待的目光。   程屹收起毛笔,矜持地笑了一笑。   就这样,两人继续在秘境当中行走。   岳流萤迟迟不曾出现,有些时候,程屹甚至开始考虑,对方是不是的确不曾追着自己进入此地。   然而,考虑到双方相对时女修看向自己的眼神,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这样懈怠放松。   至少每天晚上,一定要把阵法布置好了在睡觉。到了白天,行走过程中也得一直看着阵盘,不能等到出现控制不住的局面时再想着如何逃跑。   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月工夫。   半个月中,程屹和曲濯过得是累了一点,但是都是收获不小。   两人的芥子袋原先都是寻常尺寸,但是最近装进去的东西太多,甚至显得空间不足。   曲濯之前的想法果然没错,秘境里是有很多在外面很罕见的灵植。虽然它们的品阶大多不会很高,但光是凭借那些特殊的功效,到了市场上也能卖出很不错的价格。   再有,很多药修、丹修都很乐意买现成的灵植幼苗。带回去亲自栽培,于他们来说算是个节约花销的好办法。   为此,程屹把他们的芥子袋都升级了一下。   他先前已经处理好了曲濯的令牌,眼下算是无缝有了新的晚间工作。   动作的时候,曲濯就在旁边看着。   他一开始的确想要避嫌,开始程屹看出来了,主动提出,要曲濯不用那么拘谨。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自己的身份不好说明,关于琼天学堂的事情却是可以慢慢说给曲濯听。   知道那是一个无论修为,都可以拜入的地方时,曲濯不由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满都是向往。   “我不过是炼气中期,也能拜入当中吗?”   他问。   程屹心想,像你这样的,已经足够在其中当“大师兄”了。   “当然可以。” 第442章 师门不容(52)   没有人明确说起,但事情差不多已经敲定了。   等到离开秘境、摆脱追踪,程屹便会带着曲濯一同去琼天学堂。   考虑到岳流萤从程屹衣袍样式猜到他如今师门,上门找寻麻烦的可能性,程屹还多了一重更深的打算。   “从夫子们那边能接取的任务来看,不光景州城,其他地方也有学堂分布……”   程屹心道。   “先前我能从无相宗领地之内离开,如今,自然也能走得更远。”   只是这一回,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思路是一回事,眼下状况是另一回事。   心头计划好了接下来十步要怎么走,实际行动当中,还是得脚踏实地、安稳前行。   如此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天。到黄昏时,程屹和曲濯照旧分了任务,各自做事。   曲濯依然是从阵盘显露出的信息当中粗略判断出水源的位置,朝那边走,果然见到越来越多的妖兽足迹。   他脚步轻快,一面走,一面畅想与恩公的以后。   又有点好奇。实在很想知道,符文遮掩之下,恩公有张怎样的面孔。   脑海里浮出一个俊朗形象,又被曲濯晃了晃脑袋抹去了。他暗暗告诉自己,无论恩公是什么模样,自己都会欢喜……   嗯?   冷不丁瞧见一个正在朝自己走来的妖兽,曲濯的思路登时被打断。   他捏紧了手中的崭新阵牌,霎时将自己的身影从妖兽感官之中隐去。之后,却是注视着妖兽的身影,久久不曾回神。   一直到妖兽身影远了,他才猛地回身,大步大步跑向刚才与恩公分别的地方!   人离开没多久,就这样气喘吁吁地回来。   程屹自然察觉出不对,迎上来,手上拿着纸笔。   曲濯下巴上挂着汗水,不知是因归路上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心中太过焦虑。   他第一时间写:“恩公,我瞧见了无相宗的法袍!”   程屹眼皮登时一跳。   再看曲濯,青年的手都在发抖。   程屹眸光动了动,抬手去摸曲濯后背。一下一下地帮他顺气,让曲濯缓缓镇定。   落下的笔锋也稳了不少,用简单口吻说出方才所见的细节:一头头上带了丛角的妖兽行在前方,“无相宗法袍”便挂在上面。自然不是完整的一块布料,仅仅是缠在上面的布条。只是曲濯对这东西太过熟悉,看一眼布料的颜色、花纹,就意识到它从前的样子。   “恩公……”   情况算是告知程屹了,曲濯抿着嘴巴看他,神色还是透着不安。   程屹又在他背后顺了两下,这才接过笔写字:“你是在哪里碰到妖兽的?指给我看看。”   曲濯点头,赶忙凑到阵盘旁边。   和程屹相处这么久,对这东西,他不说是多么熟悉了解,却也的确知道很多基础操作。   如今将阵盘上的画面放大、找出自己一刻之前所在的地方……程屹在他旁边看着,等到曲濯的手指落上去,他又沿着妖兽前行的方向后推。很快便锁定了一个地方,在上面做出标记。   曲濯看在眼里,写字:“咱们得尽快启程吧?”   程屹却摇头。   曲濯不解:“恩公?”   程屹写:“这儿的妖兽品阶都在一、二之间,怕是没有能力破开无相法袍。”   曲濯一愣。   原先只顾着心焦,不曾往这个角度考虑。如今看程屹说起,的确……   他猜测:“是不是在秘境中心碰到了什么危险,那两人慌不择路地逃到此地?”   程屹写:“可能吧。”   曲濯看着,心头平静许多。   他们之前担忧岳流萤二人追杀,说白了还是因为女修境界高、实力强。可现在,情况仿佛与先前不同。   恩公说的没错,若岳流萤和游潇遇到的险情连他们的法袍都能弄破,自己与恩公无疑是少了许多威胁。   意识到这点,曲濯的呼吸总算平复了。而后,他就见程屹斟酌片刻,写:“我要去妖兽所在看看。曲师弟,你等我。”   曲濯一愣。   他立刻反对。不是因为程屹的打算,如果恩公决定去查探情况,自然有他的考量和理由,只是曲濯绝不愿意与他分开。   青年把决心写在纸页上,程屹看着,有些无奈,又夹杂了窝心。   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很难告诉曲濯,他其实还想到了另一重可能性。   ——岳流萤和游潇并非爆发危险,而是出了内讧。   ……   ……   无相宗中另有内鬼。   早在被郑远途押在戒律堂的时候,程屹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到现在,过往思绪再度回到脑海。   虽然不曾完全探索过眼下的秘境,但在里面待了小二十天后,程屹觉得,自己还是能做出一些基础判断。   他觉得,这里应该不会有品阶太高,以至于会对岳流萤产生威胁的妖兽——游潇就算了,他的境界毕竟低了一点。   可曲濯说给自己的信息,同样不可能有假。两边综合一下,加上始终埋在心头的疑心,程屹很容易地想到:“当初害了我的人,难道正是岳流萤?……她也是齐风眠的徒弟,自然与我一样能够靠近禁地。修为又高于我,难怪能在被我追上去之后逃脱。”   越是想,越是觉得可能。眼下再要查看一番,也是想要找到更多线索,以此证实自己的判断。   原先是真的不打算让曲濯也被卷进来。   但曲濯一心相信自己、不远离开。程屹考虑片刻之后,也觉得再稳固的阵法,也没有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于是点点头,答应了,不过还要加上两句叮嘱:“你得一直带着阵牌。放心,我在上面留了手段。纵然启动隐匿阵法,我也照旧知道你在何方。”   落在任何人眼里,这样的话都是后患。唯独在曲濯看来,这是让自己安心的叮嘱。他用力地点点头,答应程屹。   程屹又环顾四周,补充:“此地的阵,我算是已经准备妥当。万一出了状况,咱们分散,那就都往这边跑。”   曲濯还是点头,意思是:“恩公,我知道!”   各种细节说定了,两人不再耽搁,直接上路。   没沿着曲濯前面走过的路子再跑一遍,而是从阵盘显示的地形里找了新路,更迅速地抵达妖兽巢穴。   还没到地方,先嗅到一股腥风。   程屹在心头计较:“天晶角兽,一般都是群居,食肉,会有这等气息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是单单曲师弟看到的那头的角上带着无相法袍,还是其他也……”   怀揣疑问,程屹心头更加谨慎。他将曲濯护在身后,步步踏入妖兽巢穴。   曲濯抱着同样的谨慎,掌心扣住自己的法器。一旦情况有变,定能在第一时间吹响笛音。   两人一起观察四周场景。   入眼的,是一座巨大的山窟。看岩壁上的痕迹,无论这地方最初是不是自然形成,能有眼下的规模,都离不开天晶角兽们的不断开拓。   每一面岩壁上,都带着无数凹陷下去的、一条一条的挫痕。再往深处看,正有角兽站在岩壁前,一遍一遍地用自己脑袋上的丛角撞到前方,半是继续开拓洞窟,半是打磨自己的丛角。   “轰隆”的动静不断落入程屹耳中。他的视线短暂在那角兽身上停驻,很快挪开,再阵法的遮掩下,细细观察起在场其他妖兽。   一头,两头……   角上挂了东西的妖兽并不罕见,短短时间,程屹就见到许多。有些明显是从猎物身上剐蹭下来的血肉,已经腐败了,角兽却半点不在意,甚至是有意以此增加自己的威慑力。也有一些只是灵草、灵植,虽说这妖兽平日食肉,但毕竟有与敌人交战之后受伤的时候。到那会儿,自然会去寻能够疗伤的药草来吃。期间不留心地挂上些东西,也不是怪事。   不过,曲濯前面见到的那一头,两人一时并未看到。   程屹还算镇定,曲濯却有些心急,不断往四侧张望。   忽然,他又拉一拉程屹的袖子,示意:“恩公,你看!”   程屹顺着他的动作望了过去。   眉毛微微挑起。   在山窟分出的一条隐秘小道入口,自己竟然又见到了无相法袍碎片。   本来是银色的布料,这会让已经变得脏兮兮,上面沾满了血迹、污渍。   正常情况下的无相法袍自然不至于如此。无论防御能力如何,既是修士穿着,自动清洁都是最基础的功能。像是现在这样,只能说明穿着它的人实在伤重。而法袍本身,上面的各种符文阵法也被完全摧毁。   岳流萤下手还真够狠的。   只是不知道,游潇是从哪里得罪了她。莫非和自己一样,也撞破了某些不该看到的事?   程屹还是在曲濯身前一步地方,将人挡在自己后面,转向那条小路。   越是接近,越是看清楚了小路内的景象:大量鲜血撒在地上,无论两人前进多少,这些血液都没有减少的趋势。若是寻常人,到这一步,应该已经死了。也就是修士,身体素质足够强健,还有从中活下来的可能。   “……啊。”   人走到一半儿,曲濯的神识已经落在洞窟最深处。   勾勒出来的场面,让他登时惊诧。 第443章 师门不容(53)   程屹留意到了曲濯的反应。   心中微动,瞬时意识到,曲濯已经有所发现。   不过,看师弟不惊恐,只惊讶的样子,这份发现应该对他们没什么害处。   只是着实出乎意料。   于是程屹并未多问、多探,只是怀揣好奇,继续前行。   路上,在心中安静计较:“曲师弟究竟察觉了什么?……没有神识,的确不方便。等到从这里走了,我把这事儿和他说开,日后就放松地看他来探情报。   “论及‘惊讶’……”程屹稍稍哼笑一声,“总不至于里面的人不是游潇,而是岳流萤吧?”   怎么可能。低阶修士能越过境界挑战高阶修士是一回事,将人重伤到连衣服都保不住就是另一回事了。再加上过往和岳、游两人的相处细节,人品不论,只说两人修行的用心与刻苦程度……从一开始,程屹就完全不曾考虑“要是果真内讧了,出手的并非岳流萤”的可能。   除非。   他心想。   游潇另有机遇,并且心机深沉,一直到现在都在师门当中隐瞒了自己的真正状况。   思绪翻转,脚下的步子倒是半点儿不停。   越来越靠近,嗅到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烈。终于,透过阵盘灵光照出的隐隐轮廓,程屹意识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影……   他停了下来,身后的曲濯一样停下。   伴随轻轻一声“嗤”响,不大的空间变得明亮。   程屹低头去看,目光清晰勾勒出倒在地上的人影。   眼神动了动,唇中无声地念了一个名字。   ……岳流萤。   竟然真的是她。   ……   ……   “那女人究竟去了哪里!”   游潇心头烦闷至极。一面踩着灵剑,放出神识搜寻,一面在心头和那个声音对话。   他还是不敢埋怨对方,只是真论起来,又觉得眼下状况全然是对方的错处。   若不是声音表现得太志得意满,让他觉得岳流萤一定无法逃脱,那会儿怎么会掉以轻心?   无论声音是什么身份来路,从前又是何等修为,都改变不了他如今必须依附自己而存在,而自己和岳流萤差了大境界的事实!   更不用说,作为现任无相宗宗主首徒,岳流萤手里怎么会没有其他底牌?万一让她找到空子,将这儿发生的一切告知齐风眠……   光是想一想,游潇就冒出一身冷汗。   “急什么?”声音倒是还算轻松,“这秘境还没到关闭的时候呢。那女人纵然跑了,也没办法从里头脱身。现在,人定然藏在什么地方。你都把她芥子袋抢了,总不会担心她拿着丹药养好伤吧?”   游潇还是皱眉,喃喃说:“找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不光是岳流萤,还有程屹与那乐修……”这么一看,眼下的行程,根本就是专门克他的!   声音:“程屹?哦,那个凡人——若不是在这儿碰到,我都要把他忘了。”   游潇面色更差。   声音笑了:“急个什么?眼下碰到,反倒是个机会啊。斩草除根,这道理,你学了许多年,总不至于还不明白。”   游潇默然。片刻后,他又打起精神。   “斩草除根,那也得先把人找出来。”青年说,“我怕是不行,这件事,还得你来做。”   声音笑了:“急什么?自然,我知晓的。”   ……   ……   在岳流萤面前半蹲下来,程屹先拿目光将人扫了一圈儿。   前面不可一世的女修,这会儿眼睛紧紧闭着,脸色苍白如纸。   身上大伤小伤,左边胳膊也断了,不过没被连根削掉。   程屹心头遗憾,口中说:“错不了了。她身上没有芥子袋。”   讲话的时候,身侧汇聚起灵光,正拼凑成他说出的字眼。   曲濯看懂了。要是岳流萤是被妖兽所伤,它们只会对修士的血肉感兴趣。至于芥子袋,要是程屹、曲濯用的基础样式,妖兽聪明一点儿,还能通过暴力手段将其打开。到了岳流萤会配有的法器品阶,别说受妖兽觊觎了,它们八成压根察觉不到有这么个东西。   可是……   看着程屹抬手,翻一翻岳流萤的眼皮,又探一探女修脖颈侧面的脉搏,曲濯满脸都是无法理解。   “啊啊……”   游潇会有这样的能力吗?   程屹:“若是想知道,等岳流萤醒来之后问一问。”   曲濯默然。   他低低地:“啊啊。”   可是,岳流萤醒来了,若是还是想要伤你,又要如何才好?   程屹:“无妨。她都这样子了,总不能是在用苦肉计。”   曲濯想了想想,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再有,”程屹莫名又笑了一下,“她睁了眼,再见到我,反应应该很有趣。”   这句话,他没再拿灵光拼凑出来,曲濯自然不会知道。   青年还是专心看着前方女修。基础的检查之后,程屹开始从芥子袋里取药。   还是那三件套。驳骨树叶,露阳草,还有桐草。   对于凡人、炼气修士来说,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治伤。不过,岳流萤作为金丹后期,一堆灵草叶子只够她吊着命。想真正恢复,需要的还是上品、极品回春丹。   这就和程屹没关系了。   想了想,他又往喂给岳流萤的药里加了点其他东西:七彩幻昙花瓣。   份量不大,只有半片。   岳流萤吃下去,一时不会有太大反应。但当她运转起灵气,幻觉便会被催发,算是程屹为自己和曲濯上的又一重保险。   这之后,程屹环顾四周。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道清风符。   偶人也被唤了出来,听从程屹吩咐,快速到了外间。   符纸作用之下,微风涌入洞窟。   熏人的腥臭味儿逐渐被驱散。不一会儿,偶人也回来了,手中正是前面挂在妖兽角上、落在小道旁侧的法袍碎片。   曲濯看到这里,明白,恩公是打算在这个地方多留一段时间。   有角兽们作为掩护,再有程屹布下的阵法加持,这地方的确比外面更安全。   只是环境上,实在有点儿……   曲濯揉了揉鼻子。   催眠自己:我闻不到,这不是臭味。   风已经把那些味道带走了。没错,正是如此。   想着想着,时间随之推移。   不知是心理作用更大,还是清风符的作用更多,总之,曲濯的确好受了点儿。   不过,吃晚饭的心思还是被压下去了。他摸摸肚子,略带萎靡,又去看一旁的恩公。   自从两人说开,再到程屹布阵的时候,曲濯不再会总错开目光。   而是抱着“恩公日后总会教我这些,眼下,我先自己学学”的心态,认真观摩研究。   不知不觉,便沉浸在那奥妙阵法当中。   这番表现,程屹自然有所插察觉。   他笑了笑,侧过身,让阵盘以更清楚的角度展露在曲濯面前。   两个关系亲密的人,加上一个倒在旁边的伤患。   追兵尚且有些时候才来。在那之前,倒是有一刻静谧时间。   直到程屹冷不丁开口。眼皮都没抬,说:“既然醒了,如何还装晕?”   他身前,岳流萤眼皮一跳,缓缓睁眼。   表情复杂,警惕、犹豫都在其中。   她嘴巴动了动,明显有什么想说。但是在那之前,程屹先开口:“游潇有问题?”   岳流萤默然点头。   程屹:“讲话,不要乱动。”   岳流萤一愣。   后知后觉,旁边还有一个人。而在她和程屹声音落下的时候,那个人始终没有反应。   这点细节背后的含义,让她心头略略一拧。更多心绪涌了上来,奈何现在的她,的确没有和程屹讨价还价的实力。   她干脆用神识在程屹脑海中讲话。程屹眼皮跳了跳,没有阻止。只是他自己这边,还是得出声。   岳流萤:“他的实力起码在金丹,不,元婴往上!只是不知为何,要伪装成如今的样子。”   程屹:“自然是现在这样,更有利可图。”   岳流萤面皮抽动一下。   程屹没什么耐心:“还真要我一句一句问?继续说。”   岳流萤:“……”   岳流萤低头了,“进了这地方,他先说在那个乐修身上落了追踪法器,要与我一同去寻。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一处小湖。他极肯定地告诉我,你们就藏在里面。我自然下了水,没想到,里面有一条木蛟。”   程屹言简意赅:“蠢。”   岳流萤心中憋屈,只是无法反驳。   对啊,要是平常的她,到秘境中发现了这种地方,自然要百般试探。但凡是个修士都知道,“不了解”就意味着“危险”乃至“丧命”。   自己偏偏就信了游潇的邪!与六阶木蛟交手之后,知道自己可能不敌,想要上岸避开。这个时候,还惦记叫游潇一起:“师弟,速速躲闪!”   游潇没有躲闪。   他从从容容地站在岸上,给了岳流萤一掌。   岳流萤大惊,赶忙躲避。这时候,木蛟已经追了上来。   这番经历,光是再度想到,就让岳流萤恨得咬牙。   “我最后还是拼尽全力,杀了那木蛟,之后便要和游潇算账。没想到,他竟然反过来和我说,要是我之前不跑,他如何会朝我动手?……会落到如此地步,全都是我咎由自取!” 第444章 师门不容(54)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游潇算是与岳流萤完全撕破脸。   于他而言,这也是“无奈之举”。识海中的声音是能出手,但三年“合作”下来,他知道对方的每一次出手都有代价,这份代价往往还会由他来承受。   游潇自然不愿。那么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岳流萤乖乖和木蛟斗法。赢了皆大欢喜,自己随便找个理由把“程屹与那乐修不在此地”的事儿盖过去,拿着声音需要的天材地宝走人。要是岳流萤实在敏锐,在他出手之前察觉到珍宝所在,游潇甚至可以稍微分她一些。   输了……也没有大碍。她的境界摆在那里,纵然落败也一定能重伤木蛟。游潇自己也拥有一些底牌,应该用不到声音出手。   唯独眼下的情况,在游潇看来最为不妙。东西是拿到了,可自己享受不得半分好处。岳流萤不知逃到哪里去,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及时将她找出来……   “我用了师父从前给的‘千里符’,这才能从他手底下逃开。”岳流萤继续道,“后头就是遇到一群妖兽,竟被它们……视作吃食,带到此处,与它们猎到的其他妖兽尸身堆在一起。   “我拼了全力,总算从一堆血肉里爬出来。只是担忧游潇追来,也担忧再被其他妖兽盯上。正好发现这洞窟当中还有一条岔路,干脆藏了进来。”   前面的话,她说得咬牙切齿。往后半句,又是字字泣血。   然而话音落在程屹耳中,并未引起他半点同情。   “那你运气不错。”程屹随口道,“这边有些残存的阵法痕迹,大约是秘境上一次开启时也有人借地方躲避。后来日子长了,阵法半是失效,有零星角兽闯进来,只是毕竟不多。”这才给了岳流萤一段时间安全。   岳流萤听着,抿了抿唇,低声应:“兴许。”又忍不住看程屹,“你……如今救我,有什么目的?”   程屹说:“问话。”   岳流萤等待。   程屹却仿佛已经讲完了,不冷不热地看着她。   如此一息、两息……岳流萤终于意识到了程屹的意思。抿了抿嘴巴,一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继续对程屹喊打喊杀?她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游潇既然在自己面前暴露了真面目,便是不打算放过自己的意思。眼下程屹非但不是她的敌人,还是她的救命稻草。   直接对程屹示好示弱?可程屹也不是傻子,凭什么要相信她的态度转变?   而且,话说回来,程屹前面回复的那句“问话”……言下之意,他找到自己的目的,就是确认游潇是何状况!   意识到这点,岳流萤心神一震。   程屹也怀疑游潇?为什么?   他和游潇有什么仇怨,以至于必须来问自己一句?   三年以来,头一次,岳流萤对自己过往的认知产生了些许怀疑。   如果在她眼中一直聪明勤勉、大有前途的师弟会心怀鬼胎,出手伤人,那她原先以为的“心怀鬼胎”的程屹呢?   短短时间,岳流萤的心思起起落落。   她身前,程屹已经转过头去和那个乐修沟通了。   岳流萤偷眼去看。乐修果然如她前面冒出的念头的一样,耳朵不灵光,似乎还不会讲话。程屹先是用手势和他比划,往后又拿纸笔写写画画。看起来,两个人都很习惯于这样的交流方式。   再有,两人的关系明显非常亲密。初时还不明显,但写画的时间越长,他们身体就挨得越近。程屹的大半身体都侧在乐修后方,加上松松落在人身后的手,简直像是将乐修拦在怀里一样。   然而都这样亲近了,在乐修面前,程屹还是保留了遮掩面容的术法。岳流萤拿不准他用的究竟是某种灵符还是其他,总之基本只对筑基往下的修士有用。所以自己能一眼将他看穿,乐修却毫无所觉。   偏偏眼下时刻,在场的又只有他们三人,把整个秘境都算上也只多了一个游潇。也就是说,程屹的目的只能是在乐修面前隐藏身份。   古怪。   她在心头下了定义。   不过,无论对方想做什么,自己都最好不要掺合。   盘算一下自己的情况,岳流萤慢慢有了主意。   抓住程屹和乐修的沟通告一段落的时候,她重新发出响动。开头还算委婉,问程屹:“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程屹侧过头,看她一眼。   因这个动作,乐修同样看她。两人的目光一起转来,那种程屹其实把乐修抱在了怀里的感觉更明显了。   岳流萤自然不是要关注这些细节。她只是看着乐修,心想,真不知道此人是什么身份……哦,乐修转过了脑袋。   他一点儿都不在意程屹隐瞒身份的事儿,还是很信任地看对方。手指点一点岳流萤的方向,明显是问程屹她刚刚说了什么。   程屹回答了。乐修眨眼,皱眉,似乎苦恼。   程屹笑了,扣着乐修的手晃了晃,这才对岳流萤开口:“我不会再给你药的。”   岳流萤一噎。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屹,“我能及时恢复,便能成为你们逃出去的助力!”   程屹:“你抓我是为了赤霞芝,游潇呢?”   “……”岳流萤无言以对。   “不过,赤霞芝。”程屹似是思索,“如果果真……还这是个麻烦。”   既然游潇还有这么一面,那让他被废掉灵根的罪魁祸首,会不会同样也是对方?   可能性很大。   而他现在知道自己还活着,日子还过得不错,兴许真能再做点什么。   这么一想,程屹也有点头疼了。   他用挑剔、打量的目光看了岳流萤片刻。岳流萤落在他的目光里,像是商行当中那些被人挑挑拣拣的雇佣修士。浓烈的不服涌上心头,到最后,却抵不过现实就是自己成了这样,还赖程屹的药才恢复些许。   她心情更加憋屈。好在往后,程屹到底说了一句让她松口气的话。   “罢了,还是想办法解决了游潇。”   岳流萤心中一动,“你说‘解决’?”原先动过其实游潇才是拿走赤霞芝的人的念头,但在此刻,“东西是被程屹拿走的,所以他手上有这么多好东西”的心思又占了上风。   不过,她已经再没有和程屹敌对的心思,一心只希望对方出手相救。   “是。”程屹目光幽幽地落在岳流萤身上,倏忽笑了。   ……   ……   又在秘境中转了两天,游潇总算碰上线索。   慢悠悠地抽出贯穿天晶角兽身体的剑,不顾脚下一片土地都被血流湿润,他捡起了兽角上挂着的一缕布条   前后翻动一下,又用手摩挲一下上面已经干了、搓一搓就掉渣子的血液。   声音提醒他:“没有错了,这就是你师姐衣服上的料子。”   游潇嗤笑了声,目光转到其他角兽身上。   因他忽然降落、一剑便刺死一头角兽,大大展露了实力与威胁。这会儿,角兽们虽有做出凶狠样子,用头顶的从角对准游潇。实际上,却是一个个都在不断后退。   等到游潇提着滴血的剑缓缓往前,角兽们步步后退……终于,当他重新举起长剑,后方的角兽倏忽回身,奔向巢穴!   游潇见状,畅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哪里跑,看我追来!”   他脚踩步法,一路跟着角兽们急奔。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前方兽巢!   此时此刻,正有无数刚刚回巢的、从巢穴中出来的角兽一起守在游潇身前,无数兽角在此刻成了一片真正的尖锐丛林。只等敌手撞来,便要将其洞穿!   偏偏这个时候,游潇又笑了声,竟然收起了手中的剑。   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与妖兽硬碰硬的。   身上贴着隐匿符,游潇自在地踏入兽巢当中。   “呸呸。”他脚步停顿了一刻,脸上瞬时写满厌恶,“这是什么污秽地方?竟然如此之臭……”   真不知道岳流萤是怎么待下去的。   压着眉毛,游潇放出神识,开始找人。   不一会儿,青年唇角勾起,喃喃说:“师姐,我来了。”   这声动静,岳流萤自然听不见。   她依然躺在黑暗当中,只是身旁已经没有了程屹、曲濯的身影。   女修眼睛闭着,呼吸微弱。身上的伤仿佛有所恢复,只是细细探究,便会发现她的手臂、经脉都还在断裂状态。   这样情形中,她隐约听到,远方黑暗里传来时有时无的脚步声。   与之一起的,还有:“师姐,莫要躲避了,快快现身吧。”   岳流萤并未理会,还是紧紧闭眼。   手指却动了动,捏紧程屹先前交到她手上的药丸。   那人没告诉她这究竟是什么药物,只道她需要找到时机,将东西塞到游潇口中!   至于“机会“从何而来……   岳流萤喉结滚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也没想到,程屹提出的“解决方案”,竟然是由她充当诱饵,吸引游潇上前! 第445章 师门不容(55)   光是听到这个方案,岳流萤心头便更增添了一层憋屈。   然而,她又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权力。   游潇不可能放过她。时间长了,人总会找来。到那时候,自己一定死路一条。   倒是像现在这样搏上一把,兴许还有些许生机。   再有,程屹手上好东西再多,他也只是一个凡人。让她来动手,或许也算不上为难。   翻来覆去地安慰自己良久,游潇的脚步声距离她越来越近。   “没事的,”岳流萤默默在心头念,“程屹答应过我,他在附近布置了能吞噬攻击的阵法。在游潇看来我已经快死了,他朝我打来的剑气不会太多太猛……唔!”   思绪转到一半儿,前方丈远之处,灵光倏忽暴起!   岳流萤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终于不曾侧头看去。她像是一个真正的垂死之人,在被“攻击”的瞬间身体一弹。接着,大量鲜血被她自己催动,汩汩从原先就没好全的伤口中流下。   头脑阵阵发晕。   有那么片刻,岳流萤真的失去了意识。   不过,在察觉到游潇靠近的脚步声时,她还是维持闭眼的姿势,悄然提起警惕。   心中自然知道:游潇这趟过来,目的便在于查看自己是否身死。   而她要做的,就是抓住时机——   一步,两步。   半丈,更短距离。   终于,游潇在她身旁蹲下!   岳流萤屏息。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她紧张不紧张了。   只要等游潇更加接近——像是当下一样,手指伸到了她鼻翼之前,试探片刻。发现她果真没有半点儿气息了,身上也毫无灵气波动,这才收了回去。   “师姐,”游潇又叫她,“我知道你手里还有底牌。这样,咱们打个商量。前面在木蛟湖里找到的净水芙蓉你我平分,就莫要报给师门了。日后呢,再有了什么好东西,你我也是一并分账。”   岳流萤一动不动。   “师姐?”游潇的神识落了过来,一寸一寸扫过岳流萤的心脉,“心脉完好,丹田仍在。一个金丹修士,怎么会因为那么些小伤就没了?你得相信我前头说的那些,和你一同出来,结果就我一个人回去,其实也是个麻烦事儿啊。”   岳流萤依然不曾回复。   “……”游潇沉默了片刻,再看他的时候,青年脸上已经挂起了轻松的笑容,“看来是已经解决了。呼,接下来便是程屹。”   一边讲话,他一边起身。   指尖燃起灵火,预备烧毁岳流萤的尸身。   虽然尚不知道眼下秘境的来路,更不知道它下次开启是什么时候,但游潇绝不会留下任何一丝让旁人知道岳流萤真正死状的可能。   火焰渐起,落在岳流萤衣角。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岳流萤的“尸身”都没有半点反应。   游潇愈发放松,转身向外走去。   在一个腥臭的、窄小的空间里迎面对着火焰并不好受,所以,他的打算是守住出口,等到火焰烧得差不多了再过来查看情况。   总归自己之前已经试探了那么多次,岳流萤不可能还——唔!   一股巨力从身后压来,嘴巴被人以手扣住。惊惧之下,无数平日积攒的剑气从游潇身上倾泻而出!   他身后,岳流萤瞬时被十几道剑气打中。原先就重伤的人,这会儿彻底成了一个血葫芦。但她依然没有松手,心中知道,当下就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掌心死死压在游潇唇边,一直到当中的丹丸融化、落入游潇的唇舌,岳流萤终于踉踉跄跄地后退半步。   她死死盯着游潇,目光如炬如火。而在她的视线当中,游潇正在识海当中大喊:“你人呢?人呢!!!”   那个一直潜藏在他识海当中,逼迫他做下无数恶事的声音呢!?   游潇又惊又怒,夹杂恐惧。   得不到回应,他猛地回身,去看岳流萤。   岳流萤连脸颊上都是血印,这会儿冷冷地和游潇对视。只是一个眼神,却让游潇的意识猛然跟着下坠——   “不要,不要!!!”   他倏忽发出一声大叫,身体不断后退。脸上表情惊恐,目光却不曾落在岳流萤身上。而是穿过她,看着她身后。   漆黑洞窟当中,岳流萤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同样悄然回头。   没有。她背后什么也没有。   “不是我干的,不是!!!”游潇继续大叫。短短时间,他已经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头发散乱,身上法袍褶皱不堪。两只手胡乱向前方挥动,像是要驱散什么让他恐惧不已的存在。   岳流萤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皮跳了下,忽然有了了悟。   “原来如此。”程屹给她的药,是用来制造幻觉的。   前面一直不与她讲明,说白了,还是不信任她。而现在,现在游潇把药吃了,功效显露在她眼前。   舔了舔嘴唇,岳流萤开始靠近游潇。   她的目标所在,正是游潇身侧的灵剑。   “不,不……”   游潇依然在叫喊。   在他的认知中,此时此刻,自己周边并非秘境洞窟,而是无相宗的戒律堂!   他拿着净水芙蓉回到师门,上报了岳流萤与木蛟大战身死之事,神色之间满满都是悲伤。   心里却安安稳稳地计划,等到事情报完了,他就带着净水芙蓉去声音指定的地方,快些把这个烫手山芋丢下去。   类似的事情,过去几年当中游潇曾做过很多次,早就算是有经验。   然而,这一次,状况和前面都不相同!   他说到一半儿,郑远途就带着人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便像是当年程屹经历的复刻。他这些年里做得事情被曝光出来,那真正炮制了一切的声音却毫无动静。像是已经结束了对游潇的利用,此番抛弃他远走。   “不是我,不是我……”   巨大的刑罚痛苦当中,游潇脑海几乎空白,只知道不断重复这几个字。他却不知道,自己越是坚定“声音已经达成目的、离自己而去”的念头,识海深处,那个声音便越无法唤醒他。   同时,作为寄身于游潇、以他的双眼来看世间的存在,声音虽然察觉游潇此刻的状态十分异常,但他看到的,也是和游潇一模一样的戒律堂场景。   “呼——”   岳流萤抽出了剑柄。   纵然浑身浴血,此时此刻,她的眼睛依然非常明亮!   畅快之中夹杂仇恨,仇恨当中又有喜悦。女修毫不犹豫,一剑刺穿了游潇的心脉!   游潇惨叫:“啊啊啊啊啊!!!!”   他的叫声传到外间,无数角兽受到吸引,意识到自己洞窟当中有什么东西,倏忽回头。   “嗬嗬、嗬嗬——”   剧痛之下,游潇再发不出其他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不时传出异样响动。   他身体逐渐下沉,膝盖要落在地上。这时候,岳流萤将长剑从他身上抽出,转眼又再度刺入!   “……”游潇又是一声痛吟,嘴巴张开,不断吐血。   岳流萤维持着刺中游潇丹田的姿势,眼睛闭上,经脉当中仅有的一点儿灵气在此刻化作万千细锋,割入游潇的身体。   游潇身体狂抖,皮肤寸寸裂开出血。   可他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戒律堂”仅仅是一个幻境。   也是凑巧。意识当中,是郑远途在罚他。意识之外,则是岳流萤在他身上泄愤。   这个时候,岳流萤倒是不在意程屹利用自己、摆明了将自己和他那机关偶人放在同样地位的事儿了。大仇得报,她心头快活!   “死吧。”她冷冷地、咬牙切齿地念着,又一次将剑抽了出来。再接着,是刺入游潇的灵根……   ……   ……   从角兽洞窟出来的时候,岳流萤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了。   不必说,自然是从游潇身上找来的药。   她自己的芥子袋也回到手上,其中自然有全新的法袍。在加上清洁术法,无相宗宗主首徒重新变成平日强大、让人只可远观的模样。   阳光重新照在身上,岳流萤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程屹说了,他会留在外面等她。距离不远,后面要是出了什么变故,也好接应。   不过,这时候,她并没有看到程屹的身影。   岳流萤心中一沉,有一刹那,是真的觉得程屹已经离开了。   但紧接着,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一棵树下,忽地露出两个人影。   岳流萤瞳仁收缩,明白过来:“纵然我到了全盛时期,照样要被程屹的阵法瞒过眼睛……这个人,往前几年,究竟碰到了什么机遇?”   岳流萤微有不甘。不过,再想想“机遇”之前程屹的遭遇,这份不甘又淡了下去。   双方碰面,她简单地对旁边站着的乐修点了点头,随后手腕一翻,上面出现一个芥子袋。   “这点东西我拿着不合适。”岳流萤说,“给你了。”   一刻之前,她掌心的芥子袋还属于游潇。   程屹也不和她客气,直接把东西接了过来。   岳流萤看他动作,心中暗道,上头符文阵法已经算得上品质极佳,也不知道程屹……   哦,程屹就这么直接把袋子打开了。 第446章 师门不容(56)   岳流萤见状,愈发坚定了自己最好别和程屹作对的判断。   她却不知道,要是进入秘境之前的程屹,碰到游潇的芥子袋,还真没有眼下这么轻松。只是就在几天之前,他刚刚完成了对自己和曲濯芥子袋的升级工作,正是对相关阵法最熟悉的时候。   粗略往打开的袋口里看一眼。大量灵石,无数灵丹,另有药草若干,法器若干……程屹笑了一下,心想,难怪那么多人习惯打家劫舍。   虽有风险,可收获也大啊。   看着他的神情,岳流萤抿了抿嘴巴。   “你——”她问,“是不是果真没有偷赤霞芝?”   原本还挺犹豫,但刚刚,游潇崩溃之下吐露出的话音中正有“东西是他让我偷的,他还威胁我、说要弄死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啊”——这类字眼。   岳流萤听在耳中,心中的天秤再度倾斜。   此刻问出来,她面前,程屹眉毛挑起一点。   没有回答,但岳流萤其实基本已经认定了。此刻安静片刻,表情变得无比复杂:“还有先前,刘师妹杀了灵光宫弟子,抢走他的天凰草的事儿,莫非也是……”   程屹:“天凰草?”   岳流萤知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无相宗,于是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程屹越是听,脸上的冷笑越是明显。到后面,岳流萤意识到:“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心中思绪翻腾,许多猜测。   没想到,程屹说出来的,是:“我从无相宗跑掉的时候,遇上过一个带面具的劫道者,他杀了个灵光宫弟子。”一顿,“那是个男的。”   岳流萤:“……”   女修已经做不出更多表情了。回想过往三年,自己做错了多少判断,信了怎样一个恶人。   她忍不住开口:“你是不知道。方才吃了以后,游潇大约是看到了什么他受报应的场景,便口口声声说不是他干的,他是受人逼迫。”越是说,越是皱眉,“简直恶心。光明正大当小人,我还能觉得他有胆识。如今这样,害人的事情一件都没落下,问就是他也不甘不愿——不甘不愿,也不妨碍他让旁人下场凄惨啊。当真不甘不愿,他倒是起码装出点儿愧疚来吧?”   程屹听着,神色淡淡,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   岳流萤发泄过,意识到自己在程屹面前也没有太多立场这么说,又尴尬地抿了抿嘴巴。   过了会儿,才低声问:“哎,如今你也算是沉冤昭雪,是不是……再回无相宗?”   程屹说:“回去做什么?”   岳流萤:“唉……”   她并不知道,程屹其实还有下半句话。“没到让那些冤我伤我的人能付出代价的实力,我自然不会回去。”   游潇是罪魁祸首,如今已经身死,这是真的。可其他人,在程屹看来也不是全然无辜。唯独说得上清白的,恐怕就是他身侧的小乐修了。   想到曲濯,程屹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再看岳流萤,面容又重回淡淡。   以她前面的凄惨模样,“代价”算是付过了,程屹也无心和她多计较。此刻道:“游潇的力量有异常,你回去报上此事即可。”   这是正事儿。岳流萤肃然,道:“我自然知道。”   两人不是游潇本人,自然想不到所谓“异常”背后真相。只是依照常识判断,游潇应该是从某个人、某些势力手中得到了邪门的术法丹药。这些东西能让他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不过也有其代价。   只是在游潇看,无论代价与否,能有前面的功效就很足够了。再加上其他控制手段——无论程屹还是岳流萤,都没觉得游潇说的‘他不那么做,旁人便要杀他’是假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恶心游潇的作为——结果便是他三番五次对旁人下手,四处偷取、抢夺灵宝。   想了想,岳流萤又叹:“只是不知道这秘境什么时候结束。”   程屹说:“会有那么一天的。”一顿,目光落在岳流萤身上,忽地笑了一下。   岳流萤难得得了他一个好脸色,却没有任何欣喜,只觉得程屹这副表情背后一定有其目的。   “我原先还想呢,这么大一个秘境,若是只能在外围探索,实在可惜。如今有了岳道友,情形便很不同了。”   言下之意,竟是也想让岳流萤来给自己充当打手。不过直白了很多,又有一个“救命之恩”摆在前面,自然与游潇前面的宵小做法不同。   “……”正琢磨两边是不是要分道扬镳了的岳流萤。   “行吧。”   她叹气。   ……   ……   接下来一段时间,三人逐渐深入秘境,获取资源。   程屹没打算让岳流萤事事包揽。无论他这边的偶人,还是曲濯的乐道,都还需要实战来磨练。   只是多了个岳流萤,便算是多一个托底的护卫。先前他和曲濯最多也只能挑战二阶妖兽,到现在,三阶、四阶也都能试试了。   岳流萤原本就是服气的,到了这会儿,心头更是喟叹。也赧然,自己和程屹分明不是头一天相识,为什么会儿对他的辩解是一句都未相信?若非如此……   只是现在纵是后悔,也无法挽回什么了。她吐出一口气,再朝前方妖兽挥动一剑。   不知不觉,天幕又暗。   程屹和曲濯照旧是要吃完饭的。这回是偶人负责打水,曲濯则在打回来的净水里下了肉干、灵植,另有一颗最近刚刚找到的妖兽蛋。   蛋花在逐渐沸腾的石锅中散开,诱人的香气登时飘了出来。程屹很顺手地拿了树枝筷子在里面沾了一下,再把尖梢送到嘴巴里,觉得滋味实在不错。   曲濯在一旁看他,好像有点哭笑不得。   幸亏肉干本来就是熟的,灵植也是可以直接吃的!蛋花嘛,都散开了,同样差不多。   否则的话,恩公吃了生食,闹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程屹戳戳他,用筷子尖儿指指锅子。   意思是:你也吃!   曲濯眨眼,到底快活地笑了,点点头。   不远处的树上,岳流萤:“……”   到了她这个境界,吃东西要么是为了修炼,要么是简单的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并没有凡人、炼气那样一日三餐的需求。   在宗门的时候,岳流萤是会欣然赴宴。但出来以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   无论饥饿还是饱足,都成了陌生的感受。   直到最近几天,明明还是什么都没有吃,但她经常莫名觉得有些撑。   闭了闭眼睛,岳流萤决定眼不见为净。   只是不远地方,还是不断有食物香味飘过来。岳流萤又被程屹要求了,不能隔绝掉所有感官。   她毕竟还担负着一个“护卫”职责。   只能嗅着,时不时再看一眼。   乐修靠在程屹肩膀上,眼睛半阖着,像是已经快睡着了。   程屹没像之前那样把人搂着——哦,说什么来什么。在岳流萤琢磨的时候,他手又伸出去了。正放在乐修肩膀另一边,温柔地调整了一下乐修的姿势。   这之后,他对着阵盘拨弄片刻,自己也睡了下去。   从头到尾,都维持着揽着乐修的动作。   ……   ……   三人没有多等太久。   再几天后,他们心头同时浮现出一种预感:马上就要结束了。   程屹、曲濯对视一眼,齐齐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剑偶对妖兽的攻击更加猛烈,旁边的笛声也越来越嘹亮。   终于,不远处,一头身形庞大的妖兽倒在了地上!   剑偶从它身旁掠过,以最快的速度将妖兽收入芥子袋。   这时候,众人身侧,一阵狂风逐渐刮起。   曲濯第一时间拉住程屹的手臂。程屹动作更进一步,就着曲濯的动作收回手,将人拉到自己怀中。   倒是没什么多余意思。   看他们来时的经历就知道,空间风暴不是好对付的。   他抱住曲濯之后,剑偶也过来了。它的身体在最短时间里拉长、拉宽,朝着程、曲两个包裹了过去。   像是蛋壳一样,将两个人牢牢护在里面。   而在“蛋壳”当中,曲濯原本正因恩公做出的亲密举动心跳加速。直到看到了外面的剑偶,他的神思慢慢平复下来,意识到,恩公会这么做,应该只是要减少两个人的体积。   他自然配合。   心想,像是进入秘境那会儿一样让恩公受伤的情况,可一定不能再出现了……   旁边,看着“蛋壳”,岳流萤:“……”   她扭过脑袋。   眼不见为净。   狂乱风声逐渐过去,暴烈的灵气一点点平息。   三人再睁开眼的时候,又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水汽。   “蛋壳”重新成了剑偶,立在一边。   岳流萤抿了抿嘴巴,转向程屹二人,与他们道别:“那我便回宗门了。”   程屹随意点头,他旁边,曲濯只是看着岳流萤,并未说话。   岳流萤想了想,还是学着程、曲平时交流的样子,从芥子袋里抽出一张纸,写了一张“珍重”递给曲濯。   曲濯眨眨眼,抬起头,朝她笑一下。   岳流萤这才真正离开。而在她身后,曲濯松开手指,纸页自然飞出,落入水中。 第447章 师门不容(57)   轻薄的宣纸快速被水流湿润,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没一会儿,便完全融化。   而无论程屹还是曲濯,都不曾对此多有留意。   松开纸页的同时,曲濯的目光已经转向程屹。眼睛亮晶晶的,就差在脸上写:“恩公!咱们什么时候去你说的学堂?”   人人都能修习仙功,以弟子品行作为入门标准……可以自由选择修习课程,即便考核不通过也不会被直接逐出师门……   遇到程屹之前,曲濯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地方。   可他被程屹救下来,两人有过并肩作战,有过朝夕相处。虽然程屹与他相识的时间依然不算长,但他在曲濯心里的分量已经超过他从前遇到的所有人。   ——包括程师兄。   再想起师兄,曲濯依然能记起他救下自己的那天。惊慌失措的少年从地上抬眼,前方是天上仙人一样的年轻修士。俊逸、强大、潇洒……这些词,在师兄身上汇成了一体。曲濯近乎头晕目眩,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危险。   那以后,是长达数年的挂念和感激。   不愿意相信师兄偷了门派至宝,在所有人都说他背叛宗门的时候为他求情。   发觉求情没用,便转了思路,用自己仅有的、所有的东西,去换师兄活命。   即便到现在,曲濯依然相信程屹,愿意将千容丹交给程屹。对方让他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活了下来,他自然也要报之以李。   但这和面对恩公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对程师兄,曲濯只想远远看一眼,知道对方平安就知足了。对恩公,却想长长久久地留在对方身边,和恩公拜入一样的门派,可以像他的同门一样叫他“郑师兄”。   如果可以的话……嗯,最好能知道恩公究竟长什么样子。不过这不是他对恩公的样貌有什么构想期待,纯粹就是好奇。   看着曲濯的表情,程屹笑了。手指在阵盘上拨了下,剑偶重新化作短舟。   曲濯兴冲冲就要上去。   手上依然拉着程屹的袖子。   反正卢明的事情,也和岳流萤提过了。   是恩公说的。在没暴露他“无相宗弟子”的身份的前提下,恩公告诉岳流萤,遇到她与游潇之前,自己还见过另外一名无相宗人。琴修,入了魔,已经被他处置。   讲话的时候,还随手画了一张卢明的像递了过去。   岳流萤听得又是惭愧,又是心惊肉跳。   原来她深深景仰、引以为豪的宗门,竟然是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   有一个心怀鬼胎的游潇还不够,竟然还有魔修!   至于画像上的身影,她倒是不曾见过。   不过,既然用琴,多半是妙音峰的人。回去问问曲长老,应该就知道答案了。   另外,程屹一路也在用言语暗示岳流萤,说曲濯是他的师弟。   这么一来,就算从妙音峰得知卢明是和其他弟子一起接了任务,岳流萤也不至于直接联想到曲濯身上。   后顾之忧已除,余下的,就是曲濯期盼已久的学堂生活!   可是,恩公为什么迟迟不上短舟?   察觉到自己拉了几次袖子,程屹都没有动静之后,曲濯转过了头。   他疑问地看程屹,眼里满满都是困惑。   在这之外,倒是依然非常亲近信赖。直到程屹抬起手,似是思考片刻,摘下了曲濯落在他袖上的指头。   曲濯:“……”   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面色在短短时间里变得苍白,嘴唇都在颤抖。   程屹立刻又握着他的手放回去。   他前面那么做,只是想让场面郑重一点。但如果“郑重”的代价是让师弟伤心,程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   看着他的动作,曲濯明显被弄糊涂了。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巴抿着,视线一下一下地朝程屹身上瞄。   程屹被这样看,难得的,有些紧张。   既然要回学堂,有些事,是真的不能拖了。   而且他前面也想好,等到危机解除,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师弟实话实说。   只是,“实话实说”,仿佛也讲究一个方法步骤……   在“重新掏出纸页,与师弟细细剖白自己的心思,告诉他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和“果断一些,直接让师弟看到自己的真正面孔”之间,程屹略有犹豫。   踟蹰之间,他感受到了袖子上轻轻的力道。   抬眼去看,自然是师弟在拉他。动作轻轻的,像是一只害羞的小兔子。眼神关切,嘴巴动一动,像是要叫他——   程屹忽地拉着他的手往上,摸到自己的面颊。   他本就没有放开曲濯,这动作便做得极快,完全没有给曲濯反应时间。   年轻的乐修前一息还在挂念恩公呢,后一息,掌心便贴上了后者温热的皮肤。   刹那间,曲濯瞳仁收缩,肩膀都僵住。   程屹却没给他愣神的机会。他以另一只手捏动法诀,始终遮在脸上的力量丝丝缕缕地散开。不一会儿,程屹的真正面孔就暴露在曲濯面前。   紧接着,他抽了一口气,身体后退。   程屹:“……!”   他心脏险些停止跳动,手上力道加重,将曲濯的手掌牢牢压在自己脸上!   不许走,不能离开,师弟。   程屹情绪紧绷,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曲濯身上。   然后,就见一片红霞从曲濯脸颊上飞起,在眨眼工夫里蔓延到脖颈、耳朵……原本的白兔子,变成一只红兔子。   程屹看愣了。   后知后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曲濯的手心也成了一片滚烫。   脸上的表情不是伤心难过,更多的像是局促和不好意思?   很想讲什么话的样子,偏偏人被程屹拉着,只好用另一只手去取芥子袋。动作却不顺,没一会儿,把自己袖子揉得一团乱。   “……扑哧。”   程屹看笑了。   他神色、身体一起放松下来,松开曲濯,自己从他袖子里掏出师弟需要的东西。   动作间,曲濯明显更加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滚烫的面颊竟然还能更红。   程屹不小心碰到他了,人还要抖一抖。   看得程屹很想多在曲濯手臂上戳两下。但考虑到光是轻轻擦过,就让师弟红成这样。要是自己有意逗人,师弟岂不是得直接熟透?   最后还是只取了纸笔,在曲濯依然局促的目光中书写。   第一句话,是:“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   曲濯眨眼。   手指从已经被揉皱了的袖子上挪开,接过毛笔,理所当然地写:“恩公自然有恩公的考量。”   比如,要是自己早就知道恩公的身份,到岳流萤面前不小心露出痕迹,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光是想一想,曲濯就要后怕。再看程屹,更加觉得恩公做事妥当。   程屹把曲濯的答案看在眼里,更是窝心。   他写下第二句:“不要叫我‘恩公’了。”   曲濯:“……”心脏“怦怦怦怦怦”,一下一下,越来越重,“师兄……”   程屹笑了。   曲濯紧接着意识到:“师兄,你如今?”   还是凡人吗?   虽然程屹反复告诉他,学堂有针对凡人的教学法门。但在此之前,曲濯一直没有把这事儿和程屹挂钩。   直到眼下,他倏忽意识到程屹是何状况。紧接着,近乎是愕然想到:“这么说来,师兄岂不是……”   程屹一顿,承认:“是你想的那样。”   曲濯:“……!!!”   敬佩的目光落在脸上,程屹笑了笑,承认,自己很喜欢被师弟看好的感觉。   不过,最初的尊崇之后,曲濯的眼神里很快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这几年,”他又写,“师兄过得好不好?”   程屹知道了,他是在关心自己。   修炼这种事,原先就不与“轻松”挂钩。   自己是这等情况,如今的实力又的确颇有说头。在正常思路里,应该是吃了很多苦。   倒不算多想。学堂之中,也曾有人羡慕程屹一日千里的学习进度,想要向他看齐。程屹也大方,把自己的行程表分出去。结果呢,旁人跟着走了几天,就支撑不住地放弃了。临了留下话,“郑师兄原本就不是池中物。未来哪天,定要飞黄腾达!”   “能再用仙术,”他缓缓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曲濯看在眼里,明显动容。   程屹则又抬手,去揉青年的头。   掌心落下去的时候,曲濯明显又是一抖。但很快,他又开始放松。   师兄距离自己很远,不习惯和他那么接近。   恩公却离自己很近,别说是揉脑袋了,更加亲密的接触他们都有许多。就拿从秘境中出来的时候讲,恩公不还直接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吗。   只要把目光稍稍垂下一点,不仔细去看身前之人的面孔,便不觉得哪里奇怪了……呀!   曲濯又险些跳起来了。   师兄竟然又来捏他的脖子!   很轻一下,却能让痒痒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脚心。   曲濯浑身都酥了,险些站不住脚。他身前,程屹眨了眨眼:“抱歉,没忍住。”   曲濯盯着他的嘴巴。   程屹已经发现了,自己说慢点,曲濯其实能“看懂”。   前面那五个字就是这样。曲濯顺利读取,随即同样抬手——   也要去捏师兄的脖子! 第448章 师门不容(58)   “哎哟!”   这下子,换程屹身体一抖。   他眼睛眯起来,很“凶”地去看曲濯。曲濯却半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看程屹装模作样,他还又笑了起来。   程屹:“……”   也跟着笑了,重新抬手——   曲濯:“唔!”   两个人打打闹闹了一阵子。等到身上出了汗,再看对方,神色当中唯独剩下放松。   程屹朝旁边等候已久的短舟抬了抬下巴。曲濯会意,再去拉程屹的袖子。   程屹心想,其实可以直接拉手臂。又想,师弟这么眼睛亮亮地看着短舟、想着我们两个的日后,实在是……   让他心头和软一片。   一时也不想打断曲濯的情绪。便就着眼下的姿势,带着曲濯坐在舟上。   腿盘好,身子摆端正。   曲濯看程屹,笑着点头。程屹神色更是柔和,低下头,要去操控阵盘。   “咦。”   他略有惊讶地叫了一声。   曲濯听不见声音,不过可以看到他的口型、表情。这会儿一样惊讶地看了过来,便见程屹手指在阵盘上动了动。   他们身下的短舟毫无反应,可是,曲濯感受到了细微的灵气波动。   他眉毛微微挑起,看向波动传来的方向——身体忽地向后一倒!   没真正倒下去。曲濯到底稳住了,只是还是后靠了不少。此刻先是把自己摆正,随后便笑着发出“啊啊”的声响。手伸出来,摆弄起跳到自己怀里的小偶人。   可不就是他先前看着师兄做出来、被放进瀑布后面探路的那一个?只是不等小偶人探出一个确切结果,两人就碰到了岳流萤和游潇。后头又发生了不少事,以至于程屹和曲濯都没再记起这个小家伙。   总以为它也随着空间乱流到了秘境里,还不巧地落在了某个阵盘操控范围之外的地方。没想到,小偶人竟然还留在眼下山洞!   曲濯把偶人摆出一个挥手打招呼的姿势,让它和程屹问好。   程屹失笑,心想,看师弟这么快活就知道,自己让偶人跳到师弟怀中,实在是跳对了。   他同样礼貌地招手,再接着,重新垂下目光。   小偶人乖乖巧巧地坐在曲濯怀中,再没有其他动作。曲濯则乖乖巧巧地坐在程屹旁边,视线牢牢地锁在程屹身上。   师兄……   他默默地在心头叫出这两个字。   越是叫,越是欢喜。   ……   ……   短舟穿过水幕,到了外间,开始攀升高度。   不知不觉,到了云上。   而后开始加速。   风在两人身畔涌动,云在他们身下流淌。   两人的发丝被狂风吹起,交织一处。   程屹见状,第一反应是再改动短舟上的阵法,让前方升起一个挡风的小阵。但眼神一错,发觉曲濯好像又在高兴。   哦。程屹慢吞吞地收回手指,看着师弟雀跃的样子,缓缓也露出笑脸。   不多时,曲濯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最开始,他只是把目光落在短舟之外。到后面,身体挪一挪,挪一挪,整个人来到了短舟边缘。   低下头,下方便是苍翠繁茂的山林。无数山峰从他的眼下靠近、远去,山峦起伏,像是一条奔腾不息的绿色河流。   看着,看着,曲濯便有些痴了。   这便是外间的天地。   这便是自由的未来!   他心中的思绪与山峦一同奔腾,莫名冲动涌现其中,只是曲濯还是有点儿不懂。   直到眼前“唰”得出现一张纸,上面写:“闭眼,好好感受。”   曲濯一愣。   前面的纸被小偶人拽走,第二张纸让它举起来,高高强调:“你在顿悟!”   曲濯瞳仁收缩!   他前面就感觉到了,自己身旁的灵气正在增加,每一息都比上一息更加浓郁。但那会儿曲濯还不懂——不,不是真的“不懂”。如果是程屹身旁出现同样的状况,他一定在最短时间反应过来,师兄身上正在发生什么。   然后用尽全力,为师兄护法。   可自己呢?没有天分、听不到声音、不会说话……是已经领会到当乐修的好处,但曲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乐修。就算师兄夸奖他,他也认为这是师兄人好,愿意给他鼓励。   然而,现在,师兄告诉他,“顿悟”这等只会出现在优秀修士身上的状况,落在了他的身上。   喜悦之下,曲濯果然闭眼。   他基础打得很好,纵然这会儿思绪仍有许多波动,依然能最快进入状态,开始运转灵气周天。   程屹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手指动了动,放慢了短舟行驶的速度。   想了想,自己也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有飞鸟从两人身旁经过,带走了白日的明亮。   转眼到了黄昏时候。   一般来说,顿悟的时间越长,修士的修为便越高。   曲濯也知道这个“常识”。所以在他睁眼、猛地发觉外面天色已经暗下的时候,青年的不可置信又多了一重。   程屹倒是觉得正常。他早就确定曲濯天分高了,甚至十分纳闷,在妙音峰的时候,那边的人一个个都是瞎子吗,竟然看不出曲濯身上的特殊?   嗯……总不会是因为曲濯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非常擅长引发大量灵气之间的反应,而无相宗在众人概念里便是灵气浓郁、远胜他处的“仙门”。那些妙音峰的人就觉得,身边的灵气和曲濯没有关系,仅仅是自己飘了过来?   眼皮跳了跳,程屹意识到,还真有这个可能。   有点好笑。   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不愧是无相宗。   上上下下,各处山峰,都是相差无几的作风。   “啊啊……”   旁边,曲濯还是不相信自己竟然顿悟了整整一个下午。   还是小偶人这个时候又跳过来,照旧举起纸页,写:“饿了否?”   曲濯眨眼,侧过头,看向端着阵盘的师兄。   前面的惊讶、疑虑,在目光落在对方面孔上的时候消散一空。   他重重地点头,随即见到程屹唇角弯起,操控短舟降落。   生火、布阵……还是之前的流程。唯独的不同是,在曲濯拿出积攒下来的妖兽肉并灵草灵植的时候,小偶人极为顺畅地把东西接了过去。   曲濯原本以为它是要给自己帮忙,还笑着看过去。结果,紧接着就见小偶人胳膊一闪,竟然成了又一个剑偶!   与大剑偶穿梭在不同妖兽之间、飒爽解决战斗不同,小偶人是穿梭在不同肉块、妖禽蛋之间。还是极快的、让人只看到一片白光的几下,却是让肉块分开、蛋壳蛋液分离。   前者被小剑偶朝前方一甩,竟然一块一块、整整齐齐地落在了程屹手中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光秃树枝上!后者呢,则落上火塘旁边的石板。   “滋啦!”   香气登时迸发!   “咕噜噜——”   曲濯的肚子开始叫了。   脑海里也叫。一声一声,都是“师兄”。   再往后一点,两人分了烤肉、煎蛋。   没有汤喝,不过程屹操纵着小偶人搬回来一种灵果。外头是硬邦邦的壳子,里面则是清凉可口的琼浆。用空草茎插进去,哧溜一吸,清液就落入口中。   程屹下来的时候就发觉附近有这种果子,紧跟着又想,自己在无相宗时可没有见过这“孔雀果”——名字是当地人起的,说是因为果子生长的树枝像是孔雀一样招展绚丽——也就是说,曲濯应该没有喝过。   那自然得给师弟尝尝。如今一看,师弟捧着果子,连肉、蛋都来不及吃了,吸完一口还是一口,肉眼可见的喜欢。   程屹一哂,干脆让小偶人又出去一趟。将树上差不多成熟了的果实全都薅下来,妥妥当当地存入芥子袋。后头曲濯要是再想喝,直接拿出来就行。   “……到了学堂,”他又记起什么,写,“咱们就不用天天做饭了。”   曲濯很懂,无相宗里,炼气弟子们聚集的地方也总有炊房嘛!   程屹:“最开始的时候,每日都是偶人们做饭。到现在,却有些在修行上没找到乐趣,反倒喜爱开火炒菜的师弟师妹承包了窗口。价格不贵,吃食样式却新奇多了。有些是自己琢磨,有些是家乡口味。还有一些,说是得了机缘,寻到厨修前辈留下来的菜谱!”   曲濯:“……”   等等,不是说包吃住吗?   他疑问。不用他写,程屹已经回答:“是包吃住。若是不想花钱,继续吃偶人们做的饭菜也行,滋味同样不错,也每天都有许多菜能选择。但是,再怎么好吃,大伙儿吃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有些腻歪。加上学习时间长了,手中多多少少有些积蓄。”这么一来,人就愿意去满足口腹之欲。   曲濯似懂非懂地点头。   其实就和外头的酒楼一样吧?只不过,学堂愿意给自家弟子机会,让他们把酒楼开到了学堂里面。这么一来,只要手艺好一点,价格再实惠一些。以学堂弟子的人数,算是后半辈子都能安安稳稳地经营了。   “真好。”   他写。   程屹回答:“好的地方还有许多。等回去以后,我慢慢和你讲来。”   曲濯:“嗯!”   他非常、非常期待。 第449章 师门不容(59)   吃的问题说过了,还有穿、住、行。   其中穿和行,程屹都不担心。全是可以用灵石解决的问题,而曲濯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灵石了。说得夸张一点儿,他如今的积蓄,恐怕能把景州城学堂当中所有开放给弟子兑换的东西全都兑空!   里面当然有现成的法衣、飞行法器。   后者不会有程屹偶人那么多的功能,但单论代步,已经十分不错。而要是曲濯一心只喜欢他的偶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程屹很乐意教他制作流程。   唯独一个问题,住。   当下,程屹和当年加入学堂的时候一样,住是几个弟子共享一间的宿舍。   环境自然不错,和他其他人相处得也安稳。但是,他们那一间里,已经没有空床了。   摸了摸下巴,程屹思考。   这两年,学堂陆陆续续还开放了其他住宿模式:双人间、单间,甚至是带着许多房间的小院落……不过,和食堂的模式差不多。宿舍是可以随随便便入住的,弟子们睡在里头不用有额外开销。别的房子、院子却不同,想住进去,就得用学堂积分来兑换。   对,是积分,不是钱。   只有完成得任务多了,在各个任务当中的评价等级同样不错的时候,弟子们才有机会租住其他房子。   其中最贵的是单人间。至于院落,乍一看,需要的积分是高得吓人。但都有多个房间了,那肯定不是一个人住。   学堂本身不允许带仆从进入,或者哪怕进来了,后者也是以“弟子”的身份。至少明面上,是在往人人平等的角度考量。   这么一来,花出去的积分自然是多人平分——想要全都由某个人来出也行,不过这样的话,兑换处的老师会特地出面与掏积分的人谈话,确保他是心甘情愿。   而更多时候,这种院子,其实属于那些习惯外出做任务、慢慢结成小队的弟子。   这种情况里,自然更是人人都积蓄不错,不会因“掏钱”的事儿发生争执。   就给自己和师弟租一个双人间吧。   程屹想。   等到师弟完全适应学堂环境了,要是还想尝试其他住宿方式,到时候再换不迟。   他把这份考虑写给曲濯,曲濯自然并不反对。   还明显更高兴了,快快活活的,脸上写满:“太好了,我要和师兄一起住了!”   ……   ……   两人抵达学堂,是在第三天上午。   几年过去,原本只有一个大门、一块匾额的学堂大变样。往东往西,整整一条街都是衍生出来的各种产业。   城中百姓们闲来无事,都喜欢到街上逛逛。别说,里面还真有不少他们能买得起的东西。   往来的修士们更是早就把这条“琼天街”——去年才改的名字——当做来了景州一带必去的地方。大量便宜的丹药、符纸,别看品阶不算很高,但是在同阶的东西里,质量是真的算得上极好!多屯一点儿,掏灵石的时候也不心疼。日后南来北往,总有能用上的时候。   连带的,附近街道也逐渐热闹。   程屹、曲濯搭乘的短舟降落时,眼前正是一片人流熙熙攘攘场面。   程屹是习惯了,曲濯则是微微看呆。   他这样,一直额外留心师弟状态的程屹自然有所察觉。   想了想,程屹邀请曲濯:“曲师弟,要不要一同去转转?”   内容照旧是被小偶人展开、呈现在曲濯面前。   自从召回了这小家伙,这就是它一天当中最大的任务。   曲濯看了,先是被小偶人从自己肩膀上斜下来的场面逗乐。笑了片刻,这才郑重点头。   程屹朝他伸手,“和我来。”   曲濯更乐了,将自己的手放在程屹掌心,由他拉着,一起走向街内。   ……   ……   最先吸引曲濯注意力的商品,是一个搭载了明光阵的阵盘。   只要把阵盘贴到房顶上,一个屋子都是亮亮堂堂的。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曲濯吃惊的,是进到这个店里交易的,十有八九都是凡人!   “看到有凡人逛街”,和“看到凡人痛快地掏出银钱来买法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尤其是再往后一点儿,曲濯意识到,这阵盘的确价格低廉得吓人!   作用也大。谁家不喜欢到了晚上依然满屋亮堂?光线多了,能做的事情也多。无论是趁着这个时间读书习字,还是绣花做事补贴家用,都是好事。   他拽拽程屹,朝他比划出两个手指。   只要两钱?   真的只要两钱?   程屹笑了,点头。   用灵石来换算,这相当于不要钱了!   不过,凡人很少有能接触灵石的,还是得以他们自己赚钱的数额来算。   在这点上,曲濯没有那么在行。但他记得很清楚,当年自己把师兄救到山下的村镇,在其中穿梭买东西的时候,有看过张贴在墙上、门上的招人告示。上头可写了,一个熟练的包包子师傅,一个月就能有四钱收入!   相比之下,“两钱”是“四钱“的一半儿没错。可既是法器,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坏的东西。一个阵盘买回去,不得保几年能用?家里的孩子可以在这几年里长大,做小物件补贴家用也能赚到远远超出的银两。   曲濯算着这些,眼前有些发晕。   程屹等他缓过来。期间,还和店里的掌柜、伙计打了招呼。   一条街上,人人都知道他这个“郑师兄”。此刻见了他,自然脸上都是笑。   再看看“郑师兄”身侧。唔,怎么还有个面容更嫩的小修士?   郑师兄是极受学堂弟子们崇敬的,平日也和诸人相处得好。但众人同样知道,师兄身边并没有哪个和他关系特别亲近的同门。   人人看他,都只能将他当成追逐的目标。   可是,眼下,那个小修士……   拉着郑师兄的手。   和郑师兄凑得极近,时不时用手指比划。   郑师兄看着他的时候,眼里都是温柔。   两人并没有在店里停留多久。不一会儿,看掌柜、伙计都忙,这儿也没有更多商品好看,程屹便带着曲濯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自然还是和师弟师妹们打了个招呼。掌柜、伙计自然回应,转眼便又开始招呼客人。   等到店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他们才来得及凑到一起讲话。   “和郑师兄在一起的是谁呀?”   “没穿琼天的衣服,人也脸生,难道是外头来的?”   “有可能。”   “你们说,师兄和他……”   “咳咳,怎么能背后议论人呢。”   “嗯?你不好奇啊。”   “好奇什么?”一顿,“那不是明摆着的!师兄平日是照顾人,但哪有照顾到往外走的时候差不多把人搂怀里的。”   ——其实是因为街上人太多,曲濯情况又毕竟特殊,程屹不想让两个人分散了。   前面拉着手,也是这样的考量。   “道侣,绝对是道侣!”   一名弟子信誓旦旦。   “嘶,我原先觉得,兴许是家里的弟弟来投奔了。”   “……”认定了“道侣”的弟子一顿,“弟弟……也不是没道理。不过,他们的样貌分明不像啊!”   这倒是对的。郑师兄是剑眉星目,俊朗英武,小修士却是柔和许多的眉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弯弯的。   “说不定一个像爹,一个像娘。”   “嗯……呀,又有客人了,快去招呼!”   ……   ……   铺子里后头发生的这些事,程屹和曲濯自然不会知道。   他们这会儿已经转到了第三个店里,里面摆着的,则是各种器修能用到的炼材。   这么一来,进入的便是修士更多。不过,因为炼材都是很基础的品阶,修士们也都只是炼气。   程屹照旧是和掌柜伙计打了招呼,笑着说了“没事,我们自己转”,这才和曲濯一起看起来。   两人其实都没有想买的东西。眼下这样,纯粹是享受“逛街”的乐趣。   碰到他们已经有了的、品质甚至更好的炼材,曲濯还要用手臂碰一碰程屹。   程屹会意,朝他笑笑,曲濯便开开心心地转回头。   在他们身边的,则是一家兄长,带着马上就要去附近仙门拜师的弟弟。   ——琼天学堂是很好,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有修士加入。不过,修士毕竟不多。   而对于有灵根的人来说,学堂或许可以提升他们的实力,却不会教习他们长生。从这个角度来讲,他们还是更愿意做出传统选择。   倒是旁边那个兄长,本身正是学堂弟子。在几年修习当中,很是开了眼界。   此刻像模像样地给弟弟建议:“你既然喜欢用刀,最好便买这玄星石。用它炼出的武器,最是强韧不过了。”   程屹听着这些,心中一动,问曲濯:“给你换一把笛子吧。”   修士往往会对自己拥有的第一个法器怀有深厚感情。   重情重义,也是好事。   不过,要是被这份感情耽搁了正经修炼……   程屹摇了摇头,开始在店里打量。   看了一圈儿,没找到适合做笛子的东西。   也无妨。到了学堂内部,自然有更多好东西在等着他们兑换。 第450章 师门不容(60)   “郑师兄!”   “师兄回来了。”   “听说之前景山那边爆发了妖兽异动,师兄以一己之力抗了整整一夜,后头又去追寻异动来源,往后便没了音讯!我等都担心呢。”   “正是!还是有夫子也到了地方、探查情况,说是仿佛有秘境开启留下的波动。我们听了,知道这是师兄的机缘,这才安稳许多。不过,还是得看师兄回到学堂,才算真正安心。”   程屹原先是笑着和每一个认识的师弟师妹打招呼。听到一半儿,却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无奈道:“话怎么都传成这样了——哪里是我‘一己之力’?若非这位曲师弟,我可没法全须全尾地回来。”   说着,他看向曲濯。   不等其他人开口,他先在小偶人展开的纸页上写:“他们夸我厉害,能一个人对付暴动妖兽妖禽。我说才不是,多亏了你帮忙。”   这番动作出来,旁边的弟子们霎时没了声音。   吃惊!   郑师兄不会无缘无故这样作态。能特地把事情写出来,便说明他旁边的青年听不见。   听不见……   却还能得到郑师兄的亲自认证,说他在妖物闯到山下的时候帮了忙?   众人看向曲濯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化。   曲濯最开始并未在意这点,还在一心一意回应师兄,写:“师兄才是功劳很大。”   等笔落下,抬起头,倏忽对上其他人的视线。   意识到自己正被许多人同时看着的一刻,他险些忘记如何呼吸。   在妙音峰上,曲濯是最没人在意的那个角色。也正因为这点,一旦他落入其他人的目光中,结果便总是极不美妙。   会伴随旁人的嘲笑,眼里都是师兄师姐、包括后来有的师弟师妹们摇头的样子。而曲濯只能低着脑袋,尽量去等一切结束,其他人对自己失去兴趣。   那么,现在……   目光闪烁一刻,曲濯留意到,正在看自己的人脸上同样带着笑。   不过,和那些戏谑、嘲弄不太一样。那些人的眼睛亮晶晶的,见他目光落过去,还对他拱一拱手。   嘴巴动了动,明显是说了话。然而紧接着,旁人又一巴掌拍在前人胳膊上。又去找程屹取笔墨,在曲濯疑问的目光中,像模像样地写:“师兄既能与郑师兄并肩而战,想来实力远在我等之上!我便斗胆,直接这么称呼师兄了。我是学堂第二级的弟子,如今主修符道,名叫江德墨。”   琼天学堂中,最多的就是修符道的弟子,这也与新弟子入学时学的第一堂基础课有关。   再有,与炼制失败成本极高的器道、丹道相比,同样作为极受各大商铺欢迎的道途,符道画错一笔的损耗可就太少了。诚然,上限也低。不过,对于专注积攒家底的修士们来说,依然是个不错的选择。日后有积蓄了,想转器道,也算已经打了些基础。   曲濯不知道这些细节。他只觉得,眼前的“师弟”待自己亲切极了。   受宠若惊,同时受之有愧。   不过,仔细用神识探究一番,他意识到,不光是刚和自己写了字的青年,前面其他人其实也都是凡人。   而自己实力如何不论,至少也是个已经引气入体的修士。从这个角度来说,被他们叫一声“师兄”,是完全担得起的。   曲濯的腰杆一点点挺直了。   笑着在纸的后半边空白处写:“你好,江师弟。”   五个字落下,再抬头,眼前已经是一片白花花的宣纸。每张纸上,都带着少则三四行、多则六七行话。   曲濯:“……”   程屹:“……扑哧。”   就说吧,学堂这边的氛围,和无相宗完全不一样。   再有,曲濯出现在景州城时的身份,也和他在无相宗时的身份完全不一样。   不再是最不起眼的弟子,而是能够在妖兽暴动之下支撑整整一晚上的英雄!   诚然,真正杀死那些妖兽妖禽的是程屹的剑偶不错。但要不是曲濯一直帮他拦着后方兽潮,让剑偶始终只用对付那么十头、二十头妖兽,他布下的阵怕是早就被冲垮。到那时候,剑偶再怎么得力,都救不下人了。   知道这点的不光是程屹,还有曲濯自己。   所以,面对眼前的一片夸耀赞美,他会难为情,会觉得学堂弟子们的反应热烈过头,却不会觉得自己不配。   最初的愣神后,他很快反应过来。还是害羞,耳根红红的。程屹看得遗憾,要是平常,自己一定要在上面捏上两下。可当下,在师弟树立形象的关键时刻,他还是别动手了。   “王师妹好。”   “雷师弟好。”   “乔师妹好。”   “王师妹……”   有人把自己的纸抽了回去,欻欻欻在上面补充。   等到纸页再落在曲濯面前,他便见到上面写:“师兄!你可能分得清楚,这么多王师妹里哪个是哪个?”   曲濯眨眼,笑了,在旁人善意调侃的目光中写:“腰间挂着银剑的是王漉师妹,腕带里插着金针的是王穆师妹,你的话,是背着重刀的王宓师妹。”   所有人把这番细致回复看在眼里,一起笑了。   曲濯清晰地看着每一个人的笑脸,微微恍惚片刻。暖流自心头涌出,往四肢百骸奔去。   再回神时,他愈发振奋,又开始通过纸笔、通过前方男女的笑脸,一个个记住他们的名字、基本情况。脑海当中浮现出自己日后在学堂生活、修炼的场景,走在路上,人人都与他相互招呼……   ……   ……   程屹始终没有离开。   他看着曲濯,也意识到,现在的对方,应该用不到自己担心了。   不过还是没打算走。   眼见到围绕曲濯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程屹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很多,没有最开始那么清晰。不过,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些笑一直藏在他眼底。   早在第一次碰面的时候,程屹就留意到了,师弟的性子有点和软过了头。   所以他那会儿才会想到去找曲徴。否则的话,自己能运气好、在林子里捡到师弟一次,还能捡到第二次、第三次?……要是没有约束,那群把曲濯丢在山里的人,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再复刻一遍前面的事。   虽然后面很长时间都没再与曲濯见面,但后续发生的事,程屹还是有留意的。   他知道,妙音峰直接赶了几个弟子下山。这倒是让程屹有些意外,不过意外之后,就是欣慰。   后来再见到师弟,他满心都是自己的愤懑痛苦,不曾多留意对方。   直到现在去想,才察觉到,那会儿的曲濯过得恐怕也不好。   明明是仙门子弟,却还是瘦巴巴的,唯有朝自己看来时的眼神显得明亮。   与现在的曲濯完全不同。没有挺拔的背脊,没有笑起来时的阳光灿烂,更没有在过去一个多月相处里,靠着各种妖兽妖禽、灵草灵植养出来的柔软脸颊肉。   要让他来选嘛,程屹想,自己当然会更喜欢曲濯现在的样子。   曲濯身边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中午。   日头越来越盛的之后,有学堂弟子提出来:“嚯,怎么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两位师兄都才从外面回来,连任务都没交呢!咱们还是莫要继续打扰,快快让他们回学堂。”   “正该如此。”其他人响应,“总之时日还长,后面再和新师兄认识,一样来得及。”   “是啊,郑师兄,你快带人回吧。对了,是不是还得去登记宿舍?”   程屹点点头,笑了:“之前一直住大宿舍。今日以后,却能试试学堂当中的双人间了。”   其他人跟着笑:“双人间是宽敞许多……”   说是“师兄快走“,但到最后,程屹还是和诸人都聊了几句。   这么一来,他和曲濯真正离开,就到了足足一炷香工夫后。   人群终于散了,程屹和曲濯并肩往前。走着走着,曲濯递过来一张纸。   程屹低头一看,忍俊不禁。   曲濯竟然琢磨着他抢了程屹的风头,于是心怀歉疚。   虽然到景州城不过一个多时辰,青年依然看出来了。程屹在这儿的身份地位,就像是曾经那个无相宗宗主首徒。人人都崇拜尊重,团团围绕在他身侧。   好不容易外出归来,本应所有人都在他身边热闹一番。结果呢,多了一个他,情况就成了围着他热闹。   “这有什么?”笑过之后,程屹不以为意,“我的风头,可不在这些小事上。”   曲濯歪头,不懂。   ——等等!   说话间,两人进了学堂大门。   首先入眼的,就是张贴在门后小广场的告示牌上的光荣榜。   剑道八阶课程,第一名姓郑。   符道八阶课程,第一名也姓郑。   器道……更多课程……   所有课程最高难度,列在榜首的,全都是程屹拜入学堂时用的化名。   程屹:“……这东西最开始立起来的时候,大伙儿还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往后却慢慢觉得,自己的名字挂在上面,果真是一件颇‘光荣’的事情。   “怎么样,”他问曲濯,“要不要把你的名字也挂上去?” 第451章 师门不容(61)   曲濯没在第一时间回答程屹。   他依然在看光荣榜。不光是找寻程师兄的化名,也是在找那些程屹没有参与的课程。   比如阵道旁边的乐道,程屹就没排在榜首。往下看,五六个名字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曲濯的嘴巴勾起来。   没有写字,而是朝程屹点点头。   对,他也要把名字挂上去。   而且,还要和师兄并列在一起!   ……   ……   报名之前,程屹先带着曲濯去吃了一顿午饭。   食堂和学堂本身一样,从外面看,只是一座普通的建筑。走到里面,才发现大有乾坤。   扩大空间的法阵本就不简单,往阵中嵌套新阵更是难度提升。   为这个,琼天学堂还延伸出了一种特殊的食堂风景:每到吃饭的时候,第一波冲进里面的永远是修习阵道的弟子们。他们也不忙着在第一时间打饭,而是齐刷刷地跑到边缘一圈儿座椅上,先把座位占了。   之后,才是打饭、吃饭,蹲在墙角边儿上研究嵌套扩地术法的细节。   程屹和曲濯来得还是有点晚了。到的时候,大多学生已经坐了下来。   没看到阵道弟子冲锋的场面,但墙根的一排人,清清楚楚落在曲濯眼里。   程屹看他目光转动,视线在那群弟子身上转来转去,唇角不由地勾起。   然后,就察觉自己的袖子被曲濯拉了拉。   程屹迟疑。   看了会儿曲濯的比划,他:“你也想在那边吃饭?”   曲濯抿抿嘴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边笑,一边点头。   程屹深吸一口气。   曲濯看着他的表情,神色一点点收敛。   他这会儿并不知道那些弟子这么吃饭的原因目的,仅仅是觉得这样“不规矩”的场面好玩儿。   但是,师兄这么凝重,难道……   “行。”程屹答应了。在方才那短短一个呼吸的工夫里,他已经想开。在山野当中、秘境之内的时候,自己不也是坐在地上吃饭?哪有那么多讲究,只要曲濯开心就行了。   他笑着揉揉曲濯的头发,又“郑重”地朝周围看。不多时,就找出一个众阵道弟子当中的缺口位置。   “你过去,”他指一指缺口,“我去给咱们打饭。”   曲濯一怔。   程屹忽地意识到,自己这么说,是觉得曲濯不熟悉食堂的模式、菜单,所以打算自己替他来打到了学堂之后的第一顿饭。但对曲濯而言,却是要他独自去和其他弟子相处。   如果曲濯并没有准备好——程屹想——那他们两个还是一起。   正盘算呢,曲濯点头了。   他朝程屹比划了一个“谢谢”出来,随后深吸一口气,转向缺口所在。   程屹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安静片刻,随即笑了。   看来没准备好的不是曲濯,而是自己。   还是考虑考虑这“第一顿饭”吧。曲濯口味偏清淡,对各种没见过的东西都很喜欢……这么思索着,很快,一个大致的菜单在程屹心头成型了。   弟子们免费餐食的标准是两荤两素。其中荤、素都有许多道,摆在打菜偶人面前,由众人自由挑选。   荤菜的话,程屹选了香煎奔雷牛肉,以及灵土根炖碧霄雁。   牛肉煎得爽嫩,用了磨碎成粉的某种灵植作为调味。诚然,被这么大范围使用的灵植不会很贵。但天长日久地在食堂吃下来,还是对弟子们的身体很有好处。   灵土根呢,本质和俗称的土豆是一个东西。但在生长过程中,它接触、吸纳了些许灵气,长势便比寻常的土豆更好。炖起来也更加绵软香甜,这会儿和酥烂的碧霄雁肉混在一起,若是再把米饭倒进去搅拌均匀——“师傅,多给我一勺,多给我一勺吧!”   程屹走的时候,还听到背后的学弟学妹在叫。足以看出来,这道菜有多受欢迎。   素菜上,他选了凉拌菜叶和清炒云英。   以爽口为主。值得一提的是前面的凉拌菜叶里还加了露阳草,不多,基本每个弟子只能分到三分之一根。但这是正经的、和灵土根那些“不入品”完全不同的“一阶灵草”。于是自推出以来,就非常受弟子们的欢迎。很多人每天吃饭之前,都会先用筷子仔仔细细地把整道菜翻上一圈儿。要是找到第二个半根露阳草叶子,便喜滋滋地和周围人说起这份幸运。   另有汤水、点心若干。   “这是什么?”看着程屹端回来的餐盘,曲濯的注意力从和周围人交流书写的纸页上拿开。   程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找到盘子角落的蛋挞。   要说凉拌菜叶是最受欢迎的素菜,眼下这个就是最受欢迎的点心。   据说是创办学堂的老祖拿出来的。光是冲着这个名头,它被推出的时候,就有一群弟子争相前去尝试。待到吃过了,更是觉得滋味很好。   外面一层酥皮焦脆喷香,里面的挞心柔软香甜。吃过一个,手已经朝第二个伸过去了。   可惜没够到。   学堂出了限额政策,每人每天只能拿一块蛋挞。不过,做法和配方可以公开。若是有学生拿着自己捣鼓出的成品对外出售,只要保证东西干净、旁人吃了安稳,学堂就也不会阻拦。   一边用舌尖感受挞心的奇妙味道,曲濯一边写:“看来学堂是真的很想让大家都过好。”   是个收徒弟的势力都会给入门弟子补贴。是以程屹之前给他介绍月例、任务奖励、光荣榜前几名的奖品时,曲濯虽然觉得琼天学堂算得上大手笔,但也没有多惊讶。   现在不一样了。从外面的一间间店铺,到眼下的一点点细节,所有地方都在透露着同一件事:学堂希望弟子们修行有所成,也同样希望弟子们能有安身立命的本领。   曲濯:“师兄,你说的老祖,是什么样的人?”   程屹:“只知道是极强大的的修士。仿佛是两个人。”   曲濯:“两个?”   程屹:“对。”这也是从夫子口中得的消息,“一位是器修,另一位却是妖修。不过,两人实则都对世间诸道十分精通。”   曲濯听着,先是惊讶,随即理所当然:“正该如此。”   ……   ……   吃过饭后,终于要做正事儿了。   带着曲濯这个新入门的弟子去登记,领取琼天令牌,登记住宿地点。   摩挲着令牌上的“戊区六房”四个字,曲濯侧头,去看程屹腰间的牌子。   程屹留意到了他的目光,笑着把自己的牌子摘下来,放在他手上。   不过,不是牌子认过的主人,曲濯纵然拿着程屹的牌子,也只能看到上面的“琼天”两个字,以及飘散在字旁边的零星花瓣。   指尖在上面碰了碰,再扭过头,看自己的牌子。   上面没有花瓣。   程屹再度笑了,告诉他:“……每个出现光荣榜上的人,令牌上都会有这个。”至于花瓣数量,当然和在光荣榜的出场数挂钩,“这也是个领过奖励了的标志。不会持续太久,差不多三个月就没了。”   三个月,差不多就是一期课程结束,下一期课程开始的时候。   曲濯弄懂了。他把程屹的牌子递还回去,心头默默下着决心。   别说,那么多花瓣浮在牌子上还挺好看。   他也想要有。   “去看住处吗?”程屹又问,“还是先去看看基础课程的教室?”   曲濯想了想,选了后者。   程屹并不意外,再度伸手让曲濯拉住,带他离开。   两人走了,报名处,登记偶人身后,两个来这儿勤工俭学的弟子对视一眼。   郑师兄在的时候,他们不好意思嘀咕。这会儿,却都从另一个人的眼神里看出了同样的东西。   “郑师兄这是铁树开花了?”   “之前还好奇呢,不知道郑师兄打不打算找道侣。现在看,嘿,竟然从外面带了一个回来,一步到位!”   “哈哈。不过,果真是道侣吗?”   “那还能是什么?光是同住也就算了,照顾自家小辈也会这样。可是,郑师兄有意让人拉着他的手!那位师兄是耳朵不灵便,又不是眼睛。会这样,不正是因为郑师兄想与人亲近吗?”   “也对。”被说服了,“那师兄也极是喜爱郑师兄的。你瞧见了吧?他看着郑师兄的时候,眼神都和看咱们的时候不一样。”   “自然瞧见了。只是不知道,郑师兄打算什么时候办礼。真到了那天,咱们学院一定极是热闹。”   弟子们撑着下巴,手肘落在柜台上。   发呆,畅想。半点儿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们话题中心的“郑师兄”也在琢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么顺畅地朝曲濯伸手。   按说这会儿周围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绝对不用担心两个人被挤开。也不是要上短舟的时候,总要他拉曲濯一把。   不同的思量徘徊在心头。一一被否定之后,留下一个让程屹哭笑不得的结果。   总不能因为他就是想拉着曲濯吧?虽然曲濯的手捏着是挺舒服,大约因为是乐修的缘故,并不像是许多炼气修士那样掌心、手指上都是茧子。不过,也绝对谈不上柔弱。每一根手指都十分修长,拿起笛子,就是引动天地的力量。   “啊啊?”   曲濯不解。   程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揉师弟。   这可不够庄重。他咳了一声,镇定自若,岔开话题:“前面就是学堂的教学区了。” 第452章 师门不容(62)   总得来说,学堂被分成了生活、学习、办公三个区域。   食堂和宿舍都属于前者,程屹和曲濯前面去过的登记处则属于后者。与之一起的还有诸多夫子批改弟子们作业的“办公室”,弟子们领取学堂任务的“任务处”,以及张贴每一个犯错弟子处置结果的“纪律处”。   林林总总,都被程屹大致介绍给曲濯。曲濯看得认真,一边记下来,还一边点头。   再剩下的地方,也是所有弟子在学堂当中最关注的地方,就是学习区域了。   无数大大小小的教室,包括户外教学地点都落在这里。还有穿插其中、时不时就要出现一个的演武场,丹房……   程屹告诉曲濯:“咱们看完教室了,再去丹房转一圈儿。你之前不是有很多想兑的药丸吗?之前师弟师妹们从村子里走得时候,有帮忙往那边带话。不出意外的话,那边的夫子已经准备好你需要的量了。”   曲濯“唔”了声,有点惭愧。   要不是师兄说起来,他兴许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可人家辛辛苦苦做了事,自己却这么不认真庄重……不好意思之余,他问程屹:“可以再加一点吗?”   在秘境当中的收获实在太多了,让曲濯觉得自己可以更大方一点。   反正像是回春丹、益气丹、元灵丹这种消耗性的东西,积攒再多也会嫌不够。   “一般得排队。”程屹说,“也是因为这个,之前那些师弟师妹才先帮咱们传话。”   曲濯很懂。据他所知,无相宗里,青辰峰峰主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六十年后。   但凡是有本事的丹师,就不可能随时随地能约到。   不过,他们在秘境里待了一个来月。换句话说,琼天学堂的夫子们在一个月时间里已经准备好了曲濯需要的那些东西。   这已经足够快了。曲濯心里算了算,便暗暗咋舌。诚然,青辰峰峰主那边要排六十年,有他出品的丹药昂贵珍惜,每一颗的炼制时间都不短的原因在。而自己要的三种丹药都算是最基础的东西,熟练的丹师两个时辰就能开一炉。   但看看学堂当中的弟子数量也知道,找夫子求丹的人一定少不到哪里去。这种情况下,还只用排一个月……   不愧是能在琼天学堂教书的人。   就是比一般人有本事!   他眼睛亮晶晶地想。   “……你先琢磨一下,”程屹补充,“到时候具体要加什么。还有,怎么付账。”   曲濯果然沉思。   他没有灵石啊。   摸了摸自己的芥子袋,他示意程屹:“可以用这些抵账吗?”   程屹笑了:“自然可以。再有,咱们手上的灵植,也能让夫子们先挑一挑。若是里面正好有夫子需要的品类,价格、排队时间这些,兴许还能再商量。”   “商量”。   光是看着这两个字,曲濯就有点晕晕乎乎的。   从前去买灵丹,由偶人来直接交易的还好。若是碰到正好卖丹的青辰峰弟子,他总是要捏一把冷汗。   自己穷,自己听不到旁人讲话。两者相加,对待旁人还算礼貌客气的青辰峰弟子,在面对他时却总是很快开始不耐烦。多收一点灵石、少给一点丹药都是寻常的。   而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这一点,却又被告知:“……与你做一单生意的工夫,我能和旁人做两三丹了,却只让你赔这么点儿。怎么,你还不知足吗?”   大有曲濯要是再说一句话,就直接取消交易的意思。   曲濯还能说什么?只能连连摇头,示意自己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之后,便赶紧带着丹药离开。   而现在,他觉得,情况应该完全不同了。   ……   ……   虽然曲濯是炼气中期,根据学堂相关规定,他后续的课程选择上有很大自主空间。可以跳过大多初级阶段的内容,不用像程屹和其他弟子们一样,从一阶课慢慢学到八阶。但是,最开头三个月的入学培训,还是得安安稳稳地走下来。   这不仅仅关乎实力,也关乎他能否适应学堂的教学方式。   丹药话题过了以后,曲濯就开始踟蹰:不管怎么说,那是去上课!而自己呢,又没法知道夫子在说什么。   “没事。”在这点上,程屹已经有想法了。   曲濯:“师兄?”   程屹笑了笑,从曲濯肩膀上把小偶人抓下来。   曲濯不解,程屹却胸有成竹。   他其实已经考虑了一路。自己把人带回来了,就得对曲濯负责。要是到了学堂,曲濯的日子还和在无相宗时一样,那人何苦和他这么折腾?   “靠他。”他告诉曲濯。曲濯愈是不解,程屹则写:“今晚回去,我会对它做点改装。到时候,你一个人上课也没问题。   “至于现在,里面夫子说了什么,我先给你转述。”   曲濯看看他,再看看小偶人。   重重地点头,笑容灿烂。   他相信师兄!   恰好,两人沟通的过程中,教室也到了。   与程屹刚来时的大课堂不同,现在的基础课,采取小班教学。   一班不过十几、二十个人,每十五天开一个新班,正方便像曲濯这样突然加入的学生。   在各个教室外的窗子边儿看了一圈,程屹选了开启时间最晚的一个班。原先想要敲门,但手还没落下去,先到了课间。   这下好了。教室们被从里面打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也有看到程屹,不过他们毕竟是刚入门,并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郑师兄”。见了人,也只是好奇地看一眼——这气度!应该是在学堂修习很久的弟子吧?日后自己也能有一样的潇洒从容吗?   迎着旁人的目光,程屹、曲濯开始往屋内走。   找到正在台上喝茶的夫子。程屹笑了,他们运气还不错。   很多基础课都是偶人上的,他自己那时候就是这样。当然,偶人也很好。无论是在对学识的掌握上,还是和弟子们相处时的灵动自如……符道之外,琼天学堂被人选择第二多的就是器道课程,其中就有弟子们被偶人的高超水平震撼的原因。   不过,以曲濯的情况,让真正的夫子来上课更好。   夫子放下茶杯的时候,两人正好来到台前。   夫子倒是认得程屹,见了他便笑,调侃道:“这不是我们的榜首。”   程屹:“……咳!”名字放在榜上是光荣,但被人当面这么说,还是有点不适应的。   夫子看了他的反应,脸上笑容更大。   程屹岔开话题,看向旁边的曲濯:“这是刚刚报名的师弟,正要找一个班上基础课。”   夫子长长地“哦”了声,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儿,颇有意味地笑了。   “来呗。”他说,“正好我这里才开班三天——嗯?是个修士?”   “对。”程屹点点头,“炼气中期了。”   “不错。”夫子明显高兴,“咱们学堂的名气算是真打出去了,能引到这样的学生。已经中期,神识能用一些了吧?后面自己看看前几天讲的东西,应该能直接记住。”   程屹听着,先是笑着说了一句“好”,又转头捏捏曲濯的手,在曲濯唇角弯弯、眉眼弯弯的时候补充:“要是他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事,和夫子提问……”   “不明白?”夫子看了看曲濯,慢慢意识到了什么,口中则回答程屹的问题,“郑榜首太小看你这小朋友了,就咱们课里的东西,应该不至于让已经引气入体的修士听不懂。   “不过……若是他之前在别的地方学过什么,想要忘记那一套、专心记咱们的内容,可能还真有些难。嗯,无妨,大不了我多念叨两遍。给他念叨烦了,肯定也能记住。”   程屹笑了。知道夫子已经看了出来,也知道对方这会儿说的“念叨”是个虚指,实际意思只是他会多留心曲濯。   这就够了。   他把两人的对话转写给曲濯,曲濯看完,认认真真给夫子写:“这段时日,还请您多指教。”   夫子“哎哟”了声,跟着写:“莫要这么客气。哈哈,安顿好了以后来就是了!”   曲濯又写:“我想先试着听一节您的课。郑师兄会陪着我。”   “陪着”。夫子心想,自己前面琢磨的事儿果然没错。   “听。”他笑着点头,“你们自己找个位置坐。”   一群学生过了个课间回来,得知班上多了个插班生。   一时之间,十几个人一起看向曲濯。而曲濯背脊挺直,大大方方,半点儿都不怯场,朝他们点头微笑。   真不错。   台上的夫子心情颇好。   就像他前面和程屹说的,只要新学生能把对旧体系的印象拗过来,他的考核分数就不会低。   运气好的话,还能把班级平均分拉高一点,让自己有机会竞争一下奖金。 第453章 师门不容(63)   琼天学堂当中,一节课都是一个时辰长度。课程中间,会有约莫一炷香的休息时间。   程屹、曲濯来的时候,这堂课已经上了一半。等到下半堂课开始,虽然多了一个学生,夫子却没刻意调整进度。接着先前说的某个小符文,他继续讲解了下去。   一边口中说明,一边用灵光展示。   曲濯只能看到后者。不过,他看着看着,手指便勾动起来,竟是模仿夫子的动作,开始在空中描绘符文!   程屹在一旁看他。过了片刻,眉毛轻轻挑起,想,师弟的表现其实挺不错。   大约是之前已经养成了无人讲解、只能自己对着书琢磨的习惯,他很擅长对着展露在眼前的东西进行复刻。从前拿乐谱的时候是这样,现在看符文的时候也一样。甚至于,眼下做得还比在妙音峰上轻松很多。   符文画得如何,那是可以直观用眼睛看到、用神识察觉到的。哪里像是曲子,吹得再难听,自己都一无所知。   照这么看——   程屹心道。   其实自己跟不跟来,都不会影响曲濯。   但是,程屹又想,其中到底会有一些不同。   在曲濯沉浸到课程当中的时候,程屹抽了张新纸出来。   他对夫子讲授的内容也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把符文画出来。不过数息,图案已经完整地出现在纸页上。   星星点点的灵光在上面浮现。作为“凡人”,这会儿也没有动用特殊手段,这些灵光自然不是来自程屹。只是他刚刚用的,并不是平时与曲濯沟通时用的宣纸,而是一种从学堂当中兑换、平日符道弟子专门用以练习的特殊纸张。制作时用了手段,本身便附带了一层浅浅灵气。一旦符文完成,这就是一张样式不太一样,但作用半点不减的灵符了。   只是眼下程屹并不是要制符。主体图案之后,他稍稍回忆片刻,开始在一旁写字。   当初夫子是怎么讲课的来着?对,这一笔的轻重必须要特别留意,重了轻了都有可能对后面成符的效果产生影响。还有这一笔,需一气呵成,万万不能打断。   这还不算。   最重要的,还是每一笔起到的作用、功效。   当三个月的基础课程结束之后,学生们会豁然开朗:原来那些在修士们手中神乎其神的符纸,说白了,也只是一间“房屋”。把所有需要的符文装进去,用千百年来代代流传的笔锋将它们一一链接。那之后,这就是一张“灵符”了。   不知不觉,下半堂课结束。   夫子宣布“下课”,学生们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等夫子离开。   夫子笑着点了下头,目光在曲濯身上稍稍停驻,但到底没看多久。   他就说嘛——现在没看,不代表前面上课的时候没看,曲濯的所有动静都已经被他收入眼底了——到底是炼气中期。如今课上这些东西,对于那小修士来说,实在是简单极了。其他人还在死磕落笔呢,人家已经用灵光画好符纸。   不过,就算有这样的水平,学院规定还是要遵守。接下来三个月的课,小修士怎么都得上完了。   嗯,他细细看过,那青年的脾气是挺不错,双方应该可以愉快相处。   抱着这些心思,夫子悠悠哉哉地走了。   教室里,有弟子好奇地看向曲濯。多了新同学,按理来说应该和对方打打招呼、做做交流。但眼下,对方正专心和旁边另一个人交流呢。   上课的时候,曲濯专心致志,并没有留意到旁边程屹的动静。可下了课,程屹将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页摆在他面前,他登时惊喜。   从眉毛到眼角,全都在告诉程屹:师兄超级好!特别好!最喜欢师兄!   程屹下巴抬起一点,矜持地笑一笑,用他们两个人能理解的小手势问:“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吗?”   因这句话,曲濯开始看着纸页认真分辨。是真的看得上心,于是花了颇多时候。再抬头的时候,教室已经空了。   留意到这点,曲濯一愣。   自己是不是有些耽搁。   正这么想呢,余光又触碰到旁边的师兄。   程屹正看着他,目光柔和而专注。   师兄。   曲濯心头漾起一阵酥麻来。   他忽然意识到,师兄不会不耐烦。从离开山林至今,对方一直细致地带着自己做事,脸上也总是笑眯眯的表情。而自己呢,若是在这方面产生了误会,才是对不住师兄。   青年没再像是一个月前的自己那样动辄低头,而是高高兴兴地点点脑袋,意思自然是:“谢谢师兄!我全都懂!”   程屹夸他:“师弟真是聪慧惊人。”   曲濯:“……”呀,师兄……   到底是又开始难为情了。   嘴巴抿一抿,耳朵红了红。   正在程屹意料之中。   逗师弟,实在是件有趣的事。   前面在旁人面前不方便做的事,这会儿顺顺当当被他做出来。手一抬,师弟热乎乎、软乎乎的耳垂就在他指尖了。   捏上去的力道很轻,几乎只是用指肚摩挲两下。可光是这样,也足够曲濯耳朵上的温度再度升高。看向程屹的眼神都有些变化,欲言又止。   弄得程屹更想多逗逗了。自然,欺负他是舍不得的。可这么可爱,被自己揉来揉去也不知道躲的师弟,不多捏一捏、碰一碰,总有那么些遗憾。   直到数息之后。   程屹记起来了。   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   所以,师弟急了,也是会用脑袋直接撞自己胸口的。   “哈哈,哈哈……”捂着胸膛,程屹极是快活地笑了。   他笑时胸腔振动,这动静自然也让曲濯感受到。于是,程屹眼睁睁看师弟的后脖子也跟着红。   他目光转了一圈儿,倒没一直盯着人脖子瞧,那实在不够庄重。程屹看的,是人家的头顶。   瞧来瞧去。   还是意外,自言自语:“唔?曲师弟的兔子耳朵呢,我怎么没有瞧见。”   ……   ……   非上课时间,教室们也是不会关的。有弟子需要学习气氛的话,可以找空教室待在里面。   然而,今天,某个往常历来很受欢迎的教室迟迟没有进人。   虽然这儿的桌子舒服,窗外风景也好,可里面有一对正在谈情的师兄啊!   要是其他人,弟子们或许还会觉得他们过分、占用公共资源。但是,程屹那张脸,整个学堂怕是只有新弟子们不认得。再想想之前听到的消息,师兄辛辛苦苦地守了一夜村子、斩杀上千妖兽妖禽,之后没有停歇地直接进了秘境,还不知道遇到多少风险……   眼下好不容易得了闲,想和道侣亲近一下,那就亲近吧。   什么?   怎么看出那是道侣的?   废话!先是揉人家耳朵,又被人一下子撞进怀里,后头还把人搂住了。大庭广众之下都亲密成这样,不是道侣,难道还是纯洁地特地申请了两人间的师兄和师弟?   程屹和曲濯还真没留意到外面的人。   为了让不同课堂之间相互不要影响,每一个教室外都有特别布阵,隔绝动静。   他们只是觉得,自己预备前往丹房的时候,不少过路弟子看来的眼神有些奇怪。   倒不是恶意,反而充满了祝福与喜悦?   程屹莫名其妙。侧头一看,曲濯倒是一副寻常模样。   他忍不住问师弟:“你觉不觉得那些人的样子……?”   曲濯:“嗯?”往旁边看看,笑了,“他们尊重师兄,见师兄回来了,当然高兴!”   是这个道理吗?程屹问自己。   自然得不出答案。但曲濯的说法,也算是种解释。   他很快释然,转而专心考虑起待会儿在丹房要怎么和夫子商量价格,最好能便宜点儿。   ……   ……   “风露莲?”夫子抬起头,明显对程屹报出来的东西很有兴趣,“还有呢?莲子、莲叶那些?”   程屹笑了:“自然都有。”   夫子也笑,“那你们运气不错。这段时间我正在收这玩意儿,若你们拿来的是整莲,我还能多出两成价。”一顿,“这两成,你们是兑成灵石,还是照旧拿来换丹药?”   程屹去看曲濯。   一阵比划之后,他又转向夫子,回答:“还是丹药吧。除了那三样之外,夫子还有什么推荐?”   夫子考虑片刻:“这位小道友如今是炼气中期,买筑基丹是有些早了。太清丹,你们觉得如何?另外,解毒丹我这儿也有一些。在外碰上麻烦了,总有用处。”   这两种丹药,解毒丹的作用自不必说。太清丹呢,用处和前者有些相似,不过在解毒之外还能排除经脉当中的淤塞。相应的,对毒物的效果就没有那么好。   程屹:“都要六瓶。”   一瓶是十颗。都是下品丹,价格不会太高。但足足十二瓶下来,放在学堂,还是个挺惊人的数目。   夫子笑了:“你们俩在外果然收获很大。行,我这儿还有一些杂丹,你们有无兴趣?”   “杂丹?”程屹果然追问。夫子便补充:“毒丹、火丹都在里面。哦,还有一些我也不知道作用的。一块下品灵石三颗,便宜卖给你们了。”   有点意思。程屹想了想,笑了:“那我要十块下品灵石的。” 第454章 师门不容(64)   “好嘞!”丹房夫子痛快地又拿了几个瓶子给程屹。   程屹打开其中一个,将里头的丹丸倒入自己掌心。   果然如夫子所说,每一颗上面的丹纹都繁乱无比,颜色也斑斓。程屹已经算得上见识颇广了,却依然无法判断它们是什么功效。   运气好了,一颗下去能治好伤势、调理经脉。运气不好嘛,那就很难说了。   还挺有趣。他把丹丸重新倒回,瓶子也收好。之后,却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问夫子:“我们这儿还有一些其他灵植,夫子要不要看看?”   “其他?”夫子眼前一亮,“好好好,都拿来,也省的你们再去一趟兑换处了。”   这个嘛。程屹想,兑换处还是得去,他们还有许多兽肉、兽丹呢。再有,曲濯的新笛子材料也得过去看看。   不过,说到材料——   “这儿是其中一部分。”他取出一个芥子袋,在夫子面前打开,“对了,夫子,你这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炼材?我们正想做一把新笛子。”   夫子原先正沉浸在芥子袋中五花八门、归置整齐的灵植当中,脑海里快速盘算这里头有多少自己大量需要的东西,又有多少自己曾经想要收购,只是一时没找到渠道,于是暂且耽搁下来的灵花灵草。   听到程屹的话,他随口回答:“笛子?哦,这小修士是乐修,对否?”   程屹笑着点头。   夫子也笑:“那还不简单。其他琴啊琵琶啊,是得特地寻了材料去炼制。但擅长用笛的话,你们这儿不是有好几捆扶摇竹吗?”   程屹:“唔?”   夫子:“一般来说,这东西都是用来取竹沥的。把竹沥加在太清丹或益气丹中,有让人明目静气的功效。而从这儿呢,也能反推出扶摇竹的特性了。最是清正温和不过,最重要的啊,是它很容易升品。虽然大多时候只是一阶灵植,但若长成林子,里头就很容易找到二阶,乃至三阶的竹子。你们既然能一口气取这么多扶摇竹来,那二阶三阶的竹子应该也已经在手上了吧?”   程屹一顿,点头。   这主意不错,只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够。   “纵然是三阶的扶摇竹,对应的也只是筑基后、金丹前。”而程屹对曲濯的期许远远不止这些。   “急什么。”夫子笑道,“许多灵植的特性是可以变化的,扶摇竹也是其一。在取竹沥的时候,这玩意儿被不同灵火烧着,便很容易变成带那些灵火气息的特殊材料。后面若是再要用某种特定的灵火,只是一时取不来,就可以把从前攒的扶摇竹找到,从中拿出对应的,用最普通的灵火去烧。不说完全顶替需要的灵火,但的确能起到同样的功效。”   “所以。”程屹举一反三,“要是用它做了笛子,天长日久被灵气浸泡,它也——”   “肯定能再升级。只是升到什么品质,我也不太清楚。”   这就够了。程屹很郑重地对夫子道谢,夫子挥挥手,斟酌片刻,“这一袋灵植,你是全都要卖吗?若是‘是’,我给你一个总价,再多附带点儿灵丹。”   程屹说:“夫子稍等,我和师弟商量一下。”   前头他和夫子讲话,曲濯便在一边看丹房当中的一个个展示小柜。除了夫子们炼制的灵丹,加上偶人们定期补来的库存外,其中不少,却是出自学堂弟子之手。   而不同于验品合格、直接被加入库存的回春丹等,但凡是能被特地放在柜中展示的丹丸,都有它们的特殊之处。   比如曲濯面前这个:“……此丹方是我在市集中淘来的,当中有部分药材缺失,我便琢磨着将它们补全。只是尝试过程中,偶然出了一炉怪异的丹药。吃上一颗,便会大笑不止。对二阶以下妖兽同样奇效。二阶以上尚未尝试,不知作用如何。”   下面还附带丹房夫子的鉴定:“以上为真。”   还有再旁边那个:“此丹方是我家中所传,然传承过程当中有所错漏,将一味水系灵草记成了火系,误打误撞炼出此丹。一旦吃下,便于三息之内喷出大火来。”   下面依然带有鉴定:“不同弟子喷出大火有所不同,仿佛与其体质有关。”   曲濯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立刻回头,笑容灿烂。   程屹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这才开始和他介绍起方才自己和夫子谈的情况。   字写到一半儿,面前出现一只手。   手上拿着一个芥子袋,可不就是属于曲濯的那份灵草灵植?   曲濯非常大方坦然,看程屹看过来,还把芥子袋往前推了推,明显是让程屹随意取用。   这动作之后的,自然是沉甸甸的信任与依赖。看得程屹又是好笑,又是想叹气。   师弟也太好哄了。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能对人掏心掏肺。前面对付妖兽异动的时候就是这样,曲濯直接把自己攒的所有灵石都给了他。现在呢,自己辛辛苦苦攒的灵植也能交到程屹手上。   程屹按下他的手,写:“师弟,我是要和你商量,不是要替你做决定。”   曲濯一愣。   又是“商量”。   对,他现在在琼天学堂,面前是师兄!   曲濯深呼吸了一下,表情严肃。意思是:“好啊,咱们商量!”   ……   ……   最终的结果,是两人挑挑拣拣地兑出去了三分之二灵植。大部分是直接按照这个比例交给夫子,也有小部分,比如扶摇竹,只给了夫子他们手中三分之一的分量。   剩下的那部分,两人打算都攒下来做笛子。   不是说曲濯真能用这么多,只是根据夫子的介绍,任何一点儿变量都有可能给扶摇竹带来新的变化,他们可不得多多尝试?   另外,妖丹、兽血等物,也让夫子取走些许。   换回来的,是每人五块中品灵石,另有十个插队炼丹的名额。   至于附赠的下品丹药,那就不必多提了。曲濯光是看着都咋舌,忍不住想,若是从前的自己知道日后他能有这番机遇——   多半压根不相信吧?   现在却不一样。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东西正落在他们手中。一直到从丹房走出来,青年都有一点点晕乎。   以至于走了片刻,才意识到,外头天已经黑了。   曲濯深吸一口气,戳一戳师兄。   程屹看他,见曲濯朝自己连写带比划:“师兄师兄!你不是说,食堂那边有很多厨修的铺子吗?咱们现在好有钱,不如去吃一吃吧!”   程屹失笑,点头。   晚上的食堂,照旧有着中午那会儿的风景。不过这一回,程屹和曲濯没有加入其中。   他们直接到了二楼,而后便被引到一个小雅间。回想一下自己和卢明出来的路上,在酒楼、客栈看到的场景,曲濯手一挥。   还是写字。   他从前会努力地遮掩自己的身体情况,到眼下,却有种“无论如何,我就是这样子”的平和心境。   “你们这里的招牌菜是什么?”   担任伙计的学堂弟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写:“五味鱼,千瓣荷花,云莲羹……”   曲濯乐了,怎么都和水有关啊。   程屹倒是想起一点。的确听说过,有一个师弟引气入体之后意外遇到了特殊法器,激活绑定之后里头就是一个芥子空间。   放在其他门派,光是这四个字,就足够让一个普通弟子变成被长老精心栽培的亲传弟子。不过,在琼天学堂,夫子们只是把空间带来的种种好处、该弟子日后能走什么样的路子介绍给他。接下来要怎么走,单看他自己决定。   而那弟子的决定是留在学堂,利用自己空间里的水系,给他承包的食堂商铺源源不断供货。   “各来一盘。”   曲濯决定。算算价格,这一顿吃下来恐怕得几十块灵石了。自然是下品,对于已经拥有中品灵石的他,好像不算昂贵。然而,从前……   哎呀,怎么又想到从前了。   他晃晃脑袋,专心致志地和程屹期待起来。五种味道的鱼,听起来就很有趣!只是不知道,滋味究竟如何。   程屹也挺想知道的。别看他在学堂中的时间更长,二楼这些铺子,他却来得极少。   脑海里勾勒出无数样式,没想到,最终端上来的,只是一道看起来平淡无奇的蒸鱼。   一定要说的话,那应该是一条一阶的妖鱼。客观来说,是有一些灵气附在上面。但但是这样,值得八块灵石吗?   程屹、曲濯都有些失望。然而,当他们拿起筷子、夹起鱼肉,两人的心情又发生了变化。   “咦?”看最外层鱼肉下方新出现的鱼身,程屹笑了,“有点意思。”   五味鱼,并不是把一条鱼做成五种味道,而是用上巧妙手法,把足足五条鱼嵌套在一起。   每一条鱼都经过了特殊处理,加上附带在盘子上的阵法起效,被端到食客面前时,鱼肉的味道并不会相互串联。不过,等到食客吃上一段时间,那些清香气息、咸香气息、辣味乃至甜味,就会一点一点开始融合……   令人吃惊的是,这么复杂的味道,竟然也不让人觉得凌乱。相反,当它们交叠在一处,鱼肉的鲜嫩被更好地突显了出来。   是道好菜。 第455章 师门不容(65)   第一道菜就拉高了两人的期待,等到第二道“千瓣荷花”被端上来,看到一朵孤零零的花苞待在盘子上时,程屹和曲濯都已经没再失望。   他们已经开始猜想了。花瓣之下会藏着什么隐秘吃食?——一时琢磨不出来,只是花苞当中的空间,或许的确小了一点。   正琢磨呢,小二从背后拎出来一个大壶。一手握住壶把,另一只手扶着壶嘴,他叫道:“来咯!”   颇有气势,将壶嘴倾斜,其中热汤滚滚倾出。   落在花苞顶端。   霎时间,花苞向四面绽放!荷香与热汤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清甜而鲜浓的味道。因热汤的温度,花瓣颜色一点点变深,只是并没有改变完好姿态。等到小二“嘿”地笑了一声,重新站直身子,程、曲两个面前,哪里还是一个光秃秃的花苞?层层叠叠的花瓣、美不胜收的荷花,都让两人眼福大饱。   果断拿起筷子。   他们是来吃东西的,不是来赏花的。   夹一筷子花瓣送入口中,程屹眉毛轻轻一挑。   滋味的确不错。灵荷肯定是做过处理的,没了原有的那么一丝丝苦涩,只有花香和热汤的鲜香留了下来。   虽然眼前看不到一块儿肉,程屹却很肯定,那汤一定是用许多灵兽的肉熬制成的。看起来是清清淡淡的一盘底,实际上,兽肉当中的精华已经全都留在里面。   不多时,又一道菜被两人吃完了。   接下来的莲羹倒是没什么特别,只是一味药膳。   再接下来,第四道菜,却是又让两个青年稍稍涨了见识。一枝缀满荔枝大小红果的树枝被送到他们面前,样式美观自不必说。而往后,每一颗“红果”夹下来,竟然都是不同滋味。   曲濯运气很好,第一口就吃到了白月虾。这东西别看只有手指长,实际却是一种一阶妖物。大量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连三级网上的妖鱼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他快快活活给程屹分享。程屹看了,心说,看来那个师弟的机缘是真的很不错。   他随意地也夹了一颗,送入口中,眉毛慢慢挑起。   曲濯期待地看他,眼神满是在问,师兄吃到什么啦?   程屹笑了,把自己咬后的开口给曲濯看。曲濯眨眼,里头原来是许多鱼籽。不必说,也是很滋补的东西。   两人边猜边吃,不一会儿,第四道菜也结束了。   接下来,第五道、第六道……作为修士,曲濯的饭量是远远超过普通人,但里头也有个限制。要是一口气得了太多灵气,他就会直接被灵气灌“饱”。倒是程屹,没了灵根,身体强度却还有所保留,能比他多吃一点儿。   “怎么样?”从食堂出来,踩着月影回宿舍。路上,程屹这么问曲濯。   曲濯摸了摸肚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最开始的时候,自己还觉得里头的东西实在很贵呢!现在来看,价格虽然高了一点,但是东西的确值得。   程屹就笑。   曲濯补充:“不过,接下来,咱们还是吃一楼吧。”   程屹也没反对。   五块中品灵石,换算下来差不多三千下品灵石。多是多,但想要花干净也很容易。   “每次有了大收获,就到二楼来一趟,如何?”   曲濯笑着点头:“好啊!”又有点疑问,“这样子的价格,那些铺子果真能赚到钱吗?”   程屹笑了:“他们怕是也疑惑呢,怎么会有人这么大手笔,一口气把所有招牌菜都点了。”一般来说,某个小队伍在外得了机缘,回到学堂当中庆祝,也不过是十来个人点一道招牌菜而已,“再有,夫子们也常去吃。”   “原来如此。”曲濯恍然。都当了夫子,积蓄自然不是他们这些弟子能比的。   两人一边交流,一边溜达,慢慢到了宿舍。   曲濯走得在前一点,拿着令牌,左右张望,心头念:“戊区……戊区……找到了!”   他兴冲冲要带着程屹前去。走到一半儿,猛地想了起来。师兄才是更熟悉学堂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新住处在哪里?自己的“带路”行为,压根没有必要嘛。   他侧眼去看程屹,果然在师兄脸上看出笑意。不过,里面并没有促狭或者打趣,出现的只有柔和。   曲濯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巴,第不知道多少次想,师兄真好啊。   还有。   师兄真好看啊。   ……   ……   单说起来,在妙音峰时,曲濯是单独住一间屋子。可论房间大小,却连眼下宿舍的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都比不上。   眼下是和师兄同住,他能活动的面积却更大了。一眼望去,左右两张床,一个空旷的小厅,厅中还摆着桌椅。   另有靠墙的柜子。一人两个,都携了阵法,放衣服、放修炼用具都行。   这些算是每个宿舍都有的最基础配置。另外呢,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曲濯早晨见过的明光阵盘正在尽职尽责地发光发亮,桌子抽屉里还放了一叠带着灵气的符纸,旁边笔墨齐全,一样都是器道弟子所做。   真好。曲濯心想。   打开柜子一看,里头竟然还放了两身琼天弟子们都在穿的法袍。   真好!   他兴冲冲,这就要自己换上。程屹都没反应过来呢,不远处,师弟已经在解衣服了。   都是男修嘛。曲濯脑海里没有“避嫌”这个概念。   程屹呢,最初错了一下目光,很快却又缓过神,暗笑自己的举动。   他是不会特地去看师弟的身子,但真到了这种时候,也没必要躲躲闪闪。   再有——   在青年外袍落下来的时候,他快速地、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师弟的后背。   这段时间,脸上的线条是柔和了点儿,背影却还是瘦。   穿上衣服还不明显,这会儿没穿,就能清楚看到肩胛骨的轮廓了。   程屹默默转开视线。   还是得给师弟多吃点儿。让他想想,找个什么理由比较好。   ……   ……   这会儿时间虽晚,但还没有到程屹平常入睡的时候。   在夸完曲濯“衣服很配你,显得你潇洒俊秀”之后,另一件事,被程屹提上日程。   加工小偶人。   早就盘算好了的事儿,此刻做来也不显麻烦。拿着工具,在小偶人身上端详片刻,程屹开始修改早前刻下的阵法。   曲濯就在一旁看着。   两人都坐在桌子侧面,青年两边胳膊肘都落在桌上。   双手捧着面颊,定定地望着师兄。   动作之间,小偶人身上灵光浮动。这些柔和微光照在程屹脸上,让他的面容也像镀上一层柔亮的光。   连发丝都被笼罩在内,透出莹莹色泽。   曲濯看着、看着。最开始,心头是柔和欢喜。到后面,却多了一点酸涩。   师兄……   这么细看,便会意识到,分开的这三年,师兄“变了”。   他原先是金丹修士,容颜不老。可眼下,他早已停止生长的面容竟有了细微不同。   不是往不好的方向转变。从前,程屹的外貌约莫停留在他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现在,他的眉眼更加深邃、硬朗,脸颊的轮廓也愈发利落,约莫是二十六七岁的模样。   如今看,是更英武了。可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对修士而言弹指一挥间的时候,他的师兄却要老去。   眼眶有些发热,曲濯快速眨了一下眼睛。   尽量不让自己的心情流露出来。   自己都会为了这种事苦闷,何况是师兄自己。   与其现在讲出来让师兄难过,不如日后多多打听。灵根被毁之后,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两个人,一个专心做事,一个默默思量。   这样相对坐着,不知不觉,外间更深露重。   屋内,程屹终于抬头。   对上师弟的目光,他眼神动了一下,很快笑了。   而后,程屹开口:“师弟,你瞧瞧,这偶人现在怎么样?”   曲濯看他嘴巴在动,心中迟疑。自己是能读懂一些唇语,这会儿也的确分辨出了“师弟”。但是,要论更详细的内容,还是有点儿……   正不知如何回应,“唰”一下,一张纸在他面前展开。   曲濯先是一愣,随即定睛看去:在这短短时间,小偶人竟然已经记下了师兄说的所有内容!   “啊啊……”   师兄师兄!   这是什么好东西!   程屹笑了:“有了这个,日后就算我不与你一同听课,你也能知道夫子讲了什么。”   曲濯眼睛亮亮的。   程屹:“用纸来写其实还是有点儿麻烦,不过,眼下手上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日后再有机会,我给它继续升级,争取能用阵牌把所有内容都记下来,日后随时都能调用。”   说着,程屹摸了摸下巴。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做个新阵盘呢?”   这句话声音很小,但小偶人还是写下来了。   字迹也小了很多,旁边涂了个摸着下巴的小小人形。   曲濯一开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这个简单笔画的小人就是师兄,他一下子笑了起来。   一只手扶着桌面,另一只手却去揉自己肚子。   笑过头了,肚子都开始疼!   程屹把这一幕看在眼中,脸上都是无奈。   眸中却带着笑意。   他就知道。   这样能逗师弟开心。 第456章 师门不容(66)   有了这么个插曲,后头两人各自上床了,程屹依然总能听到师弟那边传来的动静。   翻来覆去,动个不停。   程屹倒是一动不动。平躺着,手臂被在脑袋下面,静静地看着头顶。   并不觉得曲濯吵闹。他从前不止一次地睡在山林里,夜间要防备妖兽半夜来袭,不可能设置隔音阵法。风吹林子的响动,虫鸣与兽吼的声音,哪一种都比曲濯现在的细碎动静更大。那样环境中,程屹依然能睡着,曲濯自然不可能影响到他。   他只是……   有点高兴。   细细去想,眼下时光,算是他和曲濯重逢以来头一次在安全环境中无事可做。   思绪便蔓延起来,不断将过往一个多月中的场景投映到他脑海里。   小乐修花了三年时间,好不容易攒下一颗千容丹,一心一意想将它送给师兄。   旁人夸耀师兄的时候,他觉得师兄好。旁人责骂师兄、觉得师兄是叛宗罪人的时候,他依然相信师兄好。   虽然在救命之恩之下,短暂地把千容丹送了出去。但等手中有积蓄了,第一时间就是想把丹药赎回来。竟是这样在意程屹。   难怪程屹也在乎他。   过去上千个日夜,程屹夜间所思所想总是报复。现在呢,游潇已经死了。他虽怨无相宗上下冷酷,却也知道,就算自己实力仍能不断提升,让剑偶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能做的事依然很少。最多最多,是让郑远途稍稍倒霉。   可郑远途倒霉完了,依然是那个大有前途的修士。他闭一次关的时间,都能让自己成为一抔黃土。   唉……真到了那天,曲濯是不是得难过?   程屹转过脑袋,去看曲濯。   正对上曲濯的目光。原来他在床上烙了会儿煎饼,也想到“我能有今天,全是仰仗师兄呀”,于是翻过身来看程屹。结果呢,直接被抓包。   曲濯身体都缩起来了,手指抓着被子,迅速闭上眼睛装睡。   程屹本来只是随意一眼。见他这副样子,反倒是被逗笑了。   曲濯现在听不到。但第二天一大早,小偶人双腿扎在他枕头旁边,手上展开纸页,上面的内容正是:“哈哈哈哈哈哈!”   曲濯:“……!”   他面皮抽动一下。之前是自信了很多,但到此刻,还是不可抑制地难为情了起来。恨不得直接抓起旁边的被子,将自己埋在下面。   小偶人歪头看他,把手里的纸页丢掉,换一张新的过来,上面写:“来洗漱、吃东西。今天早晨,带你去兑换处、万书楼转转。”   曲濯:“……!!!”   青年一下子抬起头,果然见到了正站在门边看他的师兄。   刚刚人还不在那里!所以,师兄是方才才回来。   他快速计较。既然这样,那师兄有没有看到自己前面的表现?   “曲师弟?”   正琢磨呢,纸页上的字又多了一行。   曲濯彻底不耽搁了,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床、冲到房子边角的盥洗房。   昨天晚上,程师兄已经带着他学会放水、使用摆在台上的一个个小瓶子。如今,曲濯自然是迅速洗漱好,顶着湿漉漉的额前头发丝,站在程师兄面前。   程屹没忍住:“……怎么脸都不擦一下?”话是笑着讲的。说的时候,还顺手抽了袖子里的帕子,拿着它给曲濯擦脸。   擦着擦着,顺道隔着布料,仔细地感受了一下曲濯面颊的触感。   果然软乎乎的。刚碰完冷水,自然有一些凉。但在程屹帮忙的过程中,温度又开始升高。   等到程屹放下手,曲濯脸已经成了一片绯红色。   看得程屹的掌心又有点儿痒。这话说来不太符合“师兄”的形象,但自从曲濯的脸颊上开始长肉,他便总冒出揉两把的念头。眼下终于得了机会实施,可惜不好继续。   程屹只能遗憾地咳了一声,把手中的食笼拎起来,朝桌子的位置晃了晃。   曲濯会意,眼睛眨巴两下,又笑了。   ……   ……   在兑换处,程、曲把昨日没卖到丹房的东西又出手大半,成功给每个人再增加两块中品灵石的积蓄。   而在万书楼,曲濯意外地找到了一本自己之前看过残谱、这会儿竟找到全本的谱子,喜欢得不行。程屹看在眼里,干脆借此教了他要怎么在这儿借还书。   带着新拿到的谱子,曲濯心满意足地往外走。程屹呢,看师弟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   两人高高兴兴地吃了午饭,程屹又把曲濯送到教室。之后,却是略略迟疑一下,告诉曲濯:“我尽量来接你下课。不过,要是没来得及到,你也不用一直等我。”   找个空旷地方练谱子、再在学堂随意转转,这些都随曲濯。   曲濯看了小偶人写出来的内容,点头。   程屹又解释,自己是要去任务堂把这趟出门时领的那个取吉光鸟羽毛的任务交了。   曲濯又点头,眼里都是笑。   他知道,师兄能拿那么多课程的榜首,肯定是日日都有下苦工夫。   能陪自己整整一天,曲濯已经和知足。如今愿意和他说清楚自己要去做什么,曲濯更是喜悦。从中意识到,对师兄来说,自己真的很重要。   因这样的念头,一直到程屹人离开了,曲濯也坐进教室,他脸上依然维持着笑眯眯的表情。   落在同窗们眼里,就是这个插班生脾气不错,可以认识一下。   趁着夫子还没来,几个弟子凑在一起来找曲濯打招呼。   发现曲濯听不到时,他们先是惊讶。很快,却又发觉新同窗有一个能帮他记录旁人话语的偶人,双方轻轻松松就能沟通……   那就没问题了!不多时,曲濯又记下了五六个名字。   ……   ……   前面说过,琼天学堂的内部结构是一个“品”字。其中学习、生活区分别在下方左右,夫子们办公、学生们交任务的地方,则在上方。   不多时,程屹抵达任务堂。   普通任务在柜台上交就行。把数额足够的吉光鸟羽毛拿出来,后面的弟子自然为他记下积分。   程屹又问:“还有没有其他任务?也是搜集方面。”   弟子回答:“有的,郑师兄!”说着,动了动自己面前的阵盘,程屹身前登时多了一片灵光文字。   他细细看过,记下自己手上正好有的那部分,“行了,谢谢。”   弟子问:“郑师兄,你要接这些吗?”   程屹回答:“有其他人来接。”   弟子:“哦——”尾音拉得挺长,还朝程屹挤了挤眼睛,“是不是曲师兄?”   程屹笑道:“消息传得那么快?对,是他。”   弟子也笑,说:“还真是。不说人人都知道,但学院当中总有六成、七成弟子听说了这事儿。我们还猜呢,想知道两位师兄是早就认识,还是这次出去才处到一块儿。”   共同经历险境之后决定在一起,这也是常有之事。   弟子也站这一派。他却不知道,程屹完全领会错他的意思,简单回答:“这么惊动大伙儿,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了,今天的值班夫子呢?”   弟子一顿,正色起来:“就在值班室里,师兄有事的话,速速前去吧。”   程屹点点头,朝一旁的小屋子去了。   弟子则有些紧张。能找夫子的都是大事儿,郑师兄又刚刚从秘境里出来,难道是在里头遇到了麻烦?   他胡乱猜测了几个可能性,恰好柜台前又来了同窗。弟子打起精神,专心应对起来。   再说程屹。到了值班室,他一眼看到坐在桌后的夫子。是张熟悉面孔,本身也是修士。   他稍稍松一口气,开门见山:“此事兴许需要上报——在外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个魔修。”   听到前半句,夫子已经肃容。到了后半句,他的瞳仁直接一缩:“魔修?你可确定!?”   程屹:“夫子请看。”   说着,他取出被自己带了一路的那把琴。   以及自卢明身上取的头发、血液。   在携刻阵法的玉瓶加持下,这些东西还维持着取下来时的状态。头发还不明显,血液却明显呈现出暗红色。看得时间长些,便发觉一缕黑色从当中闪过。   夫子看在眼里,抽了口气:“果然是魔修之血!”   这句话后,他又去看旁边的琴。   登时发觉:“此物果然一样邪性!”   在无相宗那会儿,魔琴日日饱饮鲜血,力量充沛。又有卢明有意维护,对外自然能显露平常模样。   如今却不同了。卢明已死,魔琴对血液的渴求完全爆发。诡秘繁复的黑色纹路出现在琴身的木料上,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背脊生寒。   而其中黑气最深的一处,恐怕就是——   “这根琴弦。”夫子和程屹都看出来了,“恐怕有些来头。” 第457章 师门不容(67)   程屹此前不曾与卢明打过交道,但他可以想见,如果无相宗上一次招收弟子的时候卢明已经表现出了自己见到的那些异常,他不光完全没有可能进入宗门,还会被当场打杀。   只有初时是个普通修士,他才会拜入妙音峰。只是在那之后,一根浸染了魔气的琴弦出现在他眼前。而卢明受其蛊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以此人前面对曲濯做的事,程屹定不会觉得他无辜,反倒觉得人死得太晚了一点。唯独可惜的是人没便无法开口,自己不能直接问到这邪性琴弦的来历。   他身侧,夫子手腕一翻,往原本已经牢不可破的值班室里又加了几样阵法。   程屹没说话,只在一旁看着。见夫子深吸一口气,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样东西。   打眼瞧过去,那是面巴掌大的圆镜。镜下有个把手,正好让夫子捏在手里。   拿着圆镜,夫子靠近琴弦,将镜面置于琴弦之上。   霎时间,无数肉眼无法辨别的图纹透过镜面,投映在两人身前空处!   既是程屹拿来的东西,夫子便没有瞒着他的意思,此刻也是与程屹一同悉心端详。   “仿佛,”须臾过去,程屹斟酌着开口,“所有纹样都只有一半。不,兴许还没有一半。”   那些纹样虽然繁复,却全都整整齐齐地在琴弦边缘断裂!——这显然不是正常法器该有的样子,唯独的答案,就是它只是某样更加危险、威能更大的魔器的一部分!   夫子也是相同判断,自言自语:“莫非,余下的纹样都在其他琴弦上?”想了想,又否认,“不。若是这样,魔琴本身便要不稳。”   程屹说:“我觉得,其他带着魔纹的部分应该与这根弦紧挨在一起。”   夫子点点头,“若是这样,它原先就不是一把琴了。”   程屹:“十有八九。许多根细丝团团缠绕,图纹缺口又十分齐整……”说着说着,他脑海当中出现了画面。   无数根和这琴弦外观相仿的细线出现其中,紧密依偎,相互缠绕。   会是什么东西?这副样子、这样长度,总之是与刀剑上的配饰无缘。而若说是某件法衣上拆下来的抽丝,又似乎有些粗了。   程屹忽地开口:“会不会是鞭子?”   夫子一怔,眉尖压着,再去端详琴弦:“你如此一说,还真有这可能。”   程屹又道:“若是鞭子,它余下的部分又在何处?”   夫子眉毛压得更深了,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果真是要报到上头的事儿!——你是亲身见过那魔修的,便先莫要离开。待会儿上头的长老若是问起了,还要你细细讲来。”   程屹听着,定了定神,“是。”   有这话在,他觉得自己待会儿定然是无法按时去接曲濯了。   程屹不奇怪于夫子手上有上报消息的渠道。但按照常理,以普通学堂、普通教习者的身份,想要真正联系上“长老”,总要耗上一些时间。   可后头情形的发展却与程屹所想不同。近乎就在夫子话音落下的时候,一个阵盘被对方拿了出来。程屹怔然,见对方并不避着自己,便也坦然去看。   只见夫子用手指在阵盘上拨动记下,不多时,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前……   ……   ……   再到曲濯教室门口的时候,青年还没下课。   程屹站在窗外看,意外地发现,曲濯这会儿竟然坐在了所有人正中间。   小偶人在他身边奋笔疾书,一堂课工夫,已经在曲濯身前留了厚厚一沓纸页。   曲濯时不时低头去看,更多时间,还是抬头看着台上的夫子。神色非常认真、专注,纵然如今教学的东西对他而言十分简单,他也绝对不会敷衍对待。   如此场景入眼,不知不觉,程屹面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而在他笑起来的时候,旁侧恰传来一句:“呀,郑师兄又来接道侣了?”   程屹:“……”   虽然这几年下来他也算习惯了“郑师兄”这个称呼,不过眼下,还是有种对方在说的人不是自己的感觉。   “道侣”?那是什么?这个词儿和他有关系吗?   不认为旁人在和自己讲话,程屹便也没有回头,还是仔细观察曲濯在课堂上的状态。   听得仔细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却是从他和周围人偶有的互动中,确保曲濯不会被学堂的同学继续欺负。   就算他们实力不足,根本伤不到曲濯也不行。他的师弟在无相宗已经吃过很多苦头,眼下自己把人拉到琼天学堂,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好在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师弟和其他人相处的是真不错。他可是瞧见了,方才曲濯右边的弟子偷偷和他讲了句什么话,师弟一下子就笑起来,还拿着笔,仿佛是在认真记录夫子教学的内容,实际上,却是回了对方一句。   程屹挑眉。好嘛,自己还是收回前面“认真、专注”的评价吧。这才多长时间没见面,曲濯竟然已经学会上课传纸条了。   “……郑师兄的心思全在道侣身上呢,怕是压根留意不到咱们。”   “实在没想到,郑师兄这么快就发展到这一步了,真不愧是学堂榜首!”   “咳咳,这和学堂榜首有什么关联?”   “你傻啊!平日开了新课,学东西最快的人是谁?”   “郑师兄。”   “但凡参加了考核,就能位列榜首的人是谁?”   “郑师兄。”   “就连找道侣的事儿,也比你我效率高出许多的人是谁?”   “扑哧——郑师兄。”   程屹:“咳。”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   师弟师妹们把话说到这一步了,他再说人家没有提自己,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但“道侣”两个字,依然让程屹吃惊。实在没想到,自己才回来两天,外头竟然已经有了这么些关于自己和曲濯的误解。   他澄清:“诸位,我并非没有听到你们讲话。”一顿,对上一双双带笑的、满满都是祝福的眼睛,怎么想都觉得接下来的话略显尴尬,“只是曲师弟与我,并非你们说的这重关系。”   众人一愣。   齐齐吃惊。   “师兄,”他们劝,“没必要连我们也瞒着呀!世俗之中,虽只讲究男女谈情。可你我已经到仙人门下修行了,你又如此出色,日后定是能超脱凡人的。既如此,我们又怎会对你与曲师兄的事儿另有看法?”   ——这里头有个很实在的问题。凡人讲究延续血脉,同时总盼望自己的血缘后代当中出现一二身负仙骨之人。如此一来,虽然他们还是只有百年寿命,可有修士后代孝敬的百年,和只能自己碌碌刨食的百年,定是大不相同。   所以,若是哪个后辈子侄站出来,说我不爱性别不同的女郎、郎君,只想和性别相同之人谈情,往往是要遇到许多压力。   但修士就不同了!突破筑基,就直接多了一百年寿命。若是还能往上走,那么数百年、上千年,那都不是问题。既然自己的命数都这么长,有没有后辈便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更有甚者,因为修为越高,孕育子嗣对修士自身的损耗就越大,很多金丹往上的修士找道侣时会特地去找同性,就是为了避免这份麻烦。   如今,琼天学堂的弟子们已经不光只有小镇上的居民了。他们很多都是来自附近其他城镇,不乏原先就带有灵根,只是长久无法突破之人。而这些新弟子的亲人之中,也经常有某门某派的修士。双方一传信,可不就知道了这样的凡人、修士之不同?   更不用说,还有夫子们的潜移默化。   是以这些劝程屹“不必忧心,我们绝对不会有多余看法”的弟子,一个一个都是发自真心。   程屹听着,却是愈发哭笑不得:“我如何不知道你们不会另有看法?只是曲师弟与我……哎呀,当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   本来是来等里头下课、教室空出来,自己好去自习的。眼下却暂时压下这份心思,专心和程屹分辨。   “昨天早晨我是亲眼见到了的,郑师兄你走到哪里,都要拉着曲师兄的手。”   一句话说出来,立刻有许多人:“嗯嗯!”   程屹:“因为曲师弟身有不便,我担忧与他走散。”   没细说曲濯究竟是什么“不便”。有人听懂了,有些人却是一头雾水。不过,考虑到程屹的态度,这会儿也没人追问。   只是又道:“我们可是听说了,郑师兄和曲师兄是同住一间屋子的!在此之前,郑师兄虽然早就能搬去条件更好的宿舍了,却一直不曾前去。直到眼下,曲师兄一来,你就——”   程屹反问:“我与曲师弟虽不是道侣,关系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好。既然这样,同住一室有什么奇怪?”一顿,“你们也更愿意与自己的亲朋好友同住一院,对否?”   众人:“……”绞尽脑汁,“昨天在这儿,有人见到郑师兄抱着曲师兄了!”   程屹:“……什么?”   众人目光飘飘晃晃,总得来说,是落在了人群当中的一个女修身上。   程屹也看她。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女修虽然有点紧张,但还是勇敢地开口:“是!我昨天也想过来找教室自习的,到了门口,却发现郑师兄正抱着曲师兄。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进去,又觉得不该打扰。旁边的朋友也说,两位师兄怕是在秘境里经历了颇多困苦,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出来谈情,我们便莫要凑到你们当中当明光阵了。”   程屹哑然。   良久,才干巴巴说:“这个,你看错了。”   女修疑问:“看错?”   程屹无奈:“应该是角度缘故吧?我们玩笑着打闹,他拿脑袋砸我胸口——除了这时候,我是再想不到什么师妹说的场面了。”   女修:“啊?”   众人:“呃?”   “有情人缠缠绵绵的拥抱”,和“师兄弟用脑袋互相砸”,这场面相差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而程屹话都说到这一步了,相信他和曲濯果真没有超出师兄弟情谊关系的人也多了起来。好吧,细细去想,师兄前头那些话都算有理。再有,以师兄的人品,他们自然不会怀疑对方在这种事上不认账、不想给曲师兄名分。   促狭的心思散了大半,不过,有一句话还是能说的。   “原来是这样,”众人改口,“那就,郑师兄与曲师兄的关系是当真要好!”   程屹终于含笑应了:“的确。”   讲话的工夫,教室里的夫子也宣布下课。   台下的弟子们开始各自收拾东西,曲濯也是其一。只是他收拾着收拾着,脑袋偏向旁侧,果然在窗外见到了师兄!   青年的眉眼一下子弯了起来,欢欢喜喜地朝师兄挥手。程屹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心里柔和欢喜,同样朝曲濯挥手。   不多时,就看曲濯朝自己跑了过来。肩膀上是小偶人,怀中是一沓写满了字的宣纸。看起来匆匆忙忙,连把东西塞在芥子袋中的时间都没有,一门心思要和程屹见面。   可爱。   程屹第不知道多少次想到。   他的师弟,实在是太可爱、太可爱。   他也笑着往前两步,正好迎上曲濯,熟门熟路地把纸页抽走,还塞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给曲濯。   曲濯一愣,低头去看。程屹一面收宣纸,一面和他解释:“我前面不是去任务堂了吗?吉光鸟的羽毛交上去了,这个是积分之外的奖励。”一种灵果的汁液,味道不错,也带了一点点灵气。对于普通人来说喝了能强身健体,对曲濯这样的修士则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曲濯把葫芦的塞子打开,小心地尝了一口。再接着,眼睛亮了起来。   他给师兄比大拇指,“好喝!”   程屹笑了,“走吧。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曲濯沉思。   而在他看着纸页,思考自己要怎么回复的时候,小偶人又动了。   “……我刚才真的相信曲师兄不是郑师兄的道侣了,但现在怎么又有点不确定。”   “我也是。”   “我道侣对我都没郑师兄那么体贴!”   “唉,要是我道侣也能像是曲师兄那样,笑眯眯地朝我跑过来。”   “等等,你们不要说话了!曲师兄那边的偶人好像在记咱们说的东西!”   众人:“……!!!” 第458章 师门不容(68)   程屹改装偶人给曲濯的时候,心头只有一个目的。   让曲濯生活得更方便。就算是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能知道周围人才说什么,并有能力做出回应。   既然把人带到学堂了,程屹便不是打算让曲濯永远依赖、永远离不开自己。   对仇人才会这么做,可曲濯呢,那是他的小恩人啊。   本着这样的初心,对于偶人身上的阵法,他也是认真琢磨过的。   正在和曲濯讲话的人?那他说的东西必须记下来!   课堂上的夫子也算。他并非专门向曲濯授课不错,但曲濯也是弟子之一。   正在议论曲濯的人?最好一并算进去。   否则的话,要是有人明面上对他师弟恭维讨好,私下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张面孔,师弟无法分辨,岂不是要吃亏?   至于其他的嘛,程屹没有打算窥探那么多人的隐私。他们在讲什么,曲濯便没什么听到的必要了。当然,除非师弟有意留心,把视线停留在那个人身上三息以上。这时候,小偶人就会再次挥动起笔墨,力求不让新主人错过半点儿想要知道的东西。   这么多悉心、这么多心意,程屹没有特地和曲濯说起。他觉得,曲濯拿着小东西用段时间,要是还觉得哪里不方便,到时候再修改就可以。   结果呢,就撞到了眼下的场景。   其他弟子都留意到小偶人正在奋笔疾书的内容,作为距离曲濯最近的一个,程屹自然更快留心。   他眼皮登时跳了一下,回头去看那几个正在讲话的师弟师妹。师弟师妹们也懵了,完全没料到,自己竟然被两位师兄抓了个现行。   双方齐齐沉默,又齐齐看向当事人。   众人目光里,曲濯却是不解居多,本能地侧过头去寻求自己最信任的人的帮助:“师兄……”   他们再说什么?   程屹揉了揉眉心。   他安慰地拍了拍曲濯的胳膊,十分心疼。   在面对那么多妖禽妖兽的时候,曲濯都能勇敢地站出来。现在呢,却被“道侣”两个字吓到了。   但也不能说是师弟师妹们的错。他知道这点,面对众人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生气模样。人还是客客气气的,先解释了小偶人的工作原理,之后才是:“……总之,我前头也已经解释了很多。若是诸师弟师妹再听到旁人有类似的误会,也请帮忙一并澄清一下。”   师弟师妹们喉结滚动一下,愣是从郑师兄的话音里听出几分“该说的我真的全都说过了,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的无奈。   这么一来,纵然众人还是觉得两位师兄亲近过了头,但“道侣”两个字,还是没法再从他们嘴巴里蹦跶出来了。想到自己给师兄们带来了困扰,一股惭愧也涌上他们心头。站在最前头、也是前面说了“郑师兄抱着曲师兄”的事儿的女修深感责任重大,拍一拍胸口:“且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与人说这事儿!”   程屹笑了笑,再看曲濯。   对上师兄的目光,曲濯的第一反应也是笑。   程屹心头柔和一片,说:“咱们走吧?”   曲濯点头,两人一同离开。   他们走了颇久,众弟子终于相互看看。   慢吞吞地进了教室。   拿出自己的各种学习用品。都说了嘛,他们就是来上自习的。   就是上着上着,还是有人冷不丁地开口:“虽然郑师兄那么说了——”   “嗯,虽然我也答应郑师兄了——”   “但是。”   “但是!”   “呸呸呸,不能多想。”   “对对对,咱们不能这么不敬重师兄。”   “还是来说说学习的事儿吧。师姐,可否劳烦你帮我看看这张符。”   众人努力地转换着话题。另一边,看离开的程屹与曲濯放慢了脚步。   程屹已经看出来了,曲濯这会儿恐怕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这让他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惜,也多了提议的心思:我在任务堂看了许多你能接下来、直接完成的任务,不如咱们就去那边转转?……正好,也是让你实践一下,知道相关手续。   不过,话还没有说出来,就在他留意到曲濯袖子上褶皱的时候被咽回去了。   再仔细去瞧,原来曲濯是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在上面揉。   这不是明晃晃有心事的样子吗?程屹瞬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关切问道:“曲师弟,你怎么了?”   嗓音都是轻轻的。知道曲濯听不见,也不由对他温柔一点。   一行字被小偶人如实记录下来,落在曲濯眼中。   曲濯喉结滚动一下,抬起头。又在对上程屹目光的刹那低了脑袋,仿佛不知道如何面对程屹。   程屹心中登时一声“咯噔”,本能地觉得,曲濯恐怕还是介怀前面那些师弟师妹的话。   他的确不应该对他们生气,然而,如果曲濯先为此不开心——   程屹的声音更加柔和了,身体往前错了一步,站在曲濯身前。手也抬起来,放在曲濯肩膀上。   这副模样,曲濯不来看他都不行。而在程屹有心开口、问他究竟是如何状况的时候,他倏忽留意到了曲濯面颊上的晕红。   他的师弟,很容易害羞。   程屹早就认识到这点了,并且一直觉得这也是师弟“可爱”的一部分。   眼下曲濯又是这样表现,程屹讶然之余,也暗暗放下心来。   不是生气就好。   难为情的师弟,让人更想揉搓一下了。   不过,考虑到前面发生的事,还是算了……嗯?   曲濯从旁边把小偶人捞了过来。   程屹一顿,自觉地让开,给曲濯流出空间握笔写字。   他看曲濯在纸页上留下内容,是:“师兄,前面他们那么讲话……”   程屹更加心疼了,低声说:“唉,你不要在意啊。他们没有恶意的,只是对我好奇罢了。咱们尽力澄清,过上一段时间,学堂里应该就没有人再会传话。”   曲濯一顿。   还是握着笔,只是有些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写下去。   他的表情太好看透,程屹一眼就留意到了师弟的踟蹰。他嘴巴抿起来一点,心想,是,光是靠时间来发酵怕是还是有点漫长了。自己再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师兄,”这时候,曲濯像是倏忽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没有在意。我,有点高兴。”   程屹愣住。   他很少怀疑自己什么,此刻却疑心自己看错。可再细扫一遍纸页上的文字,错的并不是自己。   但也不会是他的师弟。   程屹沉默了。也就是说,曲濯是真的喜悦?   这份寂静中,曲濯手心微微发凉,心中浮起淡淡懊恼。   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唐突。但是,如果他从旁人的话语当中察觉了心意,偏偏还要假装一无所知地享受师兄对自己的种种关怀照顾,那不是更不好吗?   曲濯深吸一口气,继续写:“师兄,我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道侣’。你知道,我是这样的情况,便从来都觉得自己会一直一个人下去。”   程屹喉结滚动,干涩地开口:“那是妙音峰的人没有眼光。曲师弟,你是最好的,也值得最好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曲濯看到了,不知道程屹是怎样语气,只知道他那样看重自己。心头的忐忑淡了许多,更加坚定地写:“是,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了。”   师兄相信他,他就更要相信自己。   曲濯:“到如今,虽然我喜爱师兄、亲近师兄,但也只是觉得师兄是师兄。”   程屹欣慰。对,就应该这样。   曲濯:“但是,”偏偏他不让程屹如愿,“方才看了那些人说的话。师兄,那些人当咱们两个是道侣。我……”斟酌,笔尖长久地停留在纸页上,让纸页多了一团黑色浓墨。   程屹把这一幕看在眼中。   他心头忽然有了预感。并不是什么好事,让他的情绪直直地坠了下去,表情愈发紧绷。   可曲濯对此尚无所知,终于继续落笔:“也跟着他们的话想了想,如果我是你的道侣呢,师兄?”   像是有日光穿透云层,替他照亮先前从来没有看清过的风景。也像是手指轻轻戳破了窗子,让心头原先就有的、只是一直无法看透的心思敞露。   曲濯发现,自己竟然在高兴。   他已经和师兄足够亲近了,可以“师兄弟”的关系,这样的亲近总有结束的一天。他们修了不同的道途,交上不同的道路,之间的距离便要越来越远。   再有,师兄看他不容易,于是将他带入学堂。到后面,却总有自己的事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回原先的宿舍……   当师兄弟,就是有这么多不确定性。“道侣”就不同了,就算他们不光睡一间房子,而是直接睡一张床,都没有任何问题!   想到自己每天早晨,都能与师兄一同睁眼醒来,曲濯的脸颊都要冒烟,手指不停地揉搓着衣袖。   而这便是程屹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第459章 师门不容(69)   曲濯的剖白非常详细认真。程屹看在眼里,愈发不知如何开口。   他眼前,曲濯还在动笔。最开始的时候自然还带着赧然,往后越写便越是坦荡,把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写给师兄看。   在学堂里的生活很好。虽然他只体验了一天多,却已经知道师兄为何带自己前来。日后两人一起上课、一起修炼,想想都觉得快活!   在外面游历也很好。他们两个加起来,已经算不上“没有实力、任人宰割”。说不准,还能和在那村子里一样,再行侠仗义一回呢!   如此这般,林林总总。   如果师兄看了这些,能明白他是什么感情。甚至更进一步,与他怀有同样的心意,曲濯当然不胜欢喜。   如果程屹想要后退一步,甚至像是前面向着其他师弟师妹澄清的时候一样,坚决地切断和曲濯之间的联系……曲濯觉得,自己虽然会伤心,但当然也会尊重师兄的决定。   只不过,他应该不是一点点的伤心。把这句话写出来的时候,手臂都显得无力。嘴巴瘪起来一点,就像是程屹方才想到的那样,一点儿都不懂的隐藏自己的心情。   程屹把这些看在眼里,愈发窝心。   但他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有什么好说?如果自己还是之前那个金丹期的程屹,当然可以从从容容地给师弟一个答案。或者纵然他不是了,但灵根还有那么一寸半寸留存。不说成就大道,起码可以通过刻苦修行变成炼气修士、筑基修士……   哪怕只是这种程度呢,他都会仔细去考虑与曲濯发展一段其他关系。   但现在,他是一个凡人。   曲濯不同。他不到二十岁,已经炼气中期。   再过上几年,哪怕是时间更长一点时间呢,小乐修总会筑基。到那时候,二百年的寿命,会成为横在程屹和他之间的天谴。   程屹不会觉得曲濯有前途不好。他只是觉得,有前途的曲濯对自己怀有这样的心意不好。   这自然不是曲濯的错。但要是把事情怪罪于前面那些师弟师妹,程屹也做不到。一个人有误会,可以说是那个人的眼神有问题。但要是许多人都有同样的误会,那可能的确是他和曲濯引起了旁人的误解。   而在两个人的相处当中,程屹一直都是相对站在主导地位的那一个。就是方才,也是他在想,师弟实在是可爱,一定非常好揉搓。   对程屹而言,这份心思更像是年长者面对自己家里亲近的小辈时的疼爱。但是,对于曲濯来说,事情怕是完全不同。   ——是他的错。   终于,程屹心头出现这么一个结论。   可是,他要如何和曲濯说?   思量良久,斟酌良久。   程屹身边,曲濯终于放下笔。   他写了足足五页纸,每一页上面都是沉甸甸的心意。   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曲濯自己心头都有很多迷茫。但写着写着,他倏忽明白过来,早在前面与程师兄在秘境当中相处、自己并不知道对方真正身份的时候,他就生出来过“想永远与恩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心思。   这其中或许不带有多少旖旎,但是,还是那句话。在飞云大陆上,想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唯一的路子就是成为道侣。   道侣……   不久之前,听到这个两字,曲濯还是不解居多。可到了眼下,曾经的不解全都变成了喜悦。喜悦当中,又有那么一些忐忑。   这么重要的事,自己却表现得如此,贸然唐突!师兄会不会觉得他不郑重?会不会因此觉得他并不是真正怀有心意,而是一时兴起、冒犯师兄?   尤其往后,眼看程屹久久无言,曲濯更是紧张。   他的表情在程屹眼神当中变换,程屹又怎么舍得看师弟这样?   他终于还是开口,却是道:“……我原本想和你说,前面在任务堂的时候,我另外领了一个差事,后面可能要离开学堂一些时候。可现在,曲师弟,我这么和你讲了,倒像是想要逃开你似的。”   曲濯一愣。   程屹这话不算很长,可是其中涉及的信息确实很多。“不是想要逃开你”是一重,“有任务、要走”是另一重。都是曲濯关心的事,而在短暂思考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更在意后者。   里面有没有危险,自己可不可以跟着前去帮忙。前头的经历已经证明了,他很有用,绝不是妙音峰其他人口中的废物!   青年心里有了期望,原本想要写字来询问程屹。可程屹实在是足够了解他,没等到曲濯落笔,他就已经自发地往下讲话,说:“这一次你去不了。还记得卢明吗?”   曲濯一愣,自然点头。   程屹镇定自若,告诉他:“我说的任务,就是和卢明那一把琴有关。刚刚你上课的时候,我就是去办此事。   “在任务堂里,我和值班夫子一同看了琴的状况,夫子便联系了学堂上层的长老。   “你知道的,咱们学堂并不是只在景州城设立,而是在许多城镇当中都有分布。而现在呢,就是那名长老告诉我们,事情关乎重大,需要将魔琴带到他面前,让他亲自查看里头究竟是什么关窍——若是实在危险的话,事情可能还要再往往上报。”   曲濯听着这么一番话,心中自然更是焦灼。   他写:“可是师兄!我和卢明一起出来那么久,也算是颇了解他吧??让我一同前去,说不准能帮上忙!”   程屹看在眼里,暗道:“果然。”   曲濯不会那么容易放弃,他呢,则也早就想好要怎么应对对方的话。   程屹还是摇头,又很像模像样的摆出了几个理由。   首先,自然是站在曲濯的角度考虑,“你好不容易开始上课了,怎么可以就这么中途作废?前面也和你讲过,学院当中有规定的,必须要从基础课程中毕业,才能继续修习其他内容。”   曲濯看着,还是想要争取。师兄也会和他说过,基础课程时时都有开放,自己不一定要上眼前这个。   这倒是实话,但程屹不为所动,继续说:“若是直接把已经选好的、加入的课程退掉,夫子们会如何想你?对你日后的路子定然也是没有好处。   “再有,曲师弟,我也不光是考虑这点。   “你的身份毕竟特殊。自然,我的身份也很特殊。卢明是无相宗的学生,万一长老调查的过程中与之有所接触呢?到那时候,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方便露面。除非改换咱们的相貌,但是,千容丹只有一颗。”   是的,一颗。   曲濯手指动了动,像是想写些什么,后面却不知道要怎么落笔。   他一点点攒下来的丹药,自然最清楚这种丹有多么稀少。药材珍重与否倒是其次,只是它的作用摆在哪里,很少有丹师会让它流到并非完全信任的人手中。前一颗能到手,都是机缘巧合。   而自己若是以真身跟上前去,怕是非但不能帮助师兄,还有可能给对方带来麻烦。   这些顾虑压在曲濯心头,让他无法去想程屹为何突然这么开口、究竟是不是要岔开话题——一定不是的吧?曲濯心想,否则的话,方才的师兄怎么还那么无奈呢?   是真的担心担心自己误会,又觉得当道侣的事情实在郑重,不能儿戏去看,这才那么开口。   曲濯深吸一口气,写:“如此看来,这一路定然还有许多危险。师兄,若是在这过程当中,你们还惊动了魔修……”当真能应对得来吗?   程屹说:“夫子也考虑道这点。他还说,我之前那把琴带在身上那么久,始终没有一个魔修察觉到相关气息,实在是我的幸运,应该也有咱们那会儿直接进了秘境的缘故。所以啊,眼下也不能久留那把琴,还是得把东西快快交到长老手里。”   曲濯把这番话看在眼里,笑了一笑,写:“师兄日后一定还会一样幸运的。”   程屹跟着笑了一笑,说:“那我就承你吉言了。”   话音落下,两人跟的目光对在一起。   喜爱与否、珍重与否……   程屹心想,现在的自己来说这些,还是太晚了。   之前曲濯身边只有他,所以会觉得非他不可。   自己眼下离开,小乐修便只能独自在学堂生活。   等他有了足够多的新朋友,自然不会像是从前那样只在意自己。到那时候,自己归来,遇到的应该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师弟。   啧。   程屹笑了。光是想到那样的场面,他就有些浅淡不悦。然而,这点不悦压根成长不起来,已经自然地在心头消散。   虽然曲濯先前叫了他很长时间“恩公”,但说到底,没有对方便无法在危机当中活命的人其实是自己。   倒是曲濯,在见识过对方引动灵气的能力之后,程屹就不再觉得面对卢明时候他一定需要自己去救他。   既是对恩人,自然想要对方过得好。所以,现在最要紧的事,应该是回去找值班夫子,要他出发送琴的时候把自己带上。   ——对,他前面是在骗曲濯。 第460章 师门不容(70)   程屹想切断曲濯对“道侣”两个字的幻想,但他不想切断两个人之间的联系。   正好有魔琴的事摆在眼前,他顺道用用,算是卢明死后依然能对这世道做出一点儿贡献。   眼看曲濯信了,程屹干脆地道:“如今来找你,也是想要当面与你讲一声。现在事情说完了,夫子那边还在等我——”   曲濯十分识趣,“师兄,你且去忙!我这边一切都好,定不会再让你费心。”   程屹看着这行字,笑了。   “好,”他点点头,“那师弟,回见。”   曲濯深深看他,像是要将他的面容铭刻在心间。   “回见,师兄。一路平安。”   ……   ……   带着曲濯的祝福,程屹重新找到值班夫子。   与面对曲濯时的说法完全不同,他道:“……前面有件事,其实我不曾对夫子提起。”   夫子这会儿已经准备好行囊、马上就要上灵舟了。听到程屹的话,他眉毛皱了皱,倒是知道程屹历来懂得分寸,不会在关键时刻胡来,便也耐着性子问:“什么事?”   程屹半真半假,回答:“夫子恐怕知道,我此前有在仙门修行的经历。”   夫子一顿,没有回答。   但这份表现,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两年前的程屹或许会在意警惕,如今的程屹却只会利用这份认知,告诉对方:“我怀疑,那件让我被逐出师门的事儿,也和魔修有关。所以夫子,这趟前去寻长老打探状况,可否算我一个?”   夫子看他片刻,像是在审视程屹话中真假。   程屹坦然。“怀疑”嘛,只要有这份念头在就行。他的确不知道游潇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所以呢,猜对方是魔修,属于正常思路。   片刻之后,夫子:“此行兴许有波折危险。”   程屹:“我不怕!”一顿,斩钉截铁,“夫子该是知晓。如今的我,寿数不过百年。算上已经活过的时候,这百年还要减去三分之一长短。再扣除耳顺之年往后的老迈无力,我能报复的时间,说到底,也只有往后这二三十年。”   所以,任何一点线索对他来说都重要,他一星半点儿都不愿意错过。   是很说得过去的态度。夫子听着,想想程屹的天分,再猜猜他过往究竟是如何经历,到底点头。   “好。”他答应了,这之后又提出要求,“不过,无论后头长老说了什么,你都要听我判断,切不能随意离开。”   就怕程屹头脑发热,直接要杀去从前的门派报复。   这倒是和程屹的真正目的全然不同。既如此,他答应得也很快:“夫子放心。”   夫子看他片刻,又说:“再有——”   程屹:“夫子请讲!”   “只是出趟远门。”对方说,“有学堂出品的灵船在,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之前是怕你冲动,所以说出来吓唬你的。”   程屹:“……”   程屹笑了,心头又生出那个这几年当中经常浮现的念头。   如果从一开始,自己打探到的“厉害仙门”便不是无相宗,而是这琼天学堂呢?   怕是直到今日,他都能快快活活、潇潇洒洒吧。   唯独可惜,这么一来,他必定不能再碰到曲濯。   ……   ……   前面夫子和程屹说,他们这次出行的交通工具是“学堂出品”。   这四个字的重量,与学堂弟子们,包括很多教习夫子们平日使用的飞行法器相比,都是天上地下。   同样是飞行法器,速度方面的优势自不必说了。光是上头镶嵌的防御阵法,程屹根据船上的符文粗略估计一番,便意识到,怕是分神期大能的一击,也无法对这灵船造成威胁。   他暗暗咋舌,忍不住想:“这样好的东西,究竟是出自谁人之手?”   自然无法轻易得出结论,不过,程屹心头也有了隐隐猜测。   他并未多问,只关注和自己息息相关的问题:“夫子,咱们这趟过去,约莫需要多久?”   夫子回答:“五天。”   程屹略微吃惊。   夫子解释:“……你是觉得灵船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为何还要这么长时候,对否?”   程屹点头。这的确是他的心思。   夫子便继续说:“还是距离的问题。咱们这趟要去的地方,名叫丹曦城——哦,”看出程屹表情的变化,“你知道这个地方?”   程屹斟酌,说:“是有听说过。丹曦城中有一条特殊的灵矿,非常适合修行火系功法的修士。哪怕不在灵矿之上开凿洞府,只在附近一片地方修行,也是事半功倍。”   他自己的功法并非火系,但这算是一个非常基础的信息。无相宗的地位摆在那里,程屹自然有所耳闻。   夫子来兴趣了,问:“还有呢?”   程屹意外。   夫子:“……我虽在学堂中修行了一些年头,但去过的地方,未必有你多。平日看书,也不太爱看那些游记。”   程屹听明白了,哭笑不得。   心中倒是轻松更多。他总觉得学堂当中的这些夫子和无相宗当中的“长老”们是同样身份,于是待他们一律恭敬。这份态度说不上伪装虚假,毕竟既然人家待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程屹尊重他们便是理所应当。   但要说像是学堂当中的其他弟子一样,将夫子们直接当做“仙人”来崇敬,那也的确没有。   尤其眼下,“仙人”知晓的东西竟然还没有自己多。   程屹微微一笑,不吝惜地将自己知道得所有情况都告诉夫子:“对于修士都如此有利的地方,对于妖兽妖禽、灵植灵草自然也是一样的。我听说,早些年,那边甚至有过灵兽凤凰的踪迹。只是这毕竟只是传说,还有人猜测,所谓‘凤凰’,不过是丹曦城放出话来吸引更多人前去的手段。   “不过,纵然这是手段,那边有金鸾的事情也是真的。都说这是凤凰血脉后代,一旦能够找到一颗金鸾蛋、从妖禽破壳之前便开始孵化,等小金鸾出来之后,不论修士是怎样修为,都会认其为主。放在化神往上的修士当中,这样的战力或许不显。可对元婴往下的修士,能有如此强力的妖禽作为搭档,可不是在相同境界当中所向披靡?”   夫子若有所思。   程屹:“……再有,那边的灵果灵植,据我所知,也非常不凡。”   他挑挑拣拣地讲了几样,算是给夫子详细介绍。说完之后,在看夫子,对方依然是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   倒是让程屹有点好奇了,问:“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夫子:“咳咳!若是‘凤凰’那么受人欢迎,咱们下次招生的时候做个机关凤凰出来,岂不是也能一口气招收大批学生?”   程屹:“……”   程屹忍俊不禁。看吧,这又是一个他喜欢琼天学堂的地方。   像是这值班夫子一样,一门心思扑在招生上的人,在学堂当中还有不少。   在外头的时候,很多仙门弟子面对凡人都会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优越感。你问他们,他们自然不会承认。可是,从骨子里,他们就没有把凡人当做和自己一样的存在。   琼天学堂却不不同。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凡人出身,甚至有很多人在拥有了强大力量之后依然只是凡人——程屹便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前者不一定能在各样比拼当中胜过后者。   这么一来,纵然是后头引气入体、有了崭新身份的弟子,依然不敢对“凡人”两个字生出许多轻蔑。相比之下 ,他们当中甚至有很多人会自残形愧:“我有如此天资,依然比不过某师兄、某师姐的勤勉。既如此,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是好生修习,先在自己课程的考核光荣榜上拿到前面名词再说吧。   “夫子所言有理。”笑过之后,程屹赞同地开口。之后,又想到什么,开始和人打听外派到其他地方当夫子有什么条件。   这是他的突发奇想,但越是琢磨,程屹越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   他前面刚刚与夫子科普了许多丹曦城的状况,如今有了疑问,夫子自然也是不吝啬地说了自己知道的情况。   和程屹先前的猜测差不多。只要在学堂当中的个人积分达到一定水平,就会有一个新的任务开启了。如果平日又有不错的成绩,在“当夫子”这件事上选择面还能扩大。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都颇认真。   至于“为什么去丹曦城要那么久”——都知道目的地了,程屹自然也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原先所在的景州城,差不多在飞云大陆的东南方。   丹曦城呢,则在飞云大陆的西北位置。   在“金丹修士程屹”的概念当中,想要抵达这片地方,起码需要月余光景。   可现在,竟然只需要五天时间。   “若是这趟过去,能见到炼制这灵船的人,”他模模糊糊地想,“这才是让我再无遗憾呢。”   ……   ……   聊天之外,更多在灵船上的时间,还是被程屹用来忙正事。   品质最好的扶摇竹一直都在曲濯手里。两边分别的时候,曲濯拍着胸脯和他保证,说他一定能顺顺当当地找到学堂当中最好的器修,委托对方帮自己把竹子炼制成法器。   那之外,却有不少扶摇竹留在了程屹手中。而他拿上这些,目的也很简单:“多列出几种情况,尝试过后将竹子和不同情况汇总起来,好更生动地给师弟展示外物对扶摇竹的影响。”   更方便曲濯后续与扶摇竹的磨合。   这是个大工程。从一开始,程屹就很有心理准备。   五天工夫,差不多只够他做完最开始的预备步骤。再之后,灵船就在丹曦城指引修士的引导之下降落了,值班夫子带着程屹一起掏出学堂令牌,得到对方亲切的招呼:“原来是分学堂的夫子与师弟!且与我来——”   夫子听着这话,一愣。程屹倒是料到了,说:“既然是长老在的地方,这里的学堂应该已经是一股不俗的势力。”   夫子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很对:“我修习的那个学堂,当中是一名元婴长老坐镇。那个时候,我已经觉得自家的实力十分不俗了。没想到,到了其他地方,学堂势力还能更胜一筹”   程屹就听着这话,微微笑了一下,自言自语:“照这么看,若是下一次飞云大陆上所有仙宗一同大比——”   夫子:“嗯?”刚才分心了,没有听清楚程屹的话。   程屹:“没什么,这就走吧。”   跟在夫子身后半步,他与夫子一同被丹曦城修士引入城中。   而在进城之后不久,一块巨石出现在两人身前,上面正是四个大字:琼天学堂!   而在巨石旁侧,正是一扇气势巍峨、对外敞开的大门。不必说,这就是丹曦城的分学堂了。   夫子神色惊叹,程屹则是没太大表情波动。   只是在留意到夫子神色的时候,他微微一顿,意识到:“在旁人眼中,这副景象应该十分壮阔。既如此,有朝一日,可以带师弟前来看看……”   不过,曲濯到底是从无相宗出来的人,兴许就并不会觉得惊奇。   他胡乱想着这些,脚步倒是一直没有停下。   身侧不时有其他弟子经过。独自行路那些自不必说,若是三五结伴,则每一群都是说说笑笑,看了便知道他们相处融洽、气氛和乐。   虽然对眼下环境依然陌生,可这副景象,对于夫子来说倒是十分熟悉。慢慢地,他放松下来,还有心情和程屹低声讲话:“……看来,除了各样阵法、布置的品阶,还有弟子们的等级之外,这地方是和咱们学堂差不多。”   程屹微微笑了一下,说:“正是。”   夫子又说:“咱们虽然是事先和长老说好的,但万一长老公务繁忙……”   这个问题就不用程屹回答了,前面的接引弟子直接道:“夫子且放心,”他的境界其实比口中的“夫子”还要高一点,不过在学堂当中分工不同,称呼上自然也要沿用,“兰校长特地吩咐过的,你们来了,便直接带你们去找他。”   “校长?”夫子被这个特殊的称呼吸引了注意力,“我之前联系的仿佛是一名周姓长老。”   “是。”接引弟子点点头,“不过,周长老又把你们报上来的事儿再往上报了——喏,前面就是沈校长、兰校长平日的住处。” 第461章 师门不容(71)   程屹琢磨:“顾名思义。校长,一校之长。琼天学堂,仿佛是在一些地方也被叫做‘琼天学校’。”   那么难道“校长”就是在一个地区学堂当中管事的人吗?——程屹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否”。至少他们景州城的学堂里,最顶层的管理者只是被尊称为“大夫子”。   所以,自己要见到的,很有可能就是……   他心脏跳动,一时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对之怀抱好奇多年的人,竟然这就要出现在眼前了。   脑海里快速闪过先前听到的传说。   “两位老祖,其中之一是器修,另一位则是妖修。”   “沈”听起来是很寻常的姓氏,应该是人修所有。至于那个“兰”字,程屹琢磨,莫非对方是一位灵植化身的修士?   他是有在书中见过这样的记载,不过书里也写了,这不过是某地的传说。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有机会亲身得见。   心思飞动,这时候,建筑已经近在眼前。   接引弟子停下脚步,分学堂的夫子、程屹一并停下。   在两人视线当中 ,接引弟子不慌不忙地摘下了自己身侧的令牌,顺道给他们两个解释:“……各地学堂应该都是一样的规矩,这令牌呢,对咱们来说就是通行证。眼下,也是一样的。”   只见他举起令牌,正对前方。   灵光闪动,验证了他的身份。之后,院门在三人身前开启。   接引弟子微微笑了笑,转过头,与夫子、程屹说:“这就走吧。”   程屹抿了抿嘴巴,抬起脚。   夫子则是咽了口唾沫,低声问对方:“还没请教一句,两位‘校长’平日有什么习惯喜好?”   接引弟子道:“夫子请放心,校长们平日都是最随和不过。”   夫子看起来还是有点忐忑。   他身后,程屹看天、看地,觉得自己如今这个身份非常合适。   接引弟子看在眼中,笑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偶尔还有机会听校长们讲课。夫子想想,我们是什么修为,校长们又是什么境界身份?——如此时候,他们待我们的一应问题都是温和耐心,再没有不耐烦的时候。从这儿,就能看出他们有多好相处了。”   夫子沉默片刻。   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很诚心诚意地问那接引弟子:“我是江州出身的弟子,后来当夫子才分去景州。当时是有听说,这职位日后还能调动。那你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让我也调来丹曦城些时候。”   他身侧,程屹虽然没有开口,但也在认真地听。   他如今学的东西虽然很杂,但认真划分起来,的确是器道最多。如果能亲自上校长的课,自然有许多好处。   再有,不光是他,还有曲濯。   虽然两位校长的修为对于整个琼天学堂来说都是隐秘,但是人群当中历来有不少猜测。   程屹也有自己的判断。他觉得,校长们极有可能已至大乘。再有小概率,则是大乘之上,仍有未知境界。   如果曲濯也能上他们的课。哪怕他本身是乐修,与器道几乎没有关系。光是这名头打出去,也能让旁人忌惮颇多。   “让大乘修士亲自教习过的学生”!有这句话在,哪怕是离开琼天学堂,碰上那些习惯捧高踩低的仙门弟子,也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这个嘛,”接引弟子挠了挠头,“我还真不知道。唔,我原先就是丹曦城的人,年纪到了,父母便带我来这儿报名。不过,夫子、师弟,据我知道啊,学堂当中是有很多其他地方的师弟师妹过来‘进修’。渠道自然是有,要不然,等这儿的事情了解了,你们去报名处问一问?”   夫子、程屹一同点头。   说话间,三人也到了建筑深处。   与程屹概念当中的器修洞府不同,两位校长所在的地方通体都是冰冷颜色。一眼望去,看不到半点正在燃烧的灵火。   可细细去看,又会发觉两侧的墙壁绝不简单。乍一眼望过去,那只是平平无奇的一片墙面。唯有目光认真勾勒,才会发觉,每一面墙上都镶嵌着无数繁复阵法。光是顺着看上片刻,就让程屹头痛欲裂。   他喉结滚动,收回目光。   前方,接引弟子拿着令牌,自言自语:“十五号实验室——没错,就是这儿了!”   说着,他在一扇门面前停下了脚步。   夫子振奋地望向门扉,程屹则闭了闭眼睛,尽力压制头颅当中传出的锐痛。   这时候,屋门一点一点打开……   ……   ……   “请喝茶。”   偶人将杯子摆在程屹手边。程屹一顿,端起来,口中道谢。   话自然不是对着偶人,而是朝不远处的两位“校长”去说。   这时候,接引弟子已经离开了。留下他和夫子,几人却没有在“十五号实验室”中,而是转移到旁边一间干净整洁的小屋子。   听着程屹的声音,两位校长朝他笑了笑。之后,程屹便低头喝茶。   也就不曾留意到,笑过之后,其中一位校长依然看着他,眉尖却是轻轻拧了起来。   “先生,”兰渡在识海当中告诉沈轶,“这个学生的情形有点不对。”   沈轶:“哪里不对?”   兰渡仔细观察片刻。同一时间,沈轶的神识也落在程屹身上。   不过,沈轶只是看了看程屹的身体状况。更多情形,还是兰渡在最短时间之中沟通本世界天道、进行分析计算。   须臾工夫,一个最初步的结论得了出来:“这个弟子的命数被旁人有意扰乱了。”一顿,“再具体的,还得再看看。”   沈轶:“他不该被人挖去灵根?”   兰渡:“恐怕正是。”   沈轶眉尖压下一些,神色里带了些许不悦。   两人不曾对视,可是他们不断交流的神识却做着比“对视”更加密切的沟通。   第一个想法自然是:“难道这个世界也有某个逃脱在外的系统?”   兰渡:“没有感受到波动。”一顿,“不过,先生,你我如今不知具体情形,暂时不能直接做出判断。”   沈轶:“好,那便如你所说,多看看。”   这些沟通说来虽多,实际上,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工夫。   两人身前,程屹刚刚完成了低头、抬头的动作。茶水抿入口中,他迅速意识到:里面怕是添加了露阳草!   也就是益气丹的主要原料。并且与自己、曲濯从前得到的那些露阳草不同,两位校长手中的东西一定品阶极高。这么一来,效用自然也好。程屹不过是喝了一口,头脑当中的尖锐疼痛已经全部消散。耳清目明,精神十足。   他心中喟叹,倒是明白了前面接引弟子的话。两位校长的确都是随和的人,还待弟子再关怀不过。   就算是从前的齐风眠,面对身为“亲传弟子”的程屹,也不曾在细节之事上如此体贴。   他心中有了结论,再看校长们,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亲近。这时候,校长之一、那个容貌更加俊美的青年笑了一笑,说:“劳烦你们特地来一趟了。按理来说,碰到这种事,应该是我们自己前去取那东西。可这段时间,丹曦城下的灵矿正在频繁碰撞,每日造成的灵气波动都颇大。我与先生实在抽不开身,又想着若是让偶人去取,一来一回也是耽搁,不如请你们来送。”   总之每个分学堂开办的时候,沈轶、兰渡都会为其配备一套东西。程屹与夫子这趟过来搭乘的灵船正是其中之一,有这等品阶的飞行法器在,说句夸张的,就算是无相宗、灵光宫等飞云大陆上叫得上名号的大势力一同对灵船上的人发动攻击,他们照样能撑到沈、兰前来的时候。   实在是没什么危险。   这一点,夫子与程屹一路过来也算是感受鲜明了。照旧是夫子讲话,说:“校长勿要这样讲。我们两个此番能够前来丹曦城,是送魔琴不错,同时却也增长了见识、开拓了视野。”   程屹跟着点头就行。   不是不会说漂亮话,只是乐得清闲。   “既然这样,”兰渡又笑了一下,“等这件事情了解了,你们可要好好在城中参观几日。”   这句话后,他脸上笑意收敛,化作凝重表情。   变化一出来,夫子和程屹自然知道校长后面要说什么。不等兰渡真正开口,负责亲身携带魔琴的夫子已经是表情肃然,从袖中取出芥子袋。   这东西并非他平时使用,而是为了装下魔琴有意取来。   如今打开,魔气霎时从中泄露,扑向旁侧四人! 第462章 师门不容(72)   这四人当中,最危险的自然就是程屹!   魔气虽无生命,却也很懂得欺软怕硬的。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到沈轶和兰渡面前的魔气不过是一个幌子,根本来不及接触到两个人,已经直接散开;   到了夫子面前的魔气倒是真的靠近了,只是不等夫子有所反应,就有一阵阵法在他面前升起。灵光当中,魔气自然后退,根本无法侵蚀夫子分好。   唯独程屹那边——   魔气出现的时候,他身前同样浮现出了防御的灵光。   作为外来的客人,程屹自然不会有这等准备。灵光是从眼下建筑里直接出现的,正是来自前面看得程屹头痛的那些墙壁纹路。   然而,狡猾的魔气在被击散一部分之后,剩下的一部分竟然直接从旁侧饶了过去,孜孜不倦,还是要攻击程屹!   程屹皱起眉毛。   不远地方,沈轶、兰渡表情同时冷了下去。   夫子同样手腕翻动,掌心出现一张灵符,想要动手。   场面危机,程屹正要使出手段。这时候,却见魔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击中,刹那之间在自己面前散开——   他微微一愣,顺着“击中”魔气的存在往前方看去,正对上沈轶校长收回去的手指。   程屹顿时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表情当中带上感激,便要起身拜下。这时候,却又有一股轻柔的力量拦住了他。   兰渡校长抬手,托住了他的身体,笑道:“客气什么?让着这等危险事物险些伤人,原先便是我们不曾留心,你没有受伤吧?”   这话其实是句废话。以兰渡的修为,怎么可能看不出程屹的真正?可是,纵然是废话,这也是他身为学堂创始人,对一名普通弟子的关心。   又是一个和无相宗截然不同的地方。   程屹心中感怀,嗓音微微发涩,回答:“回禀校长,自然无事。”   兰渡笑了一下,说:“莫要这样客气。”说着,看了一眼旁边侍奉的偶人。   偶人紧跟着便上前,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动作,程屹眼前微微一晃,旁边的桌面又出现了几盘点心。   这些点心无一不是精致小巧,漂亮无比。最重要的是,上面盘浮着堪比许多上品丹药的灵气!。   “吃一些,”沈轶说,“压压惊。”   旁边,夫子咽了一口唾沫。   虽然没有讲话,但是程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明白对方的心思。   ——如果只是被魔气晃荡一下,就能有这样的“补偿”,那么多和魔气打上几次交道,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为什么他会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程屹抱有类似的想法。   面儿上,两个人倒还是矜持态度。道过谢了,才抬起手。   当糕点放入口中的瞬间,程屹眼前一亮,意识到:“滋味极好!”   就连学堂食堂当中最昂贵的窗口,都做不出这样精致的吃食!   然后,他便有了下一个念头。   这样好的东西,如果可以拿回去一些,交给曲濯……   他心思晃动,不知不觉之间,身旁夫子已经吃了很多。   看到程屹“矜持”,他还给程屹使眼色。   程屹面皮抽动一下,心中斟酌。   以两位的脾气,自己要是实话实说,他们不知道会答应否。   大约还是心思流露到了脸上,正琢磨的时候,旁边的沈轶又一次讲话了,说:“若是喜欢,回头再让偶人装一些给你们带走。”   夫子登时笑了,程屹脸上也绽放出一个真切笑容。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这副模样落在沈轶、兰渡识海当中,还有另一番意思。   “此人前面虽然经历了挫折,难得倒是还有这样的心性。”沈轶说,“是个可塑之才。”   兰渡听着,眨了眨眼睛。   沈轶看他,知道道侣是这样的表情,就说明在方才那短短时间里,对方又一次有所发现。   果然,这时候,兰渡款款开口,说:“先生想的没有错。不过,这份心性,有许多正是咱们琼天学堂的功劳。”   沈轶:“哦?”   兰渡娓.寓.言.整.理.娓道来。   他作为系统,原本就有一项能力:推演小世界当中不同人物的命运。   如果自己和先生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眼下程屹会是什么模样?   在沟通本世界天道的时候,他得到了大量与对方有关的消息。此刻推演出的内容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疏漏,但也的确是十之八九。   从无相宗离开之后,程屹心中不可能没有丝毫埋怨。这种情况下,他又要见证很多世道对凡人的不公。   就连眼下这个看起来颇为开朗的程屹,在从无相宗离开的一路,心中也有许多怨恨浮出。更何况,还是原本命运轨迹当中那个并没有遇到琼天学堂,也就不知道自己作为凡人,同样有可能拥有不输给修士的实力的程屹。   他只会越来越陷入苦闷情绪。这个时候,自然有其他的东西缠绕上来,让他深陷其中……   尤其是,兰渡还发觉,从世界意识的反馈当中,程屹原本就是祂很看好的人物。   也就是说,他身上还有本世界的气运加身。   从这点判断,倒显得那个坑害他的人很像任务者。那群人往往是从系统哪里得到消息、以此行动。再往前推,系统的目的可不正是掠夺小世界的气运?   思绪一点点浮动。这时候,沈轶冷不丁地开口,总结兰渡之前的话:“也就是说,要是没有咱们,他很有可能成为魔修。”   兰渡回神,不再思考“当初我也是这么骗先生,预备将他培养起来,而后完成‘收割’”。   他简单回答:“概率很大。”   沈轶挑眉,知道道侣既然这么说了,那答案肯定就是十有八九。   他微微默然,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想要改变凡人命数的学堂,在碰到修士的时候,还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不过——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桩好事。   沈轶笑了,说:“我看,他现在这样就很好。”   兰渡也笑了一下,说:“如今又有机会碰到咱们,可见气运加身一事也是对的。”   两人这么说了几句,注意力又重新转回魔琴。   程屹和夫子见状,也连忙咽下口中糕点,再匆匆饮一口茶水。   状态调整到最佳,两人随时待命,预备在校长们有所疑问时做出解答。   再有——   程屹、夫子的眼皮同时跳了跳。   作为已经看过魔琴的人,这会儿目光再落在它身上,两人自然察觉到了颇多不同之处。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开口。   首先是夫子,说:“两位校长,为了防备出现问题,这一路上我都不曾将芥子袋打开。没有想到,短短短短,它竟然又有了变化!”   程屹则说:“夫子请看。上次见到此物之前,祂上面的纹路还并非如此……”   说着话,他取出了自己的阵盘。   手指落在上面,却不曾直接开始动作,而是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兰两个。   见校长们颔首了,程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在阵盘之上跃动。   随着他的动作,阵盘之下镶嵌的灵石越来越明、越来越亮。   灵光的催动之下,一片符文在沈轶和兰度眼前浮现。   兰渡其实已经加载出前面长老上报时的记录,自然可以直接对琴身纹路做出对比。不过,眼前程屹记得,兰渡也乐得鼓励弟子。   再有,长老上报上来的内容毕竟不全。倒不是对方有心隐瞒,只是他也仅仅是通过法器传送画面看到景州城学堂之内的惊险,与程屹的亲身所见相比,自然没有那么完整。   眼下,沈轶和兰渡的目光落在越来越完整的符文上,表情都是逐渐凝重。   旁边,夫子原本想要帮程屹补充内容,只是看着看着,也发现程屹果真记得很多。   他干脆退居二线,把场面交给弟子。自己的注意力则落在两位校长身上,仔细看着对方的表情。   越是看,心中越是沉重。   怎么都都觉得,两位校长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棘手问题,这才会如此肃容……   夫子舔了舔嘴唇,表情跟着凝重起来,心情越来越沉落。   这时候,程屹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   “两位校长请看。”   他口中这么说。面前,沈轶和兰渡看一看程屹画出来的东西,再看一看魔琴。   霎时间,一股比程屹阵盘明亮数倍、力量也柔和了数倍的灵光从两人身前爆发出来,覆盖在程屹那片符文之上。接着,竟然开始以原有的符文为基础不断延伸、更加完善了上面的内容。   这是极为高明的手段,在场两个境界更低的人都迅速意识到这点。也知道,两位校长这么展露给他们,便说明眼前自己看到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危险性。   这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两人打起精神,一起用心去看。   眼见符文越来越完整,越来越靠近魔琴如今带有的纹路——   甚至不止如此!   程屹意识到:“怎么还在延伸?”   就在刚刚,灵光图纹的完整度,超过了魔琴纹路!   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两位校长。 第463章 师门不容(73)   相较于程屹的吃惊,校长们却是神色平和。   程屹将两人面孔收入眼中,面皮抽动一下,缓缓低头。   他冷静告诉自己:“……外界如何暂且不论。以琼天学堂的教导方式,此地器修多半同时也是经验丰厚的符修、阵修。”何况他前头已经见识过此地法阵的厉害。想想看,那么多精细纹路,竟然遍布自己看到的每一寸墙面,这得是怎样深厚的功力方能做到?   从这个角度来说,校长们能够进一步完善魔琴上的法阵,并非怪事。   再有,心神安定之后,程屹重新去看前方灵光,竟是有了新的发现。   外界的符修、阵修面对一个陌生符文,多半要看不明白。学堂的弟子们却不同,一样是头次见到的内容,他们却能从细节分辨:“两位校长补充进去的这些部分,仿佛是起到一个限制作用。”   这个念头,让程屹彻底安心。接下来的时候,便是悉心看着灵光阵法寸寸完成。之后,又分作两部分。   两部分都是完整的,只是与之前相比,灵气浓度有所不同。   这时候,校长们又有了新动作。只见沈校长手腕翻动,掌心自然出现两张空白符纸。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无论是程屹还是身旁的夫子都知道,以校长的身份和手段,取出的自然不可能是寻常东西。   果然,再接着,沈校长手指又是一弹。空白符纸直接飞了出去,转眼又停在空中。   那两道浮在程屹、夫子身前的灵光,竟是直接没入空白符纸!只是刹那,原先空空如也的符纸之上灵光大盛,映出一片繁复精密的纹路……   “天地轮回符。”   东西落在两人手中的时候,沈轶淡淡地说,“遇到妖兽、歹人围杀的情况,可以用上。”   兰渡补充:“你们已经知道了吧?这魔琴有一大功效,便是通过吸收外人的血液,来增强他的威能。如今呢,这‘轮回符’也差不多用法。不过,先生在上面设置了一些触发条件。”   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得轻飘飘。但程屹还是听懂了:东西是好用的,可想拿来行那恶事,怕是会反噬自身。   两人并不在意这点限制,程屹甚至快速琢磨起了符纸的延伸用法。   若是有意将其送到自己的仇敌手上,情形岂不有趣?   他十分珍重地谢过两位夫子。沈、兰点点头,注意力又转回琴上。   想了想,沈轶:“那嗜血阵法,倒并非此琴上最危险的东西。平日留心防备、不被它触碰到,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哪怕触碰到了,作为修士,受伤流血都是常事,也不值得惊异。   真正能带来麻烦的,如程屹、夫子原先所想,却是那根看似并不起眼的琴弦。   随着沈轶的话,魔琴轻轻抖动,琴弦悬浮于空。   场面和方才有些相似。许多灵光从四侧涌来,先是落在琴弦上,细细贴合上面的每一丝纹路。再接着,大约是成功完成了“拓印”,琴弦软软地重新落了下去,只有那些灵光停留在原先的位置,开始延伸。   不过,这回,延伸出去的纹路落在程屹和夫子眼里,便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他们了然。眼下这个,怕是无法再说一句“同是阵法,单看用它的人是如何心性”——像那“天地轮回符”,要是出现在程屹和曲濯共同应对妖兽异动的夜晚,可是能在救人一事上帮到大忙的!   琴弦的符文呢,却只能影响人的心神,让人步步走上错路。   想到卢明疯疯癫癫的样子,程屹愈发眼观鼻、鼻观心,对不远地方的灵光没有半点儿好奇心。   他旁边,夫子也一样审时度势,干脆垂下目光,静静研究地面砖石上的纹路。   “若是眼下的推演不错,如这根一样带了邪门符法的‘弦’,最少也有三十六根。”终于,兰渡轻轻地说,“只是不知道它们是尽数散落,还是仍有一部分聚合一处。”   程屹听着,心中微动。   “兰校长,”他问,“我与夫子原先曾猜想过,这琴弦多半是从什么地方拆解下来的。”   兰渡点头:“不错。”   程屹继续说:“那若一样的东西还有三十六……三十五份,那它原先,莫非真是一条鞭子?”   兰渡还是点头,笑了下:“你想得很对。”   得了夸赞,程屹却并不喜悦。   如果光是其中一条,就能惹出卢明那样大的乱子——尤其是,依照程屹的估量,卢明拿琴弦的时间恐怕不会过一只手能数出的年份——那么,其他流落在外的鞭身,岂不是还要酿出更大祸患?   他眉尖压着,思虑颇多。兰渡看在眼里,愈是喟叹。   在他前面的推演当中,有八成可能,程屹同样会走上搜集鞭身的路子。   他以“凡人”之身承受颇多旁人冷眼,到了日后,哪怕受到魔气侵袭,也最厌恶那欺软怕硬之事。   绝不会对弱小者出手。但是,那些品阶更高、惯于仗势欺人的修士便没有这样幸运了。   以这点来说,程屹虽成了“魔修”,却算得上在行侠仗。原本便认同“强者为尊,弱者为蝼蚁”的修士们,死在他手上,纯属咎由自取。   加上时不时地扫荡一番妖兽,他虽是魔修,却不会像是寻常魔修那样杀伐过重、总轻易让人看出身份。更多时候,程屹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修士。   行走在人群当中,用上假身份、名姓,经营出另一个“结交甚广,天分不凡”的青年形象。一日日下来,不知不觉,便成长到了可怕的地步。   可当下呢,情形完全不同。   得知“另有许多鞭身在外,极有可能危害四方”,程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将它们收为己用,而是只觉得它们可能会带来更大麻烦——也是好事。他再怎么掌控魔气、不因之堕落,而是只将其看做另一种力量来使用,长年累月地接触下来,到底会受到负面影响,心性愈发冷酷。   兰渡宽慰:“后头的事情,我和先生会去处理。”   程屹、夫子听到这话,都松了一口气。   有了校长们的承诺,他们此趟行程当中最重要的任务便算结束了。但沈、兰并未直接让他们离开,而是先把琴弦、琴身一并收起,再与两人讲话,说:“……你们若是有什么修行当中的问题,也能向我等请教。”   这是绝好的机会。话音入耳,夫子眼前一亮。程屹亦想到许多平日积攒下来的疑问,登时开始在心头梳理。   校长们也无愧于他们的身份、境界,往往只要简单几句话,就能让面前的两个弟子茅塞顿开。   等到所有问题都解答结束了,沈轶指尖动了动,又把一道灵光打入两人的令牌。   “凭借这个,”他说,“你们可以在丹曦城中自由行走,不受限制。”   正方便两人参观。   程屹、夫子一同谢过,便要离开。   没想到的是,沈轶又叫住他们,说:“孙夫子后面想去何处,与门边的偶人说一声就行,它会为你引路。”一顿,“程小友留步。”   留下自己?   程屹心尖跳了一下,看向前方两人,心头许多猜测。   孙夫子也同样讶然。不过,他自然不会置喙校长的决定。心头暗叹一句程屹福缘深厚,便洒脱离开。   这么一来,室内只留下沈、兰与程屹三个。   沈轶又开口,问:“程小友,如今孙夫子已经走了。若是再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都可以慢慢说来。”   程屹听着,微顿:“……弟子还真有一个问题。”   沈轶:“什么?”   程屹斟酌:“那鞭子既是如此凶狠,总要有它的来历。沈校长、兰校长可知晓些许?”   沈轶一顿,神色当中透出些许无奈。   “你竟是问这个——好吧。兰渡。”   兰渡自然接过话题,就:“若说飞云大陆上有名气的魔鞭,我是能想到一个。尤其用它的魔修在六千年前陨落,这东西便成了无主之物,此后被人损坏分解,能说得通。”   程屹:“……陨落?”   兰渡:“你可记得,六千年前发生过什么?”   这么问话,自然不是要看程屹的亲身经历。但程屹想到自己过往翻阅过的典籍,很快意识到:“仙魔之战。”   无相宗便是在那场大战当中奠定威名的。他们的创派老祖与魔头不死不休,斗法百日,终于将其镇压。而在那之后不久,老祖本人精血耗尽,快速走到了天人五衰的时候……   一时之间,程屹心头涌出无数思绪。有什么东西快速从他脑海当中闪了过去,零零散散,似要连成一点。只是离开太快,他毕竟没有将其抓住。   他垂眼沉思,这时候,沈轶冷不丁又开口。   “程小友怎么不问恢复灵根之事?”   程屹一怔,忽地抬头。   在堪比“宗主”的“掌门”面前做出这样神色,其实颇不庄重。但此时此刻,程屹完全无心去想这个。   他耳旁一片“嗡嗡”声响,良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绪:“……校长这么说,莫非?”   兰渡颔首:“是有办法。” 第464章 师门不容(74)   兰校长话音入耳,程屹确定自己听到,却又觉得那四个字轻飘飘便过去,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为何不问?   自然是因为他不抱期许!   虽然只有短暂相处,但程屹已经知道,沈校长、兰校长都是极好的人,待弟子们也是真心看重。正是因为这个,才任由他们提问,还随手就送了威能颇大的灵符。   如果自己问他们自己的灵根是否能够恢复,程屹觉得,他们应该会回答的。   为什么不说呢?   大约是因为……一日日、一年年下来,他虽仍有不甘,时不时去想“找到办法,让我恢复过往”,可在内心深处,程屹已经开始觉得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之事。   如今却不同了。   他心脏狂跳,目光灼灼地看向前方两人。见沈、兰思索片刻,还是由兰校长开口。先拿手指朝程屹比划一下,说:“两个手段。”   程屹看着兰校长伸出来的两根手指,喉结滚动。   两个?竟然还有两个办法?!   “其一,”兰渡说,“直接给你换一个身体。”   程屹怔然。   “你既是学堂弟子,应该也学过制作偶人,对否?”   程屹抿了抿嘴巴:“对。”   兰渡:“那你有没有想过,除了灵石之外,还有什么能驱动偶人?”   程屹:“……”   心跳更快了,近乎要跃出喉咙。   兰校长并没有给他一个非常清晰的答案,但程屹已经想到对方的未尽之言!   他嘴唇动了动。最开始的时候,神色尚且没有那么坚定。但当话音出口,已经是斩钉截铁:“修士神魂!”   那年琼天学堂在景州城中招生,于众目睽睽之下演示了能令灵种被瞬间催发的法门。程屹看在眼里,心神巨震,意识到自己还有另外一条路能走。   如今,依然是琼天学堂为他拨开迷雾,告诉他,自己不但能够再次使用仙门术法,还有机会重返道途!   兰渡点头的:“对。你若是选这条路,便能直接从我们这儿挑一个偶人走。”他们送出去过无数偶人,程屹如今又是学堂弟子,也算得上两人徒孙,沈、兰并不会待他吝啬。“以此作为身躯,不出意外,修炼到化神境界是足够的。”   化神……   程屹屏住呼吸,便要应下。   他并不贪心。尤其这么一个结果,已经比他“贪心”的思绪要好许多了。   “莫要着急。”然而,沈轶又道,“也听听‘其二’。”   程屹微顿:“校长请讲。”   开口的时候,他有些难以相信。   难道还有比“化神”更好的选择?……若是这样,那沈校长、兰校长之于自己,说是再世恩德也不为过了。   在程屹紧绷的神色当中,兰渡缓缓开口,悉心告知:“对于旁人,化神确是不俗境界。但我看你的经脉、丹田,若是灵根不曾受损,”话说得十分委婉,“潜力怕是不止于此。若是这般,再用偶人当做身躯,就有些可惜了。”   自然,日后程屹再炼制出品阶更高、实力更强的偶人时,可以再度更换身体,可神魂当真能像是面团儿一样随意揉捏吗?……若是到了真正超脱肉身的境界,倒也不是不能如此。可对程屹来说,这依然是个危险的选择。   相比之下,沈、兰都觉得,还是第二种方法更适合程屹。只是相应的,这种手段也要危险很多。   端看程屹如何选择   兰渡:“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你自己重新长出灵根。”   程屹:“是……”   兰渡:“飞云大陆上,恰有一种能起这般作用的灵果。”   程屹瞳仁骤缩!   他早就知道两位校长定是不凡,却没想到,对方不用查阅典籍、不用反复推敲斟酌,就能笃定地如此开口!   “传说凤凰涅槃,遇火重生。”兰渡继续说,“到那时候,却是浑身血肉骨骼一同再度长出——灵根自然也在其中。”   程屹屏息。   不曾想到,自己来时路上还和孙夫子说起“凤凰”,这会儿便在兰校长口中听到同样的词。   “自然,这等上古神兽如今已经彻底陨落。但在陨落之前,凤凰的血流在大地上,长出一片凤凰树。   “我前头说的灵果,就是在这些树上长出来的凤凰果。”   程屹喃喃重复:“凤凰果?”   “正是。”兰渡应他。   程屹迫不及待问:“兰校长,我曾听闻,丹曦城中曾有凤凰行踪?”   莫非,所谓凤凰林、凤凰果便在此地?   他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如此幸运。经历无数磋磨,终于得了天道一丝眷顾。   “你也说了,这只是‘传闻’。”可惜的是,兰渡打破了他的喜悦振奋。不过,紧接着,他话锋又是一转,“真正的凤凰林,是在一片遗迹里。”   “而若是不出意外……”兰渡微微笑了。   程屹见状,自然知晓,兰校长口中的“遗迹”,怕是近期就要开启!   “两年之后。”他果然听到,“到了那时候,你自然会听到消息。不必考虑这一回开启的时候那地方叫什么名字,外头那些修士总有不同说法。只要知道,到时候声势最浩大的地方,便是你要前去之地。”   程屹深深吸气。   “吃下凤凰果后,”这回换沈轶来补充,“你会有烈火焚身之痛。不可用灵药、灵植镇痛,否则即便恢复灵根,其中也会掺杂杂质。若是这样,倒不如现在就选偶人。”   程屹了然。想要恢复灵根,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   “弟子知晓。”他郑重地说,“弟子……此前曾受那千刀万剐之痛。‘烈火焚身’虽同样难忍,可若是想到这能让我灵根恢复,便能咬牙受过。”   沈轶微微一笑,“有这等心性,便是好事。”   程屹脸上同样露出细微笑容。   不过,很快,他的笑意又有收敛。重新恢复郑重,提到:“……另有一事,也请两位校长赐教。”   沈、兰看他态度认真端正,便问:“且说说看。”   程屹听着,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神色当中已经满满都是坚定。   “弟子有一友人,对方同样拜入学堂当中。   “他是一名乐修,只是先天便有不足……”   回想着曲濯的状况,程屹将自己知道的、平日观察得来的细节一一说出口。   从曲濯被无相宗人评判的“神魂残损”,到对方展现出的天赋。   任何一丝细节,程屹都没放过。讲了良久,直到口干舌燥、再想不起更多能补充的东西了,他才闭上嘴巴。   偶人过来,为他又添了一次茶水。   程屹照旧谢过,却没什么心思去喝。   他目光炯炯,落在前方两个修士身上。如果自己的困境已经找到解决办法,曲濯是不是也有机会?   “竟还有这等事。”沈轶、兰渡都有些惊讶。   听着他们的语气,程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两位校长也不知道怎么办吗?那么,曲濯岂不……   沈轶:“他家中如何?父母都是怎样状况?”   程屹:“……”   程屹吐出一口气:“回禀校长,我并不知晓。”   “这样。”沈轶说,“光凭借你说的,有很多种可能。比如,他是某种特殊的道体。”   “也有可能是出生之前被人封印。”兰渡跟着道,“他父母的仇人,或是他父母本人,都有概率。”   程屹跟着两人的话思索。   “我回去问问。”他叹道,“师弟……”   兰渡宽慰他:“总归,不太可能是‘神魂受损’。你也说了,他如今只是炼气中期,能引动的灵气却远远不止于此。再者,每次这么做了,身体都没有损伤。这正说明他神魂完整,毫无这方面的问题。”   程屹抿抿嘴,笑了:“听兰校长这么说,我是安心了不少。”   “等到他境界增长,”沈轶则说,“兴许能自然恢复听力。”   程屹愈是安心。   “……你要是还不放心,”兰渡笑道,“日后有空了,把他也带来丹曦城,让我和先生亲眼瞧瞧。”   程屹认真应下。   ……   ……   被程屹惦记着的曲濯,此时此刻也在惦记师兄。   上课的时候,自然是认真的听。下了课,则第一时间去看窗口。   还是没有师兄的身影。   曲濯轻轻叹气。   没太失望。虽然不知道师兄究竟要去哪里,但五天时间,不够往返也是正常的。   只是很不习惯。前头足足一个月,自己都天天和师兄待在一起。到现在,却只能独自一人……   他慢吞吞地收拾起东西。   旁侧有同窗停下脚步,问曲濯:“曲师兄,待会儿要去演武场吗?”   虽然曲濯来得晚,但他境界摆在那里,绝大多数同窗都是这样称呼他。   以他们基础班的进度,去演武场还是有些早了。但近日器道班的弟子组织了偶人比赛。两个或多个偶人同时上场比拼,斗法比武,热闹非凡。   不少人都会在课余时间前去观看,也算一种观摩学习。   曲濯想了想,答应下来:“好。”   同时心想:“若是师兄还在景州城,这会儿我们两个就可以一同去看了。” 第465章 师门不容(75)   别看曲濯与同窗们在教室也就说了几句话,等他们到演武场,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一大批刚下课的弟子涌到演武场旁边,适合观战的位置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同窗们开始打退堂鼓。被他们带动,曲濯也略有迟疑。只是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三丈外的假山上。   曲濯思考。   师兄带他去报名的时候,那边勤工俭学的弟子塞给他一本《学生手册》。   很多人不会细翻这东西,但曲濯历来是谨慎认真的性格。他不仅翻了,还把里头提到的要扣积分的事情都记了下来。到此刻,正好用上——   青年戳一戳旁边垂头丧气的同窗。   同窗抬头,就见曲濯两只手抱着他那从来不离身的小偶人,小偶人手中又撑开一张纸,上面写:”咱们去旁边山石上看。”   同窗一愣,“在校内随意攀登是要受罚的。”   小偶人熟练地把前一张纸抽走,露出后头的内容。   “《手册》规定了,演武场附近一片区域不在‘禁止攀登’的范围内。”   否则的话,要是哪个弟子一心勤奋上进,却一不留神在练功的时候跃出了法阵圈出的范围,因此被罚,岂不是太委屈?   同窗:“咦?”相互看看,“竟然还有这么一条吗?”   小偶人像模像样地点头。   同窗都被眼前的细节逗笑了。知道东西是程屹特地做给曲濯的,虽然已经听过关于两人关系的澄清,这会儿也不由调侃:“曲师兄,郑师兄给你的这小玩意儿也太有趣了!”   话音被小偶人如实记录下来。曲濯看到,抿唇笑了笑。   趁还没有其他人发现假山这好去处,一行人再未耽搁,赶忙往前。   视野高了,场上一切自然清晰入眼!   如今正在进行的,是一对一的偶人斗法。不过,说是“偶人”,但正在缠斗的双方机关都更偏向于兽形。   一个身形极长,舍弃了四肢,只凭借下半部分“尾巴”立在地上。另一个倒是普通虎豹外表,不过看它身上闪烁的灵光便知道,这机关兽的实力定然不俗。   在曲濯等人开始观战前,它们已经斗了些时候,身上都有残损,只是未曾出现大伤。   制作两个机关兽的器道弟子们正站在场外,手持阵盘,谨慎地看着不远处的对手。   终于,机关虎的主人先动了!   他手指轻轻一拨,机关虎霎时冲向前去。身上灵光暴起,又在顷刻间化作团团灵火,朝机关蛇扑去!   场边观战的弟子们一齐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热度,不少人被逼得不得不后退数步,口中连连惊呼。   假山上的曲濯等人倒是没有这等危机。不过,他们同样被突然爆发的灵火惊到,开始讨论:“也不知道那位师姐是如何给机关加上灵火!”   “还是用符吧?”一名同窗猜测,“咱们琼天学堂,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   “也对。不过,一次性的符纸和直接刻在机关身上的符文还是不太一样。”   他们讲话的时候,话音自然也被小偶人记录下来。   曲濯低头去看。他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但是,对他们在说的话题,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粗略答案。   两者皆有。   其他人或许很难分辨,不过,机关虎主人的手段在有神识的曲濯眼里还是非常明显。   对方很聪明,一次放出去的火焰当中只有三成灵火,剩下七成都是普通火焰。两者掺杂在一起,却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哪怕看出真相了,机关蛇的主人也不敢去赌。   做一回能上场的偶人可不容易!她也是攒了很久家底。若是在外头的时候,当真遇到危险了,自然什么底牌都能用出去。可现在,不过是一场学堂内部的玩笑比拼,她可不想冒着宝贝机关被火烧坏了的风险。   不过,这一出之后,她也算是被提醒了。水火都是在外容易遇到的东西,尤其细细想来,机关蛇不正适合潜伏在水底?……决定了,回去就继续增加功能!   至于眼下嘛——   机关蛇的主人眼里闪过一道微茫。   她就不信,那火能无休无止地燃烧下去!   ……   ……   场上双方,一个猛力进攻,一个灵活逃跑。   众人逐渐屏住呼吸,愈发期待后头的发展。   曲濯自然也期待。只是这份期待里,不觉又多了“师兄”两个字。   除了最开始就有的“想和师兄一起来观战”,还有“师兄的偶人能变换成短舟、剑偶等多个形态,果真是比旁人的偶人更加厉害”。   想到这里,曲濯与有荣焉,背脊都挺直不少。   只是过了会儿,又小声叹气。   想师兄。   ……   ……   最终胜出的,是那条机关长蛇。   如蛇主所想,机关虎身上的火焰并非无穷无尽。而长期呆在灵火环绕当中,对机关虎自身也有一定影响。   等到那团团火苗灭去,机关蛇猛地前扑,利用身形优势,直接将机关虎捆住绞弄。   倒是很留情,力道施加到一定程度之后,蛇主便主动地停了下来。而她对面,虎主无奈地放下阵盘,承认:“我输了。”   蛇主高高兴兴地勾起唇角。   在曲濯看,这场斗法到这里就应该结束。然而,从下方欢呼的弟子判断,事情怕是并非如此。   很快,偶人大赛的组织者上来了。先是朝虎主拱了拱手——后者洒脱一笑,从容下台——之后,组织者来到蛇主身边,将她的手高举过头。   蛇主自信地朝四侧露出笑容,组织者跟着笑了笑,把获胜者的手放下,又当众递给她一块牌子。   曲濯看得一愣一愣,过了会儿才记得低头去看小偶人记下来的内容。   前面的恭贺之语自不必说,后面则是组织者在告诉众人,方才递出去的那块牌子上有一百积分,获胜弟子可以自由使用。   曲濯咽了口唾沫。   瞅一瞅吭哧吭哧写字的小偶人。   有点心动……不行,小偶人是师兄做的,拿着参赛也是师兄的事。   只是还是感怀,写字和同窗们说:“这场面,比我原先想的还要热闹许多。”   同窗们立时笑了,说:“正是!”   “热闹些才好,大伙儿都开开心心的。”   “现在是初赛,场面还不够大。我家阿兄也是学堂弟子,先前我可听他说过,这偶人大赛去年也曾举办,到了后头复赛、决赛,人多得呀,想进演武场,都得提前买票。”   曲濯看着,心中自然向往。同时,也冒出一点儿其他心思。   在师兄离开的这几天,除了思念对方之外,曲濯也在反复想起自己对师兄写的那些话。   是真的觉得和师兄当道侣会很高兴,但也真的非常仓促地就把念头告诉了师兄。   不够郑重,更不正式。加上师兄转眼就离开了,到现在,事情像是压根没发生。   曲濯微微发呆。   等师兄回到学堂,是不是重来一次更好?   热闹一点,场面大些,也让师兄知道自己绝非一时冲动,而是郑重剖明心意。   “怦怦、怦怦——”   乐修手指动了动,指尖轻轻碰到衣服。   “曲濯,曲濯?”   同窗在一旁叫他的名字,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曲濯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同窗们,被问道:“……下一场比斗之前有一柱香的休息时间,我们预备去食堂买些吃食,坐着边吃边看,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曲濯眼睛微亮。   蛋挞这种最欢迎的东西只有本人能买,但食堂里好吃的点心还有不少。   他很快写下几样,顺带把银子给同窗。负责跑路的人这就去了,留下的人呢,曲濯一瞧,也觉得很巧。   是个已经订了亲、说是明年三月就要正式大婚的人!   曲濯慢吞吞挪到同窗旁边,写:“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请教。”   同窗看了,有些惊讶:“请教——你说!”   “你和你道侣,”曲濯写,“是怎么在一起的?”   同窗:“噶?”   看看纸页上的字,再看看旁边表情紧绷着、一副紧张样子的曲濯。   脑袋里有什么“啪嗒”一下搭上了,同窗磕磕巴巴:“可是、可是,你和郑师兄不是?”   话没说完,发现曲濯的嘴巴抿了起来,耳朵已经要冒烟了。   同窗很讲义气地闭了嘴,专心去琢磨曲濯的问题。   想了片刻,回答:“这事儿上,我怕是没法给你什么建议。我俩是邻居嘛,自幼就长在一起,不知不觉就相互看上了。爹娘也察觉到,没等我们捅破窗户纸呢,就直接到一块儿说了亲。”   曲濯看在眼里,神色微敛。   他父亲死去多年,母亲……不提也罢。   “要不然,”同窗提议,“你去找些几本情爱爱的话本看?我家那位可爱买那些了,还总和我说呢,若是我有话本当中那些人一半儿会表现该多好。这么看来,里头写的东西应该对你有用。”   曲濯眨眼。   话本?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思路。不过,同窗话说得真诚,曲濯便也仔细记下,预备看完比赛就去书行转转。 第466章 师门不容(76)   “这位同窗,你——哦呀!是要情爱话本?”   书行的伙计说到一半儿,话音被曲濯递给上来的纸页打断。   往纸上一瞄,他喜笑颜开。也看出曲濯耳朵不便了,便做了一个“这边请”的手势,带曲濯到一座架子前。   曲濯抬眼去看,随即呆住。   这、这么多吗!?   打眼一看,便能发觉这些书的封皮都是相同的风格。两个人——等等,那边书页上怎么是三个人?——亲亲蜜蜜地抱在一起,有些封皮上的人影甚至还会晃动!   曲濯咽了口唾沫,他面前,伙计熟练地“歘欻欻”抽出三本书来放在他面前。   “这都是最近一段时间卖得最好的本子!呀!我怎么又忘记客官……”话说到一半儿,伙计恰好看到了旁边运笔如飞的小偶人。   他当即笑了,把自己说熟了的那套介绍词拿出来,眉飞色舞地与曲濯讲:“也不知道同窗你喜欢哪种。这本《七日迷情:仙尊请轻点》我自己也看呢,说的是一对儿男修不留心地落到了一个秘境里,还在里头中了迷欢花的毒,于是有了纠葛。只是从秘境里出来后吧,那仙尊又……唉!后头的,同窗若是觉得有趣儿了,还是自己看。否则我一并讲完,也没什么趣味。”   曲濯听着:“唔。”   “还有这个《一纸契约:宗主的逃妻》,说的就是一对男女道侣了。是从女修的角度写,她从小就与门派宗主有婚约,只是更向往外头的广阔天地……”   曲濯:“嗯。”   “哦哦,这本,《长老掌中娇:夫人莫要和离了》,是讲一对儿女修。原先啊,两人也算经历磨难,感情甚好。结果呢,当长老的那个被人暗算,竟然没了从前与道侣在一块儿的记忆!又不巧,两人的先辈其实有些仇怨。只是从前女修们是在外历练时相识,把人带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情比金坚,长辈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却是巧了,长老失忆第二天,他们就把人家道侣赶走。”   曲濯:“……”   有点眼晕了。   情爱之事,都有这么复杂吗?   他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奈何伙计太热情。眼睛亮亮地看着曲濯,一看就知道是对自己推荐的话本子非常自信。   眼下,曲濯的性子是改变不少,面对危险、不公时也能够直接挺身出现。但伙计是怀着好意,再往前推,事情还的确是自己要求的。   曲濯只能委婉地写:“这些看起来不错,不过,我想找的两位主角关系更紧密、相处更轻松愉快的。”   伙计凑近看,眨眼:“原来如此——同窗且等等,我去去就回!”   绕到原先三个话本后面的架子,熟门熟路地又在上面抽了几个册子。   再拿到曲濯面前的,成了《宠妻无度:我与仙尊大婚后》《入错洞房:师兄与我共枕眠》《师妹娇媚:师姐诱她深入》。   曲濯:“咳、咳咳——”   伙计很期待地看他。   曲濯的手指有点颤。   快速点了封皮是两个男修的一本,指尖便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又收了回去。   伙计懂了。   与人人都认得的“郑师兄”不同,于曲濯,更多人是知道他的名字,知道郑师兄这次回学堂的时候身边带了个很重要的师弟。但是,他们不一定认得曲濯的面孔。   这伙计便是如此。不过,话本卖得多了,如曲濯这种状况的同窗他见了不少。纵然猜不到曲濯是打算学习书里的“知识”,等师兄一回来就去和人正式告白,他也能想到,眼前青年应该已经有了一个思慕之人。   并且,对方是一个男修。   把书行的库存在心里扒拉了一遍,伙计问曲濯:“同窗,你还要其他话本子吗?我都按照这个给你挑!”   曲濯抿了抿嘴巴,点头。   伙计高高兴兴地走了,没一会儿,抱着厚厚一摞话本回来。   曲濯往上一瞧。果然,这回所有话本的封皮上都是男修了。他们或是相互依偎,或是干脆搂抱在一处。更有甚者,其中一个话本的封皮上,身材高大些的男修把另一人手腕抓住、按在头顶,两人挨得非常近,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去。   曲濯面红耳赤,赶忙挪开目光,朝伙计问起价格。   伙计笑着介绍:“这些都是最时兴的话本子呢!一本是要二两银子的。若是封皮带了法阵、上面画影儿可以动的版本,价格还要贵上许多,一本是八两。”   放在外头,这算得上天价了。就算在修士往来频繁的景州城,依然是个不低的价格。   虽然画影能动,定然是灵符的功劳。可真论起来,曲濯先前见到的明光阵盘都只要两钱银子!   但是——   曲濯不太果断,但也掏出了银子。   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明光阵盘的出售,是针对附近村子里的百姓。说白了,就是一种行善事的手段。东西是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做工的人不拿提成,但学堂会给他们基本的月钱,另外还包吃住。   话本却不同了。东西摆在书行,目标群里就是手里有闲钱的修士们,另外家资格外丰厚的凡人也在其中。从这个角度而言,只用银两结账,不考虑让人破开灵石,已经算得上价格低廉。   怀中抱着厚厚一摞话本,曲濯默默地想,自己眼下悉心“学习”了,等师兄回来,应该能办出一个让师兄快活的场面吧?   话说回来,这么多东西,要从哪里开始看?   青年想到这里,目光垂下去,正好瞧见摆在最上面的一本封皮。   《偏偏宠我:师兄他蓄谋已久》。   耳朵抖了抖,又开始冒红。   ……   ……   万里之外,丹曦城中。   离开两位校长的居处之后,程屹与孙夫子会和。   这时候,孙夫子已经在偶人的介绍之下粗略知晓一些丹曦城学堂的情况。他十分喟叹,和程屹讲:“原先以为我们那儿已经足够大了,没想到,这边学堂里还有更多布置!——也是因为弟子多,景州分学堂的弟子,尚且不到这里的零头呢。”   程屹笑了:“此地学堂建立更久,更有威望。这也是自然的。”   孙夫子点点头:“也是。”想了想,又问程屹:“这趟出来算是公干,上头直接给我批了一旬的假。咱们路上用了五天,回去也得是五天。剩下的时候,却是可以自由支配。   “你急着回去否?——莫要与我客气哈,可定要实话实说。若是着急,咱们现在就走。若是不急呢,按照我的意思,倒是可以多在此地转些时候。”   讲话的时候,孙夫子心想,程屹的选择应该是后者。   他是教书的人,没那么和学堂弟子打成一片。可谁让程屹知名度太大呢,连带他找道侣的事儿流传特别广。倒是后头的澄清,孙夫子还没听到。   琢磨着对方应该急着回去见道侣,孙夫子虽然舍不得丹曦城,却也预备以弟子的需求为重。   没想到,程屹却是说:“那就多转转吧。前面两位校长才在咱们的令牌上落了烙印,咱们这就走了,待校长们也不算尊重。”   孙夫子一顿。也对,是这个道理。   但他看程屹,还是有点儿惊讶。   再往后,这份惊讶,又成了了然。   两人一起逛街,一路上,孙夫子听程屹说出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份糕点滋味不错,劳烦老板再包一份,我要拿走。”   “这小机关倒是有趣,劳烦老板给我取一个新的。”   “咦,则是你们本地特色的果子?劳烦老板……”   “金鸾木雕吗?有点儿意思,给我拿上……”   孙夫子 :“……”   他开始反思了。这就是对方年纪轻轻就有道侣,自己却至今还是孤单一人的原因吗?   “啊,”听了孙夫子的感叹,程屹一愣,“你误会了,我和曲师弟并不是……”   话说到一半儿,他停了下来。   知道自己再无前途的时候,“不是道侣几个字”,轻轻松松就被程屹说出口。   可现在,他已经从校长们口中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可以恢复。   纵然往最糟糕的角度考虑,他找不到校长们所说的凤凰果,那不是也有机关偶人当做备选?   后头的路子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冒出隐隐约约的光亮。   程屹嘴巴抿起一点,话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很多,里头的意思发生变化。   “我和曲师弟,”他说,“如今还不是道侣呢。他年纪还小,说是崇拜我,却也是因为见过的人太少了。等他见识更多,还真不一定像是前头那样日日都要跟着我。”   孙夫子:“唔?”   程屹低头,看着手中刚刚拿到的木雕金鸾。   这东西做得非常细致,并且也附带了小小的机关。金鸾的肚子可以打开,里面的蛋可以掉出来,让金鸾来“孵化”。   其实是给丹曦城小孩儿玩儿的。他们前头还听到两个孩子神神秘秘地对话,说这些木雕蛋里说不定藏着真的金鸾蛋呢,他们一定得把握机会。童声稚语,让旁边的程屹和孙夫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程屹又想,虽是幼稚玩意儿,可曲濯小时候,应该没有这些幼稚的东西能玩儿?——多给他带一点回去,他应该会高兴。 第467章 师门不容(77)   程屹看木雕,孙夫子看程屹。   看了片刻,脑袋上亮起一个明光阵盘。   ——懂了!   现在的弟子嘛,有那热情奔放的,自然也有含蓄的。   程屹平日大方爽朗,以至于孙夫子都没有想到,面对感情的时候,程屹其实是挺保守的流派。   “现在还不是道侣”“师弟只是接触的人太少才崇拜我”——听听,意思不就是程屹对他师弟也有心,只是顾虑很多,带着年长一方的责任感,希望他喜爱的师弟能够幸福开心。   孙夫子喟叹:“你这样有心,你师弟一定能知晓。到了你们合籍大典的时候,我可必须得去喝上一杯。”   程屹:“……?”   怎么这就扯到合籍大典了?   他眼神里透出一点儿难得的茫然。想多问一句吧,可这时候孙夫子的注意力已经被旁边又一个摊子吸引走。凑过去一看,原来那个摊子上面卖的是一种类似丹丸的东西。指头肚大小的一颗,倒也有薄薄浅浅的灵气飘在上面。不过,说是灵丹,还是有点儿勉强了。   卖家也没有将它们当做灵丹来推销,而是带着笑容和过路的行人们介绍:“我们家这丸子,滋味儿可多了!平日同窗们怕都是喝茶的时候更多吧?只是灵茶虽好,却毕竟少了一丝甜滋味儿。我们的丸子就不同了,泡一颗在壶里,后头出来的所有水都是甜的。却也不是简简单单的甜,若是这样,大伙儿往水里加糖不是一样的?我们家啊,是精心选了许多灵果子来加工呢!”   孙夫子:“这么有趣儿?可不可以先掰上一点儿,让我尝尝?”   卖家:“同窗你瞧!这边儿已经准备好了。”   孙夫子和程屹一同去看,果然在摊子边儿上看到一排摆得整整齐齐的壶。   旁边搭配了杯子,都是竹子做的,用一次就要丢掉。   两人来了兴致,一同倒水、喝水……孙夫子眼睛亮了:“这个好!你们家的所有丸子,都给我来上……”往摊子上一扫,发现每种味道的丸子都是五六个放在一起包装,“两份吧。”   够喝上一段时间了。   卖家自然笑眯眯地答应:“好。”   旁边程屹:“也请给我来上十份。”   卖家乐了,同样应:“好!”   孙夫子瞄一眼程屹   程屹顿了顿,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还是多解释了句:“曲师弟喜欢吃甜,应该会喜爱这个滋味儿。”   孙夫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问这个。”   程屹笑了:“原来如此。”   孙夫子:“你们要是近两个月要办合籍,那可得早点开始准备。正好咱们在丹曦城,要不然,你现在就把提亲的东西买好备上?——前头不是有家成衣店嘛,这儿卖的法衣,肯定比景州那边要好。”   程屹:“……”   ……   ……   “哎呀,这个……”   把话本子拿回住处了,曲濯才发现,那些封皮会动的本子,里头也搭配了一样能动的图画。   如今他眼前正是这么一副画面:两个一身婚服的男修刚刚喝了交杯酒,随后便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后一同倒在旁边的床上。   同样鲜红的帷幔一点点飘落下来,画面这就算结束了。   曲濯实在不好意思看。人趴在床上,一条手臂撑在眼前,另一边的手则抬起来捂住眼睛,手指分开一点儿缝隙,偷偷地、快速地扫一眼男子靠近彼此的画面。   瞳仁缩小了一点。   “他们的嘴巴、舌头都……”   八两银子的话本,质量非常对得起价格。连这等边边角角上的描摹,都非常清晰细致。光是看着图画,都能想到故事里的两个人是如何恩爱缠绵,对他们倒入床幔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有了无限联想。   虽然曲濯并不知晓会发生的具体细节,可由他猜测,那一定是非常恩爱亲密的画面。   看着看着,曲濯眼前的画面就成了自己和师兄。   嗯……   自己,和师兄。   一起喝酒。   不奇怪。   喝着喝着,师兄的嘴巴贴着他的嘴巴。   他去咬师兄的舌头,人整个坐在师兄身上,连师兄的腰带都被他扯下。   “啪”的一声,曲濯身体倒了下去。   太、太冒犯了!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想师兄!   面孔压着床铺,曲濯完全抬不起头。   可是——这么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如果真的可以当道侣的话,的确应该这样子吧?   想到这里,原本僵硬的身体又一点点抬了起来。   鼓起勇气,将话本子翻开新的一页。   曲濯松一口气。往后的内容倒是正常文字,粗略一看,在讲第二天早晨的事情。   他打起精神,继续认真品读、学习。   ……   ……   程屹哭笑不得,“夫子,这……”   “哎呀,你羞个什么?”   夫子化找不到道侣的惆怅为撮合有情人的动力。要是其他情况,他不至于乱点鸳鸯谱。可程屹明显对他师弟有意,他师弟呢,从程屹的话音来看,也不是对这个师兄全无思慕。   都这样了,缺的不就是一点儿主动行动?   孙夫子决定了,给弟子来一句猛的。   他幽幽地说:“照你说的,如果他后头认识的人多了,一不留神呢,把对你的上心挪到别人身上,你是快活还是不快活?能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吗?”   程屹怔然。   孙夫子:“我一个外人,按说不好说这些。但也正因为是外人,没你那么多顾虑。   “当然了,你也是因为太喜爱师弟了,这才会有如此多的顾虑。教我想想,是不是觉得师弟已经是修士了,你却还不曾引气入体?……可你师弟是不知道这个吗?他知道,从来都知道。可他不在意,还是要思慕你。这等情形,你要是一定要人去找个修士,才是让人难过呢。”   程屹:“夫子,事情不是这样。”   孙夫子:“就算不完全是,也该十有八九。”   程屹不说话了。   孙夫子看着他,同样不再多说。做出一副高人的模样,预备继续逛街。   这时候,程屹的声音又从后面传了过来。   “不过,夫子说得的确有理。”   今天之前的程屹,不会说这句话。   眼下的程屹,却毕竟不同了。   “不过,”程屹又说,“婚服还是算了。”   孙夫子正要笑呢,又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看看程屹,有点儿不太理解。这时候,程屹又笑了一下。   “这么重要的东西,总得师弟自己来挑吧?或者,干脆我们一起琢磨款式,再自己搜集材料来做,岂不是更有意义?”   孙夫子一楞。   随后便深深觉得,自己虽是夫子,却也得好好和弟子学习。   至于程屹,现在想想,他也觉得自己先前当局者迷。   为了朝孙夫子答谢,在瞧见城中酒楼的时候,他提议:“今日便由我来请客吧。”   孙夫子原先还想拒绝,但程屹十分坚持。孙夫子再转念一想,程屹前面刚刚进过秘境,手上应该是有积蓄,这才点头。   而后,就听到——   “这个点心也不错,劳烦给我装一碟带走。”   “好嘞!”   孙夫子默然。   用力捏起筷子。   没有能带的人又怎么样!他、他可以自己吃够本!   一旁,程屹还在:“这个茶水也不错,可否买些现成的茶叶?”   虽然日后肯定要带曲濯来丹曦城,但在那之前,他想先把城里的好东西都拿给师弟。   不只是这天,接下来几天,程屹也是一模一样的做法。   转眼到了孙夫子假期的最后一日。登上灵船之前,两人又去了一趟两位校长的住处,算是告辞。   这一回,校长们并没留他们多久。只是告诉两人,在猜测到还有其他魔鞭残损部分遗落在外后,他们就派人去四方搜寻。   最重要的自然是魔头和仙尊当年大战的地方,偶人应该近段时间就能赶到。   “总归,”沈轶说,“你们且放心。如魔琴之主那样的事,后面不会再发生了。”   这句话说出来,份量自然足够。程屹和孙夫子都是大大松下一口气,这才带着好消息返回景州。   路上,程屹照旧带着一捆扶摇竹,日日轮流用各种灵火、灵植汁液,包括单纯灵气去煅烧、浸泡、打磨它们。而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努力,许多竹枝已经变了颜色、质感,晶莹剔透,霎是好看。   程屹盘腿坐在室内,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竹子,对自己见着的画面十分满意。   再看一眼窗子,外头白云流淌,通体碧色的妖禽在云中飞翔……程屹站起身子,来到窗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妖禽尾巴上最漂亮的一排羽毛。   这个是不是也可以送给师弟?   他很认真地考虑了片刻。   随后却是笑了,喃喃自语:“曲师弟,你可莫要真的忘了我啊。”   原先是想着临到景州城了,就给师弟发张信符,告知自己回来的事情。   但眼下一想,程屹又觉得,还是给师弟个惊喜比较好。 第468章 师门不容(78)   五日路程很快过去,灵船在景州城外降落。   原先宽达百丈、足够容纳学堂所有弟子的船,在孙夫子的阵盘操作下逐渐缩小,最后只剩一个巴掌大,让他收入怀中。   “走吧!”孙夫子朝程屹笑笑,程屹欣然跟上。   两人进了城,不多时又进到学堂。孙夫子自然是去交还灵船,此刻便和程屹告别。   走之前还笑道:“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把这趟出差的报告写好了!待会儿顺便一交,齐活儿!”   程屹同样笑了笑,口中对孙夫子道恭喜。   等到目送对方离开,他缓缓转身,看向学堂“品”字左边一部分。   这会儿不是曲濯的上课时间,但根据他对曲濯的了解,师弟不太可能在宿舍闲待着。   是在教室自习?还是找了个地方练笛子?   程屹一边思索,一边迈开脚步,开始找寻。   ……   ……   一般时候,在学堂中提到“演武场”,是特指规模最大、覆盖阵法最完全的那个。   偶人比赛也是在这儿举行。到现在,初赛已经结束了,从中决出的五十余名器道弟子正在抓紧时间对自己的偶人进行进一步的改装、升级,只等复赛开启。   至于那些一样能供弟子们修行,只是不及其宽广的地方,则是各有各的名字。   “小清苑”“同辉台”“天一楼”……   想了想,程屹在心中排出一个顺序。   曲濯不太喜欢在旁人面前练习笛子。当然,程屹不属于“旁人”,但他这会儿不是“不在”嘛。   同时,他也不喜欢逼仄狭窄,光色偏暗的地方。这会让曲濯想到他在妙音峰关在房间里练笛子的日子,越吹越是心中烦闷。   既然如此……   程屹踩上步法,身形在一栋栋教室房屋之间闪烁。   不多时,他来到了一片竹林外。   从上方俯瞰,便会发觉这片竹林已经在琼天学堂边缘,尽乎紧贴着围墙生长。好在整个学堂都遍布着扩张空间的阵法,真正身临此境的时候,并不会觉得眼前场面小气。   相反,繁茂的竹子叠叠倚靠,一眼望去尽乎看不见尽头。虽然只是凡俗植物,却到底受了灵气几年浸染,于是青翠欲滴,令人神清气爽。   程屹欣赏片刻,笑了笑,走入其中。   耳畔谈不上安静。他能听到讲话的声音,还有夹杂在其中的虫鸣,只是眼前没有一个人影。   这也是“快绿林”的特色所在了。葱翠竹林被分成了许多相对私密的小空间,这些小空间本身又在阵法的作用下显得宽敞、让人心中松快。分辨何处已经有人、何处尚且空着也有门道,若是无人的地方自然没有任何标志,而若是有人呢,如果其中的弟子欢迎同门们与自己切磋,就会在进入的地方放上一朵紫色的小花。若是更喜欢一个人安静修行,那朵小花便是白色。   所以,眼下程屹要做的就是找有白色小花的地方。碰到了,就把自己的阵盘拿出来,观察一下附近的灵气走向。   不多时,他锁定了三片空间。而若说在这里头挑选……眼下才刚刚中午呢,曲濯不用下课了再匆匆跑来和人抢位置。以师弟的勤勉,多半是一大早就到了地方。既然这样,他在的地方就不会太深入。   程屹心头有了答案。   不过,他也很清楚,从选择来到“快绿林”,到从“毫无灵气波动”——曲濯布置的阵法一定非常严密——再到此刻在三片空间内作出选择,说到底,都是自己在动心思。到了地方,找不到师弟的话,不值得奇怪。   而要是找到了呢?   穿过浓密竹林当中的小道,嗅着微风吹拂竹叶时飘散到自己身边的清香。   程屹停下了脚步,在竹子“哗啦啦”的响动当中,定定看着前方之人的背影。   身型清俊的青年,正举着笛子投入地吹。纵然阵法隔绝掉了曲濯身畔的所有声音,程屹依然能从他飘动的衣袖、发丝,还有微微摇晃的身体当中感受到曲濯的全神贯注。   明亮的灵光围绕着他,伴随他吹出的节奏不断流淌摇曳。曲濯被包围、被偏爱,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非常快活的气质。   和程屹原先考虑的“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师弟兴许已经交到许多其他朋友,日日和他们一同进出修行”不同,但也和他模糊想到的“往前半个月,师弟多半还是会想我,兴许还要因此无精打采”不太一样。   不算坏事。曲濯高兴,程屹也会欣慰。   这时候,笛曲似是终了。   青年的身体笔直地站在那里,被灵光托举翻飞的头发和衣袖也一点点落回了原处。他却像依然沉浸在吹曲的余韵当中,抚摸笛子,久久不曾回神。   同样的,不曾留意身后的程屹。   意识到这点,程屹略觉好笑。在看看坐在一旁石头上、像是一个称职观众那样看着曲濯表演的小偶人,他摸了摸下巴,心头冒出一个主意。   希望不要吓到师弟。   手腕翻动,阵盘出现在程屹掌心。   “啪啪啪!”   小偶人开始疯狂鼓掌。   它所在的位置在曲濯布下的阵法内,年轻乐修自然能听到它的声音。   动静落入耳中的刹那,曲濯愣了愣。   别人都说这小东西如何灵动,他自己却很清楚,小偶人其实没多少功能。或者说,想要“写字”和“展示文字”之外的能力,就需要有人在一旁操纵。   然而,看在,这里明明只有自己。   而能操纵小偶人的人,也还不曾——   等等!   曲濯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瞳仁骤地缩小,回过头,看向身后!   程屹亲眼看着曲濯神色变化,从原先的略带茫然变成惊喜明亮。再接着,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面颊浮出一片绯红。   他喉结滚动一下,目光定定落在对方脸上。   坦然面对了自己对曲濯的感情后,程屹还是头次仔细看对方。   那种“揉搓师弟”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只是很快又发生变化,成了“莫要上来就是这么激烈的,万一让师弟惊乱了怎么办”。   当然了,师弟那么乖,应该不会……   许多心思在程屹心头转动。前方,曲濯放下胸前握着笛子的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程屹走了过来。   程屹一顿,同样笑了,也朝曲濯走去。   两人在隔音阵外相会,小偶人仿佛发现马上要有任务要完成,于是也蹦蹦哒哒地跑了过来,再“哧溜”地爬上曲濯肩膀。   程屹看看它,再看看曲濯,忍俊不禁:“师弟,这些时候,这偶人好用否?”   话音落下,小偶人已经在曲濯面前展开纸页了。   曲濯也跟着笑,重重地点头。   程屹想:“你是师兄,自然要稳重……”直接把师弟搂在怀里是不行的,不过,送送东西还是可以。   距离曲濯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多时辰。换句话说,这会儿差不多是吃午饭的时候。   程屹从丹曦城带回来的东西大多是点心不错,但里头也有一些不错的酒菜。眼下环境又好,竹林幽美,再无旁人打扰,正适合他和师弟同诉衷肠。   想到这里,程屹直接开口,和师弟说了自己的打算。   曲濯原先正在写字:“师兄这趟出去,一路可还顺利?有无遇到什么麻烦……”一抬头,就看到了小偶人新写出来的内容。   他一愣,随即笑了。还有心思给自己带好吃的回来,看来师兄过了段轻松愉快的日子。   青年眉眼弯弯,答应下来。同时,又想到自己前面吹的曲子。   师兄把他觉得好的东西带了回来,和他分享。   曲濯呢,也有自己悉心准备的东西,想要分享给师兄。   ……   ……   许多话本里都有写,那些仙尊、宗主遇到了喜爱的人,总要大手一挥,将无比珍重的天材地宝交到对方手中。   曲濯看过,觉得这法子很对。放在他身上,他也觉得师兄值得最好的。   唯一的问题是,他手上实在没什么好东西。   千容丹倒是又给师兄了,但程屹走的时候明确说过,等他回来,这东西又会还给曲濯。   其他的呢,曲濯有的,程屹都有,甚至还有超过。   在任务堂转了一圈儿,是兑了一些物品,要当礼物却还是不够。   曲濯微微沮丧。这时候,看到一个话本里写,为丹修者,自然愿意将自己炼出的最好丹药都给道侣。当厨修的,则想要日日给道侣烹饪最好的灵气菜肴。   那么,乐修呢?   抱着笛子,坐在师兄的床边,曲濯认真地想了许久。   伴着吹入屋中的晚风,他缓缓闭眼,抚摸手中的法器。   心情鼓荡不已,有什么东西要奔涌而出。   这个瞬间,曲濯做出了决定。   他把自己想到师兄时就要波荡摇曳的心情记了下来,当做一首曲子,用笛子吹出。   已经想好了,这首曲子的名字应该叫做《破晓曲》。   师兄对他来说,便是冲破黑暗的那一缕光亮,为他沉寂的、孤独的生活带来晨晓! 第469章 师门不容(79)   说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几天,曲濯一直都在独自打磨《破晓曲》。虽然听不到,但他起码可以从曲子吹出时的灵气波动中判断乐声是否流畅。   至于“好不好听”——   曲濯原本的打算,是等自己差不多整理完谱子之后,找几个同窗问问,看能否从他们那里得到些建议。   没想到,师兄回来的比他原先预料中更快。更没想到,对方抵达学堂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自己,还和他说,从丹曦城给自己带了些东西。   乖乖坐下来、看着师兄从芥子袋里取出一个个食盒。   随着食盒一一打开,曲濯嗅到了浓浓的菜肴香气。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肚子“咕噜”地起来。   很期待,很喜欢。不想等了,只希望快一点将《破晓曲》吹给师兄听。   当然,再怎么“快一点”,也是吃完东西以后。   ……   ……   丹曦城的特产是火系灵植,周边山林中生长的也是更偏向于火系的妖兽。   为此,有许多道体偏寒的修士会特地赶去丹曦城长住,为的就是在那边调理体质,滋养自身。   用这些特殊妖兽灵植烹饪出来的诸多菜品,自然成了丹曦城的一大招牌。   程屹眼下端出来的,便都是这些。   “凤凰蛋羹。”他指着第一个食盒笑道,“里头自然不是真的凤凰蛋,而是将丹曦城附近比较常见的几十种妖禽的蛋混合在一起,加以调味,最是鲜美不过。师弟,你试试看?”   程屹话说到一半儿的时候,曲濯就拿起勺子了。等到对方讲完,勺子也恰好挖起了蛋羹。软软弹弹、色泽鲜丽的蛋羹在勺上轻轻颤动,让青年送入口中。   好吃!   曲濯瞬间便这么觉得。   许多妖禽蛋被搅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哪边为主哪边为辅,更多是一种融汇调和。   曲濯还尝到了一点浅淡清香。有点熟悉,仿佛是——   “九清草。”程屹笑道,“许多妖禽蛋混在一起之后,里头的烈火灵气更是浓烈。于那些有专门需要的修士来说,这是好事。可对于咱们这样并无特殊体质的人而言,吃多了,却是容易上火。所以,丹曦城里的‘凤凰蛋’一般都会有两种做法。咱们吃的,就是加了九清草的。”   曲濯恍然。   虽非药修丹修,但对于一些比较基础的灵植,他还是有几分了解。   师兄此刻说的,是一种生长在水池当中的灵草。湖中、河畔,都有它的分布。用作炼丹的话,九清草的效果其实平平。不过,它滋味儿很好,清清甜甜的,以至于很多不懂事的小孩子会特地跑去采摘。   也因此出过很多事。   小孩儿若是有灵根,那还好说。可要是没有灵根的孩子,往往会在吃下的一个时辰之内鼻间憋闷,像是落入水中一样难受。   作为一种带有水属性的灵植,九清草毕竟有它的影响。   慢慢地,大人们看出它的异常。开始告诫孩童们莫要接近,在民间,甚至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水鬼草”。   不过,修士来吃还是无妨的。何况这会儿九清草是被拿来中和“凤凰蛋”中的火灵气,更是不会影响到修士的身体。   曲濯没忍住,又接连挖了几勺子。   程屹也没拦着。他知道,别看师弟乍看起来十秀气,吃东西时的分量也一点儿都不秀气。   半盒都下去了,曲濯终于满足一般摸了摸肚子。再抬头,朝程屹笑一笑。   程屹没问,知道曲濯留下的那部分一定是给自己。他不与师弟客气,直接把食盒拉到自己面前。那之后,没急着吃,而是和曲濯介绍起后面的菜。   “这儿是城里有名的冰锅子。把几种妖兽的肉片得薄薄的,挂在这些冰块儿上,再在下头开火。等到冰块儿融化了,肉也能煮熟,最是鲜嫩不过。   “还有这个,金桂鱼,据说只有丹曦城附近有。如此一臂长的,自然是上了人的餐桌。若是长大些的,将鱼皮剥下来,又是极好的避水材料,许多人都拿来做法衣的。   “哦,这个。丹曦城那边有种蜜炎果,滋味最是香甜不过,可惜吃一口就能让人上火。原先是只能当做药材来用,不过前些年吧,有聪明的厨修想到将它的汁水拌在寒冰草上。你尝尝,滋味是不是极好?”   曲濯:“唔!”   师兄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冰锅子里的肉嫩得惊人,送入嘴巴里,连眉毛都要被鲜掉了。   金桂鱼则是另一种滋味。鱼肉细腻紧滑,没有丝毫水腥气不说,还显出些许清香来。配上下方的料汁,让曲濯有些遗憾——这等好东西,应该以白饭来搭配才对。   再有呢,寒冰草他也是知道的,是比九清草更进一步的冰系灵草。药用方面的价值自不用说,很多中了火毒的修士都得用它来当主药材炼制解毒灵丹。曲濯是真的完全没想过,这东西还能直接吃!但是,既是和同样厉害的火系灵果结合在一起,好像也就没那么让人惊讶了。   与前头菜品的鲜、香不同,这道入口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淡淡的酸。   但这点儿酸意之后,更多的甜、清脆一起被舌尖带到脑海。   曲濯吃得完全停不下来。   而在这之后,还有汤水、饮品。   饮品是用程屹逛街时买到的丹丸冲的,花香怡人。   汤水呢,用的是和前头好几道菜品一样的思路。非火系道体的人可能不太适应火灵气太浓郁的吃食,所以再加一点其他东西来搭配。   里头加了灵植,也加了用妖兽肉捶打出的丸子。丸子有嚼劲极了,最让曲濯惊喜的,却是一口咬下去,里头还裹着汁水!   “唔……”   太好吃了!   师兄怎么这么好?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依然惦记着景州这边的自己。   曲濯一边朝程屹笑着比划,告诉他自己实在非常喜欢师兄带回来的“礼物”,一边准确地又戳上又一个丸子。   程屹挑眉,看曲濯吃着丸子,面颊一鼓一鼓。   可爱,非常可爱。   “唔?”   专心吃丸子的曲濯留意到了师兄的目光。   其他时候被这么看着,他可能要难为情。可现在,曲濯只有一个念头。   他朝师兄的碗努努嘴,意思是:“师兄,你也吃呀!”   菜肴在食盒当中的时候 ,是出于保鲜状态。   但当它们离开食盒,上头的阵法就会开始失效,变成自然状况。   会变凉,滋味也没有一开始取出的时候好。   就算师兄在丹曦城里已经吃过同样的菜——所以才会从中挑选出最好的几样带给他嘛——这会儿却只能吃有些凉的食物,曲濯还是觉得不好。   他对此十分关切。程屹看在眼中,忍俊不禁地点头。   ……   ……   四菜一汤,全都被两个人解决干净。   别看数量上不算很多,但丹曦城里修士多,程屹和孙夫子进酒楼的时候身上又都挂着“琼天学堂”的牌子。点菜的时候,小二可是特地建议了他们,可以选择“大份”。   程屹给曲濯带回来的也是这样份量。等到连汤都喝完,程屹是一口都吃不下了,曲濯呢,同样在旁边摸摸肚皮。再抬头,又朝程屹笑一笑。   程屹把师弟的笑脸看在眼中,只觉得心情愈发地好。再看看时间,满打满算,两个人是吃了半个时辰。后头还有半个时辰,曲濯才要去教室上课。   他琢磨,这些时间,就拿来和师弟聊聊天、相互都说一下近况吧?   再有,他还有好消息要告诉师弟。   不曾想到,不等他开口,师弟先扯过来一张纸。   仔细一瞧,他竟然是以小偶人平时展开纸页的姿势,给程屹展示上头的文字。   “师兄,我给你吹一首曲子吧。”   程屹一愣。   目光抬起一点,对上曲濯亮晶晶的眼神。   他心跳加速了一瞬,像是有什么东西直接撞上了胸膛。   他的师弟,他喜爱的可爱的让人心生爱怜的师弟——他看起来那么快活,那么为自己的提议高兴……   程屹的情绪变得非常柔软,笑着点头。   那之后,就看到曲濯站了起来。垂眼看了看,先捏了个清洁法诀,把两人吃东西时弄得略显凌乱的地方恢复干净整洁。又用清风诀招来一阵微风,吹走饭食的鲜香,带来竹林的清香。   这么郑重?程屹愈发地感兴趣了,身体坐端正,认真去看不远处的曲濯。   在他的注视当中,曲濯深吸一口气,取出笛子。   新的扶摇竹笛还没做好,他用的还是之前那个。   程屹暗暗记下这点,预备有空了就去问问进度。   思量到一半儿,笛声破空而来,落入他耳中!   程屹瞬时被引走注意力,意外地想,这曲子,倒是和自己从前听的那些有些不同。   ……   ……   一般来说,乐修的谱子,都是前辈高人们从天地之间感悟而来。   某种程度上,若是把所有旋律都拆分成小节,便可以与符修、阵修那边的基础符文等同去看。   每小节旋律是什么意思、能引动怎样的效果……原理是差不多的,只是弹奏、吹奏这种事儿到底没有对着符文样式直接看简单,这才没被琼天学堂推广开来。   程屹呢,则是和曲濯相处久了,听得多了,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丝直觉。   而眼下,他觉得“不同”,同样是从这份对曲濯的熟悉出发。 第470章 师门不容(80)   从前,程屹能从曲濯的曲子里听出山川旷远,听出明星灿烂;   幽兰绽于空谷,禽鸟翱翔九天——   这片天地,是天道对于修士最好的馈赠。生活在其中,去体悟,去感受,去模仿,这便是修士们最初的“修行之道”。   人族依靠着这样的“道”来发展,在凶猛的妖兽妖禽之间谋得一席之地。然后,能力越来越强、地位越来越高,终于成为整个飞云大陆最强势的存在!   很多乐修在自身强大之后,会尝试着创作新的谱子。   不过,思路上,还是和先前一样。   想要防御?好,模仿一下挡在面前的巍巍高山;   想要进攻?行,模仿妖兽、妖禽急奔跑时的节奏气势。   这也是程屹很习惯的模式。   但现在,程屹越是听,越是觉得,自己分辨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最先一段欢快的调子,让他想起了春日里跃动的清溪。紧接着,曲调又变得悠扬清丽,宛若黄鹂在鸣。   但是,正常来说,这些“声音”并不会带有力量。   他却清楚地感觉到,有灵气正在进入自己的身体。   嗯?   程屹一愣。   这不对吧?是曲濯在吹笛子、引起灵气波动,自己却是安安分分地坐在旁边,为什么有感觉的人是自己?   若是他有意在灵气流淌而来的时候调息,也还罢了。可程屹非常清楚,自己压根什么都没做。   也什么都做不了。   灵气却还是来了。以一种温柔态度,围绕着他的身体,贴近他的皮肤,让他的袖袍微微地鼓荡起来——话说回来,曲濯方才是不是就在吹这个?这谱子对普通人来说实在热情过头了,看吧,他的经脉都被摸进去些许。   啊,经脉。   程屹喉结滚动一下,神色之中显露些许思索。   他身前,曲濯还在继续吹。乐声喜悦、激昂,一股脑地涌向程屹。   灵气更多了,却并不激烈。而是以一种非常柔和的姿态,让他枯涸已久、多年不曾受到灵气浸润的经脉被“甘霖”笼罩。   有一刹那,程屹脑海当中闪出了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有点想象不到,眼下这首曲子对于其他修士来说有什么作用。   他们想要调息修炼,自然也需要灵气灌溉。直接用灵石是显得奢侈,聚灵阵却是一个不错的答案。   至于曲濯的曲子?……太和缓了。不能说毫无作用,但说它有多大作用也是在骗人。对修士来说,相当于一根鸡肋。直接丢掉是有点可惜,但要用上也没有必要。   只是对于程屹来说,情况稍稍有些不同。   他需要的正是这个。这是一首唯独适合他的曲子。   曲濯是从哪里把它翻出来的?自己不在的这些时候他都在努力练习吗?……据程屹所知,学堂当中的藏书虽然很丰富,但乐修本就稀缺,以此为前提,万书楼中的谱子其实并不算多。是有曲濯能用的,但那也是因为他此前能得到的资源更少。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在程屹翻转的思绪当中,曲子一点点来到终点。   最后一个轻快音调作为收尾,那之后,曲濯睁开了眼睛。   有些不好意思看师兄的反应。   毕竟不知道自己吹的东西到底是好听还是难听。   直到这会儿,才算是鼓起勇气。   目光落在师兄身上,看到的,却是让曲濯意外的场景。   青年怔然,看着同样怔然的师兄。   他站在原地,踟蹰片刻,还是往前走去。   好听还是不好听,师兄会不会喜欢?   强烈的不确定之下,曲濯甚至有些后悔。或许找些现成的谱子,才是于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这么忐忑着,他来到程屹面前。这时候,程屹身形一闪,同样站了起来。   两人相对,曲濯紧张地抬起脑袋,嘴巴扯出一个笑来。   紧接着,就看师兄嘴巴动了动。小偶人熟门熟路地过来了,这回却是趴在程屹肩膀上,给曲濯看自己制作者前面说出的话音。   “师弟,这是你自己写的曲子吗?”   曲濯一愣。   接着,便是浓浓的沮丧涌了上来。   他想不到其他可能,只觉得果然是自己水平不够,做出的曲子不够悦耳,这才让师兄直接抓包。   嘴巴瘪了瘪,青年轻轻点头。   程屹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一时之间,他满满都是窝心,近乎克制不住将人搂到怀中的冲动。   只是到底担心吓到师弟。   深吸一口气,程屹继续讲话,说:“很好听……”一顿,意识到什么,“师弟,你是不是不知道它的作用?”   曲濯一愣。   程屹看在眼中,心道一句“果然”,随即便细细说起自己的感受。   “像是泡在温泉池子里一样。你知道,如今我身上留不住灵气。纵然平时有吃那灵草灵植,那也是药效在身体里过一圈儿就罢了。可现在,你曲子已经吹完了,我还是觉得身上暖乎乎,丹田里也热乎乎的。   “就像是你的曲子里自然带了某种‘道’,替我把这些锁在了身上。我如今是舒服极了,再有,这么一来,兴许我不用拿着阵盘,也能用出些许法诀。”   前头的内容,曲濯听着,还有点云里雾里。到了后面,他的神色却一点点显露惊喜。   “啊啊?”   当真!?   甚至来不及写字,他直接扑到前面询问。   程屹不曾主动出手,照旧把师弟抱了个满怀。   他眨眼,唇角快速勾起,转而又压了下去。   “自然是真的。”程屹笑道。说话的时候,顺带感受了一下师弟的腰。   还是瘦。   看来自己带吃的回来的计划很对。光靠师弟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身体补好。   曲濯倒是不知道师兄这些考量。他还在一心一意高兴,是为师兄,也为自己。   自己才炼气啊,竟然能作出有作用的谱子!   哪怕在师兄的鼓励、自己的眼见为实中,曲濯已经接受“我不是废物,我很厉害“的观点,这会儿他还是会恍惚觉得,自己厉害过头了吧?   作谱子,不都是金丹往上的修士才有资格干的事情吗?在妙音峰上,不少长老甚至是到了元婴才有了自己的第一篇谱。作用也不好说,很有可能和过往已有的谱子重复,并且还没后者好用。   曲濯呢。他不在乎曲子本身有多大威能,只有一点,按照师兄的说法,自己吹的东西对师兄很有效果!   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了。师兄不能修炼的事儿,一直是曲濯的心病。是想着找办法让师兄恢复,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至少当下,曲濯对此毫无思路。   如今不同!   “啊啊……”   在师兄怀里,曲濯拿起笛子。   他要再吹一遍曲子给师兄!   程屹看在眼里,忍不住笑。   笑过之后,他摇摇头,“你该去上课了。”   曲濯:“唔……”   慢吞吞地放下笛子。   程屹看着,想:“我是揉揉师弟呢,还是揉揉……“最终最终,还是没有抑制住。   他手臂用力,掌心扣住曲濯的后背,直接将人紧紧锁在胸前。   曲濯只来得及“呀”一声,面颊就贴上师兄的颈窝。   能感觉到师兄的情绪。很高兴,比他还要高兴。   意识到这点,曲濯连紧张都没来得及升起,心绪直接消散。   他不太熟练地抬起手,同样拍了拍师兄的后背。之后,却是发出了低低惊呼。   师兄竟然直接把他举了起来!身体腾至半空,就这么转了一圈!   曲濯初时还要惊诧。慢慢地,他“咯咯”地笑着,笑声越来越清晰。   程屹听在耳中,倏忽想起,自己还忘记一件事情。   把师弟放在地上,他思索片刻,说:“曲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关于你的听力,也关于我有可能恢复灵根,“……但现在实在有点晚了。等你下课,咱们还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不好?”   曲濯歪头。   重重地点一点脑袋,意思是:“好!”   ……   ……   课堂上。   身旁的同窗给曲濯传小纸条。   上面写:“曲师兄这么高兴,莫非是郑师兄回来了?”   曲濯看了,耳朵抖了抖,侧头去看扔纸团过来的人。   正是之前给他提了建议,让他想到吹曲子给师兄,从而作出《破晓曲》的那一位。   这么算来,曲濯颇感谢对方。   他回应:“正是。”   同床八卦:“看你这么高兴,莫非你们俩已经……?”成了?   曲濯澄清:“没有。”   一顿,继续写:“但师兄说了,等到下课,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   同窗乐了:“这就是成了!你想啊,你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还要挑下课之后,不匆匆忙忙,郑师兄是的确在乎你。”   曲濯欢欢喜喜地看着最后一行字,心中更加高兴。   这时候,前头的夫子:“咳咳!”   同窗赶忙缩回脑袋。   曲濯反应稍迟,但在小偶人的提醒下,也意识到自己之前表现得有点明显。   他赶忙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夫子。夫子这才满意了,笑着又讲起课来。 第471章 师门不容(81)   虽然前面走神,但真听起课来,曲濯还是十分尽心。   全神投入之下,一个时辰的课堂很快过去。   等到夫子布置作业、宣布下课,同窗第一时间朝曲濯挤眼睛:窗外窗外!有人在等着你咯。   曲濯留意到,同样转过目光,随即便又是满脸盈笑。   这一幕落入不知内情的其他人眼里,众弟子:“……”   理智在说,郑师兄已经澄清过了,自己实在不该多想。   感情上却觉得,曲师兄、郑师兄,这两个人在一块儿的场面,实在是……   明明距离吃午饭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怎么还是这么撑呢。   ……   ……   用最快速度收拾好东西,曲濯只来得及和周围人挥挥手,就冲到外间。   到了师兄跟前,他堪堪停下脚步,身体却还是前倾的。程屹看得喜欢又好笑,抬手帮他理了理垂落在面颊旁的碎发,道:“走吧。”   曲濯用力点头。   两个人,加一个肩膀上的小偶人。   两人身后,同窗们:“我不说。”   “我也不说。”   “但刚刚那样子,的确有点——对吧?”   “是有点。”   “那分明、分明就是嘛!”   就是一家三口的样子,怎么能是纯粹师兄弟?   众人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过他们原先也各有忙碌之事,此刻聚在一起,略略说了几句,便都转移精力,各做各的去了。   再说离开的程屹、曲濯。前头两人分别,曲濯是上课,程屹也没闲着。他回了趟自己从前的宿舍,从芥子袋中挑了一袋点心放在外间。留了符纸,确保东西不会被其他人打开,这才又回了教学区。   前面几年,他要隐瞒身份,平日选的课程又多、终日忙忙碌碌,自然而然便少了与同窗们的交往。但“舍友”还是不同的,双方关系不说密切,却也说得过去。   别人去了什么地方,带特产回来时不会少了程屹那份,程屹自然也会礼尚往来。   再之后,他想了想,又去拜访了自己平日选课更多的几位夫子。   时间卡得很好。从最后一个夫子那里出来,距离曲濯下课恰恰还剩一柱□□夫。程屹站在师弟教室外面的时候,里面的弟子们正相继从座位上站起。   待到顺利接上师弟,程屹先提议:“早晨在快绿林待过了,眼下咱们便去逍遥池吧?”   不必说,这自然也是学堂提供给弟子的修行地点。顾名思义,是一汪颇有规模的池水。论面积,其实更胜于演武场。只是又兼了让弟子们观景赏荷的功能,可以做到水上漂的弟子毕竟也少,自然无法与如今的演武场争名头。   像程屹,如今也不是想在水上练功。他看中的是那一片接天莲叶的美景,想想看,自己与师弟在一池子荷花当中泛舟。行至深处,小船被周遭荷叶荷花淹没……   分明是空旷地方,却也像是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和师弟两个。   他对自己的构想颇喜欢。唇角勾起一点,又在意识到师弟还没回复的时候压了下去。如若师弟更喜欢快绿林,不换地方也并无不可。   曲濯倒不在意这些细节。痛痛快快便点了头。   程屹神色柔和,与师弟并肩朝前行去。   ……   ……   到了逍遥池,水面上已经有零星踏着水的弟子。   不过,他们修行水上穿梭的步伐,往往只会挑选平静的水面练习。占据逍遥池一半儿面积的丛丛荷花还是显得静谧,偶有蜻蜓在花叶上飞舞。   程屹寻了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取出偶人,操纵其再化作短舟。   能在天上穿行、云中翱翔的法器,如今到了水上也极是好用。程屹先踩了上去,脚下极稳,晃都不曾晃上一下。   “师弟。”   他朝曲濯伸手。曲濯眉眼弯弯,将掌心搭了上去。   两人一并划桨,没入藕荷深处。   周遭同样是一片幽静绿色,给人的感受却和早晨完全不同。   荷花香气落入鼻翼,曲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想,最不同的,其实是自己的心情。   “不知道师兄什么时候会回来,一心一意去期盼” ,与“师兄又回到身边,并且还似对自己别有话讲”,实在是全不相似的体验。   他一下一下地瞄着师兄,只等对方开口。   程屹果然说话了,道:“……这趟去丹曦城,我听到两个好消息。”   曲濯:“怦怦,怦怦。”   曲濯:“……唔?“   青年微微一愣。   师兄是说话了,只是话中内容并不如他所想。   但是,“好消息”三个字还是被曲濯捕捉到。于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仍是询问对方:“什么好消息,师兄?”   程屹并不与他卖关子,直接道:“一个关乎你,一个关乎我。   “师弟,这趟去丹曦城,我与孙夫子运气极好,直接碰上了创办学堂的两位老祖。哦,按照他们的意思,要把他们叫做‘校长’。”   曲濯看着被小偶人“唰唰”写出的文字,心里好奇极了,迫不及待要从师兄口中得知:“啊啊——”   校长?这是什么称呼?两位老祖又是什么样的风采?   程屹笑了,“我就知道,在‘好消息’之前,你还得先被引走心思。不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从前只知道校长们修为高深,却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境界。如今呢,咳,还是不知道。不过,两位老人家的确有不同之处。”   他细细说了自己在沈、兰住处看到的大量灵阵。曲濯听在耳中,心向往之。   拿他自己的法器来说吧。前面那根笛子是八块下品灵石,算得上便宜。与价格相对的,就是上方近乎没有附加任何阵法。都不用旁人特地攻击,光说曲濯自己,吹笛子时稍微控制不好灵气,就能让它直接断掉。   因为这个,过往几年他都十分留心。饶是如此,还是经历过几次修补。   到了现在,他要用扶摇竹做新笛,于是专门了解一番各个器修的报价。   在自己提供了原材料的情况下,器修们收取的价格依然不菲。并且很多都明白地给出上、中、下三等价位,意思是要价越高,做出的笛子威力便越强。而这“威力”大小,自然正倚仗它附带的阵法。   而沈校长、兰校长的住处呢?竟然整面墙都细致地雕刻了灵阵。   哪怕知道以两位老祖的能力,这种细节小事未必是他们亲自动手,曲濯还是叹服无比。   “那丹曦城,也和咱们景州城大有不同……”   程屹又说起两边城镇、其中学堂的区别。   曲濯看着奋笔疾书的小偶人,终于忍不住写字:“师兄,看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看看!”   程屹笑了,说:“我正要说这个呢——灵船咱们怕是没法用,那东西只有学堂特别批准的时候才能用。启动一次,便要堆上不知多少灵石来做耗料。但是,你我可以寻一寻其他办法,再去丹曦城一趟。”   曲濯先是应了:“好啊,师兄!”而后才记得问:“师兄,那丹曦城当真这么好吗,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程屹看着他,目光柔和,说:“并非那边好与不好,只是两位校长说,若是有空了,我可以带你前去看看。”   曲濯愈是不解:“我?”   扪心自问,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得到校长青眼。   程屹:“因为我向他们说了你的状况——师弟,校长说了,你绝不是神魂有损。若是那般,你不可能有今日的实力。”   曲濯怔忡。   若说前面的他是欢喜,是羞涩。眼下的他,便是彻彻底底不知如何反应。   “啊啊……”   师兄——可是、可是我神魂损伤的判断,是青辰峰峰主亲自下的。他实力或许不如两位校长,但他到底亲自见过我、看了我的所有状况。   曲濯很难相信对方会出错。   尤其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在听到这话之前,对他还没有那样厌弃。听到之后,才彻底下了决心,要将曲濯与普通弟子等同看待。   甚至,曲濯想,对曲长老来说,自己比普通弟子远远不如。   “我知道。”不用曲濯动笔,程屹柔和地开口,“那些人,通通有眼无珠。”   曲濯抿了抿嘴巴,还是不知所措。   程屹:“你听我的。校长说了,你可能有某种先天道体。也有可能呢,是人为的封印了感官。再具体的,总得他们看过才能知道。   “师弟,无相宗那些人眼睛有多瞎,咱们是最清楚的。先是错判了你,然后又冤枉了我。你瞧,这么一讲,咱们俩凑到一块儿,不是正正好吗?”   曲濯终于被他逗笑。   笑过了,又实在心疼程屹吃过的苦。   程屹被他看着,心中一动:“师弟这会儿的眼神,像是也很想摸一摸、碰一碰我。”   只是不知如何主动。 第472章 师门不容(82)   程屹自认是个好师兄。   想要师弟如愿,又知道师弟面皮薄。如果自己直接开口,说“师弟若是难受了,不妨顺着心意来抱一抱师兄”,师弟一定又要耳朵、面颊一起冒烟。   ——嗯……是个蛮有趣的场面。   程屹忍不住笑了。但也只笑了一瞬,随即快速收敛。   面儿上不动声色,接着前面的话往下讲,说:“无论青辰峰那老头子怎么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就当把他忘了。日后啊,你我的好日子还长。”   他身前,曲濯看着小偶人写下的内容,原先波荡的心绪一点点宁和,郑重点头。   池水在他身侧静静飘荡,一派岁月安好景象。   这个时候,变故突生!   始终安安稳稳的短舟,竟不知被什么猛地顶起。正在写字的小偶人被带得一晃,毛笔蘸着的墨水朝前方飞出,正要落在程屹身上。   这还不算。   短舟的一边儿翘了起来,坐在上头的人抽了一口冷气,两只手抓住舟沿,却依然无法阻挡自己跌落的趋势!   高大的身影直直前倾,就这么砸在了另一人身上。   “呃唔——!”   曲濯被砸得发懵。   疼倒是不疼。他的修为摆在那里,体魄自然也比一般人要强。别看程屹分量不小,可至于曲濯根本算不上什么。   身形也能稳住。说到底,还是他师兄这艘灵舟做得好。开始歪斜的时候,曲濯身下的部分已经开始延伸。纵然下半部分翘得近乎与水面垂直了,曲濯旁侧依然是干干爽爽,乍看上去,便是一个漂浮在池中的小平台,年轻乐修连衣袖都不曾溅湿。   唯独的问题,在于正压在他身上的人。   “师兄。”   双手扶住对方的肩膀,曲濯嘴巴动了动。   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中唤道。   温热的气息落在程屹耳畔,像是一阵柔和的风。刹那间,他竟有一种自己听到曲濯在叫自己的错觉。   但这毕竟只是错觉。很快,程屹又听清楚了,曲濯发出的动静只是:“啊啊。”   伴随声响,师弟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程屹肩头。   掌心隔着衣服,摩挲在程屹身上。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喜悦、亲近,在这个瞬间统统冒出。   程屹忽然想明白了。师弟想不想抱他,都是可以稍后再谈的话题。现在的重点是,他真的很想抱抱师弟。   就着两人彼此靠近的姿势,他干脆利落地伸出手,压着曲濯的后背,将人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   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力道,曲濯微微怔忡。   也只有片刻。很快,他身体放松。生疏地、青涩地伸出手,一样去用力抱住程屹。   脸颊还悄悄地在程屹颈窝蹭了蹭。   师兄啊。好喜欢师兄。   真是谢谢方才那条忽然来□□他们短舟的大鱼了。   ……   ……   两个人,一艘舟,无穷无尽荷花池。   日头开始西落了,昏光照着池水。还不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会有的秾丽灿烂,如今只呈现出一种柔美的珍珠颜色。浅黄,淡灰,细微的红……许许多多,交织在一起,落在程屹和曲濯肩头。   察觉到两人之间实在安静太久,偏偏又不是会很想放开师弟。程屹默默把手臂收得更紧一点,慢慢开口了,讲话的语气倒是镇定平和,半点儿看不出心绪。   “……忘记和你提了,”他说,“这片池子里,是有养鱼的。具体有多少数量、品种,又是怎样大小,倒是很少有人去探究。不过,像是刚才那头一样大的,我也是头一次知道。”   他悄悄放出一点儿灵光,预备为短舟增加颠簸,进而给师弟创造机会的时,心里想的可是来一群小鱼。最多最多,也只是一条手臂的长度。谁能想到,来了个可以和短舟比大小的大家伙?   好在程屹知道如何随机应变,这才不曾伤到师弟。   小偶人照旧挥洒笔墨,不一会儿,就展开纸页给曲濯。   曲濯看过,身子动了动,明显是有什么话想表达、要从前头紧密倚靠的姿态里脱出的样子。   程屹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松开一条手臂,改成松松拦住师弟肩膀。   曲濯半是习惯了与师兄亲近,半是一心想告诉师兄事情,这会儿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肩上,而是去抓小偶人手中的毛笔。   “好像是锦罗鱼。”原来他已经认出来了,“我方才匆匆用神识扫去一眼,见它身上纹样斑斓,仿若真正锦缎。如此身形,又长得这样漂亮,起码也有几十年寿数了。可师兄,这学堂不是才有两三年么?”   程屹看着纸页,想,师弟的字真是漂亮。   和人一样,秀气当中不乏灵动。不会过于跳脱,但也绝不死板僵硬。   怀着“这么一琢磨,我倒是更喜爱师弟了”的心思,他先笑笑,才思索、回答:“兴许是前头商家养来招财的。”   说着,讲了讲学堂的位置原先是一片商铺的事儿。   曲濯恍然:“这倒是了。”他从书里看到过,有人觉得锦罗鱼能替自己招财进宝。   不过——曲濯又写——这地方如今归了学堂,而不归原先的商铺主人,看来这说法没什么作用。   程屹看了,又笑。   曲濯距离他很近,这会儿被晃得满眼都是程屹弯起的唇线。虽然胸膛已经感受不到师兄的心跳,自己的心脏却跳得越来越重。让他手指屈起一点,有些摸摸自己胸口、要其中肉块莫要太过折腾的冲动。   可要是真这么做,不是相当于不打自招吗?曲濯抿了抿嘴,尝试转移注意力,问程屹:“师兄,你前面说有两个消息,还有一个是关于你的。”停下来,笔锋转到前面,在“消息”两个字上画了圈,又在旁边补充了一个“好”字。   是好消息!   还得是和他这边程度类似、对师兄有绝大利处的消息!   曲濯快速抛弃前头的繁乱心绪,一心要从程屹那边分享喜讯。   他心思直白,表情便更加直白。程屹看了,心头也涌出愈多喜悦。   定是舍不得师弟被吊着心思的。他直白讲话,说:“校长还说,我的灵根有机会恢复。最坏的情况,也能有进境到化神的可能。”   曲濯:“……”   曲濯:“……!!!”   曲濯:“啊啊!”   程屹:“嗯?——嗯!”   谁能想到?前头他还在耍心思让师弟亲近自己,到了这会儿,师弟自然自己就扑到了他怀里!   整个人都雀跃极了。一边膝盖压着短舟,另一边直接“得寸进尺”地压上了程屹的腿。程屹“哎哟”了声,倒是不觉得难受。相反,师弟这么一来,姿势缘故,身形就显得比他高了一些。自己竟然要抬起头,才能看清楚师弟的面孔。   再接着,他的面颊就被师弟捧住了。   有点不习惯。   但师弟高高兴兴地看着他,对着程屹这儿摸摸、那儿摸摸,手掌从脸部一路往下,直到——咳咳!   程屹把他抓住。   知道师弟是想摸他灵根,但这是在外间,师弟的手却都差点伸到他衣服里了,不合适。   捏着曲濯的手揉了揉,在青年无辜又不解、振奋又雀跃的神色里,程屹继续道:“不是说了吗,只是‘有机会’。现在啊,那个‘机会’还没来。”   曲濯:“……啊啊。”   对哦。   青年身体要缩回去,但是程屹不让他走。   不但不让,还再用力一点,又把曲濯扯回自己怀里。引得曲濯叫了一声,但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一点儿没有从程屹身上挣开的意思。   看师弟这么乖巧,程屹把那句“不过,若是师弟实在想‘检查’师兄一番,咱们可以现在就回宿舍”咽下去,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假装自己不曾想到多余画面。   口中道:“两位校长给了我两个选择,”大致说了说,“我想选后者。”   曲濯:“啊啊。”   凤凰果,听起来就很难找。   程屹:“对。再有,就算能找到,以我如今的实力,要想在许多修士当中取到它,同样不是简单的事。”   曲濯担忧:“啊啊……”   程屹把下巴放在他肩头,说:“但我又觉得,两位校长能把这件事告诉我,还说两年以后,我自然会知道要去哪里。是不是说明,在他们看,我不用为‘取’凤凰果一事发愁?”   曲濯思索。   程屹把玩师弟的手指,又给他说起其他自己见到两位校长时的细节,“……虽然地位、境界都高,但校长们比无相宗的一般长老都要可亲许多。对了,我还给你拿了许多点心,其中就有校长们赐予的。你是想要晚饭的时候一并吃了,还是当做宵夜?”   曲濯的思索被打断了,改成咽了口唾沫。   程屹笑道:“滋味可好了,若不是当时还拘谨着,我都想去问问校长们有无点心方子。”   曲濯被逗笑了。笑过之后,也觉得程屹说得不错。这么关切弟子、待人亲切的校长,应该不会给师兄指出一条无望的路。   “啊啊。”   总归还有两年呢。这两年里,咱们就好好打探消息,也竭力提升实力。两年以后,一同进入遗迹! 第473章 师门不容(83)   曲濯气势昂扬,颇具信念。   程屹原先就喜爱他,如今又知道师弟这幅模样是为了自己,心中便更是喜悦。越是看,越是觉得师弟哪里都好。   搂在怀中还不够,还得——   “嘶!”   曲濯缩了缩脖子。   他背后,程屹看似诚心,其实非常不诚心地把手从青年颈后放下来,解释:“没留心,一不留神就蹭到了。”   曲濯眨眼,表情茫然。   程屹掌心痒痒,挺想再“不留心”一下。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得做。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神色一点点变得郑重。   曲濯察觉了这份转变,喉结滚动。   他的手腕还是被师兄扣着,两人也还是距离极近。   “……师弟莫非忘了,你我之间,另有一件要事未谈?”   曲濯眨眼,看看小偶人举着的纸页,再看看面前的程屹。   程屹一顿,从眼前青年脸上读出疑问。   他自然不觉得师弟是忘了,或是更进一步,想要当做前面那些话不存在。   否则的话,又怎么可能这样毫无防备地与自己亲近呢。   但程屹还是被曲濯的反应弄得停顿片刻,思绪翻转,缓缓说:“你说了,想到与我当道侣,心中便高兴。师弟,这话还算不算数?”   曲濯恍然。   明白之后,再看师兄紧绷的神色,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出教室的时候自己还对此事心心念念。结果呢,在师兄提起之前,他还真就忘了!   追寻缘由,大约因为他已经从师兄的态度、做法当中意识到答案吧。   结果呢,自己心头安稳了,师兄反倒是犹疑起来。   笑过之后,曲濯的表情也开始郑重。   他安静地、模糊地想:“看来师兄是真的很喜欢我。”   因为喜欢,才会在乎他的态度。   乐修重重地点头。   告诉师兄:“算数!”   不光如此。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看到的“教材”,曲濯快速做了一个决定。   他身体前倾,对准程屹的嘴唇,准确无比地吻了上去。   程屹:“……???”   错愕之下,他来不及惊喜,身体就完全僵硬。   怎么回事?他的师弟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事了!?   ……   ……   藕荷深处,蜻蜓惊出。   年长一些的青年背靠短舟,一只在猝不及防之下撑住舟沿。另一只手抬起来,落在半空,良久不知该不该落下。   他怀中是年岁更轻、动作也更加主动的青年。掌心重新捧上前者的面颊,唇舌落下。   一派大方,主动,潇洒的姿态。   然而,只有曲濯自己知道,他其实并不像表面显露的那样镇定自若。   相反,曲濯也在紧张,也在害羞。   拼命回忆:“话本的图画里是这样的步骤吗?——嘴唇贴上师兄的嘴唇,用舌头尖儿在师兄唇上轻轻一碰——对,师兄的双唇打开了,下一关是牙齿……”   他近乎是拿出了自己平时研究乐谱的架势,每一个动作细节都比照记忆中的图景认真复刻。   “牙齿也打开了,再下一步,唔,师兄的舌尖。   “好软,好烫……   “怎么办,肩膀为什么会酥酥麻麻的。唔,腰也直不起来了。”   程屹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就扣在曲濯腰间。   之后,他的身体一点点直了起来。   原本是曲濯在上,他身体在下。到现在,却是反了过来。   曲濯被他按在怀中,两人的身体依然贴近,只是主动权完全被夺走。   气息交融,程屹琢磨一下曲濯前面的动作。有些疑问师弟为什么仿佛明白很多——虽然明白,但显然是不会实践,动作仍显得青涩——然后,他以此为蓝本,更上一层楼。   在师弟口中攻城掠地、长驱直入。   曲濯的掌心早就从程屹面颊上落下了,这会儿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只是除了最开始拽上的一下之外,后头的动作又都很轻,像是担心将程屹的衣服拉扯出褶皱。   乖成这样,程屹定然是不忍心欺负他的。但转念想想,眼下分明是在做让两个人都舒服的事情,又如何能算得上“欺负”?   他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了,这会儿捏着曲濯的下巴,要曲濯愈是靠近自己。   唇瓣被亲到微微发麻,舌尖亦是近乎失去知觉。再之后,是脑袋也晕晕乎乎起来。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曲濯终于有了自由呼吸的余地。人还是在师兄怀里的,软绵绵地趴在对方胸口,面颊落在对方颈窝,从嘴唇一直烫到指尖。   他半是不及回神,半是有意回味。又安静了良久,终于见小偶人又蹦跶出来,身体很灵活、有技巧地翻到了短舟外的荷叶上,竟然还有一个颇潇洒的落地姿势。   半跪在地,拳头压下。   荷叶被它的动作弄得震荡了一瞬,好在小偶人身子很轻。虽然有水珠滚到荷叶上,总得说来却也无伤大雅。   曲濯被逗笑了。紧接着,又见小偶人掏出毛笔。左右看看,没见着纸张,干脆在荷叶上直接挥墨——   “从这会儿开始,”程屹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怀里人的背脊,“我就是师弟的人了。”   嗯?“我的”师兄吗。   曲濯耳朵抖抖,心脏乱跳。   程屹笑道:“师弟可要待我好。”   曲濯眨眼,看看偶人留在叶子上的字。   手臂伸了出去,人稍微从师兄怀里起来一点,又要去拿小偶人手中的笔。   拿到了,才意识到,以自己这会儿的姿势,师兄原本按在他腰间的手竟是直接滑到了大腿。   曲濯身体微僵。   笔尖墨水逐渐凝聚。   在墨汁滴落之前,他到底是忽略掉皮肤上的滚烫温度,写:“自然。我要永远、永远,都对师兄好。”   程屹转过半边身体,看着师弟留下来的文字,忍不住笑。   从前不是没见过旁人海誓山盟。然而,听着那一声声许诺,他心头总要觉得虚无。   如何就能承诺什么“一生一世”呢?修士寿命那样漫长,百年千年时光弹指便过。从前喜欢过的法器、珍惜过的灵药,待到修为上涨之后便会觉得不值一提。物件如此,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他师弟不一样。   在不知道程屹去向的几年,曲濯都在努力地积攒千容丹。后来见了面,更是把一颗心都掏给程屹看。   笑过了,程屹说:“还有呢?”   小偶人朝曲濯伸出双臂。曲濯歪头,把笔给人家递了过去。   不多时,师兄新出口的话已经在他眼前了。曲濯看过,却不明白。   他尝试着写:“要和师兄一起找到凤凰果,好让师兄也‘浴火重生’。”   小偶人凑近看看,而后重新站直身体。   抱着胳膊,一只手落在下巴上,郑重其事地摇摇脑袋。   曲濯如何不知道,这样的小细节都是让师兄操控才有。   他看着小偶人,脑海中却自然是师兄做出同样姿势的样子。   有点想笑,又有点不明白。   师兄要的不是这个吗?那——“在秘境开启之前,也要好好找寻凤凰果的记载,后头真面对时也能安心了!”   小偶人还是摇头。   曲濯彻底想不明白了,纠结半天,新落下的字也只有两个。撒娇似的,写:“师兄……”   视线也落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程屹   让师弟这么瞧着,程屹终于大方地松了口。   这时候,曲濯已经完全是趴在舟沿上,半边身子都探到外间。   程屹呢,则变成从背后抱着师弟。身体覆盖在曲濯身上,讲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息落在曲濯脖颈,正是让乐修浑身酥麻不已,“还有,师弟,我也要对你好。”   曲濯一愣。   再接着,手强烈地抖了起来。   程屹叹息一样讲话。他知道,师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语气。可有些事情,还是要说给师弟听。   他说:“其实最开始那会儿,孙夫子并未让我一同前去丹曦城,只是我不知道如何答复你。   “你是修士,自有前途。我呢,却是个凡人——”   字落下的时候,程屹明显感觉到曲濯身体一抖。   他想说点什么,但程屹已经继续开口。   “是想着在外面待些时候,也让你心思静上一静。没想到,会从校长们那里得到这样好的消息。就又开始担心了,怕我走的这些时候,你真的有了其他更亲近的同窗。   “回来的一路,都只能要炼扶摇竹的事儿占上心神,这才能不胡思乱想。   “如今,咱们两个算是说开。从今以后,你我皆是尽心相待——   “……师弟。”片刻过去,察觉不对的程屹叫了一声,“你还好吗?”   他转过曲濯的脑袋,这才看清曲濯眼眶里的湿润痕迹。   与他目光对上,年轻乐修又立刻低下脑袋,不把这一幕给师兄看。   程屹怔然。   他可绝对没有让师弟不高兴的意思。眼下这样,倒是让程屹不知所措。   但曲濯更快地擦擦眼睛,重新抬头。   这时候,人已经是高高兴兴的。眼睛、嘴巴都弯起来,又过来亲程屹。   程屹:“……”迅速、坚决地做出了回应。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更晚。   程屹提议:“师弟,咱们不如回去?我还带了其他丹曦城的吃食,就在宿舍一并吃了吧。”   曲濯自然不会有意见。   见师弟答应,程屹又转过目光,看一眼抱着毛笔、像是一个小剑客似的笔直立在荷叶上的小偶人。   如今经脉里有了灵气,倒是不再需要用阵盘,能直接操控偶人做事了。   在他的视线之中,小偶人脚下一点,直接朝短舟飞来!   它脚下用了力道,荷叶自然又要下陷。池水涌上叶片,迎着黄昏时的霞色,在顷刻间将绿叶上的墨水冲散。 第474章 师门不容(84)   晚饭和早饭一样丰盛。   还是能让菜品保鲜的食盒,程屹再像变戏法一样一连拿出五六个。每一个盒子打开,都让曲濯惊喜赞叹。   两人其乐融融地吃完这顿。饭后还有重头戏,对着程屹从校长们那里得来的点心,曲濯光是看外形就觉得样样精致、十分喜欢。   左看右看,挑不出先捏哪个出来。   程屹笑着在旁边看。这么过了五六个呼吸的工夫,他见曲濯实在纠结,哭笑不得地出言帮他决断,“就这个吧。”   说着,垫在食盒里的灵草叶子晃了晃,飘飘悠悠地抬起一只晶莹剔透、白白嫩嫩的小兔子出来。   平心而论,程屹并未认为这是最好吃的一样。但是,他在丹曦城那会儿就在想,若是师弟也在旁侧,倒是和这兔子十分搭配。   如今理想中的画面凑到一起,曲濯明显也对那小兔子十分喜欢。对着已经落到自己面前盘子里的东西,依然舍不得吃。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又抬起头,惊喜地和程屹比划:自己认出了兔子脑袋上的两颗小眼睛!   那也是用一种灵植的籽做的。黑色,丁点儿大,带有的灵气却极浓。若曲濯没有记错,他前头还在任务堂看到了收这种灵植的悬赏。小小一根,就能换许多下品灵石。   程屹点头肯定了他的判断,“对,我看也是‘三惘草’。”   曲濯一顿。这么珍惜的东西,一口吃掉,怪舍不得的。   程屹看出来了,又添一重窝心,柔声道:“师弟忘啦?咱们之前讲好的,遇到值得庆祝的事儿了,就去食堂大吃一顿。如今你我心意相通,按说再没有更好的事情了。我却没带你去食堂二楼花钱,只拿校长们送的吃食借花献佛,原先就对不住你……”   说着说着,话音拉长了。   程屹在心中数了三下。第三下的时候,曲濯正开始比划:哪里“对不住”?师兄在外的时候都这么惦记他,他可是高兴呢!   程屹笑道:“那就吃吧。”   曲濯也笑了,再不与师兄客气。   小兔子被他送到口中。柔滑弹性的口感,带着淡淡奶香气。又是冰冰凉凉的,让人跟着清心静气。   程屹在一旁瞧。看出来了,这东西恰好很合师弟的口味。   他神色愈是柔和,开始细细思索:“既然师弟喜欢——点心罢了,想想法子,我兴许也能做出类似的。里头三惘草不太好找,却也无妨。小小两点兔子眼睛,本身没什么味道,应该很容易找出灵气浓度差不多的替代品。”   至于“灵气不够也无妨”的念头,程屹却是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他的师弟,自然能得到自己能力范围之中最好的东西……嗯?   正琢磨着,自己面前也多了一块点心。   低头去看,原来是一块做工精致、带有层层叠叠花瓣的荷花酥。   花色粉嫩,花蕊金黄。到远一些的位置看,便像是真的荷花一样。即便是从近处打量,也要感叹其中细节精致。   程屹记得,这也是诸多点心当中滋味极好的一种再抬起头,正见到师弟捏着筷子,朝自己笑。   程屹一顿,也笑了,“好,咱们一同吃。”   两人一面闲聊,一面分完了一盒糕点。   话题很多。程屹那边,有更多他和孙夫子在丹曦城里的所见所闻。曲濯呢,也说起这段时间学堂里正在办的偶人大赛。   他还好奇地问程屹:“师兄,我看他们讲,你之前也曾参加过一回大赛,对否?”   程屹看着最开头的“师兄”两个字,目光稍稍停驻。   不会不喜欢被这么叫。他很确定,自己对于曲濯来说是最重要、最特别的一个“师兄”。   有这份心意在,一个平平常常的称呼,都显露出了不同。   但是——两人现在不光是师兄弟了,总想要从师弟那边得到点儿其他说法。   他没让曲濯察觉自己的思量,再开口时,还是很坦然自若的,说:“是。名次还不错。”   曲濯会意。能让师兄用“不错”来评价,总得是第一、第二吧?   他问了第二个问题:“用的可是如今在用的那个剑偶?”   程屹想了想,“不完全是。”   曲濯没看明白“哎?”   程屹给他解释:“是差不多的思路,只是换了许多材料。从胳膊到腿脚,都更替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曲濯这才恍然。程屹又补充:“不过,那个时候才是第一次办比赛,其实和大家凑在一同玩闹差不多。”至于他一个独行客为什么要参加,主要却是为了在和其他偶人的斗法当中检验自己偶人的能力,“里头的挺多机关偶,放在今日,怕是连初赛都过不了。”   两年时间过去,学堂弟子们的平均水平上升很多,比赛本身也规模愈大。   曲濯听了,歪着头,看起来有点向往。   程屹见状,干脆笑着问他:“师弟要不要也去玩玩?”   曲濯眨眼,踟蹰。   别说,还真有点心动。   但他还没上过正经器道课呢。再有,说要做偶人,也没什么思路啊。   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时候,程屹又说:“再下一次比赛,怎么也得半年后了。这半年里,你应该会学颇多器道之事。若是有兴趣,我也可以教你。”   看着小偶人写出最后几个字,曲濯眼前一亮。   他到底点头。程屹看着,又是一笑。   ……   ……   一边吃,一边聊。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到了两人平日入睡的时候。   只是今日,却迟迟没有人开口提及此事。   程屹看着明光阵盘下的师弟,曲濯则一下一下地瞄房间两边的床铺。   倦意已经悄悄地爬了上来,从话本里学到的“道侣晚上要发生的事情”更是让曲濯心生期待。   只是在期待的同时,多少又有点儿不知如何开口。   他在心中排练。“师兄,一张床有点窄,大约睡不下咱们两个人的,要不然咱们将床铺并拢?”   或者:“师兄,今夜良辰美景,咱们要不要稍稍喝一点酒?”   再或者:“师兄,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你一起说呢。只是坐着太累,咱们不如换个地方?”   一条条字句从曲濯脑海里飘了过去,他反复权衡,始终得不出一个结论。   落在程屹眼中,却是强打精神的样子。   程屹:“师弟,你明早还要去快绿林否?——看你如此勤勉,倒是提醒了我,既然近日再无其他事了,我便该再去找几门合适的课上。”   曲濯:“师兄,除了搂抱亲近之外,道侣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   小偶人和曲濯同时去摸毛笔。曲濯成功。   看着师弟写的内容,程屹:“……”   目光幽幽地落在曲濯身上。   看了不到两息,就收获一个明明已经脸红到不行了,确实是强打精神的师弟。   程屹若有所思。   前面被曲濯亲的时候,他就有了“这段时间曲濯一定是学到了什么“的想法。到现在,算是更明确了这般心思。   但是,是不是太早、太快了?   程屹扪心自问。   喉结心动,些许干涩涌了出来。   他想,快一些也没什么不好,总归自己和师弟情投意合、彼此看重,所有事物都能一心与对方分享。这样的爱侣,如何能不更亲近一些呢?   于是,又一柱香工夫后。   两张床被并在一起。除此之外,屋子里其他家什的位置也有变化。   柜子不再是分别放在床边,而是并在一起,放在原先另一张床所在、如今空下来的位置上。   桌子的位置稍稍靠外,再有,各样小物件的摆设……   曲濯看着这一切变化,十分满意。再转头,抿了抿嘴巴,鼓起勇气朝师兄伸手。   以往更多是程屹做这个动作。如今双方交换,程屹欣然握了上去,被师弟带到床边。   曲濯努力回忆。   要先和师兄亲吻——亲吻之后倒在床上——然后……   把自己朝师兄怀里塞了塞,曲濯眼睛闭上,舒舒服服地预备睡了。   程屹:“……”   看着怀里的人,略略哑然。   手指摩挲一下曲濯垂落的发丝,很快放开。   良久,到底是再次笑了。   自己果真“高看”了师弟。   程屹心中可谓是又爱又怜,无数思绪转过,最后是如曲濯一样闭上眼睛。   半睡半醒之间,察觉怀中身影轻轻动弹。似乎是又往自己怀里凑了一些、再凑了一些,直到两人胸膛挨着胸膛,手臂缠着手臂,双腿也牢牢纠缠在一起,再也没有一点儿能够亲近的余地了,曲濯终于心满意足,再没了动静。 第475章 师门不容(85)   前头在秘境里,很多个夜晚,程屹和曲濯也曾相互依偎。第二天晨起,睁眼就能看到对方的身影。   也算是亲密的接触了,却还是与当下不同。如今两人身在学堂,没了那么多凝神警惕,不会睁眼之后立刻起身、计划起当日要做的事情。   天光已经照进屋子,两人却还躺在床上。   曲濯的课在下午。程屹呢,虽然决定要选新课,到底还没施行。知道自己要为两年之后开启的遗迹做准备,可是——   “我就再抱上一刻。”他想,“前头走了足足十五天。这里头缺的亲近,我要全都补回来。”   思绪之间,手臂也微微收紧。   这份喜爱珍重,曲濯自然有所察觉。和师兄一样,他也选择多享受些时候。   只是两人骨子里还都是勤勉之人。等到院子里的声响增加、起身的弟子越来越多,他们到底打起精神起身。   程屹顺手收拾起被褥。曲濯想要帮忙,被程屹拦下:“这么点儿小事,用得着两人吗?你去洗漱。”   曲濯看了,想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们是什么都能分享的道侣,自己不应该和师兄太客气。眼下的家务交给对方,到了后面,他可以做别的嘛。   曲濯往盥洗房去了,留下程屹,把被子折叠整齐,床单扯好,枕头也抹平褶皱。   这时候,他的目光忽而捕捉到了什么,口中轻轻地:“咦?”   “哗啦啦——”   盥洗房,曲濯还在仔仔细细地洗脸、刷牙。   在无相宗时,他们这些炼气都是用青盐净口。滋味不好不说,过程还是十分麻烦。   琼天学堂不同,宿舍给弟子们配备的生活用品中就包含“牙刷”和“牙膏”。前者方便灵巧,后者则是一种清清凉凉的味道。曲濯第一次尝试的时候还不习惯,到了现在,却是越来越喜欢。   不多时,他“咕嘟咕嘟”地漱了口。吐水的时候,还有些纳闷。   师兄怎么还没过来?莫非叠被子这种家务,比自己想象当中麻烦?   这么看来,自己以后还是主动一点,尽量帮师兄分担。   青年一面想,一面往外走去。   看到师兄身影的刹那,曲濯:“……!!!”   那些正摊在床上、花花绿绿的是什么东西?!   他脚步停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前进还是后退。   最后还是一咬牙往前了。越是走,越是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摆。眼神也飘飘忽忽,就算师兄面前都是自己已经看过的东西,可私下里“研读”,可被师兄将东西拿到明面上,感官还是不同!   终于到了师兄身边,曲濯硬着头皮,拉一拉师兄的衣袖。   程屹转头看他,脸上还是笑。曲濯却是笑不出来,尤其当他发现师兄手上正是那本被他当做参考来用的《偏偏宠我:师兄他蓄谋已久》的时候。   乐修的手指悄悄摸上去,不管怎么说,先把正在不停晃动的画面盖上。   程屹倒是没拦着他,但也没说什么话,一副“师弟想做什么,我先瞧瞧”的样子。   曲濯见状,咬咬牙,干脆手上用力,要把话本从师兄手里抽走。   程屹相当配合。然而,总算把话本子拿回去的曲濯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见师兄视线一转,看向前方床铺。   《别样危情:妖王的宠爱》;   《处心积虑:师兄诱我上钩》;   《天价道侣:我与掌门大人的一纸婚约》……   这么多本子,他得有几只手才能一口气抢过来?   曲濯心中微晃,忽地抬起手。也不折腾自己了,他目标明确,直接捂住了程屹的眼睛。   程屹还真没想到师弟会这么做。他先是一愣,身体随即轻轻颤抖。   笑的。   昨日疑惑的问题,现在算是有了答案。而若光是知道“师弟昨日那副似有所学,偏偏还是不懂要点”的样子是因话本而来,程屹多半只会又一次觉得师弟可爱。可如今呢,看师弟的样子,他竟然很难为情于自己把这些话本取出来。   笑过之后,程屹稍稍反思。   咳咳——都是被师弟悉心收到床下柜中的东西,自己不打招呼就取出来,好像是不太合适。   他两只手举起来,很诚心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曲濯见到,赶忙又把手放下。   “啊啊!”   他想要给程屹解释。   自己并没有不高兴,师兄不必这样郑重上心。   “我知道。”程屹看着他,柔和地开口,“师弟,你看这些,也是为了咱们两个打算,对否?”   曲濯眼神动了动,点头。   程屹:“我下次不会乱动你的东西。”   曲濯:“——!”   把小偶人抓过来,青年写:“我的东西,就是师兄的东西。”   程屹失笑,“对,我方才那话说得不好。你我之间,没有什么‘谁的东西’,所有事物都是咱们共享。”   曲濯这才满意。   话本的插曲之后,两人吃了早饭,相携出门。   第一站,却是孙夫子的办公地点。   并非任务堂。值班工作是轮换进行,如今并不是孙夫子的班次。   程屹、曲濯是在学堂“品”字最上头的工作区域找到他的。出差报告已经交了,新的工作还没下来。孙夫子颇为悠哉,正在慢慢品茶。见了程屹和曲濯,他惊喜欢迎:“你们怎么来了?——快来坐。”   说着,一并给两人倒茶。   程屹、曲濯见他这样热情,心中一并高兴。   两人对视一眼,将前头商量好的、给孙夫子的“谢礼”拿出来,交到对方手里。   看着眼前的新芥子袋,孙夫子微微发懵,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   程屹笑了:“夫子,我和师弟昨日算是说开、正式在一起了。”   孙夫子这才回神:“呀!恭喜恭喜。”   程屹又说:“我原先顾虑颇多,总在瞻前顾后。若非夫子在外头鼓励了我,事情还真不一定这样顺利。这‘谢礼’,便是如此来的。夫子定要收下,你也算是我和师弟之间的‘红娘’了。”   孙夫子乐了:“你既这么讲,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自己做了好事儿嘛,收下报酬,那是理所当然。   虽然不知道芥子袋里具体有什么东西,但一来呢,他对程屹的实力心中有数,知道对方有所积攒。二来,人家原本也是在散喜气。在这种时候挑挑拣拣,那算是纯粹不知好歹。   孙夫子自然不是这等人。他欢欢喜喜地把芥子袋收了,又问:“既成了好事,后头办礼那些,你们又是个什么想法?——若是有哪里要帮忙,一定别客气!”   这个问题,程屹和曲濯还真商量过。   程屹笑了一下,回答:“暂时不会办。”不单单是这一句话,接下来,他还讲明了理由。   就算他对自己有信心,知道日后一定能有前途,那却到底是“日后”。现在的他,无论得了再多夸赞荣光,“凡人”这个身份还是没有变化。   所以,他准备等自己引气入体之后再说其他。在那之前呢,就是上课、修行,加上按照自己和曲濯的共同喜好,积攒一下合籍时用的种种东西。   孙夫子听完,知道程屹虽然还是有些在意他和曲濯的境界差距,但心态已经放平了。他便也跟着笑,说:“是。匆匆忙忙地办,的确也没什么意思。对了,曲小友还不知道吧?我和郑小友在丹曦城的时候,另还发生了一件事儿。”   说了自己提议去买婚服,程屹却说想自己做的事儿。   他喟叹:“当真是上心无比呢!”   曲濯看着小偶人记录的内容,眼睛明亮,转头去看程屹。   程屹轻轻咳了一声,倒是十分坦荡地承认了:“是。我如今也是半个器修了,这等珍重大事里用的法衣,交给别人去缝,总觉得有所缺憾。倒不如你我一同搜集材料,再由我亲自动手。”一顿,又是笑,“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咱们一同动手。”   多好!曲濯也笑。笑过了,又是点头。   两人姿态亲密、神情快活。这模样落在孙夫子眼里,他没忍住,同样笑了,说:“好,那我现在就开始想,真到了那天,要送你们一份怎样的大礼。”   ……   ……   从孙夫子的办公处出来,程屹、曲濯的脚步都显得轻快。   两人手拉着手,迎上旁人的目光了,也一点儿避开的意思都没有。   程屹甚至懊恼。早知道今天,自己前面还“澄清”个什么?到了现在,反倒要再把事实说上一番。   有点麻烦。   但算是甜蜜的麻烦。就算和学堂弟子们再说十遍、二十遍“是,我们两个如今的确是定下终身了”,程屹也不觉得辛苦。相反,细细感受一下,竟是有几分乐此不疲的意思在里面。   一路走,一路到了万书楼。   学堂的课程安排在这儿就能查阅。另外,两人还预备把关于灵植、关于上古神兽的书都借过来看一看,希图从中找到有关“凤凰果”的线索。   这无疑是一个大工程,思来想去,他们决定从平日借阅量相对比较少的那部分书入手。   建议是曲濯提的。程屹看了师弟写的字,觉得对方考量得很对:若是人人都看过的书上就有记载,凤凰果的存在不至于那么不为人知。眼下,两人便是要赌偏僻书目当中的零星描写。 第476章 师门不容(86)   接下来的时间里,日子的流逝速度仿佛加快。   曲濯在基础课程结束之后,像是先前的程屹一样,一口气选择了四门课程,将自己的时间从早上排到黄昏。晚上也不是清闲了,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去快绿林里练曲子。到后面,程屹觉得他来来回回太耽搁时间,于是提议:“咱们还是就在‘家’里练吧。”   不光是曲濯要吹笛子,他自己也有很多符文要巩固,很多对偶人的新改装要进行。   “把阵法布置完备,就不会互相影响了。”程屹说。语毕,他微微顿了顿,又道:“不过师弟,若你还是不喜欢在屋内吹笛子,定是不要勉强。”   他每天夜里去快绿林接一次师弟也不是不行。到时候,两人伴着夜色月光,相伴回到宿舍。细细想来,竟是不错的光景。   曲濯却摇头。   他比比划划,告诉程屹:如果只是简简单单在房间里待着,那的确有些不高兴。但是,程屹不是说了吗?他也会待在不远地方!   所以,这根本不是“在逼仄空间里吹笛子”——再说了,学堂的宿舍明明很宽敞——而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吹笛子。   曲濯哪里会不习惯?他只会高兴!   程屹看在眼里,笑了笑,“行,那我今晚就把灵阵安排好。”   曲濯快快活活:“嗯!”   在他来到学堂半年以后,第五届人偶大赛开始了。   这一回,已经上了两期器道课程的曲濯果断报名。   在单子上看到他名字的时候,很多弟子的第一反应都是:“他应该是用人形机关吧?”   “我也觉得。”   “对,之前碰到过郑师兄给曲师兄讲器道知识。他是郑师兄的道侣,同时也算是郑师兄的半个学生,两人的路数应该一脉相承——”   分析完这些,弟子们暗暗捏起拳头。   初赛里,很多时候输赢并不是由机关们的真正水平决定,而是看哪边更能出其不意地对对手造成初次损伤。   做到的那一方往往信心大振。被伤到的呢,则要考虑很多:双方的实力是不是真的相差很大?继续打下去机关势必会有更多损坏,自己可以接受吗?……像是曲濯曾经看过的那场斗法,就有这方面的决胜因素。   而当下,弟子们的想法也很直白。   在自己的机关上加一些克制人形偶人的东西,看能否发挥作用。   至于程屹、曲濯的关系——   最初一段时间的惊诧之后,众人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不少弟子私下里甚至喜滋滋地想:“郑师兄、曲师兄不至于在这种事儿上七转八拐地说谎。他们先前说不是道侣,那那会儿应该的确不是。只是到了现在,两人逐渐认清心意。   “换句话讲,我可是在他们两个还没发觉彼此情愫的时候就看穿一切!”   感叹过后,众人再次投入到对自己机关的完善当中。   没想到,等真正上场的那天,曲濯拿出来的却是一把笛子。   众人:“哎?”   笛子之后,是琵琶、中阮、古筝……一不留神,曲濯已经在台上摆了满满一片。   别说场上对面的弟子了,就连现场的打分评审组也被这一幕弄得云里雾里,侧头去请教旁边的指导夫子:“曲师兄眼下用的这些自然是法器。可在法器之外,这是否算是‘机关’。”   指导夫子听了这话,也是垂目思索。   在场众人当中,唯有一个程屹,自始至终都是安稳态度。   他朝讨论的众人瞥了一眼,目光再转回来,落在曲濯身上。   曲濯已经调整好各种乐器的位置。感受到程屹的目光,他抬起头,朝程屹笑了笑。   程屹轻轻点头。这时候,指导夫子们的意见也出来了。   他咳了一声,问曲濯:“小友这些乐器,是全部都要你时时操控,还是即便小友不去理会,它们也依然能用?”   曲濯认真看完小偶人记录的内容,笑了一下,回答:“自然是后者。”   夫子欣然笑了,拿手摸一摸胡子,朝旁边的弟子们点头。   就这样,曲濯正式上场。   然后,众多旁观弟子只见到曲濯拿出阵盘,在上面轻轻一拨。   霎时间,所有乐器一起动了起来!   它们共同奏出的旋律悠扬动听,这自不必说。众多旁观弟子中也有那眼神好的,很快意识到:“曲师兄那边,灵气已经被引动了!”   “哦?”指导夫子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略一思索,他手指动了动,一道灵光悄然飞出。   那片灵光在场上逐渐散开,很快便近乎消失。很多弟子都没留意到这点细节,唯独指导夫子身侧的评审组仍在观察。   而后,他们便见到:演武场外围一圈儿,忽地散出一片幽然光色。   细细分辨,更多细节也出来了。这些光色近乎是集中在曲濯四侧,以他的乐器阵为核心,飘散在他头上脚下。   众人意识到了什么,低声交谈起来:“这恐怕就是曲师兄那边已经被引动的灵气吧——竟然如此之多!”   这甚至和双方选手的境界差距没有关系。偶人大赛规定了,所有弟子在场上能用的灵石数量固定,绝不会出现某方靠着资源将另一方碾压的状况。   “我从前便听说了,曲师兄天赋极高,稍稍吹一下笛子,灵气便不住地往他身边凑。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   “这下子,顾师弟难咯。他那边,灵气基本只集中在偶人旁边吧?”   在大量弟子都选择以机关兽上场的时候,这位“顾师弟”倒是独树一帜,选择了人形偶。   因为这个,众人原先很期待他和曲濯的交手。如今看,场面却与自己先前所想大有不同。   这么一看,众人又有些纳闷:“怎么回事,顾师弟怎么一直不动。”   “难道是被夫子这一手影响了?”   “不会,夫子怎么会如此行事?我前头也细细看过了,这些清晰显现的灵光只有咱们能见着,场上却是毫无所觉。”   “……不是不动。你们瞧,顾师弟的偶人其实一直都在动。只是被曲师兄那边压制,动静太小了罢了。”   有这句话,众人再转过目光,终于得了一丝恍然。   果然又过了片刻,那名与曲濯相对的弟子苦笑一下,拱手认输。   “是我技不如人。”他叹道,“原先还觉得自己做出的偶人实在不错。如今看,却还得潜心提升。”   曲濯眨了眨眼。   在最初拨弄阵盘的一下之后,他就再没有其他动作了,算是满足指导夫子对“机关”的要求。   一直到当下,他才又把阵盘拿了起来。手指在上面动了动,众人耳畔乐声一变。   与前头的曲子相比,如今的声响显得有些不成调。但也真是这样不成调的曲子,让曲濯周围的灵气愈发集中。不多时,竟然组成了一行文字,正出现在他身前。   内容是:“顾师弟的偶人很厉害。方才还差一点儿,它就能贴近于我。到那时候,我这些机关就只有被打得落花流水一条路了。”   顾姓弟子看了这话,笑了一下。纵然知道对方只是客气,这会儿心头也有熨帖,同样夸曲濯:“我还是头一次见诸多乐器法器合奏之威。其中灵气流转,真可谓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如果说曲濯平常吹笛子的时候引动的灵气是一根线,这会儿在空气中浮动鼓荡的灵气就是一片网。将顾姓弟子的机关偶笼罩在当中,不给他一丝半点儿逃跑的可能。   人们常说乐修们合奏时的威力要胜过单打独斗,往往就是这样的道理。   这么一想,顾姓弟子算是释然。虽然自己开场就遇到强劲敌手、直接在对方手上战败是颇遗憾,但有了这番见识,也算是一重收获了。   他潇洒退场。评委上来,宣布曲濯胜利。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往后一个月的赛程之中,曲濯可谓是战无不胜。等到这一届大赛结束,首席之名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身上。   拿着主办方给出的奖品,曲濯大方豪爽:“师兄,咱们再去吃一顿好吃的!”   程屹笑道:“好。”   既然要庆祝,席上自然要有酒。   有了酒嘛,后面事情要怎么发展,就没有那么受控了。   ……   ……   第二天早晨,曲濯又是在程屹怀中醒来。   这对两人来说是寻常场面。今天的不同,在于曲濯喉咙有些痛。   昨日喝了酒,又和师兄亲近了良久,实在有点使用过度。   曲濯抬手摸了摸,又去摸师兄的喉咙。   程屹被他弄得有些痒,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腰。   曲濯“唔”了声。程屹原本觉得,曲濯怎么也得朝旁边躲躲。没想到,事实是人又往自己怀里凑了两下。   程屹瞬时窝心,低下头,在曲濯发间轻轻一吻。   曲濯晃晃脑袋,抬起头,嘴巴努起来。   别光亲头发呀!嘴也是要亲的。 第477章 师门不容(87)   两人在床上亲近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   比赛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是上课、修炼……忙忙碌碌。   又一个阶段的课程结束后,曲濯在外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到来了。   他起先还没意识到这点。只是同窗们,包括外间街上的行人们对话时都频繁地提着“过年”两个字。小偶人的记录里,这个说法出现的频率开始急速上升。   接连几次看到之后,曲濯后知后觉:凡人似乎是需要“过年”的。   程屹一看他的神色,就明白过来,笑道:“哪里只是‘需要’?于凡人来说,这是一年里最大的一件事儿了。”   说着说着,微微一顿。   他和曲濯已经很亲近了。但有些事,两人还是没有深谈过。   曲濯的出身、家人。   从前程屹是纯粹看重曲濯本人。至于其他的,道侣愿意讲,他自然会悉心去听。道侣不想提,程屹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   以至于到了此刻,他才意识到,以曲濯对年节之事的陌生,他多半从未经历过其中热闹。   说得再详细点儿,就是曲濯很有可能从未在世俗当中成长过,而是一出生就到了仙门……身份恐怕还有特殊,否则的话,哪里能请来青辰峰峰主亲自看病?   心中想着这些,程屹面儿上还是一点都没显露,继续讲:“在外头的人,但凡是能够归乡的,都得赶在年三十那日回来。一家子凑在一块儿,热热闹闹。   “各个村镇都要请人唱戏,老的小的都盼着。彼此之间还要比较,哪个村镇的戏更丰富有趣。   “那么多弟子都回家了,学堂自然也要放假。不上课了,但会有留在这儿的夫子带着咱们这样留下来的弟子包饺子、做花火,还要拿各种材料做‘戏纸’——有些像灵符,只是和外头台子上的旦角青衣一样,随便找个小台子就能唱起来。”   他这么讲过一遍,曲濯脸上已经满满都是期待。程屹看了,心中和软,继续说:“……若是不想一直待在学堂里,咱们趁着时候出去玩玩儿也好。往前半年,你上了足足八门课,还次次都是光荣榜第一。是要为后头的遗迹做准备,但稍微松快一些,也是无妨的。”   曲濯听过,神色更加明亮。只是高兴片刻后,他又流露犹豫。   程屹见了,干脆建议:“或者,咱们也不要把假期全都用在玩儿上?一半休息,一半修炼,如何?”   曲濯笑了,用力点头。   两人算是说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年节。   再走到街上时,曲濯有了更多崭新发现。   成衣店里的生意明显比往日要好,裁缝铺里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红纸卖到脱销。许多买了的人过两日还要再上门来,问掌柜的收不收剪好的窗花。   另有那直接买了厚厚一叠的。没过两日,直接在街头支起一个小摊。摊子两侧都挂满了长长的红纸,有的还撒了金粉,实在漂亮极了。上头都写了字,曲濯驻足去看,在心里读出:“春到堂前……福喜盈门。”   正念着呢,手被师兄拉住了。曲濯侧头去看,见师兄问自己:“这是‘春联’,要写对明年祝愿的。怎么样,咱们要不要也写上一副,正贴在宿舍门上?”   对于修士仙人来说,“年”是眨眼即过的时间单位。可同样的日子落在凡人身上,分量完全不同。   曲濯自是又一次点头。程屹笑了笑,抬手去抚摸他的面颊。   曲濯脑袋歪了一点儿,让自己脸颊更加贴合师兄掌心。   大庭广众之下,纵然是道侣也不好肆无忌惮地亲密。不过,如眼下这样,稍微碰一碰彼此、满足一下心头的亲近愿望,还是可行的。   没一会儿,程屹放下手。两人拉着彼此,一起到了写春联的摊子前。却不是要买,而是细细端详红纸上都写了什么内容,来给他们二人做参考。   也是巧了,支摊子的正是学堂当中的弟子,还和曲濯上了同一个班的基础课程。双方认出彼此,打了招呼。听说程、曲两个要自己动手,他还积极地给他们推荐:“……纸总是要买的。与其去店里买,不如直接看看我这儿裁剪好的。再有,上头这金光闪闪的东西也是我这两天抽了工夫加上去,是金堂草的汁水。师兄,你们看,是不是显得写出来的春联更华贵了?”   程屹原本就打算支持一下人家的生意。自己和道侣站在摊子前头,多少遮挡了其他客人看来的目光。如今听摊主这么说了,更是欣然:“这法子好。你那里还有没有金堂草,我们一并买了。”   “好嘞!”那弟子原先还有点儿发愁呢。这草是挂了一个“灵草”的名头,却没什么大用处。颜色是漂亮吧,偏偏自己买得多了,用也用不完啊。   如今程屹一句话,正好帮他解决烦恼。   两边做了交易,彼此都是心满意足。再回宿舍的一路,程屹清楚地感觉到身侧的道侣在一跳一跳地走。   很不庄重、不是修士该有的样子。   但程屹很喜欢,心想,这正是我道侣会有的样子。   ……   ……   挂在宿舍门口的字,程屹、曲濯最终选择了“一帆风顺凤凰来,万事如意喜临门”,横批是“迎春接福”。   眼下,这就是他们最期盼的事情了。   写好春联,曲濯兴致勃勃:“师兄,咱们这就去挂吧!”   他已经准备好浆糊了。虽然拿法阵也能将红纸贴上门框,但这会儿曲濯正是对凡人习俗感兴趣的时候,自然还是选择世俗当中会有的做法。   程屹却拦住他:“还没到日子呢。”   曲濯:“日子?”   “对。”程屹算了算,“还有十天——九天吧。”   曲濯脸颊鼓起一点,又被程屹一指头戳下去。   他看师兄。原本还想假装不高兴,但在目光落在师兄面上的一瞬,笑容又露了出来。   程屹把道侣这番神色变化收入眼中,实在喜欢。他手臂原本就松松环在曲濯身后,此刻干脆用上力气,直接将人抱起、坐上桌面,再搂着人讲话,说:“日子是长,但这些时候也有其他事能做。再过两天,凡人要祭灶。到那一日,要用麦子做成糖来吃。到时候,咱们也来试试。”   曲濯高高兴兴地答应。   ——和师兄在一起久了以后,两人的默契突飞猛进。到这会儿,单纯亲昵讲话的时候,已经近乎用不到小偶人了。他看师兄的口型、看师兄附带着比划的手势,就能完全知道师兄在说什么。   程屹又道:“再有,那之后的一天,咱们要把家里清扫一番。哦,这儿倒是好扫,用不了多大精力。要不然这样,咱们当日把芥子袋好好整理一番?”   曲濯还是点头。   程屹:“二十五呢,是要做豆腐。二十六,炖肉。二十七,赶集……”   豆腐和“头福”听起来很像,是喜庆的象征。炖肉,赶集,这些都是要让年过得更加美满高兴。   他一连讲了很多。越是讲,曲濯越是欢喜。   也和程屹比划:“咱们攒下了好多灵植灵果、妖兽妖禽,可以丰丰盛盛地吃上好久。对了师兄,我看这些天好多附近村子里的人来逛街,咱们是不是也能在外头摆个摊子,卖些东西?”   倒不是为了赚钱。这话说来有点儿大言不惭的意思,但两人现在的确已经不缺用度了。无论程屹还是曲濯,光是因光荣榜排名拿到的奖励,都够他们在学堂生活得很好。   至于更多的——一年半以后遗迹开启了,他们总得多带点防身的东西进去。如果真像校长们说的那样,届时会有极大的动静,被吸引过去的人品阶怕是也不会低……   防御的法器!灵符!   疗伤的天材地宝!逃跑和隐藏身形的各类辅助用品!   这笔灵石,原本也没办法从摆摊里赚来,得靠他们在积分兑换的方向努力。   眼下曲濯这么说,主要还是觉得好玩儿。程屹呢,也乐于看头次过年的道侣多体验一番。   他问曲濯:“若真去摆了,你要卖些什么?”   曲濯眨眼,思索,忽地拍了一下手。   再接着,他把程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摊开。将自己一只手捏成拳头,稳稳地竖在上面。   另一只手伸出食指中指,曲起来,放在拳头上方。   正是程屹比划出一个小兔子模样。   程屹低头,目光落在上头片刻,摇摇脑袋:“不行。”   曲濯一愣。   程屹把他的手捧起来,放在唇边亲一亲,重新笑了:“我的道侣,怎么能给别人。“   曲濯茫然。   心脏“怦怦”乱跳——师兄这么说,是觉得“小兔子”就是他呀。   类似的话,夜间的师兄也会说。还要揉揉曲濯,问他的耳朵、尾巴怎么不见了。   回想这些,曲濯身上一阵发烫。良久,他也去亲一亲程屹。   虽然害羞,但师兄话说得没错。   师兄的道侣,自然只和师兄亲密亲近。   两个人玩笑片刻,程屹开始正经计算:“糕点的确不错。水晶兔子吃起来方便,滋味也好。”过往半年,他的确按照原先打算的那样复刻出了方子,时不时给师弟做,“不过,按照咱们自己吃的法子来做,价格恐怕会高。让我想想,里头的材料能拿什么替换。”   曲濯眼睛亮亮地点头。 第478章 师门不容(88)   这会儿课程还没完全结束,两人能做准备、出摊子的时间唯有晚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好在景州城不是寻常地方。明光阵盘挂得四处都是,另有保持温暖的法阵笼罩城池。虽是冬日夜里,城中街道依然温暖明亮,宛若春日里的白天。   这么一来,附近村镇中的百姓也爱在城中待得晚些。回家早了,还得多烧些柴火。倒不如把时间打发在城中,再说了,琼天学堂历来对他们这些穷苦人最好。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在城门通往临近村镇的道路上都额外装了阵盘。每到夜里,自上方俯瞰,总有无数条明亮长路从景州城延伸而出。   坐在摊子后面,程屹拢了拢师弟鬓角垂落的发丝,和他说:“……闻说其他地方的学堂也会这么做。校长们的意思,怕是想要在整个飞云大陆都把‘路灯’一类设施铺开。”   曲濯听了,神往:“若真是那般,”笔锋都停顿一下,“校长们待寻常百姓当真极好。”   “是啊。”程屹也这么觉得,“学药道、丹道的弟子,有一样额外功课便是去附近村镇中帮人看病。学堂直接给出的此类任务也不少,还批了特殊通讯名额。碰上弟子们搞不清的病情,直接去问夫子就好。”   “器道也有这样的功课呀。”曲濯写,“我先前还去村中检查各种阵盘的使用状况。”   程屹:“这几年,临近村镇中的人都变多了。”   曲濯写:“真好。”   两人喟叹一番。很快,前方摊位上来了人。青年们打起精神,回应起顾客们的一个个问题。   “是,”程屹说,“不同颜色,就是不同材料。如这边的白兔子,里头加的就是普通牛乳。价格也最便宜,不过五枚铜钱。”   放在景州城,这个价相当于是白送。   程屹:“……还有这个绿色的,里头加的是露阳草。若是逛得累了,来上一块,自然能疲惫尽消。不过要买它,就要花灵石了。一块下品灵石是一个。   “黑兔子用的是乌星根,这才最是昂贵。可若是身上存了暗伤,久久不好,买它便没错。   “黄兔子?哦,里头是金堂草。两钱银子一只,对,一块下品灵石是三个——什么?买绿兔子送一个?”一顿,笑了,“也行吧,给我们开个张。”   说到这儿,摊子前的修士开始掏钱。程屹呢,则从旁边取了个颇精致的玉盒,把两只兔子一并放进去,下头还分别垫了露阳草和金堂草的叶片。   整体看起来非常美观精致,修士高高兴兴地走了。程屹看着对方背影,知道这不是学堂中的弟子,而是纯粹看出景州城的热闹,于是停下来逛一逛。   类似这样的人,城中还有很多。试想一下,某位修士原先正在天上赶路,人在灵舟当中,修为到了,平日也不需要睡眠。正在久久的打坐调息当中百无聊赖,忽然发现下方有一处明亮地方。再回忆一番,自己记忆当中此地竟然没有什么繁华仙城。   差别感一出来,好奇心不也跟着来了?由此下来看一看,绝大多数呢,买些特产就走了,最多是日后再来故地重游。也有一些,却是直接留了下来,成为学堂当中的弟子。   别看曲濯是个炼气中期,有一大群凡人师弟师妹。但是,他从来都不是学堂当中修为最高的一个。   目光并未在前面那人身上停留多久,程屹很快转移了视线,又和师弟聊起其他。   “咦,这不是郑师兄?”   说了没两句,摊前一个声音叫出程屹的身份。   程屹再度站起来、招待客人。曲濯呢,坐在后方,笑眯眯地看着道侣。   这一回,过来的师弟师妹们都非常捧场,都把五种颜色的兔子直接买了一套。   程屹大方地给了他们折扣。除了绿兔子和黑兔子之外,剩下的都当是白送。   师弟师妹们都开开心心你,临走的时候,还和师兄承诺:“我们一定在外头好好宣传,让更多人都来照顾师兄的生意。”   程屹却是一摆手:“不用。拢共就做了这么多,能走到我们摊子前面的,就算是有缘分了。”   师弟师妹们嘻嘻哈哈:“那我们是和程师兄、曲师兄特别有缘了。提前说一声,年节快乐!”   程屹笑了。曲濯呢,看到小偶人举起来的纸页,也跟着抿嘴笑一笑。   他眉目本就清秀,这么一笑,更显出几分灵动来。落在师弟师妹们眼中,不由让他们多看了一眼。而后,又去看旁边的程屹。   心头赞叹:“不愧是我们学堂当中最出名的一对道侣!光是这么看着,都是十分般配!”   一个俊逸潇洒,一个清秀宁和,可不就跟话本的人物似的?尤其是在两人对视的时候,分明是在人群当中,却也有种其他人统统与他们不在一个世界的奇妙感觉。   程屹:“师弟师妹们也一样,年节快乐!”   他一边说,一边拱手。旁边,曲濯也跟着拱一拱手。   师弟师妹们:“……咳咳。”   程屹:“嗯?”   师弟师妹:“程师兄,”压低嗓音,“知道你们低调啦,但是——这不是碰到了!有缘嘛!悄悄跟我们透露一下,你和曲师兄是已经办过合籍礼了,只是没朝外头公布呢,还是马上就要办了?”   程屹:“……”哭笑不得。   实在没想到,除了孙夫子外,学堂中还有那么多人关注他们俩的终身大事。   旁边曲濯也忍不住笑了,侧头看一看师兄,再拿起笔,与师弟师妹们写字:“后头会办。到时候,一定请学堂里的所有人喝酒。”   师弟师妹们喜滋滋地应了,这才拿着一个个玉盒离开。留下程屹和曲濯,两个人又坐回摊子后的位置上。曲濯还低下头,重新整理了一下摊子上的一个个小兔子。   程屹在一旁看,觉得师弟哪哪儿都好。眉毛很秀气,眼睛很明亮,鼻梁挺翘挺翘的,嘴巴更是又软又红,很适合被自己搂在怀中亲吻。   再往下一点儿呢,是师弟白皙的脖颈。大部分时候是被垂落的头发挡住的,可这会儿,有曲濯姿势的缘故在,后颈露了出来,看得程屹眼神暗了暗,手指微动。   这时候,曲濯完成了整理工作,重新抬头。   他旁边,就是道侣在空中的手。   曲濯疑问地看过来,见程屹从容把手收回,说:“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曲濯眨眼,“什么?”   程屹瞥他:“卖兔子是你提的,后头东西是我做,”准确地说,是他做主要部分,兔子各种用料的调配,“现在呢,也是我来看摊子。”   他一边说,一边摸了摸下巴。   曲濯见状,没提自己灌模、脱模的事儿,而是配合地问:“师兄?”   程屹笑了:“你看,这么说起来,我像不像是你请的伙计?”   曲濯跟着笑,比划:“有那么一点儿——唔?”   程伙计朝曲掌柜摊开手。意思很明显了,自己既然是来做活儿的,掌柜得给他工钱呀。   曲掌柜看得分明,眼睛又眨一眨,似是在思考要如何给伙计开价。   程伙计看他,眼神催促:快一点。   曲掌柜深深吸气,摸出自己的芥子袋,从里头取了什么东西。   神神秘秘的。捏在掌心里,不让程伙计看到。就这么往程伙计手上放,轻轻一下,又拿开。   被程伙计抓住了,控诉他:“曲掌柜,你如何做生意?说好的月钱,这会儿手上竟然是空的。”   他说得当真十分义正词严。语调曲濯听不到,神色却能让他映入眼帘。看得曲濯近乎绷不住神色,要直接笑出来。可到最后,看师兄这样郑重认真,他还是跟着正色,重新将手放在程伙计手上。   程伙计看看他,眼神当中流露不解。   曲濯知道,假的。但师兄玩儿得开心,他当然也会配合。   旁边还是人来人往,不过暂时没有人来光顾他们的小摊。   两人没有和真正讨生活的人抢生意的打算,选了比较偏僻的地段。   走来走去的修士、凡人是多,但那是因为景州城里的人本身就多。与真正繁华的地方相比,还是完全不在一个水平。   这样的环境当中,曲濯凑过身体,快速地亲了亲程屹。   也捏一捏对方的手,意思很明显了:掌柜已经以身相许啦!程伙计,你觉得怎么样?   程伙计思索。拉着曲掌柜的手不放,另一只手则落在旁边摊面儿上,手指轻轻敲一敲摆放五色兔子的木板。   像是想得差不多了,他缓缓开口,说:“只是这样?”   曲掌柜歪头,见程伙计目光落在自己面颊上。   准确地说,是嘴唇上。   他问曲濯:“……不是说‘以身相许’吗?光是亲一下嘴,可不够的。”   曲濯彻底忍不住了,眼睛弯起来,嘴巴也弯起来。落在程屹眼里,是纯然的甜。   曲掌柜再和程伙计比划:“当然啊!但是,哪家铺子都是到了晚上、关上店门之后再和伙计结账的,你说对不对?”   程屹沉思:“唔,这话说得还算有道理。”   曲掌柜点点头。看吧,他就说。   程伙计:“但是,既是‘结账’,是‘酬劳’,那就不应该我来出力,对不对?”   非常有道理。   曲掌柜的耳朵一点点变红,和他们摊子上加了桃雾花的粉兔子一模一样。   他还是捏着程伙计的手,眼神晃啊晃,晃啊晃。等程伙计要叹气、说如今世风日下,他们这样外出做活儿的人十分不易时,终于又凑过去,比之前更快地亲了程伙计一下。   程屹彻底忍不住了,直接笑了出来。曲濯见状,脸上也是笑意。   两个老板都笑着,倒是惹得后面来买兔子的人十分莫名。在摊子前面站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问话。   ——景州城里的规矩,若是摊子里是纯粹凡人的东西,便要在摊位旁边挂一个白色牌子。若是有带着灵气的东西呢,这块挂上去的牌子就会变成玉色。   至于两者皆有的,自然也是两个牌子都有。程屹、曲濯的兔子摊就是这样,所以这会儿过来的妇人在孩子叫着“那个兔子实在好看,阿娘,咱们就去瞧瞧吧,也不一定要买呀”的时候,咬了咬牙,还是站在了摊位之前。   原先是想快刀斩乱麻,一手交铜板一手交东西——得益于琼天学堂的存在,附近村镇中的人这些年也有了积蓄——没想到,却有些分不清哪些是要铜板,哪些又是要灵石了。   妇人踟蹰。再怎么知道学堂当中的弟子们可亲,如今也是不知如何开口。倒是程屹,在看她片刻之后就笑了,说:“一黑一白两只兔子,十个铜板。余下的是要灵石的,等小娃娃长大了、也拜到学堂来,就能攒灵石给阿娘买了。”   听前半句话,妇人先是惊喜,怎么都没想到这么灵动可爱的兔子竟然卖得那样便宜。到了后半句,她更加喜悦,与程屹说:“……旁人也讲呢,我家大娘子最是聪明,日后一定能进学堂学本事。”   不一会儿,人高高兴兴地拿着盒子走了。整个交易过程,都和程屹、曲濯前面商量过的很不同。   曲濯却什么都没说。他有神识,可以说是比程屹更加敏锐。对方一站在摊子前面,就察觉到她身上带有许多不妙之处——早年不曾有过好吃喝,成亲以后更是常年劳作,生产的时候恐怕也不太顺利……乌星根这种东西,对于平日的妇人来说是天价,可望而不可即。到现在,却已经在她手上,正能换她安康。   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曲濯写字:“师兄,咱们明年、后年也来摆摊子吧?”   程屹笑了:“好。”   曲濯:“若是当年也有这么一个摊子……”   青年一顿。   他没写下去。   不过,就算只写了一半儿,程屹也很清楚他方才要说什么。   拉过师弟的手,在掌心一边捏,一边玩。   过程中,程屹也在和师弟讲话,说:“当年不是已经有了吗?曲掌柜心好,我从前就知道了,这才来你铺子里做工啊。”   曲濯愣了愣,意识到,师兄竟然把他们的两个话题串到一处。   程屹:“罢了。既然说到这儿,仿佛不该是掌柜给我付工钱,而是我以工抵债,偿掌柜救命之恩。”   曲濯:“唔?”他和程屹比划,“可是,师兄也救了我呀。”   “咱们一码归一码。”程屹笑了,“我先还一些,掌柜再还一些。”   曲濯抿抿嘴巴,喉结悄悄滚动。   过了会儿,才继续比划:“其实……”   他可以多“还”一点。 第479章 师门不容(89)   程屹和曲濯是低调,但是他们在学堂当中的声名、影响力也的确不容小觑。虽然每当有师弟师妹过来,两人都会像是前头一样做出叮嘱。可是往后两天,他们还是发现来到摊前支持生意的熟悉面孔越来越多。最后,不过三天光景,他们准备的所有材料都已经卖空了。   晚上核账,两人面面相觑。   程伙计问曲掌柜:“明日还要继续出摊吗?”   曲掌柜听着这话,眉尖压紧,手也捏紧了。   程伙计看一看自己的胳膊。得嘞,竟然已经被掌柜捏得发白。   但也只是发白。曲掌柜历来珍爱伙计,半点儿用指甲划伤对方的可能性都不会出现。   “……这几日是赔进去一些。”见掌柜的迟迟不答,程伙计叹了一声,先从经营的角度来做检讨,“追根究底,还是出在定价上。若是想要赚上灵石,或者哪怕赚上银钱呢,掌柜的都得把东西得贵一些。”   曲掌柜听着,嘴巴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程伙计便凑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到最后,干脆直接消失。   他听到了曲掌柜轻轻的呜咽。有一刹那,程屹觉得师弟其实不是真的不能发出声音。只要他愿意,偶尔时候,他其实可以听到曲濯喉咙里冒出来的、仿佛是“说话”的动静。   像是现在,他便疑心自己已经听到了“师兄”。他心爱的师弟在呼唤他,脸颊是红的,眼睛是带着水色的,嘴唇也红红润润。那么喜欢他,渴望他。   好吧。程伙计心想。虽然掌柜说了,他可以多给程伙计付一些工钱。但做生意亏了的人毕竟是自己——即便是他,也没法说出“虽然我自作主张地送出去很多东西,但这毕竟都是因为掌柜的默许”的话。所以,至少眼下,他多操劳一点儿,都是理所应当。   ……   ……   第四天开始,街道尽头的兔子摊没了。   曲掌柜最终还是决定像之前说的那样,明年再来赔钱。至于自己和程伙计呢,则待在学堂当中,体验一下过年时候的其他热闹。   今日下午,各门课程的夫子一同宣布结课。有那家住在附近的弟子,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回宿舍收拾东西。还有那些家乡远一些的,更是一出教室,就摸一摸自己袖子里的芥子袋,然后火速赶去租借飞行法器的地方。   程屹和曲濯不在他们当中。两人几乎是和笑笑闹闹地讨论着“回家以后都要做些什么”的师弟师妹们相背而行,穿过教学区,来到夫子们的工作区域。   一路上,另遇到许多如他们一样不回家的弟子。里头有今年新拜到学堂的,脸上正流露忐忑。   这时候,自然又有已经是“老人”的弟子出面安慰,说:“你都上了这么长时间课了,还不知道吗,咱们的夫子都可亲切了,没哪个会为难弟子。”   “对。纵然是那些平常上课的时候严格一些的,到了过年的时候,人也总是笑呵呵。带着我们一起做花火、包饺子不说,还拿自己的积蓄给我们加了餐呢——自然,这是夫子人好。原先也不是学堂的规定,兴许只有那一年有……”总归,就算是现在没有,也不要觉得夫子小气了。   “总归,师弟师妹,你们待会儿就知道了。在学堂里过年,定是十分快活的事儿。”   一声声安慰下来,原本脸上还带着忐忑的弟子逐渐安心。其他人见状,同样心情安稳,开始彼此说笑。   程屹和曲濯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到他们当中,只是脚步上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其他弟子见状,倒是都不感到意外。只是在相互看着的时候,眼神里齐齐多了几分调侃。   不会觉得程屹师兄、曲师兄待他们生分。他们当中,就有低价被程屹“赠送”了兔子的人。   原本觉得“露阳草”“乌星草”这种灵植,就算真被加进糕点当中,也不过是少少一点儿。可实际上,真等露阳草兔子送入口中了,弟子便被惊到。   浓郁的灵气顺着口腔一路蔓延,到了胃部还不够,紧接着又沉入丹田。再往后,就是整个人都晕晕乎乎、飘飘然了起来。   有那有经验的,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像是“醉灵”。倒不是大事儿,若是修士,只需要调息片刻就好。不是修士,那就睡上一觉吧。   等调息结束了,或者人睡醒了,脑海中的清明镇定便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一块下品灵石,自己竟然买来了效果不亚于夫子们炼制的丹药的好东西。   这会儿再看乌星根做出来的黑兔子,再也没有人能够将它视作简简单单的点心。原先只是被随意塞进芥子袋里的玉盒也取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和放着回春丹的瓶子摆在一个区域……   这么好、这么亲切的师兄!   一时不说话又怎么啦?大伙儿都知道曲师兄的状况,自然明白郑师兄对他道侣的照顾。再说了,就算排除这些,曲师兄也是个上半年才入门的弟子。说白了,同样需要旁人的讲解。   一行人期待着今年的留守夫子,也期待着对方会怎样带自己度过接下来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学堂通知的集合地点。   见到前面转出来的身影,程屹乐了,竟然还是个熟人。   孙夫子也乐了,目光在在场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儿,“郭夫子还给我说呢,一次留下来的最多是几十个人。”这个数量,比起学堂的总体人数自然寥寥,但是直到现在,学堂的弟子构成中还是周边地区的来人占绝大多数,“没想到,这么一下,就来了能有——哦,我看看,一百多个?”   下面立刻有人笑了,叫道:“都知道在学堂里过年好,我们就来给夫子添麻烦啦!”   “夫子,今年要带着我们玩儿什么?”   “夫子,去年说是用了二阶妖兽的肉包饺子,今年也能有吗?”   孙夫子一一回答:“倒不算是‘麻烦’……玩儿?哈哈,你们想玩儿什么,如今正好人在,便都先和我说说。饺子嘛,二阶妖兽自然也有,不过不是全部。不然的话,你们也吃不下去啊。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普通菜、肉。”   这已经很超出弟子们的预料了,曲濯脸上也流露出了惊喜。   程屹忍俊不禁,捏一捏师弟的腰,在曲濯发出惊呼之前问他:“包饺子?你会多少?”   曲濯:“……”   曲濯承认:“师兄,我不会包。”   程屹又笑了,说:“那怎么办?”   曲濯认真地考虑了片刻,然后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可以先‘欠账’。”   曲掌柜和程伙计的摊子是收走了,不过两人还在继续做生意。   程屹“赔礼”的时候,是他主动更多,看师弟被自己弄得明明快哭了——也可能已经哭了——却还是不断地靠近自己、像是想要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而曲掌柜“结账”的时候嘛,情况就有一些不同了。   程屹短暂回想。别看他师弟看起来比自己瘦弱一点,可是都是当了修士的人,体力怎么可能差?——就算是“差”,那也是和境界更高、修为更强的修士相比之下。自己嘛,师弟已经足够应对了。   还是会哭。不过一边哭,还要一边和他比划:“你不要动,咱们两个之前说好的。”   程屹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奈地靠在那里,看师弟努力的样子。   很可爱。他很喜欢。   每到这个时候,程屹心头最多的,便是这样几句话了。   ……   ……   征询了一群弟子的意见之后,孙夫子决定带着他们去做灯。   不是简简单单那种,而是能顺着水面漂流而下。并不会像是一般纸糊的灯笼一样不多时就让水打湿浸透,而是能长长久久地用上。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商量:“咱们附近这片地方,百姓们自然早就有了明光阵盘能用,但是更加往外的地方呢?我前面去做任务就遇到了,一家子人,到了晚间什么都看不到。做娘亲的,为了绣花补贴家用,眼睛都要坏掉……我娘从前也是这样。   “如今有了我从学堂兑出去的驳骨树叶子,人已经好了。只是天下之大,如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咱们的灯飘出去,在夜晚一定最是显眼不过。到了晚上,若是有人能看到了,将它捞走,以后一家子都有保障。”   孙夫子听着,笑了:“是个好法子。不过,若是捞灯的时候出了意外,又要怎么办?”   “这……”   提议的弟子不说话了。孙夫子还是笑,继续道:“咱们就做到了白天,也一样明亮的灯。最好呢,里面还带着让水流安稳、让接触到的人也能跟着身子轻便一些的功效。这样子,可不就是容易多了?——等我回去,给咱们画个图纸。明日啊,便能动工。”   这话说出来,在场诸多人一起笑了,也包括程屹和曲濯。   搂着师弟,程屹心头又冒出了那个他从前时常想,如今倒是不常琢磨的念头。   如果没有遇到学堂,自己会随意将乌星根送给一个过路妇人吗?……他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他都很喜欢当下的自己。   而曲濯呢,一定也更喜欢走到今日,也依然能行侠仗义的师兄。 第480章 师门不容(90)   一群弟子聚在一起,集思广益。   除了孙夫子前面说的那些功能之外,他们做的灯还需要有什么不同?——有人居住的地方,一般不会有太过强大的妖兽。或者反过来理解,有太强大妖兽的地方,一般都不会有凡人居住。   所以他们不用太担心灯会在半路上被妖兽破坏。不过,想要帮助更多人、让更多人可以在夜晚使用明灯的话,还是得让他们做出的东西再稳固一些。   一串一串的意见被提出来,孙夫子一一记下来了。抬起头,看到人群后面的程屹。   他毫不留情地抓壮丁,要求:“郑小友,你也与我一起。”   一群弟子笑了。都知道程屹是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个,平日在课程中的表现不用说,他的任务完成情况才是更加吸引众人眼球的地方。   只要努力的话,课程分数人人都能拿到——最多是不能像是程屹、曲濯那样,同时修习那么多课,偏偏都能拿到极为优秀的成绩——但是,任务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完成。   程屹也笑了,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到了孙夫子身边。   目光落下去,正好和自己的道侣对在一起。   曲濯笑着朝他比划:“师兄加油!”   程屹脸上的笑容更大。这时候,孙夫子看他一眼,又开口,说:“曲小友也上来。”   曲濯讶然,程屹也有点意外。但转念想想,他眼里的曲濯一直是自己的师弟、道侣,再无更多变化。可其他人眼里呢,曲濯可不就是学堂这半年当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考虑到他本身还是修士,又是能攻能守、更能替人调理状态的乐修,在许多人的眼里,他的起点兴许比自己更高出许多。   “我就不拆散你们两个咯。”孙夫子则打趣地开口,“知道你们两个历来都是要在一处的,之前的那个什么偶人大赛,不是都拿了头一名?这两天呢,就和我一起好好想想要如何做出那么多灯。   “对了,不用吝惜里头的材料。咱们这是行善事,按说也是学堂任务里的一部分。你们若是能把事情做好,不光是不用花费什么,回过头来,学堂应该还要给你们奖励。”   这话说出来,自然引起了一片欢呼。程屹、曲濯在众人的欢呼当中看了看彼此,从道侣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有了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几天时间,两人自然过得忙碌而充实。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这次留下来的其他弟子。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年三十那天晚上,足足一千盏灯出现在他们手中。   不光满足了孙夫子、诸弟子提出的所有要求,还在那基础上进行了很多新功能的设置。能照明,也能驱散品阶低一些的妖兽。遇到难应对的,还会第一时间朝学堂这边发出求援信号。   另外,每一盏灯上都附带了学堂的介绍、地图,言明欢迎任何心性坦荡的人加入。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按照孙夫子的话,后续他会用上其他机关,一并追踪这一批灯的去向。   如果其中能有八成——说到一半儿,他想了想,又改了口——“六成吧。若是当真能有流程的灯都到了有需要的人手上,对于你我来说,已经算是相当成功”。   这么一来,做灯就会成为学堂当中的一个固定任务。到那时候,他们在场这么多弟子的名字,都能被一并记录下来。   一番话说完,众多弟子自然是心中澎湃。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当初只不过是一个简单提议,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影响。   孙夫子含笑看着这一幕。旁边程屹、曲濯脸上也露出淡淡笑容。   两人还是自成一个小世界。曲濯和程屹比划:“师兄,你看他们眼下的样子,像不像是你我从前?”   不是说经历,而是这样“学堂曾改变你我,后头又要改变更多人”的喟叹。   程屹看懂了,先点点头,又说:“两位校长……我从前都是只在想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境界修为,如今来看,他们两个恐怕已经可以成神成圣了。”   曲濯深以为然。   不光是他们这些弟子,就连孙夫子,也是一样感怀。   不过,众人感怀当中,也有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   很快有弟子提到,如果这一次做出来的灯只有三成四成到了有需要的人手中,岂不是说明计划失败?   孙夫子听到这话,并不生气,还是笑眯眯地解释:“的确如此。不过,眼下的思路已经算是相当不错。如果真是这样状况,后面呢,就有我们这些学堂的夫子好好研究一下,看还能如何改进。”   这么一说,众人算是彻底放心。   恰好,前方已经传来水声。月色之下,河水粼粼。   来到河流旁边,弟子们各自取出芥子袋,把自己这些日子辛苦劳作的成取出来。霎时间,整个河岸都被染上明亮颜色。   再往后,无数明灯落入水中,将整片水面照出白昼般光彩。   众人看在眼里,让这副景色震撼的久久无言。静了良久,一直到水流渐渐将上千盏明灯冲开,他们才慢慢缓过神来。   有人讲话,声音开始轻轻的,像是怕惊动什么,说:“这副模样,倒像是天上的星子落下来一样。”   “若是真能送到有需要的人手中,咱们做的事儿,可不就像是天上的星子一样,照亮旁人前路。”   “这么一说,我心中竟然又是一番动荡。”   “谁说不是?我原先觉得,只有今年留在学堂中过。到了明年,一定要好好积攒家底,好在过年的时候回到家中。到那时候,也能和家里说一说自己这两年当中的所见所闻,顺道劝说老家那边的弟弟妹妹一样进入学堂。可是眼下嘛——”   “哈哈,眼下怎么了?”   “别说,你们难道不是一样的?真想快点到明年,不晓得到时候夫子会带着咱们做什么。”   众人说着说着,明灯越来越远。   终于,最后一盏灯也到了距离他们百丈之外。这时候,孙夫子开口了,打断了众人的感怀,笑道:“之前不是还一直问我吗?怎么到了眼下反倒是没有人再说这话——今天晚上,你们一直都要的包饺子已经备好了!馅儿呢,我知道的是有许多种。”说着,给众人报上了许多二阶妖兽、灵草的名字。   “奔雷牛,碧宵雁,金轮鱼……”   “白首草,何青树叶……”   众人听在耳中,感怀不说消散,却也的确被腹中饥饿压下许多。   笑笑闹闹当中,他们回到学堂,挽起袖子,投入到眼下最重要的活动里。   期间,自然又看到了程屹和曲濯。   嘿,曲师兄原先还说是不会包饺子呢。眼下嘛——还是不会。   当时众人已经有了模模糊糊地念头,觉得曲师兄那一份饺子是不是得由郑师兄帮他。结果呢,郑师兄的确是在帮忙,却并不是全盘代劳。而是将曲师兄的手扣在自己掌心,一步一步地带着他做事……   “咳咳!”孙夫子咳嗽了一声,视线在眼前一种弟子身上飘过,十分威严:“怎么都停下了?是不是想偷懒。”   弟子们一起笑了,连忙低下头,专心做事。   孙夫子满意地笑了一声后,自己倒是转向程屹和曲濯。   没一会儿,又开始像是之前一样,觉得眼睛有些撑。   这时候,程屹抬头看他,做口型:“多谢。”   他不会在乎旁人的目光,但一直被人盯着,总不是个事儿。   曲濯就更不用说了,纵然他这半年来已经坦荡大方了很多,但是刚刚那样的场景当中,耳朵还是有一点红。   ——虽然红,但是并不妨碍他还是想要和师兄亲近,于是两个人之间的姿势到是没有什么变化。   如今有了孙夫子帮忙,师弟总算能自在一点儿。   孙夫子接收到了程屹的感谢,也朝他笑了一笑。接下来,目光一凝,同样看向了手里的饺子皮。   他心里知道,一旦程屹的修为有所突破,程屹的境界一定会在短短时间内超过自己。对于这点,孙夫子一直都是抱有祝福态度。   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在“超过程屹”的上努力一下。修炼方面,做到这点不太容易。其他事情上嘛,却还有争取一番的余地。   找到心意相通、如郑小友曲小友一样恩恩爱爱的道侣。   举办合籍仪式。   郑小友不是说了眼下不急吗?这么算下来,肯定是自己先收到他们的随礼。   好,明年继续朝这个方向努力! 第481章 师门不容(91)   下了饺子,看了孙夫子准备的花火纸戏,弟子们逐渐困倦,相继回了自己的宿舍。   食堂逐渐空了,程屹和曲濯倒是留到了最后。对上孙夫子意外的目光,两人笑了笑,说起:从明天开始,两人就不在学堂待了。   孙夫子好笑:“知道了。你们好好玩儿,赶在新课开始前回来就行。”说着,又琢磨,“若是你们两个,不赶着时间应该也行,耽搁不到哪儿去。”   两个青年听着、看着,知道夫子话音之后还是对自己二人的喜爱。他们一同答应了,但是——   “回还是要回的。”程屹说,“我正琢磨呢,前面修了器道、符道、阵道那么多门课。为了做剑偶,连剑道也又跟着学了,药道、丹道却始终不曾选过。趁着年后开了新课,干脆一并报上。”   出身摆在那里,纵然他不特地去学,那些常见灵草灵植的模样、作用也已经牢牢刻印在程屹脑海中。   加上以自己如今的状况,吃灵丹和吃灵草的效果差不到哪儿去,之前程屹一直没想过系统地上过学堂中此类课程。   偏偏在前段时间做水晶兔子糕的过程中,程屹逐渐察觉,“知道灵草要怎么用”,和“细细推敲每一株灵草的年份、药性,让它能在最小损耗的情况中发挥最大作用”其实是两回事儿。   想想一年半后两人会遇到的诸多状况,他认为,自己还是多准备一些为妙。   这些细节不必告诉孙夫子,课程计划倒是没必要瞒着。孙夫子听过,支持之余还在感叹:“若是我像你一个岁数的时候,有这份刻苦勤勉,”摆摆手,“行,那便由着你们来。”   话音落下,瞧着曲小友对着自己笑。孙夫子莫名地回望过去,曲小友又连忙抿紧嘴巴,一副正经模样。   孙夫子更是不明就里。但看着郑小友转向曲小友,脸上仿佛有些无奈的样子,他了然,自己怕是成了这对道侣逗趣私密话里的一份子。   “都什么时候了,”他笑着赶人,“你们那些走得早的师弟、师妹,这会儿八成已经回了宿舍。就你俩,还在我这儿杵着。行了,也快些回去吧。”   程屹、曲濯这才告辞离开。在路上,前头那些含含混混的话也被松快地讲出、比划出来。   曲濯用手肘碰碰师兄,很促狭,问:“师兄的年岁,比孙夫子大些吧?”   曾经的金丹修士,再怎么天赋绝佳,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沉淀积累。   程屹乐于看师弟活泼的样子,闻言笑了下,“是。”又摊手,“现在觉得我年纪大,也来不及咯。”   曲濯:“哎?”再不会讲话,发出基础的声音还是可以的。就算知道师兄是玩笑,他也第一时间抱着人的胳膊澄清:“怎么会?喜欢师兄……”   程屹笑了,眉眼都显得柔和,低声说:“我也一样。”   ……   ……   回到住处,师兄弟两个洗漱、休息,这些不提。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程屹便将偶人转换成短舟形态,载着曲濯出发了!   两人自有一番计划。早前决定出游的时候,他们就打听过临近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上到夫子们,下到诸同窗,许多都曾给出建议。汇总起来,正是长长一张单子。   排行第一的是名为“白鹤镇”的仙城。别看叫这么个名字,里头出名的却不是妖禽,而是一眼眼能让人舒筋活络、消除病痛的温泉。   泉水里自然带着灵气。不过,看它没被冠以“灵泉”的名字,就知道其中灵气的含量有多低了,压根起不到助人修行的作用。   于附近凡人来说,这算一桩好事。修士看不上这些泉水,他们才好在其中解乏疗病。   在天上待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程屹、曲濯降落城中。   立刻有招揽客人的凡人迎上前来,笑道:“欢迎两位仙师!”后头跟着三两句话恭维,又问:“仙师们来我们白鹤镇,是过路还是住宿、泡池子?”   看对方的样子,明显是做惯了引路行当。   程屹略一颔首,拿起一块碎银放入对方掌心,说:“引我们去最好的池子。”顿了顿,“若是我们住得舒服了,自然不只有这些赏。”   听了这话,引路的汉子登时笑了。却也还要矜持,不让自己的喜悦太过明显:“明白!仙师们请——”   有当地人在旁边,行事的确更加方便。   不多时,程屹、曲濯已经在镇子里安顿妥当,也亲眼看过自己租下来的池子。其中果真灵气袅袅,周边还布置了怪石绿树,风景极佳。   引路汉子守在门口,大有自己接下来几天都会一直跟着两位仙师,随时准备替他们跑腿的架势。   程屹便道:“不必这么拘谨。喏,”又取了一块银子抛给汉子,“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吃食,也一并给我们送来。若是有需要灵石来买的,便把这张信符撕了,我们自然知晓。”   “好嘞!”汉子将银子与信符一并捏在手中,欢欢喜喜地出了门。留下一对道侣,程屹看看不远处的池子,再看看身侧的青年,唇角勾起来,“师弟,请吧。”   既然是冲着温泉的名头来的,两人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池水的温暖舒适。   不过,在这之余,他们也不光是在白鹤镇里待着。往往是起床之后腻歪一会儿,便乘着短舟去附近其他风景所在观赏。到了晌午,才又回到镇中,将余下的时间都打发在道侣身上。   不知不觉,假期剩下的时间从两人身旁溜走。这日,引路汉子照旧来送吃食,却从那位年纪稍长的仙师口中听到了两人要离开的消息。   他心头自是遗憾。这样的大买卖,一年到头都少有。自己不过是跟了他们几天,赚到的钱吃上三五年都没问题。   不过,仙师们的去向,原先也不是他们能干预的。引路汉子打起精神,道:“仙师们一路走好。日后,您二位定是道途顺利,修为稳固!”   此类吉祥话,程屹、曲濯这几天都听过、看过许多。知道是这些跑腿人讲惯了的,真听到的时候,却还是勾了唇角。   “拿着。”程屹抛出了什么东西。引路汉子接过,随即怔忡。   自己手上,竟然有一个极是精美漂亮的玉盒!   程屹:“里头的东西,你和家里人分着吃了。小孩儿也能分些,不过切莫太多,主要是家里长辈。”   引路汉子喉结滚动,心脏跟着狂跳起来。   程屹想了想,又说:“外头的盒子,你拿出去卖,也值几个银钱。   “跟了我们这么些天,按说应该给你两块儿灵石……”   引路汉子忙道:“仙师有所赐,于我等来说便是最大的好事儿,如何还能挑剔呢?”   程屹笑了:“我们这趟出来,还真忘带下品灵石了。再高的也有,只是怕你拿不住,还是就这样吧。”   引路汉子听了这话,再咽一口唾沫。   他知道,仙师说的问题是实打实的。真有一块儿中品灵石到手,自己压根没法高兴,只会忧心一家老小的性命。   如眼下这样,吃了仙师给的好东西。不论是什么,总归定是对身子有益的。再把玉盒拿去当了,换回一笔银子。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能再起一间新房。   想到这些,引路汉子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一直到程屹、曲濯搭乘短舟离开了,人都久久留在远处。   而在云层之上,曲濯两手撑着短舟舟沿,垂眼看去,正对上汉子感念的目光。   对方看不见他,他倒是看得分明。心头便又涌起许多欢喜,正是对“师兄做了好事”的骄傲。   怀着这样的情绪,他回头来看程屹。被师弟目光亮晶晶地瞧着,程屹也笑了,手一伸,就将人拉进怀里。   短舟继续在云上穿行。   ……   ……   回到学堂之后,程屹、曲濯很快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生活。   在这之余,他们也没忘记先前的目标:尽量搜集关于天材地宝的典籍,看能否从中得到“凤凰树”“凤凰果”的消息。   这项工作进展很慢,一直到曲濯来到学堂之后的第二个新年都过去了,才算有所推进。   两个青年总算翻到了带有“凤凰”二字的灵植。并非在学堂万书楼中,而是出自一本他们在市集中碰到的薄薄册子。   东西甚至是买其他物件时被捎带的。要不是这两年中程、曲两个都养成了见到带字的东西就翻一翻的习惯,以册子的残破程度,兴许就被他们直接忽略过去。   “……这本游记的作者早年曾经进到一片满是烈火颜色的林子当中,初看时还真当四周都烧起来了,”程屹一边看,一边给曲濯总结,“他吓得不行。好在后面便意识到,那些‘烈火’其实就是树枝树干。‘跃动的火苗’呢,则是被风吹动的树叶。”   曲濯两只手捧着脸颊,点头。   程屹翻过一页,继续道:“在‘火苗’当中,又悬挂着无数鲜红的‘蛋’……哦,他后来发现了,那其实就是树上的果子。”   曲濯瞳仁收缩,手还压在桌子上,身体则猛地前倾,近乎贴在了破破烂烂的册子上。   程屹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拿远一点,不要弄脏了师弟的脸。   曲濯:“啊啊!”   师兄师兄!这不正是咱们要找的东西?!   程屹:“后头,他听在路上认识的前辈说,自己遇到的便是‘凤凰树’,树上的便是‘凤凰果’。那位前辈问他当时有没摘果子来吃,他说没有。不认识的东西,哪里又敢吃呢?不过,那会儿他摘了很多果子下来,预备拿到外面出售。”   曲濯看着师兄的唇形,屏住呼吸。   程屹:“但是,后头他再看芥子袋,却发现本该在那里的果子统统消失了。”   说到这儿,他自己怔忡片刻。曲濯也轻轻“呀”了声,见程屹还在出神,便干脆将册子抽到自己手中翻阅。   只见上头写:“我此前一直觉得,怕是自己一时不慎,让灵果被那贼人偷走。不曾想到,前辈却与我讲,凤凰果只能存在于那凤凰林中,一旦从林子里出来,要不了三日就会化作灰烬,当真若那教烈火烧成灰烬的凤凰。我后头再去找寻,自是什么也寻不到了。”   曲濯沉默。他身前,程屹倒是转回了心思。   又把书抽了回来,他对上曲濯抬起的目光,笑道:“不好储存的灵植本就常见。凤凰果这样的,不算什么。”   曲濯还是担忧,比划:“可是,若是到时候有什么差错……”   要他来说,最好的情况,还是师兄带着果子去找两位校长。   到了校长们那边,有过万全准备,才好将果子吞下。而不似眼下这样,竟然要在情形不明的情况下将果子吃掉。   程屹:“无妨。都走到这一步了,何必瞻前顾后?——再有,校长们此前不曾在这方面有过提点,想来便是无事。”   曲濯听着,抿了抿嘴,到底点头。 第482章 师门不容(92)   距离校长们说到的时间还剩半年。   知道凤凰果数量繁多,不用争抢之后,程屹、曲濯心头都是安定许多。不过,日日的修炼都依然勤勉。   这样情形当中,曲濯顺理成章地进境了。   原先只是和往常一样,于清晨上课之前在快绿林中吹笛子。吹着吹着,却觉得四面八方的灵气都朝自己涌来。   感受到周围变故,曲濯立刻睁眼去看。便见漫天灵光萦绕在自己身畔,又争先恐后地往经脉灌入。   他当机立断,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召来在旁边石头上翘着脚发呆的小偶人,快速在对方肚皮上写了几句话。而后拍拍它,要它去找师兄。   第二,折了一枚特殊的、能够传递文字的信符出来,给待会儿本该见到的夫子请假。   第三……   青年盘腿坐下,用最快速度进入调息状态。   有过前面引气入体、从炼气前期迈入炼气中期的经验,对于这种时候该做的事,曲濯已经十分熟练。   他沉浸在体内的灵气奔腾上,竭力将它们引到正确的地方,巩固灵台的同时也尝试着扩宽经脉……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又像是只是短短一息工夫,原先疯狂涌动的灵气开始平息。   曲濯却还没有睁开眼睛。   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细细体悟、感受。丹田里的灵气浓度明显增加了,这意味着日后自己遇到妖兽妖禽、遇到真正敌人,也能坚持更长时候。再有,经脉的宽度就广度,神识的覆盖范围……   检查最后一项的过程中,曲濯微微一怔。   他身子动了动,明显是坐不住的样子。   程屹在一旁看着,眉毛挑起一点。知道师弟眼睛闭着,却还是朝他做了个手势。   待他动作落下,曲濯果真安稳下来——肉眼看不见是一回事,神识的感觉是另一回事呀!原先雀跃,也只是发现心爱的道侣就在旁边而已。现在,自己知道要好好检查身体,道侣也是同样意思。既然这样,曲濯心中虽然还是泛着痒,却也稳在原地。   一直到把自己如今的状况好好体悟透了,他才睁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起身、脚下一点,直接扑向竹林旁侧的程屹。   程屹见状,笑着张开手臂迎接师弟。   两人身体撞在一起,曲濯搂着师兄的脖颈,腿也夹在师兄腰间,被人稳稳地托住了,这才发出轻轻一声“啊”的响动。   眼睛亮亮的。有许多话想和师兄讲:“我现在是炼气后期啦!虽然——虽然还是不算多厉害的修士,却总比之前能帮到师兄。”“师兄在旁边站了多久?如今天都黑了,距离我开始突破实在是过了好些时候。”“饿不饿,累不累,咱们是不是快些回宿舍?”   所有内容在脑海里滚了一圈儿,又在曲濯的视线落在程屹唇上那一刹那消散。   他果断地做出决定——   收紧了手臂,先去吻师兄。   心里那么多喜欢,那么多雀跃。   要一一传递出去,不知道要花多少时候。倒不如像是眼下这样,一切的一切,都融入亲吻当中。   感受到道侣的急切、喜悦,程屹失笑。   同样收紧了扣在曲濯身上的手臂,将人更加压近自己。   唇舌交缠,胸膛相贴。   “怦怦、怦怦——”   心跳如鼓,跃动不歇。   良久良久,两人的情绪终于稍稍平息,可以静静搂抱着交流。   曲濯还是很高兴于自己的进步,同时,也很心疼师兄。   被师弟从脸颊摸到肩膀,程屹好笑地将对方的手抓住,放在唇边亲一亲,同时讲话,说:“不饿,不累。是,我见到小偶人就赶过来了。不过这地方那么大,我又怎么会傻站着?”   当然,还是站了些时候的,不过这话没什么必要给曲濯说。   程屹继续道:“……看,我前面就在那边待着,还抽空继续改装了下原先的偶人。你现在炼气后期了,这偶人呢,也算是有筑基后期的实力。若是能寻到合适的材料,后头兴许还能更进一步。”   曲濯看着师兄的唇形、手上的比划,眼神愈发明亮。   程屹的目光同样透着亮色,又很柔和,与曲濯说:“咱们一定能顺顺利利地拿到凤凰果、从那地方出来……师弟,等我恢复了,咱们就办合籍仪式。到时候,谁都知道,你是与一个金丹修士在一起的。”   曲濯听着,嘴巴抿了抿,双手抬起。   “我是与师兄在一起。”   他指一指程屹,又指一指自己。   “是金丹还是凡人,于我来说都没关系。”   程屹看在眼里,微微怔忡。   “好,”过了片刻,他才柔和地开口,“无论如何,都是咱们两个。长长久久,绝不分开。”   曲濯高兴地笑了。   眼下的时间,快绿林里其他弟子近乎都已经走完。月色笼罩着竹林,月辉在丛丛修竹之间流淌。   而在这一切当中,一对有情人再度向彼此靠近,直到再也没有距离。   ……   ……   曲濯修为更上一层楼的事儿,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些许波动。   接连数日,他出现在教室的时候,教室里都是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曲濯身上,视线当中都是好奇与赞叹——炼气后期!再往前一步,可不就是筑基了?传说当中无需饮眠、彻底超脱于凡人的境界!   曲濯对此有所感知,不过受到的影响不大。毕竟旁人讲不讲话,他都是听不见。   安安稳稳地在自己位置上坐好,曲濯便开始等待夫子上台讲课。   这副模样落在其他弟子眼中,他们再看曲濯,倒是更添了一重尊重。   都有如此实力了,竟然还规规矩矩地到教室!——看来学堂之内教授的东西的确非常有用,自己也要认真修行才是。   同窗们当中,出现了小小的学习竞赛。   曲濯是一切的起点,偏偏又是最无知无觉的那个。程屹与他讲起“似乎有些弟子在打赌,都说自己能在期末考核里拿高分”,他还比划:“这样倒是很好。以夫子的话来说,正是良性竞争。”   程屹看在眼里,十分好笑。唇角勾起来了,才发觉曲濯茫然的目光。   程屹的嘴唇又压了下去,伸手揉揉道侣的脑袋。而后还觉得不够,干脆掌心下滑,摩挲过曲濯的脖颈、肩膀……最后一路到了青年腰间。稍稍用力,就把人带到怀里。   眼下是他们拿着食盒、在学堂里找了僻静地方吃午饭的场合。如此亲近,倒是不曾落入旁人眼中。   “你是真不知道?”程屹望着靠在自己胸膛上、正抬头看自己的师弟,只觉得怎么瞧怎么喜欢。吃到一半儿的食盒都被放在一边,他两只手都落在曲濯身上。手指交扣在一起,成了一个锁形。这才往下讲话,说:“……虽是要比一同打赌的几个人比下去,但几人又都说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曲师兄。”   讲到“曲师兄”三个字的时候,他的面颊有意压了下去,嘴唇触碰着曲濯的耳垂。   这一下,于曲濯来说便是一片酥酥麻麻的热度泛了起来,让他下意识地扭过头。   倒不是躲避,只是想要看清楚师兄在讲什么,总得对上师兄的面孔。   可惜程屹并不打算放过他。曲濯转动身体,他也跟着转动。总之是要把人耳朵亲得滚烫发红,这才勉强罢休。   倒是小偶人,这时候开始履行职责,把“曲师兄”的叫法清晰展露在曲濯面前。   乐修的手指再度扣住自己的袖子。   距离小偶人拥有“听音落笔”的能力至今,也有足足两年了。两年当中,程屹还对它做出无数改进。   用不同语气讲出来的话音,让小偶人写出来也会有些许不同。这一点,旁人不一定清楚。作为小偶人的主人,曲濯却是再就明白不过。   他知道,师兄是在调侃自己。但脑海里还是浮出了那样的场面,两人的身份颠倒了,年岁说不准也一样有了差别。他不再是一心仰仗师兄的“师弟”,而是能够站在师兄面前、为他挡下所有灾祸危险的“师兄”。   好喜欢。   曲濯默默地想。   现实当中,两人的身份是不会有什么变化了。但是,“保护”师兄的心并不会因他们的年龄、身份而有改变。   他没有回应程屹什么,程屹也不需要他回应自己什么。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一直到下午课程即将开始,这才快速解决了各自的午饭、去往教室。   这个时候,于程、曲而言,今天都只是他们等待凤凰遗迹开启过程中寻常的一天。   直到傍晚。   各个教室都还没下课,但是,已经有弟子心思稳不住,开始看窗外。   一眼望过去,不少人愣住。这样情形多了,台上的夫子跟着皱起眉毛,一样顺着弟子们的视线去看。   原先是做好了开口训斥的准备。是,他们往日都算和善,也愿意体谅弟子们盼望下课的心情,然而当下——   夫子们也愣住了。有那脾气本就不稳的,甚至直接冲出教室门。这一下子,后头的弟子也全部“呼啦啦”地涌了出来。   “那是什么?!”   “好华美的妖禽!尾巴竟像是灵火一样……”   那吸引了他们注意力,如今又让众人讨论不息的,可不就是就正在天边翱翔的一只巨鸟。   它身形如火,仪态高贵典雅,发出长长清越鸣盛。   “当真是妖禽吗?”   “唔?那能是什么?”   像是为了回应弟子的话,最前面的夫子忽地低下头,拿出自己的芥子袋,又从芥子袋中拽出一本书册。   他将书册抛在半空,下一瞬间,上头的纸页开始“哗啦啦”地翻动。同时,无数光影落在书册前方,映入众多弟子眼中。   终于,书页停下,上面的图画、图画旁边的文字,一起让弟子们瞧了个清楚!   “嘶——”   “我可有看错?”   “不会!咱们这么多人,连夫子也在,又怎么可能看错?”   “那、那,难道事情是真的?”   “怕是千真万确。”   那点燃了半个天空的,并非什么妖禽,而是传闻当中已经陨落千年万年,曾经主宰整个飞云大陆的神鸟凤凰! 第483章 师门不容(93)   众多弟子心神恍惚。   要知道,在琼天学堂的基础课程当中,有一门叫做“历史”。   里头的内容不算多,更不算难。对于绝大多数弟子来说,只能算是繁杂修炼当中的一点放松。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的确因这门课加深了对飞云大陆的了解。   ——从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万万年前,这儿并没有修士。整片大陆由以龙、凤为首的各族神兽神鸟统治,人族不过是百兽威亚之下的一个小小族支。   他们是百兽的食物,在妖兽妖禽的尖牙利爪之下艰难地谋求生存。一日日过去,年长者在牺牲,年幼的孩子在被当做食物。这样情形当中,第一个“修士”诞生了。   传闻那是一个生活在高山部落上的人,身畔日日都是白云流淌。于是,修士为自己起名为“飞云”。   在自己的部落再次遭受妖禽的袭击时,飞云挺身而出。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年轻的同伴将一去不回。他们为飞云哀叹、痛苦,而在这之外,更多的却是麻木。   生活还能是什么样呢?艰难出生的孩子,难以躲避的死亡。每日填入腹中的树根野草,随处可见的危机。   他们“人”,就是这样弱小。   然而,怀抱着这样心情的部落成员们,在一天一夜的等待之后见到了归来的飞云。   甚至不单单是飞云一人,还有原先被妖兽捉去当做食物的其他人们!   众人惊愕,与他们同样惊愕的还有这些被救回来的人。他们告诉亲族,那会儿飞云正是从天而降,轻易打杀所有妖兽!如此强悍,竟像是——   “像是那些受到天道眷顾,天生就拥有强悍力量,与弱小人族截然不同的妖兽!”   “飞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飞云可以,那、那,其他人可不可以?”   怀揣着无数疑问、无数期待,众多部落中人看向行走在被救者们身后的飞云。   分明还是他们熟悉的身影,可是当对方踏着沉落的夕阳靠近的时候,众人心头不由地升起了一阵恍惚。   有些事情,从今天开始,截然不同。   ——无数人都有了这样的预感。后面的发展也证明,他们所想并未有错。   在飞云的教导下,更多部落中人有了神奇的、能够与妖兽妖禽直接对抗的力量。不止如此,他们还自发地学会了辨别路边的各种花草,知晓其中哪些有毒,又有哪些可以当做恢复伤势的药品。   很多年以后的一天,飞云以外的第二个人学会了飞翔。同一天,飞云阖上眼睛。   作为最初的修士,飞云毕竟还有许多不足、弱小。但不可否认,一扇崭新的大门由此在人族面前打开了。由飞云所在的部落开始,无数部落、无数族民从那扇门踏了过去,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了能够与妖兽妖禽正面相抗、甚至更胜一筹的人修!   为了纪念飞云,人修们将对方的名字用在了整片大陆之上。   不少学堂弟子学完这段历史,心中都有鼓荡。   而这时候,夫子们便会教导他们:在过往那样艰难的环境当中,都有以飞云为首的人修坚持不懈与外间危难抗衡。眼下呢,他们虽然是凡人,并不像是飞云等人一样觉醒神奇天赋。但是,他们面临的环境比飞云一行要好太多。   不用日日逃命,不用食不果腹。这样情形里,修行速度不说一日千里,至少也应该胜过先祖。   众弟子听到这里,心情愈发鼓荡。无论个人脾性如何,接下来总有一段日子,他们是在努力用功。   而当下——   弟子们重新回想起“凤凰”两个字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除了那段历史,还有凤凰的强大。   最初的惊诧、开了眼界的欣喜之后,有人的腿开始发颤了。   “它在西面儿!我家也在西面儿!它身上烧着那么多火,万一点燃了下方的山岭,我们村子——”   话音落下,还沉浸在震撼当中的弟子们悚然惊醒。夫子同样回神,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众多弟子的注视当中,他拿起阵盘,快速在上面拨动。   短短时间,整个景州学堂,所有夫子的令牌同时亮起!   这时候,那些原本也被外面动静吸引、开始查看情况的夫子自不必说。就算是那些尚在激昂讲课的,话音也是霎时间停下,神色逐渐凝重。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不少夫子在短短时间当中说了同一句话,“接下来,无论你们看到了什么,都莫要离开学堂!”   比起不知是何状况的外间,还是布满了各种阵法的学堂更加安全。   匆匆丢下一句叮嘱,夫子们快速离开。   大多弟子就都是一脸莫名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视线转向窗外,一样见到了那正在天际振翅的凤凰,终于一个个瞪起眼睛。   “这——”   “那是我想的东西吗?”   “看夫子如此紧张,总归情势颇为危险!咱们务必要稳住,绝不能给夫子们添乱!”   弟子们一个个下定决心。在这之中,又有一些人情况特殊。   如程屹、曲濯,加上另外一些已经炼气、筑基的弟子,夫子们离开教室的时候,把他们也叫了出来。   当下,他们正与众多夫子、同窗站在一起,眼看为首的夫子掌心一翻,上头自然出现了巴掌大的灵船。   程屹眼睛微微眯起:这东西……气息十分熟悉。不出意外的话,正是自己和师弟从前搭乘过的那个。   他嘴巴也抿起来了。照旧是出于对两位校长的信任,程屹并不觉得眼下的“凤凰”会对学堂乃至周边地区、百姓造成什么伤害。他甚至有心思去想,若是自己没有想错,这凤凰的掠影恐怕就是遗迹开启的标志——等等,丹曦城的“凤凰”传闻,莫非就是这么来的?   正琢磨呢,觉得自己的胳膊被碰了一下。   程屹一愣,回过头,正好看到旁边的师弟。   与他的全然沉静不同,曲濯脸上倒是有一些紧张。见程屹转过头了,他就和道侣做口型,说:“咱们是不是要跟上去?”   程屹顿了顿,回答:“先看看情况。”   简单两句话的工夫,那边的夫子已经将灵船抛起。   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原本巴掌大的小船一点点变大,直到彻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山峦一样漂浮在学堂上空,影子巍峨地就压了下来,本体却完全无法落在地上。   这也无妨。在场众人哪个没有升空的能力?就算是程屹这样的“凡人”,也能在偶人的帮助之下踏上甲板。   不过数息工夫,众人已经会和。也是这时候,为首的夫子,也是整个景州城学堂的最高主事人眉头皱起,告诉诸人:“……眼下的灵船,是校长们赐予的法器。有它在,可以保方圆百里在分神期一击之下安然无恙。”   众人听到这话,神色都有放松。就连程屹,也不由地又看了身下甲板一眼。   主事夫子继续道:“若是大乘……我从前从未见过神鸟凤凰,只不过在些许记载当中知晓了它们的威能。它们生来就是九阶妖兽,后头若是遇到机缘,甚至可以进到十阶。只不过,刚刚孵化的时候,并不会有日后那么强大的实力。得要岁数长上去了,实力才愈发高强。   “随年纪一起增长的,还有它们的身形。   “与古籍所写相比,咱们如今见到的凤凰并不算很庞大,远远没到能够‘遮天蔽日’的地步。这么看来,它的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也有限。所以,诸位同僚、弟子们还是勿要忧心。”   说到这儿,主事夫子干巴巴地朝在场众人笑了一下。   这是安慰的意思。他身前,众人度过了最初的僵硬,开始逐渐放松。   倒不是主事夫子的笑起到了什么作用,只是船上的人都意识到,如果情况真的太过糟糕,凤凰的攻击就连他们所处的灵船都无法阻挡。那么他们站在这里,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毫无作用。   既然如此——   最初的慌乱过去了,众人竟然逐渐冷静。   程屹侧头看看曲濯,果然从师弟脸上看出了全然平和。   他去捏一捏曲濯的手,引来了师弟的注意力,然后用口型问他:“师弟,你怕不怕?”   曲濯一愣。亲近道侣的本能,让他这会儿很想要更加靠近师兄,肩膀挨着肩膀的程度远远不够。不过,毕竟知道眼下是什么场合,他仅仅是同样捏了捏师兄的手,而后也做口型:“师兄,我感觉应该不会有事。”   程屹颔首,转向天际的凤凰。   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凝重,下方更是弟子已经急匆匆的拿出信符。   有夫子见到这一幕,想要阻止,但是最终还是只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拦着?很多弟子做出第一个信符的时候,用的都是他们家人身上采的血珠——一滴血抹到空符上,后头再想和对方说什么话,只要启动信符就好。   这是凡人的做法。若是修士,只需要留下自己的灵气印记即可。   换句话说,弟子们现在想要联系的人也不做他想。   如果凤凰真的会带来危险,就算是那些凡人会在真正危险到来之前就惊慌失措,陷入混乱,后头也根本没有可能逃出去,同样好过什么都不做。   眼看一道道流光飞走,夫子们的目光重新收回,再度看向天际的神鸟。 第484章 师门不容(94)   凤凰似乎并没有靠近下方山岭的意思。从出现到当下,它一直只是在高空徘徊。   又看了良久,灵船上的夫子们稍稍安心——若是他们的观察不曾出错,那只神鸟仿佛正在远离景州城一带。只是它并非直线飞向远方,而是始终飞着打转,这才让“远离”的行为不大明显。   “人就是晃了下神,它就出现在天边。”孙夫子低声和程屹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这世道,竟然真的还有凤凰在?”   程屹慢悠悠地转头,却是接道:“我与曲师弟怕是要告假些时候。”   孙夫子一愣。   两人身畔,看出凤凰越飞越远的人愈多。   灵船上的氛围逐渐没有那么紧绷,孙夫子的心却因为程屹一句话提到了嗓子眼儿,皱眉道:“告假——你……你要去做什么?和那只神鸟有关系吗?”   弟子这话说出的时机太过巧合,他不得不多想。   程屹也没否认。他直接点头:“对。两年前在丹曦城,两位校长就和我透露过今日之事。于我而言,这并非什么危险,而是天大的机缘。”   孙夫子听得怔忡片刻。要他判断,自然还是觉得程屹的决断太过冒险。但既然与两位校长有关,孙夫子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周围传来其他夫子的对话动静,众人已经在考虑回到地面了。灵船倒是不必收起,接下来几天,就让它继续停留在学堂上空,算是为诸多弟子、周遭百姓保驾护航。   “若是这样。”孙夫子叹了一声,“也好。你历来有主意,平日也有手段。只是……”   只是作为看着两位小友走到今日的夫子,想想关于神鸟的种种记载,他心中还是慌乱。   “那毕竟是九阶妖兽!”孙夫子叮咛,“若是它有心伤人,那哪怕是扇动一下翅膀,都有可能给周遭人带去大麻烦!我不知晓校长们是如何与你说的,只是郑小友,非到关键时刻,起码不要进到神鸟一里之内!”   而在一里之外——   对九阶妖兽而言,这点距离其实应该没有太大差别。   但在程屹预备一直跟在凤凰身侧的前提下,孙夫子也做不出更多叮嘱了。   程屹、曲濯都细细听着孙夫子的话。等到夫子停下,旁边不远,曲濯看看举着纸页的小偶人,再抬头,与师兄一起郑重地应了孙夫子。   其他夫子、弟子陆陆续续开始往地面降下,他们两个却召出短舟,踏入其中。   为了防备闹出太大动静,程屹还额外启动了一道阵法。孙夫子只见到一片灵光在眼前闪动,再接着,程屹、曲濯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   他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晃晃脑袋,一并下船。   有人留意到什么,询问他:“孙夫子,方才还见郑小友、曲小友他们与你一处,如今怎么没看到他们两个?”   孙夫子一律含糊地答:“说是两年前与我同去丹曦城那次,受了校长的指点。再具体的,我却是不知道了。”   ……   ……   短舟之上。   烈烈狂风吹在程屹、曲濯面颊上,又在下一刻被升起的灵光挡住。   程屹操控阵盘,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远方凤凰。虽然心中并不平静,但他也正像孙夫子前面说的,一直留心保持双方之间的距离。   而在他身侧,曲濯神色坚定,脑海中盘旋着自己这几年下来学会的所有乐律。   做了那么多准备。   纵然境界仍然低微,但他可以坚定地说一句,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只希望能帮到师兄。   ……   ……   神鸟始终在前方飞舞。   随着时间流逝,程屹、曲濯逐渐有了更多发现。   其中最让两人安心的,莫过于他们亲眼见到一只妖禽从凤凰身侧的烈火之中飞过,却依然安然无恙。   典籍记载,凤凰火是当世最强悍的灵火。若是达到九阶的神鸟,它挥翅间舞动的火焰能够将整个人世焚烧殆尽。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同属神兽的九阶龙族吐出的灵液。   就算那只妖禽并没有接触神鸟身体,仅仅是从它火焰的边缘擦过一点,也不可能如程、曲所见那样,身上不留一丝痕迹。   再有……   如他们追逐的这只一般,突然出现在某处仙城附近的“凤凰”,似乎在其他地方也出现了。   消息是两人从其他追逐凤凰身影的修士口中得知的。对方先是来和程、曲打听,想知道眼下这只神鸟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点现身。讲话时候,视线还在程、曲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   并未只说什么,眼神里的意思却已经相当明显了:一个炼气,一个凡人,竟然也追逐神鸟?   此人倒算是有涵养,神色当中并未露出什么轻蔑。程屹、曲濯看在眼里,便也不去在意对方对自己境界的观察,而是简单说了情况。   而后,程屹反问:“道友可还知道什么?”   修士听了这话,一顿。   还是没觉得程、曲两个能够和自己进入同样的秘境,但看对方的打扮穿着,再看看他们身下的短舟……纵然自身实力低微,他们背后的师门怕也有些不俗。   想到这里,修士回答:“我收到了庆阳城那边的消息,说那边也看到了神鸟。只不过,其中描述与眼下这只有些不同。”   不同?程屹、曲濯一同沉思。   修士看着他们的神色,知道他们怕是打算继续追下去了。虽在心里嘀咕两人师门怕是不大靠谱,可说白了,这也是与自己无关之事。他晃晃脑袋,转向那只仍在盘旋的神鸟,眼里一点点浮出兴味的光彩。   这是程、曲离开景州城的第七天。   再往后,第十五天时,他们见到了另一只“神鸟”。   两只凤凰徘徊在一起,身上的火焰近乎交融。但是,它们自己却似毫无所觉,没有丝毫互动,依然不住向前飞动。   第三十天,第三只神鸟也出现了。这时候,与程屹、曲濯一起追逐的人也突破三位数。   除了程屹这个凡人,剩下的自然都是修士。他们相互警惕、相互防备,彼此之间甚至爆发过几次争斗。程屹、曲濯时时留着心,这才没有被牵扯其中。   原先被人认为“这两个家伙,属实太过自不量力”的修为,眼下也成了保护他们的东西。   看着远方再次闪烁起来的灵光,程屹、曲濯看看彼此。曲濯先耸耸肩,程屹被他的表情、姿势逗笑,也朝他摊手。   曲濯也笑了,身体朝程屹倒了过来,被程屹一把搂入怀中。   两人看似只是在亲密拥抱,实际上,又已经在相互比划、看着口型交流了。   “虽然一时没有人留意你我,但为防万一,咱们还是离得远一些。都到了这种时候,若是再被牵扯,也太过冤枉。”   曲濯对此十分赞同:“正是这样。”一顿,“而且,师兄,我觉得他们不会一直打斗下去的。”   程屹笑了,蹭蹭师弟的面颊,低声说:“我也一样。”   第三十二天,第四只神鸟出现。   它身后照旧跟着大批修士。程屹看了眼他们的衣着打扮,一下子分辨出来,这是灵光宫的人。   他眉毛动了动,心中有了预感。而再往后的发展,果然并不出乎程屹的预料。   自己还在无相宗的时候,灵光宫的人来了,总是彬彬有礼、十分客气——但是,这并不能说明那地方弟子的脾气都如何好,只是无相宗算得上飞云大陆的第一宗门,旁人见了,总得给些面子。   而对于散修呢,灵光宫弟子又秉持着仙门大宗的骄傲,眼看神鸟们汇到一处,他们的船上登时有了对外传音,要求:“众多散修道友,”话说得倒还客气,“这探寻凤凰由来之事,于诸位来说怕是颇有危险。不如将事情交给我等,诸位便请回吧。”   ——客气的话音之后,是毫不客气的含义。时至今日,谁看不出凤凰虚影背后一定藏着天大的机缘?   众多散修未动。   前头还在争斗的人,这会儿开始交换眼神。   大宗门吃肉,他们喝汤的事情,散修们已经见惯了。若是灵光宫只打算冲在前面,让他们跟着捡捡好处,众人压根不会觉得不对。   但是,你们吃完肉,还想把别人的碗直接踹翻,是不是就过分了?   各种零散分布的飞行法器,从这一刻开始聚集。   斗法到一半儿的修士们站在一起。兵器倒还是收着,不想太快与灵光宫人撕破脸。只是,语气已经变得又冷又硬,说:“都是飞云大陆中人,倘若凤凰当真降世,在场这么多道友,谁能袖手旁观?——我等知晓灵光宫的前辈们心怀大义,但那贪生怕死之事,散修也是不做的!”   走是不可能的。接下来,就看灵光宫是不是真的那么霸道,要直接赶人了。   程屹听着飘散在耳边的话音,手指动了动,又在短舟上开了一道新的阵法。   眼看仙门中人与散修对峙,气氛愈是激烈焦灼……远方,凤凰的鸣叫声逐渐拉长。竟是加快了速度,在短短时间中飞走不少。   这一幕映入眼中,灵光宫的船与散修们的飞行法器一起调转方向,朝前冲去! 第485章 师门不容(95)   凤凰虚影们的前进速度加快了!   这点不同,让所有修士都警醒起来。   原先他们争斗,便是想要独占神鸟带来的好处。可如今继续争下去,却有直接跟丢的风险,这还斗个什么劲儿?   众人重回“和睦”,彼此之间的焦灼压抑却不曾变化。只是短时间内,都被同样的目标压了下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神鸟的数量还在继续增加,追逐而来的势力也愈来愈多。   程屹、曲濯在其中发觉了无相宗的痕迹。他们有意避开与昔日宗门的所有接触,只偶尔和一些散修交换信息。   也是从这些散修口中,两人听说:   “无相宗那边,带队的仿佛是宗主的大弟子。”   “嚯!看来无相宗对此事也颇为看重。”   “你们说,那些大宗门的人会不会知道咱们在追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是凤凰么?”   “是凤凰,但分明不是真的神鸟。”虚影的事,不光程屹曲濯有所察觉,能留到现在的修士们早就全部知晓,“总得有个真切说法。再有,你们瞧,周围飞的神鸟明显还在增加。它们这样子……”   “这样子,”有人低声接道,“果真是要同去某个地方。”   最后一句话是程屹说的。   ……   ……   第六十天,众多修士看到了一座高山。   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凤凰都在山上徘徊,再也没有了前进的意思。   修士们把这一幕收入眼中,心中微动,意识到:“这恐怕就是终点了。”   紧接着,第二个念头则是:“不过,这个地方什么时候出现了山?”   在场的修士们来自飞云大陆各处,其中不乏曾经来过此地之人。   原先一心追逐神鸟,尚不觉得什么。眼下却是打起精神细看周围,而后意识到:“我前头在附近修行过,记得清清楚楚!这儿何曾有什么高山?分明只是一片平原!”   话传出去,立刻引起一片修士的惊呼:“道友,你这话当真?”   “这些山啊水啊乍看起来都很类似。道友且先看看,你原先来过的是不是附近一片。”   就连程屹,也被此类话音吸引了目光。   他一边听,一边顺着开口修士的话音查看四方,“……错不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边有六条河,对吧?河水当中有许多金石矿,是不是?再有,从靠近咱们的地方往外头数,第三条河当中还有一个藏在暗处的漩涡。”   一个个细节都与修士的话音对照起来,程屹在心中道了一句“果然”。   这时候,曲濯用手臂碰碰道侣,比划:“师兄,看来那座山,就是校长们说的‘遗迹’了。”   程屹点头。   曲濯:“那,咱们进去?”   程屹摇头:“不急——”   要是两人没有找到那本残破书册,这会儿他的确会一心琢磨要怎么在众多仙门、散修的眼皮子底下潜入这片凤凰之山。但眼下,知道凤凰果不是一颗一颗,而是一片一片,程屹的心态便极是稳定。   他照旧带着师弟待在散修们的外围,看众多大门派的灵船在凤凰山外围成一圈儿。这时候,程屹甚至还有心思去看山中景色。   校长们所说的“凤凰林”,他暂且没有见着。不过,眼下的山的确极为华美。满目都是金玉色泽,在神鸟烈焰的映衬之下熠熠生辉。   “丹穴山。”旁边,曲濯拉着程屹的手,在他掌心写下这三个字。   感受到掌心的微痒,程屹回神。琢磨一下师弟写的内容,他眉尖挑起,“说不定呢。”一顿,“若真是这样,那咱们看到的‘山’,其实也不是它本来的样子——果真还是让仙门修士们去探探路比较好。总归,看他们那样子,也不打算将这‘便宜’让给旁人了。”   同样是搜集了那么久神鸟资料的人,程屹当然也知道师弟说的是什么山。上古时期,凤凰的居住之所正名“丹穴”。   万年过去,飞云大陆上发生许多变化。曾经的霸主神鸟血脉消散,它们的住所也消失在人们眼前。结合先前搜集到的资料,也结合他们见到的一只只凤凰便是虚影,程屹合情合理地怀疑,这“丹穴山”同样并非真正存在。   前方的真实景象,于两人来说是纯然未知。   而未知这两个字,正等同于危险。   要是其他人,让他们去状况不明的地方探路,程屹说不准还会有些心理负担。   不过,对于仙门之人来说,不让他们率先进山,怕是才要被他们觉得别有用心。   这样情形里,程屹心态轻松,看一列列修士从各自门派的灵船上下来,转眼就在凤凰山周围站成一片。   象征无相宗弟子的那一片银色法袍当中,为首的果然是一个他颇熟悉的身影。而在岳流萤身侧站着的,又正是唐杰。   看他们两个一同出面,便能知晓齐风眠对本次行动的重视。曾经的大弟子“叛宗”了,小弟子又被魔修控制。余下一个筑基弟子,也早早被陷害处置。一番折腾下来,堂堂第一宗门的宗主,手下竟然只剩了两个弟子,也是十分可怜。   程屹的唇角压下许多,这时候,感受到了手臂传来的温热。   侧头去看,果然是师弟抱住了他的胳膊。   程屹笑了笑,神色重新放松。   ……   ……   依照唐杰的意思,最好的情况,还是把围在外头的散修们赶走。   他皱着眉头与岳流萤讲话:“如若此地真是师父提到的凤凰遗迹,里头的好东西怕是不知凡几。师姐,咱们当真要与那些散修同享?”   两人说是师姐师弟,但因入门时间差不多、修行进度也一直没有拉开距离,平日唐杰与岳流萤交流时的态度便稍稍显得随意。   岳流萤平听着,瞥了唐杰一眼,却说:“现在把人赶走,后头他们不会又围过来吗?何必费那个工夫。”   唐杰:“那便留些人在外面看守。”   “看守?”岳流萤扯唇笑了笑,转过目光,重新去看前方山林,“不。”   唐杰还要再开口,岳流萤却已经迈开步子,第一个接近高山!   这是明晃晃的不打算与唐杰继续讲话的态度。唐杰看在眼中,神情稍暗。   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岳流萤脸上同样是略显厌弃的神色。   “人多怎么了?”她在心中道,“凤凰山这种地方,要的便是人多!……如此看来,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以她为起始,后头的无相宗弟子跟着脚踩步法,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山中。   而在无相宗后,则是灵光宫、玄法门……身着不同法袍的队伍相继消失在众散修的眼中,散修之间的氛围明显开始变得不同。   不少人开始彼此使眼色,意思分明:如今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咱们当真还要再等……?   人心浮动,程屹、曲濯照旧稳稳坐在短舟上,不去在意前方状况。   又等了半天,所有打斗、争吵一起平息,山外只剩下廖廖还在观望的人影。这时候,两人自短舟站起,彼此看看,再一同扭头!   沾染了灵气的风从两人身旁穿过。两人只觉得越是靠近高山,自己四侧的灵气就愈是浓郁。终于,他们穿过了某个屏障,眼前场景骤然变化!   原先被金玉覆盖的山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游记记载中所写的一片火红林子。一眼望去,满目烈焰似的树叶让人皮肤都仿佛随之烧灼。   大约是山林太过宽广的缘故,两人身侧不曾出现其他人影。对程、曲来说,这自是好事。   短暂看过四周环境,他们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转回树上。曲濯随即惊喜,拉着程屹的手臂晃一晃,口中跟着发出声音。   “啊啊!”   师兄师兄!   你看,前面树上的东西像不像游记里写的“红蛋”?——约莫是人的拳头大小,累累缀在树上。细细去看,还能瞧出“蛋壳”上的纹路。   神识光是落在上面片刻,便觉得头晕目眩,足见其玄妙之处!   “……”程屹没动。   并不是不高兴,相反,往前数年,他所有情绪波动加起来恐怕都比不过当下。   在漫天遍野的“烈焰“里,也是在道侣透出的浓浓喜悦当中,程屹缓缓吐出一口气。   再往后,他抬头。脚下一点,再下一瞬,人已经出现在一棵树上。   指尖碰到一颗鲜红的果子。这东西看起来像蛋,触感却如寻常灵果一般……轻轻用力,就让程屹摘了下来。   他又跳到树下。这时候,曲濯已经拿出阵盘。   “我为师兄护法!”   他坚决地比划。程屹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果真是就地盘腿坐下。   总归是要在林子里把东西吃掉,后头的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深吸一口气,他将灵果送到口边,轻轻一咬。   “咔嚓。”   果子的汁水涌入程屹口中,和外表一样是烈焰之色。   ……   ……   良久。   程屹身形不动,眼睛睁开。   他前方,曲濯虽然疑惑于“师兄仿佛太过镇定,一点儿都没那‘烈焰焚身’之痛”。但这算好事,他并未多想,而是期待十足地和程屹比划:“怎么样,师兄?”   程屹知道他的心情,然而——   “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嗓音微哑,低低地说。   吃下去的果子,仿佛只是一颗普通灵果。给他漏风的丹田带去一点儿灵气,再之后,就不剩半点作用。 第486章 师门不容(96)   又仔细感受了片刻,程屹还是没有感觉到不同。   他眉尖压下一点,对上师弟从期待转为怔然的目光,补充:“不光不痛,反倒有些舒服。不过,并不是身体好转。只是既吃了灵果,里头的灵气总能起到作用。”   曲濯细细地读着师兄的唇形,良久,“啊”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他眉头跟着皱起来了,努力去回忆那本书册上究竟有什么。然而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什么结果。   反倒是程屹先冷静下来,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和曲濯一起分析:“莫非在这一片一片的果子里,唯有某些特殊的能起作用?”   曲濯眨眨眼睛,觉得:“极有可能!那师兄,咱们来找找看?”   程屹点头。   他们进到遗迹里,原先也只有那么一个目的。如今正好身在凤凰林中,更是哪儿都不用再去。只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此地勿要再有什么人来,好让自己两个能细细比对找寻。   说干就干。   一棵一棵凤凰树,一颗一颗凤凰果。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这成了程屹、曲濯眼里唯独能看到的东西。   没日没夜地比对,用上各样不同法门。   是不是果子上的纹路存在差别?真正有用的那颗凤凰果附带的灵气会不会更加浓郁?   用笛音引动周围灵气、拿着阵盘观察四方……惯常的手段,程屹和曲濯都用了一遍,可惜依然没什么收获。   哪怕他们遇到一头凶猛的妖兽,发觉它正看守着某棵树呢!——这样情形中,虽然他们还是没什么胜算,却也至少有了思路。   不像现在,虽然四下都是平静而安全,除了偶然路过的一些修士,程屹和曲濯再没见过其他活物,按说是最让人心安的环境,两人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过去。晚间山上,火塘旁侧,曲濯绞尽脑汁地安慰师兄:“……校长们算无遗策。他们两年前就能知道遗迹会在这时候开启,让师兄前来找寻,定也能算到师兄能有所成。”   程屹看着曲濯的比划,凝神半晌,忽地笑了。   曲濯怔忡。   还没反应过来呢,肩膀就被程屹扣上了。再接着,人到了师兄坏种。   曲濯眨眼,乖乖在道侣身上靠着。眼睛抬起来,仔细去看心上人的神色。   “我知道。”程屹说,“……谢谢。”   曲濯:“唔?”   说什么“谢谢”呀,他们才不是需要客气的关系。   程屹还是笑,低头蹭蹭师弟的脑袋。   曲濯贴在道侣身上,细细感受来自心上人的亲昵对待。   脑海中想,自己可能太低估师兄了。眼下来看,师兄应该无碍。   ……   ……   其实不是“无碍”。   揉搓着师弟,程屹明显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在缓缓放松。   怎么会不担忧、不焦灼?……好不容易有了恢复的希望,眼下却是毫无头绪。虽然一天两天里,遗迹不会关闭。他们所在的这片地方,看起来也的确偏僻,并无什么危险。但是,时间越是往前,程屹就越是忧心。   原先只是坐在火旁、自己调节,不想吓到师弟。这时候,师弟却过来了,那么贴心……   手上的动作一点点停下,程屹把面颊埋在曲濯颈窝,感觉到青年在轻轻抱住自己。   他冷不丁意识到,从发觉凤凰果没有作用至今,自己心头沉沉压着的事情似乎只有一件:早知今日,两年前定不能答应曲濯的表白。   就连前面再看到无相宗的人,心中也没有太大波澜了……   ……   ……   第二天天亮,匆匆拿了些芥子袋里的存货填饱肚子,两人又开始忙碌。   商量过后,他们也想到了其他可能。万一遗迹当中的凤凰林不只是这个地方呢?这么一来,两人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   还是得去其他地方看看。有了计划,程屹、曲濯收拾齐整,临走还又摘了两颗凤凰果。这东西是没他们期待当中的作用,但当普通灵果来吃还不错。   选了个灵气最充足的方向,两人上了短舟。   坐在舟上飘行两个时辰,师兄弟一同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动静。   程屹、曲濯交换一下眼神,达成一致:仿佛是修士的声音?——好,过去看看情况。   他们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对这段时间秘境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全无了解。贸然闯到遗址核心地带,怕是吃了亏都反应不过来。若能先从旁人口中得到些信息,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真正接触之前,还是得观察观察。   借着各种灵阵的保护,程、曲悄然缀在来人身后。   这时候,两人分辨出来:这会儿出现的也是一对师兄弟。从衣着来看,要么是出自无名无姓的小门派,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散修。年长的那个正在和年少的传递经验:“……这类秘境于咱们来说是机遇,但里头的危险你也见了,并非咱们轻易应付得来。有如今的收获已经是好事,若是贪心不足,那些没跑出来的散修,便是前车之鉴。”   双方距离到底有些远,小偶人难以发挥作用,程屹便全程给师弟翻译。   看着师兄的手势和口型,曲濯若有所思:“照这么说,前头两人心性还不错。不过,他们说‘没跑出来’……”   果真已经出事了吗?青年心头微微发紧。程屹见到了,安抚地在他背后拍了拍,“没事,咱们问问就知道了。”   两人讲定,当即泄出一丝气息。   前面的师兄弟有所察觉,立刻警惕:“谁!?”   近乎在这同时,程屹也“警惕”地叫了一声:“是谁?——我等并无恶意,还请道友行个方便。”   他话音落下,前头的师兄弟已经提着兵器剥开林叶!   看清程屹、曲濯的一刻,师兄弟两个微微一楞。   “是散修?”   他们一面分辨,一面皱起眉毛。   “——炼气便罢了,怎么还有一个凡人!?”   说着话,两人身上的杀气淡下许多。   纵然知道能出现在此地的“凡人”必定有所不同,常识却还在告诉他们,既是不曾引气入体之人,对自己应该没太大威胁。   这时候,对面程屹也开口了。他应了一句“正是”,同时稍稍侧过身子,将曲濯挡在自己身后。   看清他的动作,对面修士的神色更是放松。   程屹抓住时机,道:“两位仙师,我们兄弟二人早前遇到些状况,误打误撞便进到此地。在这火一样的树丛里待了好些日子,总找不到出路,便想着去远处看看情况。”   “莫要去!”对面修士之中年纪稍轻的那个立刻开口。   程屹:“这……”仿佛迟疑。   他身后,曲濯抓住师兄的袖子,和师兄一起扮演被牵累到凤凰山上的无辜者。程屹感觉到了,还侧头去安抚他——照旧是用手势。   落在不远处的师兄弟眼里,这一幕便是:原来前头那对兄弟,做兄长的是凡人就算了,好不容易引气入体的弟弟还是个聋子!   他们彻底放下戒心。还是没靠近程、曲,不过不再是警惕两人。相反,他们不想让自己成为程、曲他们眼里的威胁。   年长些的修士接着同伴的话说了下去,道:“仿佛是那些名门弟子之间出了龃龉!一伙儿人追着另一伙儿人打杀,场面乱极了!我和师弟从旁路过,险些被他们斗法时泄出的灵气牵连。也是福大命大,这才逃出!你们俩……”   目光在程、曲身上转了一圈儿。   他问:“这地方,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程屹抿抿嘴:“是。   “那不就对了。”年长修士笑了一下,“要我说就在这儿好好待着!一般来说,秘境关闭之前,咱们都是出不去的。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在这地方好生修炼一番。恰好,这附近灵果那样多……”   他是挺满意眼下的环境。从前面的兄弟俩身上来看,附近也没什么凶险的妖兽,正符合修士“安安稳稳”的要求。   程屹听着,顺着对方的话,讲了讲附近状况,也提到“这灵果看着神秘,实际吃下却没什么作用”。   修士若有所思地听了,笑一笑:“不是坏事。外头也有这种树,不过没有眼下这样多。不少人都摘下来吃过,我们瞧着,的确只是个普通果子。”   程屹跟着笑笑,顺着话题套起凤凰林外的遗迹环境。   修士并没发现他的真正心思,与他讲:“……我们落下的地方一片谷地。其中有个水塘,我们远远看过,却是不敢靠近。临走的时候,见一队仙门子弟过去了。   “再之后,我们出了山谷,一路低调谨慎,也算小有收获。正是这时候,听到了阵打斗动静。” 第487章 师门不容(97)   虽然已经远远离开了斗争发生的地方,可现在想到前头看到的都正常面,修士依然心有余悸。   这趟进入秘境,通道没有对来人的修为做出任何限制。往下,是前方那位“兄长”一般身上没有半点儿灵气的人。往上,也有名门大派当中已经半步元婴、只待突破之人。   至于这对师兄弟呢,年长的是筑基大圆满,朝前一步就是金丹。年轻的却才刚刚突破筑基,灵台尚没有完全稳定。   但凡他们跑得不够及时,让那群仙门弟子波及到,人就不可能站在这里!   “其实当时还有几个散修与我们偶然遇上,便说定同路。碰到打斗的时候,他们便在琢磨,可否从中捡到便宜。   “结果呢?”年长修士唇角下撇,“他们自己的性命,于那些人来说倒是很便宜。”   程屹听到这里,唇角跟着压下去,像是后怕。   “这么看来,我和阿弟从进来以后就一直徘徊在这林子里,倒是好事。”这半句话是接着对面儿说的,后面半句才是重点,“不过,那些仙宗弟子也会相互出手吗?……我原先以为,哪怕他们私下关系恶劣,明面上也得给师门一些情面。”   “话是这么说。”年长修士叹,“后头的藏污纳垢,哪里是咱们这种外人能瞧见?事情我是切切实实地见着了,否则的话,旁人与我讲,我怕也要觉得不可置信。”   程屹:“……”他并不是要听这些感慨,而是想知道打起来的究竟是谁。   眼看对面修士的思路与自己完全不同,程屹干脆问得直白一些,“那前辈可有看到,那些弟子是什么模样的衣袍?若我和阿弟后头还是运气不好、碰到他们,也好知道是不是需要防备。”   “衣袍?我想想。”换年轻的修士回忆片刻,“有青绿色,绯红色,褐黄色……哦,还有银色。”   他讲话的时候,程屹在心中数:“不出意外的话,灵光宫,天霞谷,玄法门……无相宗!?”   往后,又交谈了片刻,程屹觉得那对师兄弟已经提供不出更多信息了,便与他们告别。   师兄弟两人消失在与火焰同形同色的山林里,程屹、曲濯则重新坐上短舟。   他们朝与师兄弟相悖的方向行去,不过没有走多久便停了下来,针对前头得知的信息,稍稍抽了一点时间讨论。   “无相宗的法袍是银色,这点你知道。其他颜色,我记得便是这么对应的。”   程屹一边说,一边大致在纸上涂抹几笔。笔尖不再是墨水的浓黑,而是顺着书写内容而来的清亮颜色。   曲濯一一看着,脑袋点了点。他虽没有程屹见识那么多,但从前其他门派也曾派人到妙音峰交流过。往记忆深处扒拉扒拉,得出的结论和程屹差不多。   这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仙宗弟子们待散修时再清高、瞧不上,面对差不多出身的人,也要讲求脸面。如今,他们却连这最基础的默契都打破了。   若是身为“散修”的程、曲两个让他们撞上,怕是更免不了一场恶战。   看出师弟情绪的沉重,程屹握笔的手停下片刻。想了想,又写:“不过,世上颜色就那么多,断没有一个大宗门用了某色,就不许其他小宗门用的道理。这趟来的门派又多,咱们并未一一留心过他们的穿着。所以,也有可能只是巧合。”   话讲出来,曲濯眉毛还是拧着。他比划:“无论是不是巧合,师兄,咱们都不要招惹。”   程屹应了,“是不该节外生枝。”   前提是,麻烦不要自己找上来。   调子定了,再下面的日子,程、曲近乎时时刻刻都开着阵法。   这对灵石的消耗自然极大,好处却也十分明显。随着距离前头那片林子越来越远,两人遇到旁人的频率也在增加。其中还是有散修,不过仙宗弟子也时常出现。其中不乏筑基、金丹之人,按理来说,只要他们的神识落在程、曲所在的方向,两人便都无所遁形。眼下却不同了,就算程、曲稍稍跟着仙宗弟子走些时候,好从他们口中得到更多诸如“无相宗这事儿做得太不厚道”“那可是灵光宫宫主的亲孙子,却死在他们的地界上了。这也罢了,对凶手,他们竟然还反反复复”的线索,仙宗弟子们照旧对两人的行迹一无所觉。   程屹略略一想,从记忆深处找出此事,一时无言。   他大致猜到争斗是如何发生了。无非灵光宫中某个和宫主小孙子关系密切的修士看无相宗诸人颇不顺眼,在外头的时候不好出手,秘境中却是生死不论。往后呢,其他与两个门派有所关联的宗门修士又被卷了进去。如滚雪球一般,成了场大混战。   说到底,还是游潇留下来的问题。   和两人关联不大。   程屹重新操纵阵盘,带着师弟逐渐远离对话的修士们。   双方距离远了,曲濯稍稍松一口气。只是看着阵盘下方在短时间内已经从晶莹剔透变作灰扑扑模样、上头仿佛还有些许裂痕的灵石,他的神色还是凝重起来。   程屹如何又不知道道侣在想什么?他思索:“咱们带着的灵石还有些时候才能用完,师弟不必总担心这个。再有,哪怕用完了也没关系。眼下四处都是天材地宝,总能找出东西替代灵石。”   这是学堂修习之人会有的基础思路。一如他们最初的课程,当繁复的符文被拆成一个个小小的笔画,这便是“天地规则”的最小单元了,弟子们需要做的只是将它们记住,而后一一组装利用。   以此推演万物,其实任何东西都是一样的,只是“笔画”这个基础单位变成了“灵气”。   灵石是最稳固、不易泄露的灵气容器没错,其他东西又何尝不是呢?……那些灵花灵树,灵草灵果,某种程度上讲,和灵石并无区别。而程屹要做的,就是去寻找它们当中相对更稳定的那部分,再用上些手段,进一步让其中灵气能够充分为自己所用。   抱着这样的心思,在能恢复灵根的凤凰果出现之前,程屹先找到另一样好用的东西。   星火矿。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带着浓烈火灵气的矿石。难得的是,这些按说爆裂的火灵气都被石头牢牢锁住。只要没有过于激烈的碰撞,就不会发生事故。   因为触手温暖,在外头的时候,很多修士会专门寻一块星火矿石来把玩。尤其是那些体质寻常,修习功法却偏偏偏寒的,正好用它来中和体质。   检查过岩壁上的一块块矿石,程屹叹:“若是事先有这东西,前面也用不着用灵火熏笛子。”   曲濯手背在身后,手指勾起一点儿。   程屹笑了:“不过,把那根笛子熏出来以后,我对‘拿阵盘操纵灵火’一事明显熟练不少,算是有所收获。”   曲濯跟着笑了。   师兄此刻说的,正是当年与他法器一并制成的十多把笛子中的一根。除了用灵火熏制外,他们还尝试了将笛子浸泡在寒泉里、药液中……这么处理过的笛子,后头吹响的时候有了许多不同功效。曲濯一一尝试过,打开了不少思路。   不过,也是因为看得太多、眼花缭乱了,他到现在都没有决定自己的法器究竟要被如何处理。拿在手上的还是清清素素一根,只是毕竟被灵气滋养了几年,看起来颇为剔透。   “这儿应该是矿脉边缘。”又用在岩壁上碰了碰,仔细感受不同地方的不同热度,程屹做出判断,“所以才没被旁人发现、挖走。咱们不用取太多,够用就行。”   曲濯点点头。   动作间,又记起:“眼下已经是我与师兄进入遗迹的第十五天了,然而‘真正的’凤凰果还是迟迟不见行踪……”   “师弟,”程屹拍了拍道侣肩膀,“帮我一把。要取矿石,需得维持周遭稳定。”这种差事,让曲濯的笛音来完成算最方便不过。   曲濯回神,再度点头。   悠悠的笛声从洞穴传出,飘散在外。   只有一刹那,很快又被阵法遮掩。   程屹将原先已经完全灰暗的灵石从阵盘取出,将新的换上。阵法覆盖范围内的温度登时升高了,旁边曲濯的笛音却一直稳定未变。   一滴汗水从鬓角冒出、滑落……在它滴下来之前,程屹调整好阵形。   温度重新降了下来,正是一个让人舒服的程度。而这时候去看星火矿石,便它上面的红光稍微淡下,只是毕竟还在。   程屹心中估量:“若是以眼下的消耗速度,这东西坚持的时间倒是比我们带进来的灵石长一些——”正琢磨呢,阵盘之上,灵光忽闪!   程屹蓦地回身,朝着灵光指引的方向看过去。身侧短舟在最短时间内升起、化作蓄势待发的剑偶。朝着洞穴入口方向,他喝问:“是谁!”   无人应声。   程屹神色愈沉,指尖波动。霎时间,周遭所有矿石都跟着颤动。灵阵覆盖的范围之外,温度再度升高!   “咳咳——咳!”在矿石真正化作烈焰烧灼皮肤之前,出现在洞口的人出声了,“莫要动手!是我!” 第488章 师门不容(98)   落入程屹耳中的是一道女声。同时,它主人的样貌也被曲濯的神识勾勒出来。   笛声没有任何波动,依然在给旁边的阵输入灵气。然而,曲濯的心神还是有那么一刻浅浅动荡。   竟然是她——!   “师兄,师弟。”那人叹道,“好久不见。”   她缓缓进入洞穴。   面容一点点出现在程屹、曲濯眼前。   再开口的时候,嗓音里都带着无奈疲惫:“实在想不到,再与你们相会时,我竟还是这等狼狈模样——咳、咳咳……!”   简简单单一句话,她却是说着说着便开始咳嗽。在程屹、曲濯的视线当中,咳得动静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剧烈。短短数息,就到了撕心裂肺的地步。   程屹皱眉,没有打开阵法,却还是轻轻拨动一下,让它有了些许改变。这么一来,一点柔和灵气从四侧聚拢到女修身畔,钻入她的喉咙,瞬时安抚了她的疼痛创伤。   女修神色终于舒缓。   她抬起手,摸一摸自己的喉咙。再看程、曲两个的时候,眼神都是复杂的。里头有意外,还有庆幸。像是在说,幸亏自己沦落至此的模样,没有被第四个人瞧见。   至于前头那两个,正如她前面所说,他们也不是头一次撞到她这个样子了。   “多谢。”女修低低说了一声。讲话时,脚步停下,身形却依然显得晃晃悠悠。   曲濯看她,总有一种她马上就要倒下来的感觉——“嘶!”   怎么这么快就不是“感觉”了?那女修竟然真的当着他们的面儿倒了下去!   曲濯瞠目结舌,程屹同样眼皮直跳。   这忽而出现的人,可不就是岳流萤?!   ……   ……   岳流萤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洞窟角落。   看清周围环境,她先是怔忡,随即像是记起什么一样,用目光搜寻起程、曲两个。   很快有了收获。   那对师兄弟正坐在洞窟另一个方向,旁边是阵盘,身前则是火塘。火塘上还摆了一个锅子,从岳流萤的角度,可以看到锅子里生在煮什么东西。正是烧熟了的样子,“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不过,更具体的香气、滋味,她就一概不了解了。   这也是阵法拦下来的部分。   在心中叹了一句两个青年的谨慎,岳流萤轻轻咳嗽两声。   身上还是很痛、哪里都不舒服,可以看出对面两人这次并未替她疗伤……也对,眼下的她,对他们并没有什么作用。能在她伤重、明显是被人追杀至此的情况下将人留下,已经算是程、曲讲究旧情了。   岳流萤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怨气。这会儿发出动静,也是想提醒对面的两个人,自己已经醒了。   果然,咳嗽完,程屹的目光登时转了过来。岳流萤看他,见他没有从阵中出来的意思,便苦笑一下,说;“我如今这样子,竟是连神识也用不得了。若不是听到了从这儿传出的笛子声音,头脑混沌之下闯入此地,怕是已经——”   程屹皱眉。   前头更换能源、不留神泄露了笛音的时候,他也想过那一瞬动静让人察觉的可能性。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这么说,招来的是岳流萤,倒算一桩好事了。   他声音淡淡的,从阵法中穿出去,落入岳流萤耳中。   程屹问:“是谁伤了你?”   岳流萤沉默。   她不说话,程屹也不着急。用灵气把锅子托起来,旁边曲濯一下子笑出声。   程屹轻飘飘地瞥他,曲濯脸上就流露出几分乖巧,唯独眼神还写着“可是直接用星火矿石来当‘火’,这事儿当真十分有趣呀”。   没错,此刻两人身前的“火塘”当中,正在体用热量的并不是真正的火焰。纵然有阵法维持,程屹也担心这种外来的力量会引起矿石之间的能量变化,以至于酿出未知的后果。倒如直接现采现用,手段特别一点儿,效果倒是十分不错。   师兄弟二人的相处自然又亲昵。岳流萤看着,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然而,对方完全忽略她、仿佛她不曾存在在旁侧,于她而言并非好事。于是,等到一碗汤肉被舀出来,让程屹放在曲濯手边,岳流萤开口了。   “有人,也有妖兽。”   程屹:“妖兽?”   岳流萤一顿:“……是。”   程屹:“能把金丹修士伤成这样,看来那妖兽十分不同。”   岳流萤舔了舔嘴唇,还是应了一句“是”。   程屹问的问题,同样和她原先想到的不同。   话音落下,对方并没有再开口,只是遥遥地看着她。   岳流萤在某个刹那明白过来,进一步解释:“是一只火鸾。已经长成了,足足有六阶。”对应到人修的境界上,唯有元婴往上的修士能够勉力应对。岳流萤纵然已经金丹后期了,在它手上还是讨不了好。   见程屹似乎有兴趣,她又细细地与对方说起双方交手的细节:“原先只是在山崖下休息,这时候,唐师弟发现旁边山上长着一味‘凤尾草’。他登时高兴起来,要攀爬岩壁将其采下。没想到,爬着爬着,到了一处巢穴,正是那火鸾的住处。   “不止如此,里面还有几枚没有孵化的蛋。   “我们何曾见过此物?一直到唐师弟将一枚蛋拿下来,我们都还觉得这是寻常妖禽产下的。上头的纹路,是很像三阶妖禽‘烈丹鸟’的蛋所有。我们这便认错了,直到火鸾回来,终于察觉不妙。   “传闻此鸟是凤凰后代。这话是不是真的,我们不知晓。但它的实力,的确不是我们能够应对。唐师弟直接被它带走了,我也在它的尖啸当中识海剧痛……再醒来的时候,身旁四处都是又乱又破,其他师弟、师妹更是连影子都寻不见。   “我用上各类信符、通讯法器,还是一无所获。又担忧火鸾随时可能再次出现,于是先从那地方离开。好在身上还有几枚清风符,用这东西倒能加快步法,也不太费神。走着走着,就到了此地附近。再之后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   岳流萤讲的时候,程屹照旧不断给曲濯翻译。   等他说完,曲濯也明白过来。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用四只手凑凑划划。   先是曲濯:“师兄!这回是……吗?”   程屹:“怕是得亲身去看看。”   曲濯:“先问问岳师姐,那地方究竟在何处。”   至于“岳流萤前面明明说了人祸也有,怎么看她此刻的意思,无相宗完全是被火鸾打散”一事,两人都没太在意。   实力、身份……不论从哪个方向来考虑,这都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事。   程屹点点头,又转向岳流萤。   原先一直坐在旁边的小偶人站起来了,三下两下就蹦跶到女修身畔。打开肚子上的芥子空间,它掏出纸笔,放在岳流萤身前。   岳流萤一愣。再细看前方纸张,短短时候,先前还一片空白的纸页上竟然出现了些许线条。而若是再细细去看,那仿佛是——   附近一带地形分布。   岳流萤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斟酌片刻,问:“你们莫非要找那火鸾?”   程屹没有回答,而是简单道:“画,还是不画?”   岳流萤人在屋檐下,抿抿嘴巴,到底拿起笔。   她很快便勾出一条路线。等她落笔,纸页被小偶人收回,蹦蹦跳跳地又送到程、曲两个手边。   两人还是凑在一起端详。曲濯比划:“仿佛不算近。”   程屹:“不近才是寻常。否则的话,咱们怕是没法安稳待在此处。”   曲濯想了想,“也是。”   程屹做了决断:“明天出发。今天晚上,咱们都好好休息。”   曲濯自然不会不答应。   说话间,热乎乎的肉汤逐渐温了下来。   青年两只手捧着汤碗,低下脑袋,小口小口地去抿其中汤水。   两口之后,面上展露惊喜。曲濯高高兴兴去看师兄,程屹见了,立刻知道:“很好喝?”   曲濯点头。   程屹:“用料倒是和平常没什么不同,难道——”沉吟,“这星火矿石来做吃食,另有凡火达不成的功效?”   曲濯眨眨眼睛。说不定真是这样。   他们之间气氛温馨,岳流萤那边,冷是不冷,饥饿和疼痛却还是流露出来。   她眼睛慢慢又闭上了,似是想要抓紧时间恢复身体。只是以她眼下的状态,想要回到巅峰是难如登天……   “啪嗒。”   半昏半醒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落了下来。   岳流萤一顿,眼皮抬起。看清前方的东西前,她先嗅到了浓浓的鲜香味。   那个小偶人又出现了,颤颤巍巍地抱着一个比它人还大的碗。见到岳流萤睁眼,便赶忙把碗朝前一推,又“哧溜”一下蹿回灵阵中。   岳流萤看在眼中,怔然片刻,低头捧起汤水。   过了许久,一碗汤被喝完了,她才重新看向程、曲两个,感叹般地说:“这几年,你们仿佛过得很好。”   程屹、曲濯不曾否认。   岳流萤说:“当年我回了无相宗,却是还有一番乱子……” 第489章 师门不容(99)   往前几年,无相宗各个峰头,都时不时传出一句“掌门哪里都好,只是在收徒弟这事儿上运气极糟”的感慨。   挑了好些年才收下的大弟子叛宗,后面收下来的四徒弟又被一株天凰草引动杀心,竟然对灵光宫宫主的小孙子下了手。   因为这个,齐风眠与宫主维持多年的交情也近乎破灭,两边弟子出门在外若是碰上,十次有八次要发生冲突,其他与无相宗、灵光宫交好的门派也跟着暗流涌动。   长老们多多少少为此头疼,齐风眠更是不必多说。作为宗主,他不会将烦恼展露给旁人。可夜深人静时还是会想:“我挑徒弟的眼光,莫非真的那么差劲吗?”   又想:“余下三个徒弟,流萤,唐杰,还有游潇……”到底不愿觉得自己那么不会看人,可又无法不用审视的目光去看他们。长此以往,师徒情分怎能不受到影响?   谁都没料到,在岳流萤、游潇出门做了一趟任务后,情形又发生变化。   岳流萤带回消息:原来早在程屹尚在拂云峰的时候,游潇便被邪道控制。后面那些事,统统都是他所为。   “听我说了这些,师父心神巨震之下,拂云峰生生塌去一半。”凤凰山上的洞窟之中,岳流萤这样告诉程屹、曲濯。话音落下,却见程屹毫无动容。   相比之下,旁边那青年倒是低低地抽了一口气。岳流萤的目光转过去,恰好,程屹的目光也转去了。   岳流萤看不懂曲濯的比划,只是心想,这小乐修到底年轻,这才有此刻的反应。没想到,程屹紧接着的话就是:“都是过去的事了。无相宗情形再如何,都和你我没有关系。”   原来,曲濯前面是说:”早知今日,当初相信师兄些许不就好了?哪怕有那‘证据’,不可避免心存怀疑,起码也要多调查一番。游潇有此作为,平日怎么会毫无痕迹?”   他一心为了道侣愤愤不平。至于齐风眠,若是站在客观立场上想,他前面冤了一个徒弟,这会儿惊闻自己竟是错怪对方,硬生生让原先的天才陨落、不知去向。而造成这一切的,竟是他另一个弟子,还是旧友托付给他的最后血脉……也难怪堂堂宗主要承受不住。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师兄说得对。”看过师兄的唇形,曲濯点点脑袋,慢慢吐出一口气。   两个人肩膀靠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程屹还抬起手,揉了揉曲濯的脑袋。   曲濯脸上的烦懑淡去了,化作一点笑意。   “……”把这一切收入眼中,稍远地方,岳流萤斟酌着再度开口,“总归,师兄,你要是再回门派,师父一定会补偿你。”   程屹掌心从曲濯发间滑落,松松地搭在青年肩头,“这就不必了吧?”   岳流萤沉默。   曲濯看向她,以为女修还会再说些什么。可是往后,岳流萤真正开口的时候,却是转了话头。   她提到:“说来,那个卢明……”   程屹的眉毛挑起一点,捏捏曲濯肩膀。   曲濯看他,他便在曲濯手心写了岳流萤刚刚说起的名字。   到这里,两人总算感兴趣一些。岳流萤看出来了,脸上露出一点细微的笑。很快又正色起来,朝程、曲两个娓娓道来。   原来她当年回门派之后,第一时间就找到师父,将两件事一起报给对方。   其中,游潇的事情是在齐风眠心头引起剧烈动荡。但真正惹得整个无相宗都跟着动起来的,却是卢明莫名得到魔琴,受其影响,步步踏入深渊之事。   以妙音峰为起始,所有弟子的本命法器,包括芥子袋中其他常用的东西都被翻检过一遭。宗门上下人人自危,担忧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中招,也担心身边其他人已经落入陷阱。   “闹了好些时候呢。”岳流萤叹。这句话后,她又记起什么,抬眼去看程屹身侧的曲濯。   坦白说,她对这个青年其实没有多少印象。但是,岳流萤记得清清楚楚。自己说出卢明的事,也说出卢明已经死了以后,曲长老曾经问过她:“流萤,你可有见到卢明身边一个用笛子的炼气弟子?”   岳流萤说“没有”。   曲长老叹了一口气,并未再说什么。   到了当下时刻,她心中权衡。要不要把曲长老这句问候说出来?真告诉小乐修此事,会对其他事产生影响吗?……考量片刻,记起曲濯此前听到齐风眠震碎半个拂云峰时的反应。她最终选择将话音咽下去,只缓缓说起:“话说回来,后头宗门上下都在讨论,那魔琴究竟是卢明从何处取得的。曲师弟,你与卢明一同行动了好些时候,对此可有头绪?”   曲濯歪了歪头。   他还真有。   师兄早就告诉他了,卢明那架琴上,唯有一根琴弦是魔气源头。所以,岳流萤这个问题其实也可以理解成:那根琴弦是从何而来?   恰好,五年前,曲濯和卢明一起下山,亲眼看到对方从当铺中买了一把琴。   虽然不能一口咬定两者之间存在关联,但若细细回想,似乎就是在那以后,自己几次觉得卢明面色差劲。再接着,也有旁人看出什么,当着众多炼气弟子的面儿询问卢明,他的琴看起来与平日仿佛不同,卢明是不是又去找过器修重新炼制……卢明定定地看着前方的师弟,忽地咧开嘴巴笑了,说:“正是。家里人寻到了好材料,前些日子才给我捎来。”   修士的记性就是很好。那么久之前的事,曲濯如今去想,仍旧历历在目。   不过,要把这些细节告诉岳流萤吗?   曲濯又去看程屹。   程屹点头——若是只关乎无相宗,他一定不会多管闲事。但这是和整个飞云大陆息息相关之事,虽然校长们曾说过,他们会尽量搜寻魔鞭其余部分好去销毁,但这种事,还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   他理了理思路,和岳流萤说起其中细节。   岳流萤听得怔忡,不可置信:“就在山下的当铺?”   岳流萤问:“师兄,你……问一问师弟,卢明买下那把琴,差不多是什么时候的事?”   程屹看她,岳流萤喉结滚动一下,轻声解释:“回去之后,我怕是要上报师门,好查查那把琴究竟是从何而来。那么明晃晃地到了无相宗境内,是否还有其他阴谋。”   倒是说得过去。   程屹眉尖压下一点,说:“在我被罚的第六天。”   岳流萤心中默默计算。而后,她再度沉默。   过去良久,才轻轻地说:“竟然是那个时候。”   程、曲不言。   岳流萤等了片刻,猜到自己恐怕再不能从对面两人口中得到什么回答。只是情绪依然波动,催促她开口。   “你们,”女修说,“明日去寻火鸾,是要杀它,还是再有什么目的?”   程、曲:“……”   岳流萤似乎也不在乎他们是什么反应。讲完一句,自己便继续道:“两年前,我已经见过师兄的厉害。如今,想来师兄实力早就更进一步。   “然火鸾品阶那样高,纵然师兄确有机缘,恐怕也应付不了,想来师兄也不会做这样的无用功。倒是鸾鸟之蛋,或是它巢穴旁侧的其他宝物,兴许还有机会到手。   “若是师兄真有此意。”岳流萤说,“我兴许有个办法。”   程屹:“办法?”   岳流萤轻声说:“这法子,正要用上一招‘就地取材’。”   程屹来兴趣了,“说说看。”   岳流萤轻轻勾起唇角。   她细细地说,程屹便也细细地听。自己听过,照旧记得翻译给曲濯。   总结一下,想要从火鸾身边取到宝物,一是要防备在靠近宝物的过程中火鸾返回,如唐杰一样让这妖禽抓个正着。二是不能留下任何自身的气息,以防后续被火鸾找上。   程屹听着这话,神色还算认真,心中却冒出一点其他想法。   “照这么说,这妖禽一日里头在外的时间倒是很多。若真有在看守宝物,怎会如此松懈?……十有八九,我们要找的东西与它无关。”   他略觉索然,这时候,岳流萤又讲话了,说:“火鸾飞回的时候,旁人怕是很难把控,只能提心警醒。隐藏痕迹一事却不同,眼下山林与凤凰息息相关,火鸾在此地生存,自然待周遭环境最是熟悉。想要不被它留意找到,就必须让自己与林子完全融为一体——   “师兄、师弟,你们来的这一路,可有见到一种像着了火一般的树?”   唔?   程屹:“倒是见过。”   岳流萤:“那便是了。这种树,名为火灵树。上面的果子,名为火灵果。吃下它的同时,按照它上头的纹路运转灵气。落在火鸾眼里,人也就成了树。”   程屹听她讲话,眉毛一点点皱起。   火灵树?   不是凤凰树吗?自己和师弟一开始就认错了,所以吃下果子才毫无作用? 第490章 师门不容(100)   程屹想到的可能性,曲濯自然也想到了。   两人目光相对片刻,又去看岳流萤。   他们的真正目的当然不能说。万一岳流萤说的是真的,这漫山遍野的果子压根不是他们所找之物,“凤凰果”的确长在早被妖禽妖兽珍藏起来的贵重灵树上,此刻把事情告知这女修,岂不是白白增加一个竞争对手?   就算岳流萤已经伤重,程、曲依然不打算冒险。故而再开口的时候,程屹只是不动声色地问:“原来如此。此前我们还在想呢,这样多灵果,总让人心热。只是不知道它作用如何,便不好妄动。”   岳流萤笑道:“除去这遮掩自身气息的功能外,火灵果的果核还在很多丹药配方里。或是哪怕不提这些,这东西本也是极好的补充灵气的材料。”   程屹:“此前倒是不曾听说。”   岳流萤:“是——还是在看到凤凰虚影之后,师父与我提到这些。他说,这丹穴山虽无进入境界限制,但一人只能前来一回。早在上一次山门开启的时候,他与诸位长老已经进来过,此番便只得由我带队。”   程屹了然。这倒是解释了一些问题。   岳流萤:“我前头说的那些用法,都是师父他们从前尝试而来。上次从丹穴山离开,他们带走了大量火灵果,连火灵树也移走几棵。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到了外面都无法存活。树没两日便化作灰烬了,果子也干瘪得极快。为这个,师父他们还一直遗憾。若是时间再长一点,难保他们会用那些果子做出什么。”   程屹点点头:“好,我们知道了。”   岳流萤嘴巴动了动。   ——那师兄,明日起身之后,你会去摘果子、吃下去吗?   她想这么问。可到了要开口的时候,话音还是被咽了下去。   疲色渐渐再度爬上岳流萤的面孔。把前头喝汤的碗放在一边,见那两人没有进一步接纳自己的意思,岳流萤便在原先那角落闭眼歇息了。   她前方,阵盘覆盖范围内,程屹、曲濯看看岳流萤,再转过头,自己比划着沟通。   曲濯:“师兄,若是火灵果的作用是真的,对咱们倒是一桩好事。无论火鸾那边情况如何,想找到凤凰果,咱们怕是一定得去接触山上妖禽妖兽的。”   运气好一点,遇到的头一个妖禽妖兽就是护宝者。运气差一点,事情就很难说。   程屹沉吟:“明天试一试。”   曲濯:“好!明日我以《破晓曲》,帮师兄在体内攒一些灵气。”这样的话,哪怕是程屹,也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运转周天。   程屹:“唔?不必。”   曲濯:“师兄?”   程屹笑了,只觉得师弟专心为自己打算的模样可爱至极。   他解释:“若是这样,你得费多少力气?还是拿一颗灵果出来,将它身上的图纹刻在偶人身上。再往后,灵气灌进去,效果不是一样么?”   曲濯恍然:“竟还有这种法子!也是,这么一来,事情是要简单许多。”   程屹听着,点头:“今日已经有些晚了,咱们明天再尝试。”   曲濯笑着点头。   说到这儿,两人便打算歇下了。   那边岳流萤是靠在石壁上,这里程、曲两个也一样。   只是除了背后的石壁之外,他们身畔还有心爱的道侣。身体紧紧挨在一起,纵然是在荒野洞窟,两人心头依然安定。   而且——还真别说,在发觉了星火矿在烹煮吃食上的妙用之后,程屹很快发现了它的第二个用途。   他们这么靠着,便觉得融融暖意顺着石壁渗透到背脊上,和平时在外过夜时的冰冷感受完全不同。   手脚也被带动得暖和起来,没一会儿,怀里的师弟脸颊就浮上一点微红。   程屹看了片刻,才发觉自己的注意力竟然又被曲濯吸引。他失笑,侧头去吻了吻师弟额头,将人又往自己身上揽了揽,这才跟着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有阵盘守着,倒是不必担心外地来袭。就算是近在咫尺的岳流萤,想做什么,也一定得先过了偶人那一关……嗯?   程屹思绪忽而一动。   岳流萤。   他脑海中又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作为程屹曾经的“师妹”、自无相宗出来的掌门首徒,岳流萤不是不知道他是“凡人”。   可她还是提出用火灵果遮掩身上气息的事。   曲濯会知道《破晓曲》的存在,明白程屹确实能做到这点,岳流萤呢?   无数念头从程屹思绪中流淌而过。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不曾做、不曾说。眼睛闭上,便到了沉沉梦境当中。   ……   ……   第二日,照旧是煮了热乎乎一锅汤,程屹、曲濯很快分食完了,也没忘记给岳流萤留上一份。   岳流萤朝两人道谢。曲濯摆摆手,意思是“不用”。程屹则短暂地看了看她,问:“你后面是什么打算?”   岳流萤怔然,苦笑道:“还能怎么办?找个安静、安全的地方,等秘境结束。也不知道,到那时候,究竟有多少师弟师妹能从其中出来。”   程屹看着她脸上的忧虑,到底不曾再说什么。   两人离开了。留下女修一个,在洞窟里慢吞吞地喝汤。   这一碗的滋味是当真好。全都咽下肚子之后,她仍觉得意犹未尽。   再有,虽然程、曲两个要么没修为,要么修为低,但两人对吃食还是颇为讲究。熬煮的时候,在锅子里加入了许多灵植灵草。   对于受伤的修士而言,这汤水自然比不上丹药那样能让人迅速恢复。但多喝一喝,也有好处。   舔了舔嘴唇,岳流萤扶着墙壁,缓缓起身。   她一步一步来到已经熄灭的火塘旁边,垂眼注视遗留在上面的东西。   程屹前面用的锅子,原先其实是一尊用来炼丹的小炉。这会儿自然已经收走了,留下的只有些吐出来的骨头。   半是遗憾,半是其他,岳流萤轻轻地叹了一声。   ……   ……   虽然芥子袋中有原先摘下的果子,但这会儿研究果皮上的图纹,程屹还是选择了新的。   旧果子这会儿虽然没有化作灰烬,可上面的灵气到底消散许多。真拿它们研究,怕是事倍功半。   眼下两人所处的环境虽然没有最初那片林子安静,却也是个还算安全的地方。一上午时间,程屹安静地在偶人上雕刻,曲濯也没闲着。   他就在程屹旁边吹笛子。吹着吹着,一个小型的灵气旋涡在曲濯眼前出现了。他眉毛抬了抬,目光注视着那个拳头大小的旋涡。   周边的风轻轻吹过,火灵树枝头的“烈焰”不断摇曳。   其他修士陷入纷争,他们两个所在环境却有些静好的意思在里面。   笛声还在悠然响起,旋涡开始逐渐扩大。   终于,有什么东西受到了吸引。从远处一棵树下悄悄冒头,缓慢地、不引人注目地靠近过来。   “吱”地叫了一声,就被直接卷入旋涡!   笛声依然未停。不过,细看就会发现,曲濯这会儿已经没拿着它。   有偶人大赛的经历在,那以后,曲濯就给自己常用的法器编撰了几套现成的谱子。只要把灵气送过去,哪怕自己不亲自去吹,笛声照样会响起。   虽然在具体的效用上,比不上他自己吹出来的。但是,在眼下情况中,就能起到作用了。   他伸出手,抓住前头撞到旋涡、这会儿被卷到晕眩的妖兽尾巴。   个头挺小,只有一条手臂长。尾巴软乎乎、毛茸茸的,一眼看去,是漂亮的火红色。   虽然认真说来,整片山林其实都是类似的颜色。不过,他手里这个还是显得明亮耀眼很多。   曲濯不认得这妖兽具体是什么。丹穴山平日都隐藏在天地之外,只有“时机成熟”的时候才会开启。其中环境最大程度上复刻了神鸟凤凰还在的时候,而那毕竟是太久之前的光景。   “应该是一种火鼠。”他心中估量,“皮毛漂亮、暖和,正好给师兄做帽子围脖。”   年轻乐修喜滋滋地将猎物收好。手朝旁边一伸,笛子又落在他掌心。   往后,笛声听起来仿佛没有变,细细探究的话,却能察觉其中一抹微妙的不同。分明节奏、韵律都没有显示出什么变化,可是曲濯身前那个旋涡,分明是在扩大……   两个青年一静一动,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师兄正忙,曲濯自然接手了做午饭的任务。肉汤吃太多了,他琢磨片刻,看师兄那边似乎还有一段时间忙碌,干脆从芥子袋中取了灵谷出来。   等到程屹完成偶人身上新阵法回路的最后一笔,抬起头,正看到曲濯正在自己身边捞饺子。   饺子——???   他十足意外。虽然自从头一次在学堂过年,与众人一起包了饺子之后,曲濯就很喜爱这玩意儿。可程屹还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秘境中看到这个。   不过,在从师弟手里接过筷子的时候,他又想:“滋味还算不错。”   “师兄,”曲濯顺道比划着问,“偶人算是改装好了吗?”   程屹微微颔首。 第491章 师门不容(101)   岳流萤从洞窟当中走出的时候,外间已经空空荡荡,完全没有程屹、曲濯的身影。   正午的日光照在女修肩头,在她背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她眉尖拢起,在原地站了好些时候,终于迈动脚步。   ……   ……   “这样就好了吗?”   看着灵光在偶人身上浮出,映入眼帘的果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图纹,曲濯这么问师兄。   程屹笑着回答:“你试试看?闭上眼睛,只用神识来找它的踪迹。”   曲濯依言去做。   因是白天,外头光线明亮。纵然眼皮阖上了,曲濯眼前也并非一片漆黑。   不过,的确不再能看到偶人的存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直接铺开神识,而是给了师兄三个呼吸的工夫,好让他指挥偶人躲藏起来。   再之后,才是神识若流水一样朝四面八方铺开。越过身下的草丛,抚过身前的师兄——在程屹的肩头、眉眼停留了好些时候。   等到程屹无奈了,嘴巴动一动,讲:“师弟,你到底是在找偶人,还是在和我亲近?”   这时候,曲濯才咳了一声,再度引着神识往四侧去。   心中琢磨:“师兄也不是在为难我,应该不会将偶人放在太远的地方。再有,偶人身上的图纹和火灵树同出一源,自然也是在和它在一起的时候最为隐蔽。”   想到这里,曲濯便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旁边树上。   乍一下没什么结果,但是他足够耐心。一寸一寸地扫过树干上的纹路、树枝上的叶片——一息两息过去,三息四息也结束了。终于,曲濯重新睁眼,和师兄承认:“我的确没有找到——啊!”   偶人竟然还稳稳当当地停在他身前!   曲濯瞠目结舌片刻,很快又意识到这正是师兄的计策所在。自己一心往远了去找,结果呢,把身前的事物忽略得干干净净。   他心中郁闷,嘴巴瘪起一点儿。程屹看在眼里,微顿,想:“刚才是不是还该让偶人泄露点气息出来?”   正盘算呢,曲濯又笑了。看眉眼就知道他此刻的喜悦,当真是不带上半点阴霾,和程屹比划:“师兄着实厉害!”   程屹眨眼。   曲濯:“虽然的确是我不曾想到,但神识还是从上头过去了,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发现!”   程屹笑笑。   他和师弟讲解改装偶人的思路:“的确是拿果子身上的灵气回路打了底子,不过雕到偶人身上的时候,我还往里面叠了一重隐匿符法。”   曲濯仔细地听,看程屹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和自己讲解,由衷地说:“师兄再厉害不过了!”   程屹矜持:“也还好。”   曲濯:“不过……”   眉眼之间又浮上些许纠结。   程屹眼皮跳了跳,看向道侣。见曲濯斟酌片刻,问自己:“我毕竟只是炼气。可往后,无论咱们是去找火鸾还是其他妖兽,那都是六阶上下的强悍存在。我虽看不出来,可它们……”   原来是担心这个。   程屹想了想,坦然:“你是炼气,但你也是对这偶人气息十分熟悉的人。所以,不能单单从境界来考量。”   曲濯琢磨,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   程屹:“但你担心得也对。这东西到妖兽妖禽面前能不能起到作用,咱们还得试试。”   曲濯郑重点头,“对,就让偶人先去打前锋,咱们两个守在后头。”   他比出一个长长的距离,意思是:离得远些,你我就安全了。   程屹应了:“我也是这个意思。再有,师弟,怕是还得把你那小偶人拿出来,我也给上头加上符文。”   曲濯:“唔?本就是师兄做的东西,师兄想用就用。”   程屹:“我做的,但是算是你的。”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往后却是稍稍正色,“尝试的事,也让小偶人去。这大偶人,还有其他用处。”   “其他?师兄师兄。”   “……”程屹好笑地看着近乎要凑到自己怀里的师弟。   道侣都这么主动了,他自然也不会落于下风。手一伸,正正好好地将人扣在着了,这才继续开口:“你忘了?除了眼下形态之外,大偶人还有其他样式。”   曲濯:“其他——”   他恍然大悟!   “这偶人还能把咱们藏在里头,对不对,师兄!?”   “对。”程屹笑了,“所以,不用你辛苦地吹《破晓曲》,咱们就靠着它了。”   曲濯也笑。他胳膊搂住师兄的脖颈,总归没有旁人在,干脆更往前些,在师兄唇边落下一个吻。   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分明没有做更亲昵的事,世上却没有比他们更加亲近的人了。   “真好。”看着心上人,曲濯在心头道,“这样一来,我们算是有了新的底牌。再往后,凤凰果——”   他们一定能取到的。   ……   ……   考虑隐匿符原本就能完全防备筑基以下修士,而若金丹修士不是特地搜寻,多半也看不穿其伪装,程屹、曲濯在开始尝试新法子的作用时,直接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三阶往上、差不多四阶的妖兽妖禽身上。   成效喜人。   两人留在短舟上,还是紧紧地凑在一块儿,视线集中向程屹手上的阵盘。   阵盘上正投出小偶人那边的情况。它简直活泼极了,在各种树枝上、草丛中蹦蹦跳跳,发出的动静越来越大。   自然,小偶人本身不存在神思,这份“活泼”便是程屹有意让它去吸引附近妖兽妖禽的注意力。   的确有些成效。偶人所过之处,各个正在觅食的、隐隐发生冲突的妖禽妖兽都有抬头。换算成人修,它们的境界差不多在金丹中后期。若是平日修炼得好些,有元婴之威也并非全无可能。这么一来,如何察觉不到小偶人发出的动静?   但是,也仅仅如此里的。   程屹看到一头通体赤红,头顶丛角更是若星火矿石一样流光闪烁的羊。   它明显是听到了小偶人从草丛越过时的声音,于是转来视线。连步子也迈开了,走动之间,身上皮毛柔滑无比,像是真诚火焰正在流淌。   低下脑袋,在草丛之中仔细地闻嗅,想要从中找到什么东西。   却没做到。最终最终,它又抬起脑袋,迈着一样优雅的步伐离开了。   丈外地方,小偶人十分优雅地落在地上。还转过身体,像模像样地朝着背后的人拱了拱手。   曲濯:“扑哧!”   又是师兄在逗他了。   曲濯喜欢小偶人灵动可爱的模样,更喜欢师兄时时刻刻惦记自己的心思。   他原先是坐在师兄身边,这会儿却是把师兄的整条手臂都抱在自己怀中,目光还要继续在师兄身上打量,琢磨:“若是师兄是像小偶人那样一点点大,我就能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师兄带在身上——咦,那不是和现在一样?”   程屹有感觉到师弟的眼神变化,不过即便是他,也想不到师弟在前一刻的繁复心思。   享受片刻两人之间的亲昵,程屹:“好了,咱们再去找找品阶更高的妖兽。”   曲濯:“好。”答应了,又拉拉师兄的袖子,示意提出,“师兄稍等,这儿的灵草咱们虽不认得,但看上头浓浓的灵气,也知道那一定是好东西,咱们采些再走。”   到了外头,就算自己用不到,也能拿来卖钱嘛。   程屹笑笑,点头。   两人做了决断,后头果然又在吞焰羊的领地附近停留了些时候。一直到天色晚去,才带着满满当当的收获离开。   没走太远。有了岳流萤提供的办法,又得了白日里小偶人的验证,两人确定吞焰羊定无法发现自己,便只寻了平摊、有遮蔽的地方落脚。   吃食烧上了,人则对着阵盘上的地形、岳流萤此前画出的图纸端详。   曲濯:“一般来说,高阶妖兽彼此便会避开对方。咱们现在距离火鸾越来越近,周遭怕是不会再有高阶妖兽。”   他这么提出,是因为阵盘显露出的附近地形当中有很大一片空白。   人修有阻挡旁人窥探的手段,妖兽、妖禽自然也有。尤其是当它们聚成一片的之后,阵盘原先的探索能力逐渐不再起到效用。   程屹对此已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失望。此刻看完师弟的示意,他也觉得有道理:“不过,六阶和四阶之间差距还是太大了。直接去找火鸾的话,仍有风险。”   曲濯赞同,“是。只是要是这样,接下来咱们就得往相反的方向走……”   两人计划一番,对明日的事有了全盘打算,这才预备睡下。   眼睛闭上之后,听着师弟逐渐绵长的呼吸声,程屹也慢慢生出倦意。   这时候,冷不丁的,他又记起岳流萤。   在此之前,程屹曾对岳流萤生出短暂怀疑。但现在想来,他和师弟当中毕竟有一个修士,岳流萤也算是见过自己的手段……   提出火灵果上纹路能让人气息隐蔽的事,不算毫无缘由。   否则的话,岳流萤铺垫了那么长一点儿,总不能只是想让他们两个吃下果子吧? 第492章 师门不容(102)   刚刚被程屹想到的岳流萤,这会儿正在爬山。   按理来说,作为金丹后期、接近大圆满的修士,就算她伤重之后尚未恢复,想要直接抵达山顶,也有无数手段。   然而,无论灵符还是法器,都不在此刻岳流萤的选择范围之内。她甚至有意将自己经脉、丹田当中灵气的流转压到最低,若不悉心探查,便似一个凡人。   这种时候,若是有那实力高绝、品阶甚高的妖禽妖兽留意到她,怕是也只会粗略看看,就挪开视线。   “呼……”   从夜晚一直爬到白日,烈日一点点升上半空。   岳流萤倒是不累,只是有些失去耐心。   她抬起头,看看自己与山顶的距离,勉强思量:“若是一切顺利,今日下午,我就能到地方了。”   一面想,一面摸了摸袖中的芥子袋。   作为法器,她并不能直接用手指摸索出其中东西的形状。但想到自己此前的收获,再想想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岳流萤还是笑了一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   ……   ……   “嘶——!”   时刻关注小偶人动向的曲濯抽了一口冷气。   此刻,他和师兄已经如昨日计划的一样,来到一头五阶妖兽的领地。   考虑到双方实力差距,纵然有法阵作为遮掩,程、曲两个依然只停留在了领地边缘。   他们的目光和从前一样,紧紧落在前方阵盘投影出的画面上。   一只浓金色眼睛正出现在那里,占据了投影的所有空间。   虽然只是从小偶人视野传递回来的画面,程屹、曲濯却还是感受到了磅礴的威压,近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作为两人当中更年长、见识也更多的一个,数息之后,程屹先一步回神。   他安抚地拍了拍师弟后背,重新转过视线,看向前方。   不愧是五阶妖兽。   程屹心中暗道。   竟然在小偶人接近的一瞬间,就有所察觉,牢牢盯上小偶人所在的地方!   然而——   “察觉”与“发现”之间,还是有一些距离。   所以那头流火虎只是凑到小偶人身前,轻轻在它所在的那一片闻嗅,却不曾真正将它抓住、咬碎!   小偶人呢,则是在流火虎的紧密注视下,一点点地矮下身形、向后挪动,想要避开前方妖兽。   “唔!”   曲濯又发出一点动静。同时,手指勾起了程屹的衣袖。   流火虎又动了!这一刻,它的鼻子近乎贴在了小偶人身上,曲濯甚至能看清楚妖兽鼻尖耸动时旁边毛发微微飘起的样子。   要被发现了吗?   他咽了口唾沫,指尖都变得冰凉起来。转而又想起来了,自己前面的声音、动作,会不会影响到师兄?   曲濯用最小心的动作朝旁边挪过一点儿目光。发觉程屹的视线依然稳稳当当地落在前方投影上,这才松出一口气。   而程屹果真是身体一动不动,唯有指尖还在轻轻拨弄阵盘,谨慎地操纵着小偶人。   再度拉远偶人与流火虎之前的距离,将那不足一尺高的小小身影埋入后方的草丛——很好,流火虎没有追来……   “——吼!!!”   在程屹心头稍定的时候,流火虎猛然发出一声咆哮!   程、曲两个此时纵在数里之外的地方,耳畔依然隐约出现了那炸雷般的声响!   曲濯拉着程屹衣袖的动作猛地收紧,程屹也第一时间转身去护着师弟。   两人抱着紧抱彼此,一直到耳畔的虎啸声消散,才缓缓将对方松开。   若是往常,他们自然要相互安抚一番。可现在,曲濯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笛子,程屹更是满脸凝重,重新看向阵盘。   他做好了小偶人已经被咬碎、自己看不到任何画面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入眼的只有一片飘飘晃晃的灵草,以及灵草之上的蓝天。   程屹怔忡。眉尖压下去很多,指尖重新来到阵盘上。   他看出小偶人这会儿倒在地上,于是第一个动作就是要它站起来。又低下脑袋,左左右右地看了看自己身上。   曲濯在旁侧屏住呼吸。能看出来,小偶人的情况实在不妙。   流火虎并没有直接攻击它——否则的话,它不可能还显得“完整”——但在妖虎咆哮的时候,小偶人与它的距离实在太近,以至于身上出现了一条一条的裂痕。那些符文也在裂痕的影响下完全失去作用,也就是说,小偶人这会儿直接暴露在了流火虎眼前!   但是。   流火虎没有再继续做什么了。它把小偶人留在那里,自己却不知所踪。   程屹嘴唇抿紧,继续操纵小偶人转头、转身体,好观察四周状况。   当偶人的视野偏到某个角度时,程屹心头猛地一震,曲濯更是险些咬上舌头。   那是什么!?   两人瞳仁一同收缩,错愕地看着那道盘旋在天上的身影!   如果说他们这些天见到的“吞焰羊”“流火虎”等妖兽都是在火灵气的滋养下成长,由此拥有了部分与火焰有关的身体特征——吞焰羊赤红色的皮毛、流火虎咆哮时喷出的灵火……那他们现在看到的,便像是“火焰”本身。   那团烈焰在天上不断变换方位,熊熊燃烧,像是要让半边天空都化作尘烬。   甚至不用再以偶人的视角去看。   程、曲二人一同抬头,拿自己的肉眼去看前方,照旧看到了云端之上燃烧的火苗。   “这是……”   程屹低声自言自语。   来遗迹的路上,他已经见过凤凰的影子,自然知道自己眼下看到的并非传说当中的神鸟。   虽然同样宛若身披烈焰,凤凰却自有一种华美雍容、让人折服的气度。天上那个呢,却是纯粹的凶猛、激烈,要点燃被它触碰到的一切!   其中正包括那头前头还在向它咆哮挑衅,如今却已经被它抓住背脊、高高带到天上的妖虎!   方才还让程、曲压力极大的巨兽,这会儿就像是只弱不禁风的鼠崽子一样被抓住背脊。   两人的位置毕竟还是远,又不好用上神识,以免引起妖禽妖兽的注意力。   为知晓前方正在发生什么,程、曲的视线重新击中在小偶人带出的投影中。这时候,那只烈火巨鸟恰好松开两个爪子,让妖虎生生从千丈高空跌落。   “吼——!!!”   比刚才更大的咆哮声传出来了。妖虎在火鸟的比对下显得弱势,本身却毕竟是五阶实力。只见它身在半空,猛地一扭躯干,脚下便多了股无形力量,将它稳稳托住。   一鸟一虎遥遥对峙,往后不到一个眨眼的工夫,浑身烈火的妖禽再度俯冲而下!   鸟鸣、虎吼混合在一起,震得四方山峦都摇晃起来。小偶人身子踉跄,“啪嗒”一下摔在地上。   再抬头的时候,上方打斗又有了新的进展。火鸟拍打翅膀,飞在半空,尖锐的长喙之上正是长长一条带着斑斓虎纹的血肉!   紧接着,它抬起脑袋,血肉自然顺着长喙的弧度滑落腹中。   吃到了饱含力量的食物,火鸟发出一声愉快的鸣叫。然而,这声鸣叫落在下方妖虎耳中,便与催命无异了。   它前头伤在背脊。小偶人位置太矮,自是看不清详情。从火鸟所在的上空,却能见到妖虎雪白的脊骨,还有骨头旁侧颤动的血肉。   痛极之下,妖虎流露怯意。它四足缓缓后退,在这同时,橙黄色的两只眼睛仍然紧紧锁着火鸟所在的方向,防备它的下一次攻击……   程屹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道:“我虽没见过那妖禽,可能把五阶妖虎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它的品阶怕是只会更高。   “会是什么?身披烈火,又非凤凰——”   想到这里他脑海当中已经浮现出一个答案。   也是这个答案,让程屹感受到了浓浓的诡异。   不对劲。   不是不知道遗迹当中有六阶火鸾,问题在于,火鸾在它原先的领地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跑到五阶妖虎的地盘挑衅?   一般来说,六阶妖兽、妖禽的食物,会是三阶或者四阶妖兽。   再往下,对于它们便属于费时又吃不饱。不说火鸾,就是普通修士,境界上去之后就不会太吃凡人食物了。味觉更加敏锐、能尝出许多从前感受不到的杂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整整一桌子的凡人吃食端上来,对他们来说可能也只是个垫垫肚子。   要让他们吃饱,还是得用灵气充沛的食材。像是程屹,在他还是金丹修士的时候,曾经吃过一种很特别的灵鱼。索然一条只有手指那么大,品阶却着实不低。让人捉来油炸,一口下去,他就已经吃到半饱。再来一口,他摸了摸肚子,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要找个地方去闭关……   所以前头吃了妖虎肉,火鸾会那么高兴。   但是,看它高兴便也能猜到,这种机会不是天天能有。五阶,虽然还是受其压制,却也有些反抗的力气。妖虎若当真破釜沉舟了,不说反杀火鸾,让它重伤还是有机会的。为了一口吃的把自己折腾到如此地步,又是何必?   它来这儿,怕是另有缘由。 第493章 师门不容(103)   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修士会出现“天人感应”。   有人说,这是因为踏上道途之后,修士本身也会成为天地规则的组成部分。而这一部分不论如何细微,也都算得上是他们与“天道”有了关联牵扯,自然也能从中窥见未来。   程屹却不认同这点。   他更倾向的答案是,随着修士境界提升,他们的神识能力也会不断增强。寻常人要一天、两天才能想明白的事情,落在修士识海当中不过一息便能结束。这样情形当中,他们自然更容易不断梳理过去得到的种种线索,从而推断出日后事情走向。   哪怕这一切只在潜意识当中进行,也足够他们有一些事先预知了。   “师弟。”程屹自言自语,“你说,如果火鸾并不是为了流火虎来的,那么——”   它有可能是为了自己和曲濯来的吗?   要知道,火鸾出现的那一刻,正好是小偶人在虎吼当中泄露气息的时候。   不妙的预感翻涌而上。纵然程屹尚未想明白其中缘由,他也直接做出决断:“咱们走!”   曲濯始终留意着他的的动作、神色,自然也看清了他两次开口说话时的唇形。   他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用力点头。脑袋落下去,那边程屹已经拨动了阵盘。   两人身畔,原先撑开的灵阵开始收缩,直到只将短舟、将舟上的程、曲二人包裹!   这么动作下来,短舟无论再往哪边走,带来的灵气波动都是最小的。   可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想,光是这样,恐怕还不够。   思索过后,程屹操纵短舟,驶向与六火虎领地相反的方向。   在前面的阵盘探测中,这个方向的地形也总是一片空白。换句话说,前方一定也生活着某种强悍的妖兽、妖禽,它们甚至极有可能是以族群的形式存在。   程屹身侧,曲濯回头看向后方。   眼神当中带着遗憾。   虽然知道小偶人被损毁至此,即便将它带回来也极难修复。而若是将它浑身上下的材料都换过一遍,说白了,怕是和做出一个新的偶人没有区别。   可那毕竟是跟着自己和师兄两年的东西,算是见证了两人在数百个日夜当中经历的一切。没想到,这就没有了……   这样望了后方片刻,曲濯瞳仁倏忽收缩。   他看到一点火星从远处飞来。越来越靠近,身形也越来越清晰。身上烈焰在它背后拉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像半片天空都被一同点燃。   火鸾竟是当真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曲濯第一时间转回脑袋,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师兄!   然而,当程屹的身影真正映入眼帘了,他便意识到:“师兄怕是对此早有预计。”   设置好短舟的行进路线之后,程屹便将阵盘抛到一边,随后取出自己的芥子袋,快开始在其中翻找东西。   将这一切收入眸中,曲濯咬了咬牙,将笛子举起来、放在唇边。   虽然不明白火鸾为什么会追逐自己二人,但师兄已经在努力想办法解决麻烦,他定然也不能落在后面!   青年背脊僵硬的,身体也因为六阶妖兽带来的威压而不受控制地战栗,嘴唇却已经落在笛孔上。   下一刻,沉婉的笛音开始奔流!   大量灵气受其引动,在笛声的牵扯之下化作一张巨大的网,要扑向远处的火鸾!   曲濯吹得极为投入。他人还在短舟上,随着短舟的挪动快速改变方向,神思却已经完全去往高天,亲自操纵那张无形的“网”。   这是不自量力。   一个炼气后期,错一步才到大圆满,错无数个境界才能真正与火鸾抗衡。双方一旦真正发生接触,曲濯只有神魂粉碎一个下场!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在想:“师兄一定能有法子带我们一同脱困。”   这是曲濯对于程屹极致的、毫无缘由的信任。   哪怕在这同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即便不能……太可惜了,我修为低微至此,即便在火鸾之前自爆,也无法多挡住它一时三刻。”毕竟谁能想到,按说应该对低阶兽、人不屑一顾的火鸾,这会儿竟然当真在追逐他们。   “唉,总之,尽力而为!”   灵气勾勒成的巨网终于与火鸾撞到一处。   霎时间,尖锐的痛楚从曲濯识海深处传出。他感受到了阵阵腥热,喉咙、眼睛包括耳朵都在短时间内被这片腥热包裹。   手指软了下来,近乎要按不住笛孔。   也是此刻。   程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的东西。指尖微动,猛地将其从芥子袋中抽出!   他没有浪费哪怕半个呼吸的工夫。将其抽出的瞬间,也将自己仅仅能操控的那一点灵气注入其中。耀眼的光亮由此爆发,近乎要吞噬程屹的双目。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倒是没感觉到什么疼痛——往后,稍稍缓过一点,光亮消散,程屹重新睁眼。   火鸾依然在空中高声鸣叫,俨然愤怒。它声音穿到之处,三阶、四阶的妖兽本能匍匐在地,身体瑟瑟发抖。一阶、二阶妖兽则是干脆口鼻流血,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竟是这么生生死了!   但是,这时候,程屹、曲濯都没有受到影响。   他们身旁,一个崭新的法阵被撑了起来。其中尽是浓郁规则之力,程、曲作为被护卫当中之人,稍稍往阵上看去一眼,同样要头痛欲裂,可见其强大效用。   至于火鸾,更是早在阵法出现的那一刻,便在两个青年面前失去了存在感。它依然在拍打翅膀、高声鸣叫,双目满带仇怨地看着下方的修士们。可无论它做什么,都不能影响程、曲两个分毫!   程屹看出这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想想自己前头用出去的符纸,一时之间,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不由地想:“当年校长们把那符纸给我时,有考虑过今天的事吗?”   程屹不知道。   他只知道,天地轮回符出现之后,自发地汲取起了周围山林的灵气,其中甚至包括火鸾怒极之下落在两人身上的攻击!   这一切的一切,一同成为挡在程屹和曲濯身前的屏障。火鸾越是震怒,屏障上越是灵光流淌……   程屹忽又转头,看向师弟。   看清曲濯眼下、耳廓,包括唇角的鲜红颜色之时,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用力抓住,痛得险些坐不稳!   用最快速度将人搂在怀中,程屹直接将芥子袋翻转过来、让里面的东西落雨一般从袋里落出!   益气丹?——平时伤神劳累的时候用这个已经够了,可是当下……罢了,还是凝神丹吧。   手指快速从无数丹药上扫过,程屹抓住其中一颗,将其喂入师弟口中。   他怀中,曲濯的身体原本十分僵硬。这会儿丹药入喉,程屹终于感受到一丝温暖、热度。   他嘴唇摩挲着曲濯的额头,喃喃说:“师弟,师弟——”   以火鸾的速度,如果没有师弟挡住对方的那短暂时刻,难说自己能不能顺利启用天地轮回符。但是,因为这点“难说”就眼看师弟变成这样,程屹是无论如何都不甘愿的。   凝神丹过后,想了想,程屹又开始给曲濯嘴巴里塞回春丹。   元灵丹也得有。师弟这会儿身体状况不佳,正要用大量灵气来调息。   各类丹丸一同化作药液,流淌入曲濯喉咙。   “师兄。”   终于,曲濯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一句称呼。   程屹有所察觉,低头去看。   他怀里,曲濯正朝他笑。   这副场面其实并不好看。青年脸颊上的血珠还没擦去,真要说起来的话,“可怖”倒是能算上几分。   但是,对于程屹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场景。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更紧地搂抱起师弟。两人彼此相拥,都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   良久,曲濯手指动了动,先捏了个清洁法诀给自己。之后,他转过脑袋,去看那只依然盘旋在上的妖禽。   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疑问落在曲濯心头,让他愈是想不明白眼下状况。再有,以师兄的反应判断,两人这会儿应该算是安全了。可这份“安全”能够维持多久?他们是不是已经应该开始为了下一步打算?……思来想去,曲濯去握师兄的手,嘴巴里低低地:“啊啊。”   程屹听着、感受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先给曲濯解释:“我这张符纸,是两位校长那一年给的。前头与你提过,校长们看了魔琴上的纹路,从中提炼出两张灵符,便是这个。   “虽不知道它能坚持多久,但想来总不会太短。你瞧,到现在,上头的灵气都没有一点儿减少。半天、一天,应该总不会出问题。”   曲濯听了,点头。   程屹又去看天空。   恰好,他再度看到了火鸾。大约意识到以往那样冲撞对两个青年起不到作用,它改变方略,嘴巴大大张开,火光在喉咙深处若隐若现——   “轰!!!”   足有丈粗的火柱从它口中喷出。   天地轮回符覆盖范围之外的地方,在刹那间全部化作焦土! 第494章 师门不容(104)   火焰散去,唯有灵光覆盖的一片地方完好如初,其中自然也包括受灵符庇佑的程屹、曲濯两个。   事已至此,两人再也没法生出一丝侥幸。   情况太明显了,火鸾便是冲着他们来的!   而这时候,他们甚至抽不出心思去想背后缘由。   高阶妖兽是存在灵智不错,可大多数情况下,那只是让妖兽们更加狡猾。唯有那些从小被人修带走、签订契约认主的,这份“灵智”才有可能化作让它们更容易与主人沟通的聪颖。其他时候,人修只会因此更容易走上死路。   自认从头到尾都不曾招惹火鸾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成为它的追杀对象?   “和岳流萤有关。”   这个念头出现,又被放到一边。   不是觉得自己想错,只是眼下考虑这些没有半点用处。就算天地轮回符仍能坚持一天、两天……可在那以后呢?他们总不能指望符纸一直坚持到遗迹关闭!   而要是情况再糟糕一点儿,遗迹纵然关闭了,火鸾对他们的仇恨也依然存在。这样的话,难保它不会跟着两人一同从丹穴山上飞出。   “会有办法的。”   程屹低声讲话。   是自言自语,也是在尽力给自己增加信心。   “想一想。我与师弟自然不会是火鸾的对手,但其他人、妖兽妖禽呢?当初进到遗迹里的其他人,还有那些我们不曾探索过的地方……”   又考虑片刻,他首先把“其他人”的选项划去了。   从岳流萤能成为无相宗探索队伍的带队者来看,那些仙宗大派对于秘境的评价怕是不会过高。   当然,适合金丹修士的秘境其实也很不错了。但从这点来看,眼下山上多半没有能和火鸾正面打斗的修士,自己还是不要往这个方向估量。   倒是其他妖禽、妖兽,考虑到前头流火虎和火鸾缠斗的景象,程屹觉得,这应该是个能仔细思索的路子。   他垂眼思量,手上倒是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师弟的背。   曲濯原先在想,师兄这样严肃,自己也早些起来,不能过多打扰。但往后一点儿,他感受着师兄的动作,脑海里又冒出了隐隐约约的念头。   师兄……怕不是正在借着“对着道侣拍拍揉揉”这种动作放松心神吧?   意识到这点,曲濯也不多想了。他安安稳稳地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探出一点儿余光,去看火鸾而今的样子。   又一次攻击失败之后,它像是终于放弃了,拍拍翅膀、转向苍穹。   曲濯见状,神色当中透出一丝惊喜。可紧接着,看到云间若隐若现的火红影子,那点喜悦又淡了下去   ……   ……   又对着阵盘上的地形钻研片刻,程屹决定,还是按照自己之前选择的方向走。   说干就干。他当即捏起法诀,催动短舟再次开始移动。   往后半天时间,两人穿过两处四阶妖兽族群的聚集地点,再看前方。   曲濯振奋:“唔!”   师兄前面的判断果然没错!   虽然尚且不知道对面是什么妖兽,但从前方透露过来的威压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品阶一定不低。   两人并不犹豫,直接进入其中。   曲濯又细细感受片刻,而后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师兄:“……仿佛比前头的流火虎还要强悍,”一顿,察觉出几分怪异地方,“若是如此,它应该已经发现了咱们才对。”   天地轮回符并没有让人气息消失的额外功效。他们现在用来隐蔽身形的,其实还是前面那一套手段。   如果流火虎都能从中察觉异常,没道理比它更加强势的妖兽做不到。   在曲濯比划到一半儿的时候,程屹也想到了这点。   他静静地看着阵盘,心中知道,情况恐怕比自己原先所想的更加糟糕。   火鸾如今“离开”了,程屹一直觉得这是因为对方看出它暂时对下方两个人类无可奈何,于是暂且抽身,好去等待符纸失效的时刻。   这个判断倒是不一定有错,只是在离开之前,火鸾会不会还做了其他事?——譬如,用它吐出的火焰,给程、曲两个打下标记。   所有妖兽妖禽都知道,这两人是丹穴山霸主认定的猎物。这么一来,哪怕他们出现在其他妖兽的领地当中,在知道火鸾只是在追杀人修、并不是想要侵占自己地盘的时候,这些领地原本的主人也会后退一步。   心中沉沉地想着这些,程屹静了片刻,觉得还是得再试一试。   不过,“怕是还得有一个诱饵。”   这句话出来,他旁边,曲濯神色细微变化。   程屹留意到了,往他脑袋上又揉了一把,争取把道侣“让我来当诱饵”的念头揉掉,口中说:“拿根笛子出来。”一顿,“不是你用的,但也得你用过。”   自然是说曲濯芥子袋里那一堆用二阶扶摇竹制作、后头被以不同灵药、灵火浸润过的东西。曲濯听懂,瞬时抓了一大把笛子出来,摊开在程屹面前。   程屹一顿,好笑:“也不用这样多——罢了,多来几根,说不定有意料之外的作用。”   这么一想,他干脆把所有竹子都暂且归置在侧。再之后,便是重头戏了。   就像曲濯作为擅长使用笛子的乐修,芥子袋里装了一堆备用品,连琴、琵琶这些也一并装了几个,就担心后头哪天碰上特殊状况,程屹那边也是一样的。   他拿起芥子袋,将其抛在前面半空。抓住阵盘在上面拨弄几下,就有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偶人从里面跳了出来。   都是半成品,其中不少甚至压根不是人形。短短时间,就把短舟上其他地方占得不留空隙。   程屹:“……”   再拨一下阵盘。   偶人们开始“啪嗒”“啪嗒”地往短舟下面跳,像是吃饺子的时候一样。   就算明白情势严肃,看着这样的场面,曲濯还是没忍住地笑了一下。   他旁边,程屹心情明显甚是沉重。可曲濯这么一笑,他也有了一刻放松。   “师弟。”他看曲濯,“后头的事情,你还真得帮帮我。”   曲濯精神一振,“师兄,你说!”   程屹:“你且看我是如何做……”   说着,他挥手招来一个偶人。紧接着,手上灵光一闪而过。   一个刀片出现在程屹掌心,顺着他的动作,在偶人身上刻出纹路。   这还不算!   顺着纹路,程屹开始给偶人注入灵气。   曲濯从始至终都在旁边看着。饶是如此,在灵气于偶人身上完成一个循环之后,他还是出现刹那的错觉。   师兄身前的真的只是没有生命的偶人吗?他怎么觉得,它身上的气息,和师兄有些相像?   但这到底只是错觉。曲濯只是稍稍细看,就分辨出了两者之间的不同。   这是建立在他对程屹极为了解的基础之上。试想一下,如果面对偶人的并不是他,而是天上的火鸾呢?   “学会了吗?”   处理好一个偶人之后,程屹这么问曲濯。   曲濯打起精神,用力点头。   程屹笑了笑,朝他指了指旁边其他偶人。曲濯会意,也招来其中一个,开始用师兄给自己的短刀在上面雕出纹路。   程屹在旁边看了会儿他的动作,觉得师弟刻得的确不错。   到底在学堂当中上了两年相关课程,现在的曲濯说是乐修,可真论起来,他的实力已经超过很多入门不久的器修、符修。   心头的压抑又散开一点,程屹转回视线,也开始继续雕刻。   他的速度比曲濯快上许多,往往曲濯那边刚刚结束了一个,程屹已经雕完两三个偶人。   不过,多了一个曲濯,效率毕竟提高很多。不过一个时辰,大半偶人都披上了活人的伪装。   余下小半被程屹收了起来,以备后续再用。   给每个偶人都装上笛子,程、曲相互看看。   这时候,曲濯手上也多了一个阵盘。两人分工明确,程屹操控偶人行动,不同笛子吹出的曲子则全由曲濯负责。   他们一起点头,而后,十数个偶人宛若流星一样散开,往四面八方撒出!   笛声同样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最短时间内,响彻整片山林!   虽然每一个偶人“吹”的曲子都有不同,落在程屹耳中,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他心中微动,知道这是曲濯上心的结果。至于有无作用——   两人上方,湛蓝的天空之下,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忽地出现。   程屹眼睛微微眯起。   视野当中,火鸾并未靠近任何一个偶人,只是居高临下、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下方一切。   它看出来了吗?还是说,它也在进行判断?   各种念头从脑海当中滑过,程屹心中微动,手指又落在阵盘上,轻轻拨动一下。   就在此刻!   上方的鸾鸟忽地俯身下冲。地面之上,原先静止不动的偶人似是受惊,猛然迈开双腿,开始朝前奔跑!   其他偶人全部停下,整片山林当中,都只剩下鸾鸟飞动时“呼啦啦”的火声,还有偶人手中笛子持续不断的动静。   距离领地原有的威压传来方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一条盘踞在山石之上、通体赤红的蛟出现在偶人身前!   偶人霎时错开身体。它身后,火鸾冲向赤蛟! 第495章 师门不容(105)   正如鸾鸟一系的妖禽身上总带着“凤凰后裔”的传闻,各种木蛟、金蛟、赤蛟也总被修士们视作神兽真龙的血脉。   如今双方被程、曲二人引着交战,赤蛟品阶虽低了一重,却是远远胜过此前那头流火虎的凶悍。在火鸾想要故技重施、直接叼下新对手血肉的时候,它竟是丝毫不防备火鸾的动作,任由对方啄开自己的鳞片!   而在这鳞片剥落、皮开肉绽之际——   赤蛟抬起尾巴,狠狠抽在火鸾身上!   这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火鸾来不及反应,就被赤蛟卷住身体。   猝不及防被束缚身躯,它喉中发出一串被激怒的尖锐动静,身上火焰燃烧愈烈,像是要将赤蛟完全吞噬!   若它面对的是其他妖兽,哪怕同是五阶,恐怕也要被这一手烧出半身焦炭,偏偏这是在丹穴山上。   能长久留居此地的哪个妖兽、妖禽不是适应烈火而生?熊熊火势里,赤蛟非但不曾松开,反倒还有越绞越紧的架势。同时,它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上火鸾脖颈!   “隆隆”动静不断从前方传来,程屹揉了揉耳朵。   而后,他施施然放下手,“好了,咱们去下一个地方。”   曲濯点头。   是没必要留着。别看火鸾貌似落于下风,这却是因为它刚刚战胜流火虎,心头多少有些松懈。赤蛟又懂得抓住机会,这才有了眼下的战局。   但等时间慢慢推移,双方原有的实力就会逐渐展露出来。又不像是人修,总有那么多越阶挑战的手段。这些妖兽妖禽的实力,基本都是与它们品阶对应……   赤蛟必输无疑。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赶在天地轮回符还能发挥效用的时候,尽可能地多找几头高阶妖兽,让它们来消耗火鸾的力量。   ……   ……   终于。   又是一串山峦撼动之后,火鸾高唳一声,拍打翅膀,飞向天空。   它下方,赤蛟已经没了之前强悍的模样,而是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身上是一片一片失去鳞片之后不断颤动的血肉。   虽然没死,却也明显没有了五阶妖兽该有的气势。   领地边缘,有四阶妖兽蠢蠢欲动,欲要踏入曾经上位者的地盘当中……   ……   ……   “速度慢了。”   曲濯一怔,随即意识到程屹在说什么。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火鸾再度追来。   无边夜幕在这一刻成了妖禽的陪衬,它身上的火光完全压下明月的光辉,像是从山顶飞下来的又一轮太阳。   地面之上,原先已经开始休憩的兽群缓缓起身,抬首望着逐渐降落的巨鸟。   从偶人视野里传递回来的画面当中,一双又一双的翅膀从那些身形庞大的白狼身上张开,让它们一并来到空中,与火鸾对峙。   为首的银光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像是威胁,也像是臣服。   它们并非程、曲两个原本想找的五阶妖兽,而是一个四阶的族群。上百头银光狼中,恐怕只有作为首领的那只勉强算有五阶的实力。   并不是程、曲不愿再找一只有赤蛟实力、能够将火鸾缠住的妖物,而是找不到了。   两人对着阵盘,反反复复研究良久。已经去过的地方可以先排除,没去过的地方呢,也可以根据现有的了解做出判断。一般来说,高阶妖物都不会和同样强大的存在做邻居。所以,赤蛟、流火虎附近的一大片地界都可以不列入考虑范围……   最终便找到了这群银光狼。   别看它们数量多,但真论能拖住火鸾的时间,恐怕还比不上前面的赤蛟。   程、曲对这点心知肚明,只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眼看烈火再起,狼啸与鸾鸟鸣声交织,两人的神情都透出沉重。   如若火鸾已经在与赤蛟的打斗中受伤,此刻再被银光狼抓住机遇、进一步伤到,他们便还有机会在这妖禽的追杀下逃脱。   而若是火鸾和此前一样势如破竹、银光狼迅速败退……   程屹慢慢吐出一口气。   不必再看阵盘的投影,他脑海当中自发地出现了丹穴山的形貌,再度开始细细考量。   一定还会有转机的。两位校长料事如神,难道不知道他一个“凡人”根本不可能应山上妖禽妖兽吗?——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岳流萤横插一脚,自己十有八九不会有眼下境遇。   如果是因为这点,导致校长们的判断出了岔子……不,往好处想。此前火鸾速度减慢,这便算一个好消息。   他心思浮动,旁侧,曲濯抿了抿嘴巴,忽而又拿起了笛子。   不光是他,那些用来吸引火鸾注意力的寻常笛子也动了。数十根被各种手段炮制过的法器在此刻一同流出乐响,仿若无数乐修同时出现在银光狼的领地范围之内。   程屹微微怔然。阵盘没有提示给他任何灵气波动,可师弟显然不过做那无用之功。所以,曲濯是在——   他看向前方!   只见那一头头原本已经开始挨不住火鸾攻势的银光狼精神一振,眼中精光暴涨!   所有疲态、惧色在这一瞬间消失在群狼身上。震耳的嚎叫声从它们口中迸出,竟是让火鸾身形后退。   虽然下一刻,火鸾回过神来,重新拍打翅膀、朝群狼喷吐烈焰,可它前面那一瞬的慌乱,还是清晰地被程、曲两个,也被群狼捕捉到。   程屹眸光微亮:是了,除了削弱火鸾之外,他们还有另一条路能走。   若能增强银光狼的实力,照旧也是达成目的!   道理其实十分简单。之前没这么做,倒不是程、曲想不到。只是无论赤蛟还是流火虎,都只在单打独斗。纵然他们能激出二者的血性,也抵不过它们与火鸾的绝对实力差距。眼下不同了,既是兽群,总有些单打独斗的妖兽不曾有的本事。   思绪转到这里,他目光微滑,看向旁侧的偶人们。   若再有其他修士来到银光狼领地,便会见到相当诡异的一幕。   分明是群狼与火鸾交战的场景,其中竟然隐隐约约地冒出机关偶人的身影。一个两个,也不参与打斗,只是仗着身形灵活,在妖兽、妖禽之间不断穿梭。   前头说了高阶妖兽狡猾。这银光狼虽没有火鸾的境界,品阶也着实不低了。最初的时候,还有妖狼一爪子就把偶人拍得粉碎。往后些,它们却是从同伴们的嚎叫当中意识到:这些偶人,是来帮它们忙的!   哈?帮忙?有没有搞错。   罢了,眼下便是它们的灭族危机。如此险境当中,无论偶人是什么身份、来历,它们愿意出手,众狼便也不会拒绝。   吞下偶人们撒来的灵丹、药草,群狼身上的伤势迅速恢复,继续与火鸾相斗。   再说另一边。   事实上,无论是名门弟子还是散修,都不可能真正靠近此地。   不光要躲得远远的,还会议论:“今天那些妖兽、妖禽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躁动至此。”   “是啊!我前头在其他地方呢,也听到了它们打斗的动静。那声势之大,说是‘地动山摇’也绝不为过。我骇得赶忙换地方,谁能想到,跑出这么远,还是得不了安宁。”   “它们爱怎么打怎么打,不影响咱们就好。”   “也是。唉,我前头是怎么也没想到,一趟秘境下来,最重的伤,竟然是从无相宗的人手上受的!”   “呵,谁说不是?只是听后头的动静,他们自己也打起来了……”   参与对话的人越来越多,都在痛斥无相宗人不讲规矩。再感慨两句,“如此行事,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当上那‘第一宗门’的。”   这些就和程、曲无关了。   他们依然在各自出力,帮着妖狼对付火鸾。   慢慢的,火鸾也意识到那些在狼群中蹦跶来、蹦哒去的“小虫子“十分烦人。再有,层层叠叠的嚎声与曲濯的笛音混合在一起,听得它头痛欲裂,愈发暴躁,再度喷出一口火来。   火光与朝阳混合在一起,落在程、曲眼中。   两人晃神片刻,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坚持了整整一夜。   再看前方。原本的上百头银光狼,这会儿只剩下了不到二十头。纵然一直有偶人帮忙疗伤,它们的情况也都非常不妙,皮毛近乎完全被鲜血染红。   相应的,火鸾情况同样不好。被追了整整一日,程、曲头一次看到它身上的羽毛。   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火焰开始熄灭,鸾鸟更加愤愤地叫了一声,身形往前。   群狼还要摆出攻势,可妖禽只是猛地伸长脖子,从地上叼起一具狼尸。再往后,它拿仇怨的目光看着群狼、看着那些明明已经被烧焦很多,后头竟然还能从草丛中冒出来的偶人,竟拍打一下翅膀,就这么远去了!   看着妖禽远去的背影,程屹眼睛眨动一下,忽地笑了一声。   “师兄?”曲濯察觉动静,在一旁比划着问他,“你想到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了吗?”   “对。”程屹低声说,“我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一个非常适合作为火鸾埋骨之地的去处。   曲濯神色一亮,“当真?”   “自然——你饿不饿?”应了一声,程屹紧接着便转过了话题,“奔波一日,竟还都没好好吃一口东西,这可不妙。” 第496章 师门不容(106)   自然是饿的。   前头情绪紧张,自己身体的感受便被忽略掉。如今不同了,师兄说他有了办法,还这么关切地询问自己。曲濯喉结滚动一下,那些此前被紧迫感压下、始终没有冒头的饥饿、包括喉咙之中的干渴,全都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朝师兄点头。只是点头之后,又第一时间:“啊啊——”   所以师兄,你想到的到底是什么办法?   难不成——   询问的同时,曲濯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师兄想到的办法,竟与吃食有关?   青年一面想,一面让目光紧密地落在程屹身上。   见程屹笑了笑,抬手揉揉自己的脑袋,又凑到他身畔,低声说:“天机不可泄露。”   曲濯眨眼。   哪有什么“不可泄露”?在师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完成了“暗通款曲”。袖子下方,程屹拉着他的手,在自家师弟掌心轻轻地写下几个字。   而后,曲濯捏紧自己的手心,想想前头发生的大事小事,心头同样浮出一抹了然。   ……   ……   正常情况下,高阶妖兽和境界上去了的人修一样,是不用吃、喝,以及睡眠的。   它们捕猎也并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出于对新鲜血肉、血肉包含的灵气的贪求。说白了,这是它们修行的一部分。   所以火鸾每次从自己巢穴当中外出,都会是在饱食之后回来。往后的日子里,它会长久留在巢中,一直到将上一次捕猎所得化作自身力量,这才会再度离开。   眼下却不太一样。   高山之上,巨鸟不断发出带着愤怒、仇怨的鸣声。   它恨恨地啄起银光狼身上的血肉,快速将其咽下。   不多时,一头身形庞大的银光狼就只剩下了皮毛、骨架。   若是以往,这部分东西会被火鸾直接丢弃。但想到自己遇到的两个可恶人修,火鸾再度低下脑袋,一根一根地啄开了银光狼的骨头,吸吮其中的骨髓。   这也是饱含灵气的部分,只是于火鸾来说,吃起来太过麻烦。一不留神,送入口中的就是乱七八糟的骨头残片。因为这个,过往时候,它基本都会把猎物的骨头和皮毛一起丢弃掉。   眼下不同了。   自己的确伤得有些重。接下来这段时候,必须得要养精蓄锐,这才好再去找人修报复!   确定最后一点儿骨髓也被咽下去了,火鸾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它身旁角落中,赫然是一枚已经碎裂、再也无法孕育新后代的蛋……   ……   ……   “果然。”   换了个角度,便见到绵绵不绝的星火矿脉。   岳流萤应该对他们说了很多谎话,但有一点是真的:齐风眠等人年轻的时候也曾来过丹穴山。   而以这座遗迹的不出名程度,程屹想,自己应该可以做出“往后千年时间里,此地都没有再开启过”的判断。   这么一来,星火矿就算曾被开采过、甚至这次开启之后也迎来了大量修士的挖掘,其中矿石存量依然十分可观。   掌心贴在上面,感受片刻石壁当中传来的热度。不多时,竟有一种自己的手要被灼伤的感觉。   程屹笑了,收回手。他身侧,曲濯也在师兄旁边摸了摸,得到一样的结论。   若能顺利开采,这些矿石自然能够带来一大笔财富。可眼下,他们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既是借力打力,便不一定要朝妖兽借嘛!这种极度不稳定的矿石,应该也在他们的选择范围之内。   曲濯眼睛亮亮,去看师兄。在心头夸了一番师兄的英明,而后,他又记起什么,转头去看身后。   两人这趟来到矿脉深处,还是用了岳流萤提供的法门,算是一次“潜入”。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不同门派、不同境界的修士。他们在这儿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全心全地开采矿石。   曲濯听不到他们发出的“听听当当”动静,但他已经把众人的忙碌仔细看在眼里。   如果真的按照师兄的打算做了,这群人会怎么办?   青年脸上露出一点迟疑。   虽然不认得这些修士中的大部分人——倒是也有零星几个,是在无相宗时曾见过的面孔——但要选择的话,他还是不希望在与火鸾的决战当中牵扯过多。   他神色简单直白,朝程屹看一眼,程屹便能瞧懂。   年长的青年揉一揉师弟脑袋,低声说:“我知道,咱们曲师弟最心善……”   看出师兄在说什么,曲濯想要摇头。   他觉得这和“心善”与否没关系,自己并不是有心去做什么好事,只是去避免一些完全可以不发生的灾祸。   “无妨。”程屹又说,“想让他们走还不简单?”   说着,他再度拿出了阵盘。   看着程屹在阵盘上拨弄、显然已经是有了成算,曲濯嘴巴抿起,后知后觉。   虽然师兄才是平时说“不在乎”的那一个,但或许……   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出现极快、消失也极快的笑意。   师兄在乎!   正因为他自己遭受过不公,所以更不希望旁人也遇到过天降的灾祸。   曲濯又一次觉得自己师兄实在好极了。他身侧,程屹虽然沉浸在对阵盘的操控当中,并未留意曲濯表情又有什么变化,却也能感觉到气氛逐渐不同。   师弟。   他也在心中想。   任何人碰到他,都是一件极幸运的事情吧?   思绪转动到这里,他恰好完成了最后的布置。   同一时刻,正在埋头采矿的各派弟子耳畔忽然传来了“隆隆”的声响。   有那感官格外敏锐一些的,在声响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有所察觉,连忙抬头查看。   这一眼,便见原先只是透着微红光彩的石壁之上燃起一片刺眼的红光。越来越浓,越来越烈。   “不好!”那修士高声叫道,“星火矿要爆炸了,咱们快快从中撤走!”   开口的时候,他有意在自己的声音里加入了灵气。如此一来,顷刻之间,这声提醒就传遍了整个矿洞!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下一刹那,原先沉闷的“隆隆”声响直接扩大,艳红色的石壁之上出现裂痕。有什么赤红色、显得柔软的液态物质从当中缓缓流出,十分粘稠,流淌便也缓慢。只是其中带有的浓郁火灵气,让在场所有弟子都不敢轻易抬手。   想要吗?   想啊!   这么多的灵气,如果自己就是火系道体,将其直接吸收炼化,境界不等往上提个一截?   纵然不是火系道体,只要配合相应的灵丹,将那些暴烈的火灵气中和掉,照样是大有好处。   然而——   “轰轰……”   声音更大了,也越来越接近。   弟子们再怎么想要得到好处,也知道性命要紧。   他们与外头那些什么险都冒的散修不同。拜入仙宗,便相当于有了许多资源托底。又没欠债,犯不着在这种地方玩儿命。   各门各派的弟子以最快速度,从星火矿中撤离。   纵然有那不甘心的,也只是待在外面观望,想知道星火矿有没有可能在秘境结束之前恢复寻常。   至于矿脉为什么会暴动……   嗐,这不是很正常吗?   谁都知道,星火矿就不是什么能稳定下来的东西!前头能让他们安心开采那么久,已经是丹穴山上少有人来、矿脉在漫长时日当中达到了相对平静状态的结果。   没有人能想到,这时候,矿脉深处,还有两个身影。   更没有人想到,此前的“火灵气暴动”,说白了,其实是当中一个身影的功劳。   程屹把手从阵盘上拿下来的时候,曲濯在一旁高高兴兴地给他鼓掌。   不愧是师兄!   鼓掌结束了,还要竖个大拇指出来。   程屹含笑看着这一幕。他承认,自己是很喜欢受道侣的夸赞。   两人之间气氛极佳,程屹想了想,又提出:“火鸾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来,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咱们也采一点矿石?”   曲濯自然答应:“好!”   两人说做就做,这就来到石壁旁边。   将其凿开,其中正是红光闪烁、宛若星火的一块块灵矿。   这画面绚美至极,以至于初次看到的时候,曲濯怔忡了些时候,这才动手做事。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一转眼,又到了傍晚。   灵矿之外,有修士蠢蠢欲动起来:“都这么些时候了,里头一直没有再多动静。你们说,是不是爆炸已经停了?”   听到这番话,有那些性情谨慎的修士,自然还是不愿意靠近。但也有些胆子大的,已经开始琢磨了:“也是。我要说,咱们前头就是自己吓唬自己。若真是什么严重爆炸,这矿洞能安安稳稳地戳在这儿吗?定然早就坍塌了……”   说着说着,觉得前面的人神色不对。   讲话的修士一顿,表情当中同样显露迟疑,问:“怎么回事?你这副样子,像是见了鬼似的!”   “你、你……”“见鬼”的修士嘴巴颤了颤,身体也跟着开始后退。   这副模样,倒是真的让前面的修士心头一紧。他抿着嘴巴,转过脑袋,抬头去看。   瞳仁猛地收缩。   这可不就是“见了鬼”!那正从天际飞来、通体都是烈火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497章 师门不容(107)   若要程屹、曲濯来看,此时此刻,火鸾身上的烈焰已经远远不及从前了。   他们头次见到这妖禽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直面了一团烈火。哪里像是现在,火焰只是薄薄一层、燃烧在火鸾的羽毛边缘。比起先前的凶悍,这更多是一种视觉上的威慑。   它毕竟受了伤。就算回到巢穴养精蓄锐了一遭,状态还是比不得从前。只是心头惦念着报复两个人类,等到情况稍稍好一些,就再度从巢穴当中出来。   然而,正在面对它的修士可不知道这些。   虽然只是短暂一眼,他们却已经被六阶妖兽身上的气势吓破了胆。   唯一的念头,便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至于其他,恐怕就是庆幸:若非今日星火矿突然爆炸,我这会儿怕是还在矿洞深处!这么一来,后头妖禽要是落了下来,怕是逃都无处可逃!——如此看,前头的爆炸,倒是一件好事儿了。   短短时间,矿洞前方变得干净空旷。   火鸾有所察觉,却并未在意。   它是用自己的火焰标记程、曲两个,至于其他人修,却是从未让它看在眼里。   又在天空徘徊了片刻,它也看出来,下方那片地方有些不对劲。   浓浓的灵气在其中流淌,是它非常喜欢的气息。不过,血脉当中的本能也在告诉火鸾,为了自己着想,它最好不要太过接近。   就在此刻——   妖禽脑袋低了下去,从空气当中捕捉到了某种气息。   “啊啊!”   师兄!   矿洞深处,看着程屹冷不丁地拿出长剑、割开自己手掌的动作,曲濯完全没有阻止的时间。   他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再看师兄,对方掌心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   这还不算。将长剑甩到一边、让偶人将它接住,程屹又用自己尚且完好的那只手去积压伤口。目的只有一个,火鸾不是徘徊着不想进矿洞吗?无妨,他给它一些诱惑。   本就是追随二人而来、欲杀他们而后快的妖兽,如今察觉到了程屹伤重、流血一事,如何还能克制得住?   安抚地朝师弟笑了笑,看着曲濯面上变幻的神色,程屹心想:“好吧,这就是我不能与师弟商量的缘由。”   再有……   他在心中默数了三下。   如愿地听到了越来越靠近的鸟鸣声。   ……   ……   岳流萤盘腿坐在树枝上,面前漂浮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小圆镜。   这小东西看起来普通,随手扔在地上也无人在意。可只要配合法诀,从镜面看出去,瞧见的便是十里、百里之外的光景。   她已经拿着这个看了程、曲两个人许久。越是看,越是冷笑连连。   垂死挣扎!   ——早在程、曲去寻赤蛟的时候,岳流萤心中就出现了这个结论。   她却没想到,两个青年的“挣扎”竟然越来越多、越来越久。直到当下,终于算是病急乱投医,做出了极为错误的选择。   眼看远方的就矿脉开始崩裂,燃着熊熊烈火的火鸾身躯在其中若隐若现。而在它身前,两个渺小的人修仓皇逃窜,岳流萤近乎要笑出声来。   不过,没过多久,她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变成细微的凝重。   虽然不知道程屹这些年里有了什么机缘,但如今来看,那“机缘”的确给了他极大的助力。   到了如此境遇,两人竟然还没被淹没在火鸾的烈焰之下。倒是对面的火鸾,似是一时不查,竟被崩塌的矿石压住翅膀……   ……   ……   “啊啊……”   师兄!   一片混乱烟尘当中,曲濯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看向程屹、和他确认状况。   程屹微微笑了一下,同样扶着滚落到身侧的巨石起身,示意:“我无碍。”   对上师兄的目光,曲濯松一口气。   接着,他的目光再度转向旁侧火鸾。   在等待对方到来的过程中,自己和师兄也有做事。   他们以星火矿本身的力量为援引,在复杂的矿脉当中,布出一个困阵来。   如果是寻常这么做,以火鸾的实力,莫要说困住它了,怕是让它停上那么一时三刻都不可能。   偏偏此刻环境不同。灵矿的存在,不单单给了阵法近乎无穷无尽的本源灵气,还让火鸾心头松懈。   它实在当了太久霸主,整座丹穴山都被这妖禽隐隐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矿石不稳、一但炸裂就极有可能让它受伤……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又要觉得,这是火灵气,再怎么暴烈,又能待自己如何?   如今,它却算是吃到了苦果。   翅膀更加沉重了。上面的重量不单单是来自那些巨大石块,同样是来自于冥冥当中的阵法力量。   火鸾几次尝试挣扎,却非但不能将那些石头振走,反倒是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受束……   六阶妖禽抬起脑袋,发出一声动静极大的长鸣!   不甘!狂怒!要置那两个修士于死地的决意!   这一切在瞬时之间爆发,曲濯前一刻还在轻松,到此刻,却忽地捂住脑袋。   “呵呵……”   远方,岳流萤脸上的凝重消散了,重新化作冷笑。   前面火鸾再怎么凶悍,也是抱着“这些修士要死,我却要好好活”的念头。换句话说,并没有被逼到极点。   可现在,它却催动自己的妖丹,将其中力量一并灌入叫喊!   “这两人,“笑过了,她又自言自语,“倒是比我原先想的有本事多了。”   只是再有本事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在火鸾的唳鸣当中踉踉跄跄地托住对方。当修士的还好,毕竟可以用灵气护住识海。另一人却不同,短短时间,程屹已是七窍流血!   “啊啊……”   眼看程屹倒在地上,他身侧,曲濯又忧又怕,近乎要直接哭出声来。   看着这一幕,程屹无论是担忧还是其他,都必须得做出镇定模样。   他被曲濯扶起上半身,此刻抬手去触碰曲濯面颊。   年轻乐修尽力靠近他,让自己脸颊更紧密地贴在道侣掌心。   “无妨。”程屹低声说,“火鸾如今不过是垂死挣扎,再不能伤你我更多。”   曲濯:“啊啊……”   师兄!   程屹继续道:“不过,它虽被困住,品阶却还在那里。师弟,你速速离去,莫要再接触它。   “后头若有其他都是过来,不知天高地厚……咳咳,”程屹剧烈咳嗽了声,到后面,喉间冒出的已经不是话音,而是一股一股的血流,“你莫要理会。总之,这儿再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关了。”   曲濯含泪分辨他在说什么。眼眶里积蓄的泪水越来越多,几度流落。   “等到秘境结束,你就走吧。”程屹又说,“你才二十岁,转眼就要筑基了。天分这样好,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一定能得看重。”   他身前,曲濯失声痛哭。   他手臂颤抖,浑身都在颤抖,脸上淌满泪珠。这些眼泪混合了原先浅浅流下的血,让青年的模样乍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可怖。   但他又明显无心在意这些。师兄没有了,便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在乎。   无论是身侧还在挣动的火鸾,还是不远处逐渐出现的人影。   喉中发出沉沉声响,青年的背越弓越深。   那银色身影也距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身影在他身后立下。女修低着头,看看前方毫无防备的曲濯,又看看他怀中双目禁闭的程屹。   岳流萤唇角扯起一个冷笑,无声地念:“你们坏我大事,如今这么轻轻松松地死了,倒算是一场便宜。”   心中甚至十分遗憾。如若自己不是眼下的身份,如若眼下不是一个情况莫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关闭的秘境,而除了除去这两人之外,自己又有无数事情要做……   她万万不会给他们这样的便宜!   闭眼片刻,女修倏忽抽出腰间长剑。   她速度极快。剑身刺出去,下一瞬就听到了“噗嗤“的声响。   利刃破开皮肉,鲜血从剑身滚落。   女修却并不因得手而高兴   她缓缓低头,看着从自己腹中刺出的剑刃。疼痛比“受伤”的意识晚一步出现,又在浮出脑海的刹那蔓延全身,让她手臂、手腕一起发抖,再也拿不稳手上的兵器。   这一刻,岳流萤忽然明白过来。   就像这两个人最初给火鸾设下陷阱,吸引妖禽接近,又在关键时刻引动灵阵,让它落入困境。   自己前头看到的一幕幕,恐怕也是一样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抬头,她果真看到程屹睁开眼睛、颇轻松地从地面跃起。他身边,前一刻还在哭的曲濯这会儿仍有些没收住,抬手擦擦眼泪,眼圈仍带着红色。不过,看表情,明显是知道前头都是假装,这会儿已经露出笑来。   ——早就和师兄说好了嘛!那个时候,师兄在他手心里写的字正是:“咱们接下来去星火矿。只是在去了之后,仍有一些事情要做……”   的确都是计划好的。   就为了引蛇出洞。 第498章 师门不容(108)   “师兄……”   剧痛当中,岳流萤低低开口。   她神色变化。前一刻还是痛楚与惊愕交织,到眼下,成了挣扎、拼尽全力……加上看到程屹时的惊喜。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不,这是哪儿?”   岳流萤快速环顾四侧,明显对周围环境非常陌生。   然后,她低下头,意识到自己受伤。   女修的面容在一瞬间化作空白。血色快速从她脸颊上淡下,手指抬了起来,想要触碰剑刃,却又像连这个力气都没有。   岳流萤身体晃动,往后,一点决心从她的面容中闪过。   她并不在意自己为何受伤——那刺中她的偶人就在身后立着,虽与两年前程屹用的剑偶不同,却也相差不了太多,答案显而易见——目光再度转向程屹,急切地朝他开口。   岳流萤:“我知师兄对宗门怀有诸多不满,然而眼下怕是只能将此事托付给你,”话音之间,语速越来越快,“那操控游潇的老魔,原来一直盘踞在他识海当中。待他身死,老魔便缠上了我!   “这几个月里,我总觉得时间过得极快。后头才发现,原来那老魔已在不知不觉之前藏入我的识海。那些‘过得快’,便是他以我的身躯做事,我却一无所知……”   讲着讲着,岳流萤脸上浮现出一抹混合了愤怒、惊惧的神色。   “我也想将此事报予师门,奈何每当察觉到我有这等心思,老魔便会出手折磨于我!我自是不怕,修行之人,如何会因这么一点小事退却?可——大约也是发觉这点,那之后,我‘失忆’的时候便更多。每次醒来,身上也没有信符、更没其他能用以与师们沟通的物件法器……   “可算等到了今日。”她低声开口,“师兄,你一定、一定要——呃啊啊啊啊啊!”   女修话音未落,喉咙之间又爆出一阵痛喊。   原来在她讲话的工夫里,偶人又将长剑往前送了一寸。   岳流萤近乎是悚然地看着程屹,程屹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斥责:“你——莫非你也是那老魔的爪牙?我今日算是错看!”   程屹不管不顾,继续摆弄阵盘。   他几个细微动作,偶人的剑上便浮起灵光。那些灵光看似寻常,于岳流萤来说,却似千根万根细针扎在她五脏六腑。原先就痛,这会儿更是几欲寻死!   倒是旁边的曲濯,待岳流萤并非全盘忽视,而是朝她面上看了数眼。   岳流萤心中微动。她猜到曲濯虽听不见,却能从口型中辨别人言,此刻转向他,道:“你莫非还看不出来吗?那老魔已经从我身上走了,如今正在程屹身上!”   程屹终于皱眉。   “找死。”说着,它的唇角跟着撇了下去。原先已经算是对披着女修身躯的老魔毫不留情了,然而此刻,程屹指尖几下跃动,再在灵剑上激活了一个杀招。   岳流萤彻底不能发出声音,喉中唯有“嗬嗬”的粗哑动静。   程屹却还嫌不够。瞥了眼女修身后的剑偶,他记起什么。下一刻,剑偶的另一条“手臂”也抬起来,眼看是在岳流萤背上比划。   前头刺的是丹田,在最短时间里废掉女修的战力。现在的话,心口、脖颈……都在偶人的目标选择之内。   这时候,袖子被人拉了拉。   程屹转头,见师弟朝自己比划:“师兄!如今咱们废了那魔头,后头岳前辈当真回来了,她会有碍否?”   程屹微顿。   前头不论魔头如何挑拨,他都保持一个判断:岳流萤的神魂或许真的还存在,但一定不是正在和他说话的这个。   对方自己都说了,在岳流萤能够掌控身体的短暂时候,魔头不会给她任何沟通外界、传递消息的可能。结果呢,转而又对程屹讲了那么多,明摆着有问题。   这些细节,曲濯可能是也想到了,也可能是纯粹相信程屹的判断,于是并未插手。   直到现在,程屹面上是没太显露,实则是已经被对方的挑拨激怒。下手的时候,的确失了些轻重……   剑偶的另一条手臂又放了下去,不过,前头的长剑还是没从岳流萤丹田里拔出来。   不光如此。程屹从阵盘当中看了看女修的情况,心中估算一番,竟把第三个杀招也激活出来。   原先化作长针的灵气,在此刻成了一片片薄刀。这些薄刀在岳流萤体内快速翻搅,所到之处皆是狼藉。   岳流萤彻底无法发出一丝声音,脑袋低垂,身体下滑,落在地上。若非剑偶在最后时刻撑了她一把,她怕是要直接倾倒下去。   程屹垂眼去看,知道这个时候,岳流萤的经脉、筋骨算是被完全毁去。   而根据两年前秘境里的经验,附在旁人识海当中的时候,老魔各样感官也会与被依附者同享。换句话说,这会儿痛昏的不光是岳流萤,还有那老魔。   ——不对。   程屹在心头纠正了自己的判断。   还是从女修前头那些话来看,昏的怕是只有一个老魔。真正岳流萤的神魂还不知道藏在多深的地方,是否还有被唤醒的可能。   她的身躯从前是老魔的躯壳,如今却是对方的牢笼。   “师兄。”   程屹身侧,曲濯又拽了拽他的袖子。   等到程屹再看过来,乐修:“那只火鸾,方才仿佛又动了动。”   程屹了然。   前头满心留意岳流萤,竟把这同样要紧的妖禽忽略在侧。此刻再看,伴随火鸾的挣动,它身侧的阵法的确出现些许偏移。短时间内,是没有太大影响。但若日子长一些,纵有大量星火矿石在,怕也存在让它挣脱的可能性。   “无事。”他说,“我再往上面加一重阵法。”   话音间,程屹迈步往前。曲濯原先想跟着,但程屹又额外朝他比划:“待会儿火鸾若是再有动静,引得周围石块掉落……师弟,你还是留在这边吧。”   曲濯看在眼里,脚步停下。   本来想说“没关系,我过去了,正好帮师兄防备”。偏偏转念再想,师兄有偶人、有阵盘,的确不至于被这种状况影响。加一个自己,兴许才让师兄分心。   他答应下来,不忘比划:“师兄莫要着急,我等你!”   程屹失笑,应了声:“我知晓的。”   而后,他脚踩步法,去到火鸾身边。   火鸾看着程屹。一张长满了羽毛的鸟脸,程屹竟真能从其中分辨出怨色。   他并不理会,专心对着阵盘调整起来。不远地方,曲濯一心一意地看着他。   这时候,青年身侧传来一点声响。   曲濯怔然转头,随即瞳仁收缩。   就在此刻,岳流萤竟然再度睁开眼睛了!   他心神登时紧绷,做好了对方一旦开口,自己便扭头去找师兄的心理准备。但女修只是静静地躺着,并不因身上伤势而痛苦。细细看去,竟有几分释然显露。   意识到这点,曲濯脑海当中冒出直觉:现在这个,仿佛是真正的岳流萤!   他心脏漏跳一拍,第一时间转过脑袋,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程屹。然而,在视线落在师兄身上的同时,曲濯又一个激灵,记起:   如果岳流萤是在游潇死后被老魔找上,那现在呢?老魔定不会无缘无故放人,他现在怕是觉得岳流萤已经废了,这才从她识海当中离开!那么,当下所在,能被他视作目标的还有谁?   曲濯目眦欲裂,再也来不及留心其他,头脑当中只记得:“师兄……师兄万万不能出差错!”   他这么想着,便起身要去找程屹。步子迈出去,没来得及多跑几步,恰好见到程屹回头   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面对旁人,曲濯或许还有迟疑。但当下,他第一时间意识到:“啊,是师兄!”   他不会错认自己心爱之人,一如程屹也不会错认曲濯。   心情重新变得放松。曲濯朝程屹笑笑,比划:“师兄加油!我便不打扰你啦。”   程屹跟着笑笑,转过身体,专心查看火鸾附近的灵气回路。   曲濯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头安定,心头同时想:“我自己肯定没被俯身,如今师兄也没有。难道那家伙还在岳前辈识海当中!嘶——”   他连忙转身,又去查看岳流萤的状况。就见从自己发现她苏醒,到数息之后的此刻,岳流萤始终没有一点儿反应,连眼睛都不曾眨动。   往她脸上看了又看。若是真正的女修,自然是一桩好事。她身上伤势虽重,可说白了,与“灵根被毁”相比都不算什么,总有办法恢复。而若依然是老魔,这番一动不动,像也不存在什么威胁了。   曲濯还是更倾向于前者。   “难道老魔去寻其他修士了?”他继续琢磨,“这怕是不妙。得师兄加固完阵法,我们可得尽快离开、与旁人说起此事!”   想到这里,他又去看程屹。   扭头的时候,余光捕捉到了一团火色。   接着,火鸾的怒鸣若利刃一样扎进曲濯识海。他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觉得头脑当中又迎来   曲濯本能抽着气,捂住额头,还不忘竭力睁大眼睛。   师兄!   他急切、焦灼、惊惧地在心头呼唤着!   “啊啊——”   大量火色占据了曲濯的视线,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将程屹完全吞没! 第499章 师门不容(109)   与大火一同被吞没的,还有曲濯的理智。   他不记得自己身在何方、原先在做什么,脑海里唯独剩下“师兄没了”一个念头。而在这时候,曲濯才知道,自己前头“痛哭失声”的样子有多虚假,可笑老魔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原来真正痛楚到了极致的时候,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的。   师兄——   理智完全无力阻拦,脚下已经自然地踩起步法,要奔向远处的烈焰!   这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   在场唯有岳流萤与曲濯两人,这个拦住他的人不做他想。   岳流萤还是苍白、虚弱。她并没有起身,而是从原本的躺着改成趴着,用力地伸出手,去握曲濯的脚踝。   以她如今的力气,这样动作其实根本无法阻拦曲濯。只要曲濯抬脚、轻轻地把她踹开……   鞋尖近乎碰到岳流萤面颊的时候,曲濯停了下来。   他清楚岳流萤如今的情况,更知道自己这一脚如果踹实了,怕是不光师兄,岳流萤同样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种事绝非曲濯所愿。所以他不再动作了,只是盯着岳流萤,喉咙当中发出低低的、让人完全难以分辨的动静,意思是:“快将我放开!”   岳流萤却说:“你忘了吗?前头你和你师兄跑了那么……那么久,他难道没有半点儿防身的本事?火鸾吐火是凶险无比,这却不是程师兄头次面对这样的凶险。”   曲濯看着她的唇形。面对不熟悉的人,他其实很难直接分辨出对方的话音。但是,女修这会儿毕竟在说与师兄有关的事情。于是曲濯还是看懂了,他先是怔然,随即眼神亮起!   没错,自己算是关心则乱。   前头师兄已经避过无数次类似的攻击,如今又怎么可能出事?师兄……自己竟然不相信对方的防备,实在太不应该。   脸上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曲濯重新转头,去看前方火焰。   地面上,岳流萤同样如释重负。倒不是其他,而是在看到曲濯、程屹的刹那,她便大致猜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心头又是气愤,又是伤心——自然都是针对老魔——紧接着,便察觉到程屹出事、曲濯近乎崩溃。   按说这对师兄弟共用同一套防御系统,一个没事另一个也自然没事,所以她既然相信程屹无恙,便也没必要拦着曲濯。但是,岳流萤防备的,却是另一种状况:   心魔。   对于许多修士来说,修行进度暂时停滞、几十年几百年都再也没有进境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在长久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生出心魔。   曲濯既然也是救下她的人,她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曲濯由此出事。   眼下青年情绪平和安稳,岳流萤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往后,她同样忍耐着身上的疼痛,尽力扭过脑袋,去看逐渐消散的火色。   这时候,女郎心中还是十足笃定:前头虽然被老魔控制、将她的神魂“关押”在识海深处,但偶尔时候,还是有外面的画面传递进来,她这才能知道程屹和曲濯的本事。   既有如此境遇在身,遇到眼下的祸患,两人也不应该……   等等!   岳流萤瞳仁蓦地收缩。与之一起的,还有她开始颤抖的手指、皮肤……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在最短时间之内传递到四肢百骸。   她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所见!然而,事情又那么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   岳流萤嘴唇动了动,喃喃说:“怎么会——”   程屹原先站着的位置,已经没有了那道一身琼天学堂弟子服的高挑身影。   余下的,只是一截黢黑的、像是被燃烧到焦枯的存在。   岳流萤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紧接着,她猛地转头,连由此加重的内伤也顾不得了,一心只记得:“曲师弟,你——”   冷静,一定要冷静!   她朝曲濯这么叫喊。数句之后,却见曲濯一动不动,依然愣愣地站在那里。   岳流萤唇角淌落鲜血,细细去看,里面仿佛还有些许器脏的碎片。   她绝望地意识到:“不行,曲濯听不到我讲话。怎么办,莫说是他们那种亲密关系了,就算是个寻常修士看到关系不错的人在前面这么没了,不也得心魔丛生!”   极致地难过从岳流萤心头涌上,以至于一时之间,她连周遭地面上细微的泥土浮动都忽略掉。   而那些土粒呢?   一点一点,越来越多。   聚集在半空当中,以一种奇妙的韵律不断晃动。   ……   ……   岳流萤觉得曲濯听不到自己的叫喊。曲濯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的。   可事实上,他竟然模模糊糊地分辨出了一点。   事情还得从数息之前说起。   那会儿,他和岳流萤一样,看到了被浑身烧焦、毫无气息的程屹。   短短时间之中 ,曲濯第二次愣在了原地。   如果说前一次意识到“师兄出事了”,他的反应是极致的痛。那现在,他的感觉就是茫然。   不相信、不明白,甚至怀疑自己什么时候吃下了七彩幻昙,这才见到了这等不可思议的场景。   “嗡嗡”的动静响在耳朵旁边,最开始的时候,曲濯没有在意。他专注地、困惑地看着那一截焦枯,想:“师兄在哪里?他为什么不见了?”   而后,那点“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终于到了曲濯不得不伸出手来捂住双耳的程度。   也是这会儿,青年终于迟来地察觉不对。为什么自己能“听”到?就算只是一点莫名动静,这也是多年以来他头一次用耳朵分辨出声音!   “呃——啊啊啊!!!”   数息之间,情形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原先的沉闷的“嗡嗡”,在最快时间里化作尖细动静。再接着,越来越高、越来越锐利,像是一把凿子,直接凿进了曲濯识海!   “好痛、好痛……呜嗯——师兄……”   他嘴巴里喃喃发出动静,却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了声音。   那些被掩盖在茫然之下的绝望终于爆发了。为什么会这样?看两位校长的态度,这明明应该是一趟对于师兄来说非常顺利的旅途。他会找到传说中的凤凰果,吃下之后重新获得灵根。在那之后,两个人就可以真正长长久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公平,”曲濯半是带着哭腔讲话,“不公平,为什么要这么对师兄!”   他的神魂在动荡!   强烈的灵气波动以曲濯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岳流萤作为距离他最近的人,这会儿也是头一个被波及。好在曲濯潜意识当中对她没什么敌意,是以虽然被激烈涌动的灵气拍了满脸,岳流萤也不曾受到更大伤害。只是难免头脑晕眩,又吐出一口血。   等用衣袖把唇角的血擦掉,她惊疑不定,又去看曲濯。   那青年还是跪在地上,身体却是仰起来了。不止如此,细细感受,岳流萤近乎是惊恐地发觉,曲濯方向的灵气浓度在不断上升!   怎么会这样?她从前看得清清楚楚,这青年不过是一个炼气修士!虽然作为炼气后期,是比她从前见到的“中期”进步了许多,岳流萤见过太多天才,两年时间里有这样的进境,对她来说实在只是寻常。   不像现在。像是整片山林的灵气都向着曲濯涌去了,最可怕的是,他竟像是能够毫无保留地接受这些!   岳流萤在心头默默估量:“曲师弟如今的样子,恐怕已经是筑基修士了——等等,怕是不止如此。他要筑基大圆满了,啊,大圆满也不止!莫非他这就要金丹?可是——”   这不应该!   众所周知,修士想要飞升,便要有天雷来验证。只有挨过天雷,才算得到天道认可,有造化金光洒落。   “或许,”岳流萤继续默默地想,“是我想多了。曲师弟并不是真正突破,只是和旁人吃了效果极好的灵丹灵果一个道理。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修为上去,到后头,却总有跌落的时候。”   但这也不对。吃了灵丹灵果之后修为上升,但是得了外力相助。曲濯呢?她是距离对方最近、知道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细节的人,如何说不出一句“不,曲师弟什么都没做过”?   岳流萤彻底不懂。   与她一样不懂的,还有曲濯。   “声音”的存在,到底被他感觉到了。   青年的第一个反应是喧嚣。第二个反应,则是:“啊!这么一来,我岂不是能听到师兄的声音了?”   这是曲濯期盼很久的事情。再之外,恐怕就是:“我也可以开口讲话,让师兄听一听我的声音。”还要偷偷期待,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好听。   然而,到现在,这一切都化作了虚无。   曲濯抬起双脚,向前走动。   每走一步,都要落下一颗眼泪。   等到他来到程屹身边,青年泪流满面。而这时候,旁侧的火鸾抬起眼皮,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神色狡猾,哪里像是一个妖禽?   眼看前方青年张开双臂,将那块焦枯的存在搂入怀中,火鸾重新张开嘴巴。   丝丝缕缕的火焰从当中冒出来,再短短时间之内增加。远方,留在原地的岳流萤看到这一幕,说是目眦欲裂也不为过:“当心,当心啊!!!”   这一回,曲濯听到了。   他低声说:“师兄,我听到了……好吵,好闹,”风的声音,妖兽的声音,程屹身上焦痕飘散在地的动静,还有旁边火鸾喷火时的细微声响。   他还是在哭。一边哭,一边愈是紧紧地抱住师兄。   岳流萤近乎崩溃:“它又要吐火了,曲师弟,你快走!!!”   曲濯还是没动。   他身侧,火光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终于,像是方才吞没程屹一样,将青年的身影完全吞没!   岳流萤见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也要跟着崩溃了。   生出心魔的恐怕不是曲濯,而是她自己。日后日子里,只要想到自己亲眼看到这一幕发生,她的修为便怕是不会有任何进步。   她又是难过又是愤怒,以至于不曾留意到身侧改变的风声。   那些风不像是平日里一样,无论和缓还是急速,总归是不引人注目。可现在,它们有意地穿过林子,穿过树梢,穿过每一朵白云、每一缕火苗。无数声音在这样的穿梭当中出现了,“哗啦啦”“呼啦啦”地交织、汇聚,终于变成了整片山林的回唱!   火焰开始熄灭。   原本狡猾的、凶恶的火鸾嘴巴被无形的力量按住,张开的幅度越来越小。   它——它识海当中的存在察觉到了不对。那股灵气是从何而来?为什么按住自己的嘴不算,还要按住它的翅膀、身躯,让它近乎是完全贴合在地上?   这不对、非常不对!火鸾慌张了起来,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区区困阵,并不被他放在眼中!所谓“天地轮回符”,更是从它——从“他”以往布置在自己鞭子上的法阵脱身而出,是以他大略研究一下,就能知道要怎么将它的功效解除。但是,现在不同!   它仿佛是真的跑不掉了。   火鸾神色惊恐,这时候,听到了轻轻的“咔嚓”一声。   它脖颈断裂,身体完全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做到这一点的,依然是前面那股无形的力量。   这股力量自然也是来自曲濯。而此时此刻,看着满眼痛苦、难以置信的火鸾,曲濯缓缓挪过视线,看向自己怀抱当中的身影。   恰好这个时候,程屹身上,又是一块完全焦枯的“皮肤”脱落。   “皮肤”下方,是一块鲜红的、隐隐颤动的血肉。曲濯只是看了一眼,就快速挪开目光。他完全无法想象,就在前头那一瞬间,师兄会有多少痛楚。   痛苦完全将他淹没。他恨火鸾、恨老魔,甚至恨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么了,但已经使用出来的力量不是假的。如果自己眼下能做到如此地步,为什么之前不行?   这样的悲伤当中,青年并没有察觉,那些颤动的血肉之下,有一点流光,迅速地出现、又消失了。 第500章 师门不容(110)   程屹很想伸手碰一碰曲濯。可惜手臂伸出来,才发现自己只能从对方身上穿过。   这就有点不太合适了。他停顿一下,收回手,神色复杂,看着师弟脸上滚滚落下的泪珠。   “这样子,”程屹有点想叹气了,“之前果然不应该答应你吧?现在我出意外,人没了,你都这么难过。后头呢,等我一天天老了、生病了、一次一次地快要死了,你……”   又能坚持多久。   程屹望着心上人,缓缓思索。   在这样的思索当中,他眼看着曲濯会说话了、仿佛也能听到声音了,甚至直接操控灵气把火鸾脖子按断了。   挺高兴的。道侣有这样的能力,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说明自己即便离开了,也不用担心曲濯会被人伤到。   那么,眼下唯独的问题便在于——   程屹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目光再往下一点,去看自己的足尖。   很确定,自己这会儿身体是轻飘飘的,一点活人的样子都没有。   看手脚的时候,都能透过皮肤,见到下方的草丛。   死得不能再死了。   为什么还能站在这儿呢?   ……   ……   程屹悉心思考。   他对神魂的了解不算很多,却也知道,只有化神以上的修士,才能在死了以后短暂地保留神魂。元婴往下,却是会直接身死道消。   当然,如果事先做过一些准备,或者干脆修习过某类特殊功法,便能被算在“特殊情况”中。但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他很确定,自己不曾有这样的经历。   那为什么他能站在这儿?而不是直接化作一片灵气,消散在天地之间?   程屹思索。   排除那些记载得其实不是很清楚,但自己还是学了的功法;   排除那些自己已经充分了解作用,确定不可能起到作用的灵植灵果,包括灵兽肉;   排除……   程屹怔然片刻,脑海里出现三个字:“凤凰果。”   他已经没有心脏了,自然察觉不到过往那样的快速心跳。可在这三个字落入脑海的时候,程屹还是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他顺着这点“抓住”的东西前推:“校长们笃定我能拿到,那本书册上也有记载。我后头一直觉得吃了‘凤凰果’之后没有作用,于是觉得自己还要再去找寻。但是,万一,我没有吃错呢?”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所谓“重生”,是在身体消亡、命数终结之后!   程屹手指开始颤动。   “还有,”他又想,“老魔假扮岳流萤的时候,给我说了那果子的另一种名字、功效。我前头一直觉得,‘凤凰果’和‘火灵果’不能共存。只要选了其中一个答案,另一个便必须被抹去。但是,当真是这样吗?——驳骨树叶是回春丹的主要材料不错,但是养颜丹里也有用到啊!也就是说,这些灵植灵果,本身便可能有许多用途。”   他觉得自己已经距离真相非常接近了。   “或说哪怕不论这点,只看老魔的做法。既要害我,为什么还要等到眼下?早在我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家伙就能动手吧?偏偏选择了等……选择了给我说出‘火灵果’三个字。”   从前,程屹觉得“老魔这么做,就是想确保我吃下果子”的想法荒谬。到现在,各种线索却被一点点串联了起来。万一呢?万一凤凰果在遗迹当中当真是随处可见,万一它唯有吃过一回,又死过一回,这才能起到真正作用!?   “怕是不止如此。我好了坏了,都对老魔没有好处。除非,他的确能从里面得到什么。”   程屹面色微变。   他想到了!莫非,那果子还和寻常灵果一样,是可以“摘取”的?   从树上摘下来,只不过是凤凰果长出来的第一个步骤。它真正的“长成”,是在修士死而复生之后?   既然如此,以老魔明确的目的性,他此刻的弱势是真是假?——如果说自己将岳流萤重伤之后,对方依然能轻易逃脱到火鸾体内,眼下呢,老魔是不是又已经在蠢蠢欲动?   不好!   程屹意识到了危机。   必须提醒师弟这一点!不,必须要我先活过来!   不过……   程屹又看了看自己。   虽然已经想了很多,但对于“活过来”这件事,他还是没有一点思路。   程屹慢慢叹了口气。   他抬起脚步,往自己焦枯的肉身去。   留在外头是肯定不行的。校长们不也说了吗,若是他想图方便,直接从丹曦城带回来一个偶人躯壳就行。当初不建议程屹这么选择,便是因为他用自己身体,才能在修行上走更长的路。   那么,“凤凰果”的落处,便也不做他想了。   手指触碰到焦黑的皮肤。   一瞬间,程屹感受到了仿若烈火烧灼的痛!   他的神色在一瞬间近乎扭曲,废了好大力气,终于压下抽回手指的冲动。   难怪……   痛苦当中,程屹缓慢地往前推送自己的手。期间,自然是愈多痛楚。   他却不曾退缩。   想要活下去,恐怕只有这一条路。   想想看,从自己二人前头得来的那些线索判断,在遇到自己二人之前,岳流萤恐怕不只对一个人说过“火灵果”的好处。   她在有意引起其他门派弟子的争斗,并且从中坐享其成!那么多人,又都是大门大派出身,心性、能力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得到了检验。但凡他们当中能有一个成功的,让那老魔成功摘取了“凤凰果”——   想到至今让人不知去向的赤霞芝、天凰草,程屹又将手臂往前深了一寸。   光是这一寸,就让他痛得近乎叫出声!   那些火不光是在烧灼他的皮肤,同样是在他的每一寸血肉之中沸腾。他的经脉、骨髓,身体的任何一点空处都不曾被放过。   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程屹不止一次地这样想到。   但是……他明明已经死了。   青年侧过头,去看依然抱着自己的师弟。   看了片刻,他忍不住笑了笑。又想,自己眼下的表情,一定是难看极了。   但是,曲濯的表情是不是比他还要难看啊?本来清秀灵俊的面孔,这会儿完全被眼泪打湿了。这还不算,他还要把脑袋往程屹肩膀上埋。别看动作时轻轻的,可这么一下子,难免要沾到焦枯的部分,于是他的脸颊上也多了黑色。   程屹低声说:“怎么这么脏兮兮的?”   手臂再往前——终于,到了肩膀所在!   如果他还是一个活人,这个时候 ,光是疼痛就足够让人晕厥了。   但是,眼下,他只有前进一个选择。   火焰来到他的心脏,来到他的丹田,来到了他的全身各处。   还好师弟看不到:“呃啊——!!!”   焦枯之下,新的皮肤一点点生长着。   浅浅的灵气开始聚集了,就在程屹的经脉当中。   曲濯身侧,火鸾终于仿佛放弃了,连眼皮都不再开合。   再多一点、再来一点。   程屹在心头给自己打气。   “啊啊啊啊啊——!!!”   叫就叫吧。他苦中作乐。反正师弟也是听不到的。   “这狗东西,”自己受到折磨,自然也不想让仇人得到好处,“等我活过来,一定、一定啊啊——一定要让他比我痛上、痛上十倍百倍!”   痛痛痛痛痛!   火苗愈发深入了,在他的脊椎当中燃烧,烧过他的四肢百骸!   大约真的是痛苦到了极致,这个时候,程屹竟然感受到了一股诡异的畅快。   丹田、经脉……那些于他来说已经多年没有发挥过真正用处,仅仅是偶尔在各样外力辅助之下有所感知的地方,慢慢显露出存在感来。   火焰像是器修炼器、丹修炼丹一样,将程屹整个人都“炼制”一遍。终于要到结束的时候,它们停留在程屹背部。   若是程屹能够掌控身体,他这会儿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姿态。但他毕竟不能,于是唯独有被曲濯搂在怀中、感受着师弟身体的温热、颤抖一个选择。   程屹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紧接着,脊骨方向传来的疼痛又夺走了他的意识。原本以为自己前面经历的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折磨痛楚,不曾想到,眼下脊骨当中的,才是真正的、让人完全无法忽略的性命之痛!   他在颤抖、在抽搐。这份动静,自然让抱着程屹的曲濯察觉到。   曲濯起先是愣神,到后面,却明显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了,分明先前已经用神识仔仔细细地探查过,确定其中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气息,然而,到了眼下,竟然还会有不同结果?   他直起身子、仔细去看怀中的程屹!   而在他的手臂之上,程屹身体那层焦黑的外壳竟开始一块一块掉落,露出其中完好的皮肤!   程屹双目紧闭,唯有紧绷的嘴唇可以泄露一丝他的真实感受。   痛、到现在还是痛!   但是,师弟在看他,眼下的做派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像前头一样了……   程屹坚决地想。 第501章 师门不容(111)   曲濯近乎是小心翼翼地看着程屹。   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生怕自己错过了程屹身上的一丝一毫动静。   神识更是早早地落在了程屹身上,一遍一遍地扫视,即便已经确认过了,自己怀中的师兄的确再次有了呼吸、心跳 ,但是曲濯还是非常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现在和方才,究竟哪一边才是幻梦?已经死去的人,竟然还能再度复生?   但是……   原本已经开始止息的眼泪,到了这会儿再度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一滴一滴,落在程屹的面颊上。有些痒,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其实还是疼。但是,这个时候,他又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之前的坚持。   满心满眼都只剩下曲濯的反应:“啊,我的师弟在哭。”   程屹一点点抬起手。   他去触碰曲濯的面颊,拿手指抹掉对方眼角的泪珠。   感受到师兄的动作,曲濯努力地让自己笑一笑。   可是,之前的难过又太过鲜明,以至于眼下即便换了心情,表情却依然难以变化。   最终呈现在程屹面前的样子既像是哭,又像是笑。   客观来说,这副神色有点奇怪。但是落在程屹眼里,却还是十足的可爱。   他动作更加仔细了,不单单是用指头,而是拿整个掌心去摩挲曲濯的面颊。又开口与他讲话,说:“我不是都活过来了了吗?师弟,莫要难过了。”   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下来,曲濯脸上的眼泪竟然还要增加。   饶是程屹,这个时候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才好。   他愣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   “师弟,”程屹又说,“你喜欢我的声音吗?”   不知不觉时,自己已经与师弟说了对方听到的第一句话。   “呜呜——”曲濯哭声也变得更大,“师兄。”   程屹见状,心头无数思绪闪过。   最终还是笑了。他轻轻地讲话,说:“总之,我是很喜欢你的声音的。”   此前时候,两个人畅想过何止千百次而今情形?——不是说眼下的狼狈,而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对方讲话,会是怎样光景。   在他们看来,那一定是在风光极好的地方。阳光温暖灿烂,程屹已经没有了寿命之忧,曲濯呢,也已经找到了让他之前一直无法开口的缘由。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时候。   哪里像是现在。一个此前重伤,到现在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了。另一个则是哭得停不下来,尤其是在听到程屹说“喜欢”之后。   “呜,”曲濯还是哭,“师兄,我也很喜欢你……”   程屹笑,“那不就是好了?咱们两个人,从来都是相互爱慕。”   曲濯:“师兄……”   程屹近乎无奈。   并不是不喜欢。只是师弟哭,他便心疼。   想了想,程屹决定做点什么来转去师弟的注意力。他清清嗓子,有意调动了一点灵气 ,去问曲濯:“师弟,你有没有觉得我有什么不同?”   曲濯还真被他问得愣住。   如果是其他时候,这会儿自然能能够分辨出来的。但是现在,曲濯脑海里只剩下自己的师兄又活过来一件事,哪里有更多心思去留意就其他?   曲濯是这幅反应,程屹见状,有些无奈,又有些窝心。   道侣这么看重自己,以至于失去以往的判断能力……   程屹的提示更加清楚了一些。曲濯的头发飘散起来,原本放在一边的笛子也飘起,慢吞吞地把自己塞在曲濯的掌心里。   曲濯低头去看,脸上的表情是完全怔然。   程屹脸上露出一点细微的笑,看着他,鼓励地问:“师弟,你从前不是一直遗憾吗?”   作为乐修,竟然听不到自己吹出来的声音。程屹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一定同样也要觉得难,何况是一直被妙音峰排斥在外的曲濯。   现在不同了。他不单单能听到笛声,还能听到自己以灵气操纵各种乐器时发出的合奏。再有,琴声、琵琶声与无数乐声一同响起的背景里,风吹过林梢的动静。   “我……遗憾——”   到了这个时候,曲濯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动。   他看看笛子,再抬头看程屹。   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又在要冒出来的那一刻失去了声息。   嘴巴在不停地颤动,睫毛也在的颤动。到最后,依然只是一声:“师兄!”   程屹笑着看着他,知道这边是曲濯能够抒发出来的最大感情。   他小声抽着气,慢慢从道侣怀里坐起。   身体还是疼痛,不过比起新生的来灵根,这些疼痛成了全都可以忽略的存在。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身感觉到灵气的存在了,这会儿再直接操控它们取东西,竟是觉得十分陌生。   坐起之后,程屹又一鼓作气,直接站起。旁边,曲濯顺着他的动作同样站起。   两个人相互看看,一起笑了。   这幕落在远方的岳流萤眼中。女修怔然片刻,唇角跟着挂起弧度。   程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能够死后复生……还是很多疑问盘浮在岳流萤心头,自然极想知道答案。但她更知道,自己不能急于眼下的一时三刻。   这是属于那对道侣的时候。   ……   ……   岳流萤有这样的觉悟,不代表其他人也有。   再确切说,那已经不是人了。   神魂从女修身体离开之后,老魔第一时间便进入了火鸾体内。   这个决定与他最初的想法有很大不同。人修是人修,妖兽是妖兽。老魔折腾这么久,所谋求的无非就是以人修的身份重活、堂堂正正地在飞云大陆上翻云弄雨,换得人人畏惧。可若当了妖兽,哪怕后续能够幻化作人族的样子,也到底与老魔所想不同。   但是——   真正到了火鸾身体里、感受到血脉当中蓬勃的力量后,他开始觉得,自己之前根本就是一个傻子!   妖兽又有什么不好?对,它们没有人形,但论及力量的强大,有多少人修能比得上天生就能拥有强横实力的妖?   再有,这些妖的神魂力量,比起人类修士来说堪称衰弱。   理论上讲,化神修士已经有了死后夺舍的能力。但是,实际操作中,他们要趁着身体死亡、神魂还没消失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去找一个躯壳披上,往往不能成功。   原因很简单。哪怕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他们都有清明的神识灵台。虽然正常情况下,这些存在不会起到作用,但被人夺舍显然不是正常情况。这时候,这些天生的优势便会显露在他们身上。   于是,大部分情况里,化神修士只能含着愤怒不甘离开,再在寻找下一个目标的过程中直接消散。   偶尔的成功情况,却是他们挑中的身体正在重伤、是重病的时候。   但是,这对于修士们来说同样不是好处。想要夺舍,自然是满心希望重新活上一回。选择了重病的身体,那不是要不了多久就得再度迎来死亡?   比起原本的干脆利落,这样的漫长体验,更像是一种软刀子割肉。   更加令人不甘,也更是让人痛楚。   必须得往上,一直到分神往后,甚至是大乘修士,才有可能夺舍成功,得到崭新而拥有灵根的身体。   但这就结束了吗?不,新身体或许经过了粗略挑选,但他们的天分同样存在不确定性。原本能有通天之能的修士,换了身体后保不准要花上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能引气入体。到最后,更是早早陨落在修行途中。   但是,妖兽就不一样了。   老魔振奋地想。   所有妖兽都天生拥有品阶。是,它们年少时候品阶并不会直接和实力等同。但只要年龄增长,妖兽便能总能有着让修士们望尘莫及的强大实力!   最重要的是,比起人修来说,它们的神识、灵台可谓是相当的脆弱!   一个六阶妖兽,竟然让老魔没有一点儿波折地夺舍成功,远比当初应对尚在炼气期的游潇时顺利许多!哪怕知道火鸾伤重,情况依然大大出乎了老魔的预料。   至于现在……   他的目光幽幽的落在前方的修士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对方的背脊之上。   对于程屹来说,那便是他新生的灵根。对于老魔来说,哪里却是他等待良久、如今终于迎来了收获时机的“凤凰果”!   程屹对于凤凰果的所有猜测都没有错。长在凤凰树上的那些只是一个半成品,若是这个时候被采摘下来,便只有老魔先前用岳流萤皮囊和程屹说的那些作用。   但是,当在一个人的身体里“长成”之后,它就真的能成为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   吃了便能得到好处,甚至不会让修士感受到先前那些极致的痛苦。   老魔心道:“只要能将这东西拿到手,配合上这些年里我用各种天材地宝做得调养准备……”   火鸾的眼睛当中闪动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就可以重新出现在飞云大陆之上!   落在旁人口中,再不单单只是一句可笑的“当初被无相宗老祖封印的魔头”! 第502章 师门不容(112)   光是想到自己声名大振、无数人为他折服颤抖的场面,老魔便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真正笑之前,他还是稍稍克制住,知道自己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完成。   将凤凰果夺到手中!   为此,它将视线落在程屹身前的青年身上。   先前,对方的境界出现了一阵怪异的暴涨。与岳流萤一样,老魔也没弄懂曲濯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出来,在修为急速上升之后,那青年依然只有金丹的水平。   他先前能夺舍岳流萤,此刻自然也能够夺舍对方。   老魔对此信心十足。   至于如今这具妖禽身体,他自然也不是放弃了。   等他用曲濯的双手剖开程屹后背、从中取出凤凰果,人还是要回到火鸾体内的。   到那时候,火鸾身上的灵气束缚自然也该消失。再把旁边看完全场的女修灭口,到那时,天上地下再无一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计划已然妥当,接下来的,就是施行了。   老魔凝神静气,在识海当中默念法诀,迅速感受到了熟悉的神魂动荡。   他的意识变得轻轻飘飘、越来越高。视野在不断上升,直到来到半空当中,自上而下地俯瞰一切——   “呖呖——!”   两个青年身侧,火鸾忽地发出一声痛鸣。   它仿佛是想要抬起脖子,偏偏动作到一半儿的时候停了下来。再接着,原先便压在它身上的无形力量又一次沉落。原先只是断成两节的颈骨,这会儿竟又传出一声“咔嚓”动静。   老魔剧痛,不可置信地伏在地上。   他思来想去,都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还在这个鸟的身体里?难道不该已经抽身、借着程屹对那乐修的不设防,顺顺当当地摘取凤凰果?   怎么会现在这样,原本应该任由他来去的躯壳,竟像是成了一个巨大的、将他困在当中的牢笼!他的神魂在其中左冲右撞,拼尽全力,偏偏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   起初时候,老魔心头满满都是惊诧。而到后面,顺着时间推移,他的惊诧一点一点化作慌恐。   “师兄?”曲濯在一旁叫了声。说话的时候,还很新奇地摸一摸自己的喉咙,感觉到喉结的颤动。   程屹收回落在火鸾身上的目光,侧头来看道侣,眼睛都轻轻弯了起来,问:“怎么了?”   曲濯担忧:“它这是怎么了?忽然挣动得如此凶猛。唔,咱们是不是要把困阵再加固一下?”   程屹神色微顿。   曲濯看出来了,不解地看着他。   程屹喃喃开口:“困阵——我知道了,就是因为这个!”   曲濯歪头。   纵然他已经能发出声音了,程屹还是很习惯直接从师弟面上去读对方的心情。   此刻师弟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将他的疑问展露分明。程屹看懂了,像往常一样搂着师弟的腰、直接将人举起来,换得曲濯一声低低惊呼。   “呀——师兄!”   程屹大笑,就着眼下的姿势,又把曲濯按在自己怀中。   曲濯在他肩膀上眨眼睛。虽然不明白师兄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但作为爱人,师兄开心了,他自然也跟着开心。   他的笑声也在程屹耳边响了起来,引得程屹又在人后脑揉了一把,这才低声开口解释:“师弟,还是你提醒过,我才想到,咱们学堂教授的‘困阵’兴许不单单能困住妖禽……”   意识到老魔逃到火鸾体内,并且想到“凤凰果”能够被人摘取之后,对方的打算,便算是呼之欲出了。   别看程屹睁眼之后一直表现得喜悦而放松,可事实上,他的身体一直紧绷着。   偶人更是早早守在旁侧。现在的程屹,已经不用借助阵盘去操纵它。青年想得很清楚,火鸾那边稍稍有一点动静,自己都要让偶人动手。   再之后,就是防备“动静”出在自己或者曲濯身上。   为此,他满心警惕,时刻预备在老魔攻来时相迎。   结果呢?竟然只等到对方在火鸾身体里崩溃的样子。   最初那会儿,程屹甚至怀疑前头的动静只是老魔的又一次诡计。他在以此为诱饵,吸引自己和师弟上钩。   但看着看,非但没有找到老魔行动的痕迹,还被师弟点明——没错,如今火鸾依旧处在困阵当中!   若是从无相宗学来术法,自然是能困住一个妖禽,都值得弟子庆幸。可现在,他们用的是学堂夫子教授的本事!   上课时夫子的话如在耳边,说:“这天下万物之本源,说白了都是一样的东西,‘力量’。   “一阵风吹过来,把我桌案上的纸页吹走。一股灵气飘过来,把那些一样的纸页带走。这两者就是有区别,可于结果而言,又能有多少不同?”   下方,学堂弟子们静心听着。   在那一堂堂课程中,他们学到的一切东西,都如同最初三个月课程中的符文一样被拆解。落在最小的单元,再以此作为“砖石”,搭建出一条外人无法想象的登天之路。   “平时我们吃妖禽妖兽,是因为它们的血肉当中饱含能量。”时间回到现在,程屹搂着师弟开口,“在学堂里学到的困阵,原理也在‘在阵法当中不能有一丝能量释放’。咱们原先实力有限,虽借着星火矿布置出了阵法,可其中总有欠缺的地方,是以那会儿火鸾才能不断挣动。但师弟,你又得了机缘,到底是让困阵从头到脚地完善起来。在那之后,火鸾也是动弹不得了。”   曲濯认真地听着。   到了这里,他微微恍然,“正是如此。”   程屹的笑意扩大了。他看着火鸾,眼里带着对对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嘲讽:“再有,除了血肉之外,妖禽妖兽身上另有一个‘力量源泉’,正是它们的神魂。   “看来学院的困阵,是连这火鸾躯壳里的魂魄也一同困住。   “前头杀游潇那会儿,游潇死了,操控他的老魔却得以逃脱,可见寻常时候杀了它所在的躯壳也不会让它跟着殒命。到了眼下,情况或许能有些不同。”   “等等。”曲濯捕捉到了关键字,“师兄!咱们先前不是在说火鸾吗,如何又说到了老魔?”   程屹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   曲濯意识到什么,屏住呼吸,一样朝背后看去。映入眼帘的,正是火鸾那双透着微红光色,平日总显得凶戾,眼下却只能从中看出惊慌的眼睛。   他嘴巴微微张开,脸上写满哑然。   程屹耐心,此刻不再开口,而是给师弟反应过来的空间。   “师兄,”曲濯问他,“你的意思是——”   程屹说:“对。”   曲濯咽了口唾沫,依然觉得极难相信,“连人都不做了?那老魔,果真是不择手段之辈!”   说着,他拳头拧起来。看样子,很想直接去到前头,给老魔面上来上两拳。   后头到底没这么做。程屹把道侣拦了下来,温和地说:“仔细脏了手。”说罢,他思索片刻,又召来剑偶。   与火鸾庞大的身体相比,剑偶显得那么渺小、不值一提。然而老魔无论如何无法将剑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动静视作“不值一提”,相反,那双微红的眼睛里透出更多慌乱之意。   程屹见了,心中确定了八成:游潇那回,多半只是老魔在游潇身死之前便及时逃脱。眼下不同了,他无法从阵中脱身、不能离开火鸾体内。那么,等到火鸾命数流逝、被剑偶刺穿心脏的时候,老魔也会一并身死。   想到这里,他朝剑偶示意一下。剑偶没有丝毫多余的反应,对着火鸾,便干脆利落地举起了被打磨到完全锋利的手臂。   越来越近!   老魔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他再顾不得其他了,匆匆用神识给程屹传音,说:“咱们无冤无仇,你何必这么下手?”   程屹疑问:“无冤无仇?”   老魔:“……”   老魔继续说,“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你且想想,若是今日将我放走,后头我要给你多少好处。”   程屹仿佛来兴趣了,当真问他:“什么好处?你且说说。”   老魔心中一动。他便知道,世上哪有什么长久的敌人、朋友,说白了,还不都是利益往来。   他是真心想要程屹放自己一马,这会儿便也不吝于给对方以承诺。“赤霞芝”三个字自然是不方便提起,但往前那么多年里,老魔得到的天材地宝又哪里只是一个赤霞芝呢?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与程屹列举。程屹侧着耳朵,用心地听。   “……这些东西,如今都在无相宗内,由我细细藏着。后头那些呢,则是分散在其他地方。你想要,便都能去取。”   老魔最后说。   程屹挑眉,仿佛对对方开出的价钱并不满意,问:“只是如此?”   老魔:“这——你还想要什么?”   程屹冷淡地回答:“不过是有一些你空口说来的东西。瞧你原先那副模样,我还当有什么稀奇。但现在,我把你放了,后头却见东西不在你说的地方,莫非便只能白白吃亏?”   老魔:“这……”   好吧,还真让程屹说中了。   他前头讲出来的那些东西,说全是假的,那不可能。   说全是真的,却是更不可能。   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打的可不就是“总归程屹眼下无法亲自前去验证”的主意?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把事情挑明。   老魔自然不会顺着程屹的话承认,但他还是给出了更多承诺,说:“怎么会?你实在是多虑了。不过,若是当真不信我,我只好再那些你立刻就能见到的东西出来。”   什么是“立刻就能见到”?答案很简单,功法。   老魔的意思是,自己可以将一些威力颇大、失传已久的功法默给程屹,弥补对方眼下只有剑偶一个攻击手段的不足。   这便是他待程屹实在不够了解了。首先,别看他摆出来的剑偶只有一个。可作为半个器修,理论上讲,程屹能够直接操纵的偶人就有十几个。   再有,各种灵符、丹药……这些年里,有意积攒之下,他和曲濯属实是存下了许多好东西。其中能够用以攻击的,稍微数一数,就有足足两位数。   “我不要这个。”程屹拒绝,“若说‘诚意’,你还得再给出些。”   “这……”老魔终于开始着急了,“你想要什么?”   程屹瞥他。   老魔:“你只管说!但凡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绝无二话!”   至于有没有三手、四手动作,那是后头的事情,老魔暂且拒绝考虑。   他身前,青年像是细细思索片刻,终是笑了,说:“我要你亲自带着我,去寻那些藏了宝贝的地方。”   老魔:“这……”   程屹面色一变,冷声道:“果真是心思不诚!既如此,我还留你做甚?”   话音未完,老魔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压。他瞳仁骤缩,赶忙开口:“去,自然去!”   心中自然还是愤恨。想自己一代尊者,在往日分明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谁能想到呢,到了今日,竟受这等小儿侮辱!   “只是——”老魔又想到了其中漏洞,“我如今这副样子,要如何与你一同前去?程道友,你果真是先把我放出来吧。”   程屹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在权衡。   老魔给自己增加筹码,说:“我在此以神魂起誓。若是在找全给程道友的那些天材地宝之前,另有其他动作,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八个字的诅咒,被信誓旦旦讲了出来。老魔心头却是不屑一顾,他早就挨过天打雷劈,更是早就“不得好死”。这对其他人而言都无比严重的诅咒,对他来说,却是彻彻底底的无用。   不过,前方的修士显然并不知道这个。他想了片刻,到底点头。但也提出条件,现在把老魔放出来可以,但接下来,老魔还是得附身在一个妖兽身上,由他带走。   老魔并不甘愿,但是,这已经是程屹唯独给他的一条路。   他到底点头。   前方,程屹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第503章 师门不容(113)   看到程屹那点笑意的时候,老魔心头莫名一突。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但是,这会儿不答应对方,难道还真要留在火鸾身体当中等死?——保住性命,才有以后。   这样想法当中,老魔满怀屈辱地看着程屹捉来一只火云鼠。而后,那青年用上手段,将一个小型困阵复刻在火云鼠的皮毛上。   对方动作做到一半儿的时候,老魔就意识到,这是程屹给自己准备的日后居所。   前一刻,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六阶妖禽。眼下,他却要去当连品阶都不具备的、平日只被其他妖兽视作食物的老鼠!   那一刻,老魔近乎克制不住将对方碾成肉酱的冲动。但最后,他也只能在程屹的示意之中,无比憋屈地沿着对方开启的阵中通路,进入火云鼠体内。   “吱吱,吱吱!”   老魔又用神识朝程屹问话。   “如此一来,你便算是放心、满意了吧——唔!”   意思表达到一半儿,程屹伸出手,在火云鼠的额头上轻轻一抹。   火云鼠登时眼前一黑,僵倒在地。程屹捏着它的尾巴,随手将它扔给剑偶。   剑偶灵巧地将老鼠接走,原本锋利的“手臂”在触碰老魔的时候钝化些许,好稳稳当当地将老鼠送到自己胸膛新出现的小笼当中。   这么做,自然是监视意味更重。再有,火云鼠毕竟是个活物,不能像是普通物品那样直接被塞进修士的芥子袋中。程、曲两个想要随身带着它,自然得要有一些手段。   剑偶倒是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必要的时候当打手,要换地方的时候充当飞行法器。这么看,把老魔交到它手上是非常恰当的选择。   在程屹做这一切的时候,曲濯就在旁边看着。   不多说、多问。只要师兄平安健康,那无论对方选择做什么,曲濯都会支持。   而等程屹确保老鼠“关”好了,重新转过视线,一眼便对上了曲濯的目光。   曲濯扯起嘴巴,朝师兄灿烂地笑。程屹一顿,也笑了笑。   师弟无条件相信他,这让程屹心中欢喜。同时,他也很愿意细细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师弟听。   “……那魔头说话不实不尽,凭借你我,恐怕很难分辨得清。在我想来,最好的办法,其实是把他交给校长。”   校长?曲濯恍然大悟,所以才要让人去到老鼠体内。   程屹:“不直接杀,也是因为这个。师弟,你可记得卢明那根琴弦?我怀疑,魔琴、魔鞭,这些也与那魔头有关系。”   曲濯:“师兄?”   程屹细细给他解释:“原先我也不曾这样想,但是师弟,那魔头以岳流萤的面孔接近你我,问出的诸多事情当中,也就是对此事的细节最为在意。”   顺着他的话,曲濯回忆一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程屹又说:“若我没有想错,那么此事牵连之广,怕是咱们无从得知、无从处理。所以,还是请校长们出面最好。”   曲濯点点头。前头不曾往这个方向考虑,眼下程屹说了,他也觉得事情该是这样。   程屹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又笑。   不光笑,还要捏捏曲濯的脸颊。   曲濯任由他动作,在这之间,耳朵又冒出一点浅浅的红。   实在是很喜欢师兄这样亲近得待自己。   他抿抿嘴巴,心头一样冒出勇气。   手臂伸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抱住师兄!   程屹一愣。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人就被师弟按在身上。   他眨眨眼,到底还是笑了。   ……   ……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后头的都是小事。   小事一:处理火鸾。   无论程屹还是曲濯,最初进入凤凰山的时候,都没有想到两人会碰到这种程度的收获。   细细想来,若不是老魔使了手段、要妖禽前来追杀他们两个,又如何能有眼下光景。   程屹自然不会因此感谢老魔。但他承认,斩杀火鸾的功劳,可以稍稍记一笔在对方身上。   而往后更多笔,自然是分别落给他和师弟。   想着这些,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火鸾脖颈上轻轻一动。   火鸾没有一点反应。   曲濯在一边屏住呼吸看着,脑海当中短短时间已经出现一连串安慰师兄的话。   师兄如今是恢复了没有错,但是对方已经那么长时间没有拿过剑了!动作之间稍稍出一些差错,实数再寻常不过!   他绝不会觉得师兄不好。如果实在要为“程屹这一‘剑’竟然没有斩断火鸾的脖子”找一个怪罪目标,曲濯会直接觉得都是那根树枝的错。最多最多,加一点火鸾脖子太硬了的“功劳”。   “师兄……”   各种心思在脑海当中转了一圈儿,青年这就要开口。   也是这个时候,火鸾的脖颈动了。前面被树枝划过的部分,这会儿出现了一个整整齐齐的缺口。虽然脑袋、身体分离,伤处的血液却是一点儿都没流下,全部晶莹饱满地留在断口处。   曲濯看得轻轻“咦”了一声。他旁边,程屹在自己的芥子袋里翻找片刻,先找出盛放火鸾血的器皿,再之后,是给火鸾拔毛的工具。   这可是六阶妖禽!   程屹冷静地想。   处理得妥当一些,那些羽毛、血肉、筋骨……留上自己和师弟要用的部分,剩下的,卖出三位数的上品灵石不是问题!   如果运气更好一点,碰上正好对火系妖兽血肉有要求的买家,价格起码还能上涨两成!   再有,之前不是还琢磨着自己恢复之后,就与师弟办礼吗?这么看,两人大喜之日的婚服也可以准备起来了。火鸾那一身鲜红灿烂、仿若烈焰的羽毛,可不就是最好的材料?   程屹的唇角勾了起来。   很快,又矜持地压了下去。   他这边忙忙碌碌,曲濯自然不会光眼看着。   青年抓住机会,帮师兄打下手。考虑到这边的波动平息了之后,其他修士兴许会折返查看星火矿的情况,两人动作从始至终都是极为迅速。别看火鸾身形大,但不过半个多时辰,两人都已经处理妥当。   其中自然也有偷懒的地方,比如火鸾的羽毛价格得看着羽毛本身的长短、粗细,包括上头的颜色来分,眼下嘛,两人却都不曾有这个工夫。只是细细将每一根羽毛干净妥帖地收起来,只等后面再进行二次分拣。   至此,这项工作算是完成。   曲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要用袖子擦一擦额头的汗。动作做出来,他又怔忡。   程屹见状,笑了,“你没有出汗。”   曲濯抿了抿嘴巴,不习惯于与茫然交织在一起,“对,我……但是师兄,我并没有碰到天雷啊。”   为什么修为就那么上升了?   他想不明白,程屹也无法直接给他回答。好在答案是没有,获取解释的渠道却有一个。他说:“前面不是说了,要去将那老魔送给校长们吗?到了那时候,正好问问你的状况。”   曲濯定了定神,点头。再细细感受片刻,他眼睛亮亮地和程屹分享:“师兄,如今我神识能铺开的范围好大!”   程屹笑着:“对,金丹修士本应如此。”   曲濯:“现在再吹笛子,威能一定远胜过往!”   程屹又笑:“对,正该如此!”   曲濯:“金丹修士……”低下头,看一看自己的手臂、身体。高兴是真的高兴,难以置信也是真的难以置信。   程屹把师弟的所有反应收入眼底,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大。心情和软,像是落在云间。   又静静看了片刻,他含笑转过头,将视线凝聚在依然停留在不远处的女郎身上。   心想,“对了,这里还有第二件‘小事’。”   ……   ……   岳流萤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从程、曲两人手中拿到丹药。   她情绪愈是复杂,但也不曾耽搁,用最快速度将药丸送到口中。   回春丹下了肚子,身上伤势快速复原。虽然距离全胜时期还有很大差距,破损的经脉丹田也需要耗费大力气来进一步修复。但是,事已至此,岳流萤还有什么不知足?   她起身朝程、曲两个道谢。曲濯只是朝她笑笑,并不多说。程屹却是摆摆手,道:“前头那老魔说的诸多天材地宝,你还记得多少?”   岳流萤一愣。   她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都还记得。”   金丹修士强大的神识能力在那里摆着,想要忘掉本就是难事。   程屹点点头,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他神色还是淡淡的,和岳流萤讲:“此前宗门当中还出过多少乱子,回去比对一番。”   岳流萤听着,心情简直难以言说。   她完全没有想到,都到了眼下时候,程屹竟然还琢磨着替过往那些年里被冤枉的弟子正名。   女修心头酸软,又想到当初。   她那会儿自然也是坚信程师兄的确是偷盗赤霞芝的一份子。想想吧,郑长老拿出了那么明白的证据,怎么会还有其他可能?……但是,程屹与她不说朝夕相处,也的确打过诸多交道,她怎么就是不曾多想一想呢。   岳流萤低声应了:“好。”   程屹不曾理会她的心思,又说:“无相宗那边似是出了乱子。自然是老魔挑拨,但也是老魔顶着你的面孔挑拨。具体的,我们也不知晓,还得你自己去应对。”   岳流萤又应了一个“好”字。程屹看在眼里,略略点头,再未说起其他。 第504章 师门不容(114)   师兄弟两个与岳流萤分别,往后日子里,再未主动留意那些名门仙宗之间发生过什么。   不过,凤凰山就这么大。两人身后有没有了一个一直追逐的六阶妖禽,并不会让其他修士都心怀惧怕、不敢靠近。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当中,两人还是陆陆续续地和各路散修打着交道。过程当中,不免听到一些后续状况。   比如:“……原来那无相宗的弟子自个儿之间也有反目,说是其中修为最高的女修突然朝着其他修士动手,双方打打杀杀,持续良久。后面女修不见了行踪,其他人还想着事情就这么了解呢。没想到,又过了一些时候,女修竟然再次出现了。还和其他人说,她之前是被邪魔附身。”   比如:“你说其他人有没有相信这些说法?最初的时候,自然是不相信的,双方之间又有一些打杀。到后面,却是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对,这过程里,还有其他修士碰到无相宗的人。对,里头就有那‘灵光宫’!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次,灵光宫的人再说他们要为少主报仇,无相宗弟子们在不像是之前那样理直气壮地上前迎战,而是一个个都露出羞愧啊,或者干脆恼羞成怒的模样。嗨,谁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想。”   曾经降临在程屹身上的处境,这会儿降临在了每一个无相宗弟子的身上。   原来他们是被冤枉的,杀死宫主小孙子的压根不是他们的同门!……但是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呢?   可是,岳流萤师姐当真已经找到真相!原来不光是当初那一次,这几年当中师门上下的大事小事都有那传说当中的“老魔”插手。   他们作为受害者,非常、非常的无辜……和当初的程屹一样。   “我呸!”听完这一番解释,灵光宫弟子明显更加生气了,“若当真是这样,还用得到你们在这里说。你们宗主早就和我们宫主一起联手除魔!眼下这般,莫不是被打怕了,在悄摸着和爷爷我求饶?”   无相宗弟子听到这话,心头多少欲哭无泪。   这些细节,程屹、曲濯倒是在不曾在意了。   散修与他们讲述的时候,他们从不刻意搭话。慢慢的,那些偶然遇到的修士们也知道,这对道侣心中只有彼此,再有就是修行。   此类八卦话题渐渐不再找到他们,倒是在针对凤凰山上各种妖兽妖禽的围猎当中有人邀请了他们两个。程屹、曲濯自然是欣然答应,在离开凤凰山之前,更增加了一重收获。   几十天后,秘境关闭,两人手上是无数个满满当当、近乎装不下了的芥子袋。   众人先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到了凤凰山外,接下来,就是看着眼前高耸的山峦一点点暗淡、消失。   修士们多少有些怅然。结合从师长们那里得到的消息,秘境再次出现,恐怕得是几千年以后,让他们的后辈前来探索了。   程屹、曲濯并未加入到这会儿众人的惆怅之中。就连修士们之间的相互告别、彼此说好以后有机会也要合作的环节,两人也并没有参与进去。   年长些的剑修用最短时间召唤出了自己的短舟,那之后,他和师弟一起登入其上。   两人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天际。   人群当中,岳流萤看着这一幕,略有出神。   她旁边,唐杰清楚看到了前后细节,眉尖微微压下。   前头老魔用岳流萤躯壳说的“……我回宗门之后,便向师尊禀明了当年之事真相”的事并非实话。那会儿他已经占了岳流萤的壳子,怎么可能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讲出这些?唯独在卢明的事情上,他并未撒谎,那也是因为他想找到自己曾经的兵器,需要从妙音峰上得到更多线索。   所以,唐杰是近来才知道游潇曾被附身、害得自己师兄师妹相继陨落之事的。   他很不赞同岳流萤将一切公开的做法。回宗门之后说,还算情有可原。这会儿讲起来,算是个什么事儿?   甚至回宗门之后,也可以把这一茬子略过去。灵光宫是他们日后也要接着打交道的,所以四师妹的冤屈最好还是洗清。程屹呢,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想要继续回宗门。到时候,整个飞云大陆那么大,双方还能有多少再次碰上的概率?   若是他,便将自己在秘境当中遇到曾经师兄的事情咽进肚子、埋在心里。哪里像是岳流萤那样,自己在那儿沉闷苦恼还不算,竟然还有回到宗门之后,让宗主师父和郑远途长老一同跟着苦恼的意思。   疯了吧。   双方日日相处,岳流萤自然也知道唐杰的所思所想。她还知道,很多弟子对自己这段时间将所有事情公布出去的举动颇有不满。   但是岳流萤并不会后悔。   一方面,自然是出于自己的良心。另一方面,则是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以程屹师兄的性子,他之前当“凡人”的时候蛰伏,不代表如今恢复成金丹修士了还会继续蛰伏。   眼下,对方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于是不曾出现在无相宗众人面前。日后呢?在岳流萤看,唐杰实在把事情想得太轻松了。   只是她同时还看出来,无论是唐杰,还是更多师弟师妹,都和自己抱有不同的看法。   岳流萤为此担忧过,到后面,却是在众人的一声声言语当中看开了。   “罢了。”岳流萤说,“这趟回去之后,我就会禀告师父。事情当然还是要说,不过,后头如何处置,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唐杰说:“哦?”   岳流萤淡淡地说:“我会重新接取任务,直接去外面游历。”   唐杰晃了晃脑袋,很是不解,“师姐这又是何苦。”   岳流萤自然知道,这会儿对方说得不过是场面话。无相宗当中,师姐师弟从来都不是什么亲近关系,唐杰甚至算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日后,说不定你就是大师兄了。”   她简单地说。往后便再没有开启这个话题,其他弟子看他,多半也是碰上岳流萤闭目养神,并不和人对视。   心中却想:“无论如何,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该做的我也已经做过。后面日子里,程屹无论想要做什么,我都不在宗门当中……”   到那时候,师弟、师妹们遇到的事情,应该就不会和她有关系了。   这么一想,岳流萤庆幸之余地,也有一些苦笑的冲动。   难怪当初自己不曾在程屹被冤枉的时候站出来呢。岳流萤心想。   原来从始至终,无论是她,还是无相宗中其他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   ……   这些细节,在外的程屹和曲濯自然是并不知晓的。   两个人上了短舟,便是一刻不停的往丹曦城行去。   路上,短舟经过许多两人从未见过、听说过的仙城。   曲濯对此极有兴致,总是朝短舟下面探着脑袋。看到什么他觉得有趣的画面,还会去叫程屹,和他分享:“师兄,这边儿的仙城竟像是直接镶嵌在山里的!”   “师兄,这个仙城是建立在水上!”   “师兄——”   还有些时候,曲濯的注意力会从下方转开,来到身边的云上。   他看着云,也看着在云中穿梭的飞鸟。青年用心地听周围传来的一切声音,仔细分辨来自不同妖禽的鸣声。   一切的一切,对于曲濯而言都是那么新鲜。   程屹把师弟的反应看在眼里。一面愈发觉得师弟可爱,另一方面便是窝心了。   他心中默默计较。看来,除了要用火鸾羽毛做成的羽毛之外,自己还要给师弟准备一些其他礼物才好。   对,恢复听觉、拥有讲话的能力是大好事,可不能那么轻飘飘地就过去了。   这样日复一日的赶路当中,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丹曦城。   也是到了这会儿,短舟终于头一次降落在地面上。   从短舟上跳下来的时候,曲濯和程屹讲话,说:“师兄,这段时间我都快要不会走路了。”   程屹听他说得逗趣,忍不住先笑了一下。看他的样子,曲濯脸上的抱怨表情登时绷不住,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自然是看四周。原先已经听程屹描述过丹曦城中的热闹,可是如今见了,才知道那是景州城中完全无法比拟的景象。   他又小声和程屹讲话,说:“师兄,我原先觉得,咱们的景州城已经足够好了。”   程屹说:“景州城是很好,往后的日子里,还会变得更好。”   曲濯笑了笑,说:“就像是咱们,也都会变得更好。”   程屹应:“对。”拉住曲濯的手,“走吧,先去找两位校长。” 第505章 师门不容(115)   这趟过来,程屹不再像上次与孙夫子一同到丹曦城那样,有早早准备好的公函开路。   他手上只有一块证明自己是其他地方学堂弟子的令牌。等见了接引弟子,曲濯还有些紧张,琢磨待会儿要怎么与人解释:凤凰山、凤凰果,老魔头的阴谋……想着想着,才发觉自己竟然和师兄一起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澜动荡。一时之间,又有些出神了。   这时候,接引弟子已经查看过程屹的令牌,笑道:“原来你们便是程师兄、曲师兄!——请吧,校长们说过,等二位前来,便直接将人带到他们的住处。”   曲濯一愣,程屹倒是施施然,也并未因接引弟子口中的称呼变化而惊讶。前一次来时他是凡人,自然做那“师弟”。眼下他是修士,还是学堂弟子当中屈指可数的金丹修士,成了“师兄”也是寻常。   修士的世界,便是这样简单、干脆、直白。   他客客气气,与那修士讲:“有劳师弟带路。”   修士笑着点头:“且随我来。”   两个外来者,加一个本地的弟子,三人一起行走在学堂山石廊道之中。   程屹前头已经到过一次此地,这会儿两年过去,映入眼帘的事物是有相似之处,但也多了许多不同。   他饶有兴致地看,也从从容容地和曲濯讲解。客观来说,话音里是有疏漏的地方。不过,当接引弟子想要开口补充——那边的建筑如今又有新作用啦,并非从前那样只是用来看弟子们的“光荣榜”——话到喉咙旁边了,突然留意到身后两人的动作、神色。   两边的手相互拉着,肩膀也在走动过程中时不时碰一碰;   年纪稍长的修士总是一脸笑,柔和地与身侧修士讲话,而那年纪稍轻些的修士眼睛亮亮的,年长者说什么他都点头,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仔细观察一下,两人身上的气息也隐隐交融……   接引弟子收敛了解说的想法。   人家道侣之间的情调,自己跟着瞎掺和什么?   他淡定地带路。等将人送到学堂深处,便指着那座程屹曾经来过的建筑,与两人讲:“喏,就是这里了!”   曲濯好奇地朝前看去,程屹则朝接引弟子拱拱手,说:“多谢师弟引路。”   曲濯听了,也扭过脑袋,像模像样地和师兄一样动作。   心中则是暗暗提醒:“是了,我从从前听不到、说不了话,于是旁人不会与我在意这些礼数。以后就不同了,我得和师兄好好学着。”   见了这样场面,接引弟子笑了笑,一样拱一拱手,这便离开了。   曲濯看着他的背影,程屹则捏捏曲濯的手。等到曲濯注意力转向自己,他轻轻地说:“走吧。”   曲濯笑着点头:“走!”   ……   ……   时隔七百余天,程屹再次坐在了两位校长面前。   前一次过来的时候,他还没有神识,如今却不同了。   不过——程屹又想——虽然前一次只能用肉眼看两位校长,但在自己判断当中,校长们状态与两年前似是没有丝毫差别。   还是待弟子们温和亲切、待彼此亲昵自然的两个人。见了程、曲,先笑着开口:“恭喜程小友,这便成功了。”又转向曲濯,“曲小友也有收获。”   讲话的时候,旁边的偶人自然过来,为程、曲端上茶水点心。   是和两年前不同的款式,不过照旧每一样都精致小巧,惹人喜欢。   一眼过去,程屹已经琢磨出师弟应该更偏向于哪个。他唇角弯起一点,一面很自然地将点心盒子稍稍偏转,让曲濯那边取得更加轻松,一面回应校长们的话:“还要多谢校长们的指点。否则的话,我定是没有今日的。”   沈轶笑了:“我们也只是说了一句。要捱过凤凰果长出时的那些艰辛,还得靠你自己。”   程屹听着,心中了然。校长们果真是什么都知道。   既然这样,他便也不多含糊:“此番前来,除了要将喜讯告予两位校长之外,另有些事想向校长们求教。”   兰渡和善地说:“你且讲讲。”看一眼曲濯,“与曲小友的状况有关吗?”   程屹笑道:“校长料事如神。”旁侧,曲濯则是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脸上透着些许紧张。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修为一下子上涨这么多,话说出去,旁人自然要觉得这都是好处。但落在自己身上,青年心里还是不踏实更多。总觉得得来太过轻易的东西,失去的时候也会特别轻易。   这么一想,他甚至有几分担忧了。   此番情绪不好在校长们面前展现,只在青年的眼睛当中浅浅滑过。   沈轶、兰渡却还是捕捉到。两人彼此看看,一起笑:“莫要担心,曲小友这样,是纯粹好事。”   程屹的心安定了一半。坐在桌子旁边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放开了曲濯的手,这会儿却又扣了上去,一边用指头摩挲师弟的指缝,一边问:“好事——校长们这样说了,那便是好事。”   兰渡听了,再微微笑一下,开始细细解释。   “前头我们说,曲小友兴许是特殊道体,或是生来受人封。如今来看,这后一样猜想定然是错的。前一样呢,却也不够准确。   “曲小友的状况是有特殊,不过并非先天而有,所以怕是不能被称作‘道体’。但是,后天生来的,到底是有益处的东西。”   程屹听在耳中,低声重复:“先天、后天……”   曲濯则说:“兰校长,可我……从小便听不见。”   兰渡解释:“这会儿说的‘后天’,却不一定是出生之后。你母亲怀胎时碰到了什么,改变了腹中胎儿的体质,也被归于其中。”   曲濯屏住呼吸。   在听到兰校长的话音之前,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自己的母亲了。   并非无情,只是以曲濯的状况来看,他不惦记对方,对曲玉与他而言都是好事。   如今,他却顺着兰校长的话音思索:“怀胎……”嗓音低了下去,“我听人说起过。当年母亲曾与父亲去过一个秘境,在其中遭逢险事。父亲由此身故,母亲也重伤、境界跌落,花了好长时间才养好一些。再之后,就是发现怀了我、将我生出来。”   曲玉对这个孩子有过期待吗?曲濯不知道。在他年纪很小、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时候,身边还有师兄师姐带着他一起玩闹。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应该是得到过母亲关怀的。但是,随着青辰峰主“神魂受损”的判定出来,外人口中,母亲便是那个道侣早亡、从始至终只与对方有过一个孩子的妙音峰长老了。   程屹在一旁问:“校长可知道,‘碰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   兰渡回答:“那毕竟是多年之前的事,我们那会儿也不曾与曲小友的长辈接触。你这么问,我们怕是的确无法回答。”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程屹听了,并不失望。他想了想,再安慰地捏捏师弟手背,而后便说:“那校长,师弟如今这样,便算是安稳了吗?”   兰渡颔首,“你是想说,他没有遇到天劫,却还是有了金丹修为?——这是寻常的,你们若是担心,便想想那些妖禽、妖兽。自然,我不是说曲小友并非人修,但看妖兽妖禽长成时都不必经历天劫,只有后头再有新突破了,才会被天道找上,便知道这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程屹心头快速计较:所以,曲濯“天生”就应该是金丹修为?只是出于某种缘故,他的境界被压得与凡人一般,听觉更是被封印住——照这么看,青辰峰峰主说的“神魂受损”并不是全无道理,曲濯听不见的状况兴许还真和他的神魂有关系。不过,那并不是损伤,而是通往新机缘的钥匙。等到曲濯情绪波动到了极致,换句话说,神魂与识海一起震荡到了极致,里头被压住的力量便会破土而出。   “日后。”兰校长又补充,“只要以如今的境界为基础,继续安心修行就好。”   程屹笑了。对,“原因”本就没有那么重要。对于他们来说,最要紧的还是以后。   他和曲濯一起诚心诚意地谢了两位校长,倒是并不知道,以沈、兰的本事,真想知道曲玉身上发生过什么其实并非难事。   只是这话说出来,未免要吓到两个弟子。再看两人的态度,也并不是要刨根问底……   兰渡在识海里和沈轶说:“万年才长成一颗的造化果,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一枚,这样的机缘都让曲小友的母亲碰上了,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   沈轶回答:“若是她将此宝上交师门、换取好处,这便是‘幸’。而当她选择了自己炼化果子,却并没有这等实力,于是引得道侣为了救她身死,自己也状况不佳,这么一来,事情也只能是‘不幸’了。”   兰渡慢慢地叹了口气。   “这么一琢磨,那位曲长老最先待曲小友态度不错,未必没有猜到他吸取了造化果余下好处的缘故。可到后面,发觉人非但不是自己预想当中的‘天才’,而是曲小友那样子,自然无法接受。”   可曲濯毕竟是她的孩子。把人直接抹去吧,曲玉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留下呢,却也不愿意将人放远了。世上有诸多法术,都是要用血缘亲人的骨血当引子的。以曲濯的状况,旁人想要对付曲徵、曲玉母女,只要选择从他下手,便是轻轻松松。   那便还是把人留下。只是留在最边角的地方,尽量让自己忽略掉。 第506章 师门不容(116)   话说到这儿,程、曲此趟过来的第一个目的便算是达成了。   两人心思浮动一番,看看彼此。一个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安慰师弟,一个想着就师兄这样挂怀我的状况,实在是开心……说白了,对妙音峰上那对母女,都不算特别在乎。   眼下,从道侣眼里更确切地瞧出这点,两人再度一起笑了。   这次笑过,程屹又正色,说:“这趟过来,弟子们其实还有一件事。”   说着,他召来自己的偶人。手指在对方胸膛敲了敲,那里的遮盖登时打开,露出里头直挺挺昏着的火云鼠。   短舟速度有限,虽然凤凰山的位置距离丹曦城的确更近,但这次过来,程、曲两个还是花了不少时日。如此一来,原本油光水滑、皮毛如晚霞一般柔顺漂亮的火云鼠,身上的毛变得枯黄不说,很多地方还干脆秃了。   两人倒是惦记着时不时给老魔喂一点儿东西,好让他不要直接饿死在路上。但那种单单用来维持生命的吃食,与“滋味好”“补身体”完全挂不上钩。每到被唤醒喂食的时候,老魔便愤恨欲死,心中不知又琢磨了多少让程、曲死无全尸的招数。   但也只能这么琢磨琢磨了。实际上,他非但无法从火云鼠的身躯里逃出去,还要抓紧每一次醒来的空档,努力地和两个修士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们了。往前几千年,整个飞云大陆上谁没有听过我的名头?……我随手放在各个地方的东西,让你们这等金丹修士挖出来,都是大有好处的!”   程屹、曲濯倒是听了,还显出几分兴趣,问他:“里头都有什么?”   老魔之前已经给他列过一次名录了,这是这时候,他心中不安愈重。总觉得事情这么发展下去,恐怕有什么自己不愿见到的场面发生。   得先把这两个年轻修士稳住。到了后头,自己脱身了,再将他们斩杀不迟。   想到这里,老魔愈发卖力地给程屹推销自己。很多先前被他有意藏起、不曾提出的天材地宝,此刻也落在程、曲二人耳中。   程屹听得愈发仔细,“那个南天烈火竹,就在杜门山那边?”   老魔:“对!”   程屹:“再有……还有……”   老魔:“是,就是这样!”   程屹:“好。”   一一和老魔确认过,他又在对方额头上一抹。老魔只来得及瞪一下眼睛,就再次落在短舟上,被开启的小格子吞了进去。整个过程里面,一点儿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还发生了不止一次。火云鼠本也不是什么高阶妖兽,一面是只能吃到维持自己活下去的吃食分量,一面又是身在其中的老魔心力憔悴。这么一来,等到出现在沈、兰两人眼前,它可不就是已经变得丑兮兮的?   看着被偶人拎着尾巴、身体僵直、皮毛枯燥发黄的大老鼠,沈、兰:“……”   忍住。   你们是在弟子们面前极有威望的“校长”,这种时候可不该笑。   兰渡:“扑哧——若是外头的人知道,传闻中的南冥尊者成了眼下的样子,怕是……”   他眼睛弯起来,肩膀都跟着颤了颤。原先清冷的面孔,在这么一笑当中染上艳丽颜色。   沈轶侧过目光看自己的道侣,有点无奈,但也跟着笑了。   笑过之后,便是与两个弟子讲:“用困阵将南冥的神魂锁在他体内?这个思路倒是不错。”   程屹、曲濯原先正在琢磨呢。他们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再看其他感情好的道侣便也觉得亲切。尤其是看了诸多话本的曲濯,这会儿已经想象起分别身为器修、妖修的校长们有过怎样的经历故事。思绪在短短时间里跑远很多,此刻听了校长的夸赞才算回神。   程屹:“也是误打误撞。”   曲濯:“校长们有所不知。当时的场面,可很是凶险呢。”   沈、兰听着,又是微微笑了一下。   “有所不知”……这话不对。只要有那念头,两人便很少会有不知道的事情,最多是概率上的高低问题。但是,自己推演来的,或者是从和天道的沟通当中被反馈回来的答案,是没有弟子们亲口说的那样生动有趣。   尤其如今弟子们算是完全脱离危险,前路一片光明,沈轶干脆问:“且说说看。”   程屹便大致捡重点说了说。从自己神魂出窍,琢磨出老魔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后头明明还在防备呢,却发现老魔已经出不来了。心情大落大起不外如是,如今想来还是会心中惊叹。   这样又讲了会儿话,四人终于进入正题:   要怎么处置被关在火云鼠体内的老魔?   ……   ……   再昏了一点时日,南冥尊者又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清醒。   他霎时意识到,这是又到了自己被“喂食”的时间。   比起饥饿,首先涌上心头的依然是强烈的屈辱感。他十分怀疑,再这么下去,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在两个青年面前做出唯唯诺诺的表情。   但是,自己眼下沦落至此,除了继续仰仗那两个人的鼻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此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南冥总算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场面,却让他微微一愣。   自己竟然已经不在那一直飘在天上的短舟上了,而是来到一间建筑里。   身边出现的也不光是那两个青年,还有两个……   南冥无法放出神识,只能用目光粗略打量沈、兰两个。   第一次看时,他其实并没有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但等时间稍稍推移,他从两人身上分辨出诸多细节,这时候 原本的轻蔑变成了凝重。   虽然沈、兰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浮动,但这绝不能说明他们只是寻常凡人。相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身上各样配饰,还有旁边屋子里的诸多摆设,便能想到,这两人绝不简单。   火云鼠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   “吱吱,吱吱……”   “两位道友。”他这么唤沈轶和兰渡,“你们莫非便是两位小友一直提起的师长们?从前不曾听说二位,如今看,便是我不在外头活跃的这些年,飞云大陆之上又有人才出现了。”   一番话,正落在沈、兰的识海当中。   两人看着这魔头,却都没什么与之虚以委蛇的意思。   沈轶直接道:“你的鞭子,从前分散做二十二份,散落在大陆各处。如今已经被收回大半,也销毁大半。”   这个数字不是他说错。相反,几年搜寻下来,沈、兰愈发肯定自己前头“鞭子最少分为了三十六根”的判断。只是在这当中,又有许多鞭绳是聚在一处被找到,这才有了“二十二份”的说法。   南冥听到这里,微微僵硬。   他并不相信这话,但对方说得如此仔细,还是让南冥不自觉地提起心。   兰渡:“余下的部分,也算有了线索。往后几年,都会被妥善处理。”   “妥善”。   南冥从来没有想到,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也会让自己咬牙切齿。   他勉强问:“两位这么讲,是什么意思?……我的诚意,往前一路,都细细与这两个小辈提起过。”   沈轶从容地说:“自然是要你死而瞑目。”   他话音落下,南冥意识到什么,火云鼠身体猛地从剑偶手中弹起。“吱”地叫了一声,便要朝门外奔去!   没能成功。   只跃出去不到半步,就有一面无形的“墙壁”出现在它身前。   南冥对此毫无感知,直接撞在上面,被砸得可谓头晕目眩。   这么晕晕乎乎地跌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呢,身前就多了一片阴影。   要程、曲两人看,立在火云鼠身前的可不就是前头客客气气给他们端点心的偶人?……前头也曾从沈、兰的话音里听到,这偶人是有名字的,“金管家”。   他们那会儿还想,看来自己对偶人的功能开发还不算很够。如今呢,却见偶人手臂“咔咔”两下变了模样,并非程屹剑偶那样只是纯粹化作锋利剑刃,而是成了某种更加复杂、类似于程屹曾见过的一种名为“火管“的暗器的东西。   再接着,巨大的力量在“管道”中聚集,又在管口化作一片红光。须臾之间,将地面上的火云鼠之间淹没!   程、曲凝神去看。   两人视线当中,红光散去,露出光洁的地面。   青年们就哑然,本能地朝对方看了眼,又去看前面的校长们。   老魔刚才是什么状况?   眼下看来,仿佛是人彻底没了。但是,这又是不是太过简单……   在两人的视线当中,沈轶:“前一次,程小友待我们这儿的点心是极喜欢的。这趟走的时候,也来和金管家说一声吧,它会把备好的新点心给你们。”   “咕嘟。”   两个青年喉结滚了滚,自发地理解了校长背后的意思。   ——的确很简单啊!所谓“尊者”,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路上的一只蚂蚁罢了。 第507章 师门不容(117)   “南冥尊者”四个字从火云鼠口中出来后,程屹、曲濯回想一番,的确记起一些与之有关的记载。   以“无恶不作”来形容此人,兴许还是轻了。   就拿他那条魔鞭来说。在数千年以后过去、一条魔鞭被分散作数十部分的情况下,其中单单一根细绳依然能让卢明日益堕魔。此人怎么也算历经考验的名门弟子,却只是稍稍与之接触,便走到如此地步。其中是有卢明心智不稳的缘故,但也能看出魔鞭的危险。   那可是生生被无数人的性命堆出的邪物!活人筋骨为身,万民精血喂养。传闻为了增强魔鞭的力量,南冥还曾特地找到一座自上古存在至今、蕴含无数危险的阴墓,从中取出一柄招魂幡。   他自己不用鞭子的时候,魔鞭便被放在招魂幡里,日日得其中怨魂滋养。如此一来,自是一日胜过一日凶险。   南冥却还觉得不够,干脆又屠了数座城,生生将里头万千活人的神魂抽出,投入招魂幡内,为这邪兵更添一重威力。   因招魂幡每次被放出来的时候,天色都要沉沉暗下。在他活跃的那些年里,一旦某座城上降下阴云,其中百姓都要心慌一番,抓紧时间朝外奔去。生怕走晚一步,自己也成为招魂幡中的养料。   后面无相老祖与他斗法,在付出极大代价的情况,终于将他镇压。又有无数正道修士出手,为南冥的封印再增加许多筹码……这样情形当中,都没有真正将他困住。千年过去,阵法开始松动,南冥的神魂从中逃出,附在一名无相宗弟子身上。在短短几年当中,再度搅动是非。不光直接废掉数个现任无相宗主的弟子,还直接离间了两大仙门的关系。   程屹、曲濯身在局外,此前不曾在这些事上多想。但只要细细琢磨,便会发现,虽然南冥口口声声他的一切行为都只是为了找寻灵药、让自己被镇压日久的身躯慢慢恢复从前威力,但实际上,他做得远远比这要多……   这么一个人。   呼风唤雨的魔头,‘无数修士的噩梦。   就这么,死了。   ……   ……   抱着点心盒子、从校长们的住处出来的时候,两个青年还都觉得难以置信。   脚步轻飘飘的,疑心自己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走了良久,灿烂日照落在两人肩头,远处下课的喧闹动静落入他们耳中。   曲濯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深深吸气。   程屹看他,目光柔软,听道侣叫自己:“师兄!”   开口的同时,曲濯脸上露出灿烂笑容,说:“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咱们后头是不是能在外玩耍些时候,再回景州城?”   程屹知道,早在过来的一路上,师弟便憋得狠了。分明看到许多新鲜有趣的事物,却顾及两人随身携带的魔头,不敢也不愿耽搁时间。   眼下不同。最大的问题已经不在,多出的时间自然能拿来放松。   他一样笑着点头。曲濯已经知道这个结果,却还是透出十足雀跃,开始与程屹叽叽喳喳:“进城的时候,我便听说城东开了一家新馆子,议论的人都将它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师兄,咱们去吃吃看?”   程屹:“好。”   曲濯:“仿佛还听到有人在议论‘新戏’。师兄,我还不曾听过戏呢。”   程屹:“咱们去听。”   曲濯:“他们还说,城外办了交换市集,正是热闹的时候,有人在里头捡了大漏!”   程屹:“听完戏去看看。”   曲濯:“还有,学堂的体修学院正在筹划什么活动,‘学堂十大锻体高手’……”   程屹:“……”   他这回没干脆利落地答应与师弟一同去凑热闹,而是陷入思索。   体修啊。   虽然不知道他们活动是怎么办,但与剑修、刀修之间的比斗不同,体修里来讲究一个内练筋骨。拿景州学堂那边来说,主修体道的弟子们打起架来,拳拳到肉是最基本的,只穿条裤子就上场了的状况更是随时可见。   也因为这个,虽然各类修士比斗的时候旁边都会有大量观看的人群,但对走其他道的修士,观看人群的评价往往是:“嚯!这位师兄怕是有什么家学渊源,他用的剑法与我平日见的那些有极大不同!”   “对面的师姐也极是不凡。看似纤弱,却能扛起比她人还高的重剑,动作丝毫不见凝滞!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力量强劲,还是在灵气运用上有她的独到之处……”   而到了体修的场子中呢,事情就成了:“这位师兄的体魄属实非同小可!”   “那你是没有见到前面的师姐。她光是腿,就有这个师兄的腰粗!”   这些话音飘在脑海里,程屹的眼皮跳了跳。   “……师兄。”旁边,见程屹久久不言,曲濯的声音一点点变小了。原先的喜悦化作迟疑,轻轻问道侣:“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话音落在程屹耳中,他不假思索开口:“怎么会?从前不曾有机会听到师弟讲话,如今总算不同了。你愿意与我分享这些,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是真真切切的实话。以曲濯对师兄的了解,自然能从他的神色中分辨出。   “那就好。”年轻乐修嘴巴上应,耳朵悄悄变红。   程屹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喜爱更多,继续道:“先前一时不应,只是想到些事情。”   曲濯问:“什么事?”   “便是关于体修比斗,”程屹沉吟,“若是不和其他活动冲突,去看看也好。我看丹曦城中各种布置都完善,到时候,兴许还有雅间能定上。咱们要一间,再把茶水点心点上,也是一番享受。“   曲濯笑了,“对,就是这样!”   程屹也笑。他算是不动声色地隔绝了其他人对道侣的影响,但这还不够。   作为师兄,也作为更老练的炼器者,他继续和曲濯分享:制作偶人的时候,他们是讲究功能越多越好,但若是单单把最基础的人形做到最精,同样是一件好事。   当初他为什么会选择朝剑偶的方向发展?还不是因为程屹有作为剑修的经验,哪怕再用不了灵气,照旧能在脑海当中翻出无数剑谱。曲濯呢,情况不太一样,各种不同的乐器对他来说本身就是“器”了。但是,他同样可以从“偶人”来下手。这种时候,体修便是很好的参照对象……   曲濯听得叹服:“不愧是师兄!走到哪儿,都有这样多的思量。”   还有一句话没说。他想,就算师兄从前真的只是凡人,到了学堂,应该也能是各类光荣榜的榜首。   程屹微顿,矜持地笑一笑:“只是一点习惯,你不要觉得扫兴才好。”   曲濯说:“如何会‘扫兴’呢!光是想到有那么多事能与师兄一起做,我便快活极了。”   他讲话的时候,身体还不自觉地往程屹身边靠。   眼看师弟的面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程屹伸出手,一下子便将人压在怀里。   两人之间还隔着点心盒子,不算真正亲近。不过,眼下原先也是在学堂走道当中、大庭广众之下,像这样玩闹般的靠近,已经很合程屹和曲濯的心意。   笑闹了片刻,眼看师弟抿抿嘴巴、把食盒收进芥子袋,手臂则朝自己伸了过来……程屹在半空把他拦住,说:“怎么,这是不去玩儿了?”   曲濯一愣,明显迟疑。   程屹在他脸上看出挣扎。想吃好吃的,再在填饱肚子之后去听戏。那以后呢,还有各种热闹等着他看……当然了,整个过程里,师兄都要在他身边。   眼珠转了转,曲濯小声:“其实,我还听到——”   程屹:“什么?”   曲濯声音更小了:“城北有家客栈,都是道侣去住的。老板是个特别擅长空间法诀的阵修,往里头弄了好多有趣儿的布置。好多道侣去过之后,感情都变得更好了。”   程屹:“……”忍住,不要笑。   “师弟,”他叹气,“咱们进城也没多少时候,你都听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曲濯眨眼。耳边一直有声音的感觉实在是太新鲜,他有点憋不住。   程屹如何不知道道侣的心思?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是不好,若是碰到那修为高的,不单单是察觉了,另要与曲濯计较,还不知该如何应对呢。   但是,他也不想破坏曲濯少有的乐趣。   想了想,程屹:“丹曦城里应该没有修为太高的修士,在这儿是能稍稍放纵一点。到了外头,可得谨慎留意。”   “哦……”曲濯乖乖点头。往后,见程屹还像不太放心,拿一种端详的目光看自己。他笑了,大声保证:“我知晓!从今以后,都只听师兄的话!”   程屹心想,他可不是这个意思。   想过之后,抬起手,又在师弟脑袋上揉了一把。 第508章 师门不容(118)   虽然信誓旦旦地和师兄说了“城东”“城北”等地点,可事实上,曲濯并不认识路。   他把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一一列出来,后头便是等程屹带自己前往。   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新开的馆子滋味很好,新戏更是十分不错。   最让程、曲惊讶的是,这戏的形式和他们之前见过的所有戏都不同。原来丹曦城里有一个专门叫做“灵影院”的地方,修士过去之后,只需要缴纳一定数目的银钱——都不用灵石的——便可以从里头挑选许多不同留影石,观看其中录制好故事。   一个故事的时间在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之间,曲濯之前看过的很多话本竟然也在其中。用灵影院伙计的话,便是:“……这些本子原本就红,只要是有琼天学堂的地方,就有琼天书行的分店。而只要有分店吧,它们就是卖得最好的。这不,我们老板花了好大代价,终于抢到了它们的改编权。拍好之后一放到店里,嘿,你是不知道,刚开始那几个月场面有多热闹。”   留影石自身存在使用寿命,根据材料、制作者来区分这段“寿命”究竟有多长。正常情况下,一块儿石头送来他们能用上三五年。可那段时间,莫说三五年了,就是三五个月也撑不住啊!   到处都是人,许多自己租不到留影石的弟子还动了脑筋,专门找上门去恳求那些租到的。愿意同样付出一些银钱,好换得与之一同看戏的机会。   日子一长,一个新的产业应运而生。既然那么多人都想看同一块儿石头,那不妨所有人凑到一起啊!虽然每个人都要支付一些费用,但相比之下,价格倒比原先要便宜。且观看的人多了,到了剧情紧张刺激的时候,人想要和周围人议论两句,一扭头便能开口。   这些细节,程、曲倒是不知道。但曲濯对《我与师兄共枕眠》《师兄他蓄谋已久》《师弟为何这样》等等一系列留影石都极感兴趣,顺着伙计的介绍,不知不觉就抱了一大堆在怀里。   伙计及时地送来一个筐子,被程屹接过去了。动作间,程屹还问他:“你前头说,这儿有不同规格的包间……”   伙计口齿伶俐地应了:“对!里头的阵法各不相同,布置也各不相同。两位这边,若是我不曾猜错,你们该是道侣吧?”   程屹颔首,伙计便笑道:“那我可得介绍一下咱们灵影院的道侣房了。您二位瞧。”   他一面说,一面从墙推开一扇门。程、曲两人看过去,正好见到其中铺好的床铺。   “许多客人来我们这儿看过灵影之后,都是要歇上些时候的。”伙计笑呵呵地说,“这种屋子虽然价格高一些,一天就要五块下品灵石,里头的部分布置还要再收费——咳,可住过的人,那可没有说不好的。对了,若是客官直接出一块中品灵石,便能从我们这儿取到一枚特殊令牌。那以后,不单单是灵石给你们攒到里面,再有其他消费,还能从中打折。”   程屹听着,转头看旁边的曲濯。   曲濯脸红红的,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   程屹笑了笑,重新看向伙计,按照对方说的价格掏出灵石给对方:“我们要一块。”   “好嘞!”伙计痛痛快快地接过。而后,程、曲便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阵盘,开始比对着令牌上的编号,把程、曲的信息录入系统。   几个呼吸的工夫,这份工作就完成了。在把令牌交给程、曲的时候,他还额外提到:“咱们新人入会,有个满五减二的活动。客官们如今挑了五块留影石,我就按照三个来收费了。后头若是还想往里头补新的,只要房间还开着,就能按照这次活动来走。”   程、曲笑着接过。   往后几天,两个一面从留影石里的戏里研究丹曦城的文艺活动发展,一面在房间里仔细研究着灵影院床铺的妙用。   一连研究了小半个月,两人才从里头出来。与原先相比,这个时候,他们身上的气息明显更是交融。   往后,两人也没闲着。城北新开的旅馆要去,曲濯惦记着的体修活动要观看……另有无数逛街途中发现的新乐趣,每一样都吸引着两个青年,让他们为之驻足。   不知不觉,两人直接在丹曦城中停留了数月。   时间长了,他们稍稍反思,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确放松太过。于是,在查询了这边学堂的政策之后,两人申请了“交换弟子”的身份,开始在丹曦城学堂上课。   大约因为规模更大、弟子也更多的缘故,这儿的课程比景州那边丰富很多,难度上也有所提升。   程、曲甚至了解到,如果自己二人能在丹曦学堂通过部分考核、拿到证书,那么回到景州之后,两人就可以直接以“夫子”的名义在那边学堂工作了。   他们商量一番,觉得这也是个不错选择。修行之路漫长,要是日日只沉溺在“修炼”里,天长日久,总要觉得无趣。不如如孙夫子他们一样,每日抽些时间和学生们相处。一是在传道授业的过程中为自己积攒功德,二也是给自己找些事做。   当然,在考核还没通过的当下,这些于二人来说都只是“规划”。最重要的,还是过好眼下的每一天。   程屹想了想,觉得自己算是做到了这点。   和师弟在一起的所有日夜,他都过得充实快活。   ……   ……   这边是欢声笑语,另一边,气氛却要严肃很多。   距离岳流萤带领众多弟子回到无相宗,已经有一段时候了。   按照自己之前的打算,她第一时间与师父、郑长老等人汇报了老魔的事。消息传出,无相宗在两年前的动乱之后,迎来了又一次震荡。   只不过,这一次的震荡,与两年前的人人自危相比,便要低调许多。   卢明出事,意味着上上下下的弟子都有可能落入与他一样的陷阱。此类状况多了,宗门根基自会受到影响。像是那被蚂蚁筑巢的河堤,表面看起来尚且光鲜亮丽,内里却早早是溃败模样。   所以要查。   可宗主的弟子被魔头附身呢?还不光是一个弟子,而是足足两个!   甚至前一次门派中上下搜寻探查一事,便是那魔头一手挑起。   光是想到这等状况,从齐风眠到郑远途,再到其他知道前后细节的长老,脸上都是一阵火辣辣的难受。   像是几十个巴掌接连落在上头,抽得人头昏脑涨,不知如何才好。   沉寂良久,齐风眠问岳流萤:“你说的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   岳流萤平静地回答:“这趟到了凤凰山的修士,几乎都听说过一二了。”   这话落入众人耳中,齐风眠尚且哑然,郑远途便斥道:“这等私密之事,若非有意宣扬,怎会流传至此!?”   岳流萤一顿,说:“在凤凰山上,我宗弟子被老魔有意挑拨,与灵光宫弟子矛盾重重。若是再不将此事讲出来,我忧心会有更糟的结果。”   “更糟”?齐风眠和郑远途都不这么认为。然而事已至此,再对岳流萤做什么惩处也无济于事。最重要的,还是考虑日后。   挽回无相宗的脸面,尽力将前头的事情压下!   两人开始忙忙碌碌。派人外出打探消息、联络灵光宫那边说明状况……是了,整件事情里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无相宗能修复与灵光宫的关系。虽然即便修复了,齐风眠和老宫主的交情也回不到从前。但以两个宗门的势力,对外时是携手并进还是针锋相对,到底大有影响。   又一段时间过去,打探消息的弟子们一一归来。各方状况逐渐落入齐风眠等人耳中,倒是比他们原先考虑得要好很多。   “因为魔修从中作梗,无相宗直接废了掌门大弟子,将好好一个天才灵根拔除”——这种事儿,并未落入旁人耳中。他们提到无相宗的时候,是会唏嘘,但那也只是针对灵光宫宫主小孙子的事儿。   郑远途总算能松一口气。再看齐风眠,对方嘴巴抿着,表情沉郁。   郑远途略略一想,就明白齐风眠此刻正在琢磨什么。他顿了顿,也有些想叹气。   说白了,程屹是他亲手处置。齐风眠这个师父心头不好受,郑远途呢,也不是完全安心。   但是——   他与齐风眠说:“流萤不是提了吗,那魔修已经死了,又是程屹亲自动的手。他如今如此有本事,不也是先做了一回凡人的缘故?”   齐风眠喉结滚动。他自然知道魔修身死的事,在岳流萤报上消息的当天,他就亲自去了一趟镇压南冥老魔躯体的地方。   原来无相宗中,除了摆在明面上、培育诸多灵草灵植的“禁地”之外,还有第二个旁人未知之处。只有历代掌门,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踏入其中,齐风眠先感受到了心情的剧烈波动。他知道这是魔气影响,赶忙念诀静心。而后抬头,望向山窟深处的重重锁链。   那里悄无声息。 第509章 师门不容(119)   老魔是真的死了。   神魂消散,仿若从未出现于这片天地。   在查看对方躯体的时候,齐风眠以秘法确定了这点。   他心头庆幸。庆幸完了,又是一阵难受——以阵法状况来看,往前数年之中,此地怕是有诸多灵气波动!那些灵植灵草的气息,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自己的徒弟,就是被这样冤枉!而他这个做师父的,面对程屹、面对四弟子的悲怆叫喊,甚至不愿意多探查一番,给他们一点得到清白的念想。   齐风眠情绪动荡。不知不觉,一点萦绕在老魔尸体之上的气息贴近了他……   齐风眠在第一时间有所察觉。他面色猛地变化,抬手将魔气碾碎。之后,又环顾四侧。   既然老魔已经死了,这个为了镇压而存在的地方便不必留下。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捏动法诀。往后四侧震动,大量山石滚滚而下,将那重重锁链淹没。   一片动荡之中,齐风眠身形一闪,回到上方。   还是惆怅难言,想:“果真就像是郑师兄说的那样吗?程屹已经有极好的新机缘了,所以他定然不会再怪我等……   “是了。这么多时日,他都没有闹出新的动静,这话应该是真的。”   思绪转了一遍又一遍,从一开始的模糊,到后面的愈发笃定。   越是琢磨,齐风眠越是觉得郑远途说得有道理。若不是并不怪罪他们,这些年里,程屹怎么会从未找来无相宗,甚至从未在外头说些无相宗的不好?   可惜两人的师徒缘分到底浅淡。   刚遗憾过程屹的事,转天齐风眠又听岳流萤说起,她预备外出游历。   齐风眠对此倒不意外。岳流萤本身就是他所有弟子当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从前也一直极是上进。   他鼓励岳流萤几句,又赐给对方几样贵重法器,让弟子在外防身。   看着新得来的法器,岳流萤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齐风眠留意到了,笑着问她:“流萤,怎么了?”   岳流萤听出师父话音中的关切,略有恍惚。   无论如何,师父他对自己总是不错的。   其中或许也有她不曾出错的缘故——被老魔附身的那段日子十分难说,但她再回来的时候,毕竟是安然姿态——可她感受到的种种温和指点、悉心关爱都是真的。   岳流萤忍不住开口,道:“师父。程师兄的事,当真不对外头说起吗?如今他虽然也有名望,却不是以原先的名头,到底有所遗憾。”   齐风眠听到这里,面容微微一僵。   师徒之间的气氛沉寂下来,岳流萤心头同样浅浅地“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但是,师门待她的确不算坏了,她自然还想争取一下。   “流萤,”良久,齐风眠轻轻地说,“真将此事讲明了,唯独得意的怕是只有藏在暗处那些邪道妖魔。这一点,你师兄怕也会懂。”   岳流萤听到这话,微微哑然。   她又想到了自己与程屹、与曲濯相处的一幕幕。他们会懂吗?岳流萤也不确定。但她知道,在和师父的对话之后,至少二十年里,自己都不会回来了。   飞云大陆很大。而在大陆之上,还有传说中的“天外天”等待追寻。   岳流萤拜别师父,离开无相宗。   ……   ……   开始在丹曦城上课那会儿,程屹还做了一件事。   他找到城中最大的成衣店,又在掌柜面前,拿出一根火鸾的羽毛。   那片羽毛出现的瞬间,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开始升高。守在门口的小二一个不及防备,脑门上直接出了一层汗。   屋内,掌柜也有些被程屹亮出来的东西惊到。来不及细看,他先快步走到墙边,在一块镶嵌在上面的阵盘上拨动两下。   一下子,屋中温度低了下来。掌柜这才安心,重新回到程屹面前。   “好不凡的妖禽之羽!”他开口就是夸赞,“客官是来出售,还是要拿它定制法袍?”   两种业务,他们店里都有。再有,并非掌柜自夸,但放眼附近所有仙城,能把火灵气如此强烈的材料处理好的,怕也就是他们丹曦城中的器修了。   想到这儿,掌柜的挺胸抬头,眼里都是骄傲之色。   程屹看在眼里,微微笑了一下,“我要两件法袍,余下的便都算是工费,如何?”   掌柜“哎哟“一声,本就已经亮起的眼神更亮了。手指在桌子上动了两下,仿若在打算盘。口中应:“好!那好啊!客官是什么时候要东西?”   程屹说:“什么时候把法袍做好,我便什么时候过来。”一顿,“这两身衣服,是我和道侣成亲的时候穿的,不容一丝错处。”   在决定在丹曦城多留些时候前,程屹虽也打算定制法袍,却总没想好将此事交给什么人负责。   在城中、学堂中直接找?不是不行,可万一他们转头就回景州了,衣服要怎么办?   回景州之后再寻夫子定制?也是个选择。但客观来说,丹曦城这边的器修水平真的要高出景州很多。   “心意”为重,干脆自己从头到脚的制作?……要真这么做了,师弟定然很高兴。但好不容易得来的火鸾羽毛,这样处理还是有些浪费了。   眼下,倒是不再有这方面的烦恼。   强调自己要求严格之后,程屹又细细说起他需要的诸多细节。   法袍真做出来,防火是必然的,避水的本事却要跟上。   来源都是六阶妖禽了,面对元婴往下的攻击,都该有防备之力。   穿上以后,人的身法也得更轻灵……   掌柜的一一记下,脑子快速转动,琢磨这次要去找哪个合作的器修。   程屹又说起:“再有,上头的图案也要稍稍讲究。是婚服,可平日也是要穿的。到日子的时候,需看起华贵精致。平时穿呢,却不至于过于显眼。”   掌柜的懂了:“不如这样,直接做成里外两套。外头的漂亮,合籍的时候能为客官长脸。里有的便是您说得诸多用途了,上哪儿穿都得用。”   程屹听着,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觉得果然是个不错的主意。要么怎么人家是掌柜,想法就是多。   他欣然点头,又和掌柜聊了聊法袍上具体该有什么花纹。这时候,脑海当中飘过一道声音。   “师兄!”是曲濯在用刚刚学过的传音入密法门,“我下课了,你在哪儿?”   程屹一顿,先回答:“到外头卖咱们之前得来的那些东西。你是过来找我,还是等我回去?”   曲濯毫不犹豫地答:“我去找你!”   程屹听着动静,笑了笑,这才重新抬眼和掌柜讲话。   “我道侣要来了。你先和我说说,那么多火鸾羽毛,若是市价,该值多少灵石?”   掌柜一听,就知道这是要给道侣一个惊喜,连忙给他报价:“总得有几十块。客官,这事儿是要先瞒着另一位道友?”   “对。”程屹说,“后头有事,也是都联系我。”   掌柜自然点头:“好嘞!”类似的生意,他们接过许多了,自然知道流程。   再过不久,曲濯果然来到店中。看着满墙法袍,他眼睛都微微睁大,很是饱了一番眼福。   程屹含笑看他,先答了曲濯“师兄,拢共卖了多少东西、得了多少灵石”的问题,而后便是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问起曲濯课上的情况。   以他们两个的亲近,能让曲濯一人上的,自然是纯然的乐修课程。此刻听道侣问起,曲濯果然有许多话能说:“……与妙音峰上体系不同,又比景州那边深奥许多。虽只听了一个时辰,我已经是大有收获。日后,可能会按着今天课上学到的东西,试着改改《破晓曲》。”   现在程屹已经又是修士,曾对身为凡人的他有大用处的曲子便落入一个鸡肋似的境地。曲濯不愿如此,一直都在琢磨着做出改进。之前一直没有思路,眼下倒是不同了。   程屹听过,自然是笑着鼓励。   两人一面讲话,一面从成衣店里离开。人走远了,话音却还是不时地飘回来。   曲濯:“城中明明挺热的,那店里倒是凉快。”   程屹:“用了阵盘。”   曲濯:“哦……倒是好东西,不知道价格如何。若是便宜,咱们也给宿舍里装一个。”   程屹:“还用看价格?这点小东西,要你师兄自己做就行。”   曲濯:“也是。”说着话,他身体往过靠一点儿,抱住师兄的手臂。   程屹微顿,侧头看他。这样的姿势,他能感觉到曲濯的体温,更能感受到青年胸膛中“怦怦”跳动的心脏。   他的神色再度柔和许多,心情也被染上丹曦城中的暖意。   师弟还在讲话,说他还想给两人的宿舍添什么布置,也说他在任务堂看到一把品质极好的剑,正适合如今的程屹。两个人一同攒积分,顺利的话三个月就能将其拿下来……   “唔?师兄?”   留意到程屹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曲濯疑问抬头。   程屹轻轻拢过师弟鬓角的发丝,微微笑了。 第510章 师门不容(120)   丹曦城中的日子过得平和且安定。不知不觉,又是数月过去。   入冬的时候,成衣店的掌柜给程屹发来信符,说已经可以去取两件法袍。   丹曦城平日气候与其他地方不同,到了这本应霜雪遍地的季节也与景州城全不相似。城中进出的修士自不必说,就连凡人们也有很多依然穿着短裳。以至于程屹听完信符的内容时,旁边曲濯恰好惊讶地问同窗:“过年不是还早么?——啊!”说到一半儿,他恍然,“果真已经是腊月。”   “是吧。”同窗点点头,“你们到时候若想回家,便得快点打申请了。在截止时间之前把材料交上去,放假那天,便能上学校的灵船。到时候,灵船会按照打申请的学生数量、去向远近规划路线,把大伙儿都送回去。”   这倒是景州那边不曾有的好处。曲濯兴致勃勃,问:“那若是极远的地方呢?”   同窗笑了:“再远都能送到!不过,因为灵船还要折返、接咱们回来上课,真是那极便、极耗时日的地方,兴许回去之后只能待上一两天,就又得上船回返了。”   “这样啊。”曲濯恍然。过后,他的目光便落在程屹身上。   程屹察觉他有话要说,心头微哂:往前两年,曲濯是与自己亲近,但他在景州学堂那边也着实交到了些好朋友。眼下他们虽然在丹曦城长住,可内心深处,曲濯还是挂念景州……   “师兄,”曲濯叫了一声,“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程屹笑了:“好啊。”   他答应得很快,曲濯听到了,却疑问地朝他看来。   程屹被他看得莫名。而后,就见曲濯似是斟酌,说:“我说的是‘回家’——师兄,你要去看看你家阿爹、阿娘吗?”   程屹愣住。   曲濯无奈,小声念:“我就知道,师兄定然是想错了。”而后,他看看程屹,又朝程屹面上挥了挥手,“怎么样,师兄,你是如何心思。”   程屹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说:“回家……这么些年了,我都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能够回家的一天。”   曲濯问:“师兄,你家里是如何情形?——咱们是道侣嘛,我的事儿,你那么清楚,”在他恢复嗓音之后,这也成了两人的话题之一,“你的事情,我却还不太知道。”   他这么讲着,面容里透出几分可怜巴巴。程屹明知道他是假装,看到这一幕,还是不由地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见曲濯朝自己笑了,这才开口,说:“我是家里的长兄。”   曲濯:“咦?”   程屹轻轻地叹:“距离我从那儿离开,也有许多年了。”   曲濯听出他话音当中隐约的沉重,不由也严肃起来:“唔。”   程屹:“我的父母,兴许已经不在了。”   曲濯:“……”   曲濯伸出手臂,抱抱师兄。   他身量比程屹矮一些,这会儿却是踮起脚尖,一只手扣着程屹的肩膀,另一只手摸摸程屹脑袋,小声说:“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师兄的。”   程屹笑了。心中还是有淡淡怅然,情绪却很快好转。他到底经历过很多,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时间、距离,全都能将很多东西冲散。   不是无情,只是对于修士而言,很多失去不可避免。师弟定然也是看出这点,所以和他强调:无论外头如何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我都不会成为你”失去”的一部分。   他也回抱曲濯。两人静静相拥片刻,程屹忽地意识到,从数息之前开始,曲濯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他疑问:“师弟?”   曲濯:“嗯,师兄。”   程屹还是把人搂着,手却捏上了人的下巴,让师弟抬头来看自己。   “你方才,”程屹问,“是想着什么?”   曲濯眨眨眼睛。   程屹挑眉,意思很明显:不从师弟口中得到答案,他就不松手了。   两人“对峙”片刻,还是曲濯先忍不住笑了。而后,他正正经经地回答:“我忽然想到,以修士的年纪来算,师兄当然是年少英才。也若以凡人的年龄来算,师兄应该岁数不小。“   程屹面皮抽动,忽而有点后悔。   自己问什么问呢……哦,师弟话说得倒是没错。若真能回到家里,与弟弟妹妹们站在一起,画面对比应该非常明显。   偏偏这时候,曲濯又小声补充:“师兄,我今年二十岁。”   程屹手指轻轻摩挲他的下巴。   曲濯像是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还在和师兄念叨:“这么一算,师兄都已经金丹了,我还没有——唔!”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了。   来自另一个人的气息覆盖了曲濯。不知是不是成功结出过凤凰果的缘故,在此刻曲濯的知觉当中,他从程屹身上感受到的是无边无际的暖。唇瓣被对方压着,舌尖被对方勾动……心跳越来越快,腰腿越来越软。到最后,近乎只能依靠程屹的手臂、身体来支撑自己。他本人呢,则一点儿力气都不剩下,只知道不断往师兄的方向贴近。   “师兄,”等到一切终于开始平息,曲濯被程屹抱在怀里,在对方耳朵旁边讲话,说,“我……”   程屹垂眼,看着师弟翘起的睫毛,也看着对方微红的面颊。   还有再往下一点,红润的、带着一点湿润颜色的嘴巴。   眼下,这张嘴巴在程屹面前一张一合,告诉他:“我好喜欢你。”   程屹听着,安静片刻,到底还是笑了。   “我也一样。”   曲濯听到,跟着高兴地笑。   笑过了,继续和程屹嘀嘀咕咕:“咱们把灵剑换下来以后,也好长一段时间没去任务堂看了。但师兄,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拿‘灵犀通’看学校论坛,上头好多人在说,任务堂那边出了一个新的积分兑换,奖品是双修功法。”   和自己道侣分享这种事,目的显而易见。   “你说。”曲濯问,“咱们要不要兑来看看?”   程屹叹为观止。   他答应了:“那就看看。”一顿,“到时候,你可别又哭……”   最后这句话,曲濯听没听到,暂且不说。   拿下给程屹的灵剑之后,两人的积分便算是清空了。真要兑换功法,也是很长时间以后。   再那之前,两人先按照之前讲好的那样打了申请。曲濯看着程屹填的表格,头一次知道,原来道侣出身的地方名叫黄山村。   隶属于黄山镇之下,又在一个叫做“黄山城”的仙城的势力范围内。   曲濯叹为观止,“这名字,也太偷懒了。”   程屹说:“能用就行。”一顿,不知道记起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曲濯看他,眼神疑问。   程屹解释:“我们村子旁边,另有黄双山村、黄三山村……一直到八还是九。这么看,是不是觉得我们那边的名字其实也还可以。   曲濯听得瞠目结舌,不由点头:“是——这么看来的话,的确还算不错。”   说着说着,年轻乐修脑海里逐渐浮出对道侣故乡的想象。   漫漫黄山,漫天飞扬的尘土。尤其道侣说了,那边并没有什么修行之人。走过几个村落,见到的都是纯然凡人面孔。   师兄就是从其中走出,跨过大半个飞云大陆,出现在他身侧。   ……   ……   虽然在填表、上船的时候,程屹都表现得十分镇定。但等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曲濯慢慢发现,师兄好像有那么些许……   紧张?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曲濯只觉得新鲜极了。   最初两日,他是默默在旁边观察师兄。可时间长了,师兄仍不恢复。原有的有趣心情变成担忧,曲濯终于还是问出口。   程屹揉揉眉心,“我有些担心。”   “担心?”曲濯屏住呼吸。   “太多年了,”程屹说,“眼下回去,我兴许要分不清家在哪里。”   曲濯怔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从师兄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你不是知道吗?”想了想,他问,“黄山城,黄山阵……”   程屹:“那么多年,这些兴许都已经变了。”   曲濯哑然。   他在外生活的经验还是少,可听到这句话,还是能反应过来:的确。单看景州城这几年的变化,就知道程屹的担心极有道理。   “没事,”曲濯到底还是安慰程屹,“咱们一起慢慢去找。今年找不到,还有明年、后年呢。师兄,咱们都已经金丹了。千岁寿数,莫说是一个黄山城,就算咱们要把整个飞云大陆走一遍都是可行的。放心,肯定能找到!”   程屹把这话听在耳中,心中和软,到底还是笑了。   两人有了决意,心情便再度轻松。   然而,这个时候,他们怎么也没想到——   “当真是这儿?”看着下方繁华的城池,程、曲脸上都浮出疑问。   “当真!”负责驾船的偶人看看手中阵盘,再看看下方,笃定地点点头,“琼天学堂,黄山分学堂,就在你们下头。” 第511章 师门不容(121)   早前,程屹和曲濯曾经考虑过一个问题。   他们都已经知道,学堂是近十年才出现在世上的。而虽然每到一个地方,学堂都能带动所在城镇一起飞速发展。但在它出现之前,学堂所在的地方往往都是普通城镇,稍有实力的修士便不愿意驻足。   哪怕有灵矿存在、基础好一些的丹曦城,两人在其中住了这么长时间后,也知道另一番细节:十来年前,此地曾有过“灵矿已经被挖空,此城必将落败”的传言。只是在那之后,学堂出现了,无数修士开始涌入,后头又有新的灵矿被开采,这才有了今日的繁华景象。   这让程、曲两人有了诸多讨论:“……会这样子,还是因为好地方都已经被那些仙宗名门占了,这才让学堂只能从边角地方选址。”   落在平常势力上,倒是有几个门派看上同一个地方,彼此争夺、都不愿放手的可能性。但学堂的行事作风历来磊落,自然不会如此。   但是,同样是“边角地方”,也分“虽然没几个修士,但位置不错,在几个大仙城之间的交通枢纽上,平日往来的人算多”,与“彻头彻尾的穷乡僻壤,几十年才出一个带灵根的苗子”的区别。   景州城属于前者,程、曲平素听说过的其他学堂分堂基本也是这样的情况,以至于在商讨黄山镇如今状况的时候,两人从未想过有眼下这般可能。   但是,现在,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们相互看看,心中还是不可置信。但偶人这般笃定,两人心头也减去很多怀疑。   朝偶人道了一声谢,程、曲一同迈开步法,跃下灵船。   风在两人身边穿梭,将两人发丝吹起。衣袍在身后翻飞,正是一派潇洒场面。   刹那工夫,他们落在地上。   自然不可能直接在城中。但凡有一定规模的仙城,基本都设有防护阵法。修士们可以从中直接御剑而起,但从外头往里头冲撞,却还是不行的——自然,这一点主要也不是为了防备修士们,而是不愿有妖禽从天而降、破坏城池。   所以,这会儿两人是到了城外。却也离城镇很近,稍一抬头,就能看到前方高耸的城墙。   曲濯率先迈动步子:“师兄,快来!”   程屹微顿,与他一同朝城镇靠近。   一面走,一面打量前方、四周……本来觉得,眼下的“黄山城”应该就是自家村子所属的那座仙城。哪怕是这样,城镇的发展也足够让程屹吃惊。但越是看,程屹又越是觉得不对。   他从家乡离开的时候已是十几岁。如今虽有多年过去,但修士的记忆并不会因时光流逝而暗淡,只会时时清晰。   城镇会因发展有所变化,周边山形地貌却很难发生改变。世上到底没有那么多“丹曦城”,竟然能因灵矿开采而直接让旁侧许多山林消失……嗯?   旁侧行人在说:“你说真的?再过几日学堂那边要开那劳什子‘义卖会’?”   “对,我打听清楚了,就在新黄山城里头的中街!这两天已经陆续有铺子摆出来,上头的东西说不值钱,却也是学堂弟子们平日上课时候被夫子指点着做出来的,用是肯定能用。去年义卖会的时候,有个过路的商人一口气买了几百个阵盘走,保温、降温、照明和吹风的都有。掏钱的时候差点把自己裤子当掉,结果呢,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法袍、财大气粗了!”   程屹身形没动,注意力却落在对话上头。   不光是他,还有曲濯。   “……照这么说,那些阵盘到了其他地方,还能卖出高价?”   “可不是嘛!你想想,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到了晚上不都得有东西照明?天凉了要寻求暖和,天暖了又要找些凉快。嘿,学堂出的东西历来实用,咱们就在这跟前住,平日就有许多东西能买到,算是捡大便宜咯!”   “……”在往后,话音就一点点远了。程屹、曲濯收回落在旁侧的神识,去看对方。   程屹说:“城中要办‘义卖’,”这种活动对于每一个学堂弟子而言都不陌生,他自己也参加过数场,“应该颇热闹。怎么样,咱们一同去看看?”   曲濯说:“师兄,他们说这里是‘新黄山城’,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旧黄山城’。那你看,这‘新城’会不会……”   两人一同开口,说着说着,意识到:他们此刻讲的,似乎都是觉得对方会在意的事情。   这念头让程、曲两人齐齐一怔,转而又都笑了。   程屹:“兴许?”心跳的速度变得有点快,但还是觉得不能期待更多,免得后头失望。“等进了城,咱们打听打听。”   曲濯:“嗯,顺道打听打听义卖会的事儿!”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城门口。   看守者见了他们,原本只是公事公办地开口:“观两位前辈的气息,该是筑基往上的修士。若是进城,需花一块下品灵石。”   程、曲痛快地掏钱。在曲濯还是就从未离开过妙音峰的炼气弟子时,这么一块灵石,他得积攒好些时候。但不说当下,就算是他到了学堂之后,一首笛曲能捉回的妖禽妖兽,已经能换取无数进城费了。   看守也痛快地接过。看眼下没什么人,程屹想了想,干脆和他询问:“你说‘筑基往上’,那筑基往下,莫非还有不同?”   “对。”看守点头,“我们新黄山城,若是凡人要来,一律不收取路费。修士呢,炼气期的,是少许银两。筑基往上,才是灵石——哎哟!”说着说着,忽然留意到了程屹和曲濯挂在腰间的令牌。看守愣了愣,赶忙又问:“两位可是学堂弟子?”   程、曲点头。看守抽了口气,原先收到芥子袋里的灵石,这会儿又被他拿了出来、推给两人。   “新黄山城还有一条规矩,”他说,“学堂弟子进出,都是不收取费用的!若非你们,哪有我们城的今日呢。”   程、曲意外,说:“我们是从其他地方的学堂来的。”   看守摆摆手:“都一样,都一样。”   他说得坚决,程、曲见了,知道应该是确实有这样的规定,便也没再多拉扯。把灵石重新收回去,曲濯恰好开口,说:“说来我与师兄还好奇呢,所谓‘新’黄山城,为何是这样一个名头?”   看守笑呵呵地回答他:“前辈一定想不到吧,往前些念头,我们这儿啊,只是‘黄山村’。”说着,拿充满感怀的目光看看身后城墙,“不一样咯。这才多少年,便完全不一样咯。”   两个青年闻言怔住。   “黄山村?”曲濯尚且只是一愣,程屹却说:“可是……后头还有‘黄双山村’‘黄三山村’的那个‘黄山村’?”   看守惊喜:“呀,原来前辈知道这么多?正是!不过,眼下已经不分那么多了。学堂开了以后,本身就是这些临近村子的人先往过搬。没几年吧,这些村子都合成了一个。只是在城中找,还是能找到‘黄双山路’……”   程屹嘴巴抿起一点。他心绪起伏,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曲濯在他身边,如何又不知道此刻道侣的神思动荡?   他再去挽住道侣的手臂,又与看守讲话,说:“那,若是想找原本的‘黄山村’呢?城中是不是也有‘黄山路’?”   看守说:“那倒没有,只有‘学堂路’。早些年,这儿也不是学堂,只是两个过路的夫子看村子里的娃娃可怜,便停下来,说要教他们些东西。谁想到呢,一年年过去,就成了眼下这样。”   ……   ……   从城门离开,程、曲进入城中。   耳畔果然是不输给景州城的热闹。修士、凡人汇聚一堂,走走停停,被路边的每一个摊位吸引。   若是往常,曲濯一定也是被吸引的一员。但现在,他更多还是拉着自家师兄,“既是以师兄的村子作为学堂起点,里头的初代弟子兴许便有师兄家人的子孙后辈!咱们从这里开始查,准没错。”   他兴致高昂。一方面,是以“道侣”身份跟随心爱的人回到家乡,难免对周遭一切都充满好奇在意。另一方面,则是一点儿自己都没弄明白的笃定。   曲濯自己算是亲缘淡薄,年少时没少因此黯然难过。此刻轮到师兄了,他自然不愿意对方抱有与自己一样的心情。哪怕知道,以师兄的心性,定然不会和他十多岁的时候一样难捱脆弱,可既然有“师兄家中子侄后辈幸福安康、待师兄也极为尊重”的可能性,他便想将其找出。   他喜欢的人,当然值得最好的。   怀抱目标,曲濯雄赳赳、气昂昂。   程屹看着他的身影,没忍住,到底笑了出来。   听到动静,曲濯:“师兄?”   程屹笑了,“你说得对,说不定真能查到,咱们试试看。”   曲濯眨了眨眼睛。   程屹看他似是愣住,不由疑问:“怎么了?”   曲濯闷闷地答:“没什么……嗯——”   就是在方才那个晃眼里,觉得师兄实在是好看极了。 第512章 师门不容(122)   到了学堂,出示令牌,自然有弟子前来接引。   程、曲有些不好意思,说:“本就是过年、放假的时候,竟然还劳烦你们辛劳。”   “无妨无妨。”接引弟子挥了挥手。拢共两个人,眉目十分相似,相互的称呼也是“阿兄”“阿妹”。程、曲便知道,这应该是一对兄妹。   哥哥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   妹妹说:“我们家就在旁边啦,过年虽是热闹,但论起‘团圆’,这些日子倒是与往日并无不同。”   哥哥说:“也有不同。平日我们去学堂,爹爹娘亲总说我们辛苦,回家时要多休息。眼下不同了,我们在家里多坐一下,他们便要问,怎么还不去复习功课——既是这样,倒不如我俩就在学堂待着。”   说到这儿,兄妹两个目光碰在一起,又一起转头来朝程、曲耸耸肩。动作近乎一模一样,看得程、曲两人哑然失笑。   “对了。”妹妹问,“两位师兄!你们前头说,是要找什么人来着?”   程屹回答:“我这儿有几个名字,麻烦你一并帮忙查一查。程峻,程岳,程岚……”   他说着说着,兄妹两个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古怪。   最先的时候,还低着脑袋,一个个记下程屹说的名姓。到后头,却同时抬起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程屹。   当兄长的先开口,说:“师兄,你找我二祖爷爷、四祖爷爷、老姑姑做什么?”   一个地方出身的人,是同样的姓氏也很寻常,重名更加不是怪事。但要把这么多的名字一起重复下来,可能性还是不大。   是以少年才会那么笃定,程屹要找的正是自己的家人。   不光是他,旁边的妹妹也拿疑问的目光看了过来。最开始的时候,视线在程屹和曲濯之间徘徊。到后头,成了看看自家兄长,再看看对面的程屹。   她忽地叫了一声:“呀!该不会——”   程屹听着她的语气,心中浮起薄薄预感。   果然,妹妹紧接着的话便是:“该不会,师兄便是爷爷们平日里说的‘大祖爷爷’’吧?”   哥哥:“那就要叫‘祖爷爷’,不能叫‘师兄’了!”   妹妹:“对对,祖爷爷!”   程屹:“……”   曲濯:“……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最开始还想要忍耐,可到了后头,对上少男少女认真正经的视线,曲濯还是没忍住地笑出声来。   前头是和师兄开过“原来以凡人目光来看,咱们岁数相差这么大”的玩笑。那会儿却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大”法。   他肚子都要被笑痛了,带着十足的促狭去看程屹。程屹让他瞧着,本身只是微微无奈,在曲濯的视线里,却是眼睛一点点眯了起来。   目光淡淡落在曲濯身上。   曲濯一顿,舌尖下意识抵上下颚,身体一点点站直了。   一定、一定不能让两个“小辈”看出来。   比人家大不了几岁的小曲乐修这么想。   师兄刚刚那一眼,竟然又看得他有点儿腿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脑海里寻找“前辈高人”会有的面貌,比照着在少男少女面前站好。   程屹自然把这一切都收入眼底。心里盘算一番回头要怎么揉搓师弟,面儿上却只是笑了笑,和少男少女讲话:“咱们都是学堂弟子,还是按照这边的规矩来,都叫‘师兄’吧。”   少男少女:“哦哦!”   一面应,一面用好奇地目光去看前面的两个人。许多联想被激发出来,怎么都没想到,传闻当中“最有出息,早早离家闯荡,如今没准已经名气不俗”的祖爷爷,会在这么一个寻常的日子,寻常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呀。”妹妹忽地又叫了一声,“那得赶紧传信符回家,晚上吃点儿好的!对,把大哥之前猎的那头裂柳羊拿出来。”   哥哥:“对,是这个道理!”   两人兴致勃勃地计划,程屹含笑去看。   心头自是许多感怀。怎么都没想到,再回家的时候,自己见到的会是这般光景。再有,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亲族。   “不用你们操劳。”等兄妹俩嘀咕得差不多了,程屹出言,“只要和家里头说,有我这么个人回来了就行。其他的,你们不必管。”   兄妹两个听着,对视一眼。   也能想到。他们两个都是刚刚引气入体,看不出祖爷爷的具体修为。但单从对方身上的气息来看,便能猜到面前两人境界一定不低。   对于自家来说是好东西的裂柳羊,放在他们眼中怕是十分寻常。   但是,目光转回来之后,兄妹俩还是选择坚持:“师兄有所不知。这羊肉说是普通,我家二姐却是个有道行的厨修。由她来烹饪,滋味一定不同。”   相当认真地朝程屹点头。   真的!好吃的!   程屹失笑,到底答应下来。   就这样,在抵达黄山城的当天,两人顺顺当当地随小辈们回了家。   看到屋舍的变化,程屹心头感怀自不必说。再看看被孙辈扶出来、颤颤巍巍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   隔着无数光阴,这一幕与他当年离家,最后回头看的那一眼重叠在一起。   年少的弟妹,此刻垂垂老矣。他们的兄长却还年轻,跨过岁月来到他们身前。   双方相对,无数感怀油然升起。程屹忽地迈开步子,大步往前,像是年少时抱着弟妹那样,将几个老人轻轻扣在怀里。   曲濯和兄妹俩在后头看着这一幕。不光是看师兄与家人拥抱,也是看周围灵气涌动,一点一点流入老者们的体内。   他们到底是凡人,这样一点灵气不至于让他们脱胎换骨、重返年轻,但到底充盈了经脉,让在场每一个人的面色都好了许多,连皱纹都像平滑下来。   把这一幕收入眼中,曲濯嘴巴再度勾起,由衷地师兄高兴。   后头叙话、聚餐,这些自不必提。   自然也要问起程屹的经历。他对此早有准备,没说自己和无相宗的纠葛,只说他曾经加入宗门,只是后面因故退出。   再后面,偶然知道了学堂的状况,于是感兴趣地加入……   酒酣饭饱,程屹与曲濯在程家人的邀请下留宿。   兄妹俩原本就看出程屹和曲濯的关系,也将之告诉家人。想想两人都是修士,程家人没有任何意外。这会儿为他们准备的,也是带了一张大床的房间。   酒喝得有点儿多了,曲濯一进门,就直接趴在床上不动。过了良久,才带着点儿迷糊地发现,师兄竟然还没有过来。   他扭头去看。这一眼,却让曲濯怔住。   原来程屹正站在墙边,仔细地看挂在墙上的一把剑。   那把剑已经非常陈旧、锈迹斑斑,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但是,看了他的动作,曲濯便意识到,其中一定有些不同。   他重新爬起来,去到程屹身边。   感受到旁边的脚步,程屹笑了一下,“这是我小时候用的兵器,没想到他们还留着。“   曲濯想了想,说:“师兄家里人待师兄很是看重。”   程屹喟叹:“是……”话音往后,动静一点点变低了。他身侧,曲濯屏住呼吸,看愈多灵气聚集过来,被程屹的经脉吞没。   顿悟!   曲濯在第一时间意识到。   他动静更轻了,笑着看着这一幕。   ……   ……   在黄山城,两人一共停留了三天。   除了和程家人的相处外,两人到底逛了这边的义卖会。看了一圈儿,发觉上头的各样卖品都和景州、丹曦两城卖得大差不差,他们便也歇了当一回买家的心思。不过,听说这次换来的钱会用在往外继续修路上,两人来了兴致,也取出一些积存的灵符、灵丹,甚至小机关来出手。   没想到,最后大受欢迎的,竟然还是水晶兔子糕。   程、曲讶然,负责陪玩的程家小辈倒是觉得寻常,和两人分析:“师兄们的东西是很好,但也未免太好了,价格纵然降了下来,也让人买得不安稳。倒是这小点心,看着乖巧灵动,无论修士还是百姓都见了便欢喜。”   程、曲两人听过,深觉有道理。干脆把其他东西都撤了,一心一意卖兔子糕。到后头,竟在整场义卖里得了个不错的排名。   黄山城毕竟远,三天之后,返回的灵船已经停在城外。程屹和曲濯身上琼天令闪烁,提醒他们出门上前。   两人和程家人告别,众人眼里都透露遗憾。只是很快,小辈们又潇洒起来,一个个和程、曲讲:“这两日听说了丹曦城的景象,我们心头都是神往呢。日后定然也要用功,也前去那边交换!”   听了这般话,程屹和曲濯自然点头,对着小辈们鼓励一番。   期间,程屹目光微微偏过去,落在师弟努力表现得一本正经的脸上。   ……他的师弟,怎么哪天都能有新的可爱。   ……   ……   上了灵船,两人却不是直接回到丹曦城。   在船只来到景州一带的时候,程屹、曲濯和驾船偶人说明状况,提前下来。   有一件大事,终于到了去完成的时候。 第513章 师门不容(123)   程屹、曲濯看到凤凰踪迹,追随离开景州城那会儿尚是前一年中。眼下回来,却已经是又一年伊始了。   街上四处挂着灯笼,加上新贴上的春联、各样年节挂饰,哪里都是一片红彤彤的景象。   空气里弥漫着细微的硝烟味,嗅到便知道许多人放过炮竹。地面倒是干干净净的,应该是特地用清洁法诀打扫过。   曲濯走在人群当中,深吸一口气,和程屹说:“前头我还觉得呢,丹曦城那边过年的场面似时和景州没什么不同。现在看,却还是景州这边更是亲切。”   虽然认真算来,他到景州也不过住了两年。与前头在妙音峰的十几年时光放在一起,万千无法与之相比。   可对曲濯来说,这是他自由、畅快,有心爱的人在身边,交到许多新朋友的两年。单是回忆片刻,便觉得心境开阔起来。倒是前面那“十几年”的光阴,一点点被扫到曲濯记忆的边角。   “觉得这边亲切,咱们就早些上完丹曦城的课程、考到证书,回这边当夫子。”程屹说。   曲濯笑着点点头。此刻抬眼,恰好见到学堂大门,“呀,这就到了。”   大半年前,他们走得突然,后头倒是记得给课上夫子、相熟诸人发去信符。没细写“凤凰山”“凤凰果”的细节,但也提到,这趟突然离开是为了完成当年两位校长的叮嘱。   琼天学堂上下皆奉校长们为至崇敬之人,中间又有一个孙夫子作证,言明当年他们一同去丹曦城时校长的确单独将程屹留下、对他叮嘱一番。听着这话,众人自然再无疑虑。   这会儿回来,因在假期,两人没法直接前去报道。但距离开学也没几天了,他们便不算着急。   要论起来,两人办“大事”,还是多些准备的工夫才好。   程、曲心中计较。恰好,一个弟子从学堂深处走来。   并非两人认得的面孔,但他们还是直接唤道:“同窗!”   “嗯?”那名弟子抬头,倒是认出了眼前的程屹和曲濯。这对道侣可是学堂当中的风云人物,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们的面孔,“郑师兄、曲师兄!你们——你们这是回来了?!”   脸上带出笑,笑中含着惊喜。   程屹也笑,解释:“事情不算完全办完。在咱们学堂待不了多少时候,我们还是得走。不过,走前会请一次客。同窗若是有空,到时候一定要来捧场。”   “请客?”那弟子先是疑问,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看来两位师兄终于还是成了好事!恭喜恭喜。”   程、曲听着,自然与对方道谢。   如此寒暄几句,程屹切入正题,问:“对了,还请同窗告知,今年放假时候的值班夫子是谁?”   弟子先回答:“共有五位。”   学堂规模越来越大,闻名赶来的弟子每年都在增加。奈何比起丹曦城那边,他们这儿的弟子故乡还都算不上“极远”,于是学堂尚未启用送乡、返乡灵船。如此一来,寒假时选择留校的人自然也是一年多过一日。   “——王夫子,张夫子,侯夫子,段夫子,还有孙夫子。”   程、曲听到这里,眼神微微亮起。   “孙夫子?”他们追问,“可是教授符道课程的孙昌亮夫子?”   “对。”弟子笑着点点头。程、曲也笑,不曾想到,这趟匆匆回来,竟还能碰到对方。   两边明面上是“师生”关系,但实际相处当中,已经更像平辈的朋友。尤其后面程屹、曲濯当真要来与孙夫子当同僚,想到对方,便更是轻松。   他们和眼前的弟子道过谢,而后便匆匆往学堂深处走。照旧是穿过“品”字布局下半部分中间的部分,来到教职工们所在之处。   曲濯念念叨叨:“过了这么些时候,也不知道孙夫子换没换办公室。”   程屹忍俊不禁,“总说时候长,但你细细去想,也不过是几个月工夫。”   “几个月……”曲濯安静片刻,这才意识到师兄说的是真的。   “总之,”揉揉师弟的脸颊,程屹一锤定音,“咱们先去看看。”   曲濯自是点头。   到了地方,远远一瞧,两人便看出屋内有人。   窗子开着,里头时不时还传点儿笑音出来。   程、曲对视,了然:看来里头不光是孙夫子。   他们来到门边,抬手“笃笃”敲击。伴随一声“来了”的动静,屋子打开了,站在里头的可不就是孙夫子?   他以外的另一个人,程、曲一样认得。此刻见到,两人朝对方拱拱手:“段夫子。”   可不就是前头弟子提到的另一位值班夫子。   “郑小友,曲小友。”那夫子也朝两人拱手。招呼打完,按理来说要关切几句。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话音又被孙夫子打断。   “你们可算回来了!”孙夫子满脸惊喜,“怎么样?事情可是成了?”   一面讲话,一面朝青年们身上看。别的还见不出来,但程、曲状态都挺不错。眉目含笑,神色轻松。见此,孙夫子心头便稳了七八成。   后头再看程屹开口,果然说:“成了。”   孙夫子喟叹:“好事儿——”挤挤眼睛,“我这儿也成了一桩好事儿。”   程、曲:“哦?”   孙夫子笑了,拉住身侧男修的手,在两个青年面前抬起、晃上两下,“喏,就是这个。”   段夫子看他一脸得意炫耀,似是哭笑不得,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这倒真是个出乎青年们意料的消息。他们先道一声“恭喜”,转而问:“这也不过半年,两位之间,是个什么缘法?”   孙夫子就等他问这个了,当即开口:“这还真是值得好好说道说道。我与段郎此前都不曾共事,这半年里总被安排到临近教室,交流这才多了起来……”   讲着讲着,段夫子听得无奈:“昌哥,先让郑小友、曲小友进屋子吧。”   孙夫子一愣,随即意识到:“对对对,你们先进屋。”   以程、曲现在的修为,自是在屋里屋外都不觉得冷。但一直站在门口讲话,的确不算个事儿。   两人被迎进门,段夫子负责泡茶,孙夫子则继续讲:“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哦,这交流一多,可不就是发现两人意趣相投?这就一日日地走近了。   “不过,要光是这样,我俩最多算个友人。真让事情开始不同的,还是几个月前出的一桩事儿。”   他细细地讲,程、曲便细细地听。听着听着,还打趣地去看段夫子。   段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除去偶尔朝两个青年回应两句的时候,其他时间都看着孙夫子。   光是见着这一幕,青年们便能想到,两位夫子的感情当真不错。   “……若是一切顺利,”孙夫子继续道,“今年夏天,我俩就要回段郎老家一趟。等合完八字、一切妥当,便能办礼了!”   话音落下,他下巴抬起一点儿,得瑟极了。   “那倒是巧。”对面,曲濯同样笑眯眯地开口,“我与师兄这趟回来,就是有意要在景州办完礼再走了。”   孙夫子:“唔?”   一句话里,带着好几点信息。他在电光石火中梳理完,先意识到:“你们还要走?去哪里——什么,你们要办礼了,那郑小友岂不是?”   已经迈入修士行列了?   孙夫子转头去看程屹,见程屹笑着朝自己点头。   他跟着乐了,嗓音都提高许多,道:“果真是好事!好,好,”激动之下,竟是接连重复好几遍字音,“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   话都说完了,又意识到,这么一来,自己到底是连合籍大典的时间也比不过前面两个青年。   孙夫子叹气,但也只叹了这一刻。比起自己玩笑般的较劲,自然还是两个青年的前路道途更加重要。再有,以双方的关系,两个青年走得远了,对自己、对段郎不也是助力?   他兀自高兴。这时候,袖子被未来道侣拉了拉。   孙夫子疑问地望过去,见段夫子不太肯定地问曲濯:“曲小友,你的这是——康健了?”   孙夫子喉结滚动,缓缓转头。   就见曲濯歪歪脑袋,笑吟吟地看他。   孙夫子:“……啊!”骤然反应过来,前头那段话竟然是曲濯自己开口说的!   再有,以他前前后后的表现,可不就是也能听到声音了?   “好!”孙夫子又念了一声,“好!这是三喜临门啊!”   “正是。”程屹笑道,“所以呢,我们也想好好与诸位夫子、同窗一同庆祝。日子大约定在开学以后的休沐当中,往前的准备、布置、宾客邀请,兴许还要请夫子帮帮忙。”   孙夫子一口答应:“正该如此!”说着,又记起什么,“对了,你们还没说。待礼办完,你俩要去什么地方?”   程屹回答:“丹曦城。“   曲濯道:“孙夫子有所不知。这半年里,师兄与我也经历了诸多……” 第514章 师门不容(124)   就像是前面孙夫子把自己与段夫子这半年来的经历细细说给程、曲两个一样,这会儿,曲濯也细细地把他和师兄碰到的大事小事讲给孙、段两个。   孙夫子:“嚯!原来当时你们追上那凤凰影子后,竟是碰到一个秘境!”   程屹道:“正是。”   孙夫子:“那秘境当中都是灵果,而且一直没有旁人来打扰?……这倒是好事。”   程屹:“是不错。”   孙夫子:“结果你们还是出去了,还被高阶妖兽追杀?……唉,这实在是……”   程屹:“唉。”   曲濯:“不过,落在我们二人身上,原先的坏事也成了好事。”   孙夫子:“这倒是不错。”看看程屹,再看看曲濯,“你们俩的机缘怕是不至于此吧?我这会儿才发现,无论是郑小友还是曲小友,落在我眼里头,都看不出境界如何。”   最开始的时候,他误以为这是因为程屹仍是凡人。但现在,听过眼前青年们的话,孙夫子不可能再抱有如此心思。再细细去想,其实不光程屹,曲濯的修为落在自己神识当中也是一片蒙蒙雾色。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他们俩的境界,已经高出孙夫子许多。   “是。”曲濯承认了,“嗯,其实我的身世有点特殊,师兄从前的经历也有点特殊。”   “原来如此。”孙夫子恍然。也不曾多问,有些事,点到即止即可。   再开口的时候,他已经是兴致勃勃,和程、曲两人说起后头的婚事准备。   “外头的人如何办,那是他们的事。你们两个,却都是以学堂为家的。所以呢,也不必想着到外头找客栈、租院子那些了,便在学堂中办!——虽然没有这方面的‘惯例’,但我看后头,如你们一样的弟子怕是还有很多。这回把你俩的事情办好,回过头,这不就成了‘惯例’了?”   程、曲听他真心实意的打算,笑着应谢。   孙夫子又提议:“席面也别捉摸了,不如直接花些灵石到食堂。大不了,你们想用上什么食材,到时候直接交给那边儿的厨修。”   程、曲想了想,还是答应。   孙夫子:“只是还缺一个主婚人。”思索片刻,“你们俩,有什么想请的人么?”   要是他和段夫子已经成了,这会儿一定踊跃报名。可现在,事情不是还没成么?想到自己礼法上还是“孤家寡人”,前头两人却已经合籍了,孙夫子便一闭眼、摆摆手。   “这个。”程屹心头还真有想要邀请的目标。   他和曲濯都没有尚在世的、让两人十分尊重的亲缘长辈,但若是把“亲缘”两个字拿掉,便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脑海当中。   不过,想到对方的身份,程屹又不确定他们真能邀请道。   “先试试吧。”他最终说,“若是两位不曾有那心思,我们再考虑旁人。”   孙夫子听着他的话音,心头有隐隐猜测。   他笑着点了点头,“是。无论结果如何,试试总是好的。”   ……   ……   沈、兰接到偶人转交来的邀请时,已是又数日过去了。   那两个青年来到丹曦城、申请过交换生项目后,两个校长看出他们过得不错,便减少了对于他们的关注。但想想程、曲之间的感情,走到这一步,完全是理所当然。   “先生,”兰渡问,“咱们去吗?”   他讲话的时候,人还是待在实验室里。前方是一块煅烧中的灵矿,前段时间沈、兰得到了这东西,很快发现它身上有很多有趣的特质,于是这段时间都在进行各种数据的记录。   这对他们而言是生活中的乐趣,两人都算喜欢。不过,此类乐趣什么时候都能有,当证婚人的机会却会转瞬即逝。   沈轶看了眼温度极高、正在缓缓融成液态的灵矿。也没见他捏诀或是有其他动作,上头的火焰自然与矿石剥离了。没了炙热高温,矿石缓慢地恢复成原先的样子。火焰呢,则是落在半空当中,依然是熊熊燃烧的样子。偶尔时候,里头会传出一点清越的声响,像是某种鸟类的鸣叫。   凤凰火。   对于世人来说失传多年存在,对于沈、兰而言却不算难得。   “去看看吧。”沈轶说,“近日也没其他事可做。”   兰渡听了这话,抿嘴笑了笑,“先生平日对那两个小辈关注不多,心中却也是在意的。”   沈轶笑了:“在意……算是吧?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什么逃窜的系统,可那老魔做的事,也与之相差不多了。”   他这会儿说的,却不是南冥尊者扣程屹、对后头四弟子的冤屈,而是如果没有琼天学堂出现,程屹会变成什么样子。   要沈轶来看,在兰渡推演出的结果里,程屹说是入了魔,却也算不得是多大的魔头。有这种称谓的人能做出什么,看南冥昔日干的事就知道了。   这却不是让人安心的答案。是,程屹会怜悯弱小,也会对其他被各自宗门委屈冤枉的人多有帮扶,为之出气。但是,他的矛头一直落在无相宗、落在以齐风眠与郑远途为首的“尊者”们身上。不是不信他吗?那如果那些义正词严地要“为宗门清扫败类”的长老也遇到与他相仿的事情,众人又会如何?   程屹有心挑拨,无相宗呢,原先也不是什么安安生生的地方。怕是要不了多久,诸长老的关系便会岌岌可危。而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双方交恶之后,恐怕还要有一系列连锁反应。   那些与长老们关系不错的宗门、云游在外的散修……程屹不会让他们的争斗伤及凡人,可修士们彼此斗法,又哪里是能轻易安生下来的?日子长了,各大宗门恐怕都要分崩离析。往下的小修士同样无法安稳,每日都是胆战心惊,唯恐自己也被牵连其中。   整个飞云大陆,成了一锅热锅上的油。稍稍有一点儿水珠迸到里面,后头的事,便再也无法控制了。   哪里像是现在,一切平平静静、安安生生地结束。   感受到道侣转动的心思,兰渡插话:“恐怕没有‘结束’。”   沈轶不以为意:“那姓程的小修士还在记挂报复从前的宗门?——让他去做。”以程屹现在的心性,他纵然“报复”,用的也是光明磊落的法子,“前头那些,都算是得了证据,只是错判人心,不是大事。可往后,他们知道程屹被冤枉,却还是心安理得地‘将错就错’。让这样的人执掌‘第一宗门’,时间长了,纵然眼下的程屹放弃,后头怕还是要有新的‘程屹’。”   到那时候,他们两个可不一定还在这片大陆上。倒不如趁着眼下时间,让他们还算欣赏的小辈来做这件事。   兰渡听过,笑了笑:“也是。”   两人说定,却并没有立刻出发,只是给程屹去了信。   还是由偶人转达的,不同地区学堂之间看似关联不大,内在却有一整套彼此沟通的网络。用上这个,沈、兰告诉正在预备婚事的青年们,自己会在他们成婚当天抵达景州。   出发时间选在当天上午就行了。以他们的道行,又在一个规则广阔、能量丰厚的大世界里,还担心赶不上吗?   另一边,程、曲接到消息,都先是讶然——是自己发出的邀请没错,可校长们竟然答应……   曲濯和程屹商量:“到时候,把咱们留下的火鸾肉也拿出来烧了吧?”   程屹也是这么想的。“正该这样。”   曲濯:“除了火鸾肉,咱们还有什么好东西?”   程屹思索,快速和师弟列出一个单子。   校长们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自己总得给出辛苦费吧。   看着单子上的那些灵草灵药、妖兽妖禽,两个青年心中都涌出些许感怀。   越是细想,越是觉得这不光是一份礼物,而是他们一路走来经历的无数日夜。   “师兄。”曲濯本身就在程屹身边,和他肩膀并着肩膀。这会儿脑袋歪下一点,直接靠在自家道侣身上,“咱们在一块儿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我总觉得已经过去好久了。”   程屹笑了,将人肩头揽住,关切又怜爱,说:“咱们碰到的事情,落在其他人身上,怕是几十年、几百年都很难遇到。这么一想,难怪觉得‘时间长’。”   曲濯眼睛眨眨。正是如此。   程屹又说:“不过,后头时间还会更长。”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曲濯身上,“若是你腻了师兄——唔!”   曲濯伸手,直接将程屹的嘴巴堵住。   程屹无辜地看着他,见曲濯表情变动。略略一想,明白了,原来这是在因为自己前面的话不高兴。   但纵是不高兴,曲濯也只是嘴巴抿起来一点,小声说:“才不会腻。”维持着手上的动作,身子来抱程屹,在他耳边低声讲话,“我最喜欢师兄了,师兄分明知道的。”   “对,”程屹哂然,将人稳稳当当地搂在怀里,“我也最喜爱师弟。”   曲濯眨眨眼,松开手。   不知不觉,两人竟成了最适合接吻的姿势、距离。 第515章 师门不容(125)   沈、兰在答应来当证婚人的同时,还提出一件事:两人这趟到景州城,是想要尽量低调。所以,程、曲对外的时候,依然说他们找的只是两位关系亲近的长辈,而非将沈、兰的校长身份讲出来。   程屹曲濯自然答应了。这么一来,沈、兰迟迟不至的事情就让孙夫子有些着急,“当真说好了!明日可就是你们办礼的时候。”   程、曲还是镇定,说:“他们说过,明早会到。”   “明早?”孙夫子算了算,还是觉得时间紧张,“到那时候,人人忙乱,怕是来不及对着他们叮嘱什么。”   程屹看他这样,有些好笑,又有些窝心,说:“不用叮嘱什么。他们能来,对我和师弟而言已经是最大幸事。”顿了顿,后头的话却是认真朝孙夫子道谢,“虽是我和师弟的亲事,但联络食堂、给学堂打报告,这些事都是你帮忙来做。这些时候,也的确是辛苦了。”   倒不是他和曲濯偷懒。只是两人境界再高、在学堂再受夫子们喜欢、同窗们敬佩,说到底,他们依然是个“弟子”身份。很多事,在程序上不好走。   孙夫子就不同了。拿着报告去找这边学堂掌事的时候,他还明白地说:“眼下开天辟地头一遭,是我来跑。到后面,流程固定下来,就是那些弟子自己辛劳。”   程屹继续道:“……等你和段夫子成亲的时候,我们一定也要送份重礼。”   孙夫子原先还想谦逊。双方怎么也是朋友,自己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到后半句,却是不客气了,笑着谢过:“那我这会儿就先开始期待。”   双方又讲了一阵,眼看天色渐暗,孙夫子告辞离开。   留下程屹和曲濯两个,乐修手肘落在桌子上,掌心贴着自己的面颊,笑着看向程屹。   他坦然、放松,程屹见了这一幕,脚步倒是顿了顿。   他们是修士,都不像凡人那样讲究。虽然明天才是“正日子”,可眼下,两人身侧已经是新房布置。   窗上有囍字,桌面有囍烛。就连不远处的床幔,这会儿也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师弟就坐在这么一片红中,像是在等待程屹。   程屹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非常不同。他想到过往,想到自己和曲濯的初见,也想到在山门之下镇中过得那些日子。那些时候的自己,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未来自己会和曲濯这样亲密。作为修士,双方最重要的识海都早早向对方开启。哪怕只是这么对视一眼,神识都要交织……   程屹慢慢吐出一口气,走上前去,说:“师弟,今日便先歇息吧。”   虽然已经不是凡人、炼气了,但两人还是保留着从前的习惯。   是大环境使然,也是两人都更加习惯这样的日子。真碰到事情了,自然是几天几夜都可以不去睁眼。可眼下呢,他们还是会享受平常岁月。   “好。”曲濯应了,还是大大方方的,与程屹一起走到床边。   两人上床、闭眼。   曲濯十分自然地滚到程屹怀里,熟练地找到一个让自己最舒服的位置,在上面蹭蹭脑袋。   程屹感受着他的一番动作,又有些想笑了。   他神色柔和。这时候,曲濯从他胸口抬头。   明光阵盘还在尽职尽责地照亮房间,程屹能用肉眼看清楚师弟的神色。   那双带着浅浅琥珀色、像是上好灵蜜一样的眼睛看着他,里头倒影着程屹的身影,问:“师兄,你今晚好像和平日不太一样。”   程屹怔然,“有吗?”   “对,”曲濯干脆趴起来一点,完全把道侣的身体当做“床”,“像是有心事。”   他身形本就比程屹稍稍纤细一点,双方境界又在。纵然是这样交叠的姿势,程屹也没觉得有什么重量。   他只是看着身上的师弟,见对方认真地、专注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喜爱和关心。   程屹的心情更柔和了,手抬起来,摘下曲濯的发冠。   青年的长发若是瀑布一样落了下来,程屹用手指勾起一点,在指尖细细地转。   曲濯耐心地看着他,终于,听师兄开口讲话。   “我可能,”程屹说,“有点紧张。”   话说出来,屋子里一片安静。   程屹察觉这点,有些隐隐约约的后悔,想:“我为何要与师弟说这些。”   他在师弟心头历来是英明神武的形象。起先是恰好如此,到后面,程屹多多少少有些“包袱”。喜爱师弟用明亮的、崇拜的眼神看自己,光是想到这样的画面,他修行遇到难关时,都能多许多耐心仔细。   可现在,他亲自在师弟面前示弱……   “我也是。”曲濯小声说,身体往下一点,把脑袋埋在程屹颈窝。   程屹一顿,原先在人发间的手往后落去,将师弟轻轻抱住。   “但其实咱们已经‘成亲’了,”曲濯说,“大伙儿都知道啊!虽然还没有用那双修功法,但书上也说了,只要气息交融、神识共通,就算不用特殊的功法,其实也算一种‘双修’。”   熟悉的人知道他们不曾办礼,陌生的却会在看到两人的瞬间便意识到,这是一对非常亲密的道侣。   “要说是在因为校长们要来而紧张吧,”曲濯继续分析,“却也不至于。我虽然只与校长们打了一次交道,却也知道他们都是极好、极宽容的人。原先咱们不是还想吗,他们愿意让一个偶人带着水镜过来,咱们就要惊喜了。哪能想到,他们愿意亲自前来。”   和恢复讲话能力之后的每一天一样,他在程屹的怀抱里念念叨叨,像是要把这些年里没有说的所有话一并讲出来。   程屹喜欢这个。听着师弟的话音,便觉出两人的亲密。   “再说其他,好像真没有别的理由了。”曲濯说,“可我还是紧张,想到明日要和师兄拜堂,就欢喜得不知要如何做才好。呀,这么说来,莫非我是太欢喜了吗?”   他沉心思索,程屹侧头看着,手又抬起来。   这回是捏曲濯的脸颊。指尖落在上面,感受到了柔软的凹陷。两根手指合在一起,稍稍用力——   曲濯:“唔唔!”   师兄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程屹笑了。笑过之后,他翻过身体,将曲濯完全笼在自己身下。   曲濯在一瞬间屏住呼吸。早就不是那个看不懂话本内容的青年了,现在的他,可谓有着相当丰富的“实践经验“。   可惜这份经验并没有起到什么效用。大婚之前,程屹没打算和师弟做什么。换了姿势,他将人密密实实地搂在怀中,又闭上眼睛。   曲濯耐心地等。   一息,两息,三息。   第十息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晚上算是结束了。   曲濯眼睛眯起一点,目光抬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师兄。   眸光闪了闪,似乎在琢磨什么主意。   手也伸出去,抱住师兄的腰。   脑袋凑去,在师兄嘴巴上咬了咬。   程屹睁眼。   曲濯快速缩了回去,笑着开口:“不是说要睡吗,师兄。”   程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在他的视线里,曲濯多多少少冒出一点心虚。   他眼睛转了转,琢磨起待会儿要怎么和师兄“道歉“。   不该打扰对方啦,但是……   程屹唇角勾起一点,说:“还是把这力气留到明日吧。”   曲濯:“唔,好!”   青年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后意识到,自己应得有点太快了。   师兄说“明日”……他脑袋一低,又砸在师兄怀里。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眼睛闭上之后没多久,他便落入沉沉梦境了。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天色刚蒙蒙亮起,孙夫子的嗓门已经从屋外亮到屋内:“起来了么,起来了么?”   叫到一半儿,自己想到这说法不对,和旁边段夫子嘀咕:“瞧我这脑子!人家这会儿可是不用睡的。”   段夫子笑笑,应道:“你听,里面已经有动静了。”   话音当中,曲濯恰从屋内推开房门。   孙夫子笑道:“你们虽是修士,我却只知道凡人大婚的办法。这次合籍,便也按着来了。不过,凡人大婚时早上总要梳妆,你们嘛——”   梳妆是不用了,新服却还是要换的。   孙夫子先前已经知道,程、曲的喜服是用他们从凤凰山中得来机缘炼制而成。只是两人此前都不曾将东西拿出,他便只能想象。   直到此刻,终于得见实物。华美法袍从曲濯手中抖落、展开,哪怕是在只有明光阵盘在散发光亮的屋内,依然显出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绚烂。孙夫子眼睛不由地眯了起来,良久才算适应,喃喃感叹:“这……这简直和传说中的凤凰裘一般!”   “凤凰裘?”曲濯好奇了。孙夫子见状,细细地和他讲了起来。   说到一半儿,旁边段夫子:“咳咳!”   孙夫子眨眼。   恍然:“哦哦,你们先换衣服!”看一眼外间天色,“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快快,咱们该出去了!” 第516章 师门不容(126)   孙、段两位暂且从屋中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位新人穿衣。   程、曲看他这么热心张罗,再望向彼此,都有于言μ些哭笑不得。   这么站了片刻,程屹咳了声,“师弟,那你我——”   曲濯:“穿衣,嗯,穿衣!”   前头他坦坦荡荡展示给孙、段两位的火鸾法袍,这会儿再抱在怀中,莫名显得烫手。   平常也有和师兄相对换衣服的时候,那会儿并不觉得有什么。来了兴致,甚至还会去摸摸师兄的胸肌、腹肌,感叹那片线条有多流畅发达。   结果呢,这会儿两人明明还穿着衣服,自己的面颊竟然也隐隐发热。   这大约也是“紧张”的一部分吧。曲濯心想。   “师兄,”他小声叫,“你能不能转过去?”   程屹:“……可以。”   都是修士,光是“转过去”自然不够。   两人还得封闭神识,这才能完全不看到对方的动作。   原本是个略有尴尬的举动,没想到,在两人重新回头的时候,有了意料之外的作用。   程屹眸光微敛,看着不远处一身华服的青年。   从前只是觉得师弟灵秀可爱,越是相处越是喜欢。这会儿再看,却从对方面容中看出前所未有的俊美来。   皮肤白皙,脸颊红润,于是再怎么艳丽的颜色都能被压住。对上自己的目光,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转而又弯起眉眼。   这一笑,落在程屹眼里,正如初春桃花绽放,绚美灿烂。   他神色略略一凝,缓步往前。曲濯看他这样姿态,似是疑问,嘴巴张开一点,要叫:“师……”兄。   没等声音出来,程屹抬起手,为曲濯冠发。   冰冰凉凉的发丝落在他掌心,像是被修士的手掌一并带上热度。   曲濯呼吸屏住,嘴巴也轻轻抿住。要配合师兄的动作,于是没有抬头。视线还低下了一点,正能看到师兄领口繁复的纹绣。   想要……   他睫毛晃了晃,感觉师兄的呼吸落在自己面颊上。   酥酥麻麻,又轻又热。   很想要。   “好了。”程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身体稍稍退开。   还没真正拉开距离呢,师弟就直接撞了过来。   柔韧颀长的身体落在自己怀中,手臂扣住程屹的腰。   ……   ……   孙夫子纳闷:“都是修士的人了,换个衣服,用得着这么久?”   段夫子无奈地看他。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   孙夫子一愣,见心上人将盒子打开,里头正是热腾腾的包子。   他登时惊喜:“你什么时候备下的——我说啊,咱们都是筑基了,不吃东西也没什么,用不着这么麻烦。”一边讲话,一边到底是把包子拿出来。一口咬下去,香气冒在舌尖儿上,让孙夫子满足地眯起眼睛。   耐性也增长不少。看那对小新人迟迟不从屋子里出来,也没有之前那样着急。   ……   ……   “好了。”被师弟抱了良久,程屹在人脖子后面揉了揉,眼看那一小片皮肤逐渐染上薄红,“前头孙夫子便说,已经是咱们出去的时候。”   曲濯脸红红地抬头,“嗯,咱们往外走。”   程屹笑笑,便要拉着师弟一同迈步。这时候,曲濯偏偏再次开口,说:“师兄——”   程屹:“怎么?”   曲濯笑着说:“这身衣服实在衬你!”   程屹:“唔?你也一样。”   曲濯觉得心上人在谦逊,于是继续强调:“我说的是真的!方才光是看着,我就有些挪不开眼了。”   程屹听着这样话音,只觉得心情又柔和许多,轻声道:“我知道。”一顿,“所以,我也一样。”   曲濯终于明白过来:“呀……师兄。”   两人看着彼此,含情脉脉。又这样注视良久,终于往外走。   孙夫子可算是等到了人,脸上满满都是喜色,笑道:“我还当你们不出来了呢!哟,这衣裳实在好看。”   他前头也问过,知道程、曲那边已经没有更多火鸾羽毛。和熟人直接买的念头被压下去,给自己和道侣也搞这么一身的心思却还在。纵然要等颇长时候,于孙夫子而言,照样是无妨的。至多至多,那不再是婚服,而是寻寻常常的法袍……   心思转着,孙夫子脚步不停,很快带程、曲两个来到一片红布之前。   程、曲挑眉看去,就见孙夫子神秘一笑,将红布拉开。   “哗啦——”   被藏在下方的两匹机关马显露出来!   都是高大巍峨的模样,虽然看了外表便知道这不是活物,可一切动作都又灵活生动,像是真正妖马一般。见到程、曲两个,还打了个响鼻。   曲濯惊喜地“呀”了声,程屹则挑挑眉毛,看向孙夫子。   孙夫子“嘿嘿”笑了声,解释:“你从前修习器道课程最多、时日最长。咱们这儿虽然不将就以道法分派别,却也有不少一样主修器道的弟子将你视作‘大师兄’。如今‘大师兄’要办喜事,他们也想出份力!这不,许多人聚在一起,为你们做了这样两个机关,待会儿正能用到。”   程屹听到这里,神色微顿。   是有几分动容的。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随时会从学堂离开,于是与人相处时也不曾真正尽心。也会帮忙指点,但那些确实只是举手之举。   不曾想到,这样微末的善意种出去,照样收来了善果。   尤其以程屹的眼力,自然看出眼前两驾机关并非真是简简单单的“马匹”。除了这个初始形态之外,它应该还有数种变形。   加上额外搭载的防御、进攻、分解之后围困敌人……诸多法阵,的的确确是好东西。   他郑重地道了谢。不光这样,程屹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芥子袋。   不必程屹开口解释,曲濯已经说:“孙夫子!这番属实是劳烦各位师弟、师妹费心了。唔,看这机关的样子,怕还有几位夫子参与吧?还请你将这里头的东西为大伙儿分一分,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孙夫子一愣:“这……他们诚心诚意来送东西,却也不是为了回礼。”   “两码事。”程屹说。旁边曲濯点点头,“我们也是诚心诚意来答谢呀!收下吧。”   孙夫子眨了眨眼,到底应下:“行,那我就替大伙儿说声谢谢。”   说完这句,再看看天色。   不用孙夫子再催,程、曲一样意识到:“已经是这时候了,师兄——”   “师弟,咱们这就上马吧。”   曲濯听着,重重点头。   ……   ……   一般人成亲,要请专门的队伍吹吹打打,热闹无比。轮到琼天学堂这别开生面的大礼,新人们骑的马都是特别炼制的机关,这负责吹打的,自然也同样让一城百姓,包括过路修士都开了眼界。   “那些都是偶人吧?”有坐在酒楼二层临街位置的人听到动静,探头来看。先见一个人人都穿着整齐、容貌相仿的队伍从街上走过,每两个并排者手中是相同乐器。行一路,便奏一路。   若说这只是有人成亲时的寻常景象,再往后的发现,却让这在景州城里歇脚的修士屏住呼吸,逐渐惊叹。   “十二、十三……足足十六个偶人,身上都是灵气环绕!再有,它们拿着的乐器也并非寻常,一个一个都是法器。而今吹的曲子更是不同,我不过听了两声,便觉得通体舒泰,周边灵气滚滚奔涌而来——好大的手笔!怎么,这是城中什么家族在办亲事吗?”   说着话,修士目光转向后方。在见到那两匹机关马的时候,他呼吸又是一凝。细细打量,更加觉得下方队伍深不可测。   正惊叹间,旁侧上菜的店小二乐了,说:“哪有什么‘家族’?学堂出现之前,我们这儿是有一个刘家颇有势力。如今啊,却是但凡男女老少,人人都只记得‘琼天学堂’。”   修士一愣:“这是个什么说法?”   小二打起精神,开始讲解。   修士听得认真。这时候,下方,人群之间爆出一阵欢呼。   原来是队伍又走过去些,那些没拿乐器,而是挎着篮子的偶人来到众人眼前。手在篮子当中一抓,再往空中一放,便有无数银两、点心,乃至灵草灵丹落在旁侧庆贺的人手中!   拿到丹药灵植的人,这会儿自然惊喜。虽然分辨一番,看出这些东西品阶都只是平平。可凭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人高兴。   “两位仙师实在大方!”   “听说是极年少有为的一对道侣!”   “何止啊,我家儿女也是学堂弟子,他们前些天回来特地与我讲了,这对修士,可是齐齐列在那‘光荣榜’的榜首位置!”   一派笑声欢闹里,程、曲转过视线,去看彼此。   同时,天上,薄云轻轻闪动。   一艘灵船悄然出现在上。核心操控室中,兰渡确认过坐标,和沈轶说:“先生,便是这边了。”   沈轶神识往下一扫,了然:“仿佛已经开始了。”   兰渡抿唇笑了笑:“两位小友还在外头走呢,到咱们出场,怕是还得等些时候。先生,咱们要不要先到这儿的学堂看看状况?”   沈轶颔首,“就这样吧。” 第517章 师门不容(127)   景州城而今的规模已是颇大,两位合籍修士的队伍走得又慢,像是有意要给周围贺喜的百姓、修士们多散一些喜礼似的。有人在前一条街上得了银两,追去下一条街,竟然还能得一块下品的辟谷丹。   将各样小玩意儿撒下的偶人动作间用了术法,并不会有什么东西浪费、掉在地上。   明白马上的成亲修士并不在意他们重复领东西,围观人群愈是欢喜。追在队伍后头,竟是越到后面,人来的得越多。等整个景州城都被走完一圈,学堂门口那条路算是水泄不通了。   这时候,众人觉得一股极为轻缓、柔和的力道落在自己身上。   原本堵得严严实实的路,竟就这么被分开一条缝隙。而后缝隙越来越宽、越来越大,终于到了能容纳成亲队伍走过去的地步。   两位新人一起朝旁侧拱拱手,都是俊逸风流的样貌脸上带着喜色,说:“今日我与师弟——”   “我与师兄成亲……”   “诸位前来凑这个热闹,实在有心。只是我们摆宴的食堂座位有限,想请大家伙儿一起前去吃上一顿,也是有心无力。这样,若是诸位不嫌弃,后头这些偶人便在外面搭个灶台,煮些妖兽、妖禽之肉。但凡是城中的乡亲父老,到时候都来取上一碗,也算是我们二人的一点心意。”   这话说出来,自然又引来一片喝彩。马上,两个青年听到动静,一起微微一笑。恰逢日光照在两人眉眼之间,也照在那两身华贵无比、若有金红光晕在上面流淌的法袍上。旁侧众人看在眼里,竟是有些“这两位当真像那天上仙人,即可便要飞升到天外天去”的恍惚。   这倒的确是程、曲两个的目标。不过现在来看,还是有些早了。   眼看学堂大门就在眼前,两人朝对方点点头,一起下马。   都是“新郎”身份,这会儿的讲究也少了很多。一起跨过火盆之后,程屹、曲濯肩并肩、手臂挨着手臂,一同进入学堂。   喧天的炮竹声、吹打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若说前面行在街上的经历是让“外人”喝彩,眼下两人便有几分回到家中、得“家人”祝福的意思。   孙夫子在其中叫得最是卖力。他不打算以未婚身份当两位好友的证婚人不错,司仪的身份却是责无旁贷。此刻也是他引着程、曲去到学堂当中一般拿来办活动的大殿,路上,还压低嗓音和两人说:“你们请的长辈果然来了!如今正在里头候着。”一顿,“见你们先头回来得晚,人家还在咱们学堂当中转了转。嘿,自然所有事情都是这个。”   说着话,孙夫子竖起一个拇指。   程、曲两个见了,都是失笑。恰好这个时候,抬眼一看,大殿已经到了。   满目喜庆布置当中,他们呼吸微紧。从昨夜便开始冒头的紧张感此刻再次出现,在两人心头翻覆。只是,在余光捕捉到身边的身影时,两人的情绪又都稳定下来。一步一步,从容、坚定地走到殿中。   沈、兰果然已经这儿等候了。   他们笑吟吟地看两位新人。识海当中,兰渡和沈轶讲:“我与先生成亲的时候,仿佛也有这样一番热闹。”   沈轶笑着乜斜他一眼,问:“你是说哪次?”   他们俩走过的世界太多太多,按照当地习俗特色成亲的次数也实在不少,这才有了沈轶此刻的话音。   兰渡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眼里的柔和感情同样更深。恰好这时候,两个青年在他们身前站定。   “一拜天地——”   孙夫子在一旁唱道。   沈、兰神思回拢,看两个身披流光的青年拜向天地。   “二拜长者!”   待到两人起身,孙夫子又唱。   程屹、曲濯转过身,面向前方坐着的沈、兰两个。   细细想来,校长们于两人的恩情似是远不止告诉他们凤凰果的存在、去处这一点。若不是他们创办学堂,此刻的程屹会是怎样状态?曲濯又会在继续留在妙音峰上的时候遭遇什么?……一切都很难言说,但可以知道,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思及这些,程、曲真心实意地朝两人拜下。   沈、兰把这一幕收入眼中,微微笑了笑,指尖轻动。   一点旁人看不到的光彩从他们手指冒出来,没入程、曲眉心。两人此刻只觉得神思一清,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但是等到时间拉长,这点灵犀的好处便会显露,为他们后头的修行带来极大助力。   既然被人看做长辈,他们自然也会做长辈要做的事。   再之后,孙夫子又唱:“道侣对拜!”   青年们还是起身、去拜。   从进门至今,这会儿是他们的目光头一次光明正大地放在另一个人身上。看着看着,就不远挪开。   孙夫子看着朝对方压下腰的两个青年,笑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宣布:“礼成!”   程屹、曲濯抬头,恰好再次和另一人视线相对。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想:“无论有没有这一次礼,我和师兄——”   “……我与师弟。”   “都是一定要在一起的。眼下的热闹是很好,但最好的,还是我们看重彼此、喜爱彼此、要与彼此长长久久的那颗心。”   ……   ……   若是一般凡人成亲,这个时候,该是男方在外喝酒,女方在房中等候。   轮到修士,情形便不同了。除非是那双方地位相差极大的,被娶进来的、或是入赘的一方会守在房中,到了一般人身上,只要是平等相处的道侣,此刻都会一同前去与宾客们交流。   程屹、曲濯自然也是一样。学堂当中,程屹自然是那个人人都崇敬的“大师兄”,但曲濯其实也相差不多。两人的名字在“光荣榜”上并列出现,到了眼下呢,也是并列出现在众人口中——   曲濯听着听着,脸上透出一点儿遗憾来。   到现在,众人看师兄的时候,叫出的还是那个假名。   他其实有和师兄提过这个。既然冤屈已经洗清,师兄更是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实力,又何必要再以假名字生活?程屹听了,却只是摇摇头,说:“还不是时候。”   那会儿,曲濯选择尊重师兄说的“时候”。他后头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两人之间算是自有默契。眼下,却是不免再次起了心思。   无独有偶。带着酒杯、酒壶来到沈、兰身边的时候,程屹也在想名字的事。   两位校长自是知道他从前的经历,此刻他们不曾主动问,但程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起。   不是用嘴巴。在场众人里,除了校长们外,他和曲濯就算是修为最高的两个。于是程屹直接传音入密,一面端起酒盏,一面向两人承诺:“……学堂于我有大恩。为报答这份恩情,只要我在学堂一天,便一天不会为学堂惹事。”   一段话,在场唯有四个人听。   曲濯微微屏住呼吸,看着前方的程屹。很多心情在此刻涌现,愈发难以言明。   不是觉得师兄这会儿的承诺不好,只是不可避免地心疼起来。师兄明明是没有任何错处的那一个,却要因为其他人的错判委屈至此。   恰好这时候,沈轶也做出了回应。他含笑看程屹,问:“什么‘惹事’?”   程屹、曲濯都是一愣。   他们不觉得校长没有听明白前面的话。但是,对方如今这样说……   程屹抿了抿嘴巴,解释:“先前在无相宗里那些事。两位校长,只要我在学堂一天,我便姓‘郑’。”   沈轶淡淡回答:“原来你说这个。”一顿,看着程屹,目光平和,却让程屹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不过,程小友弄错了。”   程屹舌尖抵着上颚。弄错?   兰渡是最懂道侣心意的人,此刻不必沈轶多开口,他便可以给小辈们解释,说:“并非你在‘惹事’,而是他们。”   程屹、曲濯听到这里,心脏漏跳一拍。   兰渡又说:“他们做了错事,往后却不思悔改,这又与你何干?——你前头说,‘只要在学堂一日’,莫非是抱着以后从学堂离开的念头?”   程屹抿了抿嘴巴。没有点头,可是在场都是聪明人,谁又会不明白?   兰渡说:“你不用走。程小友,咱们学堂历来与其他宗门不同。若是哪个弟子自觉已经学到了足够的东西、不必在其中待下去,只要去办一个‘学籍注销’的手续而已。所以,你若是也觉得其他机缘更好、更适合你,便从学堂离开,这不过寻常事,不必在意。   “但是,如果你觉得自己牵累了学堂,这才想要走。不必如此,琼天学堂并非不能经事,也用不着弟子用这种手段来作护卫。”   程屹听着,听着,眼神慢慢晃动。   刹那间,他又想到了那个问题:“如果世上并无学堂,我离开无相宗,便是茕茕一身,行于世间……”再下一息,这个念头烟消云散。   程屹郑重地、感怀地应下:“我明白了,校长。” 第518章 师门不容(128)   两个青年从桌前离开了,又去其他桌边敬酒、与人谈笑。   视线从他们身上掠过,沈轶端起手中杯盏,轻轻抿过一口。   知道他们境界深不见底,摆在这边桌上的便也不是寻常酒液。单是用神识扫一扫,便知道其中灵气浓度远远胜过普通桌上那些。便是程屹和曲濯自己,来这边稍稍沾上一滴,都是要直接醉倒的。   兰渡又在沈轶识海中笑,说:“他们倒是十分有心。”要找这种好酒,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沈轶叹:“正是。”   不过,客观地说,对于他们两个,这酒还是淡了。   沈轶手指又动了动,杯子里、酒壶里的琼液立时减去一半儿,滋味却是愈发甘醇。   兰渡又是笑笑,并不使用神识,而是亲自将旁边的酒壶端起来、为沈轶斟满整整一杯。   “先生,”将壶放下的时候,他轻轻地开口,“我后头若是喝醉了,你可要好好把我带回去。”   沈轶欣然:“好。”   ……   ……   程、曲从街上回来,是在下午。到了最后一个桌子转完,外间已经是蒙蒙昏色。   来吃喜酒的学堂弟子们多半已经醉了,歪歪斜斜地趴在桌上、和周围其他人靠在一处。倒是对眼下环境十分放心,这可是学堂当中呢!最是安全不过,便是直接这么睡下也无妨的。   抱着这样心思,纵有那开始时还晃悠悠站起来、预备往宿舍走回的弟子,也还是败下阵来,呼呼睡起。   程、曲反倒是相对更清醒的两个。正如他们辛苦找来的酒,对两位校长来说依然略淡。能将学堂大部分凡人、炼气弟子都灌醉的东西,于他们来说同样略淡。   虽然脚下稍稍软了一点,神思却还是清明的。   至少曲濯自己这么觉得。   然而,不多时,他的想法发生一点动摇。   抱着师兄的手臂,曲濯嘀嘀咕咕:“师兄师兄,兰校长怎么忽然不见了,是直接回去了吗?”说着说着,有点发愣,“丹曦城里竟然这样繁忙,看来这趟请两位过来,咱们还是思虑不周。”   程屹看看师弟,又看看前方。   从沈轶怀里,看出点儿一闪而过的白色。   若是再细细打量,便会发现那是一只极漂亮的狐狸。通体都是雪一样的颜色,只是皮毛又显得蓬松柔软。被沈校长搂着,身体乖乖待在对方臂弯,尾巴却还要乱动。   “啪”一下,扣在沈校长腰上,缠住。   又是“啪”一下,卷在沈校长手臂上,继续缠住。   嗯?手臂上怎么还不止有一根……哦,对了,是有传言说狐狸这种妖兽,修为越高,尾巴便会越多。能是沈校长的狐狸,九根尾巴是最起码的。   程屹慢吞吞地想。   思绪转到这里,忽而意识到某些细节。   妖……还是让沈校长那么纵容地贴近的妖……   在自家师弟背上拍了拍,程屹说:“不至于。校长们自然来了,自然思虑周道。”   说着说着,他的手又往上一点,揉着师弟的脑袋。   “师弟,”程屹带着疑问开口,“你的耳朵呢?”   “耳朵?”曲濯没听明白。程屹则应:“是,我记得,原先是在顶上的……”   曲濯更不懂了。   被师兄这么揉着,又总觉得痒。他悄悄摇了摇脑袋,把侧面的耳朵晃到程屹手边,“这里这里。师兄,你弄错地方了。”   “弄错?”程屹眼睛缓缓眨动,忽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有些醉了。   这可不好。   灵气悄然在体内开始流转,能炼化的都炼化,不能炼化的呢,干脆被他排出体外。   如此一来,程屹神思清明很多。倒是他身边的曲濯,原本脑子就晕乎乎的。这会儿被过多过浓的灵气一泡,整个人更晕了,两只脚都开始发软。   这么被师兄抱着,听师兄问:“走得动吗?”   曲濯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感受。过了片刻,才回答:“是有一些……唔!”   他被师兄打横抱起来了。失重感瞬间传来然,让曲濯愈是头晕目眩。唯一能让自己安全、稳定下来的法子,就是紧紧搂住师兄的脖颈。   感受到师弟身体的靠近,程屹微微笑了笑,身形一晃,这就从食堂当中消失了。   他脚踩步法,眨眼工夫,回到自己和曲濯的宿舍当中。   低头看看师弟,便见青年瞳仁湿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对上程屹的目光,还很是高兴地朝他笑笑,凑来和他贴近。   程屹一顿,低声问:“这样喜爱我?”   曲濯眨了眨眼睛。似是花了些时间,才理顺程屹话中的意思。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点头:“对!”   程屹一笑。   见曲濯眉尖压下去一点,神色逐渐变化。   程屹微顿,柔声问:“怎么了?”   曲濯回答:“头有点……晕晕的。”   点头的动作幅度太大了。   平时还好,喝了酒之后的现在,可不就是让人脑子跟着晃荡。   程屹听着这答案,忍俊不禁。再想想今日的热闹,心道:“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候了。”   ……   ……   岳流萤走的时候,计划在外游历二十年。可事实上,她走了五十年不止。   会这样,还是因为在南海与妖兽打斗的时候,她不小心便被卷入乱流。那之后,又恰好碰到了一条刚刚撕裂、还没来得及修复的空间通道。   借着这条通道,岳流萤如愿去往自己一直向往的“天外天”,在其中自有收获。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金丹大圆满,即将往元婴突破。   这种时候,按说应该寻一个地方静心闭关。然而岳流萤越是想要突破,越是要想起从前。最终最终,她还是决定找到当年通道所在,看能不能从中折返。   幸运的是,她成功了。可惜,再回飞云大陆,情形与她所想十分不同。   “这最大的仙宗?”酒楼当中,小二慷慨激昂地开口,“自然是我们无相宗了!仙师来得倒是挺巧,再过些时候,无相宗收徒的人就要来了。到时候,城中极是热闹!纵然有那不打算拜入其中的,也能跟着凑凑趣儿,兴许也能有所收获。”   岳流萤听到这话,微微笑了笑,和小二道谢。   拿着得到的打赏银两,小二笑得弧度可比岳流萤大多了。稍稍琢磨一下,他又说起了更多和无相宗有关的细节。   不局限于收徒之事,还有其中那些天才弟子、人人尊崇的长老宗主……他完全不知道,前方女修便是从此地出来。自己正在说的,是女修再熟悉不过的人。   岳流萤呢,却也没有想到,自己此刻听到的内容,除了“天才弟子”当中有几个新面孔外,余下的竟然和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怎么会这样?女修心头疑窦丛生。要让她选,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程屹竟然会把当年的事情轻飘飘放过。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如今来看,程屹似乎的确没有、也不打算做什么。   “除了无相宗外,“小二又说,“我们这儿还有诸多其他宗门。一个一个,也都很是厉害。客官,你可有兴趣听听看?”   岳流萤心思不在上面,但对方提了,她便也可有可无道:“好,你且说说。”   小二娓娓道来:“若是客官早些年来,这会儿便要说‘灵光宫’了。可眼下,比起‘琼天学堂’,其他宗门竟都只能排在后头。就是无相宗,也是因为建立的时候太长,那位创宗老祖又有镇压魔头的功劳,旁人这才给他们几分薄面。   “而那‘琼天学堂’呢,却实打实是个后起之秀了。据说,无论是有灵根、无灵根之人,到了里面都能学习仙法。这话最初喊出来,还有许多人不信。可等时间长了,一个个拿着阵盘、驾着机关的‘学生’出来,大伙儿哪里还能不信?只是捶胸顿足,觉得自己竟然没有早些加入。”   岳流萤原先听得很漫不经心,到此刻,神色忽而一凝。   学堂……人人都能修行?   这么一说,程屹和那个乐修……   她心思浮动,视线紧紧凝在小二身上。见状,小二说得更加起劲。   “再有一处不同,是这学堂是在是遍地开花!有那些门派觉得自己受了威胁,想要前去警告。结果呢,和关系亲近的其他门派一对,才发现学堂不光是自己那边有,其他地方也早就到处都是、已然成势。”   岳流萤缓缓吐出一口气,说:“纵然如此,那也不过是一群寻常修士,不会有太大威胁吧?”   小二:“这便是客官不知之处了。”神神秘秘地笑一笑,“那些门派也是这么想。结果呢,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去,其中不乏金丹修士,甚至有元婴尊者坐镇后方!到了后头,却是让学堂那些凡人、炼气打得落花流水!   “学堂里又有一位姓郑的修士,兴许也是修为更高的缘故吧,自身实力也不俗。在这场战事里头表现得尤为出彩,一战成名!”   岳流萤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缩。   “你说,那个人姓什么?”   小二一愣,回答:“姓郑。”   “郑……”   岳流萤喉结滚动一下,心脏剧烈跳动。 第519章 师门不容(129)   岳流萤记得清清楚楚,程屹在外时用的假名,便是姓郑。   当初听到旁人这么呼唤对方,她心头便是一跳。用剥去自己灵根的人的姓来化名,程屹还能是什么心思?怕是对郑远途恨之入骨!   岳流萤选择离开,多少有这方面的考量。   而今五十余年过去,对方仿佛未有报复无相宗的心思,却依然在用这个名字活跃。   她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安宁,似是思索。旁侧小二看着,声音跟着一点点减轻。   这样等了须臾,才听女修说:“你再与我讲讲这郑姓修士。”   小二舔了舔嘴唇,直觉有什么超出自己预计的情况发生了。   但是——   和人说说消息而已,这不是他的寻常差事么?就算这女修真有什么打算,也和他没有关系。   小二便笑道:“近来还真有一件大事,和这郑仙师有关!”   岳流萤认真去听。原来“郑仙师”倒不是学堂弟子,而是和他道侣一起在那学堂之中当夫子。最开始的时候,两人所在的分学堂只是十分寻常的一处。可这五十年来,景州学堂大有发展。时至今日,已经有了“北丹曦,南景州”的说法。   据说这些学堂之间还有内部竞争。以小二得来的消息看,已经有好几次比试,原先作为“主校区”的丹曦学堂却是排在景州后头。   而现在,景州那边即将举办“第一届飞云大陆偶人大赛”。   小二介绍:“这比赛其实已经办了好些年。起初只是在景州学堂内部,后来呢,慢慢有附近其他地方的学堂参与其中。再往后,成了所有学堂弟子一起参加的大事儿,据说名次还和他们内部的什么奖励挂钩。   “现在呢,却是有许多器修门派,包括玲珑门、青云宗这些各路神通都有的门派中的器道修士想凑个热闹,也和琼天弟子们作些交流。几方一碰,事情便算是成了。眼下说是还没开赛,但各个门派势力应该已经开始内部选拔。只等大赛正式开始,就把自家头几名的弟子派去参加……”   岳流萤听着,在心中估量:“听起来和从前那些器修的大比差不多。不过,这和程屹有什么关系?”   刚这么想完,小二就说到答案了:“既然参与者里是各门各派的人都有,当评审的,自然也是不同出身。又因琼天学堂是主办,是以这首席评委,便是那位郑仙师!”   岳流萤怔然:“这……”   “首席”两个字背后的含义,她自然明白。而这岂不是说,其他门派的人都排在了程屹后面?   ……   ……   女修的想法是对的。   事情初定的时候,景州学堂其实听到了很多反对的声音。说程屹不过是一个金丹修士,如何能与那么多化神、分神期的大能平起平坐?——若琼天学堂一意如此,其他势力便也只会派和他修为类似的“弟子”来。若是程屹愿意与他们共同打分,倒是无妨。   一句话,就生生把程屹以及他后面的学堂拉低了辈份。   程屹的回应也很干脆:“说来说去,诸位还是对我来当评委一事有疑虑。既如此,在弟子们开始比试之前,咱们这些‘夫子’不如也稍稍比划比划。”   话音和态度都不算客气,引得其他势力的人面面相觑。   倒不是怕了。他们知道程屹先前大胜的事儿,可众人总抱着一个念头,觉得他之所以能赢,说白了,还是对手太弱。   如今对方这样态度,比吧,心里其实还是不太瞧得上。不比,却总有点儿“莫非是怕了”的计较。   最终还是有化神拿出了自己做的机关。只是临上场前,口中又补充:“这是我元婴那会儿做的一样刀偶。知道郑道友实力不俗,用它来比试,该是恰好。”   程屹只是笑笑,不曾多说。   整场比试也进行得低调,未有更多人知晓。   不过,那以后,各门各派便再没提要学堂换人的事儿了。   修士历来讲究“强者为尊”,正常情况下,人的实力是会与境界挂钩。碰到琼天学堂,事情却似没有这么绝对。   只要程屹足够强,强到旁人根本无法把他当作“金丹”来看,事情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化神、分神们甚至多了许多其他心思,譬如:“这郑小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若是咱们也懂了学堂那些密法,岂不是连大乘实力的偶人都能做出?”   还轻蔑个什么啊,快跟人搞好关系吧!——旁人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老祖尊者们,有时候也很现实的。   前倨后恭至此,落在程、曲严重。明面上,两人是不会说什么。私下里,却多多少少觉得有些趣味。   “现在就那么惊讶,”曲濯说,“等到比赛结束了,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要来和师兄攀交情。”   讲话的时候,他正在和程屹一起对明天要上场的偶人们做最后的调试。   作为评委,程屹本人是不用参赛,但要在比赛开场时进行展演。   曲濯名义是乐修,最擅长的也的确是各类乐器,但学堂里的资深弟子,很少有哪个不是全才,曲濯本人又曾是内部人偶大赛的冠军。做些检查工作,算是轻轻松松。   “……那些宗门原本就在抱怨呢,说这一年年的,拜入学堂的修士竟然越来越多了,难道他们一个个都愿意和凡人称兄道弟吗?”手上忙活,青年嘴巴上半点没停。程屹听着,哂然。这么些时候过去了,师弟还是很爱讲话。   这是好事。程屹回应:“他们的弟子减少了,十年二十年,暂且看不出影响。可等时日再长一些,青黄不接的状况自然显露出来,难怪要着急。”   曲濯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光是学堂“来去自由”这一项,就足够吸引人了。其他地方进了之后再走,怕是得直接掉层皮。   “是,”程屹道,“那些人实在担心太早了。时间一长,退出学堂的人恐怕很多。”   这却不意味着其他门派可以有意派出弟子,在学堂里偷师学艺。长于阵、符之道的学堂,在这方面也有一番应对手段。弟子们从中离开时,不必像很多门派那样废掉自身修为。但要直接将东西教给旁人,却是做不到的。   “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耐心。再说,领略了学堂的好处,新弟子也不一定会走。”曲濯笑笑,舒展一下身体,“这边的偶人我都看过了,没问题!”   程屹也笑,朝曲濯张开手臂。曲濯见了,眼里瞬时闪过惊喜光彩。不必程屹说,他已经脚下一点,直接朝师兄怀中扑了过去。   再往后,就是第二天了。   各势力的代表队早早抵达景州,被学堂一并安排住在外头的客栈。眼下说是大赛开启第一天,却没有真正开比,只是评委进行展示、各个队伍抽签。   琼天学堂说是一个势力,这会儿却足有三个队伍参加,分别是景州、丹曦,以及另一个分学堂。   黄山学堂在内部名额竞争时排到第四,只能遗憾地等待下一次机会。   前面三队运气都算不错,没有在最初轮抽到对方。   众多弟子就此聊了两句,更多心思,却还是放在评委们前头的展演上。   “玄法门的张尊者和青云宗的翟尊者一同上台,以双方的机关兽厮杀,最后双方相平!打斗得实在精彩!学堂这边也十分仔细,在旁边搭配了留影石的摊位。只要手上有钱,便能把东西买下来,日后反反复复参悟!”   “要我说,最精彩的还是万象楼尊者和玲珑门尊者打得那一场。一个是剑偶,一个是刀偶,招数之间有许多咱们能参照的东西。”   “要说剑偶,那就不得不提郑前辈!闻说他当初一战成名时,用的正是一尊剑偶。”   “我也听说了!可惜今日,却是不曾得见。”   这是自然的。在万众注目中让程屹搬上台的,竟是一组吹拉弹唱的偶人。   不少景州弟子忍俊不禁:这场面,细究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哦,可不就是夫子和他道侣成亲的时候。   又被秀了一把恩爱,景州弟子算是已经习惯了,其他学堂弟子也发出善意的笑声,显然对此类状况早有耳闻。   至于那些外来之人,看到抱琴、抱琵琶的偶人时,第一反应自是失望。可等偶人们开始演奏,感受到流淌在身侧的灵气波动,他们神情当中逐渐多了若有所思。   比他们反应更快的,更意识到程屹这手是多么高绝的,却是评委席后头的修士们。   他们相互看看,扪心自问:“如此多的乐器、偶人,如今同时动作,配合又是这般融洽默契。虽不知道这曲子是什么说法,可听时得到的好处,”灵气自发地往丹田涌,热融融地流淌在身体重,“我们算是已经知晓。也就是说,郑小友展示的不光是器道一门的本事……”   纵然众人也能做“剑偶”“刀偶”这样么“跨界”的东西,可他们能做得这样好么?   器修尊者们在心中摇头。 第520章 师门不容(130)   这场大赛,不光于各门各派的弟子们而言是一次扬名的机会,对于评委们也是一样的。   他们之中许多人的门派虽也算数的上的仙宗大派,可到底比不上无相宗、灵光宫等,往往只是在一片区域内极有名气、吸引诸多拥有灵根的弟子前去拜师学艺。落在往常,这倒也是条不错的发展路子。可现在,随着琼天学堂兴起、四处开花,大量生源被其抢走……背后抱怨学堂的模式是一回事,明面上,他们也却是摩拳擦掌,就打算在接下来的赛事中一展威风,传出声名。   可惜的是,从目前的发展来看,这个机会似乎也属于琼天学堂了。   众多评委却没什么妒忌的心思。他们更多是在思索,程屹能做到这等地步,是因为他的道侣是一名乐修吗?从这个角度考虑,日后在找寻道侣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能开拓思路?   一面琢磨,一面觉得耳边曲子声调渐轻,俨然是来到了收尾的时候。   诸多在场的参赛选手、评委,包括买票坐在一边席上的观众都仍然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唯独一个曲濯,这会儿还能笑眯眯地和程屹对视一眼,再伸出手,开始鼓掌。   “啪啪”的动静传出来,先是身边其他观众被惊醒,跟着一并鼓起掌来。再接着,下面的弟子也加入其中。   如此掌声雷动,程屹倒是依然沉静安稳。他微微笑了一下,向众人点头致谢。   这一幕落在其他评委眼中,让他们对程屹的评价更上了一层。   “若是没有记错,这位小友才刚刚超过百岁吧?”   “百岁便结成金丹,莫说是在寻常地方了,就算是到了无相宗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人物。这般成就,若是脾气高傲一些,也是寻常。可我看这位小友,却极是沉着……”   “这等心性,怕是要不了多少年,他便真正要与我等平起平坐了。”   想到这里,评委们再看彼此,多少有一点庆幸。   还好没有一直梗着脾气,和琼天学堂作对。   否则的话,再过些年,此子的能力更胜今日,怕是压根不会给他们递话的机会。何况是像今天这样,坐在同一个席间。   至于“看不得年纪轻轻的天才,想要直接出手将其抹杀”——笑话,真以为这是话本里头的故事呢?现在的琼天学堂是发展壮大了,可在五十年前,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真真切切只有凡人能拜入其中的微末势力。当年都不曾被人打压,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众门派之间一直有所传言,说学堂背后的两位“校长”都早早便是渡劫飞升的境界。只是在那之中又缺了什么缘法,这才办了学堂,想要从中找寻突破。   如此说来——   评委们的心思又转了一圈儿。   自己回去之后,是不是可以和门派掌门朝这方面聊聊?琼天学堂的模式里,会不会也有他们能够借鉴的地方?   评委们打定了主意。这时候,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神色变化已经全部被观众席最前方的一个青年收入眼中。   等到第一天开幕式结束之后,曲濯很快来到程屹身边。和往常一样,他们在唯独自己两个能够听到动静的识海空间里嘀嘀咕咕。   曲濯:“我看他们那样子,会不会也是想收凡人徒弟了?——可学堂的法门与其他地方都有不同,若真有凡人前去,兴许还是个麻烦。”   他是真的担忧。自己当初好歹还是炼气呢,在妙音峰上照样要受到排挤。凡人们呢,落在一群拥有灵根的人中间,能得到什么好处?   程屹听着,沉吟,安慰:“不至于。这等事,咱们立时都能想到,他们也不至于想不明白。最多,是在平常的师门任务里增加一些对凡人有好处的内容。”   曲濯轻轻“唔”了声,说:“若是这样,倒算是他们有心。”一顿,有些感怀,“飞云大陆这样大,其中修士是多,凡人数量却还要远远超过。修士们平时不在乎,只觉得人家不过是‘蝼蚁’。可是呢,丹曦学堂那边,不都研究出凡人也能操作、按一下就能让一个元婴修士重伤的阵盘了?”   这东西自然不可能对外公开,眼下也只存在于学堂的实验室中。但是,以程屹的身份,还是能有所耳闻的。   程屹说:“当年人修能从妖兽口中挣出一片天地,眼下凡人自然也能在修士这边分一杯羹。”   曲濯说:“真到了那么一天,天道定要降下大功德。”   程屹笑笑,没有说话。内心深处,却知道师弟这话是很对的。   他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知道校长们做这一切的目的了。不过,并不会把这些话题放在明面上讲。   眼下也一样。曲濯见程屹安静,自己便也转了话题,问他:“你看好什么队伍?——外头已经有人开了盘口,最热门的自然是景州学堂队,丹曦、秦州学堂也不差,只是位次稍稍靠后。要是排除这些呢,就是玄法门那几个得的押注最多。”   程屹想了想,分析:“那些队伍带来的机关,我们如今还没见到。”这是为了防备评委在打分的时候直接有所偏向,“不过,依照他们夫子的风格来看,万象楼倒是不错。”   曲濯促狭:“哦?是因为万象楼那位夫子用的是剑偶吗?”   旁人都觉得程屹是器修,他自己也不多解释。作为道侣的曲濯却知道,自家师兄最擅长是器、剑两道。在无相宗打下的底子是一方面,这些年的勤学苦练是另一方面。这样日日不曾松懈,便能看出程屹待剑是当真喜爱。   程屹:“……那倒不是。”说着,开始认真给曲濯分析,万象楼夫子的剑偶有哪些好处。   曲濯细细地听。听着听着,觉得自己的腰上多了一只手。   他眨眨眼睛,也伸出手,再次抱住师兄的手臂。   很亲昵,还要夸师兄:“不愧是师兄,什么都懂!”   程屹知道他这是有意拿自己玩笑,可听心爱的师弟这样开口,心里的确有种热乎乎、暖洋洋的感觉,说:“……但也要看那些弟子从他们夫子手上学到几分。”   曲濯正正经经地点头:“这话说得极对。哎呀,孙道友还问呢,咱们打不打算下注。我说师兄你是评委,就肯定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动作。我呢,最好也是和师兄一起行动。不过,就算不下注,事先猜一猜,也挺有趣的。”   程屹听他讲完这些,心中微微一动。   “倒也不是不行。”他说,“不过,师弟,你我之间……”   曲濯听他讲话,先是眼睛一点点睁大、面颊染上浅浅的红。到后面,唇角勾了起来,很痛快地答应了:“好呀!”   对外,是不好去玩儿旁人主持的盘口。对内,他和师兄却可以办自己的盘口。   谁输谁赢,对他们来说都没那么要紧。最重要的,却是和师兄亲近。   曲濯略一思索,很快报出:“明天一共六场对决,带学堂的,咱们全都排除。”毕竟两个人都会押学堂胜利,“后头几个,我押……”   程屹笑道:“把咱们一样看法的也排除。”   曲濯摊手:“这就只剩下玲珑门和青云宗了。”想了想,有些乐了,“也行。”   两人说定,后头便是亲亲蜜蜜地回到宿舍。   考虑到零星参赛选手、大量购票入场的观众都是凡人的缘故,本场比赛只在白天进行。   余下的时间,对于带队夫子和各门派弟子来说,自然是用来调整战术、改装偶人。对于评委们来说,就有点无聊了。考虑到他们身份的特殊性,这段时间,他们不能和参赛队伍存在任何接触,包括传送信符。   不过,程屹和曲濯绝对不在“无聊”的范围内。五十年过去,他们夜间和凡人一样睡觉的习惯削减很多,可两人还是会利用这段工夫静心打坐、让自己的修行更上一层楼。   尤其是程屹。   体内灵气运转完一个大周天之后,曲濯睁开眼睛。   他很光明正大地看自己的道侣,先想:“师兄的模样,我真是怎样都看不腻。”又想:“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师兄究竟什么时候会进境……”   从学堂当中修为更高的夫子的眼光来看,程屹已经来到一个随时有可能迎来天雷的时期。   这样的关头,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再在众人面前露面,而是要尽快找个地方闭关、做上充足的准备。但程屹直言,他有一种预感,参加这一次比赛,对他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   没有理由。   “预感”本身就是最好的理由。   其他人再没有其他话好说,一一祝福程屹。曲濯把这些看在眼里,知道师兄这话是真心的。他而今是“大半个”器修,这一道,除了自己钻研之外,也要总结其他人的手段、错误。本次大赛,对于程屹而言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而除此之外……   曲濯舔了舔嘴唇。   师兄很需要名声。   他想要的,曲濯都会与师兄一起努力、共同得来!   ……   ……   第二日,比赛正式开始!   如程屹、曲濯之前所想的那样,前期淘汰赛里,学堂近乎没有遇到过敌手。   原因无他。与只专精于一道的其他门派修士相比,学堂弟子们实在过于全面了。对面儿是剑偶,队伍里便有选修过剑道课程的弟子第一时间分析对面偶人的出招模式,对自己队伍的偶人做出调整。对面儿是机关兽,他们这边便又有选修过御兽课程的弟子出面,条理清晰地列出那机关兽的原型有什么弱点,以此作为突破方向。   每一个败在学堂手下的队伍都输得心服口服。而在这之外,他们另一个心服口服的对象,就是首席评委“郑仙师”了。   对方明明只是看了一场他们的比赛,却能清清楚楚地把他们做偶人、做机关兽的过程中遇到的所有麻烦都讲出来!不光是这样,还能针对性地提出很多改进意见。   “这剑偶的攻击手段还是有些刻板,遇到同样的偶人,或是妖兽,倒是十分得用。但要是碰到修士,尤其是也学过剑法的修士,便很容易败下阵来。这样,你们去寻一个剑谱,名叫《万化剑法》的。别急着给剑偶学,而是自己先去领悟一番。回过头去,兴许能有所突破。”   “这机关兽的原型是金罗狼,此狼最是凶猛不过,你们也的确做出了它的优势所在。可妖兽自己的缺陷,你们同样放了上来。是,里头有为了保持优势,不得不保留金罗狼骨架结构的缘故,但是,在材料上,你们可以做些调整。有一种叫做回青石的灵矿,价格也不是很高,你们找寻一番……”   有用吗?   最初听到的时候,诸队伍的弟子是有些犯嘀咕的。   有用!   很快,有那些抽签位次排在前面、好运气地在景州城就找到程屹说的东西的队伍已经做好了改装。都不用找其他门派再对练一番,只需要拿着自己手上不曾进行过处理的偶人、机关兽做对比,便能察觉到其中鲜明的差距来。   这等威力,若是在前头比赛的时候就能达到……   众多弟子心向往之。但也知道,若不是比赛失败、自己已经退场了,郑仙师才不会与自己说这些。看那些往接下来的轮次挺进的队伍,不是只得了几句含糊的点拨吗?——前头还有人犯嘀咕呢,觉得郑仙师是不是一不小心漏了破绽。到现在,嘀咕完全消失了,人人都清楚,人家这么做,是为了比赛公平考虑!   “不过,前辈懂得也太多了。”   “正因为此,才能以金丹之身,坐在一众化神、分神之间吧!”   “原先知道我们门派的长老都要屈居其后,我们弟子之间是十分不平的。现在来看,长老们自然有他们的考量,却是我们多事了……”   众弟子越是说,越是觉得一股对“郑仙师”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这样的场面,却也不单单是发生在景州、发生在比赛现场。整个飞云大陆,但凡是有学堂所在的地方,此刻都已经上架了赛事留影石,对赛场发生的一切进行转播! 第521章 师门不容(131)   “张峰主。”无相宗内,器峰之上,一个长老正来峰主洞府当中拜访。   进了门,便见到峰主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正是自己的炉子,一派仙风道骨、飘然出尘的气场。   见到长老,对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另一个蒲团飘了过来,正巧落在自己面前。正在燃烧的炉子呢,则望旁边挪动一些,正给长老留出位置。   待到长老坐下来,两人便是和和气气地讲话。   器峰峰主张嵘:“石长老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长老:“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说这话,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块石头,“这些日子,不少弟子都在看这个。”   张嵘眉尖一挑:“留影石?”   长老:“是。我也略略看了看,仿佛是不少二等、三等门派聚在一起,搞了个劳什子‘偶人大赛’,办得倒也声势颇大。”说着,往石头上注入灵气,登时便有画面从上面投出来,里面正是程屹在指点一个队伍,“要说里头最出风头的,除了所谓‘学堂队伍’,便是此人了。那些过往总来拜会你我的器修,如今看上去倒是对这一个区区金丹心悦诚服。”   张嵘抬眼,看看画面当中的青年。   他没有说话,但是石长老并不着急。他知道,看到这张面孔,对方和自己一样,总得有一些反应的时间。   “若那是一个有实力的金丹,”最终,张嵘说,“旁人想要结交,也是寻常之事。”   石长老听到这里,笑了一下,“峰主说得正是,不过——”目光紧紧盯着对方,语气当中带着几分忐忑,“这当真不是?”   张嵘听到这话,再次转过视线,又朝着画面当中的人看了好几眼。   是很像。他想。这其实不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个留影石了,甚至不是他头一次知道琼天学堂里那位“郑仙师”的样貌。到了他们这个程度的修士,可以说就算过去百年、前面,也能轻轻松松从记忆当中挖出任何他们想要找到的东西。所以,在认识到“此人眼熟”的瞬间,张嵘峰主就开始了在脑海当中的对比、挖掘,然后记起一个名字。   曾经是齐风眠宗主的徒弟,后来偷走赤霞芝离开宗门。   离开之前,还被郑远途硬生生地毁掉灵根。   “不是。”张嵘说,“飞云大陆广阔至此,其中有一两个眉目相似之人,不是很寻常的事么?再说,你若细看,便会发觉他们还是有些不同的。”   石长老听到这话,嘴巴略略地抿了抿。   不同——好吧,一定要说的话,是能从两人脸上看出差别。但是,让他琢磨一下,那点差别,只要换换表情,改改发型,就又要消失不见。   还是不安。   张嵘看出来了,又说:“你我都是苦修器道多年的人。若是有人告诉你,一个修士用了五十年时间,就有了只稍稍逊于你我的成就,你会相信否?”   石长老一怔,果断回答:“不信。”   他们的用功的确不像是剑修、刀修那样摆在明面上,一天挥多少次剑、拔多少次刀都被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在后日化作“那个剑修年轻的时候曾经一天挥剑一万下”的成就,好让后人心生敬仰。但是,这决不能说明当器修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哪怕是实力已经足够了,方子也已经摆在手上,实际操作当中,修士们还是会遇到许多问题。   对灵火的操控、对各样精密材料的操控……直到今天,依然有很多人觉得琼天学堂的模式只是一个笑话。追究缘由,正是作为凡人,那些学堂弟子不可能像是修士一样无比精细地控制着一切。   而即便是修士,没有一个天长日久的积累过程,只凭借短短五十年光阴达到如此地步,张嵘同样觉得不可能。   “再有,”他又强调,“此人可是正正经经的修士,是有灵根的。”   石长老听在耳中,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转而笑了,说:“那也是奇事,世上竟有眉目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张嵘对这话不置可否。很快,石长老又开口了,说:“我前头训斥了那些看留影石的弟子,要他们把心思摆在自己的修炼上,不要被其他事物影响。不过,峰主,从这里头的情境来看,此人是有两把刷子,难怪让那些小门小派如此追捧。”说着,撇了撇嘴,很有些看不上那些资源屈于“郑仙师”之下的修士的意味,“等这个比赛结束了,咱们看看情况,是不是也能要他来无相宗拜访拜访?”   张嵘笑了,说:“这主意倒是不错。”   石长老:“也是巧了。他们如今所在的景州,正与咱们相距不远。往前几十年,那边还是一片荒地呢!谁能想到,不过这么些时候,事情就变得不同了。”   他极是喟叹。张嵘把这些话听在耳中,心里同样是一动。   说起来,景州学堂几个字是什么时候传入自己耳朵的来着?掌门那弟子消失,又是什么时候?   薄薄的猜想从张嵘脑海里浮现出来,很快又消失无踪。   前头他说给石长老的那些话,不光是在说服对方,同样是张嵘真实的念头。   “郑仙师”怎么可能是程屹?那个青年定然已经死了。偷盗门派宝物,再怎么凄惨也是理所应当。有他作为教训,那段时间,他们器峰上下的弟子同样老实了许多。   念头转到这里,张嵘没再多想。又和石长老说了几句话,对方便很有眼色地离开了。临走前还在与张嵘说,他此番前来,实在是打扰了峰主。后头还请峰主继续开炉子,想来要不了多少时候,又要有宝物出世的金光彩云笼罩在峰头。   张嵘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   不过,等到石长老离开了,他并未如对方说的那样将炉子召唤出来。相反,张嵘手指动了动,袖中自然有一块石头滚落。   若是石长老还在这里,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峰主手中的竟然也是一块儿和他前面收缴之物一模一样的留影石。   将灵气注入其中,张嵘不慌不忙地看了起来。   他一个峰主,这么朝一个金丹来“学习”炼器之术,实在是有点儿丢人了。   张嵘不打算让任何人瞧见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不过,私下里看一看,揣摩一下对方的思路,也是一桩好事。   再有……   他心道,以无相宗的名气,只要自己朝对方透出善意,那人应该很快就能来到这边,与自己一行切磋商讨。   到那时候,虽然他不太符合宗门招收弟子的条件,但只要对方愿意展露诚意,自己未必不能将他收入门下……   ……   ……   足足十天的淘汰赛结束之后,偶人大赛有了一天的休息时间。   这一天,就是用来给各位参赛选手复盘的。他们除了自己上场比赛之外,剩下的时间可是把各个未来对手的出场看了个清清楚楚,可不是能再做出很多针对性的调整?   不过,考虑到第二轮比赛开始之后,一直到下场之前,他们都不能再直接接触偶人,眼下的调整,可得仔细再仔细。万万不能出现那种“针对甲队伍做了提升,偏偏抽签的时候遇到的是乙队伍,所谓‘提升’直接变成致命缺点,让自己早早被送到场下”的情况。   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的讨论,就连评委之间,有了前面一段时间的交流,他们也相熟了很多。这个时候,开始相互邀约着聚一聚、私底下切磋切磋。   程屹从前一结束比赛,就跟着道侣回宿舍继续修炼。这会儿,旁人邀请他的时候,其实没有抱着多大的期待。偏偏结果很出人意料,程屹竟是答应下来。   “若是郑仙师没有工夫,也是无妨的。这些天,郑仙师你十分劳累,为了给那些失败的队伍指点堪称是煞费苦心。一切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什么?”   “我说,”程屹无可奈何地重复,“我可以与你们一起聚会,不过,我想把道侣带上,方便吗?”   “方便方便。”另一个评委受宠若惊,“前头就听说了,郑仙师和你那道侣感情甚好,引得我们一片羡慕。”   程屹笑了笑,说:“是,师弟很好。除了当真特殊的时候,我们俩一般是不分开的,也让诸位见笑。”   “如何就是‘见笑’呢,”评委赶忙道,“该是羡慕才对。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商量,已经有道侣的就算了,那些没有道侣的,日后可一定要比照着郑仙师你的标准来。”   对方的面容都是其次。能到他们的境界,很少有长相不好的修士。   性格那些呢,也都能磨合。   重要的是自身实力高墙,同时能在器道上对自己有所帮助。   再有……   真到了聚会的时候,看着挽着“郑仙师”手臂、每当转头看对方时眼睛里都是一片亮色的青年,评委们不无羡慕地想:“光是这份感情,便已经极是难得了!” 第522章 师门不容(132)   程屹不想与人交流的时候,很容易便能拒人与千里之外。可现在,他是抱着“与这些来自不同门派的器修经营出不错感情”的目的过来,也能让所有人都觉得轻松愉快。   曲濯也完全配合他。席间,旁人说起程屹在开幕式上奏出的曲子时,他抿唇笑了笑,一副谦逊,同时又不失自豪的态度开口,说:“……那些偶人的表现的确不俗,不过,要我来说,却也只是‘不俗’,算不上‘超绝’。”   这话说出来,众人更有兴趣。   接着话音,曲濯主动提出,他可以为众人演奏一曲。   修士们一同捧场。曲濯则笑着抬起手,从袖中抽出自己的笛子。   现在的他,用到依然是当年用三阶扶摇竹打造的法笛。不过,经历了足足五十年的灵气滋养,这法笛外观已经与当初有了很大差距。   更加剔透、晶莹……一眼望过去,便是流光浮动,让人挪不开眼睛。   众多修士心头赞叹,曲濯则从从容容地举起笛子,神识沉下,开始吹奏。   还是《破晓曲》。   只不过,是经历了无数改写、威力愈是不俗的《破晓曲》。   修士们原先只是抱着简单欣赏的念头,到后面,却是越来越沉浸其中。   乐修到底是少。除了无相宗这样的大宗门可以专门设立出一个妙音峰外,许多综合性质的宗门当中直接便没有乐道存在。   在场修士便有不少出自于这样的门派。从前不觉得遗憾,眼下却是完全沉浸在曲濯的曲子当中,一身灵气随之波动。   对方分明只是吹出一曲笛音,落在他们耳中,却有一种浑身上下所有经脉、整个丹田都被荡涤了一便的感觉。通体舒泰自不必说,甚至有两人在曲濯结束吹奏、把笛子放下来之后,依然闭着眼睛,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旁人屏住呼吸看着这幕,心中有所猜测,更是惊叹。   曲仙师的弟子,竟然能直接把人吹顿悟了!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曲濯的视线也变得狂热起来。曲濯依然低调,笑一笑,说:“不过,师兄私下里正在炼制的一个偶人,倒是也有了我的六分、七分功力。”   这下子,原本火热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转移到了程屹身上。   曲仙师是很好,但这是学堂的夫子,同时,也是程屹的道侣。   如果没有后面半句,他们或许还能琢磨一下怎么从学堂这边挖墙脚。但是,单看两人之间身后的感情、程屹面对众多门派私下接触时不动声色的态度就知道,曲濯也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能被利益撼动的人。   可是,已经感受过他笛音威力众人如何能够不去遗憾、不去畅想他是自家门派的一员?……这么一来,程屹正在研究的偶人,成了他们能够找到的最好捷径。   如果自己门派能得到这偶人,就将它安置在弟子们平时操练的地方。一年两年,或许看不出变化。但是,等到时间长久,自家弟子的实力岂不是要远远超出其他门派?更遑论,自己也能从中等到不少好处。掌门、其他长老呢,对待自己,也一定怀有感激的。   一定要办好这幢差事!   短时间内,众多修士看向程屹、曲濯的眼神一再变化,透着清清楚楚的火热。   程屹、曲濯见状,满意地笑了一笑,知道己方的目的算是达成。   学堂是给了他们足够的底气,但是,无相宗更是盘踞在飞云大陆之上多年的庞然大物。想要完成程屹的“报复”,光靠他和曲濯如何能够?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交际广阔的重要性。   可其他门派又凭什么帮忙?他们一定是不愿意得罪程屹、得罪琼天学堂的。但是,对于无相宗,众人更是心存畏惧。   那么,就需要另外的手段来操作了。   利益。   足够的、能够让其他门派在后面的徘徊当中站定,从此再也不会有所犹豫的利益。   今天的这场聚会,对于程屹和曲濯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各个门派的修士们却不知道这些。他们纯粹高兴,尤其是在知道程屹愿意将他做出来的偶人出售之后。   只不过,程屹也明确提出来,自己并不会第一时间就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在场都是器修,自然谁都明白这点。一个偶人的制作,需要大量时间、精力不算,过程中还很有可能失败,直接浪费无数材料。   众人不会觉得程屹的话是在敷衍他们,相反,他们还还开始争执,都想要从中得到第一个购入偶人的机会。   最初的时候,喊出的价格还算冷静,到了后面,却是越来越高。“十块极品灵石”之后,紧跟着便是“五十块极品灵石”。再下一瞬,好嘛,“五百块极品灵石”也跟着出来,   程屹曲濯咋舌。不是高兴,而是自知道真让他们用这个价格买下偶人,就不是在拉关系,而是在结仇了。   两人脸上露出无奈,开口劝导:“诸位道友,今天的时间还是太晚了,你们也都有些喝醉。不如这样,总归事情先这样定下,后头等你们酒醒,还是再斟酌一番,最好送信回到门派,和门派掌门商量过,确定真的要买。   “到那时候,再私下里递张条子给我们,算是出价。”   修士们:“不用不用!我们便能做决定。”   “是啊,郑仙师、曲仙师,都是器修,你该知道,我们不差钱!”   程屹、曲濯坚持:“还是等明天。”   众多修士听在耳中,更是遗憾。   不过,等到第二天头脑清明,再想一想两个人的这番作为,心中便涌出几分赞叹。   他们和程屹的交往,里头是很有趋炎附势的意思在。不过,人人都知道这点,不代表他们不愿意得到旁人的真心相待。   郑仙师、曲仙师很够意思!人家还说了,直到比赛结束,纸条上的内容都可以随时更改。至于他们呢,则会在决赛结果出来之后,根据所有人递上来的结果,排出一个顺序来。   这便是最好的状况了。评委们赶忙开始按照程屹建议的那样,拿出信符,和自家掌门仔细说起那偶人的好处。   这些细节,程屹、曲濯自然不会打听。不过,从接下来陆续被递到两人手上的纸条当中,他们也能感觉到众多门派沉甸甸的决心。   曲濯和程屹讲话,说:“……应该也是因为那天的事情,众多门派都知道了。到时候,只有他们自己一家没有,可不是就得着急?”   程屹也这么觉得。相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些门派在观看比赛之余,也会相互打听,好知道其他人出价。   这样一来,送到程屹和曲濯这边的价格自然也会不断提高。前头那些夸张的价格,兴许还要再现。   到那时候,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他们的错了。两人早就主动开口,劝说众人在头脑冷静下来在后再去报价。   在这样的暗潮汹涌当中,比赛依然在继续。   程屹和曲濯虽然没有参与场外的下注活动,但是,两人之间的下注却一直没有结束,算是为两个人这段时间的日子增加了不少乐趣。   一转眼,时间来到决赛。   一共有四支队伍入围,其中倒有两支都是出自琼天学堂,正是景州和丹曦城。   学堂内部比拼当中排行只在第三的秦山学堂遗憾地停留在八强。不过,复盘时众弟子也承认,他们是遇到了相当强劲的敌手,眼下只希望下一次比赛能有更好的成绩。   接着,最让学堂众人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半决赛中,丹曦学堂和景州学堂直接对上,另外两个入围的队伍则在此刻成为对手。   也就是说,学堂内部需要先来斗上一场。   为了这个消息,本来已经爆满的赛场票被炒热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曲濯私下打听一番,回过头又与程屹咋舌,说:“……本来是五块下品灵石一张的票,现在已经是一块中品灵石了!甚至听说还有更加昂贵的。”   他作为学堂的夫子,倒是没有这个烦恼,有专门的座位能坐。   程屹听到这里,摸了摸下巴,说:“既然这样,咱们为什么不自己把这份钱赚了?”   这里说的“咱们”自然是站在学堂大局考量。曲濯忍不住笑:“是想要继续扩宽观众席吗?也行,到那时候,一定又有很多人感激你。”   对于程屹的名望,自然又是一次拉升。   程屹听到这里,笑着点了点头。   有他出手,原先已经足够宽广的观众席位,在短短数息当中直接被阵法拉宽、拉高两倍。但凡想要观赛的,都能进入当中。   这方面的钱省了下来,后头花在城中各商铺的钱变多了,算是良性循环。   一切顺利解决,再往后,就是决赛进行。   景州学堂不负众望,夺得第一。 第523章 师门不容(133)   所有参赛队伍、席间评委,都对这个结果心服口服。   整个赛程当中,景州学堂弟子的表现他们全部看在眼中。就连在这支队伍手上落败的丹曦学堂,也坦然接受落败。   又有几分惭愧,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上过校长们亲自出席的讲座,偏偏还是……”   两位校长在众学堂弟子心中的高度无与伦比。眼下这样,哪怕冠军依然是“自己人”,他们也会觉得自己让校长们失望。   一众丹曦学堂的选手真心实意地叹气,程屹听到几句,倒是觉得事情与这无关。   校长们的指点,他自己也经历过,往后,又带着从中领悟到的东西悉心教导学生。   一面是零星数次讲座,一面是日日针对性地栽培……原先也不好放在一起比较。   曲濯从道侣的识海当中感受到这些心思,打趣地问他:“那师兄,你要去安慰一下他们吗?”   程屹回答:“不必,他们会想通。”一顿,“若是他们一直想不通,便去说上两句吧。”   这点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   曲濯笑着点头。不过,真到了丹曦学堂弟子要离开景州城的时候,两人又再无精力去考虑这些。   这日晚间,两人依照原本的习惯相对打坐调息。忽然,程屹眼睛睁开,身形一闪,直接从屋中消失。   曲濯比他稍稍落后半步睁眼,只听到识海当中师兄留下的叮嘱:“……劫雷已至,我且去城外。此番定能安然度过,师弟安心。”   曲濯微微一怔,随即眸光亮起。手中掐诀,转眼也到了外间。   他脚下乘风,望向城外重重山野。上头果真有黑云相压,道道银光闪烁其间。亦有沉闷的雷声从中传出,携着电闪雷鸣,让整片天地随之震撼……   曲濯喉结滚动,心脏亦是“怦怦”地跳了起来。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早就知道师兄一定能安然度过!   但是,作为一个虽然已经金丹,却从未经历过天雷的修士,看到前方声势浩大的劫雷动静,青年心头还是涌出几分担忧。   不算很多。   情绪在短短时间之中快速欺负,最终还是对于师兄的信任占了绝对上风。   曲濯默默地拿起笛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自己不能太过于靠近师兄。否则的话,天道会把他一并判定成渡劫对象。偏偏因为他实力并未到达真正碎丹成婴的地步,恐怕情形要变成师兄面对整整两倍威力的劫雷。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悠扬笛声在黑夜当中浮出,在最短时间内流淌过整片山林。   待到一首曲子结束,山林之外,已经悄然笼罩阵法。   既是隔绝外间动静,让程屹可以安稳度过后面的雷劫。也是警告外人,不要在师兄最关键的时刻靠近打扰。   这之后,曲濯抿了抿嘴巴,召来偶人短舟,在上面坐了下来。   他就在这里等着。   等到师兄那边一切结束、以元婴尊者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天。   再说程屹——   与曲濯不同,他是实打实地经历过两场天劫的人。   对于师弟来说十分凶险的场面,落在程屹眼里,其实不过寻常。   第一道劫雷劈在身上的时候,他感受片刻,甚至觉得自己就算不把前头准备好的那些法器拿出来也没问题。   备上法器,目的便是在自己肉身强度不够的时候,以外物的力量进行抵抗。   天道倒不会制止修士们这样讨巧。不过,很多高阶修士后面都曾总结经验:自身抗住劫雷的时间越长,后面的修行过程便会越顺利。   既然如此,程屹的选择可谓是毫无疑问。   他闭上眼睛,默念心法,在下一道雷光到来之间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当初的灵根剥除之痛,自己都生生挨了下来。   眼下……   不过尔尔。   ……   ……   晚间,听到第一声劫雷动静的人其实不少。   但很快,外间重回宁静。那些在睡梦中被迷迷糊糊惊醒的凡人很快睡下,多半都不记得昨夜自己曾经睁眼。   修士们倒是根据境界高低、神识范围,多多少少有所发现。但等察觉后面没了其他雷声时,修为低微一些的便不免要觉得,自己先前可能只是想多。   这等念头,一直持续到天亮。   学堂弟子、城中百姓……大伙儿陆陆续续地出了门,不免有人看到天边的漆黑浓云。人先是一愣,紧跟着,看看黑云与旁侧晴朗之处的分界线,思绪便清明了七七八八。   强烈的喜悦随之涌出!   都不用到上课时间,“程夫子即将进境元婴”的好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学堂。再接着,那些就本来已经预备离开的各门各派器修不约而同地开始打听:“……玄法门的那位,是留下来了?”   “万象楼的,是不是也?”   “青云宗的……”   好嘛,粗略一算,那些原本就迟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走的器修也还罢了,怎么连已经离开百里的,都能直接乘着自己的飞行法器再赶回来?   众人很快聚拢一处,面面相觑之间,很容易便猜到了其他人的心思。   进境元婴的劫雷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八十一道,劈个三日算是顶天。   这点儿工夫,用在路上,不够他们赶回门派的。倒是留在景州城里,能让他们成为第一批对郑仙师道贺之人。到了那时候,礼物一送,交情一拉,双方关系可不就是更上一层楼?   计划很好,可惜不光自己一个人有这番心思。   看看彼此,众多器修同时扯起唇角,露出礼貌客气的笑。   行吧!不管怎么说,自己留下了,便不算是落后与人。其他的呢,就是好好琢磨一下,要怎么才能让自己的礼物脱颖而出、给郑仙师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   另外……   有好几个修士都抬起眼睛,目光极快地从空中漂浮的短舟上扫过。   不光是郑仙师,曲仙师的想法应该也很重要。从前他们都已经感叹过许多次了,这等情谊深厚的道侣上了哪里都十分难得。既然如此,若是在这等关键时刻将人忽略掉,岂不是说明他们愚笨到了极点?   这些人各自回去准备,暂且不提。   短舟上,曲濯其实察觉到了方才扫过来的灵气波动。不过,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恶意,他便也不曾显露身上。   视线完全凝聚在前方劫雷之下的人影身上。与昨夜前二十七道雷光之下的轻松姿态不同,眼下,师兄的皮肤上已经有了焦枯痕迹。落入眼里,触目惊心!   “没事的。”曲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师兄的芥子袋中有许多疗伤丹药,如果他觉得有必要,一定会将它们拿出来服用。眼下这样,便是还没有到时候。对,我应该相信师兄。”   道侣两人,一个念着信任,另一个,便是全心全意地应对劫雷了。   前二十七道雷光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就结束,后头的二十七道,却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程屹终于感受到了身体上的痛楚。不光是皮肤、血肉,他的骨头都已经有无数次化作焦炭。但是,这一切又在浑身上下充足的雷电之力作用中快速修复!   疼痛对他而言仿佛并非阻碍,而是让他愈是清醒、愈是回想起当初、愈是坚定自己一定要度过天劫,碎丹成婴的动力!   “轰隆隆——”   又是一道足足有人宽的劫雷落了下来,将程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他的每一寸经脉、每一寸皮肤都在此刻感受到了强烈的烧灼之感,然而,落在其他修士身上,已经让他们惨叫出声的场面,竟只是让程屹略略弯起唇角。   不过如此。   雷光散去,他抬起目光,平静地看一眼苍穹。   “若‘天道’当真存有意识,”青年低低地开口,“而今,我便明白告诉你了。   “——剥灵根之痛、重塑灵根之痛……若是你落下来的劫雷不及这两样,便不要觉得这是什么‘考验’。”   “隆隆!”   新的雷光重新开始酝酿。程屹视线所在,是一片近乎完全化作银白色的浓云。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象征着电光的亮色,竟像是真的比先前浓郁许多……   “轰隆!”   再度有电光劈落!   程屹心中默数:“第五十四道。”   再接下来,就是最后,也是威力最大的五十四道劫雷了!   ……   ……   和各门各派修士们估算得差不多。程屹这场天雷结束,是在三天超过一点的时候。   不过,眼看第八十一道雷光消失了,盘踞在山林之上多日的浓云散去,众人却还是没有靠近贺喜的心思。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人,自然知道,这之后,还有天劫的最后一个步骤——   散开的云层之后,一道柔和的金光洒落下来,照拂程屹,也照拂被劫雷摧毁的山林。   在这份光线之下,程屹身上的伤势在最短时间之内被修复过来。下方,残损的树桩之上冒出无数新芽。   对于丹修、器修,这都是极好的药材、炼材。可是眼下,程屹并没有更多心思注意这些。   他的目光完全就凝聚在正在朝自己冲来的短舟上。看着舟面坐着的人影,他唇角弯起,手臂张开,耐心等待。   “师兄!”   人还没有靠近,曲濯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把这动静听在耳中,程屹脸上的笑容明显更大。尤其是不久之后,曲濯脚下一点,也顾不得短舟如何了,就那样直接跳到程屹怀中!   他落下时的冲击力按说极大,可程屹连半步后退都没有,就那么稳稳当当地将人接住。   曲濯的腿缠在他腰间,手臂则勾着程屹的脖颈,先是用最短时间拿神识将人上上下下地扫过一遍,确定师兄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放松地把自己送到对方怀中,让两人的胸膛贴合起来。   下一息,腰就被人扣住了。感受着师兄的力道,曲濯嘴巴勾了勾,同样用力。   “好想你。”他说,“这几天,虽然一直能看到师兄,可是半点儿不知道师兄是什么感觉,连靠近都要担忧……”   造化金光同样落在曲濯身上,快速成为他经脉、丹田当中的一部分。   天雷不可以相互分享,这份光芒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程屹自然也不会吝惜,而是全部都拿来和师弟分享。   偏偏师弟不想着好好修行,嘴巴里全是对他的思念。   程屹略一琢磨,觉得这似乎也很不错。   他一面回应曲濯,说:“现在不是好好摸到人了?”侧过头,在师弟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好了,亲也亲到了 。”   曲濯被他逗笑,抱着他的脑袋讲话,说:“这算什么‘亲’到?……嗯,师兄,我好舒服……”   后面半句话,却是因为程屹透过放在曲濯腰间那只手,朝他体内渡过去些许灵气。   进入曲濯经脉之后,这些灵气用最短时间内引导起造化金光,好让曲濯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曲濯果真是有些飘飘欲仙,手臂都软了下来,胸膛在程屹身上蹭一蹭。   程屹稳稳地把人抱住,再低笑:“好,回去之后,师弟好好与我说说,还想怎么亲我。”之后,顿了顿,“这金光于人最好的时候,便是天雷刚刚结束的一刻。那之后,作用就会越来越弱。如今,好处已经让你我得过了,剩下的——”   曲濯笑道:“呀,对,是该让其他人也来,一并沾沾师兄的光。”   说着这话,他手抬起来,打了一个响指。   动静不大,并没有传入在场大多数人耳中,只是有人还是察觉了。   再接着,他们便意识到,那股笼罩在山林之间的阵法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接下来,那大片大片的造化金光,便相当于每一个人都能享受一番的资源。   曲濯这个时候也从程屹怀里跳下来——程屹略带遗憾,看一眼空闲下来的手——神色从容镇定,抬头看向前方。   瞧吧,第一批朝着程屹贺喜的人已经在靠近了。   倒不是那些其他门派的修士,而是景州学堂自己的掌事。   此人也不过是金丹修为,到现在,他看着程、曲两个,抚掌一笑:“从今以后,咱们学堂里的‘元婴夫子’含量便算是有了。上报丹曦那边,又能加上许多积分。下一次学堂内部评比,定然占优!”   程、曲听着掌事这些打算,再想想对方这些年里一心扑在学堂发展上的姿态,心中都有一些叹服,笑道:“正该如此。其中各种手续,我们一定配合。”   掌事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为后头的人让开了路子。   “郑仙师!”一群人快快活活地喊:“恭喜恭喜!”   程屹拱手道谢。   “按说,”那群修士又道,“我们而今就该走了。不过,郑仙师如今有了新进境,我们总得有所表示。这样,今天晚上,便由我们出力,热热闹闹地给你办上一场!” 第524章 师门不容(134)   景州学堂的掌事还没走呢,程屹自然不会让一群“客人”如此操劳——换句话讲,其实也是僭越——口中笑一笑,说:“如何能让诸位破费?既是我的喜事,便应该由我做东。”   这话说出来,青云宗、玄法门的器修尊者立刻往前,不动声色地把前头提出“我等出力”的万象楼尊者挤开,笑道:“这些日子,我们与掌门商量一番,都已经将贺礼备下。郑仙师切莫与我等客气,且将东西拿着。若是后头发现有什么不合适的,再与我们说——”   程屹大大方方,答应:“那便多谢各位了。”   宴还没办,他手上先多了足足十来个芥子袋。   众人眼中,程屹不曾用神识扫过其中物品,而是简单将东西收好。后头,就是被众人簇拥着,一面说笑,一面朝景州学堂走去。   而要说那些不同出身的修士最关心的事,莫过于:“……从前我们进境,都是到了一个新境界,便能从师父手里拿新的方子。如今,郑仙师应该与我们有很大不同。”   “正是!郑仙师还是金丹的时候,就已经能炼出不属于你我的偶人。如今,功力一定更进一步!”   “郑仙师,你什么时候尝试一番,看再炼制那吹乐偶人的时候,状况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去去去,以郑仙师之勤勉,如何不会尝试?只是在那之前,可不得先让人休息则个!”   “是是是,正该如此。”   程屹听着这些恭维言语,只是笑,不曾多说。   心里却知道,他们口中冒出来的一些提议并没有错。   自己是应该抽出空子,好好钻研一下眼下的实力到了何等步骤。在那之后嘛,便是向无相宗挑明一切的时候。   计划妥当,在回到学堂之后,程屹就提出来,自己还需要调整些时候,怕是要失陪了。   修士们自然不会说他不好,而是又绞尽脑汁,搜刮出一番自己从前的经验,好传递给程屹。   程屹一一听了,笑道:“有诸位在,我后头这番巩固,定是顺顺当当。”说着,脚下一点,迈着步法离开。   与他一起的自然是曲濯。不过,临走之前,他还另拿了一个芥子袋给掌事。   “劳烦丘掌事帮忙操持。”曲濯拱手,“这里头的,是师兄与我许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一些妖兽之肉。另外,就是许多滋味不错,也时常被厨修们拿来用的灵草灵植。交给食堂那边,应该能有一顿不错的宴席。”   丘掌事听着他的话,摇摇头说:“本应是学堂掏钱的事情,如何能让你们破费?”话音之间,变要将芥子袋还给曲濯。   曲濯却不应:“学堂的安排是一回事,师兄与我的心意是另一回事。”说着,自己脚底下也踩起步法,很快拉开了双方之间的距离。   丘掌事看着远去的青年,心中无奈。再转向旁侧,看向周围的一张张面孔……   “诸位见笑。”他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   “这——学堂之中风气如此清正,正是我等楷模。”众多器修连忙开口,“若有什么需要我等帮忙的,掌事定要直言!”   丘掌事听着,自然不会当真劳动起这些化神、分神修士。只是程屹不在,整个学堂当中,的确也只有一个他适合出面应对眼前众人。于是,掌事笑了笑,慢慢转过话题。   帮忙就算了,诸位还是一起去找个地方喝茶吧。   ……   ……   宴席准备得速度很快。   这等大事,自然不可能像是往常学生们吃饭那样,面对的都是一个个承包窗口的凡人、厨修。真正做事的成了一个个偶人,说来它们还正是出自程屹带的弟子们之手。   它们动作麻利,效率极高。掌事在中午将程屹的芥子袋、自己从库中拿出来的各类食材交给对方,尚没到傍晚,食堂当中已经飘散起了浓郁的食物香味。   不少弟子在上课的时候,魂儿就勾走了。台上的夫子看着这般场面,脸上都是无奈居多。心中呢,却未尝不是一样琢磨着希望课程早点结束,好让自己在食堂里也占一个好地方。   这一顿,不光是程屹的庆祝,同样是弟子、包括夫子们心中的向往!   沾沾元婴尊者身上的喜气,说不准未来哪一天,自己能有同样的造化。   一派期待当中,终于到了偶人们准备妥当的时候。   原本长条形的桌椅,此刻在术法的作用下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圆形。原因无他,这么一来,桌子上能够摆放的食物分量也多出许多。   无数弟子对着桌面摆放的佳肴虎视眈眈、只等冲入!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忽地开口,说:“郑仙师!是郑仙师来了!”   “叫什么‘仙师’?人家成就元婴,应该叫做‘尊者’!”   “这话说得没错,可是说到底,尊者也是咱们学堂的夫子。所以,应该还是要叫‘郑夫子’。”   “唔?已经是元婴尊者了,日后日子里,郑夫子还会继续给咱们上课吗?”   一个个弟子想到这个问题,登时面面相觑。   自然知道,郑夫子到了新的境界,怕是要好好规划出一段时间,来增强自身实力,同时巩固境界。不过,不能上对方的课,对于诸多弟子来说也的确是一重遗憾。   这些对话,弟子们并未刻意放大声音,不过还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程屹耳朵里。   他如今的神识比起从前更是宽广,识海也更加稳固广阔。很多从前虽然会听到,但并不会被当做关键信息记下来的内容,此刻照样被一一捕捉。   这种感觉……   听着师弟不经意间冒出的小声哼哼,程屹心想。   还挺有趣。   “自然是‘夫子’。”他同时开口。分明没有用多大音量,声音却清清楚楚地徘徊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日后,还请诸位依旧这么称呼我。”   听到这话,那些原本正在议论的弟子自然怔忡,冒出几分被夫子抓了包的难为情。其他人呢,在反应过来之后,心头则是一片暖意融融。   这便是学堂!   不能说人人当真亲如一家,不过,那些其他门派当中人人都躲避不开的上下尊卑,在学堂里的确被最大程度上弱化。   是,他们也要对夫子们恭敬。但是尊师重道,这不是最起码的东西吗?除此之外,却是当真没有境界修为带来的轻蔑藐视。   从凡人入门的弟子对于这点的感触尚且不深,换一个原先就是修士,最好还要再外面闯荡过一番时日的修士过来,便能清楚地感觉到其中的差别了。   至于程屹,在一片祝福目光当中,他很快来到了食堂如今布置当中的主桌上。   作为道侣的曲濯自然就在一边陪着他,另外过来的,则是丘掌事、另几个在学堂当中职位比较高的修士。其中也包括孙夫子和段夫子。   如此一来,座位便不剩下多少了。带着几分歉疚神色,程屹转向不远处的其他门派器修们。没有掩饰,而是在自己脸上显露出几分为难,说道:“学堂从前建成这食堂的时候,只是想着要让弟子们吃得安稳,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这地方还要拿来招待客人。只好委屈诸位,暂且在其他桌子上歇息歇息。”   “不委屈、不委屈。”最先开口的是万象楼修士,其他人也不曾和他争抢,“不过,还是要问郑仙师一句,这边余下来的三个位置,是给——”   其他人听到这里,同样竖起耳朵。   哪里不知道?万象楼器修口中说的是“位置”,实际关心的却是他们给程屹交过去的那些条子。从前日子忙,比赛也没有结束,所以众人虽然有所打听,却并不知道实际结果。眼下,却是不同了。   迎着众人的目光,程屹笑了笑,果然报出了几个门派的名字。万象楼正在其中,在短短时间当中经历了大起大落,其中修士一时愣住。   再之后,是玲珑门,加上一个平日话不多,只是一直和众器修一同行动的修士。   第三个门派名也说出来之后,程屹歉然朝着众人拱手。众人心头不可谓不遗憾,但转念想想,程屹从中午离开,到下午出来,这段时间的确做不了太精细的事,但单看他眼下的状态,也能想到程屹对自己的判断相当不错。也就是说,虽然当下还没有完全确认,但是程屹后续炼制偶人的时候,速度兴许是有所加快的。   这么一想,众人又高兴了起来,纷纷落座。   同一时间,无相宗中。   石长老又来找张嵘峰主了,还给他带来一一个消息:“说是那个郑小仙师碎丹成婴了。” 第525章 师门不容(135)   和正在学堂当中凑趣的诸多修士一样,无相宗这边,石长老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也想到:眼下时刻程屹在炼器之上的成就是不是还能有所提升?   再有,他们原先抱有的打算,是等程屹那边空闲下来,感受无相宗的善意,于是主动前来拜访。到时候,己方一定用心接待。   现在来看,元婴修士,放在无相宗中一些比较边缘的山峰上,是能够被称作“长老”了……这样的程屹,有没有资格得到他们的亲自邀请?   石长老认为,是很有资格的。   “无论他实力进步是多是少,都定然强过从前了。这样的人,多半也有一些天才的清高。若是咱们一直不曾主动,到了后头,他怕是会不愿意与无相宗交往。”   放在其他时候,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偏偏景州距离无相宗太近了,而现在,“郑仙师”已经在和其他参与比赛的门派打得火热。   就算石长老和张嵘都觉得那些门派只是二流,比不上无相宗一丝一毫,但是将心比心,一方是对自己亲热友好、愿意捧着自己的“二流宗门”,另一方面是始终高姿态的无相宗,那个姓郑的年轻修士,会不会就此对无相宗生出恶感?   张嵘听着石长老的分析,脸上没有透露更多,心里却很是赞同。   甚至对石长老本人也看好起来。从前尚且不觉得,可这段时间,他发现石长老很擅长察言观色。   作为峰主的张嵘并不适合这样“拉低身份”,但有了石长老给出来的梯子,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   双方商量了些时候,很快拟出一封信来。又找来一只送信灵雀,将东西递给对方。   灵雀很快飞走。张嵘看着它的背影,心中满意。   别看这种鸟身量很小,看起来和路边随随便便的凡鸟都没有差别。但是,只要认真感受一下它们身上的灵气,就能察觉到它们的恐怖之处!   这等外观无害得妖禽,竟然足足有五阶!若是一个族群当中的灵修,品阶甚至还有可能再次上升!   虽然和同样品阶的其他凶猛妖禽相比,灵雀的攻击力不算太高。   这便是因为,它们将所有实力都发展在了速度上。修士们尚且需要两三天工夫才能抵达的景州城,对于这只小鸟来说,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出现在城中了。   前面石长老得到劫雷已经结束、郑修士成功进境的消息时,是在中午。   这样一来,灵雀抵达景州的时间,则是在傍晚。   景州城中分布着能够阻拦妖禽妖兽的阵法,但是,这灵雀除了速度之外,身上仍然有其他出彩的地方。   头脑之聪颖,不输给一些修士!   在外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它竟然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城门方向。再之后,便低调地飞到一个携带诸多灵宠的修士身旁,顺顺利利地跟随它一起进城。   期间,城门看守目光从它身上短暂掠过,清楚地看到了灵雀的样貌,却并不觉得这只鸟存在什么特殊之处。   甚至会想:“和后头那些雪幻兔、寻宝鼠不同,这妖雀长相平平,也不像是有多大作用……”真不知道,它的“主人”为何带它一同。   第一个关卡很快过去了,再接着,灵雀还是没用多少时间,便找到了学堂入口。   小小的鸟儿立在学堂对面那间店铺屋顶,仔细观察自己目标之地的动静。   嘴巴张开一点,发出“啾啾”的鸣叫声。不一会儿,便像是有所收获的样子,快速从原本的地方飞了下去。   却并没有直接尝试进门,而是徘徊在空中,耐心等待。   很快,它找寻的机会来了:一个拎着包袱,腰间挂着学堂令牌的年轻人从灵雀面前走过。灵雀抓住时机,脑袋一低、身体一缩,就这样直接钻进对方的包袱口!   那弟子仅仅是觉得手上的东西晃动一下,低头去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同之处。他晃晃脑袋,抬起眼睛,重新走向学堂大门。   就这样,被学堂弟子带着,灵雀迈过第二道关卡!   接下来,它需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顺着主人的指引,找到信件的送达对象所在。   张嵘并未见过程屹,无法像平日发送信符那样,依靠对方的气息来判断方位。但是,这也是灵雀的另一个神奇之处。   张嵘在将它放出来的时候,还将程屹的一些特征口述给它。   一个元婴修士,并且是今天刚刚进境,身上气息多半还不是非常稳定的元婴修士……凭借这一点,灵雀很快的找到了食堂入口。往里头一看,一片热闹场景当中,位于“主位”的桌子坐的,可不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修?   灵雀闪动翅膀,翩然落在对方面前。   它出现的时候,旁侧修士还在对着程屹夸赞。   同样的话,程屹已经听过了许多,心中不说腻歪,也的确觉得也有些无聊。   脸上还是笑着,心思却飘散开来。倒也没散去太远,只是落在旁边的曲濯身上。   与二十岁的时候相比,眼下,曲濯身量更高、容貌也愈是长开。原先一张清秀面容,此刻有了十足俊美。   光是简简单单地看着,程屹便要神清气爽。更何况,曲濯还始终笑着看着他,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彩……与道侣对视,程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趣味。   虽然其他人都很无聊,但他的道侣一直很好。   桌子下面,两个人的手悄悄地扣在了一起。   这样的动作,当然瞒不过桌子上的任何一个人。但是,他们当中,又有哪个不知道程屹和曲濯的感情深厚?好笑是有一些,更多却是祝福。   丘掌事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或许程屹原先也只想和他的道侣一同庆祝。只是学堂当中的繁杂事务实在太多,对方这才抽出时间应对……   不如等到大家吃的差不多了,自己便宣布结束,把时间留给这对感情极好的道侣吧?   丘掌事心中琢磨。也是这个时候,他眼中余光闪烁一下,看到了正停留在桌子上的灵雀。   心中怔忡,下意识想:“什么时候飞过来一只鸟?我竟一无所觉,也是怪事……”   惊诧的不光是他,还有桌子上其他人。   很快,以万象楼器修为首,几个得到偶人制作排在前头名额的修士都屏住了呼吸,用一种震惊、赞叹,又了然的目光,看着灵雀接近程屹。   程屹本人倒是依然镇定,端正从容地坐在原先的位置,就连和道侣拉着的手都没有松开。   目光垂落一些,视线凝聚在灵雀身上,看对方张开嘴巴,从口中吐出一样东西。   是一封信。   “这——”丘掌事下意识想说,莫要打开,还是先检查一番!   万象楼器修却还要抢先一步,道:“这怕是无相宗派来的信雀!”说着,接上一番解释。   丘掌事听着,脸上的警惕散去一些,神情却还是凝着。   程屹则仿佛惊讶,说:“竟是如此吗?好,我看看。”   说着,当着众人的面,他展开信纸。   一眼扫过去,便粗略知道其中内容。   客观来说,写得还挺诚恳。张嵘代表无相宗,邀请琼天学堂近期有所突破的郑夫子来到宗门一聚。考虑到对方身份,张嵘甚至提到,如果程屹想要带上门派当中的一些弟子前去交流学习,他们同样欢迎。   程屹的道侣曲濯,也在他们的邀请范围之内。既然各类传闻里都说两人感情极好,张嵘干脆将两人名字并列写下。   眼下,程屹读着信,张嵘则又在和石长老讲话。   两个人估算着,灵雀应该已经抵达学堂当中。   “还是得要和妙音峰说一声,”石长老提到,“咱们不是还说了吗,那位道侣也可以去妙音峰做一些交流。同样的,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也带上弟子……”不过,只要曲濯稍微有一些眼色,便也应该知道这也不过是客气的话。无相宗这边,真正目标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程屹。   “也是。”张嵘点了点头,拿出一张信符,去给曲徵发出消息。   眼看信符化作一片流光从自己眼前飞走,两个人相互看看,都觉得事情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   只是——   分明已经万无一失了,为什么还会觉得心跳有些快?难道说,里面还有什么他们忘记的步骤?   两人心中思索,同时,一点火光从程屹手上燃出。   没有任何留恋,他将手上信纸烧去。然后,在万象楼器修等人吃惊、不解的目光当中开口,笑一笑,说:“诸位,怎么不继续吃了?” 第526章 师门不容(136)   旁侧其他桌子上还是一片喧嚣。诸多夫子、弟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飘落到这边众人的耳朵里,他们却半点儿不能融入其中。   一双双眼睛望着程屹,其中带着困惑、谨慎——前头的自然是丘掌事他们,后头的,则是万象楼器修等。   这样好的机会,郑仙师却如此下人面子,是想做什么?   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答案,好从中判断自己下一步要如何做。只是,没有人在此刻开口。   行吧。曲濯琢磨。由自己来问的话,虽然旁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他和师兄在一唱一和。但是,总得把话说清楚。   想到这里,他整理言辞,预备开口。不过,在那之前,旁边先有另一道嗓音插了进来,说:“——老郑!你这是?”   是孙夫子。   曲濯眼神晃了晃,唇角隐秘地弯起,又压下。外人来看,还是那副低调的样子。   桌面下的手让师兄捏了捏,又松开。而后,曲濯听到师兄淡淡说:“一点旧日恩怨罢了。”   “旧怨?”孙夫子一愣。   丘掌事则皱眉,问:“郑夫子,是怎样恩怨?——我们琼天学堂的人,可不能白白受了委屈。”   程屹笑了,“多谢掌事关切。但要说起来,那已经是我拜入学堂之前的事。如今五十余年过去,无相宗那边,似是已经将前后细节都忘了。我这边再来计较,总显得小肚鸡肠了。”一顿,“还是不说了,诸位来吃。这道万宝兽肉,还是我和师弟为了今日特地猎来,滋味极是不俗。”   丘掌事听着这话,抿了抿嘴巴。   在他看来,自己和程、曲算是“自己人”。学堂中的寻常弟子是能自由来去、不受约束。可到了他们这一步,无论有无约束,都没有人会随意从现在的位子上离开。   既然这样……   丘掌事也笑了,朝着同桌那几个外来的修士一同招呼:“郑仙师说的是!许多年前啊,我便听过‘万宝兽’的名头。说它浑身都是好处,只要吃下去,对修士之修行、康健,都有极大助力。再有,就算不论这些,它的滋味儿也是相当不俗。如今呢,借着郑仙师这场元婴宴,总算有机会吃到口!诸位也快快尝尝,千万不要客气。”   被两人这样招呼,万象楼器修他们还能说些什么?纵然依然怀有顾虑,当下也做不出直接摔筷子离开、和无相宗表明忠心的事儿。   再有,无相宗平日行事高傲,待他们这些“二流宗门”常有瞧不上眼的时候。眼下,却是轮到里头的峰主被人瞧不上眼。这场面,落在万象楼器修等人眼里,竟还有三分爽利。   他们把筷子又拿起来,场面逐渐回暖。   所有人都很默契,无一个再提起前头的插曲,而是继续和程屹说起元婴阶段修行的经验。   程屹悉心听着,同时,目光淡淡从那送信灵雀身上扫过。   灵雀既是聪颖,自然早早看明白前头发生的一切。更知道,眼下是自己要走的时候。   小家伙扇动翅膀、从桌面飞起,眨眼工夫就到了外间,倒是不曾遇到任何阻拦。   顺顺当当地离开学堂、离开景州。灰扑扑的身影在云间穿梭而过,眨眼就行出百十里远!   程屹的举动,如何不算是一种“回信”?……既然有了“回信”,它要做的,自然是好生将其送到主人手中。   ……   ……   当日夜里。   饭都吃了,各门各派的器修们当中,大多便也接受了丘掌事“留下再住一夜”的邀请,只有少数离开。   “现在走了,郑仙师再做了偶人,便定不会考虑他们。于咱们来说,倒是好事一桩。”   众人碰头时,直面现场的万象楼器修头一个开口。其他人看看他的神色,发觉这道友果真已经将心情调节得差不多。   他们心头叹服之余,也不由问:“苏道友,你是如何想的?……若是郑仙师能明白说,无相宗究竟如何得罪过他,这也还罢了。可现在他什么都不讲,总让人心中发慌。”   一边是一定能对他们门派有极大助力、不买便要落于人后的偶人。一边是平时虽然不算亲睦,可到底极有威望的仙宗。两边有所争执,他们总得将事情弄清楚些,才好不被莫名卷入。   “他说得已经挺明白了。”万象楼器修分析,“拜入学堂之前,可不就是郑仙师还是凡人的时候?”   “凡人……”   这么一说,众人有些明白了。   没人觉得程屹气性太大。当了修士,就是这样什么都忘不掉、各样仇怨在日复一日的夜里反复升腾。看开或者不看开,都有一番说头。   “这种事里,我们急个什么?”万象楼器修又道,“最想知道缘由的,不是那无相宗吗?”   玲珑门器修:“也是。”   另一个也上了程屹那一桌的修士同样颔首。   他们这样子,便算已经做出选择。其他人看在眼中,皆能理解。不过,轮到自己,便还是得仔细斟酌。   不过,无论他们斟酌出什么结果,那都是后话了。正如众修士所言,眼下最在意程屹态度的,还是无相宗。   准确来说,是张嵘两个。   在天色还没有亮起的时候,他们感受到了从峰外传来的一阵灵气波动。张嵘这会儿还不知道灵雀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消息,便还是从容地笑着,掐诀放灵雀进入。   “啾啾——”   小家伙快速落到张嵘面前。旁侧石长老见状,说:“这么些年了,兽峰拢共便养出两窝送信灵雀。其中一只给了峰主你,倒也是个颇大的助力。”   张嵘笑笑,嘴巴上还是谦逊,说:“倒也没有这样夸张。平日里,咱们送信的时候,总是用信符更多。”讲着话,手指屈起来,让灵雀落在上头,“没有吐新信?怎么回事。”   石长老也疑问,道:“莫非是郑修士从未见过这般妖兽,不知要如何操作?”   张嵘心中一动,正想说“是有这重可能”,便听到灵雀开口了,“啾啾”地朝他叫了一番。   越是叫,张嵘脸色越黑。石长老看在眼里,有所预感,却还是很难相信。   “这,”他犹豫一下,到底没有把那句“他难道不识时务至此,不接受你我的邀请”压了下去,简单问:“峰主,到底怎么回事?”   张嵘嗓音沉下,神色发冷,道:“他竟然把信烧了!”一顿,更是恼怒,“还是当着诸多小门小派的面儿!”   石长老瞳仁收缩。   这可比他原先最糟糕的预想还要差上几分。浓郁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他本能道:“怎么会,他疯了!?”   张嵘没有说话。   “他疯了”——他的第一个念头其实和石长老差不多。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以“郑修士”今日之成就,对方若是疯疯癫癫之人,岂不是说明那些正经修行的弟子太过没用?   他重新看向手中的灵雀,低声问:“还有什么状况?”   灵雀再度开口:“啾啾!”   张嵘眼睛眯起一点:“旧日恩怨……”停下来,微微沉默。   一个原先已经被压下的念头重新涌上。张嵘还是不相信的,原因他先前已经与石长老列过。但是,“郑修士”的态度,又不容他不多想些。   再有,“郑修士”——如果事情真的是他考虑的那样,那人是抱着怎样心思,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化名?……愈是琢磨,张嵘愈是觉得心思沉沉。到后头,竟然甩袖站起。   他匆匆往外走。石长老看着峰主的背影,心中有所预感,但还是问了一句:“峰主,你这是?”   张嵘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和他前头想的答案一模一样:“我去寻宗主!”   石长老喉结滚动。   是该问宗主。他静静地想。若真是那种状况,宗主便是最能说明一切的人。   但还是——真的会是程屹吗?他的灵根难道不曾被挖干净?   琼天学堂又有什么威力,能让程屹在短短五十年的光景里恢复并再次进境。这还不算,一个剑修,竟然生生变成了能力不俗的器修。   “该还是弄错了。”越想越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石长老自言自语,“说不准就是哪个不长眼的弟子出去的时候行事不妥当,将人得罪狠了。年轻人,气性又大……呵,定然是这样。”   同一时间,拂云峰上。   正在演武场练功的唐杰只觉得眼前一闪,便有一道身影从他视野当中滑过。   他微微一愣,抬头去看。那道身影前去的地方,正是师父洞府所在。   明月尚在西落。修士是没有白日夜晚的概念,可一般来说,有什么事情,还是会放在白日与人商讨。像如今这样,天还黑着,便直接赶来……   唐杰一点点站直了身体,心头涌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妙预感。   相比之下,他的师父反应就更大了。听完张嵘的叙述,齐风眠近乎是脱口而出:“什么?你去联系了那个‘郑修士’!?”   张嵘:“……”   张嵘看着齐风眠,意识到:“宗主竟也认识他?难道?” 第527章 师门不容(137)   齐风眠静默。良久,终于开口:“在这事儿上,的确是无相宗对不住他。”   张嵘原先只是惊诧。不是不曾想到其他,可原先觉得不可思议、荒诞离奇的猜想骤然成真,一时难以生出更多心思。眼下听了齐风眠的回应,他才意识到:“宗主,莫非……”   你早就知道程屹的新身份?   不止如此。堂堂仙宗,要如何才会“对不住”一个叛宗的弟子?除非,是明知冤枉了对方,只是多年都“将错就错”!   张嵘一时哑然。那之后,却是皱紧眉头,“宗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齐风眠听着这话,心情复杂,不愿开口。   张嵘平日与他并不熟稔,可到底打过多年交道。再有,他作为一峰之主,平日也算是见多识广。将齐风眠脸上的所有神色变化收入眼中,张嵘不得不再次开口,说:“程屹烧掉我送去的信时,还有无数其他宗门在场!”   齐风眠听着这话,面皮抽搐一下,喃喃说:“看来他待我等果真仇怨深重。”   废话!张嵘腹诽。把自己换在程屹立场考虑,好好一个天才,竟然因为一桩早就查清的冤案被人废了。这么多年,齐风眠明明知道真相,却没有半点帮他澄清的意思。得是什么人,才会觉得程屹能将一切放下?   可是——他又想——说到底,自己才是那个和齐风眠绑死了利益的人。   张嵘心头默然。这时候,齐风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脸上的神色重回冷静,仿佛前面的仓惶不曾出现。   “张峰主,”齐风眠叫了一声,“你再细细与我讲讲,除了烧信之外,他还有什么反应?……可有说些什么、暗示什么?莫要着急,这桩桩件件,都细细讲来。”   张嵘眼皮跳了跳,看着齐风眠从容镇定、仙风道骨的模样,到底开口了。   “……也就是说,“齐风眠总结,“旁人尚不知从前之事?”   张嵘犹豫一下,点头,又补充;“如今细想,恐怕不光是万象楼他们,就连琼天学堂其他人都并不知晓。唯独的例外,兴许是程屹的道侣。”说着,把先前打听到的、两人感情甚笃的各类说法和齐风眠讲过一遍。   齐风眠略略一想,果真从记忆里找出此人。当年岳流萤讲事情报来的时候,同样曾提起对方。   一个乐修罢了。他未太在意,说:“此人和程屹历来同进同退。说到底,仍是无相宗与程屹之间的事。”   张嵘听着,应了一声。   齐风眠想了想,又说:“不必太过挂怀。他从前什么都不说,眼下虽有怨气,却也说不出更多来。“   张嵘心尖一跳,不明白齐风眠的信心是从何而来:“宗主?”   “退后去讲,”齐风眠愈是冷静,“哪怕他不顾忌无相宗,也得顾忌一下自己身上的隐秘。灵根没了,却还能长出。看如今的光景,这新灵根怕是比旧灵根还要好用……”   话音之间,他的神色当中逐渐多出几分意味深长。   “消息若是传出去,于他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张峰主且安心。”   张嵘听着,闭了闭眼睛。   安心……好,比起刚才,他心头的确安稳不少。   不过,真正从齐风眠洞府出来的时候,器修心头还是有几分恍惚。   其时恰好天亮。日头东升,天边一片柔和绚丽颜色。   神识打开,能察觉不少弟子已经在修行——或者说,他们已经维持如今的状态数日数夜,数旬数月……   这便是无相宗。   张嵘想。   他迈开步子,朝前方跨去。每走一步,心态都更开阔一分。到最后,他直接跨出数个山头的距离。迎着朝阳,心中笃信无比!   威威山门,无相仙宗!   程屹纵然有所成就,纵然与诸多小门派联合,纵然当真想要做些什么,又能怎样?……到最后,也不过落得一个惨然收场。   倒不如乖觉一些,闹闹脾气便将事情放下。道途漫漫,长久将心思消耗在这些事上,又哪里值当?   ……   ……   “那只鸟应该已经回去了。”   在师兄怀里翻了个身,曲濯转向程屹。   双修……嗯,也是一种修行嘛。   曲濯现在便觉得自己状态很好。精力充沛,经脉、丹田当中都是暖融融的灵气,舒服得昏昏欲睡。   不过,比起“睡”,他更想做的还是像现在这样。   腿往前伸,和师兄的腿缠在一起。   手低调而不引人注目地抬起,掌心若有若无地贴在师兄胸膛……   程屹低头看他动作。   曲濯轻轻咳了一声,眼神飘了飘,姿势却半点儿不改。唯独嘴上做了些努力,试图岔开话题:“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是什么反应。”   程屹抬起目光,笑了,“还能是什么反应?诸多理由找出来,都觉得我不可能、不敢和他们计较。”   “那也太过傲慢。”曲濯皱眉,“师兄如今,可已经能炼制足有分神修士威力的机关了。”   这正是昨日两人试出的结果。为此,早在程屹天劫到来之前,他们就耗费了一大笔积分,去换能阻挡分神一击的阵牌。   现在,阵牌已经破碎,残骸倒是被两人稳妥地收起来。毕竟是好东西,就算起不到原先用途了,拆分拆分,还是能加以利用。   “他们不知道这个。”程屹说。   曲濯身体扭了扭——师兄讲话的时候,顺道摸上了他的腰背。很舒服,只是又有点痒,让他不由地颤了颤。   “那师兄,“调整到一个新姿势,曲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知道?”   程屹说:“半数宗门都用上我的偶人之后。”   曲濯:“呼。那又得好些年了。”   “是啊。”程屹淡淡说,“我给了他们这么些年机会,可他们依然冥顽不灵。既然如此,后头落得怎样下场,都怨不得别人了。”   ……   ……   无事发生。   回到万象楼后,苏器修等了半年,等到这么一个结果。   无相宗不曾为难郑仙师,郑仙师也不曾继续挑衅无相宗。   有时候,他会觉得当初在学堂经历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不过,在这份念头在苏器修心头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一个有人拜访的通传,让他对一切又有了真实感。   听说对方号称琼天学堂弟子的时候,苏器修的脚步不由加快。   不多时便来到自家会客的花厅,迎面出现的可不就是两个身着齐整琼天法袍的弟子?   苏器修深吸一口气,心脏久违地跳了起来。   “竟是这样快?”他一面吩咐自家弟子给琼天弟子看茶,一面用视线打量到来的两人,想要从中分出正携带偶人的弟子。   “不必。”其中一个弟子在茶水到来的时候摆了摆手。万象楼弟子见状,有些为难地去看苏器修。苏器修见状,嘴巴一样张凯,要劝:“这茶是从我们楼主珍养着的一株东昙上采下来的,对修士静心凝神大有好处。”   话说完,另一个弟子开口了,笑道:“前辈再看看,他能不能喝茶?”   苏器修一愣。   他的目光果然又转到前方“修士”身上。这一回,里头又加上了神识。   随着视野越来越清晰,苏器修心头猛地一跳:“这——”   琼天弟子点点头,笑了:“前辈所想不错。这并非我门弟子,而是郑夫子要我给您带来的货品。”   出这趟远门,于琼天弟子来说,其实是个师门任务。   没有什么危险性,郑夫子手上又大方,给出的奖励相当多。这也就算了,作为器修,能和一个制作精良的偶人长久接触,本身就是天大的好处!   他是眼疾手快,在任务刚刚出现的时候就下了手,这才得了机会。   此刻,琼天弟子回想着郑夫子给出玉简中的内容,再想想自己这一路以来的观察心得,自信地和苏器修说:“要不然,我先来给前辈介绍一番?”   苏器修深吸一口气,痛快答应:“好!”   ……   ……   不一样了!   除了琼天学堂前头举办的偶人大赛,平日里,各个“二流”宗门之间也有一些交流比拼。   眼下,距离大赛结束是五年光景。距离万象楼拿到奏乐偶人,则是四年半。   几个宗门再聚,明显察觉,万象楼弟子们的战力,比之从前有了明显提升。   各个宗门看得眼热,到比试结束,自然开始明里暗里的询问:万象楼究竟有何等机缘?可否稍稍透露消息,分享则个。   万象楼上下倒是并不隐瞒。苏器修特地说过,拿到偶人的门派不光是他们。自家至多是额外幸运一点,抢占了“第一”。若是有所松懈,等待他们的,照旧是落于人后。   得到答案,各个门派更是眼热,连忙派人前去打听,想知道“郑仙师”那里有没有更多偶人出售。   还真有。   只不过,再问起购买价格的时候,程屹的要求变了。   与无相宗亲近,譬如双方弟子结亲更多、自家弟子平日有更多去无相宗交流的机会的……   通通价格更高,并且全部排在后面。 第528章 师门不容(138)   当年,无相宗用了三天时间,让程屹从天之骄子,变作人人喊打的“叛宗孽障”。   眼下,程屹用了三十年时间,让无相宗从原先的人人想要靠拢,变成人人避之不得的存在。   旁的门派买了他炼出的偶人,修为增速就是比从前快上许多。自家不买呢,一天两天还好,日子长了,可不就是要落于人后?   这事儿甚至无法找上前去说理。“郑修士”讲得很清楚,他并非不愿意将偶人售给那些亲近无相宗的门派,只是其他门派更有诚意——什么?你问“诚意”便是和无相宗划清关系吗?不,程屹仅仅叹道,是那门派恰好送来一样自己和道侣急需的资源。   任何一个人都挑不出他的错处,各门派的为难却一日日地显露出来。   譬如天音门。门主们下有一亲传弟子,正是无相宗妙音峰曲玉长老的亲生儿子。从前,师们上下都以他为傲。眼下,再去找自己师父的时候,曲清却无意中听到:“……郑尊者怕是在意清儿的来历。”   曲清捏了捏掌心,停下脚步。   “真是不明白,无相宗究竟如何得罪了郑尊者。”   “那些大门大派的事,哪里是咱们能掺合的?……一个奏乐的偶人罢了,它能吹出来的曲子,咱们的长老、笛子未必不能琢磨出来。师兄,你便莫要为难了。”   “为难倒是说不上。只是这段时候,一静下来,我便要反复想。都到了这一步,无相宗怎么还能安稳不动?”   “并未牵扯他们自个儿的利益,他们当然稳如泰山。”   “也是。”   外间,听到这里,曲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并未离开。自己来过的动静定是瞒不过师父的,不如佯作什么都不曾听到,进门寻常请教。   只是在那之后,曲清立刻给祖母、母亲发去信符,想知道妙音峰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曲家母女对这个长孙、长子历来极是疼爱,曲清有什么要求,她们都愿意满足。眼下又见他来信,两人自然欣喜。然而,等到听清楚曲清问的问题,两人的神色便僵硬了起来。   相互看看,曲徴还算镇定,曲玉却是直接开口,道:“当初那小子在咱们妙音峰,阿娘,我们何曾亏待于他?结果呢,若是当真在外头没了,也还罢了。如今,却是要踩在咱们头上!”   张嵘不认识曲濯,所以初时还能往“郑修士和程屹不过模样相像”上考虑。曲徴母女不同,看到曲濯面孔的时候,她们便什么都知道了。   曲濯跪在自己面前、为了程屹求情的样子尚且历历在目。如今,那两人有所成就,轮到旁人对他们有所恳求。   “行了。”曲徴轻轻呵了女儿一声,“此事怕是程屹的主意更多。以他碰到的那些事儿,怪罪无相宗,倒是人之常情。”   “什么都知道”当中,也包含“程屹并非当年的偷窃之人”。否则的话,齐风眠怎么可能放任他在外活跃、挑拨离间?   “回头你整理一批灵药、灵宝,送去天音门。”想了想,曲徴吩咐,“再有,咱们原先珍藏的那些谱子,也送两本过去吧。程屹和曲濯那边,咱们做不了主。其他事,宗主不出面,我们更是不该露头。唯有更诚意些,莫要让清儿在那边的日子难过。”   曲玉听到这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   其实有些埋怨母亲。若是当年不把长子送到外面,如何还有今日烦恼?可母亲说了,让清儿学下更多其他乐修门派的东西,回过头来,便能帮妙音峰进一步站稳脚步。   这对母女并未隐瞒自己送东西的事情,但齐风眠、郑远途等人就算有所察觉,也不会放在心上。   郑远途倒是又找过齐风眠一次,问他:“看来,那小子是铁了心要和咱们做对,无相宗真的不出面应对?”   “怎么应对?”齐风眠反问,“太晚了,师兄。再有,他怨愤至此,却也只能走这些旁门左道,不正说明他压根做不了什么?”   郑远途听着这话,有种恍惚的感觉:真不知道,宗主师弟是想要说服自己,还是想要说服他。   但对方所言的确有理。能被程屹鼓动的、影响到的,都只是一些略有势力,却还是要仰人鼻息的门派。光凭这样,就想要撼动无相宗?   痴人说梦!   这么一想,郑远途的情绪也重新安定。   上一批弟子刚刚拜来不久,自己还有诸多事务要忙呢。   ……   ……   一转眼,又三十年过去。   飞云大陆广阔无垠,来找程屹寻求吹乐偶人的门派络绎不绝。   无人在乎仍在“排队”的那些势力。那些势力本身,则在一年又一年当中摇摇摆摆,逐渐做出决定……   许多消息从各种渠道传入齐、郑耳中,两人依然保持沉默。   程屹能做到的,也只是这样了。他们不断告诉自己。再过些年,对方自己恐怕都要觉得无趣。   他们思量很好,后头发生的事,却给了二人迎头一击。   这年收徒之时,拜入无相宗的弟子数量,竟比从前减去半数!   从前是无相宗在诸多青年俊彦当中挑选,如今呢,却是各峰峰主看着稀稀拉拉的拜来弟子,既是恼然,又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年里,飞云大陆之上的灵气并无太大拨动,也没什么要事发生。既然如此,各年当中出生的修士数量应该相差无几!为何——”   面儿上,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完成收徒。私下里,却是暗暗吩咐心腹弟子们,要他们四处打听。   很快,有人带回结果。   陈岚道:“那些新弟子都说,他们在路上是有结识一些天分不错的伙伴。但在走到景州的时候,众人便分道扬镳了。”   曲家母女听着这话,沉默。   陈岚抿了抿嘴巴,继续说:“还有一些,却是更愿意去天一门、逍遥山这样的小门派……说是他们早早打听过,知道这些门派都从郑尊者那边买过偶人,其中弟子修行要比其他地方进境更快。   “我也问了,新弟子们知不知道这批人为何不干脆去琼天学堂?他们便说,学堂是好,可是其中天才辈出,自己又不似凡人弟子那样甘于平凡。真往前去,怕是心态要不好。倒不如到更小的门派,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实在对学堂怀有向往,不妨走‘交换生’的路子。   “那所谓‘交换生’,我也打听过,说是学堂和诸多门派都签了契约,每过两年、三年,小门派便能派人前去学堂修习……   “对了,还有一点。学堂招收弟子,并非要等特定时候。新弟子的故友亲朋当中,有颇多都是早早拜入门下。走得时候都说好了,等到无相宗的收徒大典,他们也要前来挑战。可真到了时候,新弟子们发信符过去,却没有一个人当真愿意前来。   在陈岚的话音当中,曲家母女的神色越来越沉。   “不过百年时间!”曲玉根本不相信弟子得来的结论,“一个连凡人都收的地方,竟然能抢走无相宗的弟子?笑话!”   陈岚视线微微垂下,并未反驳。   她知道,这种时候不用自己开口,曲徵峰主自然……   “是真是假,看看琼天学堂如今是什么状况便知道。”   曲徵果然又一次打断了女儿的话。看着女儿脸上的不服之色,她叹出一口气,又一次开口:“这种事,应该也轮不到咱们。眼下,应该已经有人前去景州了。”   她想得一点儿都没错。   此时此刻,景州城外的山林之上,正悄无声息地漂浮着一艘灵船。   这灵船来历不俗,和禁地开启方式一样,只在无相宗历代宗主手中流传。不过,眼下,齐风眠并不在上头。   来的是郑远途。   过往数十年中,他半是警惕、半是不屑,虽无数次从留影石中看到景州的影像,却还是头一次来到此处。   而这会儿映入眼帘的场景,认真来说,是与他从前看到的都有不同。   首先是面积。比起郑远途手上那块记录了十年前景象的留影石,眼下的景州城更要扩大许多。   再有,无数高楼耸立城间,无数灵舟在楼中游动。   乍看上去,它们走得并无规矩。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所有灵舟都是沿着特定的“路”在走。   “……嘶!”   郑远途倏忽抽气。   就在他认真分辨那些空中的“道路”时,一只身形庞大、双翅展开时足有百丈远的妖禽从楼宇之后转了出来,眼看就要撞上一片灵舟!   这等凶险场面,看得郑远途心中一跳,手上摆出捏诀模样。   又有一些幸灾乐祸夹杂其中。看吧,程屹费尽心思经营出来的,不过是这等脆弱地界,压根应对不了妖禽冲击……嗯?   郑远途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   原来那妖禽不过虚影,它经过的地方,正留下一串儿灵光组成的大字:“琼天拍卖会倒计时三天!今日压轴卖品公布:木鸾蛋五枚。”   木鸾是一种很受药修欢迎的妖禽。脾气温和,擅长在野外寻找灵药。品阶也是颇高,虽没有金鸾、火鸾那样能打,却也算不错的战力。   郑远途眉毛压下很多,微微冷笑,对这等伎俩不屑一顾。   他正要继续观察,这时候,却听到:“郑长老既然来了,为何不光明正大现身呢?” 第529章 师门不容(139)   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郑远途头皮一炸!   他的全幅警惕心都被调动起来,身上传出“铿”的一声鸣响,正是灵剑出鞘!   作为齐风眠的嫡系师兄,郑远途在被无相宗上下称作“戒律长老”之前,也是一名剑修。   论修为,他与齐风眠相差不大。又占了“师兄”的名头,当年两人师父传位闭关之前,很多人都觉得,下一任无相宗宗主应该是他。   但他们师父做了不同的决定,与郑远途讲:“风眠较你更擅交际,掌门一位又有诸多俗务缠身。相较之下,还是长老之职更适合你。”   郑远途接受了。他在戒律峰待到现在,刚正不阿,铁面无情……眼下来到景州,也是看出无相宗此次收徒数量骤减之下暗藏的危机,绝无一星半点“私心”。   但是,他怎么就被发现了?   电光石火的工夫中,郑远途脑海里闪出许多答案。可他来不及细想,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扣住身侧长剑,又掐诀在身侧布下重重灵气护身。   这番动作结束的时候,他心中安稳不少。而后,又听到了一声轻轻的笑。   程屹照旧没有现身,可他的声音笼罩着郑远途,自四面八方落在他耳中。飘飘的,悠悠的,讲:“原来郑长老这么些都不曾有所反应,并不是在潜心反思,而是纯粹怕我。”   郑远途呵道:“怕?——区区小儿,竟如此狂妄!?”   “小儿?”他身侧的声音又出现了,说:“一个‘小儿’,竟能劳得郑长老大驾光临,也是我之幸。”   到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猛地靠近,近乎是贴在郑远途耳边!   郑远途瞳仁骤缩,手上长剑猛地翻转,朝后方捅去!   却刺了个空。   非但没有命中目标,还让郑远途踉跄一下,身体朝前扑去。   不过他毕竟也是一门长老,这点基础功夫还是有的。顷刻之间,郑远途重新站稳,手持剑柄,警惕四顾。   神识宛若一片潮水,向四面八方铺开,涌过他脚下的灵船,涌过下方的山林……树梢,叶片,还有那筑巢在上面的妖禽与凡鸟……转眼便来到景州城的边缘,然后被城墙上的阵法阻拦,再也无法入内。   “郑长老。”声音说,“你找错方向了。”   郑远途听到这话,神色却是不动。只在手上快速掐诀,将身侧灵气编制成网,兜头扑向动静传来的方向。   他听到了“唔”的一声动静,心中微喜。神识重新归拢,落向前面“网”的方向。   成功了吗?将那贼子擒住,要他好看!   “罢了。”他前方,一道影子悄悄地落下,叹着气,满脸无奈地去看郑远途。   郑远途又是一惊,想:“究竟是什么时候……无妨,程屹选择现身,于我便是好事!”   思绪转动到这里,他重新望向身前。身姿挺直,袖袍飘逸,可不正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各种“教诲”之言清晰来到唇边,正要吐出……   却又在说出口之前的刹那停了下来。   自己身前哪里是什么“程屹”?分明只是一个偶人!   还是一个做工粗糙、五官模糊得仿若孩童随意涂抹的偶人!站在那里,分明什么都不曾动作,已经像是对于郑远途的嘲讽。   浓烈的怒意从郑远途心中迸发,“程屹!你若光明磊落,便出来见我!”   偶人的嘴巴便扯起来,神情夸张,丑陋似哭,说:“看来郑长老并不光明磊落。”   郑远途:“你——”被气得不断喘气,胸膛起伏,“怎敢如此?”   “为何不敢呢?”偶人原先还抬起了手,装模作样地在脸上捧着。这会儿放了下来,也学郑远途那“仙风道骨”的样子,只是那副粗陋的表情之中竟有几分任谁都能看出来的嘲讽冷漠,“郑长老都敢来了,我自要来迎你。”   郑远途冷笑。   “哦?”程屹笑容愈发清晰,“长老仿佛是想说,‘我’不曾来这儿?”   他的确没到郑远途身侧。此时此刻,人依然坐在学堂当中。下方是无数弟子,所有人都在潜心端详台上那尊程屹放出来的偶人。又有水镜落在偶人旁边,足有一堵墙那样高,上面清晰显露着偶人身上的所有阵法。   如此一来,程屹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开口与郑远途讲话。倒是有学生看到了他脸上的笑意,不过,于众多弟子而言,这怕是只意味着——   “夫子脾气真好。”   “我与过往认识的许多同路伙伴都仍有来往,平时也会相互说说各自师门当中的情况。到了寻常门派,若非内门弟子,一般都是没有人管的!说是几天一节大课,可那可成近乎都是境界高一些的内门弟子来上,敷衍极了。   “若是想要有所进步,就必须费心与之打好关系,这才能得到几句尽心指点。这也就罢了,有些内门弟子纵然自己想要尽心,他们不是夫子,不曾当真应对过弟子,见过的场面也少,分析不出旁人问题所在。越是悉心与他们交好,越容易走到沟里!”   “是。不像咱们学堂,郑夫子这等身份,竟然还每日都与你我讲课……呀,我竟是走神了!实在不该……”   短暂和身边的人交换一下眼神,众多弟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   他们却不知道,这时候,“郑夫子”倒是有五分心思在外。   “迎接郑长老。”程屹淡淡说,“如今这样就够了。”   轻蔑十分明显。郑远途听着,怒意更上一层楼之余,心中却忽而“咯噔”。   他察觉到了自己前头忽略的问题。   这等灵船,按说就算直接开进无相宗中,自己又不曾携带宗门令牌,都不可能在第一时间被察觉。   可是,程屹……   如今对方的轻蔑,到底是性格狂妄所致,还是他确实有这个本钱?   郑远途并不愿意相信后一种答案。就算这些年中听到了再多程屹如何成就的夸赞,他心中,这个名字依然与戒律堂中的痛叫、求饶、翻来覆去的“郑长老,您信我一次,我绝对不曾偷盗”联系在一起。   然而,如果程屹果真……不不不。   郑远途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此人纵然的确是“天才”,也不可能在短短百年时间之中有如此进益。能做到这个地步,多半还是因为琼天学堂确有底蕴。   他心中稍定,脸上怒色消散,变成一种悲悯。   “底蕴”被用在这种地方,足够看出琼天学堂背后的创立人不分轻重,竟是任由程屹胡来。这等做派,就算一时在收徒之事上胜过了无相宗,又有什么真切未来?   郑远途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阻拦“对手”。但是,想到程屹成了现在这样,到底是因为自己之前不够谨慎,他淡淡劝:“程屹,我不与你争这些口舌之利——”   偶人:“郑长老不愧是郑老,如此能说会道。分明是被我说得无言以对了,这会儿竟然还能说‘不与我争’。”   郑远途:“……”   郑远途心中人忍耐,继续劝他:“总归,你始终执着于过去之事,怕是于前路有碍。我毕竟……是不忍心看你沦落至此。往后时候,你还是好好想想,日后要如何行事。”   偶人沉默。   看它这副模样,想到后头的程屹怕是也让自己说得无言以对,郑远途心中微喜。   作为戒律长老,自己的工作本就不光是惩戒学生。最重要的,是教导他们规矩,引他们走上正途。   他却不曾想过,程屹此刻的沉默,其实只是——   “下课了。”一道笛音回荡在整个琼天学堂当中,“郑夫子”恰到好处地完成了最后一句解说。   是有一半儿心神放在了外面,可那不是也有一半儿心思留在教室当中吗?都是已经讲了很多年的内容,程屹驾轻就熟。此刻完满收尾,还没忘记给弟子们布置作业。之后,才是他依然坐在讲桌后头,旁侧偶人自己收拾起自己,诸多弟子则一一从座位上离开。   看着教室越来越空,偶人也把自己打包妥当,程屹这才站起身,手指动了动,掐诀将偶人收入芥子袋。之后,身形一闪,来到外间。   无数弟子从他身边走过,所有人都笑着与“郑夫子”打招呼。   程屹一律笑着点头。直到有弟子促狭问:“夫子!您是不是要去接曲夫子下课?”   初到学堂的时候,他们对于这样亲近的道侣故事还有几分不习惯。作为“仙人”,似乎不应该沾染太多“凡俗”烟火。   可是,一年年下来,眼看两位夫子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在时间推移当中愈发浓烈,众多弟子的心情同样悄然发生变化。   夫子们这样分明很好!落在自己眼中,就算不催发自己一样找道侣的冲动,日日看着,也很赏心悦目啊!   程屹大大方方地回答:“是。”   弟子们笑嘻嘻地说:“就知道!夫子再见!”   程屹:“再见。”   下课高峰期也就那么一会儿,很快,周围的弟子减少。   这个时候,程屹嘴巴动了动,无声地吐露答案。   “郑长老倒是不执着于过去之事。只是,眼看着已经没有前途了。” 第530章 师门不容(140)   郑远途来得悄无声息,走得怒意熊熊。   “程屹!这等……”   无数咒骂言语在他心头翻复。有那么一刻,郑远途甚至懊恼自己从前还是留了手。否则的话,怎么能让程屹到今日还是那样气焰嚣张?   ——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危险之处。   郑远途心头一凛,近乎是立刻便盘腿坐下、打坐调息。同时,心中一遍一遍地念起《清心诀》。   不该这样。   他警戒地想。   自己的心态实在被程屹影响太多……等等,他原先是想要做什么来着?查看景州学堂那边的弟子招收状况。   可是现在,他没有来得及探查出任何结果,人就被程屹气走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郑远途心中凛然,有种自己看穿了程屹目的的了然。   这份念头涌上来,最初只是一点细微的涟漪,后头却是迅速扩大。不知不觉,郑远途又是满脑子都是程屹之事。   他微微哑然,赶忙再次收敛心神,一心投入法诀……   ……   ……   戒律长老离开山门的事,门派上下,只有齐风眠一人知道。   灵船是从他手上拿走的,往启动令牌上增加一丝郑远途灵气气息的事也是来完成,整件事不可能瞒过他。   但也只是“知道”。从对方离开到回来,齐风眠都并未多问一句,仿佛一个完全的局外人。   唯独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思索:“说到底,程屹叛宗的定论,是郑远途一人所下。我虽不曾相信他,可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压根不在宗内。后头动手拿去他灵根的,也并不是我。   齐风眠不觉得程屹不会怨愤自己,但他一定不是最被怨愤的那个。   想到这儿,他的情绪平息愈多。再想到千百年来,无相宗在招收弟子一事上头次被其他宗门比下去的现状,也不似从前那样烦忧。   应该还是偶然。并非他做错了决定,毁掉师门基业。   齐风眠逐渐说服自己。倒是完全没有留意到,在他打坐之时,一缕沉色的雾气,在他身畔一扫而过。   ……   ……   “哈哈、哈哈——”   看着两个偶人在自己面前表演出郑远途来时的场面,曲濯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这时候,偶人脸上却不再是那种孩童涂鸦出的粗略图案,而是生动的、与郑远途相差不大的面孔。   眼看对方一时怒,一时慈悲,曲濯眼睛一直都是弯起的样子。到了“郑远途”偶人不堪受辱、摔袖离去,这才从中抽出心神,和程屹讲:“从前在无相宗中见到郑长老,我心中敬畏居多。莫说是和他讲话了,就连抬眼直接看他,我都是不敢的。哪里想到,他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   程屹:“不过一个欺软怕硬之辈罢了。”   曲濯促狭:“他应该是被师兄你气极了吧?”   程屹仿佛思索,“这个嘛……”   说话的时候,顺手把师弟拉到自己怀里。手臂环住腰,下巴放在对方肩膀上。   曲濯轻轻地“呀”了一声,倒也很享受这么与师兄亲近。脑袋偏过去一点,就正好能见着师兄面孔了。   喜欢。   两个字又轻飘飘地冒了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师兄,见对方似是思索片刻——这当中,倒是将他搂得更紧了——这才开口,说:“走的时候那个脸色,你没看到,五颜六色的,霎是鲜艳好看!”   曲濯眨眨眼,去看前面的偶人。   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是手抬起来掐动法诀。也不到一息工夫,偶人脸上便红橙黄绿,一片色彩。   曲濯:“是这样吗,师兄?”   程屹藏着笑,说:“比这还要……”   曲濯严肃点头,又动了动指头。   这么一来,偶人脸上色彩更多,滑稽也更多。   “再这样,这样,”故作的严肃淡去了,曲濯起了玩心,“再这样——师兄你看,郑长老脸上竟有一副山水画!”   他说得十分“惊异”,程屹也配合他,“真不愧是郑长老,是有些特别的本事在身上。”   两人笑笑闹闹,曲濯拉着程屹“加入”。程屹欣然,跟他一起玩儿了起来。   待到偶人浑身都被色彩浸透,程、曲看在眼中,一起想到了学堂这几年中新开的画道课程。   以琼天弟子们的眼光来看,这门道法照旧是和符道、阵道有共同之处。将各种符文巧妙地勾勒在画纸之上,又让画上图案也成为法术的一部分。   让郑远途百思不得其解的“程屹究竟如何发现灵船”,答案正藏在其中。   他以为自己到了山林里,极是隐蔽。可事实上,他是到了前段时间画道夫子带着弟子们体验的“户外课堂”,入眼的一切都是笔墨描绘。等到灵船进入其中,可不就是第一时间便让学堂这边发现端倪?   眼下他被气走,留下程屹和曲濯。玩闹过去,很快又成了程屹枕在榻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搂住师弟的姿态。   曲濯支着脑袋,侧躺在他身边。还是一边细细欣赏师兄的容貌,一边开口讲话:“只是不知道,郑长老下次过来会是什么时候?”   程屹漫不经心,回答:“想来是无相宗又丢了大面子的时候。”   曲濯:“嗯……“拿原本放在师兄胸膛的另一只手摸摸下巴,“也不知道这日还有多久。”   程屹的目光顺着到了的下巴上,随意地笑笑,“以他们的行事,怕是要不了多久。”   曲濯赞同:“也对。”一顿,又露出几分犹豫,低声叫:“师兄。”   程屹:“怎么?”   曲濯的嗓音轻了很多,问他:“看郑远途那么冥顽不灵,你……生气么?”   程屹一怔。   不曾想到会听到这话。但此刻,他看曲濯,又意识到:师弟是在意郑远途态度不错,可说到底,这还是在在意自己。   不想让他不快,更不想让他烦忧。   一点暖意从心头爬起,他轻轻扣住曲濯脖颈,将人压到自己身前,在师弟唇上印下一个柔和的吻,这才回答对方:“生气……倒是不曾。该说是‘好笑’。”   曲濯:“好笑?”   “对。”程屹眼睛弯弯,“看他们自取灭亡,是不是很好笑?”   曲濯端详他。程屹也坦然,任由师弟看。   这么过了片刻,曲濯似是满意,这才重新趴在程屹胸膛上,说:“只是有点可惜。这次过来的唯有郑长老,没有齐宗主。否则的话,两个人一同被那样‘画画’,岂不是更好?”   “不着急。”程屹摸了摸师弟的脸颊,“他在后头呢。”   ……   ……   齐风眠到底发现了那缕盘绕在自己身侧、总在他打坐调息时出现的灰雾。   初次看到这东西时,他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所见。   这样怔忡之中,灰雾的颜色以最快速度淡了下去,好像转眼就要消失。   齐风眠眼神晃动了下,却不曾给它这个机会。   只听到“咻”“咻”两声,那分明无形的灰雾,竟被他抓在手中。   齐风眠喉结滚动。这个时候,他心头还抱着一丝侥幸念头:“不,不会……”然而,紧跟着,他神识将灰雾勾勒一圈儿,清楚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   齐风眠的神色完全变了,面皮紧绷,牙关深咬。转眼又是数道法诀从指尖弹出,为他将洞府完全关闭。   那之后,齐风眠神识倾巢而出,将偌大一个洞府里里外外、一寸一寸地反复扫过。   还有没有残留的雾气?这玩意儿平日最是狡猾不过,什么地方都能躲藏!   好在最后检查的结果勉强能让齐风眠满意。他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注意力又重新回到手上的东西上。   原本只是松松收拢、将雾气归于掌心,眼下,他却是猛地一捏!   整团灰雾在他手中溃散,眨眼消失。   齐风眠的视线却长长久久地停留在上面,有些神经质地继续搜寻。   绝对不能错过一丝一毫!这种东西,一旦有所遗漏,让它们卷土重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呼——”   终于,又是数息之后,齐风眠吐出一口气。   若有旁人此刻进入洞府,看到齐风眠,依然会觉得这是那个高高在上、让人尊重的仙宗之主。唯独齐风眠自己知道,他方才经历了什么。   心魔。   可笑!   一个弟子而已!一个并非自己犯下的错处而已!   为何心魔要来找上他?纵然要找,对象也应该是……   齐风眠没有细想下去。   灰雾又出现了,快得完全出乎齐风眠的意料。   目光凝聚在眼前的雾气之上,齐风眠神情变化,原有的庄严持重出现一丝裂痕。   没有关系。   他面无表情地掐散灰雾,完全不让它有继续加深、加重的时间。   今日只是意外。从现在开始,自己一定好生留意,绝不会给心魔再次露头的机会。   这个时候,齐宗主还考虑很好。   他没想到,要不了多长时间,自己便又开始动摇。 第531章 师门不容(141)   新入门的弟子减少毕竟不是小事,近来各峰峰主、长老之心都显得浮动。作为宗主,齐风眠可以不追寻郑远途在景州的经历。于其他人,却总需安抚。   数日后,诸多峰主身上的无相令一同亮出灵光。紧接着,宗主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客气温润,与他们讲:“……请来拂云峰一聚。”   曲徵听到这话,眼皮挑起一点。曲玉恰好又在她旁侧,忍不住说:“看来宗主也是着急的。”   曲徵只道:“这回送去天音门的东西,你再看上一遍,莫要出什么差错。”   说罢,她站起身子,脚步朝前一点,便从洞府中离开了。   曲玉看着母亲身形消失的方向,嘴巴抿起来,心中还是诸多埋怨。   虽然各峰之中的新弟子数量都有减少,但她们妙音峰,算是减少人数最多的峰头之一。   之所以没垫底,还是因为有张嵘的元和峰落在后面。   琼天学堂借着器修“郑尊者”送往八方的奏乐偶人声名大噪,吸引过去的自然更多是于此道有所向往的人。再有,乐修也总要忍不住想:“连个偶人,都能被学堂当中的尊者调教得可以奏出如此威力的曲子,没道理我不行吧?——据说,那首引无数修士前辈追逐的《破晓曲》,正是程尊者的道侣曲尊者所作。”   抱着这样心思,可不就是一股脑地往学堂跑?   记起今年一眼看去便能数清的新弟子数量,曲玉第无数次想:“早知如此,当初便……”不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了。   思绪转到这里,有了细微的凝滞。   一个更加隐晦的念头冒了出来,却是:“早知他有这等天分,我何必相信那劳什子‘神魂受损’的说法?带在身边,悉心培养。哪像现在,总要看天音门的脸色。”   这些心思暂且不谈,还是说齐风眠那边。   此刻各位峰主齐聚,他便提出:“无相宗也有多年不曾与其他宗门切磋、交流。如今恰逢新弟子入门,也该让他们看看师兄、师姐们是如何威风。到后头,自然更有动力修行。”   一把把椅子上,峰主们相互看看,眼里都透着了然。   宗主这么说,是觉得琼天学堂那一年年的“修士大赛”办得热闹,也想拉一批人,与他们对台而唱吧?   ——没错,一个甲子过去了,原先的“偶人大赛”又有了新的发展。先是许多相对常见的道一一加入,到后面,许多冷门的道也在其中冒头。   在坐诸位自持身份,都不会明面上去打听。可景州旁边就是无相宗的地盘,这几十年里,还出过不少双方相连地带整村、整镇投往学堂的情况。峰主们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可能对这位“邻居”的状况一无所知?   往前几年,一个极偏门的“旗道”在赛事当中露头。当年,拜入几个参赛门派的新弟子数量便翻倍上升!   “倒是个法子。”   “在外头打听打听,便能知道,许多检测出自己有灵根的孩子也是向往无相宗的,只是又畏于宗内修行的压力,担心自己追赶不上同门们的进度,这才转投一些没名声的小门派。到了后头,发现自己确有天分,已经来不及了。”   “是。此番大比,一要扬我无相宗之威,二也要展露诸位长老夫子亲善友爱,师门上下关系和睦……”   在峰主们的讨论当中,事情便算是定下来了。   张嵘想到什么,额外问:“咱们是还叫‘大比’,还是随琼天学堂一起,叫个什么‘大赛’?”   “大比!”齐风眠斩钉截铁地开口。他绝不会对着自己曾经的徒弟妥协。   “行。”张嵘倒也没太把一个称呼放在心上,“那便先来拟定一下参赛门派吧?”   “可行。”齐风眠颔首。想了想,他又补充:“这次大比,要紧的是办出规模、打出名声。与参加的门派,倒是没必要定太高标准。”   曲徵等的就是这话。宗主嗓音刚刚落下,她便开口了,道:“既然这样,天音门应该可以。”   以她为首,很快,一屋子人列了一长串名单,下然早在心中计较多时。   齐风眠大致听过,知道这些都是和峰主们关系不浅的门派。如青辰峰峰主,他的道侣便是从“白露谷”来。还有张嵘,他有两个弟子,加上许多师弟、师妹,都是出身“含光殿”。   往前几十年,这些门派因与无相宗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没少在琼天学堂那边碰钉子、受委屈。眼下不同了,程屹能拉拢诸多门派,无相宗自然也行。再有,他要比程屹做得更好、更具气派!   “灵光宫那边,我去邀请。”齐风眠言简意赅道,“初次大比,获胜场次最多的门派,可以从禁地当中寻一味灵宝带走。”   “嘶……”   峰主们一起因宗主的大手笔抽一口气。回过头来,倒是对即将开展的大比更有信心。   “再有,”一片激昂气氛当中,齐风眠又开口了,“诸位请相熟门派的时候,不妨与他们说说。有那他们再相熟的,平日与无相宗来往不密的宗门,也可以邀请邀请。   “但凡来了,无相宗便都将其奉为宾客。日后有了其他好处,也不会相忘。”   “这?”峰主们稍稍冷静一些,各自沉下目光思索。   齐风眠也不着急。抿了抿杯中灵茶,静心等待。   数息过去了,有人试探着开口:“奉为宾客,总该有礼,宗主看呢?”   都听得出来,齐风眠这么说,就是打着挖走那些与琼天学堂关系亲厚的势力的主意。可要做到这一步,不说给出比学堂更高的利益,总也不能表现得太磕碜吧?   众峰主听到这里,都是隐隐点头。   齐风眠笑了笑。“自然。来了之后,除了些许灵药、法器之外,我还预备给他们一枚‘无相令’的副令。有此令的宗门,行走在外的时候,若非提前动手,无相宗弟子不可与他们为敌。遇到诸事,能合作的,也尽量出手。   “这事儿由令牌记载下来,当场得了什么好处,咱们不论。回到宗门之后,又能领一份奖赏。”   峰主们眼神晃动,又是数息沉静。   “这法子,”曲徵思索,“听起来是让我们弟子吃亏,又用宗门底蕴将这份亏损不全。倒不是不可行,但……”   意义又是什么呢?难道没有无相弟子帮忙,其他门派的弟子就不做事了?   不不,想想宗主原先的用意。   曲徵用心思索。如此须臾,她目光倏忽一凝。   若是反过来想,齐风眠这番计划又是什么状况?——没有戴无相令的宗门之人,无相宗弟子们外出遇到,定是不会与他们合作!甚至,还会和他们为敌!   意识到这点,曲徵瞳仁收缩。差不多的时候,她还感受到了从其他人身上传来的灵气波动。   “宗主!”张嵘忍不住开口,“这是不是……”   齐风眠似早有准备,不等他斟酌言语,便道:“不过是要弟子们与其他门派更亲近些,有何不可?”   峰主们再次沉默。   的确,正如琼天学堂那边永远不会说他们就是深厌无相宗、不可能向天音门等势力出售偶人。他们这边讲到“副令”,也定只会说它的好处。   至于其他,弟子们出行在外,与谁亲近、因何争斗,这又哪里是远在宗门的峰主、长老们能管住的?   “若是峰主们都无意见,”齐风眠道,“就这么准备起来吧。”   ……   ……   景州的确距离无相宗太近了。那边要牵头举办百家大比,不等所有受邀门派知道消息,事情已经先一步传到程屹、曲濯耳朵里。   在宗门论坛刷到讨论帖时,曲濯反反覆覆把里头的内容看了数遍,这才纳闷道:“只是这般?”   一场明显是和学堂大赛对着来的活动,从整体模式到赛程设置都几乎是照搬他们这边,结果呢,竟然没什么和学堂叫板的宣言?   曲濯觉得挺不可思议,程屹倒是好笑地把道侣身前的灵光投影拉到最前面,说:“这不就是他们最重头的东西?”   “副令。”曲濯琢磨片刻,“这倒是……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不会是郑远途。”程屹说,“他只是一个长老,没有召集其他长老做事的能力。”   “也对。”曲濯先是赞同,到后面,又是一声轻轻叹气,“我竟有些同情无相宗了,只能用出这种手段。不过师兄,你说他们真能请去买过偶人的宗门吗?”   程屹想了想,“难,但是兴许有。”   曲濯:“最好还是有。一是让咱们看清有无势力怀有二心,二呢,既然无相宗觉得他们能让‘咱们’的人该换心意,不妨先看看‘咱们’这边门派的实力。”   说着话,他眨了眨眼睛。   程屹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耳朵里听到“奏乐偶人能让修士修行速度增加”,和实际看到可是两码事,自然还是后者更让人动心。   “师弟说得是。我这就去联系几个门派,要他们接受无相宗的邀请。“ 第532章 师门不容(142)   在诸多峰主、连同齐风眠这个宗主的积极张罗下,半年之后,百家大比顺利开幕!   作为戒律长老,郑远途平日多负责本门之事,与其他势力交往不多。邀请参与门派、准备各样礼品的事儿都轮不到他,不过,早在数月之前,齐风眠已经拍着他的肩膀讲:“待到大比开始,就要劳烦师兄操劳了。”   郑远途听着这话,眼神动了动,一时并未应声。   齐风眠看出什么,动作轻下一点,问:“师兄?莫是觉得咱们的大比有什么不妥之处?”   郑远途缓缓吐出一口气:“如今来看,不曾。但程屹那边……”   当真会受到打击吗?   要是他没有去过景州,这会儿应该是在颇有兴致地和师弟一同规划。可他不单去过,还和如今的程屹打过照面。这几个月来,也继续暗地里观察着那边的动向。   郑远途确信,程屹一定知道百家大比的消息。可从上到他,下到那边学堂里的其他人,一个个的,都像是毫无反应。   没有禁止弟子们传播这方面的消息,更不打算匆匆拉起一场新的“大赛”和无相宗打擂台。郑远途的渠道甚至告诉他,那边照旧有人开了盘口。程屹、曲濯某日逛街时路过,还压了几块下品灵石在上头。   郑远途心思微晃,问:“押了谁赢?”到了后头,自己可得重点监督那边门派。   得到的答案是:“不曾押‘赢’,他们只是分散下了几把‘无相宗会输’。”   郑远途:“……”   他冷笑,不曾听后头的话,更没把这个小小插曲放在眼中。   没想到,本以为早就忘掉的事情,到了当下,又从记忆中翻腾而上。   “师兄,”在郑远途回忆的时候,齐风眠眉尖拧起一点,“咱们的大比,与程屹有什么关系?”   郑远途一愣,看向对方。见齐风眠唇角撇下许多,俨然是不想和自己曾经的弟子扯上关系。   “自欺欺人”四个字出现在郑远途脑海中。他嘴巴动了动,到底不曾在这方面多开口,而是问:“你在和我说说,当裁判是吧?都要如何做。有没有哪家弟子需要额外照顾,不是说了么,这趟过来的门派大多都和峰主们有旧。”   齐风眠神色和缓许多,说:“我正是要和师兄讲这个。”语毕,开始仔细和郑远途说自己和诸峰主近日新商讨出来的规则。   郑远途听得还算认真,后头也的确对照着落实。只是大面儿上,即便是裁判,也不能对各场比赛结果干预太多,至多是在出现平局的时候站出来评判。   随着大比进程往后,好些提前与各峰主打点过的势力提前出局。顶替他们的,则是些众峰主都不曾见过的面孔。   譬如眼下。眼瞧着自家后辈从台上跌落,无相刀峰峰主表情沉下片刻,又恢复寻常,与周围人问:“对面是清风阁?这是个什么门派?”   “不曾听过……”   “我倒是有所耳闻。说是在其他方面,此楼不过是个寻常小势力。唯独一点,他们的创始人曾悟出一套《清风步法》,能让人身轻如燕,行走云端。练得好了,比用飞行法器还要省时省力一点儿。应该就是他们。”   “《清风步法》。”刀峰峰主沉吟片刻,的确觉得那获胜弟子的身形十分灵活。但真正决定胜负的并非这点,“这步伐,可有能让修士丹田扩张、灵气积累愈多的功效?”   前头说话的人一愣,诚诚恳恳:“这,我便有所不知了。”   刀峰峰主说:“应该有。台上打斗期间不可服药,所有弟子都要将自己调节到最好状态,这才愿意站去上头。能支撑的时间越长,自然说明他们丹田中的灵气越多。”   仿佛也有道理。齐风眠同样听着这话,略一点头。再问守在身边的弟子:“唐杰,此楼是不是……”   唐杰隐晦地点了点头。   齐风眠了然:是个曾经买过程屹偶人,后头又没经受住“副令”诱惑,转来参加大比的宗门!   他心情愉快起来,吩咐:“待到他们下场了,你可要与他们好生亲近一番。我无相弟子,自然该有大门大派的气度。”   唐杰应了:“是,师父。”   齐风眠点点头,又看起接下来的赛事。   平心而论,这个时候,他其实没有把清风楼放在心上。那么吩咐唐杰,也是为了给新来“投靠”的门派吃定心丸,要无相宗竖立出一个谦和的形象。   直到后头,这清风楼在不同的比斗中越赢越多,在“总排行榜”上的名词也越来越靠前。   压在最上头的,依然是无相宗与灵光宫。可不知不觉当中,清风楼已经来到第三。   这都能罢了,最让齐风眠察觉不妙的,是自清风楼往下,一连好几个都是自己不熟悉的名字。再看峰主们,他们脸上也带着迟疑。   “唐杰。”齐风眠又叫了一声,“这些……”   不等师父将话说完,唐杰便干巴巴地应道:“都是从琼天学堂那边过来的。”   齐风眠牙关咬紧一些。   ……   ……   这时候,正有一场水上比斗刚刚结束。   清风楼弟子从其中出来,随手抓了条帕擦着身上。同时,他的同伴朝他身上糊下一张灵符。柔和温暖的灵气登时从四面八方涌来,要不了几息时间,便将他身上烘得一片干燥。   “谢过苏师兄。”前头擦身的弟子笑了。他口中那位“苏师兄”也是微微颔首,又朝着师弟关切几句。   这边其乐融融。只是说着说着,师弟忽而小声道:“师兄,无相宗那些宗主、长老是不是在看着我等?”   齐风眠的姿态其实相当低调,却耐不住这会儿望着清风楼弟子的人实在太多。一个个叠在一起,清风楼弟子又的确比他们预想中的“金丹前期”更有本事。如此一来,遮掩失效,他们的动作自然落入旁人眼中。   苏师兄一顿,还是笑,说:“你方才表现那么好,宗主、长老们自然极是看好你呢。”   师弟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苏师兄把这慕看在眼中,神色也柔和愈多。   ——截至目前,自家门派应该都算表现得不错,好好地完成着郑仙师的要求。   是的,他们这趟前来无相宗,正是听从程屹安排。   明面上,清风楼除了买偶人之外与琼天学堂交往不多。就连隔上几年就举办一次的大赛,他们也不是次次参与。但是,作为楼主首徒的这位“苏师兄”,正是万象楼苏器修家族的后辈。   谁都知道,万象楼是当年第一个拿到偶人的门派。他们真来了无相宗,也很难有人相信他们的确改换立场。让清风楼出面就不一样了,没看无相宗宗主的徒弟这些日子待他们也颇亲近吗。   他们需要做的也不多。视线慢慢从就排行榜上挪开,苏师兄心想,接下来,只需要维持现在的排位……   就算自家和下头几个门派都是差不多的情况,稍微往下降些也无妨。“第三名”能拿到的奖励,却不是“第四名往后”能比的。这样的机会又很难再有,可不是得一鼓作气,争取直接拿到最好的。   ……   ……   虽然齐风眠察觉出了不妥,大比却依然还在继续。   不过,私下里,许多参与门派都得了自己相熟峰头送来的东西。如天音门,拿到的便是一把曲徵珍藏多年,始终没找到合适弟子传下去的灵琴。   陈岚奉命把东西交到曲清手里的时候,还特地叮嘱他:“峰主与师父都说了,师弟莫要先让此琴滴血认主。它的威力是大一些,却与师弟的体质不太相合。哪怕师弟真是喜欢,也要等等,看峰主、师父想办法将它改改。”   曲清应了,又送陈岚离开。眼见女修身影越来越远,他叹了口气,又去装着灵琴的芥子袋。   莫说祖母、母亲了,他自己也对这一趟过来的表现很不满意。就算天音门情况特殊,不好与那些修剑、修刀门派比较,直接排到五十名往后也实在丢人了些。   希望这把琴的到来,能让自家门派稍稍上升,也算给祖母、母亲长脸。   抱着这个心思,曲清又参加了一场比斗。   而后便又输了,抬头去看,那个胜过他的弟子非常眼熟。叫什么“苏明”,这些天中,曲清已经在领奖台上见过他多次。   眼下对方朝曲清拱手,带着一身气度从台上跳下。曲清喉结滚动,十分不愿,心头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冒出了那个念头。   奏乐偶人当真有效至此吗?   如果自己不是阿娘的孩子,是不是……   不不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曲清一个激灵,牙齿咬着舌尖,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然而,眼下的胡思乱想还仅仅是一个开始。等到他下台,对上师弟、师妹们的目光,曲清才意识到,等待自己的远远不只有一场失败。   师弟师妹们同样能意识到,他们买不了偶人的原因,和此刻要来参加无相宗大比的原因,都是一样的。 第533章 师门不容(143)   曲清感受到的,便是所有与无相宗存有关联的其他门派弟子感受到的。   初次听到大比的消息时,他们不可谓不喜悦:如果学堂那边实在无法亲近,能够获得无相宗的支持,同样是一桩好事。只是从前无相宗并不将他们那样的微末势力放在眼中,直到现在……   抱着浓浓的期待来,上到齐宗主,下到各位峰主、他们门下的弟子,也的确都对自家颇为亲切。   按说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状况,可随着大比进行,鲜明的事实摆在了他们面前。   如无相、灵光这样的大宗大派,是可以不在乎一尊奏乐偶人!自家呢,当真能不在乎吗?这些年里,新弟子减少的,可不光是无相宗啊。   从欢喜到沉重,前前后后,也不过是半月工夫。   半月之后,大比来到尾声。   清风楼如愿夺得第三。这个成绩说来没那么好听,但只要想想前头都是谁,楼中弟子已经足够知足。   带着齐风眠给的无相令副令,弟子们折返门派。   其他人还有所迟疑,私下里,偷偷问苏师兄:“从这以后,咱们当真就站无相宗这边了吗?”   苏师兄听着,笑着问:“无相宗不好么?”   那些弟子就说:“不是不好。只是,他们再好,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学堂就不同了!众人从中得到的好处,可都是实实在在。   想到这里,弟子们不免心情郁郁。再看苏师兄,对方倒是扯出个笑脸:“怕什么?”掂量一下手中副令,“回头啊,我就把这东西给郑尊者送去。”   从大比的结果来看,接下来这段时间,郑尊者总能收到七八枚令牌吧?   他心中琢磨,却还是低估了数字。往后数年,程屹手中的牌子迅速有了二十、三十之数。其中一枚,正是天音门送来。   前来景州的,便是曲清。   他并不知道曲濯身份,见了人,也只是恭敬地叫:“曲尊者。”   曲濯看他,旁边一点,程屹则看着曲濯。   厅内一时安静,曲清心中忐忑。   半晌,曲濯还是笑了,说:“好!按照前头说好的,这枚令牌,正能换一尊偶人回去。”   曲清听着这话,分明是自己目的达成,却还是有些笑不出来。   只要自己从这里出去……不,早在他启程赶来景州的时候,便算是对祖母、母亲不管不顾了。得知他亲自出现在学堂,无相宗那边,不知会怎么对待她们。   但若是不来,“不知会怎么对待”的对象便是他了。   有时曲清会想,时至今日,也不知道祖母、母亲有无后悔送自己去天音们。但早在郑尊者声名鹊起的时候,等待他的便只剩两条路。   要么修为被废,灰溜溜地回到妙音峰。要么背叛家人,从此以后,只以天音门门主的大弟子来活。   曲清选择了后者。   眼看他从学堂离开,脚步最开始还显得沉重,到后头,却是越来越轻、越来越快。   程屹还是只关心曲濯,问:“若是你不喜欢他,咱们再派个偶人出去,把那奏乐偶人毁去?”   曲濯原本在出神,听到这话,却是微微一愣。   愣过了,就是哭笑不得,说:“不必。虽然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一句话讲完了,见师兄还看着自己,曲濯干脆进一步解释:“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去天音门多年了。后头那些年月,他也不曾回去、更不曾对我不好。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程屹感觉到师弟这话的真心,神色缓和。   曲濯笑了笑,拉着他的手晃动,说:“当时便是师兄对我最好,如今还是一样。所以,我也要对师兄最好。”   程屹听着,忍俊不禁。   ……   ……   且不说曲清回了天音门后是何状况、他能否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继续稳稳当当地当那“大师兄”,有一件事,倒是他误会了。   眼下,齐风眠并没有更多心思对曲家母女做些什么。   大比结束第三年,他宣布闭关。   听到消息,郑远途来到齐风眠的洞府。   师兄弟相对,什么话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懂了。   郑远途忍不住说:“宗主,你这又是何必?”   齐风眠冷冷地看着他,嗓音微哑,说:“师兄便当真能坦然无恙?”   话不算重,却也着实不算好听。细细去想,其中竟还有几分埋怨……   郑远途自忖是好心相劝,却被这么怼了一句。他脸色也变了,沉沉道:“当年师父把宗主位子交到你手上,是觉得比起我来,你更擅长与人打交道。我呢,只要跟着你唱白脸就好。   “后头这一年年,咱们俩也果真应了师父的话。你当那好人,我来当恶人——只是眼下,碰到一个不吃这套的。”   言下之意,可不就是“程屹恨我?或许恨。但我可是等你回来了、点了头,这才动手”。   齐风眠听懂了。他牙关紧闭,面皮微微抽动,神色愈是难看。   郑远途看在眼里,又道:“还祝宗主闭关顺利。”   往后,他没再多留,径自离开。   留下一个齐风眠,在郑远途还没走远的时候,他尚且还能硬撑。到对方身影完全从自己洞府当中消失,齐风眠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眼下、耳朵当中都滑落一滴鲜血。   旁人看他面孔,怕是要觉得有几分可怖。   齐风眠自己却在意不了这些。他盘腿坐着,两只手放在膝上,手指不停地掐诀。速度之快,近乎要在旁人眼中化作残影。   血泪流下越来越多,耳畔一片“嗡嗡”的动静。这却还不是最糟的情况,齐风眠心道,只要不走到那一步……   “当初,本尊力排众议,终于还是将无相宗交到你手上!”一声暴喝从齐风眠耳畔响起,让他的瞳仁猛地收缩,“到如今,你却这样对待先祖留下的基业!”   齐风眠本能想要反驳:“不,师父,并非如此!”   话音出口的瞬间,他心头“咯噔”一下,意识到:“完了。”   修士眼睛缓缓睁开,双目之前一片血色。   血色之后,则是浓郁的、近乎化不开的黑暗!   细细分辨,这些黑暗可不就是前头曾在他身畔出现的灰雾?——短短数年之间,它们便增加、凝实到了这等地步!任由齐风眠使出千般手段,都不曾将它们彻底驱除。   只要他心头出现一点儿“如果我当初选择相信程屹,细细探查”的念头,灰雾便会出现、增多。   而若念头是“往前上千年,无相宗都是整个飞云大陆之上最大的宗门。到了如今,却仿佛当真要被后来居上”,灰雾的凝聚速度还能再快几分。   发觉这些后,齐风眠几近绝望。可时至今日,无论是挽回程屹之事,还是阻拦琼天学堂的发展,都是他不可能做到之事情。   ……   ……   若是用那最低劣的手段,将程屹与他的道侣从世上抹去呢?   齐风眠又一次想到这点。   魔念在他耳边汇成新的人形,不再是他的师父,而是那些只在万书楼中出现过的历代宗主像。   他们当中的大多人都在闭关,也有零星已然身死道消。无论是那种情况,齐风眠都不曾当真与这些前辈打过交道。   到了眼下,他们却日日出现在齐风眠身边,朝他蛊惑。   “你也想背叛宗门吗?”   “不过百年,那学堂便发展到如此地步!往后再过百年,世上还有没有无相宗?”   “毁你道心?你身为宗主,不正该以身担当?”   “够了!”齐风眠终究是忍无可忍,呵斥一声,“纵然我想杀他们,又如何能下得了手?琼天学堂背后的‘校长’至今不曾露面,他们会是什么境界?若是他们一怒之下,直接荡平无相宗——”   伴随话音,他身前那些人影的消散。   齐风眠喉结滚动,正要松一口气。这时候,又听到:“嘻嘻嘻……”   他警惕回身,原以为自己会看到某个残留的“师长”身影。可事实上,正在他身边笑的,却是程屹!   那青年还是当初被押在戒律堂中,头发披散、狼狈万分的样子。一双眼睛起先是黑黝黝的,到后面,成了一片鲜红的血色。   “我的好师父。”程屹叹息,“你为何不信我?”   齐风眠咬牙。   这是幻象!都是幻象!   “你如今已经是‘尊者’!”他再度斥道,“何必再做此姿态?如此心胸狭隘,怎么能成大事!?”   “程屹”叫他这么一说,同样消散了。这却依然不是结束,接下来,他那同样含着冤屈的四弟子也出现在齐风眠面前,同样眼含血泪,朝齐风眠诉苦,“师父为何不信我?为何?我勤勤恳恳修行多年,却只落得如此下场,心中实在不甘啊……”   与程屹那边不同,于四弟子后头的去向,齐风眠却是一无所知的。   他头一次被问到语塞。而在这不知如何应对的短短时刻,一缕颜色沉郁的雾气,悄然浮现在他的丹田当中,不知多久才能被齐风眠察觉。 第534章 师门不容(144)   宗主闭了关,无相宗却还是需要一名掌事,郑远途就这么被一位位峰主推举了出来。   “我们平日只看一峰之事,于其他峰的事务都不散了解,如何能担此重任?”   “平日宗主便与郑长老商议最多,想来郑长老待各样情况都颇有了解……”   “距离下一次收徒还有二十多年呢!眼下又无妖魔作祟,宗门掌事,掌的可不就是弟子戒律之事?由郑长老来担当此任,可谓再是恰好不过。”   “……”   在这一声声恭维当中,郑远途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却是笑了,“诸位待我如此信任抬爱,我自不能辜负!好,自今日起,那枚’宗主令’,便暂时放在我手里。”   至于“暂时”到底代表多长时间,他心道,这便不好说了。   “新官上任”后,郑远途先是用了半个月时间整理齐风眠闭关前后的各样事物。   期间,自然也留意到前头大比送出去的许多副令去向。   虽然齐风眠那会儿不曾直言,但郑远途原先已经有所猜测。此刻对比宗主令,更是确定了一件事。   齐风眠大操大办的赛事,最终却是又给琼天学堂送去许多“友人”。   实话说,这种情形,也有些出乎郑远途的意料。   想过部分令牌得主会动摇,可这样的数量……   捏着宗主令,他坐在自己的洞府中,久久无言。   当年自己拜入宗门的场景又一次浮现眼前。那会儿的无相宗正值鼎盛,蒸蒸日上。他看着巍峨山门,一心觉得自己能在此地出人头地、再不仰人鼻息。哪能想到,当下,竟要亲眼看到宗门走向衰落。   齐风眠是因为这个闭关的吗?——十有八九。   他郑远途会同样“闭关”吗?——不会。   反手将副令的去向抹去,郑远途起身,预备去门派禁地一观。   师父从未将宗门交到他手上,从始至终,他不过是一个维护现有秩序、让弟子们避之不及的“长老”。   ……   ……   无相宗的最新变化,照旧传到了景州城内。   大清早,曲濯原本还沉浸在和师兄双修的余韵当中,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迷迷糊糊。随手用琼天令点开论坛,迎面便看到一张郑远途的影像。   曲濯一个激灵,险些把牌子扔掉。   程屹原先在闭着眼睛调息,这会儿察觉动静,睁眼去看道侣,“师弟?——呀。”   他也看到了郑远途的影像。怀中人前头反应的缘由清晰可见,程屹好笑,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下巴也落在曲濯肩上,说:“看来郑长老这段时候的日子还算舒心。”   曲濯听着,心想,可自己有点不舒心了。   程屹有所感知,安抚地摸了摸师弟胸膛。   曲濯又是酥,又是痒,更多却是和师兄亲昵的心思涌上。   他的手也来到自己胸前,将程屹的手扣住,一根根地揉捏起师兄的手指。   程屹任由他玩,神识却操纵着前方的灵光投影往下划动,看到帖子后续的内容,“说是有从无相宗传来的消息,线人匿名……嗯?”他自己也开始觉得出乎意料。学堂明摆着和无相宗不对付,那边竟然还有弟子和景州来往?   曲濯听出师兄的疑问,分出一点心道:“无相宗的弟子足有万数,有那么些心思不同的也算寻常,”说着,他也转回注意力,接着师兄的话往下念,“……总归,看郑长老的行事,应该是稳妥为上——哈哈,这个发帖的人还说,总觉得不该拿这词儿说郑长老,他可是宗门当中顶顶大名的‘郑修罗’啊!”   程屹笑了,“我倒是觉得这个说法很恰当。”寻常小事,郑远途自然是自己处置。碰到涉及其他长老、乃至宗主的了,他便只会退居二线,让旁人来最后点头。   “师兄说得是。”曲濯无条件赞同道侣的话,思绪又转了转,“不过,他是不是镇定过头了?像是齐宗主那样的反应,才算是恰当。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可选这种时候闭关……哈哈。”   讲着话,他把身子转了过来。   原先要扭头讲话的两个人,此刻成了正面相对。   曲濯还是没再进境。一个元婴,一个金丹,修为的差距反应在身上,就是双修之后,程屹身上的各种痕迹快速消散,曲濯肩头、脖颈却还能看到斑斑点点的吻痕。   程屹把这些细节收在眼里,心中半是餍足,半是喜欢。   正看着,怀里的人凑近,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光看着有什么意思。”曲濯打趣他,“若是师兄想,不如咱们再来……”   话音未落,自己丹田的位置上多了一只手。   曲濯眨巴眼睛,觉得那只手轻轻压了压。里面饱胀的灵气立刻散入经脉,太浓太多,让曲濯有了一瞬头晕目眩。   修士体内灵气过多、自身无法炼化的时候就会这样。倒是对身体没什么坏处,只是需要多些时间走完周天。   他脑袋还晕着,听上头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再来?”   曲濯喉结滚了一下,改变主意,“眼下倒是不必。”   程屹哼笑,曲濯岔开话题:“难道,郑长老是觉得师兄不会把他怎么样?”   原先只是随口一说,但讲完再想,曲濯开始觉得当真有这个可能。   “师兄,你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是冲着无相宗去的。”和沈、兰估量的一样,从头到尾,程屹用的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齐风眠又是你的师父,所以,现在齐风眠出事,他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程屹:“……”   曲濯皱眉,“不至于吧?当初师兄……可是他亲手!”   纵然百年过去,程屹已是一方尊者,再想到当初的景象,曲濯依然心怀不忍、不愿直说。   程屹感受到他的难过,又抬手拍了拍师弟肩背,这才道:“无妨。”   曲濯眼睛转了转,问:“可是师兄已经有主意了?”   程屹还是笑笑,低声在曲濯耳畔说了一句话。   曲濯瞳仁收缩,“这——”想想师兄一旦这么做了,后头要有什么结果,他双眼登时明亮,脸上也带出笑容。   ……   ……   景州学堂一百二十年大庆,请了诸多与他们相熟的门派前来观礼。   这些年里,但凡与学堂来往多的门派,无一不是收受了莫大好处。此刻接到邀请,那是自家门派事物都顾不上了,一心琢磨要为“郑尊者”预备什么贺礼。   待到庆礼当天,酒过三巡,程屹忽而感叹:“距离我拜入学堂,也有一百二十年了。”   这话说出来,诸人无不应声。修士的确不会觉得岁月漫长,可郑尊者如今才是多大岁数?   “距离我初次见到师弟,”程屹又说,“也有一百二十——”   曲濯笑道:“一百二十三年。”   听到这里,众人微微屏息。   郑尊者此人,平日看起来不难亲近。但只要和他打交道多一些,便会发觉他很少聊自己。   话题更多是集中在学堂、偶人,甚至是自己的道侣身上。从前就有一桩美谈,说某门派来找尊者买偶人,只是派来的弟子实在木讷。交了钱,便要离开。   这倒是常事。不过,他要走的时候,曲尊者正好来了。木讷弟子便停下脚步,也和曲尊者行礼。之后,又说起自己也是刚刚成亲。   他家道侣一直羡慕学堂这边两位尊者的感情,从前还曾有意叮咛,要他来了学堂,便好生像人学习。   木讷弟子一边说,一边朝两位尊者来回望着。   曲尊者让他逗笑,问:“这就是在‘学’么?”   木讷弟子点头,曲尊者笑意更浓。郑尊者呢,发觉道侣在对方身上得了开心,便也提出,可以为木讷弟子的门派减免半数价格。   “那会儿,师弟在山脉里遇到一条土灵蛇。”   “正是。”曲濯点头,“若不是师兄,我怕是没法再坐在这里!”   程屹:“可惜日后,咱们又分别了那么些时候。”微微一顿,“距离我被郑远途挖出灵根,也是恰好一百二十年了啊。”   在场众人:“……”   各门各派的掌门,专门带来见世面的成材弟子,包括学堂这边的丘掌事、孙夫子,都是一起愣住!   “郑远途自己被魔修蒙蔽,”曲濯淡淡的话音将众人注意力拉回,“把程师兄害到如此地步。再往后,明知自己出错、明知师兄无辜,却始终不愿为师兄正名……   “师兄,距离这些,也已经有一百一十余年了。”   程屹没再应声。   他眼睛微微闭合,像是醉了。   在场众人却知道,同样的酒水下去,曲濯都没有醉,郑尊者——不对,是程尊者!——又怎么可能会醉?他眼下的姿态,怕是做给众人来看。同时,也是他用这段时间来看众人。   “那无相宗,竟曾如此行事!”六十年前,玲珑门没抢到第一个购入偶人的资格,此后一直抱憾。到现在,却是终于寻到机会,高声呵道:“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又如何能称那‘第一宗门’!” 第535章 师门不容(145)   “前头是什么动静?”   隐隐约约听到玲珑门之人的声音,曲清身侧一名师弟低低开口。   曲清被这动静拉回心神,这才意识到,场上氛围有些不同。   他同样拧起眉尖,打起精神去听。“无相宗”三个字首先飘了过来,让他心中泛起些许涟漪。   虽然做出了作为师门的诚意、与天音门上下一起投靠琼天学堂的决定,可对于自己出身的地方,曲清依然怀有不同的感情。   知道眼下身在景州,这与“无相宗”有关的话题,恐怕不会说什么好话,曲清心头首先便升起几分抗拒。   奈何不论他再怎么不想去听,同桌修士们还是已经议论起来:“什么意思,‘郑尊者’是个假身份?”“曲尊者管人叫‘程师兄’,这……”   能来到庆礼现场的,多是宗门当中有头有脸的修士,各人的修为也不会太低。   一百二十年,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生死岁月,落在席间众人身上,却只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回想:“啊!我记起来了。当年无相宗中是有一名弟子,年纪极轻,却已经金丹!从未收过徒弟的齐宗主因他动了心思,这才有了再后头的唐杰等人。可惜到后头,他们宗门里出了什么事,那人销声匿迹……”   越是说到后面,讲话人的声音便越小。   “出了什么事”?前头程、曲二人的话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了。   曲清捏着手中的杯子,手指微微发抖。   他能感觉到,同门的目光正在不断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们在判断、在估量,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有这种事在前,难怪尊者这么些年都不愿与无相宗打交道。师兄却直接是宗内一峰之主的儿子,这……”   曲清用了极大力气,才让自己不于席间失态。   可一离开桌子、来到僻静无人的地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信符,去问母亲祖母:“原来郑尊者便是程屹么?”说完,看信符的使用时间还没结束,又补充了句:“我听他们话音间的意思,曲尊者也曾是宗内弟子?祖母、母亲,你们可有头绪?”   流光闪动,没用多长时候,曲徵、曲玉一同听到了曲清的话。   两人都有些怔忡。自从天音门与无相宗彻底离心,她们便算是与那边断了明面上的交情。至于曲清,到底是自家疼宠多年的孩子,又有“师门之令不可违”的前情在,两人虽然伤心了一段时候,却也并未对曲清生气,只是毕竟减少了联系。   怒怨之下,曲玉甚至提过一句:“照这么看,那学堂当真不错。我听说,就算有弟子从里头出来,也能继续用在学堂中学过的法诀,只要不再教给旁人就行。”   曲徵拦住女儿:“慎言。”就算郑远途一时没拿她们开刀,也不代表她们安然无恙。   曲玉抿抿嘴巴,敛眉应下。   再到当下,“程屹”两个字又出现在耳边。   母女相对,表情从一开始的怔然,到后头,显露凝重。   曲徵大脑快速转动,想:“清儿不可能无缘无故知道此事,定然还是程屹透露了什么!可为什么是现在?往前那么多年,他都只以‘郑尊者’的身份行事。难道——对,变故便是郑长老了!”   曲玉在旁边嘀咕,说些“‘曲尊者’?哈,不过一个金丹,如何就被能称‘尊者’。我可怜的清儿,而今竟要看曲濯脸色”的话。曲徵听到一些,却全未留意。   无相宗,怕是又要变天了。   曲徵心思沉沉,与女儿讲:“这段时候,定要约束峰中所有弟子,不要与外头有任何冲突!”   曲玉应:“是。”   ……   ……   妙音峰母女能听到的消息,其他峰主自然也能听到。   郑远途同样不是例外。信符流光飞来的时候,他正难得放下宗门事物、专注于自身修炼。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一个灵气周天运转完,他隐隐生出一种自己又要往前多进一小步的直觉。   这样愉快情绪当中,听在外打探消息的弟子说起:“师父,事情不妙!”   郑远途先是皱眉:什么“不妙”?如此不吉利的话,必须少说!   他起了开口训斥的心思,紧接着,又听到了弟子接下来的话。   郑远途怔忡片刻,脸上表情一点点发生变化。   偏偏是现在!   他捏住拳头,表情当中的沉稳持重险些支撑不住!   程屹——这一招,便是专门针对于他!   郑远途心下大恨,本能地想要做些什么。可略一思索,他便又意识到,自己真做了什么,才是遂了程屹的意。   前头充盈在经脉丹田中的灵气化作无数剑气,涌向四方!   郑远途洞府当中的珍宝、美器“哐当哐当”地裂开,又一个个掉在地上。就连墙壁之上,也多了数不尽的深深凹陷。   这么发泄了一通,他才勉强镇定心神,自己宽慰道:“将脏水泼到他头上的人是魔修,最后决心废掉他的是齐风眠!无论哪样,都与我无关!倒是程屹,他真来报复我,才是让众人知道他是怎样小肚鸡肠!”   郑远途一面想,一面冷笑。转而又琢磨,自己还是得把“真相”散步出去,以免让众人只信程屹一家之言。   有了心思,他便去谋划。   虽然失了一批宗门的亲近,可在当下,仍有无数势力愿意与无相宗共同进退。   没过多久,一出“某门掌门大感失望,上门质问郑远途,又从郑远途口中得知另一个角度的‘真相’”的戏码流传开来。   “就这样?”   不少修士忍不住问。   “就是这样。”   那些消息更灵通的人点点头,自己也很惊诧,“原本觉得,事情闹到这等地步,就算迟了一百多年,无相宗也总要出面给程尊者一些补偿。结果呢,齐宗主还是闭关不出,郑长老也只有这么一点儿动静。倒像是在告诉大伙儿,这都是与他无干之事,莫要找他计较——可是,他又如何算得上‘无干’?”   众人心有戚戚,又说:“程尊者好心胸!与如此仇人相对百年,竟然还是什么都没做。”   “谁说不是?若是旁人,我定要觉得这是窝囊。可程尊者,他还是金丹的时候,就引得无数分神、化神甘愿在座次上排在后头。如今到了元婴,炼器手段愈是炉火纯青。看景州城就知道了,住在里头过得可不就是神仙日子?这等大能,说白了,不过是觉得无相宗那些事儿配不上让他费心。”   “对对,正是这个道理!”   一片对程屹的夸赞当中,郑远途:“竖子狡猾!”   随着话音,他洞府里的法器、灵阵又裂了一轮儿。   想到上次更换时账上的数字,郑远途面皮微微紧绷。纵是心中厌烦,此刻依然深吸一口气,暂且压下怒意。   好一招以退为进!如今看来,程屹竟是在百年前就布下此局。一步一步,将无相宗置于那大不韪境地。他自己呢,则是清清白白,作壁上观。   但是——   郑远途冷笑。   既要装模作样,那便一直装下去吧。   从今日开始,他无论出什么事,旁人都会觉得那是程屹所为。某种程度上,对方的做法,算是给他一重安全保障。   想到这里,郑远途志得意满地笑了。   他却没有想到,这是往后许多岁月里,自己最后一段轻松的时候。   早前,无相宗新弟子大量减少的事儿,已经在飞云大陆上流传一番。   过去修士们把这当做心头圣地。但凡觉得自己有些天赋,便会在收徒之年不顾一切代价地向宗门奔去。许多人甚至会提早三年、五年,乃至十年出发,只为给自己一个机会。   可眼下,那么多人都放弃了,定然是学堂当真有其独到之处。自己呢,是不是也该换换心思?   这么一想,流失的新弟子更多。可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不少人信奉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愿来无相宗山门之外的城镇当中等候。   “道友,你也要走吗?”   “是。无相宗如此行事,我实在……听说琼天学堂是当真不错,怎么样,要不要前去看看?”   “哈哈,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不妨在路上结伴!”   类似于此的对话,开始每天都发生在就这部分城镇中。   在郑远途还笃信于程屹不敢对自己动手的时候,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已经空了一半。   光是这样,倒也不至于引起郑远途的注意力。   真正让他震怒、震怒之后又浮现出少许恐慌的,是另一件事。   无相宗号称七十二峰,每一峰都有不同的传承。真正数量或许有出入,“多”之一字却是对的。   过去,郑远途先是对此向往,又是以之为傲。眼下,却有弟子匆匆来报:“师父,不好了!!!”   郑远途先斥:“出了什么事儿,值得你这样慌张?!若不能静心,你还是——”   “师父!”那弟子又叫了一声,竟是打断了郑远途的话,“刀峰、丹峰、药峰……共有十六峰的峰主,要带着麾下弟子独立出去,自创门派!” 第536章 师门不容(146)   郑远途愣住。   弟子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脑袋便是“嗡”的一声,难以想明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前头说,”郑远途问,“是谁,要干什么?”   弟子满心慌乱,把自己前头的话重复一遍。   郑远途瞳仁震荡,身形微晃。   喉间涌出一点腥甜,他却无心留意。   还是弟子颤颤巍巍地看着这一幕,小声提醒:“师父……”   郑远途倏忽惊醒。而后,他腰间长剑从鞘中抽离,剑柄落在他的手上!   脚踏杀气,郑远途怒火熊熊,走向外间!   “张衡道,冯银侠,”一面走,他一面叫出这些名字,“云梦慈!”   每一回开口,声音都要回荡在所有峰头之上!   大量灵气随着他的动静倾泻而出,其中携卷让人胆寒的剑气,涌向所有被他叫到的名字主人!   是,他是没有那样在意无相宗“衰落”。毕竟有前头多年积累的底蕴,纵然衰落,也强过无数寻常宗门。   可现在,这些峰主的做法却相当于釜底抽薪,要直接毁去整个无相宗!   这触碰了郑远途的底线,让他无法容忍!   奔腾的剑气在山间冲刷,竟将无数山峦削去。   四面八方皆有“隆隆”的坍塌声传出,宛若正片天地都让他撼动。尘土飞扬而起,遮蔽半边天色。   无数弟子在这等浩大声势之下瑟瑟发抖,却也只能堪堪稳住身形、架起防御阵法。至于“逃跑”“躲藏”之类的选择,一时竟是无人去做。   能逃、能躲到哪里去?入眼之处,头上脚下,都是一样的可怖光景!   “莫要躲着了,”郑远途再度呵道,“还不速速现身、交出无相令牌!——看在往日交情份上,我允你们全须全尾地离开无相宗。以后若敢再回来,一律杀之!”   “这……”弟子们愈是惊恐,“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亲,”眼看曲徵祭出法器,封锁峰头,曲玉心头一片惶惶然,“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要如何才好?”   曲徵心情复杂,看一眼女儿,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么多人都看出来了,程屹手段是和缓、是磊落,却也是不打算放过无相宗。   不单单要将无相宗挤下“第一宗门”的位置,还要让里头的长老、弟子们走哪儿都羞于提起自己出身的势力。   这等情形当中,难怪有人想要离开。趁着大船还不曾倾颓,带着能带走的东西离去。另立山头,就算整体实力一落千丈,也毕竟得了个清白,不会再受程屹针对。   更有甚者,运作得当的话,未必不能从中得到好处。   然而,这条路子,唯独妙音峰不能走。   “曲濯”两个字再度浮现在曲徵心头。可要说后悔,她又觉得:“倘若曲濯不是在妙音峰受委屈太多,他怕也不会一心记挂程屹,后头更是跟着程屹远走。”   现在想想,所有事都是定数。   “——够了,郑远途,莫要发疯!”   天地震荡当中,那些被叫出名字的修士一一脚踩灵气、出现在空中。   他们与郑远途相对,是以多敌一、声势浩大。不过,郑远途并不惧怕。   宗主令便是他的底牌。有这玩意儿在手,他自能启动护宗大阵。到那时候,任有多少峰主作乱,统统要被大阵压下!   他心情沉沉,谋划一切。这时候,听前方一名峰主开口,道:“程屹摆明了要无相宗不好过。分明是你们的问题,为何要让宗门上下所有弟子与你们陪葬?”   “我们的问题?”手持令牌,郑远途冷笑,“当年程屹受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场诸位峰主长老眼中!他求饶的动静、说自己冤屈的动静,可不光是我一人听到。”   话音之间,灵光果真自宗主令上流淌而出。   前方,诸多峰主相互看看,身形猛然闪动!   要快!赶在大阵启动之前,将郑远途击退!   各色攻击一同朝郑远途落了过来,他愈是惊怒,继续呵斥:“你们当真觉得程屹会只与我追究、放过你们?哈哈做梦!”   诸多峰主却是不理。   走了,还有一线希望。不走,却是只能让无相宗拖着一同沉沦!   他们是没为程屹求情,可他们也没明知道人家是被魔修冤枉,却在足足一百年间中都敛口不言,任由其他人提起程屹名字时一遍一遍地再把脏水泼到他头上。   既如此,郑远途凭什么要他们共同承担?——在外的时候,程屹化名之姓可是“郑”啊,这难道还不够明白?   ……   ……   郑远途最终还是及时启动了阵法。   诸多峰主同时被束,再看向他,眼神都如刀子般锋利。   郑远途与他们相对,冷笑连连。神情,却觉得一股热流从自己口鼻中涌了出来。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前头打斗的时候,自己到底是受了一些伤。   这些可恶的峰主!   不,归根结底,还是可恶的程屹!   郑远途神情难看至极,匆匆掏出丹药服下。   有了极品回春丹,他的内伤、外伤自然恢复。只是要做到完全不受影响,还得回去调息一番。   想到这里,他手上掐诀,又一次催动令牌。   无边无际的灵气凝结成网,将下方峰主们捆得严严实实。又被郑远途做了个抓握姿势,堂堂一峰之主,竟像是鸡崽子一样被拎了起来,让郑远途一并扔到戒律峰下用来关押犯错弟子的思过崖上。   他自己,则是不曾理会峰主们的狠话和咒骂,赶忙回到洞府当中   令牌又被拿了起来,这一回,却被他拿来调节宗门当中的灵气浓度、流淌去向……慢慢的,戒律峰会取代拂云峰,成为新的灵气聚集所在。   这是一场大工程,郑远途沉浸其中,一时竟是不知今夕何夕。   再有回神,则是因为护宗大阵被从从外部撼动。   “郑远途,你这小人,还不快快放人!”   “郑远途,你当真要让整个无相宗来陪葬么!”   “混账!要么现在将人交出,要么就受死吧!”   “……”细细听过外面的声音,郑远途嘲讽地扯起唇角。   他便知道!   那群峰主,不可能自己行那叛宗之事!自是已经找好了在外的接应者,要撬动无相宗的根基!   深吸一口气,他再度起身,带着宗主令往外迎战……   同时,各峰之中,弟子们要么被自家峰主约束,要么干脆峰主被爪、自己也让阵法限制着不得离开。这种时刻,又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石长老原本便在张嵘的洞府里,与他商量元和峰接下来的去路。说着说着,神情一凝。   两人的神识一起被放出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流而去。   灵光涌动、杀气弥漫!   石长老和张嵘不由一起倒抽冷气。石长老先道:“外头竟来了这么多人!”   认真一数,里头有不少他们见过的面孔,都是与各峰峰主私交甚好的其他门派精英。   到了眼下,他们共同来战无相宗。饶是郑远途,也不能第一时间占到便宜。   “峰主!”石长老把神识收了回来,殷殷朝身前人叫道,“还请快做抉择!如今日一样的机会,恐怕不多!”   张嵘神色不动,心情却并不平静。   石长老这趟过来,便是要劝张嵘早做打算。   他并不知道张嵘早就被告予了程屹的身份。不过,就算知道也无妨,毕竟程不是真正手眼通天,能窥见无相宗中所有人的状态。   “往前百年,器修是愈受器重了。咱们现在在景州跟前,那些带有灵根之人自有更好的选择。但若咱们走得远些,寻个地方扎根,总好过继续困在局中等死!”   “这……”   “峰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郑远途一心应对旁人,定不会留意元和峰!”   “但……”   “峰主!”   “好!”张嵘最终道。   以他的身份,手上自有能搬山而去的法器。不用打招呼,所有弟子直接被带到空中,转瞬千里!   郑远途察觉身后灵气波动,偏偏也真的被人缠住,只能心中恼恨。   心绪波动之下,经脉受损,又吐出一口血来。   ……   ……   往后,无相宗的笑话,愈是闹得已是众人皆知。   不单单是他们这一隅。整个飞云大陆上,都能听着修士们的讨论。   “半个宗门都空了吧?”   “峰主、长老们可谓是大显神通,看得人眼花缭乱。”   “也不知道那郑长老是什么心情。”   “听说也闭关了。然后,他自己峰中的弟子跟着跑了不少。”   “哈哈!”   众人笑过,又开始叹息。   “能从灵根被废走到今日,这是多大的机缘?不正说明程尊者是受天道眷顾之人?若我是那无相宗的宗主、掌门,早前的事也还罢了,听说他安然无恙,定是要早早前去道歉的!”   “顺道再打听一下他是从哪里来的新灵根,是吧?”   “嘿嘿,自然!”   “我便不明白了,程尊者所在的景州距离无相宗那样近,两边近乎相邻!这种状况,都不够他们警觉吗?”   “无论如何,眼下,程尊者一定正是欣慰……”   这一点,他们倒还真想错了。   虽然郑远途的现状不断传入耳中,程屹却没什么细究的性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曲濯终于要碎丹成婴。作为道侣,他必然是陪伴再侧、悉心准备。 第537章 师门不容(完)   算算时候,曲濯已经在金丹期停留了一百二十年。   与其他修士相比,这个时间说不上很长。筑基往后,修士们延寿八百。只要在千岁之前碎丹成婴,便能更进一步。   在那些八九百岁的老金丹看来,一百四十余岁的曲濯压根还是个“孩子”。但再想想,这个小金丹是程尊者的道侣啊。   客观讲,两边相差算不上太多。只是有了这等关系,最好还是同等修为,双修才于双方都更有利。   “别管这些说法。”程屹却总说,“修行之事,本就不光靠那双修。再说,现在只是速度慢了点,又不是你干脆来采补我……哦,就算真的采补,也是无妨。”   曲濯被他讲得心跳,“师兄!你这么说——”   “总归,“程屹道,“不能前面这些境界。基础打得越牢,后头修行越顺。我是想与师弟在一起千年万年的,师弟不会有其他心思吧?”   “不会。”曲濯说,“好,我不着急,耐心着来。”   因这句话,原本在几十年前就可以成婴的他,又在金丹停留了好些时候。   到当下,他丹田当中的灵气已经浓郁到近乎化不开。一颗圆润金丹盘浮其中,恰似明日照耀四方。   劫雷随时有可能劈落。这段时间,曲濯一直有些紧张。   程屹看在眼里,知道他头一次面对天劫,就算修为已经足够,担忧依然在所难免。   说道理没用,不如多炼些防御法器,当做师弟到时候的底气。   “五雷伞,元引丹,四方防护阵阵盘……”   端详着芥子袋中的储备,程屹神色平和宁静,唇角带了一点细微的笑。   就在这时,他忽而感受到了什么,眼神倏忽变化。   下一息,他的身形已经从原先的炼器室内消失,来到外间。   抬头去看,丝丝缕缕的黑云正在空中凝结,中心一点正是曲濯所在!   乐修原先正抬头看着黑云,感受到程屹的目光,他的视线同样投来。   两人隔空相望,程屹心弦绷紧。这时候,曲濯眼睛弯了弯,朝他一笑。   “师兄,”青年叫了一声,“等我回来!”   程屹听着他痛快、干脆的嗓音,微微怔忡。   这时候,曲濯已经转过身,预备带着即将形成的乌云去往山外。   “师弟!”程屹叫他一声,将手中芥子袋投掷而出!   曲濯感受到身后声音、灵气,回头看去,恰好抓住袋身。   他稍一掂量,便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脸上笑意登时更加灿烂。   “等我!”曲濯又叫了一声。这时候,他头顶的黑云当中已经出现闪烁的银色纹路。   学堂的弟子、夫子们看到,无一不驻足去看,意识到:“是曲尊者!”   “曲尊者终于要元婴了!”   “这下子,咱们景州分学堂就有两位元婴尊者坐镇!排名积分怕是又要上涨。”   “也不知道能不能一举超过丹曦城。”   “就算这上头超不过,大赛的时候不是总超过嘛……”   “快去吧。”云端之上,程屹与曲濯说。   曲濯重重点头,身形闪动,从原先的位置消失。再出现时,可不正是城外?   他清楚地记得,前方不远处,就是师兄一甲子前成就元婴的地方!   平心而论,曲濯其实很希望自己也在同样的地方迎接天雷。可惜六十年过去,原本妖兽横行的葱郁山野,已经成了琼天学堂固定的弟子拓展训练场地。曲濯粗略用神识一扫,便见许多队伍遍布其中。没法子,只能走得再远一点。   “轰隆隆——”   劫雷在他上方闪烁!   “再等等。”青年借风奔驰,口中喃喃念道,“等我找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话音出口,上方劫雷竟真若有灵性一般,稍稍放弱了气势。   程屹一直跟在曲濯身后,到此刻,他稍稍抬起眼皮,若有所思地望着上方。   并没持续这个姿势多久。很快,程屹重新追到道侣身后百丈,看对方像是终于选定方位,在空中盘腿坐下。   程屹扔去的芥子袋这会儿正让他放在掌心,只是曲濯没在第一时间将它打开。   和当初的师兄一样,他也选择先用自己原身的力量与天雷对抗、将其炼化。若是后头实在支撑不住,再依靠法器的力量。   计划很好,奈何没过多久,曲濯就发现,自己这几十年对力量的积累实在是过了头。一直到第二十八道劫雷劈下来,他都没什么感觉。到了第五十五道,才终于察觉些许难受。   却也远远没到取出各种法器的时候。   这些都是师兄的功劳。他默默想完,重新凝神静气,与钻入经脉当中的天雷之力对抗。   不知不觉,三日过去,曲濯成功步入元婴!   劫雷散去,造化金光撒下……这倒是曲濯已经有经验的步骤。他也早就想好了,和师兄那会儿一样,最初一刻的造化金光,他只和道侣同享。   再往后的,则是无论是谁赶到现场,都同样有份。   平日相互厮杀的对象此刻在同一处静立,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一直到金光消散,双方依然保持和睦客气。妖兽用最快速度没入山林,人修们呢,也不曾往前追去。   曲濯则已经扑到程屹怀中。年纪增长了,人毕竟稳重一些,没有连双腿都夹在程屹身上,只是一个普通拥抱。   程屹心中遗憾,这点遗憾却不好道出。他干脆说起另一个话题,是:“你这时间倒是赶得好,今日正是千灯节。”   曲濯眼前一亮!   他前头便知道,年节已经很近了。但天雷消散与除夕是同一天的细节,的确是程屹提醒他,他相才反应过来。   “也是!”青年笑道,“今年的一千盏灯,学堂已经准备好了?”   “嗯哼,”程屹应道,“孙夫子给我发了信符。应该是不想打扰到我,于是说得十分简略。不过,确实好了。”   两人现在说的,是景州学堂这边自多年前流传下来的一个过年传统。   选择留在学堂的弟子们会各显神通,在正日子到来之前制作出一千盏灯,再将这些可以被视作法器的“灯”顺着水流放走。   最开始,这样的灯人人都能捡走。到后头,有修士发现这项便宜,一口气捞走足足几百个灯。学堂弟子们有所察觉,自是不喜。双方爆发冲突,在那以后,这些灯上又多出一重符文。作用有两个,一,只有凡人或刚刚引气入体的修士能将它拿起,并且滴血认主。二,每个人只能拿起一盏灯。   这以后,钻空子的人才算减少。从学堂漂流出去的灯,一年年地真正发挥作用……   “真不错。“曲濯笑笑,“哎,师兄,不如咱们也做一盏来?”   程屹欣然:“好。”一顿,神识勾过周围无数修士,“只是,曲尊者……”   曲濯歪头:“嗯?”好好的,师兄怎么这么叫他。   程屹笑了:“你得先接受大伙儿的道贺。”   曲濯:“……呀!”想起来了,师兄元婴那会儿,还特地宴请了诸多弟子夫子,连带那些还没远去的参赛门派中人。眼下,自己自然也得做同样的事。   为这个,两人此前已经准备颇多。各类妖兽肉、灵植灵果,正是拿出来的时候。   青年笑眯眯地盘算起来。心思转动间,自是又把旁边的人搂得更紧一些。   ……   ……   在景州学堂这边热热闹闹过年的时候,无相宗中,闹剧还在继续。   程屹和曲濯还是会去留意,但并不会特地打听消息。   这么一来,两人听到的状况便也断断续续,顺序也可能有问题。前一刻还在说齐风眠出关,和郑远途大打出手。后一刻又听说郑远途在修行过程中走火入魔,伤势深重……   再有,随着时间推移,叛出无相宗的峰头还在增加。也有一些峰格外强势,要反客为主,直接将郑远途、齐风眠赶走。   一条条,对程、曲来说都颇为可乐。两人完全把这些当做生活中的调剂,无聊的时候,便翻出来笑上两句。   笑过之后,两人又振作精神,预备起接下来的修行。   元婴的下一步是化神,化神往上还有分神。再到大乘、渡劫,他们还有太长太长道路要走。   而渡劫往上呢?——岳流萤曾与他们见过一面,将自己的奇遇告知。两人便知道,飞云大陆之外果真存在三千世界。而除去她遭逢的意外之外,正常离开飞云大陆的途径,便是所谓“飞升”。   虽然距离那一步还有很远,但两人都有一种直觉:自己和道侣总会抵达其中。   想到这儿,程屹与曲濯目光相会,从对方眼里见到了一模一样的亲近欢喜。   无上道途,有一人相伴,便是世间至乐。 第538章 星域之外(1)   11:40 PM,科洛诺斯军校,南六区二栋宿舍楼。   时间跳转到“40”的一刻,褚烨停下自己的论文进程,目光转向一旁的终端。   近乎是在他看过去的瞬间,一道光影从上面亮了起来。褚烨唇角勾起一点笑意,第一时间选择接通。   “晚上好!”他的恋人叫他,“今天——嗯,过得怎么样?”   与话音一同出现在褚烨面前的,是一个容貌俊俏的青年投影。   他就坐在褚烨的桌子上,两条腿恰好“踩”在褚烨的椅子两侧,时不时地晃悠一下。   往上看,青年五官精致。额头饱满,眼神明亮,鼻梁俊挺……最难的的是,他是纯然的黑发黑眼。   像维加这么标准的“古地球东方面孔”在当下时代已经十分难得。以褚烨来说,别看他的名字十分“东方”,乍看上去也和维加没什么两样。可只要顺着光线去看,便会发现,他的眼睛其实是一种冰冷的深蓝色。   至于眉眼轮廓更加深邃,身形也更加高挑、优越这种细节,便更不用说。   此刻抬头与维加对视,褚烨回答:“今天也是从早晨八点开始上课,十一点结束,吃饭。十二点开始继续上课,一直到下午五点……”   维加:“吃饭,六点继续上课,到九点,然后回宿舍写作业论文。”   褚烨说:“没错。”   他不奇怪维加这么了解自己的行程,实在是过往半个月,他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唯一的区别是课程进度不同。但作为现役军人,他们奉命前来进修,上的课程自然属于机密。维加级别不够,褚烨不能和他细说。再有,两人现在用的只是普通通讯通路,一旦泄密,情况便不是两人能承担的了。   “听起来就很无聊。”维加叹口气,抬起手,摸一摸褚烨的头。   褚烨任由他动作。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青年只是投影,但在装置的作用下,他还是感受到了从自己发间轻轻浮动过的力量。   很细微,作为“与恋人的亲近”自然完全不够。但两人这会儿近乎相隔半个联邦,维加还在他们军团负责的一片星域中驻扎着呢。想要和恋人来一点“肢体交流”,便也只能这么凑合。   “那你呢,”一面感受着恋人的手滑下来、落在自己面颊上,褚烨一边问对方,“都做了些什么?”   维加这就有话说了。他神色亮起,愉快道:“今天巡逻的时候,我们碰到了一艘搁浅在路上的商船!——其实有点奇怪,后头帮忙检修的时候,我们发现船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莫名其妙地启动不了。最后商量了半天,决定还是重新给它做一遍核心设置。”相当于是让整艘飞船“重启”,不过与轻飘飘的终端重启不同,想要在维持飞船状态的情况下让它系统再次启动,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听起来不错。”褚烨笑了笑,也抬起手,虚虚地扣住维加的手背。掌心感受到的只是细微的电流,但紧接着,维加又很调皮地把他的手翻过来,手指与褚烨相扣。这么一来,褚烨的知觉登时丰富起来。指缝被恋人轻轻扫过,又与他紧贴,半点儿都不愿意放手。   “是吧!”维加开开心心地说,“不过,唉,还得写报告。艾洛文还和我商量呢,真要把‘什么故障都没有’写在里头吗?虽然是事实,但看起来实在很像是在记录上敷衍了事。还不如说是简单的操作失误,再说了,虽然那边的船员就查指天发誓说他们没有任何操作问题了,可我们也只是后续登船,哪能知道那么多。”   褚烨很仔细地听他讲话,也一路及时地给他回应,“报告是比较麻烦。”“的确,现在的系统评定有些死板了,写得太简单的话说不定会通过不了。”“操作失误吗?你们有没有和船长、船员他们聊天,感觉怎么样?”   维加回答:“感觉——感觉,人家还的确挺有经验。”   褚烨和他一起叹气,“真为难。”   维加哼哼两声,目光克制地没有去瞥被褚烨拖到另一边、上头还带着图纸的投影屏。就算知道褚烨历来谨慎,这图纸肯定不是什么保密内容,他也不让恋人有半点泄密的可能。   “不过,还是你比较为难吧?论文怎么样了,有新进度吗?”   褚烨说:“有。今天上课的时候我去问了教授,他一说我就明白,之前的思路出了点岔子。”   维加笑了:“那就好。”又说,“听你这段时间说的,那位教授好像挺厉害?”   “对,”褚烨说,“如果他的研究走向民用市场……对了。”   原先是在感叹,说到后面,他眼皮忽地跳了跳。   维加看在眼里,原先是不解。但到后面,眼见褚烨的表情越来越古怪,那份不解就变成了好奇,“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能说的东西吗?”   褚烨听着他在短短时间里变了好几个调子的话音,失笑,又“握着”恋人手的投影捏了捏,这才开口:“和课倒是没关系,和人有关。”   维加:“人?”   “对。”褚烨说,“我们这趟出来不是晏上将带队吗?他是高级军官,和我们这些‘中级’接触的课程又不太一样。平常,我见到他的时候不多,不过——”   他的尾音拉长一点,维加一听,就知道这是在和自己卖关子。   他看褚烨,想了想,用还空闲着的另一只手在褚烨嘴唇上碰了碰。   一点酥酥麻麻的痒从褚烨唇上扩散开来。和亲吻相差甚远,但无论褚烨还是维加,原先也只是在玩笑。放下手后,维加便催促:“好了吧?快和我说说。”   褚烨幽幽地看着他。   维加理直气壮:“手上的神经电流传输比嘴巴上清楚多了!我真亲你,你现在肯定没什么感觉,还不如……呃,”说到后面,想到恋人如今“可怜巴巴”从早上到晚、每天回到宿舍之后还得再和作业一起奋战到凌晨两点的样子,青年又自己不忍心起来,“好啦,咱们全都记账,回来以后一起补回来。”   褚烨笑了。倒不是真在意维加话中的“补偿”,只是觉得对方看着自己、满脸想抱抱亲亲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可爱。   又玩了玩维加的手指,褚烨:“听说,有人在追他。”   “追他?”维加愣了愣,才算明白这话的意思,“等等,晏上将不是已婚吗?”   “对。”褚烨漫不经心地回答,深蓝色的眼睛色泽愈发冰冷。维加看在眼里,歪了歪脑袋,心想,老褚这副样子放在外面应该还挺唬人的,难怪今年分到两人手底下的新兵那么怵他。   但维加很清楚,对方眼下这副样子,说白了只是想到两人的通话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和喜欢的人保持联系、时常聊天很重要,但维加可不想让褚烨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再被雪上加霜,于是“规定”了两人每天只能通讯十五分钟——所以褚烨有点舍不得他。   又呼噜呼噜恋人的头发,在褚烨眼里看出一点笑意,维加这才满意。   褚烨也开口,言简意赅地说:“那个追晏上将的人身份可能有点特殊,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从目前听到的消息看,晏上将已经当众明白拒绝了对方好几次。”   维加:“……”   维加:“不是很懂,但难怪说进修、出差都是军官们离婚的摇篮。”   褚烨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维加又晃了晃脚,这才和他数:“你想啊,虽然晏上将是很正直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换成其他人呢?之前不是还有人在出去上课的时候和一个学生搞到一起了吗,后面闹了不少乐子出来,那个男生还是我老乡——虽然是他们人品本来就差的原因,但也有一点儿原因,应该在他们在外头的时候太闲了上。”   护卫星域的时候,每天都要巡逻、训练,就算有一点儿空闲的时间也要被拿来写报告,不说其他人了,就连恋人就在身边的维加也每天都是清心寡欲,只有到了休息日才有精力和男朋友贴贴。   “啊。”褚烨笑着说,“你这是在告诉我,要我在外面洁身自好吗?”   “哎?”维加呆了呆,随即摇头,“你才不会和他们一样呢。”   褚烨心中一动,问:“对我这么有信心?”   维加笑了,“咱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你可是军团内部投票里‘梦中情人’里的前五。可你后来告白的时候可是说,自己从来没有被人‘喜欢’过,”这里是指爱情上的喜欢,维加能懂,“所以也不太清楚自己喜欢人的方式对不对,只是凭借本能来对我好。哇,你是不知道,我听到这儿的时候简直不知道应该感动还是应该好笑。”   褚烨一顿。   “这是什么排行……你排多少?”   维加笑意更大:“你这个反应……哈哈,明天再告诉你。爱你,想你,期待你回来,再见。“   褚烨不说话,也不动弹。   维加安静等待。   三秒之后,他说:“你知道假装信号中断没用吧?”   褚烨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奈:“我也是……”   在意你,思念你,希望与你早日重聚。 第539章 星域之外(2)   眼看维加的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桌上,褚烨揉了揉眉心,又把一边的投影屏拉过来。   据他了解,像自己一样天天在论文上奋战到一两点,乃至三点多的大有人在。   还有一晚上不睡觉,早晨灌一瓶精力药剂就直接去上课的。也不知道沈教授是怎么看出这种细节,当天就和所有人说,如果觉得课程难度太高,可以和他明白地讲。不要喝太多精力药剂,这种东西短期内是很有用,时间一长,却会让人而神经系统走向不可逆的转变。   学员们听着这话,脑海里一下子出现许多药剂服用过量,导致人的精神海枯萎的新闻。虽然人类已经走出古地球、走出太阳系多年,可对于这种近几千年来才出现的新生“器官”,他们还是有太多细节要探索。   这些倒是题外话了,还是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课程本身上。   在沈教授的要求下,所有学员一起投票,结果却是“课程难度正好,可以适应”。   那个喝了精力药的学员也承认,自己前一晚是有些钻牛角尖了。要只是正常完整课业,不至于会一晚不睡。   听到这里,沈教授才算是安心,继续课堂。   学员们打起精神、认真去听。不知不觉,又是一天过去……   这样的忙碌当中,一起来进修的军官们基本只能在吃饭时闲谈几句,说的还都是与科洛诺斯有关的事。   课程上的问题占据八成,晏上将的八卦只在其中占了很小一部分。   说起对方,同僚用的语气其实是纳闷,“是不是除了课程内容不同,长官们的课程量也和咱们不一样啊?‘追求者前一天刚被晏长官拒绝,后一天又和长官前后脚出现在食堂,还就坐在晏长官旁边’……来这儿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食堂长什么样呢。”   中午、傍晚各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听起来还不错,实际却只够人快速吃完饭,再粗略梳理一下早晨的学习成果。   有时还没梳理完呢,后头的课程又开始了。   这种情形中,褚烨这一班学员们从来到军校的第一天开始,就统一选择食堂送餐。费用大家平摊,幸运的是这边伙食的确不错,相关保存技术也好。往往餐盒送到教室了,里面的吃食还在最新鲜状态。   说到这个……   褚烨想,今天吃东西的时候忘记留照片给维加看了,明天可不能忘。   ……   ……   “嚯!这是斑斓鱼吧?只有北面的几个海洋星上有。”   第二天,维加没选择在褚烨的桌子上出现,而是大模大样地躺在了褚烨的床上。   当然,实际中,他是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   褚烨原先还是想先问他“那个排行榜里,你到底是什么名次”,可话到嘴边了,却变成:“今天怎么这么累。”   “别提了。”舔了舔嘴唇,维加把目光从恋人展示给自己的照片上转开,摆摆手,“简直邪门。一大早去换班呢,我们又收到一条求助信息,和昨天一模一样,说有商船在行驶过程中出了问题,莫名其妙就动不了了。这下好了吧,不单单要去给他们开船,还得把昨天那条船的报告重新翻出来。也是奇怪,两边明明不是同一个型号,一艘中型一艘小型,出品公司也八竿子打不着,可出的问题一模一样……”   褚烨在他身边坐下来。与维加闲散的样子不同,他虽然到了床上,身姿却还是笔直的,配上身上的军装,乍看上去仿佛正在什么地方开会。   目光倒是很不“开会模式”地垂落着,落在旁边的人身上。   “是不是宇宙辐射的问题?”褚烨猜测,“两条船求助的位置近吗?”   “近倒是不近,但在地图上看,的确算同一个区域。”唯加一面讲话,一面做了个拉扯的动作。而后,他把扯过来的东西放在褚烨腿的位置,又把脑袋也挪过来。   两人“接触”的瞬间,褚烨大腿上有了细微的压感。自然比不上真正的亲近,却已经让两人都慢慢吐出一口气,更加想念和对方真正见面、相处的感觉。   这么感受了片刻,维加又开口了,“我们也想到了辐射。这东西最烦人了,隔三差五就有,而且每次都是不一样的状况。没办法,只能自己开着船,带着仪器去检测。结果呢,又撞到了星兽。”   “星兽?”褚烨心头微紧。   这两个字是所有能在宇宙中生存、不具备发达思维能力的生物的统称。其中有无害的,在日复一日的发展当中被培育为人类的宠物。也有伤害性极高、一旦成群结队出现就会对附近飞船乃至星球造成极大损伤的,在没有战事的当下,边缘星域驻扎的军队便是为了防范它们。   要是前一种,维加没必要特地拿出来和他说。可要是后一种……   褚烨快速在男朋友身上扫视一圈。裸露出来的皮肤干净完好,被衣服遮掩的那些一时看不出来。不过,从维加前头挪动的动作来看,对方身形还算灵活。   他稍稍安心,这时候,维加又讲话:“对,金翅兽。不过只有几只,挺奇怪的,这东西一般不都是一大片一大片吗?……弄得我们还紧张了一下,要是真碰到兽潮,当时船上的火力可不太够对付。好在那几只应该是从大部队里落下的,没把更多金翅兽召来。”   褚烨听到这里,心情平稳下来。之后,却是也开始觉得奇怪。   “这种星兽应该很少落单才是,你们具体碰到多少?”   “三只,或者四只。”维加说,“雷达一检测出来,炮就打过去了,不想给它们用信息素呼唤同伴的机会。   “然后呢,我们赶紧跑了,一直到和主舰会师了才又过去。检测也是用主舰上的仪器做的,说辐射近期没什么波动,不太考虑是这方面的原因。”   褚烨皱眉。要是这样,事情恐怕真的有点麻烦。   “现在他们正在联系之前那艘船,想把两边都送到研究所拆了看看。但这里头也有问题,要是拆出问题了还还说,可要是没有呢?浪费经费就算了,和船主也不好协调啊。理论上能给人家补偿,可这种特殊情况必须给上面打请示。就算咱们第一时间呈上去,批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再有,补偿金额怎么认定……还好我不搞行政岗,否则的话头都要炸了。”   他两只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做了个很夸张的爆炸自己。嘴巴打开、阖起来,正吐出“砰”的声响。   褚烨忍俊不禁,说:“对,这些麻烦的事和你没关系。”一顿,“你喜欢斑斓鱼?那回去的时候,我买成品菜带给你。”   维加欢呼:“好!——等等,可以带进军区吗?”   褚烨说:“我觉得不行。”如果科洛诺斯开了门就是他们那个小星球,事情倒是没问题,谁让他回去还得走一长段路呢,“不过,你可以先出来一下。”   维加略觉失望,但这也是他能想到的状况。点点头,青年又笑了。   “好啊,除了斑斓鱼,这段时间你吃到的好东西都给我带一份。还有还有,学校里有什么不涉密的景象呀,建筑呀,也都拍给我看看。我都没去过那边呢,听说除了军校,附近还有好多别的大学?”   褚烨:“对。”   “是不是特别热闹?”   褚烨:“不知道。我们基本不会出去。”   “是‘根本’不会出去。”维加纠正他,说完便自己笑了,“怎么和我上军校那会儿一样?当时我们是在一个特别偏远的星球,整颗球上除了我们学校就是学校的各种训练场地,想要逛个街、吃点好吃的都得趁这放假跑到附近其他星球。   “还不能跑太远,学校规定了,在外两天以上就得院长签字盖章。   “搞得我对那些大星球上的学校特别向往,总想着后面申请一家。结果呢,毕业之后说我成绩太好,可以直接到军团以一级上士的身份报道。我一琢磨,继续上学也是在里头熬资历,到了边防星球一样是熬资历。要是追击个星兽、剿灭个星盗团伙,晋升速度还能快不少呢!这不就跑过去了。”   褚烨说:“你做得决定很对。”   维加:“哼哼——呀,怎么又要到时间了。”   他爬起来,膝行到褚烨旁边。   嘴巴努起来,和褚烨说:“亲一个。”   褚烨满足他,但也问:“昨天不是还说记账?”   维加说:“从感觉上,的确是用手摸摸嘴巴效果更好。但我现在也不讲究感觉,这么近得看着你就挺不错了。”   褚烨失笑,维加又遗憾:“不过,今天都没来得及听你再说说晏上将的事儿。”   褚烨一顿,没想到维加还在惦记这个。   但既然恋人感兴趣……他想了想,承诺:“明天跟你讲。”   他可以专门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得来更多、更准确的消息。 第540章 星域之外(3)   有了打算,下一步就是实施。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褚烨端着自己的餐盒,走到了一群抓紧时间、边吃边聊的同僚旁边。   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其他人:“……”   场面出现了微妙的凝滞。倒不是他们对褚烨有什么意见,只是相处长了,众人对彼此的性格也早就清楚了解。   褚烨是那种喜好热闹的人吗?不是。那他过来,自然也不是为了加入。更有可能的,是觉得他们这边太吵,于是前来沟通一下、提提意见。   说得最高兴的那人:“行,我们动静……”   褚烨:“‘晏上将这几天都没再去餐厅,而是也点了送饭到教室的功能’,然后呢?“   “小点儿……嗯?”   一道道不可思议的视线落在褚烨身上,里头写满“怎么回事?老褚转性了?”   褚烨被他们夸张的反应弄得微微无语,解释:“和维加通讯的时候正好提到这个,他有点好奇。”   他讲得平静坦然,话音落在其他人耳中,却引起一片抽气动静。   “老褚!在驻地就算了,怎么出来了你还这个样子。”   “还是我们老褚聪明,兔子就吃窝边草。我也有男朋友,但我男朋友是普通人,一年只有探亲假里能见他两个月。”   “总好过我吧?老婆在辛西亚服役,说是可以把我们的假期调到一块儿,可连着三年,每年都出不一样的意外,最后三年加起来还不知道有没有两个月。”   就算他们每天都有自由活动时间,可以随意和之前登记报备过的伴侣打通讯,可那怎么比得上褚烨和维加这样,每天都在彼此眼皮底下。   可以说,褚烨现在过的日子,是他们之前每一天中过的日子。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对上同僚们或真或假的痛心表情,褚烨想了想,没说话。   他也觉得维加正好被分成了自己副官的事儿很幸运,还是别在这上面刺激其他人了。   其他人也没一直持续这个话题。他们和褚烨关系不错,对维加同样亲近。酸溜溜是有的,再多却没了。   热闹之后,众人转回褚烨的问题,“然后啊,再没什么新消息传出来了。”   “对。就算那个人还继续追晏上将,也肯定是私下,咱们肯定没那么容易知道。”   “可晏上将已婚的消息又不是什么秘密,怎么还有人……”   “说是小时候出去旅游,正好遇到兽潮爆发,被上将救下来了,后头就一直惦记着。”   “我表妹也在这边上学,那天她正好在食堂吃饭。说那个人坐到晏上将旁边的时候,上将脸色都变了。都这样了,那个人还是挺无辜的样子,说食堂是所有学生都能来的地方,他碰到上将是凑巧。”   “嘶……晏上将身份毕竟不一般,被这么骚扰,学校难道不管?”   “恐怕有什么来路吧。”   “来路?难道是间谍?”   一句话,把众人思路打开。话题核心又变了,从议长这段时间和哪个国家的领袖开了会,到前段时间公布的出访计划。   褚烨听在耳中,眼神动了动,用一如既往的平稳语调开口:“不至于。能进军校,肯定先经过政审。”   “这倒是。”众人点头,“那恐怕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交流的内容又被拉了回来。往后,褚烨倒是再没说什么。   他吃着东西,动作优雅,效率却很高。要不了多久,餐盒已经干干净净。   同僚们知道的八卦内容也讲得差不多了,褚烨心中总结:“和之前知道的一样。那个人原本是被学校安排来给晏上将当引的,两个人相处了几天,开始还平安无事。直到有天晏上将旧伤复发,那个人正好也在,把上将送到医院之后在病房里表白,说晏上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会因当年的伤受苦,说明他的伴侣一点都不尽心尽责。如果是他自己,一定不会这样……结果呢,正好被赶去探望的其他人听见。   “那以后,晏上将把人请走了,其他高级军官也以‘已经熟悉科洛诺斯,没必要再找人引导’为理由让其他学生回去正常上课……难怪消息会传出来,别的学生好不容易有个能给军官们留下好印象的机会,以后真正进入军队了也都能从中受益。结果呢,事情被告白那个人毁了。   “告白的那个人还在孜孜不倦,晏上将明确要划清关系……   “有点无聊,维加会喜欢这些消息吗?   “还有,他说的商船到底是怎么回事?乍听起来问题不大,偏偏那边又有金翅兽现身。零星几只就算了,万一哪天那玩意儿成群结队出现,军舰偏偏没办法启动,事情恐怕要闹大啊。”   上头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些,这才触动那么多人力物力、想要弄明白原因。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也不知道维加那边有没有新进展。   思绪转到恋人身上,褚烨放纵自己多想了对方片刻。   不过,也就五六分钟过去,他便收回心神,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终端。   一天四门课,褚烨最期待的就是一点开始的沈教授这节。对方是纯技术人员,不同于其他军事理论课程,沈教授主要是在讲解即将迎来升级的军备有何新功能、要如何使用。   这两样内容乍听起来死板教条,实际操作中却会出现很多问题。沈教授设置了不少虚拟实战模拟,褚烨正在写的论文也是这方面内容。他需要在不借由任何运算装置的情况下,以自己的大脑完成一场星球级的战役。之后,才能在教授这门课上顺利结业。   至于他前头和维加提到的、沈教授曾在课堂上展示出来的,则是一种空间压缩技术。   据说,在实验室中,教授已经能做到将一立方分米的东西压缩至一立方厘米,并且还有继续进步的空间。最神奇的是,从高科技原料到普通瓜果蔬菜,全都可以在仪器的作用下复原,看不出一点儿曾被压缩的痕迹!   他前面和维加说,这项技术一旦运用到普通市场,将为民众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冲击和变化。这是真的,如果一艘商船在出发之前便将所有的货物压缩,那它的交通成本必然迅速降低,各样产品的物价随之被打下。可还有更重要的事褚烨没说,那便是:如果把沈教授的技术运用到军事领域呢?   想想看,一旦技术上能实现对各种武器的压缩,现有军舰上携带的武器数量必然大大上升!到那时候……   褚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八十年前,关系本已紧张起来的各个国家因来自宇宙深处的侵略文明阿兹拉尔而团结一致,共对外敌。他们胜利了,可当时牺牲的那位最高将领在合眼之前曾作出预言:“不出一百年,他们还会卷土重来。”眼下,所谓的“一百年”越来越近。   一旦发生了,这便是落在自己这代人身上的责任。   褚烨并不会因此畏惧。只是,最好的情况,还是那个记载当中残忍无比、擅长驱使星兽作战的的文明再也不会出现。   ……   ……   又是一天课程结束,褚烨回宿舍的路走了一半,才发现自己的水杯被落在教室里。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折返去取。教室每天都有专门的清洁机器人打扫,说不准会不会把杯子识别成“垃圾”。要是其他东西也就算了,可这是维加送他的,具有特殊意义。   路上还能碰到些人,进了教学楼,四侧却是鸦雀无声。   褚烨知道,这是因为军官进修时所在的教学楼与普通学生的教学楼不在一处。他并不意外,快步到了教室,来到自己的桌边。也没拿起杯子,只在杯盖上轻轻一拍。原本能容纳一升水的容器,直接变成了张轻轻薄薄的圆片。   随手把这章圆片塞进口袋,褚烨原路返回。   这成了他在几分钟后颇后悔的决定——人刚出楼,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响。最开始,褚烨还没上心,直到他听到:“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么关心你,知道你旧伤复发了,怎么会不来找你?——那天在医院,我可是听到了,常上将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已经给他说了你的事!”   褚烨眼皮跳了跳。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和同僚们打听消息。谁能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现场。   褚烨一时不知要进要退。这时候,他听到一道沉稳男声:“白术有他的工作。我在科洛诺斯,原本也能得到规格最高的照顾,他来不来都没什么区别。”   “工作——什么工作能有你重要?我之前找人问过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老师,还是孤儿出身,根本……”   “……”叹了口气,沉稳男声明显苦恼,“感情的事,不牵扯这些。你还年轻——谁在那边!?”   伴随斥音,晏靖川猛然转头,正看向褚烨所在的方向!   紧接着迈开步子,大步向前,每一步都带着沉沉压迫感,向褚烨靠近!   褚烨倒也不惧,干脆同样抬脚,走向上将。   这时候,晏靖川却已经看清来人,微微一愣,语气平和尊重,叫:“沈教授。” 第541章 星域之外(4)   出现在晏靖川面前的人,可不就是这几天当中同样在给高级军官讲课的沈轶教授?   甚至于,与那些单纯只是觉得沈教授课程实用、手中项目更是能够为当下军备力量带来天翻地覆变化的中级军官不同,以晏靖川的身份,他知道的还要更多一点。   这可是堪称“国宝级”的科学家,手中握着无数重要成果,正在研制的项目同样不光是他在课堂上说起的那一个。别看自己是一名上将,在军界的地位举足轻重。可与对方站在一起,需要恭恭敬敬的,依然是他。   就连旁边的青年,这会儿也闭上嘴巴,同样客气恭敬地叫:“沈教授。”   而后,另一道嗓音从道路另一边穿了过来,也是叫:“沈教授。”   晏靖川、青年:“……”   两人一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名青年不认得褚烨,晏靖川倒是记得自己手底下一同进修的上校面孔。   他眉尖微微拧起一点,意识到:“这种时候,褚烨出现在这里……他会不会听到了我和君瑀前面的对话?”   这自然不是晏靖川想要看到的结果。但细细一想,自己原本并没有发觉对方的存在,如果对方当真听到什么,完全可以趁着自己和沈教授说话的工夫悄然离开。而不是现在这样,直接莽到他们眼前。   思绪转到这里,晏靖川神色微松。这时候,沈轶微微笑了一下:“晏上将、褚上校,还有——这位同学,”目光短暂地在君瑀身上停留片刻,很快挪开了,更多还是在与自己的两个“学生”讲话,“都已经下课了,怎么还不回宿舍?对了,这段时间,你们晚上应该没再为了完成作业熬到天亮吧?”   褚烨回答了他的前一个问题:“教授,我有东西落在了教室里,所以回来取。”   晏靖川恰好只回答后一个:“没有。教授叮嘱过了,我们自然不会再那么做。”一顿,想问点什么,又意识到君瑀还在旁边……   光是念到这个名字,他就有些头疼。对方纠缠不休,闹得这段时间自己在其他上将眼里都成了打趣对象。中将们倒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可落在晏靖川身上的眼神里同样带着几分“没想到,长官竟然还能碰到这种事”的八卦。   如果是个普通学生,哪怕晏靖川不利用手中的力量让对方退学,“请假”一段时间也是在所难免。偏偏君瑀的身份还真有一点儿特殊,他的父亲正是议会当中的一员。   这里说的“议会”,自然不是科洛诺斯星系这种等级,而是指代“联邦议会”。   哪怕君瑀并非君议员那经常被他带在身边、已经清晰流露出后头会“子承父业”意向的长子,如今来看,身上也没有多少政治力量,可光是这样的家庭出身,已经足够让晏靖川对他以礼相待了。   “那就好。”沈轶倒是没在乎学生这些复杂的心思,简单说:“都这么晚了,还是快点回去吧。教师宿舍和进修军官宿舍在同一个方向,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走?”   晏靖川自然连忙回答:“好。正好,我这里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沈教授。”   沈轶微微笑了一下,“你说吧。”又看了一眼褚烨,“褚上校也一样。要是课堂上有什么没有听明白的地方,一定和我直说。我爱人之前特地叮嘱了,要我不要总觉得自己讲的内容很简单,忽略里面的思路细节。”   晏靖川、褚烨:“……爱人?”   想想沈轶那些成就,对方已婚的事情,倒是没太让两人惊讶。只是对方提起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与课堂上、包括方才几句话都有些不同,晏靖川和褚烨的心情便都有些变化。   模糊地想:“看来沈教授与他爱人感情极好,这才能用如此柔和的口吻说起对方。”   褚烨心头自然生起了几分对教授的亲近。原本觉得距离自己颇远的人,原来还有这样一面。   晏靖川的情绪就有些复杂了。如果没有君瑀这几天惹出的闹剧,他应该只是纯粹感叹。可眼下,一边是与伴侣感情甚笃的教授,另一边是被婚外对象纠缠不休的自己……他轻轻咳了一声,目光再度落在君瑀身上。这一次,其中终于透出些严肃的警告意味,说:“君瑀同学,学生宿舍在学校西面。时间已经很晚了,不如,你也早点回去?”   君瑀听在耳中,表情动了动,到底点头。   今天晚上自己已经不会有机会了,走就走吧。   眼看青年离开,晏靖川终于能吐出一口气。   褚烨似是不曾听到这样的动静,他正与沈轶说:“沈教授,您的爱人也是做这行的吗?”   否则的话,怎么会知道沈轶讲课是什么样子。   沈轶点点头,脸上还是笑:“之前不是提过我手底下有一个实验室吗?他算是我的共同创始人。另外,这段时间课上讲的好几样新装备,就是他主持设计的。”   褚烨眼神动了动,很容易想起来:这段时间上课,沈教授的确频繁提起过一个名字。那个时候,自己仅仅是觉得名字的主人十分厉害。没曾想,教授他还有另外一重意思在里面。   “难道是兰渡先生?”旁侧晏靖川也问。话音落下,见到沈轶点头,他和褚烨便一起轻轻抽了一口气。   “强强结合。”晏靖川这么评价,“沈教授,看来你真的有一段很幸福的婚姻。”   沈轶说:“谢谢,我也这么觉得——晏上将,听说你也已经结婚了?”   后面半句话出来的时候,晏靖川的心情微微紧绷。   他冒出了和前面同样的疑心:“沈教授这么说,难道……”   略略想了这么个开头,晏靖川迅速压下后面的心思。   如果是对方,就算当真听到了什么,自己也只能苦笑着解释。多余的事情,那是半点儿都不能做的。   “对。”他点点头,“不过和教授你不一样,我爱人和我从事完全不同的职业。”   沈轶“哦”了声,说:“这样也不错,更容易有‘私人时间’。”   晏靖川:“教授是说?”   沈轶笑了笑:“我和兰渡之前还在开玩笑呢,如果在实验室里聊的话题和在家里聊的话题没什么区别,那我们的关系和‘同事’有什么两样?——像是你们,应该就不会有这个烦恼。”   晏靖川怔然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才应出一个“是”字。   沈轶看他,唇角维持着弧度,慢悠悠地说:“而且,我和兰渡算是‘日久生情’。你们就不一样了,其他他在另一个领域,你们开始的方式肯定和我们不一样。”   晏靖川一顿,回答:“这倒不是,我们是在任务里认识的。”   沈轶:“哦?”   晏靖川有些迟疑。如果自己身边仅仅是沈教授,他自然不介意将自己与白术相识相知的故事说与对方。但多了一个褚烨,情况还是不太一样。   他目光转过一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在教授另一边的青年,同时心中回忆,对方平日行事是怎样风格、嘴巴牢靠与否。   这一看,倒是果真有了发现。褚烨人是和他们走在一起,脸上却是一副神思飞走、只是碍于教授说了“一起回去”,不方便开口告辞的样子。   晏靖川忍不住笑了一下,心头放松。对,他想起来了,前头提拔褚烨的时候,就有人提过此人性子太“独”,完成本职工作是不错,可到了更高的位置上,要应对的便不光是本职工作了。晏靖川自己倒是对这样的性格特质颇为满意,加上褚烨的履历也着实辉煌——上百次太空救援、十数次与星□□战并且斩获颇丰……他这才点头,将对方放在现在的位置上。   不像是一个多舌的人。这段时间,自己也的确憋闷很多,正希望有个能与人倾诉的时候。   他道:“那个时候,我正在罗莎蒙德服役。当时的职务也不是现在这样,倒是和褚上校差不多,只是一个团长。”   褚烨眼神动了动,心思从“回去太晚的话,维加会不会要求减少今天晚上的通话时间”上拉回来。还是前面八风不动的姿态,注意力却悄然转到了上将的话音上。   晏靖川继续说:“也是在一个挺普通的日子,轮到我休假,我就到了外面闲逛。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了警报声。”   褚烨一愣,意识到:“罗莎蒙德二十年前曾经遇到兽潮。”   晏靖川说:“对,就是那一次。我立刻准备返回军区、等待上头的指挥下来。但是走到一半儿,星兽已经在星球表面降临。当时的场面,我现在想起来都要觉得可怕。那么多建筑都被直接摧毁了,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丧生在那些怪物的脚下……我离开军区的时候身上没有带任何装备,正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好,这时候,白术出现了。   “他同样没有带任何装备,却在一个孕妇被星兽袭击的时候直接冲了上去。要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看了这样的场面,心里非常不好受。保护民众原本应该是我的职责,可在我犹豫的时候,已经有人挺身而出。   “我立刻也跟了上去,还不断朝白术喊,要他退后、我来顶上。但是白术并没有听我的,他就那么来到了星兽的脚底下。眼看他和那个孕妇要一起被星兽踩死,我近乎崩溃。这个时候,精神海有了波动。”   褚烨一愣:“精神海?”   “对。”晏靖川点点头,“就是那个瞬间,我感受到了很玄妙的东西。之前不是还有新闻说吗,某个人觉醒了精神海之后拥有了‘念动力’,可以在不触碰的情况下就移动东西。我当时的感觉也和这个相似,明明没有动那个星兽,它却直接被我掀翻了。白术和孕妇就这么被救了下来,至于我呢,其实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第二个星兽出现了……   “我那个时候根本就不会操控精神海,眼看对方越来越近,却始终找不到一开始的感觉。这个时候,把孕妇转移到安全地点的白术又过来了,朝我喊话,要我集中注意力,去看星兽身上的薄弱点。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学老师,但是对很多星兽都很了解。在他的指挥下,我一点点找到了感觉。   “就这样,我们两个一直坚持,终于等到了军队带着制式武器过来。发现我击退了那么多星兽之后,当时的长官还非常意外。但我知道,这里面很大程度上是白术的功劳。   “我想这么说,可惜当时精神海使用过度,头疼欲裂……知道队伍来了,人就晕了过去。好在晕倒之前还记得最重要的事情,问白术要他的联系方式。   “后头星兽彻底罗莎蒙德了,我呢,在一段时间的修养之后从医院出来。长官为了上报了一等功,我非常高兴。在这之余,也想要和白术分享这个消息。当然,更多是感谢他。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不会坚持那么久。   “就这样,我们见了一次面。这时候我才知道,白术之所以那么了解星兽,是因为他的父母、其他家人全都是在兽潮当中牺牲的。那个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以后也要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可惜的是,在报名入伍之后,他并没有通过体检。没办法,他只能上了一所普通的学校。   “能在那天帮我抵御星兽,他非常高兴。我呢,原本是高兴与他见面,听到他有这样的经历,又开始有些心疼……就这样,我们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见面。在我的职务要更进一步,同时也要离开罗莎蒙德的时候,我问白术,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原本以为他要说‘愿意’,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虽然没有挑明,但基本已经算是在一起了。没想到,他竟然说‘不愿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能祝福他幸福。但白术紧接着和我说,他觉得他的幸福就是我……沈教授,褚上校,你们不知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是多么快乐。” 第542章 星域之外(5)   晏靖川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想过从前了。他不曾想到,自己会在这么一个夜晚,和两个交情不深的人说起自己与白术的往事。   可感怀是真的,昔日的甜蜜喜悦也是真的。他清楚地记得,在确认了白术的意思之后,自己振奋地直接将人搂住。白术便在他身前轻轻地笑,同样用手圈住他的身体,与他讲:“……我不离开罗莎蒙德,是因为我的事业在这里。你呢,以后也有可能有更多调动,不一定会一直停留在那个现在要去的地方。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无论你去那里,都不影响我们在线上交流。同样的,也不影响,我们在假期的时候见面。”   晏靖川说:“你说得对——咱们去结婚登记处吧?”   白术笑道:“确定了吗?”   晏靖川心绪平和一些,身体直起一点,专心地看着身前的青年。   “我很确定,”他很真心地这样讲,“你是我在罗莎蒙德上遇到的最美好的事物。”   白术眼睛眨动。有一刹那,晏靖川莫名有种对方不会回应自己了的错觉。可事实上,白术只是说:“我也是——好,我们结婚吧。”   他们的婚姻由此开始,而后一直持续到现在。   虽然长久分开,可就像是白术从前说的,只要他不是军人,两人便原先也做不到每天都见面。这么一来,在同一个星球上,与在不同的星球上,原先也没有太大差别。   就算白术这次听到自己陈伤复发,也无法赶来自己身边——等等。晏靖川忽然意识到,这么想的自己,实在是被君瑀的话绕了进去。那就是一个天真的、还没有真正步入工作,更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的孩子,怎么能知道自己和白术是怎样相互理解、相互支撑?   “很棒的初遇。”沈教授的语调十分缓慢,“如果兰渡听到了,说不定会很羡慕。”   晏靖川回神,“羡慕?”   沈教授说:“对。和你们这样充满巧合的故事不一样,我们只不过是,”似乎斟酌了一下,“兰渡当时的上级把他分配到我手底下做事,我们就认识了,然后一直绑定到现在。”   晏靖川笑了。难怪沈教授说他和兰先生是“日久生情”。   “但是,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对了,”他想到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讲话的褚烨,“我记得,褚烨的另一半也在咱们军团?”   褚烨莫名被扯入话题,倒是依然从容冷静,说:“对,他是我的副官。”   晏靖川意味深长:“看来褚上校和沈教授有一些共同之处。”   褚烨想了想,发现果然是这样。但是,长官明显因为长期不能和伴侣见面的事情怀有遗憾,自己也没必要踩着对方不高兴的地方“炫耀”。   “维加平时也说,”他道,“我们两个在一起的过程是不是太平淡了,生活当中缺乏激情。如果我们有一天能经历上将与白先生当时遇到的事情——”   说着说着,褚烨停了下来。   他改换话题,说:“不过,还是希望星兽永远不要出现。”   晏靖川笑了,“当然。”   而后,他嘴巴抿了抿,似是突然有了一些决心。   “沈教授,”晏靖川叫,“其实我前面进医院的时候,就有人提出来过这件事了。不过,当时我觉得可以再坚持一下,就没有给学校这方面说明情况。”   沈轶:“哦?”   “现在,我算是想好了。”晏靖川继续说,“因为旧伤的缘故,我现在……可能不太适合继续课程。很遗憾不能完成这一次的进修,无论是你还是其他给我们讲课的教授,都让我受益匪浅。如果后面有机会,我很愿意再来一次科洛诺斯。”   最好是在君瑀已经毕业后。   沈轶似是听明白了:“你想退出?”   “对。”晏靖川坦然,“说来有些惭愧,不过这些日子我身上是有一些传言。前面还总想着,只剩下十几天了,坚持坚持也能让事情过去。可现在,既然正好有这个机会,我还是想趁着能够批下来的病休时间,回一趟罗莎蒙德。”   沈轶仿佛是笑了一下,说:“我没有行政方面的职务,可能没法直接给你批假。不过,如果有人询问我的意见,我会告诉他,这段时间课堂上晏上将一直表现很好。如果本次进修一定要完成的话,我可以给你出一套专门的习题,只要能到六十分就算是通过。”   晏靖川听着,唇角微微勾起,诚恳地与沈轶说:“那我就先谢谢教授了。”   “不用。”沈轶说,“知道你可以回去,那位白先生一定会很高兴。”   晏靖川笑了,说:“光是想到这件事,我就已经开始高兴了。嗯,沈教授,我预备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说到这儿的时候,军官宿舍楼差不多就在前方。   晏靖川不欲打扰沈轶太多,便不曾说起自己对于“惊喜”的更多构思。他与褚烨一起与沈轶告别,共同进入楼中。   两人并不在同一层,只相携走了很短的时候就分开了。临走之前,晏靖川的目光又在褚烨身上落了片刻。   还算满意。从在教学楼下碰到到现在,褚烨的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表情微冷,对什么都不是很感兴趣。这样的人,不至于把今天晚上听到的事情到处乱说。   至于明天以后、自己突然离开科洛诺斯的事情会在同僚当中,乃至学校当中引起多大的风波,便暂时不在晏靖川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他却不知道,被自己认为“很能保守秘密”的褚烨,唯独在一个人面前会把所有命令要求过的“保密事项”之外的状况都和盘托出。   于是,今天晚上,维加:“……嚯,老褚,你怎么还有这么不仔细的时候?”   “嗯?不仔细也挺好的,以后继续保持。”   “等等!他发现你了吗?天啊……”   “原来没有发现……就是你一直再和我说的那个很厉害的教授吗?有点想象不到哎,他的爱人会是什么样子。”   “原来是和教授差不多的样子,忽然觉得很还挺般配。”   “哈哈哈,你们几个凑在一起就聊这件事?教授和上将两个人分别的恋爱故事?——仔细一想,竟然还是教授来起头?老褚老褚,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褚烨:“什么?”   维加摸摸下巴,“我就是这么一说。毕竟没有在现场,只是听你的转述,可能这个想法是错的啊。不过,你觉不觉得,其实沈教授是特地引起这个话题,让上将想到他和白先生之前在一起的事情?”   褚烨怔忡片刻。   他仔细回忆,半晌,有了还算明确的判断。   “很有可能。”从一开始随意地说起“爱人”,再把话题引到其他人的“爱人”身上,“可沈教授为什么会这么做?”   “会不会是,”维加继续分析,“你也说了,沈教授提起那位兰先生的时候表情都会变得不一样。这种和另一半感情特别好的人,听说自己有个已婚的学生被人追求,事情还闹得特别大,会不会觉得看不过去?只是那个人——”   褚烨:“君瑀。”   “嗯嗯,就是他。”维加点头,“他今天晚上还能去找上将,说明身份不一般啊!又是科洛诺斯的学生,好好在学校里上着课,只要上将继续在学校里待着,就没有任何人能拦着他再去找上将。除非呢,上将自己先跑了。   “嘿,事情这就不一样了吧?如果君那个什么再追上去,事情就成了他逃课,不光是上将本人了,就是学校方面都很有立场把他带回来!   “上将原本应该还有些犹豫。但在沈教授的提醒下,想到了自己和白先生的往事。‘不想让进修中断’的想法,就被‘不想让其他人影响了我和爱人感情’的想法压了下去,事情可不是就解决了?”   褚烨:“……”   他觉得维加想得有点太复杂了。   照这么说来,难道沈教授今天晚上出现在教学楼门口,是特地在等上将吗?   哪怕真的看不过去了,普普通通地点上一句,都算是寻常。可要是像维加说的那样,用一套完完整整的话术,催发出上将的决心……   褚烨说:“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电视剧?”   维加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褚烨。   褚烨好笑,说:“我还有十几天就回去了。”那以后,维加一定不会又觉得无聊。   听到他这句话,投影另一边,黑发黑眼的青年果真眼前一亮。下巴微微抬起一些,竟有几分在褚烨看来非常可爱的矜持在里面,说:“十三天零六分钟,褚上校可得记清楚。”   “很清楚。”褚烨笑着说,“除了这边食堂的各种好吃的,你还想要什么礼物?”   维加说:“都想要——呃,你不要问我嘛,给我一点惊喜。”   褚烨答应了:“好。” 第543章 星域之外(6)   虽然与上将走了一路、听了一耳朵对方与伴侣的故事,可褚烨其实没怎么把这些放在心上。   除了和维加稍稍讲了讲、满足自己恋人的好奇心外,到了其他人面前,褚烨依然是一副对整个事情毫不关心、绝无兴趣的样子。   这倒是让与他一同进修的终极军官们十分意外。“连续剧”有了新的发展,原先他们还兴致勃勃地邀请褚烨一同加入讨论——就连拉着褚烨一起这件事,也是让他们颇为兴味的一个环节。没想到,褚烨的态度与前面一次截然不同。被叫了好几声,人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与众人讲:“维加最近迷上了新的东西。”   言下之意,就是对上将的故事不感兴趣了。   这道不算是假话,只是众人理解的方向和事实相差甚远。   他们略有失望,之后,却是重新把注意力转向消息提供者。   这年头,就连听八卦,都讲究起了“门路”来了。那位有表妹在科洛诺斯读书的军官,这段时间就是众人当中最受追捧的对象。   眼下,也是他清了清嗓子,与众人说起:从表妹那版传出来的最新消息,那名追求上将的学生早晨上课的时候还是斗志昂扬、志得意满,结果呢,一个中午过去,整个人都成了霜打的茄子。   “等等,你表妹难道和那个人还在同一个班级?”   “呃,那倒是没有。”   “要是没有的话,怎么会……”   “说是他们的校园网里面都传遍了,只不过咱们不算是真正学校学生,进不去他们的板块。”   军官们了然:“原来是这样。”   然而,前头已经被拒绝了那么多次,学生都没露出什么颓势。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直接改变了对方的态度?   好奇,实在是太好奇了!无数讨论冒了出来,不断地钻入褚烨的耳朵里。他原本正在脑内对沈教授留下来的题目模拟演算,听着听着,却是不免有些跑偏心神,想:“他们琢磨的这些,对于维加来说,应该也有点意思吧?”   可以当成自己素材库的一部分。这么一想,褚烨略略打起精神。   放了两分在众人的话音里。   剩下八分,则是依然在题目上。   ……   ……   分隔两地的恋人,每天都在向对方播报自己那边事情的最新进度。   一个礼拜之后,维加和褚烨宣布:上级说了,调查工作暂时停下。   青年抱着零食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吃里头的炸得酥酥脆脆的果子,一边和褚烨数:“已经在那片星域巡逻了好多次,每一次都没有发现问题。   “说是军部已经给议会打了申请,想要调用更先进的检验机器。嗯,怀疑还是辐射的问题,但是以我们手里的东西,怕是没法做出任何有效判断。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每天都浪费大量人力物力在那个地方。   “而且吧,这么多天下来,别说是我们的船了,就连其他过路的商船,也在也没有出现当时的状况。   “也就是说——”   他的语气微微拉长了一点。   褚烨很喜欢恋人用这样的表情、神色讲话。原本就总是活力满满、神采飞扬的维加,在这会儿更是显得眉目生辉,像是带上光彩。   “再次出现同样事情的概率是有,但至少目前来说不大。对了,我们还做了设置,在那片星域固定发射信号,只要是通过审批的合法船只都能收到。到时候,他们自然知道要尽量绕开前面两条船的航路……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嘛,就等着议会那边的审批结果吧。”   他的语气轻松而愉快,给整件事情下了定论。褚烨听着,心想,自己和维加虽然也是在漫长的时间相处当中产生了感情,但和沈教授与兰先生那种模式还是不太一样。   从沈教授透露出的零星言语当中判断,兰先生应该是一个脾气沉静温和的人。自己呢,面对的恋人却截然不同。   维加像是一颗小小的太阳,和他在一起,就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发出的热度和光亮。   “……然后呢然后呢。”现在,他的小太阳在催促他了,“昨天不是和我说,那个君什么同学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课堂上吗?难道上将离开的事情打击对他真的这么大?不是,我想不明白啊!只不过是几十年前见过一次面,至于这么折腾?”   褚烨转回心神,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他们的意思,今天君瑀也没去上课。”   维加思索。   褚烨好笑地看着他思索。   他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维加正在看得电视剧主角正是一对“赏金猎人”。   两人有一艘船、几个各有所长的队员。每天的生活,就是驾驶飞船,行驶在浩瀚的宇宙当中。   遇到麻烦,解决麻烦,结交朋友。   维加对两个主角实在是喜欢,于是在各种小习惯上都有所模仿。就像眼下,青年的手指又在下巴上摸索了一下,然后像模像样地推了推眼镜——鼻梁自然是空的。眼下时代,或许是还有没有解决的医疗问题,但是“双目视力退化”绝对不在其中。至于电视剧中的主角,则是在事件当中使用了伪装身份,才有了这样的装扮。   “他总不会是,”片刻之后,褚烨的恋人这么说,“觉得自己一定得要感动上将,所以直接连课程都不上了 ,直接朝人追了过去吧?”   褚烨:“……”   维加:“……”   维加:“呃,我也觉得这样的话就太离谱了,只是随便说说。”   就算那人的出身真的非常特殊,也不至于没分寸成这样吧?   在学校里闹一闹,还能说成实在是太崇拜偶像。年龄又轻,于是一时没有把握好分寸。加上长辈们就之间的调节,事情总能过去。但是,如果君瑀真的追到了学校之外,事情就变得完全不一样。   褚烨没有回应这句话。   维加看他,脸上的表情一开始是不解。到后面,确实眼睛微微睁大。   他不可置信地问:“不是吧?还真有这些事情啊?”   褚烨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并不是头一个这么觉得的人。”   维加咳了两声,零食都不吃了,严正声明:“其实我还有其他想法。比如,事情很简单,他是因为伤心过度住院了,所以才没法上学。   “呃,也可能是家里人已经看不过眼,不用等到他追出去,他就已经被人带走、严加看管。只有他完全放弃上将了,家里才能把人放出来——   “不是,我这么说着都会觉得离谱,怎么有人真这样啊?”   褚烨回答:“我也不知道。”   有这样想法的不光是以他们,还有晏靖川。   按照他之前的计划,自己会在六天的航行之后回到罗莎蒙德。然后,他会直接出现在正在工作的白术身边。   说不定还会提前和白术的同事们沟通,所有人一同策划,让这份“惊喜”变得更有意义。   光是想到白术见到自己之后喜悦的模样,晏靖川心头便是一阵柔软。   他和爱人已经在一起太久,久到自己忘记对于伴侣应该如何浪漫。不过,和沈教授的一番对话唤醒了他的这些心思,让晏靖川有种自己回到了年轻时候,刚刚和白术开始异地恋爱的感觉。   君瑀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   晏靖川原本正要去飞船上的食堂吃饭。看到出现在走廊上的青年时,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脚步也停了下来,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早知道会有这么麻烦的后续,晏靖川想,自己一定会在见到君瑀的第一面就要他离开。   可惜的是,那会儿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没想到,自己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依然有这样的魅力。   青年的心思实在太好懂,年长的男人一眼就能看透。   如果君瑀只是在适度的尺度内表达对他的喜欢,甚至只不过是对他的告白了一次,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的话,晏靖川都会保持最初的想法。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对于爱人的背叛,仅仅是一种对于自身吸引力的窃喜。   自己已经不算是年轻了,就算是在人均寿命延长了很多的星际时代,也有很多类似褚烨的存在,在军团内更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那个维加曾给褚烨提起过的“梦中情人”排行榜,晏靖川也有所耳闻。他甚至知道,自己结婚之前也曾是上面的一员。   毕竟在没有携带武器的情况下,直接击退十数个星兽,这种功绩说出去,实在是很有吸引力。   可是,和白术结婚之后,他就从上面下来了。   晏靖川明白,这是因为所有已婚军官都不会出现在其中,但要说没有一点点失落,那也是不可能的。   君瑀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年轻、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当然还爱白术、只爱白术,也会和君瑀保持距离。   谁能想到,即便是这样,依然让君瑀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第544章 星域之外(7)   “白老师?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罗莎蒙德,斯普林郡,一所普通的镇中小学当中。   看着在讲课过程中忽而停了下来、微微出神的白术老师,下方的小学生叽叽喳喳地开口询问。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老师老师,我这里有一根棒棒糖,你吃了之后就好了!”   “……在学校里不能吃零食。”白术回神,含笑看着下方的学生,“你的棒棒糖,老师先帮你收起来,放学以后来找我要。”   “哦……”失去了糖果的孩子满脸失望,动作倒是并不磨蹭。白老师一直都是他们最喜欢的老师,一是因为对方温柔,二则是白老师永远说话算数。并不会像其他一些老师那样,明明说好了只要考试取得好名次就能不写作业,等到他们真的达成了,却又要往上面增加其他条件。   把棒棒糖塞进口袋,白术转过身,重新踏上讲台。   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前方投影屏,涌动的光晕将他完全遮掩。不一会儿,下方的小鬼头们便一点儿也看不见老师的身影,全心全意地沉浸在教学动画里。   至于白术,他膝盖弯起、坐了下来。   如果再有一个大胆的孩子这会儿跑上讲台,他就会惊讶地发现,白老师坐着的时候身下并没有椅子!可他一样能坐得端端正正,像是一点儿都不受下方空空荡荡的影响。   “嚯……”   “真漂亮,这就是玫瑰星云吗?”   “之前爸爸妈妈带我出去旅游,曾经从旁边经过……”   小孩子们低低的讲话动静从前方传了过来,白术却都不曾留意。   他静静地看着前方,绚丽的动画效果照应在他的眼睛里。   ……   ……   “我会联系校长,说明情况。”   偏僻的飞船廊道上,晏靖川捏了捏眉心,嗓音里带着不容错认的威严。   “君同学,如果你现在从飞船上离开,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否则的话……你的父亲的确让人敬重,他应该也对现状十分满意,不想有什么改变。”   君瑀听着这话,眼里一点点浮出水色。   “你……”他问晏靖川,“你是在威胁我吗?”   晏靖川平静地说:“没有。只不过,听说你的哥哥马上也要参加选举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不希望外面出现任何关于你们家的流言吧?”   君瑀:“你!”   晏靖川声音愈发严厉:“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经结婚了。这么些年里,我和爱人的感情一直非常好。”说到这里,态度又稍稍柔和一点,“君同学,你还很年轻,有大好的前途。未来,也一定有更适合你的人出现。”   君瑀却不曾去听。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他轻轻讲话,“你明明说,虽然你和那个人名义上是伴侣,实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结婚二十年,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你手下团长和他伴侣在一起一年的时间长。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希望……”   晏靖川:“‘希望’和‘尊重’是两回事。我尊重白术的工作、喜好,愿意和他相互支持。”   “不是,”君瑀说,“你明明……”   晏靖川深吸一口气,放弃与他费口舌,而是直接拿出自己的终端。   他并没有向君瑀隐瞒的意思,投影屏一打开,青年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显示的内容。可不就是科洛诺斯校长的通讯方式?晏靖川是认真的,而他甚至算是给君瑀留了脸面,并没有直接联系他的家里。   然而,即便是这样,依然是君瑀不能接受的结果。   他看着前方的男人,眼中的水色愈发清晰。终于,在晏靖川拨出通讯、投影屏上显示“等待对方接通”的时候,君瑀一跺脚,转身向外跑去!   晏靖川听着他“咚咚咚”的脚步声,抬起头,便看到青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也是这个时候,通讯接通了。校长的声音从终端当中传了出来,客客气气,与晏靖川讲话:“上将,是不是学校这边还要帮你走什么手续?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给军部那边说明情况……”就算晏上将是“旧伤复发”,堂堂高级军官倒在科洛诺斯校园当中对于己方也不是好事。对方愿意提前离开,站在校长的角度,自然是尽最大的努力去配合。   晏靖川却没有回答。   他依然看着君瑀消失的方向,心中权衡:“真的要说吗?——人已经走了,应该就是要回去。事情要是闹得太大,不单单对君家没有好处,对我也没有好处啊。”   这样想了片刻,晏靖川说:“是的,还要麻烦校方帮我出一个说明。里面的内容,我的副官后续会发给你。”   校长一口答应:“上将请放心!你的事儿,我们一定办好。按说呀,这种小问题,你发一条消息过来就行了,怎么还亲自打电话过来。”   晏靖川笑了一下,说:“这样效率更高。”   双方恭维了几句,不一会儿,通讯结束。   晏靖川回到自己房中,校长那边呢,则在下属目光投过来、若有所思的时候开口:“行了行了,人肯定不在上将那边。否则的话,以上将的脾气,有可能什么都不跟咱们说吗?估计还是跑到什么地方自个儿难过去了,要我说,学校里能有这种学生,还是平常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太少。”   下属连忙开口:“校长您放心,我们已经和出入管理局说好了,这几天会核查好每一个登船离开的人。对于星球上的各个场所,也一直都在派人去找……”总之,绝对不可能把君议员的儿子弄丢了!   ……   ……   这些鸡飞狗跳,寻常学生、进修军官们都是无从知晓。   对于他们来说,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不同,便是少了平常用来消遣的八卦。不过,学生那边总有新鲜事能议论,军官们呢,则很快都沉浸在马上到来的结业考核当中。虽然理论上讲,为了让彼此脸上都不难看,校方并不会真的在这方面卡某个军官。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再说了,如果其他人的评价都是“优秀”,唯独自己是“良好”乃至“合格”,也的确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这样氛围当中,就连每日中午、傍晚的“休息时间”,众人讨论的也是题目。   往前基本不参与同僚们话题的褚烨,此刻俨然成了所有人的中心。   “不是吧,沈教授的论文,我们老褚已经写完了?”   褚烨回答:“还差一点。”   “哦哦,这才对,我也还差最后的三分之一。”   “致谢部分还没写完。”褚烨补充。   众人:“……”   褚烨沉吟,“沈教授得要放在第一个,维加放在第二个……”   同僚们:“嘶,算了,不应该和你说这个。”   他们捂脸的捂脸、叹气的叹气,心里却也多了同样的念头。   原来自家那位也能被写到致谢当中?回头搜一搜,再拜托表妹在科洛诺斯上学的那位同僚打听一下校园论坛里沈教授平常的喜好。要是可行的话,自己也这么整!   笑闹完了,后头倒是正经地和褚烨请教起自己想不出结果的一些问题。   褚烨听着,能够回答的部分,也是一一认真回答。不太确定的,也实话实说,“趁着咱们课还没有说完,赶紧去问教授们吧。”   同僚们一一点头。正说着呢,上课时间差不多到了。沈教授从门外走进,到了台上,看到众人朝自己望来得目光,先是一怔,随即笑了。   “怎么回事?”他说,“还没到结课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开始‘依依不舍’了。”   下方众人都听出这是玩笑,便也跟着玩笑回去:“这段时间听教授您讲课,我们真是收获颇多。想到接下来就要走了,心里当然遗憾啊。”   “就是就是。教授,您能不能和我们军区说说,再开一期课程?”   “不光是飞船操作,您之前提到的那个新型武器的构想,我们也非常感兴趣……”   沈轶听着这些话,目光从每一个开口的中级军官面上扫过。   褚烨不曾开口,便也没感觉到教授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相反,倒是他一直看着教授,见对方笑了笑,说:“开课的事情,后面总有机会。新型武器嘛,我原本想把事情往后放一点,算是给你们一个惊喜。但是,既然大家这会儿说起来了,我也就不藏了。”   众人一愣,意外地看着沈轶。   沈轶则侧过身体,将自己的终端贴在教室的设备上。   双方接触的同时,一片巨大的投影屏从众人眼前升起。最先只是平面,而后却成了三维影像,盘浮在教室当中。   众人细细打量。原来沈教授这会儿展示给他们的,正是一个巨大的飞船影像。没有参照物,他们并不能明确知道这艘船究竟是怎样尺寸。可光从它身侧的炮孔便能看出,这艘船至少也有普遍意义上的“大型船只”尺寸。换句话说,是超过三千米长、宽!   若是在星球之中,这自然是相当可怕的大小。即便在宇宙当中,也足够应对绝大多数星兽的围攻。   褚烨坐的位置十分凑巧,就在炮孔最密集的地方。   他定定地看着那一片区域。时间长了,竟有一种隐隐头晕目眩的感觉。   就好像……   他克制地挪开目光,不太确定地想:“那片炮孔的分布,好像遵循了某种特殊的规律。我刚才只不过是想要在脑海里将它们复刻出来,就一阵头痛。”   并不剧烈,他转开视线之后很快就消失了,简直像是褚烨的错觉。   认真想想,“因为看一个地方太久而头疼”的事儿本身也不符合逻辑。褚烨更倾向于这段时间自己的确有些疲惫了,又在沈教授的劝说之下不曾饮用任何精力药剂,这才有些跟不上。   他默然抬手,在自己的额角轻轻揉了揉。这时候,正好有同僚开口,说:“教授,这是!?”   “是您新设计的军船吗?上面的搭载的,就是您之前说的歼星炮?”   “只要一个炮弹,就能摧毁一颗星球……”   “也没有那么夸张。”前方,沈轶笑了笑,“只有将整艘船的能量都调动起来,才能做到这个地步,而且还需要驾驶员有相当的水平。”   中级军官们把这话听在耳中,虽然沈教授在“否认”,可对方话中的隐藏含义,依然听得他们心中发热。   教授难道不正是在说,只要能源充足,操作者经过严格培训选拔,便真的能做到这些?   “而且,”沈轶又说,“这一切还都只停留在计算模拟当中。距离真的变成现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到这时候,军官们才算是稍稍冷静。   “不过,”沈轶又说,“我和我的爱人都相信,我们会看到这样一天。或许未来某一日,在座的各位也的确能驾驶你们正看到的飞船。”   伴随话音,他在自己的终端上轻轻拨弄了一下。众人便见盘浮在教室当中的巨大投影逐渐变淡、消失——却也不是完全不见了。光影在军官们眼前倏忽破碎,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机在他们视线之外完成了切割,将那些飞船的碎片洒在他们的桌面上。   “这——”   “沈教授?!”   “请收好。”沈轶说,“这是我们一起送给诸位的结业礼物,‘深蓝号’。”   不再是只能以投影方式出现的“理想模型”,而是真实落在每一个人桌上、约莫有十五公分长度的精致模型。   “深蓝号”三个字便落在下方,字形非常潇洒飘逸。褚烨看在眼里,视线不由停留久了一些。而后,他的太阳穴又开始微微发胀。   他闭了闭眼睛,听一名同僚问:“教授,这个飞船的涂装并不是蓝色,为什么取这么一个名字,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含义?”沈轶口吻随意,说出的内容却并不随意,“我和我爱人一起进行设计、制作,这就是它的含义——好了,请大家先把模型收起来,下面开始今天的课程。” 第545章 星域之外(8)   后面的课程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充实,众人的心思却总是飘远。就算已经把模型收到下方了,手也时不时地放过去、在冰冷流畅的机械翼上轻轻抚摸。   落在手指上的触感,让不少军官心神荡漾。   能做他们这一行,对于飞船的喜爱便是刻在骨子里的。在宇宙当中巡航的时候,这是他们作为亲密的战友、最后的堡垒。平日当中,这也是他们训练的伙伴,最重要的“朋友”。   想想看吧,接下来自己还有几十年的服役时间呢。要是在这当中,真的能等到沈教授的设计出现。到那时候,还担心什么来自宇宙深处的战争文明袭击?   军官们心情亢奋,不时地与周围同僚交换目光。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眼神当中看出了一模一样的含义。   这时候,又有人朝着一旁的褚烨怒了努嘴。   “你们看老褚!这种时候,还在认真听课!”   “不愧是老褚!”   “等等,刚才沈教授是不是朝这边看了一眼?”   “呃,好像真的是。”   “你们继续,我也认真听课了。”   讲台上,早就把所有“学生”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沈轶还是脸上带笑。   众人当中,一如既往是严肃神情、一本正经地听课的褚烨:“……按理来说,沈教授讲过的所有内容都是保密的,不能对外透露。但是,他现在给了我们记这个模型 。只要把东西带出科洛诺斯,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是不是说,‘深蓝号’相关的事情其实可以往外透露?”   最好是这样。否则的话,维加问起来了,他要怎么给自己的恋人解释。   褚烨十分认真地思索。   等到下课之后,不如去问问沈教授?   与他一样想到这个问题的人不在少数。到了下课时间,沈教授身旁被围得水泄不通。   教授还是十分好脾气,“保密问题吗?当然可以。放心,把这个拿给你们之前,我们团队已经递交过多次关于‘深蓝号’的构想。虽然我和兰渡都还算有信心,不过,对于军方上层来说,这艘飞船更类似于一种天方夜谭。”   既然这样,给军官们拿出去倒是没问题了。   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众人听过,一边安心,一边也稍稍清醒了一点。   “自己驾驶深蓝号,在袭击星球的星兽之间杀了个七进七出”的画面不说完全消失,但也的确是被推到了后面。   不是不遗憾,但他们在场的没有一个技术人员,无法对深蓝号的可能性做出什么判断。就一方面,自然是相信沈教授。另一方面,军方上层的评估也不能忽略。   既然这样……   “再过几年,教授你把新的成果拿出来,他们说不定就改变想法了。”   “对。前面那么多项目都实现了,深蓝号一定也行。”   “想要给歼星炮拿出真实的数据,可能的确有一些麻烦。如果是在来这儿上课之前我听到了类似的构象,说不定也要不以为意。但现在,沈教授,我相信您一定可以!”   “谢谢。”沈轶微微笑了一下,“那就承你们的吉言了。”   众人听到这话,同样是笑。还有人大着胆子开口,问:“沈教授,之前您提过的,我们结业论文的标准……”   “是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地方吗?”沈轶问,“要不然,我再给你们都发一遍?”   “不用不用。”军官们立刻回答,同时也算看清楚了教授的态度。   想要将标准稍稍降低的构想看来是无法实现了。只能利用接下来的时间努力,争取能够从教授手底下毕业。   能做到眼下地位的人,哪有真正的草包?当军官们一个个都上了心,最后呈现在沈轶面前的论文,从数据到内容,的确都颇为漂亮。   兰渡和沈轶一同看。他有他自己的方式,前一句话还是在说:“都交上来了吗?让我看看。”后面一句话,就是:“先生,这就是你提过的那个褚烨?”   讲话的时候,他手指在前方一点,一个新的投影屏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沈轶视线落上去,见到的正是褚烨的论文。格式工整精细,内容条理清晰……这些自然都是最基本的优点。最让兰渡看好的,还是里面的各种论证。   “对。”沈轶应了一声,“上次我去找晏靖川,恰好碰到的就是他。”   “先生还说过,”兰渡清楚地回想起了道侣前面讲过的话,“他虽然没有结婚,但是与恋人感情非常好。那天晚上,也是因为有他作为对照,晏上将才那么快就下定了决心。”   沈轶笑了笑,对兰渡的表现一点都不意外,“对。”一顿,“不过,他‘那么快就下定决心’,应该还是潜意识里感觉到了和君瑀同学继续纠缠下去的危险。”   兰渡不置可否,“可是在没有先生你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沈轶漫不经心:“是,总觉得事情可以被压住、离开学校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可是事情真的会这样吗?——要是如此,沈轶有什么必要特地到楼下去等他,好展开一场谈话。   兰渡叹气,“无论是君瑀同学还是‘他’,都不会让事情这么简单。”   沈轶:“现在不一样了。”停了停,没有继续眼下话题的意思,而是重新将注意力转到刚刚收上来的论文上,“你觉得,这位褚上校应该是他们班里的最高分吗?”   兰渡思索片刻,“差不多吧,98或者97。他往下,还有几篇内容不错,也都可以打90分以上。”   沈轶说:“听你的。”   “先生,”兰渡乜斜他,明明是一张平日里显得清冷、让人难以接近的面孔,在面对沈轶的时候却总会显露出不同,“你这是在偷懒。”   “对。”沈轶很坦荡地应下了,“你也是他们的半个教授。之前上课的事情,一直是我去完成。现在,应该轮到你了。”   “我?半个?”兰渡眉毛挑起来一点,含笑讲话,“先生怎么能这么说?学校安排的课表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教授。”   沈轶说:“但是你和我是一体的。”所以,兰渡必须也算是半个。   听到这里,他的道侣:“……”   沈轶也瞥过去,问:“难道不是?”   兰渡笑了。嘴巴抿起来,肩膀轻轻抖动。原本还不是很明显,可到了后面,动静越来越清晰,人也倒在了沈轶身上。   沈轶顺势扶住他,再下一瞬,果然感受到了贴在自己腰间、手臂上的尾巴。   那些柔软的狐尾还在持续不断地缠绕上来,像是要将沈轶整个人都困住、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贪心的狐狸。   沈轶无声地说。   他身侧,兰渡歪了歪头,嘴唇微微张开,浅色的舌尖在其中若隐若现。   “那先生,”他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对待这样的狐狸、作为“驯服”对方的人……   沈轶很轻松地抱起兰渡。他怀里,道侣的笑声明显更加清晰。人也更加贴近,手臂勾着沈轶的肩膀,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   这样的距离,沈轶鼻翼间尽淡淡的兰花香气。   他轻轻地闻嗅。动作间,头微微低下,脸颊正好摩挲过兰渡的发丝。   已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时候。   沈轶忽然开口:“分数打完了吗?”   兰渡:“……”   兰渡的声音里带出一点无奈,抬起头,不知是撒娇还是抱怨,叫他:“先生!”   在这种应该喂饱道侣的时候,不应该再说那些扫兴的话吧?……他可是“系统”,而且是沈轶毁掉“总部”之后,留下来的最强大、计算能力最强的系统。先生怎么可能不知道,只在他看那些论文的短短刹那,上面已经出现了分数?   眼下这样子,只不过是先生想要再逗逗他而已。   果然,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沈轶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兰渡看着他脸上的愉快,脑袋歪了歪,也笑了。   接着,沈轶将人抱紧,身形一晃,与兰渡消失在原先的地方。   ……   ……   “呀!”结业作业提交上去之后,学员们表面上再怎么风轻云淡,实际上,对于自己能够拿到的成绩都是十分关心的。   虽然平时没有人说,但是吧,如果能竞争到本次进修的“优秀学员”称号,对于接下来他们在军区当中的评奖、晋升、都有一定帮助。   因为这个,不少人都会隔上一小会儿,就看一看终端上的论文提交页面。   原本也没抱有太多期待。他们知道,教授们看论文也需要时间。尤其是沈教授的课程,他虽然给出了一个固定的题目模板,但是对于后面学员们的数据选择并未有太多规定。也就是说,每一个人都会写出完全不同的内容,并且每一个人的论文当中都会带有大量等待他去验证的计算。   因为这个,众人已经做好了沈教授的课程会最后一个出成绩的心理准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成为了第一个!   “你是多少?”   “87……”   “还不错,我是88。”   “有没有上90的?”   “应该有。”   “问问褚烨。喂——”这名军官的嗓音倏忽抬高了,“老褚,你是多少?”   褚烨正点开自己的论文页面。片刻后,他回答:“98。” 第546章 星域之外(9)   不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分数。   在座众人可能来自不同部队,但是大家共同相处这么长时间,对彼此的实力也都有数。再说,和褚烨从一个地方来的人并不是没有,他们之前就曾经提到,最后的优秀学员评选当中,褚烨一定占有一席之地。   原因无他。“你们看褚烨那张脸,他像不像是一个理论怪物?”   “呃……”   听起来十分没有道理,不过,众人仔细观察褚烨五官,时间长些,竟真从对方身上看出了一种“十分擅长于各种推演、计算练习”的气质。   加上对方平时在课堂上的各种表现、回答教授们问题时候的从容不迫,还有近期自己多少也找对方询问过一些问题,其中大部分都得到了清楚解答……众人对褚烨会有的表现已经有了心里预计。这会儿听到98的高分,是有几分惊讶。但是惊讶过了以后,又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觉。   甚至已经开始“嘿嘿”地笑了,“也不知道其他班级的情况怎么样。”   “听说优秀学员在不同等级军官里有不同的名额。要是有人格外优秀,可能还会出现调整。”   “不管怎么说,褚烨现在是稳了……”   “也不知道咱们这边一共能有几个。”   说着说着,众人看向彼此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   他们是关系不错的同学、战场上交托后背的同僚,没错。   但在眼下,他们也是彼此的对手。   在褚烨已经确定占据了一个名额的情况下,他们这些人的竞争可不就是更加激烈了?——就算分配比例真的能变,也不会是容易的事。   但要说对于褚烨的妒忌,那也都是没有的。堂堂正正地赢了,他们便只有尊重。   ……   ……   又过了几天,所有课程的结果一起出来。不光是沈教授一门,褚烨在其他课程上同样都得了很高的分数。   最先听到这个消息的,却不是作为恋人的维加。每当有成绩出来的时候,总有人询问褚烨,从而得知答案。   于是,在晚上的例行对话当中,维加盘腿坐在床上,和褚烨哼哼唧唧:“其实你可以在出了分数以后先发消息告诉我!虽然我没办法第一时间看见吧,但这么一来,我起码是第一个……呃,理论上是一个知道的。”   考虑到如今课程已经结束了,维加十分大方,把通话时间延长到了“褚烨什么时候想要结束都可以”。   不想结束的话,两个人就以投影的方式陪伴对方一直到天亮,直到维加自己要外出巡逻工作。   褚烨回答:“你说得对。”   维加继续哼哼唧唧。褚烨看在眼里,唇角慢慢弯起。   “不过——”   就算两个人能相处的时间已经增长了,维加依然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稍稍“控诉”了褚烨的同僚们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又一次转向了开心。   如果不是这会儿没办法真正触碰到褚烨,他大约已经直接朝着不远处的恋人投影扑了过去。   “我就知道!不管到了哪里,你肯定都是最好的。”   褚烨听到这话,眼睛也跟着弯起。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惊讶,顺道惊叹几句“冰山竟然还会消融”。维加看着,却一点意外的意思都没有。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其他人总觉得褚烨给人的以第一印象是“生人勿进”。每次和同僚们喝酒、聊天的,总是少不了人对褚烨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从什么地方跑来体验生活的二代呢,都不敢和你说话的。”实在是褚烨那张脸长得非常有欺骗性,“后来才知道……哈哈,兄弟喝一杯!”   维加不同。   初时,他是分到了褚烨手底下的新兵。见到褚烨,他先想到:“我的长官长得竟然这么好看。”然后又想:“这么好看的长官,怎么好像有一点点……呆呆的”。   后头很长一段时间,只要看到褚烨冷着脸地对别人训话,维加都要觉得好笑。再往后,两人接触增加,甚至有了组队执行任务的机会。他和褚烨的相互了解越来越多,两人的关系也也来越好……这个时候,他把自己曾经的想法说给褚烨听。   褚烨略有无语,淡淡评价:“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维加笑眯眯地讲话:“我也觉得!其他人好像都有一点害怕你。”   褚烨若有所思,说:“……挺有意思。”   维加夸张地说:“哇!你难道要说,‘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褚烨迷茫地看着他,维加脸上笑意更大,说:“我就知道,你听不懂这个梗。”   他开始给褚烨解释。不知不觉,两人又聊了很长时间。   后来再想,他们的关系可不就是这样被拉近的?维加甚至有种感觉,或许褚烨并不是真的对很多星网上的流行一无所知,只不过对方想要利用这个人设,与自己多聊聊天。   回过神来,维加又觉得自己自信过了头。可是后面,看着褚烨的更多表现,青年觉得,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   “总之,”眼下,听完了来自恋人的好消息,维加话锋一转,“你马上既要回来了,对不对?”   褚烨脸上带着笑意,微微点头。   “真好啊。”维加脸上的笑意也扩大了,开开心心地和男朋友计划,“那我现在就打请假申请。算算啊,你们从科洛诺斯回来应该有十几天的航程……这么长时间,唉,如果当时直接去一个近一点的军校就好了……”   说着说着,话音又有一点跑偏。   褚烨早就非常习惯和维加聊天的方式,这会儿安静、耐心地等对方讲完了,才到:“是很远。不过,科洛诺斯的确很不一样。”   “毕竟是咱们联邦第一个成立的军校嘛。”维加对这句话也是赞同的。再有,他知道恋人对于那位沈教授是多么推崇。   也因此,得知自己有一天可以看到对方设计的飞船模型时,他心中近乎被期待充满。虽然对军方上层不认可沈教授的设计一事颇有微词,不过现在看,这似乎成了“好处”、   褚烨点了点头,听着维加继续叽叽喳喳。   说起他们回来之后有什么计划,自己运气好的话会有多长时间的假期。像是褚烨,他们这样外出归来的军官本身就有休假,倒是不用担心。不过,在那之前,很有可能会要求他们先进行一场汇报讲话……   想到这里,维加又有一些犹豫了,“我是不是应该先打听一下再去申请?否则的话,要是你还要在那里面做汇报,我却已经在外面了——不行不行,决定对不能这样!”   假期被浪费了不说,自己也看不到恋人英明神武的样子。   青年纠结,抱住脑袋,身体砸在床上。   褚烨抬起手,戳戳他。   维加动了动,又坐起来,朝自己靠近。   他的下巴落在褚烨的肩膀上。明明是一个没有任何真正接触的姿势,却给了这对恋人一种他们正相互依偎的错觉。   “算啦,不想这些。”维加小声地说,“不管到时候是什么情况,我都可以真的抱住你了。”   褚烨眼神柔和,说:“我也是。”   维加:“上将他肯定是特别的妒忌你。”   褚烨:“……”   褚烨脸上又多了无奈,抬起手,轻轻波弄一下恋人的发丝。   他听到了维加“嘿嘿”的笑声,于是,褚烨自己也笑了起来。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说,“你就不要提起其他人了,不好吗?”   “当然好!”维加痛快地答应了下来,然而紧接着,青年的眼珠又转了转,声音压低了,和褚烨说:“不过,他们真的就没有一点消息了吗?——毕竟是上将,真传出这种丑闻,应该很不好吧?无论是晏上将本人,还是那位君同学家,都应该要采取些措施。   “肯定——呃,说不定还是有情况的,你们马上就要走了,走之前再打听一下?”   褚烨:“……”   “答应我嘛。”维加拉他的袖子,明明碰不上,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拽了拽,“我之前那个电视剧看完了,又开始没事情做。距离你回来也有好久,就让我没那么无聊吧,好不好?”   褚烨喉结滚动。   理智觉得不太合适,感情又很难拒绝。   最终,他点了头:“好——唔!”   隔着无数星系,维加又一次吻在他唇边。   褚烨迅速改变了想法:哪里有什么“不合适”?维加只不过是好奇心重了一点、稍微八卦了一点。作为恋人,自己当然有责任满足他。 第547章 星域之外(10)   决心是有了,真实施起来,却还要讲究技巧。   “关心长官的情况”无可厚非,“拿长官的处境当故事听”却不是好事。   褚烨斟酌良久,终于在众人登上返回驻地的飞船那日说了一句:“这会儿,晏上将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晏靖川“回家休养”的事情是公开的他这么讲并不显得突兀。还有一点儿羡慕的意思在里面:长官都到家了,我们呢?   “是吧。”有同僚随口应他,“上将已经走了十多天。只要路上不遇到宇宙风暴、耽搁时间,肯定早就到了。”   褚烨点了点头。往后,不用他多说,话题自发地围绕他需要的方向展开着。悉心听了片刻,褚烨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校方似乎在私底下寻找君瑀。   这么一看,人起码不是被家里接走的。   可要说维加前头的胡思乱想竟然撞到真相,褚烨还是觉得有点夸张。   不光是他,同僚们明显也有了同样的思路,偏偏谁都不能将其认做答案。   “这个年纪,心情不好了,跑到外面转悠几天,很正常。”   “对,说不定就是随便买了张票,跑到附近哪个旅游星了。”   “总不能是……”   “咳咳,晏上将和白先生感情那么好,现在肯定已经在一起休假了。唉,也不知道我和我家那位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   ……   ……   正在被人猜测去向的君瑀,这会儿却是到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局促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前方男人的背影。   自己从小就暗暗崇拜、长大以后更是将这份“崇拜”转换为“喜欢”的人,这会儿就在他的身边。   半蹲在坠毁的救生舰前方,似是想要动手修理。然而,对着损毁度达到80%的操作台看了良久,晏靖川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承认,这恐怕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他最终只调试好了信号发送设备,将“这边的无人荒星上有两个坠毁者,请速速前来救援”的消息传递出去。   之后,晏靖川站了起来,环顾四方。   现在,他和君瑀身上都穿着宇宙适应服。两边的逃生舰中又都有一定的食物、饮水储备,只要周围环境安全,短时间内便不会出事。   但是,这儿真的安全吗?   晏靖川垂着目光,看向适应服上显示的数据。   对于人类来说,眼下星球上的氧气浓度有点儿过高了,这大约也是周围植被极为茂盛、近乎遮蔽了上方洒落的天光的缘故。   虽然眼下并没有看到兽类活动的痕迹,可这或许并不算是好事。   “上将……”   他背后,君瑀踟蹰了很长时候,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我不应该,”他讲着话,声音越来越低,“不应该这么贸然地往外跑。”   原本只是气血上头,觉得“好啊,你不想看见我是吗,那我现在就走”,于是自己跑到了救生舰停靠的舱内。   到底是科洛诺斯的学生,对于一般人而言极难启动的舰艇,在君瑀手上轻轻松松就被激活。而后,他毫不犹豫地直接驾驶它冲向宇宙!   ——这个时候,虽然心情十分不平静,可理智上,君瑀还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他打开了雷达,预备找一个有人居住的星球,或者干脆是一艘也在眼下航线上的船只,在上面暂时停靠。   计划得很好,结果没过多久,救生舰内就响起广播,警告他快点停下。   他私自启用这些舰艇,已经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他快点将救生舰交回去,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君瑀不耐烦极了,一把掐掉广播。之后,他握住操作柄,目光落在前方空空荡荡、寂静黑暗的宇宙当中,决心愈是坚定。   雷达之上,已经显现出了那些追出来的救生舰的影子。   君瑀一律不曾理会。这个时候,他也完全没有想到,晏靖川竟然跟着一并追了出来。   只是一心要逃。将速度拉到最大,小小的救生舰像是流星一样从宇宙当中闪过!君瑀畅快极了,“哈哈”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梢又多了水光。   如果他此刻将广播打开,自然能听到晏靖川的声音,对方在说:“君瑀同学!立刻停下!宇宙风暴即将来袭,你会被吞没!”   “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笑着哭着,君瑀又开始讲话,“如果你一直不出现,也就算了。可是命运已经把你送到了我身边,我争取一下,又有什么错……”   “君瑀!!!”晏靖川也快受不了了。要是君议员的儿子因为这种事死在外面,自己要怎么给他、给军部交代?战争结束了太多年,削减军费的议题本身也时常被提起。军部并不占据优势,君议员又是一个难得的反对派。如果君瑀当真出事,他作为父亲,能不改变态度?!   抱着这些顾虑,在身侧其他人纷纷停下,再不敢靠近正在形成的宇宙风暴时,晏靖川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再之后,就是两个人一起被波及。救生舰在风暴当中翻滚、舰上的玻璃窗子裂开一片细密纹路,眼看就要彻底碎裂。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晏靖川终于将两艘舰艇链接了起来!   陷入恐慌的君瑀,也终于听到了晏靖川的声音。与还是普通学生、仅仅经历了模拟战斗的君瑀不同,晏靖川有着更加丰富的经验、更加稳定的心态。来不及因君瑀的人性举动发怒,他先开始指挥:“把手边的第三个按钮按下去,蓝色那个。”   君瑀照做。   里面正是适应服。“在宇宙中出问题时,最重要的是做好防护”,这于每一个参与过训练的人来说都是最基本不过的道理。但君瑀心态太过不稳,竟真的忘记此事。如果不是晏靖川的提醒,就算救生舰依然能够成功迫降到附近星球上,他也会死在降落的路上!   意识到这点,君瑀惊出了一身冷汗。再看晏靖川,原本的怨意消散了七七八八,取而代之的是难言酸涩。   “你曾经救了我一次,眼下又救了我一次……像是英雄一样,总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现。”   青年心想。   怎么会不喜欢?如果晏上将现在过得幸福,事情自然好说。可从晏上将刚到学校那几天说的话、展现在他眼前的态度来看,对方明明因伴侣不愿随军的事颇为黯然!……那个姓白的男人不愿意体谅上将,他却是愿意的。可惜,对方仗着早早就认识上将,直接让他连竞争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听着君瑀的话音,前方,晏靖川:“……”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冷静。好不容易都活了,这种时候再激化矛盾没有意义。   他吩咐:“把工具箱取出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咱们要生活在这个地方。现在,你和我先对两艘救生舰做一些改装。”   君瑀听着,眼神亮了亮:“上将,你原谅我吗?”   晏靖川再度:“……”   君瑀反应过来。心中的喜悦被冷水泼灭,不过,想到自己二人现在的处境,再想想这一切都是由自己而来,他到底没有什么底气。嘴巴抿起,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青年跑到破损的舱室旁找寻晏靖川要自己拿的东西。   这时候,换晏靖川看他。   发觉青年虽然还是慌乱,但动作称得上熟练,一看就知道是经历了大量训练后,晏靖川的情绪终于真正缓和下来。   他重新抬头,看向上方遮天蔽日的林叶。心中庆幸,还好这趟回罗莎蒙德前没给白术打过招呼。否则的话,白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老师,不知道会多担心。   ……   ……   “白老师?白老师?”   白术的办公桌旁边,一名女老师担忧地接连叫了好几声,还用手在白术眼前晃了晃。   白术回过神来,眼睛眨了一下,脸上又露出来笑,“阿曼老师,有什么事吗?”   女老师仔细看他,说:“这段时间,你的状态好像一直都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干脆请一段时间假?”   白术安静一下。   “或者,”女老师又说,“起码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白术:“检查……就不用了。不过,我可能的确要请假。”   女老师听到前半句话,原先是放下心的。可到了后半句,她又担心了起来,问白术:“到底是怎么了?”   白术回答:“我养的蓝贝拉跑丢了。”   女老师:“啊……”   蓝贝拉是近来非常流行的一种宠物,性格温顺听话,独立性也很强。加上可爱的外形,非常受人们欢迎,女老师的孩子就总吵着要养。   白术揉揉眉心,脸上的表情有些疲惫,“跑丢之前,一直都有外面的流浪动物围着他打转。他自己倒是一直拒绝对方、并不靠近,可谁知道……我还在考虑呢,是把事情交给警察就好,还是自己也出去找他。”   女老师想了想,说:“白老师,你要找的话,有没有一个具体方向?”   白术回答:“有。我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女老师:“唔?”这样的话,还能算得上“跑丢”吗?   她想不明白。不过,再看白术,对方脸上的烦恼也都是真的。女老师干脆建议:“既然这样,不如先去看看?有时候,宠物往外跑也有原因。先把它带回来,再针对原因做一些处理,后面就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白术若有所思:“这样的吗?我考虑一下。” 第548章 星域之外(11)   返回军区的飞船上,军官们的心思并未在长官的话题上停留太久。   他们很快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维加前头的想法并没有错!没等飞船抵达驻地,“所有参加进修的军官都要上交一篇报告”的通知就下来了。   众人心中哀叹一番,又彼此安慰:“起码不用和老褚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来报告。”   “咱们这边,写完就完了。老褚那边,估计得来来回回地审上好几遍。”   “也不容易……”   “不容易是真的,但这也是荣誉。”   “哈哈,说的是。”   众人说完、笑完,慢慢正经起来,投入到报告撰写当中。   别看他们前脚刚庆幸了“我们的报告不用审核”,真写起来,众人还是十分上心。   要录入个人记录里的东西!日后保密期结束了,说不定还要公开。到时候,自己万一已经是什么首长级的人物了,却被人挑出报告写得敷衍,那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众人连跑训练室的时间都少了,接下来的十来天,一直待在各自屋中。偶尔出来,也是和战友们讨论,自己对某部分内容的描述是否恰当。   “所以,”维加和褚烨确认,“里面没有沈教授讲的那些东西?”   褚烨点点头,“主要是其他战术课的内容。”   “我说呢。”维加喃喃说,“难怪。”   褚烨说:“回去以后先给你看。”   现在不行。就算只是战术,在通讯的时候发生泄露,也不是什么好事。   维加“嘿嘿”地笑了,“行啊!让我先来检验一下褚上校的学习成果。”   褚烨想了想,问:“如果检验的结果不错,是不是会有奖励?”   维加:“呀,褚上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   褚烨淡淡地看着他。   维加:“别说,你这副表情还真有点……”跟着想了想,拍着胸脯答应,“行!我请你驻地周边一日游。”   褚烨听了,还是原先那副淡淡的神色。   维加一看,就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什么。   青年又笑了,像模像样地和他“抬价”,说:“一日游不行呀?那两日、三日怎么样?还不行?——哦,我知道了,周边咱们去了那么多次,是有一点无聊。这样,如果假期足够的话,咱们找一个旅游星去转转?”   褚烨挑眉。   “是专门给情侣开发的旅游星哦。”维加一副“我告诉你个秘密”的样子,“我之前刷到过介绍,之后就一直关注着。平时咱们休息的时间都不长,在附近转转就顶天了。这回不一样,那边好像还出了新活动,挺多项目的,基本都是一些双人游戏。要是能攒到积分,还能免费兑换星球酒店上规格最高的套房。”   褚烨若有所思。   “我看那些攻略,好多人说,他们进了套房之后就出不来了。后面假期结束,也一直在心心念念——哎呀,别看我。要是里面详细写了套房内容,我肯定告诉你嘛。但这种牵扯隐私的东西,其他游客本身也不太愿意写。”   褚烨说:“听起来是不错。”   “嗯哼。”维加信心满满地点头。转而又想起什么,一脸严肃:“虽然我也很想去,但是,我不会给你放水的!”   褚烨太了解他了,看维加这副模样,就知道恋人还有下面半句话。   他一点也不着急,冷静沉着地等待,听维加说:“要是我不能给你打‘优’,那就——”   不可能不去嘛。   “不请客了。”维加戳戳他的胸膛,“你来买入场票。”   褚烨说:“好。”   维加还在戳:“过去的飞船票也要你买。”   褚烨:“好。”   维加戳、戳……被褚烨抓住手指。   他眨巴着眼睛,抬头,觉得自己的手被褚烨“握着”,轻轻地转到了自己面颊上。   点上去。   让脸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窝。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之后,一起笑了。   ……   ……   “‘他’已经出发了?”   早晨起来,沈轶走到餐桌旁边,顺手取了一枚漂浮在桌边的果子。   “咔嚓”咬下去,唇齿之间都是其特有的清香味。   赫罗纳果,某些天空星球的特产。在这些星球上,“土地”并不是位于大气之下,而是盘亘在一切上方。   这么一来,生活在上面的人自然无法接收到从恒星上照耀而来的光亮。却也无妨,因为在此类星球中,真正给其中生物温暖、光明的,正是它自身的“星核“。   而当人们抬起头,就能看到照耀四方的“太阳”,他们往往不会想到,星球之外还有其他世界。   一直到侵略文明到来、强行将这些天空星球打开,其中的智慧生物才第一次与外界产生关联。   以他们的科技水平,想要真正加入战争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好在人们很快发现,天空星球的星核是一种非常稳定、源源不尽的能量来源。   这曾经是阿兹拉尔不放过任何一颗天空星球的原因,而当宇宙联军将他们击退,此类星球又成了反侵略联盟最重要的后勤地点。   再往后,战争结束,天空星球们顺利加入联合理事会。   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文明已经探测到他们的存在,可根据《联合立法》,无法独立完成宇宙探索的星球,应该任由其中的智慧生物自行发展,而不是由外界去干涉他们的文明进程。如今这样,到也算是祸事当中难得的一点好处。   很多天空星球在后面完成了旅游星的转型,上面的各类特产也大受欢迎。不光是沈轶这会儿正在吃的赫罗纳果,还有正在厨房中烹煮的菜肴……   “是。”兰渡扫了一眼锅盖,不用打开,已经知道里头的食物是什么状况,“只要路上不出意外,‘他’会在两天内抵达晏上将所在的荒星。”   “速度这么快。”沈轶把吃干净的果核丢掉,手指、掌心都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沾上半点汁水,“说不定那位上将可以坚持住。”   兰渡一顿,侧头:“是有23.6%的概率——先生,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咱们要怎么做?”   “他”见到的并不是一个背叛自己的爱人,仅仅是倒霉受到纠缠的伴侣。至于晏上将内心深处是什么想法、有没有一刻两刻的动容……都不是能轻易看出来的事。   “是‘这一次’,他有23.6%的概率坚持住。”沈轶说,“下一次呢?”   兰渡想了想。君瑀的所有资料出现在他的数据库中,很快消散。这却不是结束,再往后,所有会出现在晏靖川身边的年轻军官,包括那些他外出执行任务时有可能遇到的普通人……大量信息涌入,无数新的概率浮现。   最终,他吐出一口气,说:“晏上将不应该追求‘他’。”   沈轶淡淡说:“太晚了。”再有,对自己的爱人忠贞,这不是最普通的小事吗?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实在特殊,沈、兰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插手。   ……   ……   又数日后。   飞船上,其他人:写报告!吭哧吭哧。   褚烨:和男朋友约好旅游事宜。   其他人:报告快要结束了!努力!   褚烨:和男朋友做了PLAN B。万一又碰到什么紧急状况,导致两个人不能出门呢?总得有其他方法来庆祝这场小别结束。   其他人:终于写完了!好!   褚烨:“新仪器批下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好几天。   外间已经能看到熟悉的星云。过往褚烨带着维加、手下其他人外出巡逻,偶尔便要抵达这边。   半是因为报告完成,半是因为距离“家”已经很近。这段时间,飞船上的气氛明显比平日要躁动。   也就一个褚烨,还是不动如山。   “对。你们应该也会接到消息,说是会在希穆星汇合,让你们那边也充当护卫船。”维加说,“怎么办啊男朋友,我开始觉得放假的事情希望渺茫了。”   人还没回来呢,怎么就开始执行任务了?   维加真心实意发愁。褚烨看着他,笑了一下,说:“其实这段时间,我还有一个想法。”   维加:“什么?”   褚烨:“这段时间,你一个人操持咱们团里的事情,也辛苦了。”   维加:“嗯?还好啦,大家都很配合工作,没有让我……”说着说着,看到了男朋友的表情。   维加非常冷静地改变了话锋。   “商船失灵的事情是挺头疼。”他说,“别的不说,光是前前后后的情况说明我就写了五六个版本,脑细胞都要烧干了。作为上级,你必须奖励我!”   褚烨笑了,答应:“好。” 第549章 星域之外(12)   荒星的天气非常不稳定。晏靖川和君瑀的改装工作做到一半儿,雨水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两人不敢贸然接触陌生环境中的水滴,只能暂且留在救生舰中躲避。   这倒是个正确决定。进入舰内没多久,外面的雨声就迅速加大。像是有巨人在外间揉碎云层,再把它们一股脑地撒在林间。   晏靖川听着外间的动静,视线落在窗户旁边、正被雨水浇灌的舰艇侧翼上。   他谨慎、仔细地观察,过了良久,终于慢慢吐出一口气。   无论这颗星球上的雨对人体有没有伤害,至少它们不会腐蚀救生舰。这就足够了,他和君瑀在救援来临之前不会失去庇护所,只能以肉身来应对复杂而陌生的环境。   眼看雨水一时没有停息的意思,晏靖川安排:“君同学,咱们来清点一下舰艇上的食水储备。”两艘舰上放置的东西应该一样,他们一时去不了另一艘救生舰也没关系,“救援可能明天就来,也有可能要等一段时间。咱们按照一星期来规划,先把每天能吃的东西整理出来。”   君瑀自然不会不答应。见他配合,晏靖川也松一口气。   最怕的情况,还是君瑀到现在都不清醒,一心和他说那些情情爱爱。   对方能把脑子保持住,他就也能维持冷静,让两人一起从荒星离开。   储物格里的东西水多不多,说少不少。   要保持每天都吃饱,能坚持至少五天。愿意饿肚子的话,七天、八天,甚至十天都有可能。   晏靖川决定暂且按照七天来准备。再有,虽然他不想和这颗星球产生太多接触,但从理智的角度出发,接下来几天,他们最好多在四周走走、看看。一边是确认环境,一边也尽量找寻食物。   他不想做太糟糕的准备,可如果事情真的有那么差,宇宙风暴迟迟不曾结束……   晏靖川闭了闭眼睛,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把食物分配好了,外面的雨依然没有停。   天色倒是已经在变暗。意识到这点之后,晏靖川关闭了飞船上的灯光,只在自己和君瑀身边留了一个手持灯来照明。   君瑀的肚子“咕”地叫了声。前面体力消耗太大,按照晏靖川安排的量,他其实有些吃不饱。“偷吃”却是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君瑀也不是傻子。现在被满足了肠胃,以后呢?他还真要爬到树上掏鸟蛋吗?——那也得要这颗星球上有啊!   青年决心忍耐。只是还是尴尬,下意识去看晏靖川。对方却不曾理会他,只是静静看着前方一点出神。   君瑀便也开始出神。即便是这种时候,他看自己明恋的对象,还是觉得对方英俊极了。鼻梁挺拔,眉目硬朗,正是君瑀从小到大一直在心中描绘的英雄形象。然而,英雄的温柔并不会给他,而是早在二十年前就给另一个人了。   青年心里有些酸溜溜的,琢磨:“他这会儿在想什么?那个‘白术’吗?——可是,那个人会不会想他?”   真正接触晏靖川之前,君瑀虽然也对对方抱有好感,可对“偶像”的崇拜和对“喜欢的人”的小鹿乱撞尚说不出谁深谁浅。如果双方能一直保持距离,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份懵懂的喜欢或许就会变成年少回忆当中的一部分,让三十岁就、四十岁的君瑀当做自己从前不懂事的笑谈。   可晏靖川就是出现了。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对君瑀温柔而体贴。他原先有六分被吸引,眼下就成了足足九分。想要靠近,想要得到。这当中,“白术”两个字自然映入君瑀眼帘。   他私下查过对方。原先是抱有一点幽暗心思,觉得:“你们分隔两地这么久,说不定那个小学老师早就耐不住寂寞,在外有了其他相好。”可惜的是,反馈回来的结果并没有提到这部分。   被查出来的只是一些让君瑀略感奇怪,但并不算重要的琐事。比如,白术似乎豢养了某种星兽作为宠物,每天都要为对方购入大量新鲜食物。再比如,调查人员想要趁着他不在家上门查看情况,到了地方却发现白术正在从卧室当中出来,吓得那个调查者匆忙躲避。在盥洗室里藏了整整一晚上,终于找到空子离开……   总结一下,就是完全没用。   君瑀原本十分失望。可是转天,他又从晏上将口中听说,他和白术在彼此生活中的占比越来越低了。刚刚结婚的时候,还保持每天一次通讯、无论在生活当中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都要和对方分享的习惯。到现在,两人的上次通讯竟然还停留在一个月前。   “上将不幸福”,这个念头又一次从君瑀脑海当中冒出来。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终于,在晏靖川住院的时候完全爆发,促使君瑀冲到他面前告白。   “休息吧。”晏靖川说,“我来守夜。”   君瑀微微一愣。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注视着上将太久了。   眼下对方说的话,听起来好像年长者对于后辈学生的体贴。但换个角度去想,未必不可以理解成一种警告……   君瑀本能回应:“上将,还是我来。”   晏靖川却并不打算和他客气,很直白地开口,说:“你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在外面的星球生活。所以,我来守夜。”   君瑀还是担心。晏靖川看在眼中,又道:“君瑀同学,我是真的希望咱们两个都可以平安离开。希望你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君瑀听着,心里多了细微的瑟缩,还有一点点的委屈。   上将这话,不就是在说自己心思太多,会拖累他们两个?可自己明明只是想要帮忙,为什么要受到这样指责?   不明白,但是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青年点头,按照晏靖川的要求,在一边找地方睡觉。   他们刚刚降落的时候,君瑀觉得这颗星环境不错,温度适宜。可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君瑀瞬时清醒。   好在前面整理食物的时候,他也找到了几条毯子。既然是救生艇内配置的东西,自然保温效用极高。盖在身上,很快便觉得手脚都是暖的。   预想中的辗转反侧也没有出现。扯起毯子、闭上眼睛后,没过多久,君瑀已经陷入沉沉梦境。   再说一旁的晏靖川。   虽然提了“守夜”,但晏靖川很清楚,眼下只有自己和君瑀两个流落此地,后者又只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能守下来的,恐怕只有眼下一晚。   不过,最辛苦本来也只有今晚。这个星球实在是诡异了一点,从他们降落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兽类出现。晏靖川本能觉得这并不是好兆头,根据过往经验,他做出的第一个判断就是:“或许这里的生命有特殊的活动时间。”   比如,夜晚。   他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他们能有那个运气,无论白天黑夜,星球都平静如初,就是最好结果了。   ……   ……   幸运并没有一直眷顾两个人。到了夜晚,外面的树林里传出了嘶吼的声音。   动静之大,宛若雷霆,一下子将君瑀从熟睡当中震醒。   他心脏“怦怦”乱跳,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梦中:星兽已经近在身畔、要将自己一口撕碎!   君瑀花了一点时间,反应过来自己眼下身在何处、是什么处境。   他心脏颤了颤。抬起目光,正看到了站在窗旁的晏靖川。   刹那里,君瑀的眼眶竟然浮出一点模模糊糊的热。   看着上将,有种这是在他们家里的感觉。   可这到底是不可能的。君瑀调整呼吸,站起来,走到晏靖川身边。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晏靖川并没有回头,只是说:“这里果然生活了很多其他生物。”   君瑀听着,心里浮上意思担忧,低声说:“上将,那我们……”还能继续呆在这里吗?   晏靖川说:“它们暂时没有过来的意思。你如果还睡得下的话,可以在休息一段时间。”   君瑀想了想,又提出:“我已经休息好了。上将,接下来还是我……”   晏靖川冷漠地拒绝他,说:“今天晚上我不休息。前面不是在药箱里见到了精力药剂吗?我已经喝了。”   君瑀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说服对方了。   他情绪难言。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上将不信任自己而难过,还是应该为对方愿意这样保护自己而高兴。   想着想着,心思又转到了上将的伴侣身上。   如果是白术在这里的话,上将会愿意让他什么也不做吗?   ——应该是吧。白术只是一个小学老师,甚至比不上自己,至少能在救生舰改装的时候帮上上将。   想到这里,青年又高兴了起来。   却也没高兴多久,很快,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晏靖川最开始没有留意,还是到后面,君瑀忍不住了,和他开口,说:“上将,我有点……想上厕所。”   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把这话说出口实在是太难为情了一点。但是救生舰内本身并没有相关装置,正常情况下,上面的人在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会直接把东西排到舰体外,不增加额外负担。并且因为原先就身在宇宙当中,并不会造成污染。   哪里像现在,他想要干干净净地解决,就必须从舰内离开。   晏靖川:“……” 第550章 星域之外(13)   君瑀提出来的,是人都会有的正常状况。不说对方,在青年睡着的时候,晏靖川同样低调地解决了一次。   他平淡道:“外面雨已经停了。拿着灯出去,不过尽量别开。就在舰体附近,不要走太远。”   君瑀没有应声。   晏靖川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外面的嘶吼可没有停下呢,一声一声,震得半个林子都在颤动。   但作为军校生,难道君瑀没学过在陌生环境中估算声音距离的方法?   经历了前面的小半个白天、大半个晚上,晏靖川对对方的脾性还有不满,但在专业能力上,倒是有些认可。   现在看,他或许认可得太早了。   他没再说话,并不介意君瑀憋着。君瑀则是挣扎片刻,理智的判断最终压过多余的恐惧,拿着手持灯,走出舰体。   “没事。”他在心头安慰自己,“上将能让我出来,就说明外头不会有事。否则的话,他一开始救我做什么?……是看不清附近的林子,可从它们晃动的幅度、地面的震动来判断,那些声音是挺可怕,但也不会距离太近。”   这么想了一通,君瑀镇定很多,飞快地解决了起来。   唔?怎么觉得脚踝上痒痒的?   分辨出细微的摩挲感,正在整理衣服的青年脖颈瞬时一凉,头皮都麻了起来。   他僵硬地咽了口唾沫,脑海当中浮现无数画面。   不!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己吓自己。   咽了口唾沫,他低下头,悄悄打开手持灯。   他一面祈祷,一面也做好了糟糕的心理准备,终于看清了前面碰到自己的存在。   “这……”   君瑀微微一怔,转而瞪大双眼!   “上将!”青年朝救生舰出入口奔去。先是叫了一声,又想起自己这样很可能引起本地生物的注意力,于是赶忙压下声音。   但他前面发出的响动,还是已经让晏靖川听见了。男人眼皮跳了跳,大步走向门口,与急奔回来的君瑀对视。   他快速在青年身上打量——脸色正常,身上正常……“怎么回事?”   君瑀匆匆说:“你看!”话音间,身体侧开,照旧是提着灯,让光线倾泻到舰体之外。   在这幽幽光芒的照射中,晏靖川清晰地看到了君瑀指给自己的场景。并非他担心的“危险”,而是依然平静、甚至有几分“美丽”的画面。   大量细小稚嫩的白色小花在地面上绽放,在雨水过后的短短一夜便覆盖了他能看到的所有土地。就连那些植物上面,也有这些白花的影子。   每一朵都只有婴儿拳头大小,花形并不复杂,简单干净的几片花瓣围绕蕊部,如此绵延开来。   放在任何一个旅游星上,这都是让游客们驻足流连的美景。然而,眼下,晏靖川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很确定,自己前面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花。   最多最多,是感觉脚下的土地不太像刚刚下过雨的感觉。   没有本该有的泥泞。虽然松软,水分却已经快要消失了。那会儿他还想过,或许这也是本星球特殊的生态。   “上将,”君瑀在他身侧小声叫,“这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   晏靖川回答:“我也不知道。”一顿,“最好不要碰到。刚刚在外面的时候,你有接触它吗?”   君瑀愣了愣,回答:“没有。”   讲话的时候,手指轻微收缩。   其实是“有”。在发觉自己脚底下不是虫子,而是一朵朵小花的时候,君瑀曾蹲下来细细查看。   还伸出手,在花茎上摸了摸。   也是这一摸,让他确定自己见到的并不是常见的那几种白花。它们的花茎基本都是光滑的,偶尔出现不同,也是上面覆盖着短短的绒毛。而不是眼下这样,他第一个感觉是粘粘的。第二反应,则是这些黏糊糊的液体当中,好像还混合着某种砂砾一样的东西。   意识到这点,君瑀赶忙把手收回来。他端详自己的指肚,发觉上面果真沾了那些粘液和砂砾,顿时懊恼:要是在学校的模拟实战当中,自己做出这种行为,肯定要扣分!宇宙太大,奥秘太多,他怎么能确定自己摸到的东西有没有毒?要知道,早年进行新星球探索的时候,因为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便倒下去的先辈不在少数!   想到自己学到过的那些案例,君瑀的心都绷紧了。好在一秒、两秒过去,他始终没有感觉到不适。   君瑀连忙擦掉指肚上的东西,回到救生舰中叫人。   “不过,”君瑀又补充,“我肯定是踩到了。”   这是晏靖川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皱了皱眉毛,说:“把这里设置成隔离区,做完流程再进里面。”   君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答应。   他按照自己此前学到的步骤忙碌起来,晏靖川也没闲着。考虑到他和君瑀同样有所接触,在青年喷洒药剂的时候,他也往自己的适应服上喷了一些。   原本抱有颇不乐观的估计。那些花密密麻麻地长在外面,要在下脚的时候不踩到它们可不是简单的事。而若不想在这方面冒风险,最好的选择,就是今天依然留在舰舱里。   不过,后头的发展倒是比晏靖川想到的要好一些。   等到夜晚走向尽头,天色一点点明亮,原先占据了两人所有视野的白花迅速枯萎、倒下……没到中午呢,就彻底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再看不出痕迹。   晏靖川有了新的判断。或许并不是雨水促进白花长出,而是它们本身就是本星球特有生态当中的一环。既然自己和君瑀昨天白天能安安稳稳地活动,今天便不会相差太多。   当然了,保险起见,晚上他们最好还是不要触碰它们。   “出来吧。”再舰舱门口占了片刻,男人终于迈开步子、走向外间。而后,他回过头,去看依然处于舰舱深处的青年,“下一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来,在那之前,起码把两边救生舰联通起来。”   君瑀点点头,知道这样一来,两人的活动范围会大大增加,食物和饮用水也能真正集中。操作本身也不难,救生舰设计的时候就带有这方面的考量,他们只需要按照之前学到的内容去做。   但是——   抬起脚的时候,君瑀的头脑微微晕眩。   手指带出了细微的热。倒是不痛不痒,偷偷去看,也没见皮肤发红、肿胀。   他将指头扣入手心,一面安慰自己没事,应该只是心理作用的影响。另一面,却还是忍不住微微担心。   要和晏上将说一声吗?   可就算说了,上将也没法做什么。君瑀能看出来,晏靖川也不认得昨晚出现的白花。真讲了,恐怕只会让他对自己好不容易回缓一些的印象再度跌落。   再有,现在来看,他的确没事。   青年把话头压了下去,拎起工具箱。   ……   ……   自科洛诺斯出发的飞船在经历了十数天航行之后,终于降落在自家星港。   维加不曾和褚烨说起他会来接,但这个“不说”,本身也能表明问题。   ——要是他完全不打算来了,一定会和褚烨抱怨工作安排太多、害他不能第一时间见到许久没见的恋人。现在这样,更像是悄悄卯这劲儿,想要给褚烨惊喜。   果然,一下飞船,褚烨就见到了带着标牌、在下方接应的维加。   他眼里闪过一点笑意,与同僚们一起走到维加身边,但一时没太靠近。   维加正像模像样地和高级军官中带队的那位敬礼,说:“加西亚上将、叶上将……欢迎您回来!”   褚烨耐心地等。   往后,高级军官们那边的流程结束了,维加转向中级军官们。   这时候,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朝褚烨眨眨眼睛。   褚烨眼里笑意更浓,朝他点头。旁侧,同僚们相互看看,眼里都写着:“又回到这个时候了!”   “我突然觉得在外面进修也挺好。”   “对啊。在外面的时候,大家平等地都见不到家里那位。回来就不一样了,这两个家伙……”   羡慕,太羡慕了。好在上面已经和他们说好,汇报结束之后,所有人都有十五天的休假。他们的家属基本已经来到这边,哪怕有零星还没到的,也只是还在路上。接下来半个月,说不好是谁能闪瞎谁的眼睛。   想到这里,军官们又高兴起来。还主动给褚烨和维加创造机会,说:“好了,咱们自己人,不讲究那些——老褚给你,咱们走!”   维加“扑哧”就笑了,“谢谢哥!”一般对于上级,自然是要叫职位。但他自己的级别也不低,眼下又是玩笑场合。这样叫上一声,倒是更有“自己人”的意思。   中级军官们一起笑笑,果然更觉得与褚烨、维加亲近。维加则趁着这个时机转向褚烨,假装严肃端详他片刻,说:“你应该表现得再高兴一点。”   褚烨思索。   维加下巴抬起一点,正要再“指导”一下男朋友。这时候,褚烨忽然伸出手。   维加:“呀——”   腰间的力道,让他一下子撞入褚烨怀中。再接着,温热的气息落了下来,连带还有唇上的触感。 第551章 星域之外(14)   两人眼下的位置,是稍稍落在其他军官后面。同僚们调侃归调侃,对战友却的确很够义气。知道褚烨和维加这两个“连体婴”难得有分开的时候,小别之后感情定然不同,这会儿有意留空间给他们亲近。   但是——   走着走着,有人纳闷:“人呢?”   “在这儿在这儿!”维加应。   他拉着褚烨,匆匆从后面赶上。眼神明亮,唇角微红。   维加大大方方,并不掩饰这些。对上其他人促狭的目光,他还朝人笑笑。   “说起来,”笑过了,他又把话题转移到刚刚结束的进修上,“我们上校一直说,这次你们遇到了挺厉害的教授,他都想再留在科洛诺斯上几个月课了。真这么好啊?”   “是不错,”很快有人应他,“老褚说的主要是沈教授吧?我们也都服他。不过,其他教授一样有本事。像是教战术理论那位艾尔文教授,早年可是从咱们部队退下去的。”   维加低低抽气,“啊,难道是当年的艾尔文中将?”   “对……”   他和其他人一问一答,褚烨便在一旁听。   话音落在耳朵里,他时不时会弯起唇角。   别看维加现在“大惊小怪”,可他们正在交谈的内容,有挺多都是自己曾和他说过的。   明明是重新听,维加却还能做出兴致盎然的样子。甚至不完全是为了联络感情而敷衍,他很快从其他人话音当中挖掘出了褚烨不曾提到的细节。   “原来是这样……”   “竟然还有这种事!”   “嚯……”   惊叹是真心还是假意,旁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便也有人问褚烨,“老褚,你怎么都不和维加说的?”   褚烨无奈。那不是因为两人的交流时间有限,维加又一心扑着晏上将的事儿去吗。   他淡淡看维加,维加笑了,替恋人澄清:“因为我们每天聊的都是其他事嘛。”   这话说出来,自然又被调侃了:“每天?”   “那是,”维加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转而又眨眨眼睛,“这段时间出了那么多状况,长官们应该也有听到汇报?我当然天天找上校谈工作。上校也是不辞劳苦,明明进修的课程负担已经很重了,却还是会抽时间指导我。”   众多中级军官:“哈哈哈。”   褚烨比他们低调一些,但也笑了。   这么招人喜欢的维加。   我家的。   ……   ……   军区把时间安排得很紧。一群人是上午回来,汇报大会便直接被安排在下午。   众人只来得及吃个饭,就得准备上台。   按照前面承诺的,真上去读汇报前,褚烨先把自己写的东西给维加看了看。   前一刻还脸上都是笑的青年,在此刻,微微严肃一些,仔细去看文章里的内容。   褚烨提到了很多历史战役,也对接下来十年、二十年,包括五十年的状况都做出了预判。   落在维加眼中的只是冰冷文字,可看着看着,青年的心情鼓荡起来。   再看褚烨的时候,眼睛比之前还要明亮,和他说:“老褚,你好像比之前更帅了。”   褚烨失笑,“是不是有点夸张?”   “哼哼,才没有。”维加一面说,一面关掉了眼前的投影屏。心绪却还是没有完全平复,闭上眼睛,便像是走到了褚烨写下的各种战事当中。   从前、当下、未来……他心中动了动,又想到褚烨和自己提到的“深蓝号”。原本想找恋人问问,可食堂其他吃饭的人已经开始陆续离开。看看时间,的确已经将近两点。   “走走走。”维加叫褚烨,“咱们也去——你的衣服我都带来了,到那边的休息室换。”   既要上台,褚上校要穿的就不是普通军装,而是礼服。   他过往的战绩,从胸前的一串徽章就能看出来。   这会儿稍稍低下头,正能看到维加一脸正色,仔细给他调整每个徽章的位置。   其实都是一毫米、两毫米的差距,他不说,绝对没有人能看出来。就算是褚烨自己,看看镜子中的装扮,也觉得前前后后都没什么差别。   不过,维加专注为了他做事的样子,褚烨看了便觉得喜欢。像眼下这样,人就在袭击眼前。伸出手可以抱,低下头可以亲。就算什么动作都没有,光看维加的发旋,他也觉得非常可爱。   “行了。”捣鼓了半天,维加终于满意。往后退了两步,他仔细去看褚烨。   透着蓝色的眼睛,与一个个徽章上象征着“星空”“宇宙”的蓝色正好相称。笔挺修长的身材,像是专为军礼服而生的一般。又是宽肩窄腰,单单这么看,只是觉得褚上将挺拔英俊。等到时间稍微晚一点,所有布料都从对方身上消失,便能发现,对方的肌肉有多流畅漂亮,爆发力十足。   维加悄悄咽口水。   他说:“嗯,好像还是有一个有点歪。这样,我再给你整理一下。”   说着,他重新靠近褚烨。   正好还有时间,自然要做到精益求精。   ……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再隔着衣服摸摸男朋友胸口,感受一下足足一个月没触摸到的发达胸肌。咳咳。   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目的,维加倒是还算迅速地动手、收手。   他重新去端详恋人。看着看着,听到褚烨说:“够了吗?”   维加回答:“应该可以了吧?整个场子里,应该都找不到一个和你一样好看的。”   褚烨:“……”   他又笑,声音里都多了点旁人绝对不会听到的调侃,说:“我是问,摸够了吗?距离之前通知的候场时间还有十分钟,你要是觉得不太行的话,可以再来摸摸。”   维加一愣。   他前面不拘一格,到了眼下,被男朋友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你之前讲的之前的都是胡编乱造,说白了只是觊觎我的男色。但我很大方,你想要的话可以直接来拿”,耳朵还是微微有点发热。   维加假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去看看外面到什么流程了——唔!”   没来得及走远,领子就被褚烨拉住。   他的脚还在往外迈,后背却已经落在褚烨怀中。   感受着恋人胸膛的温度,维加好笑,侧过脑袋看他,“上校,你这是做什么?”   褚烨漫不经心:“你的领子也有点折了,我帮你整理。”   维加亲亲他脸颊,问,“真的吗?”   褚烨说:“等我整理完了,你可以自己检查一下。”   维加:“哇……”   还是维加:“褚上校!你变了。”   褚烨挑眉:“嗯?”   维加:“我男朋友之前很纯洁的,我亲他的时候他假装很凶,其实还会脸红。”   褚烨一顿:“很凶?”   维加:“嗯?这是我说的话吗,我已经忘了。”   ……   ……   两人在休息室里磨磨蹭蹭,但也没有磨蹭太久。   距离说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维加先离开,到了场下留出的位置上。   他刚刚坐下,台上的主持正好上场。青年整理一下表情,姿态端端正正,该起立起立,该鼓掌鼓掌。   后头终于轮到了褚烨,维加也没表现得太夸张。那么多长官都在看着,私下怎么开玩笑是一回事,明面上却还是得做到位。   只是鼓掌的声音更大一点、听得时候更专注一点……内容是什么他已经知道了,这会儿专注的对象,自然是“人”本身。   一会儿想,老褚的声音就是好听。平静和缓,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一会儿又想,同样是军姿,自家褚上校站起来就是比其他人要好看。下一次再拍入伍宣传片,就应该找他……   思绪慢慢飞起,台上,褚烨的汇报发言来到了尾声:“……以上就是我在本次进修中的心得体会,谢谢。”   说完话,褚烨鞠了一躬。   再抬头时,照旧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维加。   他没有坐在最中间,身上的衣着也并不显眼。可有些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褚烨挪不开视线。   目光在恋人身上短暂停留,褚烨这才下台。   他要参加的环节已经结束了,这会儿却还是不能直接去维加身边。所有参加进修的军官被集中在一起,褚烨自然也是在他们之间坐下。   “不错啊,老褚。”周围人朝他做口型,褚烨回以口型:“谢谢。”   又有其他人上台,发言,下台……扎扎实实一场汇报大会下来,时间已经来到傍晚。   维加所在的位置更加靠后。为不影响其他人,他先是顺着人群离开。到了外间,却没有去食堂、回宿舍的打算。而是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开始翘首以盼。   终于看到褚烨的身影,他脚尖踮起一点,朝恋人挥手,“这里,这里!”   褚烨见状,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转头和周围人告别。   “半个月之后见。”   “哈哈,到时候见。”   告别同僚们,褚烨走向维加。   还没到地方,肩上就多了一点重量。   身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两人不好太过亲密,但像普通战友一样勾肩搭背还是没问题的。   “放假放假——不用回去,行李我都收拾好了,早晨去接你们的时候已经送到外面,”维加宣布,“走!” 第552章 星域之外(15)   虽然和褚烨的约定是“给对方的进修汇报打了‘优’的话,自己就请包揽接下来旅行的费用”。可事实上,早在假期时间确定之后,维加就买了去金灵星的票。   作为专门做恋人生意的旅游星,“金灵”这个发音在当地语言中有着非常浪漫的含义。翻译成联邦通用语,意思大概是“胸膛当中有无数蝴蝶飞舞”,可不正是人们看到心上人时小鹿乱撞的心情?   维加一边付钱,一边回想自己和男朋友关系越来越近,从试探到真正暧昧,又从暧昧到确认关系的过程,心脏“怦怦”乱跳,唇角也忍不住地弯起。   “难怪游客那么多,”他嘀咕,“这谁招架得住啊。”   再到眼下。褚上校回了一趟驻地,连自己宿舍都没来得及踏进,人已经被恋人带走。   维加雷厉风行,不到一个小时,已经一手行李票、一手男朋友地在飞船上寻找房间。   沿着脚下的引路光线走,没一会儿,一扇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褚烨是真的有点没想到,“头等区?”   维加笑嘻嘻地应:“对。”   他是真的下了本钱。   这趟出行,在那句玩笑似的“奖励”之外,也是两人难得的放松。要攒到十天上下的假期可不容易,维加近乎是把自己这几年从外勤任务里积攒下来的休假都一并兑换了。   光是想到自己之前多么辛苦,维加就不想将就。   褚烨看着男友的神色,哪里想不到他的心思?   再回忆一下维加平日的消费习惯、积蓄……褚烨没再多说,只是心想,后面再有什么要花钱的项目,一定不能让恋人掏钱。   与早早在家里影响下决定走这条路的自己不同,维加报军校的最大原因是学费全免,还有很多补贴。   随着军龄的上升,他的工资也在不断增加。到现在,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穷学生了。但论起手上宽裕程度,还是远远比不上自己。   维加可不知道男朋友正在琢磨这些。他高高兴兴地开了门,“嚯……好大的房间!”   不光是大,各种设施也非常完善,维加甚至在边上看到两台全息仪。   他身后,褚烨的目光也落在那两台仪器上,眉尖挑起。   “之前看介绍,说是床铺有十六种模式能选择。”维加说,“咱们今天先试试‘海洋模式’?——在看到金灵星之前,我本来想去科芙的,现在只能等下次了。”   科芙是一颗海洋星,以辽夐壮阔的景观闻名,还盛产很多优质海产品,维加前面向往的斑斓鱼就是其中特色。   想到上面各种吃食,维加依然非常心动。但换个角度,吃东西的地方到处都是,和恋人增进感情的去处却很难得。   “好。”这种小事上,褚烨自然不会扫了维加的兴。   维加小小地欢呼一声,调整好选项。   再看去时,床铺仿佛与前面没什么不同。但当他扑到上面,身体便像是陷落在水流当中。最神奇的是,维加甚至感觉到了宛若真正海水当中的涌动暗流!   “好奇妙……”他手臂伸开、在身侧拨拉两下,“和在活水里游泳一样。老褚,你也来试试?”   褚烨听着这话,往前走了两步,却还是没坐下。   维加看着他的表情,一下子反应过来:“哦,我家上校有偶像包袱。”   他眼里都是促狭,人却坐了起来。没强求要褚烨与自己一同躺下打滚,而是挪一下、再挪一下。   人到了床边,两手并拢摊在身前,上半身左晃晃、右晃晃,问褚烨:“对了——说好的呢?给我的奖励。”   褚烨沉吟。   维加眼睛都睁大了:“不会吧?”总不会被老褚忘了?“不对不对,肯定不会。”   在这种事上,他对自己的男朋友非常有信心。   褚烨果然微微笑了,说:“当然记得。不过,有一部分被放在带回来的箱子里了,现在应该已经被运到宿舍。”   维加:“嘶——”想起来了,事情还是他安排的!早上去接男朋友的时候,他的另一个任务就是解决军官们的行李问题。   原本的喜悦期盼,变成了垂头丧气。   “我竟然还一直拉着你说‘快走快走’”,青年念念叨叨,“早知道是这样,我肯定……”   褚烨便见维加直直地朝自己栽了过来,以两人现在的姿势,维加脑袋正好贴在自己胸膛上。   “不行了。”他的副官说,“有点难过,快让我抱抱。”   褚上校听了这话,顺势把人抱住。时隔日久,终于有一次漫长的、不用匆匆结束的亲近。   他近乎是满足地喟叹,手也忍不住抬起来,去揉维加毛茸茸的脑袋。   维加在他胸前蹭一蹭。   褚烨的手又滑下去,捏捏男朋友的耳垂。   “不过,”体味着指尖的绝妙触感,褚烨话锋一转,“还有一部分带在身上。”   维加一愣:“一部分?”有些困惑,抬起头来。   “对。”褚烨这会儿才坐下,点开自己的终端,从当中调取出一个投影。   那是一艘不算很大、还没到二十公分长的模型飞船。线条流畅优美,冰冷的金属色带着奇异点的魅力。虽然尺寸摆在这里,却还是能看出左右两边密布的炮孔。光是看了就知道,上面承载着多么强悍的火力。   “这是?”维加愣了愣,虽然是头一次见,却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深蓝号?”   “对。”褚烨说,“回来的路上,写完汇报之后,我编了一个小程序。   “正好,这里提供了全息设备。维加,要不要试试?”   他说得轻描淡写,维加却知道,能在自己面前拿出来,褚烨一定认真准备了很长时间。   他心中又软又暖,从侧面去抱褚烨。两只手在恋人另一面的肩头扣住,嘴巴凑到对方耳边,“真的没问题吗?这么投影出来……”   褚烨说:“没事。”说着,见维加还是有些担心,干脆详细解释:“我们拿到礼物的时候也问过沈教授,那个模型是不是只能存放在军区。他说没关系,任何人看到‘深蓝号’,都会觉得这只是一种理论模型,或者干脆是什么游戏里的道具。”   维加长长地“哦”了声,说:“然后你就有灵感了,对不对?”   褚烨说:“是。”   他也是在遇到恋人之后才养成了当下的习惯:听到、见到任何有趣的事物,都会在第一时间想起维加。   知道同样作为军人的维加一定会喜欢教授描绘出的“深蓝号”,又遗憾于恋人没有亲自听教授的课程。褚烨思来想去,决定用另一种方式补全对方的遗憾。   “里面有些内容,我在编写的时候也请教了沈教授。他对我做出来的游戏非常感兴趣,后面还和我说,如果我不介意的话,看能不能把游戏公开,让其他拿到‘深蓝号’的人也试一试。”   褚烨说。维加听了,问他:“你答应了吗?”   褚烨抿了一下嘴,点点头。   维加再笑着亲亲他,问:“但你说,希望让我第一个玩,是吧?”   褚烨:“……是。”   维加:“真可惜。”   褚烨心情微微紧绷:“什么?”   维加叹气,和恋人抱怨:“为什么没有人办一场‘猜猜褚上校在想什么’大赛?真有的话,我肯定能拿第一!”   褚烨:“……”   褚烨笑了,说:“现在试试吗?”   维加:“嗯,走!”   他其实挺想和老褚先试试海洋模式的大床,但老褚都答应教授了,还是应该尽快把游戏发走。   两人来到全息设备旁边,褚烨先从自己的终端中将相关信息导入进去。   他倒不是多么专业的程序编写者,而是作为经常驾驶各类飞船的现役军官,无论褚烨还是维加,终端都自带飞行模拟系统。褚烨做的,则是在其中调试出“深蓝号”的数据。   不多时,导入结束,褚烨将感应贴片递给维加。   维加接过、佩戴好,而后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已经不是原先的飞船房间,而是一片舰桥!   ……   ……   和绝大多数驾驶训练一样,褚烨也设置了“教学模式”和“自由模式”。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前者意味着枯燥无聊。他们更愿意在自由模式中慢慢探索,即便在这过程中丢掉几条“命”也无妨。游戏嘛,刺激一点才够味。   可维加不同。   摸到操作杆的时候,他便“咦”出一声,“这个导则是你写的吗?——好详细,比咱们平时看的那些资料清楚多了。”   褚烨颔首。   维加手被占着,嘴巴却还是不停,说:“老褚,你以后退役了是不是可以去研究所、资料室那些岗位?这么擅长文书……这么简单吗?我感觉已经会了。”   到了后面半句,话锋微微偏转,说到导则中的操作细节。   褚烨点点头:“在沈教授的设计里,‘深蓝号’的驾驶本身就很简单,我只是还原了他的思路。” 第553章 星域之外(16)   在褚烨、维加过往的经验当中,从接触一个新的飞船型号到可以上手驾驶,起码也要一周时间,这还是他们已经极有经验的缘故。   也不是设计师们有意为难操作者。可一艘能行驶在宇宙中的庞然大物,哪怕不论进攻的时候,它的航行速度、方向……在经过不同星球的时候,被它们的引力影响后的位置偏移……太多问题要注意。   是可以使用人工智能进行辅助,但无论是他们出身的埃斯特尔联邦,还是同属宇宙文明联盟的其他国家,在人工智能上的发展都不算顶尖。普通民用飞船,使用AI演算来决定下一步操作倒是可行。时常要去还未开发的星域执行任务、清剿星兽的军用飞船,却还是要靠驾驶者的经验来进行更加符合现状的判断。   可当下,从维加来到舰桥他说“感觉已经会了”,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小时时间。   这实在……   维加心道:“果然,只是一个游戏。”   但这么想了,不代表他不喜欢。眼下是放假,维加看到的是恋人的心意。真想加难度,等到假期结束,他大可以申请增加下一步任务的时间。此时此刻,还是利用好难得的休息时间。   他邀请褚烨:“老褚,我们开自由模式吧!你来驾驶还是我来?”   褚烨还是微笑,说:“给你的礼物,你说了算。”   维加“嘿嘿”一声,也跟着笑,“那我先来!你来给我当领航员。”   褚烨:“好。”   ……   ……   所谓“自由”模式,就是两人可以驾驶飞船,在模拟出来的宇宙当中航行。   他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随机时间。从远处飞速撞来的行星,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的星兽,还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补给站……   维加玩儿得不亦乐乎,但慢慢的,他也发现了问题。   “‘深蓝号’的能源转换率很高啊。”他说,“之前内部网上不是有科学院那边最新的实验室数据吗?一加仑S级能量液,可以支撑一次最普通军用炮弹的攻击。效果嘛,基本就是给金翅兽挠挠痒痒。想要能击伤它们,至少需要三十加仑的能量液。想要击杀,在瞄准弱点的情况下是八十加仑,瞄不准就没有封顶了。”   青年一一给自己的恋人列。   “但是刚刚,我一直在留意船上能源舱的使用进度。虽然没有金翅兽被随机出来,但同等级别的星兽出现不少。结果呢,老褚,直到现在,我的击杀数都上两百了,能源消耗竟然只有六十加仑!”   如此详细的数据出来,褚烨也有点意外,“竟然只有这么点?”   “是吧。”维加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沈教授的设计不切实际了。哪怕不论搭载火力本身,光凭借这个转换率,‘深蓝号’都能成为当之无愧的太空霸主。当然,前提是它真的能被做出来。”   褚烨没回答,而是俯下身,以一个虚虚把维加搂在怀里的姿势,去查看方才的航行记录。   维加知道,男朋友这是在自我怀疑。他依然对沈教授怀有很高的敬重,同时,飞船的表现实在有点违反“常识”。想要在两者当中寻找平衡,最好的办法,恐怕是在程序编写上找到问题——教授的设计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疏漏,“深蓝号”的表现却也不应该这么不符合常理。剩下的,可不就是自己出错了一个选项?   可惜,褚烨检查了一圈儿,还把沈教授提供给自己的数据也拉出来对比,始终没有发现预想中的“某个数字写错,引发后面的一系列BUG”现象。   他的眉尖微微拢起。片刻后,又被一只手抚平。   维加把自己的椅子转过去,和男朋友正面相对。他手臂勾住褚烨的脖颈,强烈要求:“看我看我。”   褚烨看他。   维加:“首先,现在是咱们两个在度假,褚上校不能沉迷工作,冷落你的维加。”   褚烨面皮绷紧一点。   我的……维加。   他的确是这么想,但自己的心思与恋人亲口讲出的话语还是不同。   上校轻轻点头。他面前,维加偷偷地笑。   他家老褚皮肤白,肤色偏冷。这大约也是旁人初见时觉得他不好靠近的一个因素,但落在维加这里,只剩下“这么白的老褚,耳朵稍微有点红就很明显”。   多可爱。要不是知道自己只要这么说完,当天晚上,老褚便要身体力行地证明这不是一个适合他的形容,维加肯定要当着褚烨的面吧这几个字讲出来。   “还有——”青年又说,“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万一呢?”   褚烨眼神微动。   维加手上力气稍稍加大,将人拉近自己。   两个人的额头靠在一起,呼吸也交融在一起,如此亲近。   不知不觉,他们的唇舌就开始纠缠了。褚烨亲得很专注,维加却总觉得不能浪费了自己前面想好的台词:“……其他文明深入了解天空星球之前,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稳定、精纯的能源。可当真正接触了他们的星核,各个文明的军备都迎来了一次大步跨越、真正走向现代。”   褚烨:“对。”   维加:“现在用一加仑能量液能做到的事情,放在之前,得要十个加仑不止——嗯……”   褚烨的掌心贴着男朋友的面颊,身体稍微抬起来一点,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维加。   对方的瞳仁说是黑色,可若是在灯光下看,会呈现出一种非常柔和的琥珀色光彩,让褚烨想到了联邦中很受欢迎的一种蜜糖。   维加:“……唔!”   被亲眼睛了。   两人身上的感应贴片都被摘了下来,无尽星河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唯有彼此留了下来。   即便是这种时候,褚烨的神色还是很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许多专注,认真,再有——   维加偷笑。   老褚的耳朵比之前还要红了!   两个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男朋友的这个小小特点。就算是大部分时候都能十分自信的维加,偶尔偶尔,也有稍稍怀疑,“我是不是误会了?可能褚上校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照顾”。然后,他发现了,褚烨照顾其他人的时候耳朵可不会有反应。   只有对他才会这样。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忽然被抬高。   维加“呀”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收紧了搂住男朋友的力道。   褚烨把他抱了起来,姿态轻轻松松,大步走向一边的海洋床。   往后,他们便像是海洋星的生灵一样,在水流里起起伏伏、随波而动。   比普通的时候轻松许多、省掉很多力气。同时,也更难“逃走”。   水流不仅仅是一种推动,也是一种阻碍。   脚踝被褚烨抓着,维加感受到后背上温热的触感,眼睛难耐地闭了起来。   “是不错。”褚烨一边吻男朋友耳畔、脖颈,一边开口评价,“难怪你那么喜欢。”   维加:“……”   褚烨把他颤动的睫毛看在眼中,“可爱”两个字不断在心头升腾,让他又一次慢慢地、条理分明地开口,问:“难道不是吗?你不喜欢?”   “喜欢。”维加低声应,“好喜欢的……”   褚烨低声叹:“那就好,维加。”   维加脚趾紧绷着,除了喉咙里冒出的断断续续声响之外,并没有什么应答。   这时候,褚烨又说:“看着我,维加。”   看着……   青年眼皮动了动,缓缓张开。   褚烨距离他那么近,近到当下时刻,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对方的眼睛。   那么蓝,那样深邃,像是真正的海洋,要让他完全沦陷。   有一瞬间,维加忽然意识到:“我可能不是喜欢海。”   褚烨微微一怔,手肘支撑着床铺,身体抬起来一点,问他:“要换成其他模式吗?——我刚才看了看,好像还有‘阳光和风’‘夜晚沙漠’这些。”   维加出身的星球便是一颗沙漠星,应该更习惯这些。   他考虑得认真,维加听过,却忍不住笑,说:“才不要。真那样的话,我会觉得家里人就在隔壁房间。”   褚烨沉思。   维加跟着一起沉思。   “好像有点意思啊。”青年喃喃说。紧接着,他咳了一声,转过话题,“老褚啊老褚,不要总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刚刚想说的,是——”   褚烨漫不经心,“什么?”   话音落下,觉得自己眼睛周围有些细微的痒。   原来是维加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眼角,而后笑着开口,说:“我喜欢的是你啊。”   你的眼睛让我想到海洋,于是我开始向往海洋。   他要这么讲。可话还没有说出来,便见到男友耳朵上的薄红开始蔓延,一路来到脖颈。另外,还有小半张面孔。   维加很惊奇地看着这一幕,本能地抬起手,去摸摸男朋友的胸膛。   让他感受一下,老褚这会儿的心跳是什么样子。   嚯,果然很快!   咽了口唾沫,维加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下一秒,便听到褚烨开口,说:“我会尽量克制一点的。维加。”   维加谨慎:“嗯?你在说什么?”   “我说,”褚烨道,“你最好不要哭出来,否则的话,我可能就没办法做到‘尽量’了。” 第554章 星域之外(17)   后来再回想,维加觉得自己在飞船上度过的时间其实很短。   只不过是睁眼、闭眼,又被褚烨抱着,粗略地吃了几口营养液。再之后,飞船就在金灵星降落了。   褚烨叫醒他的时候,维加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嘴巴里嘟囔:“晚点再说……”   褚烨坐在床边看他,想了想,把自己已经穿好的上衣扣子解开。   前面两颗的时候,维加没动。到了第三颗,对方的眼皮抬起一条小小缝隙。   褚烨十分镇定,手指继续往下——   停了下来。   现在这个位置,差不多就在胸膛往下。下方衣料还收着,将紧实的腹肌牢牢包裹其中。以维加的角度,便只能看到胸肌的轮廓。   青年的喉结滚了滚,慢吞吞地从被子里抬起手。   一点一点往男朋友身上摸索,结果还没到地方,就被男朋友一把抓住。   褚烨问他:“还要睡吗?”   维加晃晃脑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朝男朋友飞扑。   褚烨笑了,很轻松地将人揽住,听维加在自己耳边小声讲话,说:“不愧是上校,身材管理这么好。”   褚烨礼貌:“谢谢,你也不错。”   维加:“嗯嗯,让我摸摸。”   褚烨忍俊不禁。   维加眼睛微微眯起,声音更小了,像是自言自语。   “我家的,嘿嘿!”   褚烨还是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的动静,脸上笑意更大。   他没再催促维加,而是与对方一起享受眼下的亲昵时光。   一直到床边的广播响起来,很柔和地告诉两位客人,飞船已经在进入金灵星港口,两人才慢慢分开。   维加忍痛把目光从恋人身上转开,确保自己不要受到勾引。   匆匆把自己的衣服也穿好,他:“走!咱们先把行李寄存起来,去参加闯关项目。今晚能住什么房间,就看到时候能赚到多少积分了。”   褚烨答应:“好。”   ……   ……   与拥有丰富自然资源的“天然”旅游星不同,金灵星上是有一些景色不错的地方,但更多特色,还是人工打造而来。   维加一直提起的“项目”便是这么一回事。每一天,都有大量兴致勃勃的伴侣出现在星球开发方划定的场地上,等待和其他人进行接下来的游戏比拼。   项目不固定,全凭当天运气。   维加觉得,自己和老褚的运气很不错。他们等到的第一个项目是射击类的,两个人会坐在泡泡船上,在一片布满了鲜花的山谷里飞行。只要能射中漂浮在空中的“靶子”,就能得到分数。   所谓的“靶子”,也都是一个个泡泡,里面装着不同的小奖品,免费午餐券、饮料兑换券、住房升级券……都是价值不高,离开金灵星便失去作用,但在星球上能增加游客体验感的东西。   住房升级暂且不论,各类饮料、点心券被射中的时候,游客终端上都会弹出提示,问他们是否要现场兑换。   维加一律选择“是”。不一会儿,他和褚烨的泡泡船便被摆满了。   看恋人没有松开“枪”的意思,他干脆亲身上手,把各种吃食的包装拆开,再一一送到褚烨唇边。   饮料也一样。暂时只取了一杯,吸管扎进去,先送到褚烨那里让他尝尝。   “好喝吗?”   维加问。等了片刻,没等到褚烨的回答。   再去看褚上将,对方还是一脸淡然冷静,丝毫不为外事外物所动的样子。   维加简直要笑死了。他看着褚烨,目光大胆又直白,里面毫不掩饰地透露着自己对恋人的深深喜欢。无论是什么样的褚烨,对他来说都有趣又可爱。   “要不要再尝尝?”维加问。褚烨沉默片刻,平静地说:“可以。”   因这两个字,维加重新将吸管凑到了褚烨旁边。这一回,褚烨不是随便尝尝,而是用心体会了一下饮料落在口中的感觉。   第一个反应是“甜”,里面还夹杂了一点点酸。不算很特殊的味道,但落在眼下环境中,又显得非常合适。   褚烨在心头评判一番,只等维加再问自己的感想。可这一回,维加迟迟没有开口。   褚烨的目光淡淡瞥向恋人。   看了才发现,原来维加正含着自己刚刚用过的管子,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褚烨有点没看明白,直到维加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心满意足地抬头:“味道真好……”   褚烨失笑,想,有这么夸张吗?……但是,既然维加这么喜欢,他们或许可以买上一些,带回驻地。   正好,用来搭配他从科洛诺斯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维加又说:“不愧是老褚喝过的!”   褚烨:“……”   维加摸摸下巴,“这个说法怎么有点奇怪……嗯?你要喝吗?”   他留意到了男友的目光,便十分大方地又把饮料拿出来。   褚烨并不是这个意思,但略略一想,似乎也没有必要反驳。   他欣然接受,耳边还是维加在念念叨叨:“我家老褚真的特别帅啊。平时在驻地,虽然也有射击训练,但我怎么都没留意看。”   他自己也得参加考核,无法通过便是降职。虽然到他们的水平,想直接掉到“不通过”也很难,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种情形中,夸赞男朋友的成绩很简单,欣赏对方的技术本身就成了“难”。   好在到了现在,一切都能弥补。   维加继续:“加油加油!”   还有:“那边的泡泡好像比较大!打那个打那个,我看看能掉下来什么东西。”   再接着:“那边怎么有一串儿泡泡连在一起。我看看,啊,还有这个规则!‘一枪打破多个泡泡的话,分数可以直接翻倍’。老褚,上!”   在褚上校精湛的射击技术下,两人的名字很快出现在现场排行榜第一位。   维加抬头查看,心想,这可真不是我偷懒。光是一个老褚,已经能把第二名的分数拉开一位数。要是自己也加入,整个山谷恐怕都剩不下什么东西,其他人还玩儿不玩儿了?   他给自己安排了个“后勤工作”的定位,尽力在其他方便让男朋友舒舒服服。渴了有喝的,饿了有实物,转过头了……   “懂了懂了!”   维加凑过去,亲亲。   这是“想要男朋友”了。   ……   ……   在维加的计划里,扣掉两人来回搭乘飞船的时间,他们应该能有十天上下消耗在金灵星。   前面五天,用来积攒分数、一路升级到这里最高端的房间。后面五天,用来……咳咳。   不过,在经历了飞船上的两天之后,他有点改变想法了。   “我觉得,可以把时间再分配一下。”他一本正经地和褚烨解释,“回去的票,我买的也是头等舱。这么看,功能是不是和这边的房间重复了?你说,咱们要不要顺便试试金灵这边的‘探索’景点?”   既然打着“欢迎所有情侣”的旗号,金灵星便不会只有针对喜爱热闹的游客的项目。维加这会儿说的“探索”,就是针对那些性格比较安静的伴侣推出。   报名项目的伴侣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主题的线路。是单纯欣赏风景,在室外野餐,还是开展“寻宝”游戏,都任由游客自己决定。   维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两个字和自己不挂钩。但是,看他家褚上校。站着不说话的时候,气质多沉稳!多安静!   不知不觉,维加又盯着恋人欣赏起来。   手一点点往上滑,腹肌、胸肌、面颊……再亲一下。   褚烨笑了,倒是不太在意接下来的行程。只要维加在,就不会担心无聊。   痛痛快快地玩了十天,假期走到尾声。   一直到上了飞船,维加依然恋恋不舍地趴在窗前,看着金灵星的方向。   他们可真是一点时间都没浪费。星球管理局推荐的九大线路,两人一共去了七个。上天下海,寻宝探秘看风景,每一项都扎扎实实地体验过。   从前觉得高强度的训练太累,如今却从中得到了好处。两人离开的时候,管理局工作人员看了他们的积分,脸上露出深深吃惊,“你们是我们开业以来积分获取效率最高的游客。”   褚烨只是听着,维加却说:“这么说,难道……”   工作人员:“锵锵——这是刷新记录的礼物,两份免费入场票,欢迎下次光临。”   维加开开心心:“谢谢。”   再到现在。褚烨端详维加片刻,伸手,把恋人的脑袋转过来。   视线里的瑰丽星球消失了,维加有点呆。但在看到褚烨的时候,他眼里又多了笑。   褚烨与他目光相对,眼里一样多了笑意。   维加:“回家!”   褚烨:“回家。”   维加:“不知道最近家里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其他事要忙——呸呸呸,我不能乌鸦嘴。”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动作到一半儿,被褚烨拦了下来,又在他唇上拦了下来。   维加便又乐了。   这份愉快心情,一直持续到三天之后。   回到驻地,感受到山雨欲来的气氛,维加心头微紧,抓人问道:“艾洛文,怎么回事?所有人都急匆匆的。”   被他抓住的营长回答:“晏上将失踪了。” 第555章 星域之外(18)   “失踪?”褚烨、维加听到这话,都是一愣。   “对。”艾洛文说。“人已经联系不上很长时间了。”   褚烨皱眉,维加喃喃开口:“怎么会?上将不是休假回家了吗?”   艾洛文并不奇怪维加知道这点。褚上校和晏上将参加了同一批进修,自然知道相关消息。“是这样,可在回去的路上,他那条航线边缘爆发了宇宙风暴。为了营救闯入风暴中的普通民众,他主动驾驶救生舰闯入风暴当中,之后就失去了消息。   他面前,团长、团副一起抽气。   褚烨沉吟:“宇宙风暴……”前段时间,好像是在新闻上看到了相关消息。先在想想,那片星域也的确位于罗莎蒙德与科洛诺斯之间。但当时的消息中并未提到失踪人员具体信息,他和维加便也不会意识到,其中的主角正是自己军团中的长官。   维加也想起来了,“对。不过,距离风暴爆发已经有快二十天了吧?那边没有想办法开展救援吗?”   “说是有。”艾洛文道,“但是——”   维加着急:“‘但是’什么?难道还有其他情况?”   艾洛文心一横,道:“我有个老乡,在那边星域服役。他私底下问我,晏上将是不是咱们这边的长官。我说是,他就给我说,其实他们的人已经把风暴爆发点附近的所有星球都搜索过一遍,可是,上校,中校,你们猜怎么样?”   褚烨听着,眉尖压得更深,维加则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艾洛文:“好吧——说是,其实他们在一棵高氧星上找到了救生舰残骸,型号和晏上将搭乘的飞船上配备的救生舰相符,上面的破损痕迹也很像是宇宙风暴造成的。但是,在那附近,没有找到任何人体部分。”   褚烨、维加听着这话,“人体部分?”   这个说法太微妙了,让两人不由追问。   艾洛文深呼吸:“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搜寻的过程中,队伍是做好了晏上将已经殉职的心理准备,“好消息是,上将不一定出事了。坏消息是,后续队伍无论怎么搜查,都再找不出新的线索,飞船上的人就像是直接蒸发了一样。   “其实吧,我那老乡他们一开始也不能确定救生舰残骸就是上将的,只是说有很大概率。但在把整颗星球都地毯式搜索了一遍之后,他们越来越坚信这点。”   为什么?   不用艾洛文解释,褚烨和维加也能想到答案。   救生舰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星球上,它原先一定是被什么人驾驶。   只要是人,无论是生是死,是走是留,都一定会留下痕迹。   可按照艾洛文老乡的说法,他们任何痕迹都没有搜寻到——哪怕是一具尸体,甚至一个脚印呢。答案却依然是“没有”,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是其他……干的吗?”维加低声说。被吞掉的字眼是“国家”。   艾洛文抿抿嘴巴,摇头。不是否认,而是“我也不知道”。   褚烨则说:“这段时间,高层一定非常着急。回去和大家说清楚,所有人都低调一些,不要露头。”   艾洛文点点头,“我们原先也是这么做的。只是您二位都在休假,我们想和你们说吧,又担心通讯频道保密性不够,让消息走漏到外头。现在你们回来了,大家也能松一口气。”   维加听了这话,不由转头去看褚烨。   “松了口气”?——好吧,作为下属,他很理解这种“天塌了上司先顶上去”的心情。可作为褚烨的爱人,他又不免会有担心。   察觉到他的目光,褚烨一样转过视线,安抚地看一眼维加。   感受到褚烨视线中的安定,维加眨眨眼睛,唇角勾出一点笑意。   ……   ……   与尚能彼此安慰的年轻伴侣不同,此时此刻,晏靖川唯独剩下的念头便是:“在罗莎蒙德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招惹白术?”   不……那不是“白术”!   ……   ……   事情还要从十数天前说起。   救生舰坠毁的第二天,初步确定外间安全之后,晏靖川又一次带着君瑀来到外间,继续改装救生舰   最开始的时候,事情进展还算顺利。晏靖川暗暗松一口气,这种时候,他第一担心的是星球上存在某些危险的生物,第二担心的就是君瑀情绪不稳定、生出事端。   好在目前来看,两种情况都不曾出现。这样就很好,等到改装工作结束了,他便会带着君瑀在四周进行初步探索,尽量寻找干净的水源、能够食用的本土植物。这两者相加,可以大大提升两个人的生存时间……   抱着这些心思,晏靖川还算尽心修补着舰身上的裂痕。拆下一些不重要的部分,将其当作“补丁”,安排在进出口位置……忙活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君瑀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作了。   晏靖川皱眉。他对君瑀的印象本身就不算很好,眼下更是增加了“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还要偷懒”一项。年长者的嗓音压沉,轻呵道:“君瑀!”   青年没动。   晏靖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轻轻“咯噔”了一下。   怒意并未消散,另一种心情却浮现出来。是担忧,君议员的儿子,绝不能在自己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候出任何事。   男人大步上前,来到君瑀身边。离得近了,才发现此刻青年的呼吸频率比正常时候快出许多,面颊也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   留意到自己的脚步,他像是受到惊吓,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晏靖川:“……”   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君瑀的状态不正常。   他谨慎地停下了脚步。并非冷漠或是其他——以私人感情来讲,他是厌恶君瑀的出格。可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军人……   “在陌生星球遇到任何情况都要小心行事”,这是所有新兵从入伍那天开始便听到耳朵起茧子的话。面对复杂变化的新环境,战友出事的时候贸然靠近,很有可能不是在救人,而是纯粹自杀。   晏靖川扪心自问,如果对面是白术,自己可能还会有所犹豫。但是,这只是君瑀——   家中背景与白术天壤之别的君瑀。   他屏住呼吸,但还算关切地询问:“君瑀,报告你的身体状况。”   男人身前,青年眼睛痛苦地闭合、张开。   “上将,我……”他咽下了难以启齿的那部分,“我的体温在上升,大约达到了38度。心跳速率加快,伴有耳鸣……”   晏靖川和他确认:“你有受伤吗?”   “没有。”君瑀在第一时间回答。紧接着,又说:“上将,请给我一点时间调整,我……”   晏靖川:“有没有服用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东西?”   君瑀:“没有,上将。”   晏靖川沉默。以他的角度来讲,君瑀是“因不明原因陷入高烧”。与之相伴的,自然是行动受阻、更多并发症……   就算对方说他没有服用任何东西,晏靖川依然怀疑君瑀在自己没看到的时候接触了什么。考虑到对方这一天多时间狭小的活动空间,对方接触的东西,自己也很有可能有所接触。   哪怕自己现在看起来还是安全的,情况依然非常糟糕……   男人很快做出了决定:“进救生舰。”   君瑀一愣。   晏靖川吩咐:“这边的舰艇受损程度比较低,我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都住在这里。不,现在就进去。咱们分开,尽量不要有所接触。”   “将两边救生舰联通”的任务可以宣告终止。眼下,晏靖川决定利用这本就存在的阻碍将自己和君瑀隔绝开。   君瑀把他的话音听在耳中,嘴巴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可到了最后,还是不曾开口。   没了君瑀在身边,晏靖川的工作量是大了一些,心态却轻松不少。   只是时不时的,他还是要往窗户方向看一眼,确定君瑀还安全。   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时间又来到一日晚间。   晏靖川已经有两天一夜不曾合眼。虽然作夜喝过精力药剂,也无法继续坚持下去。   偏偏君瑀又成了那样……他别无他法,只能在救生舰附近设置了一些陷阱。如果真有什么东西闯来,起码能略作阻挡。   那之后,晏靖川忧心忡忡,躺下休息。   他一样是裹着毯子。极度疲惫之下,睡是睡着了,梦中却很不安稳。一开始是回到自己和白术初次见面的时候,只是这次白术并未帮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星兽踏成肉泥。   他以为自己惊醒了,可事实上,却又落入了下一重梦境。这一次,是他在宇宙当中与星兽作战,被星兽从飞船当中拖出去撕碎……   再之后,他白术又出现了。晏靖川还有些紧绷,到后面,却发现这是一个难得温和的梦境。白术主动钻进自己怀中,皮肤滚烫,不断在他身上摩擦,叫他:“上将……”   等等,白术什么时候这么叫过他?!   晏靖川再度惊醒。这一次,他回到坠毁的救生舰中,怀中依然有一个滚烫的身体,对方在叫他:“上将……!” 第556章 星域之外(19)   晏靖川一把将怀中的身体推开!   他心弦紧绷,快速起身,暴怒地斥道:“君瑀,你疯了!”   一边讲话,一边打开了手边的灯,照出对面青年的面孔。   这一看,却让晏靖川的心沉沉坠下。   自己面前,君瑀的面颊依然透着不正常的晕红。他穿着的适应服已经被解开了,胸膛的皮肤露出来。似乎是在外面踉跄跌倒,许多白色的花瓣、花汁蹭在身上,看起来狼狈不已。   “或许,”上将心想,“他并不是主动要接近我,只是在某种物质的影响下失去了理智。”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原本被他推倒在地的君瑀,这会儿晃晃悠悠地从地上往起爬。却明显没有力气,反复尝试、反复失败。   他的面颊更红了。几次失败之后,干脆手脚并用地朝晏靖川靠近。   灯光自上而下地照在他的面孔上,不得不说,这青年的确有着不错的皮相。白日看来只是清秀的面颊,此刻多出一种惊人的诱惑感。双眸叫水色溢满,嘴唇微微张开,不断叫:“上将。”   晏靖川心脏狂跳,随着君瑀的靠近而后退。   他没有心思责怪君瑀什么了,满心满眼只剩一个念头:“他似乎不可能自然清醒,可救生舰上也没有针对这种情况的药物。”   宇宙中奇奇怪怪、能对人造成影响的事物太多,有时候它们呈现出的效果是相近的,服下同一种药剂后却又能有不同的结果。为了防备落难者们在危急情况下错判,引发更大的麻烦,绝大多数救生艇中只会配备最基础的伤药及生命维持药剂。   “不,”晏靖川又想,“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已经过去一下午、半个晚上,君瑀依然只是状态不对,体温过高,但他的生命体征没出问题。也就是说,无论是什么东西影响到他,那玩意儿都不会危及生命。现在,只不过需要他自己把东西代谢出去。”   而晏靖川要做的,就是和君瑀保持距离。   此前还是他大意了。无论是布置在外的陷阱,还是救生舰上残余的防御系统,都是针对星球上存在的危险做出防范,君瑀却不可能被这些阻拦。现在,自己还需要针对他,做出新的措施。   想到这点,晏靖川转身就走。   他预备把君瑀留在这边,自己去另一艘救生舰。   这其实是个挺冒险的选择,对面儿很有可能已经被君瑀“污染”。但是,眼下救生舰同样让君瑀来过一遭,也谈不上“绝对安全”。   再有,要想把将君瑀“清理”到对面,双方少不了要肢体接触。这是晏靖川眼下最不愿意碰到的情形,他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一回,晏靖川琢磨,自己就不能只是简单启用舱门自带的锁。   一面想,他一面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风声。   晏靖川瞳仁收缩,猛地往一旁躲避。然而君瑀哪里是那么好应对的?他从前为了晏靖川追来,眼下便更是一点儿也不愿意放人离开!   前头避开的人,不过半个呼吸的工夫又凑到自己身边。晏靖川咬紧牙关,忍无可忍,到底是拉住君瑀的手臂、肩膀,将人凌空摔下!   ——这么动作的同时,他就有些后悔了。   阻止旁人的方法有很多,自己偏偏选择了最粗暴的一种。   要是君议员……算了,管不了那么多。   晏靖川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完全不与君瑀接触”对自己来说应该已经成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他依然能尽量减少双方的靠近。   一面想,他一面伸出手,预备拉住君瑀的后领,直接将人拖入舰中。   君瑀像是被摔晕了,一动不动,任由晏靖川动作。   这份“配合”,总算让晏靖川稍稍松下一口气。然而,这份松懈并没有维持太久。在他抬起眼皮、重新估量自己要将君瑀送到哪边救生舰的瞬间,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力度。   前一刻还浑身绵软、完全使不上力气的君瑀,这会儿竟像是迎来爆发,直接将晏靖川拽倒在地!   晏靖川重重地砸在地上,耳畔传来与昨夜一样的狂乱兽吼。从声音细细分辨,那些来自四面八方、高低粗细各有不同的吼叫声竟像是在彼此呼应,层层叠叠响彻林间。   大量白色花朵在男人身下被压住,花瓣被重量碾碎。   馥郁的芬芳飘散在空气中,钻入晏靖川鼻尖。   君瑀覆在他身上,胡乱地、毫无章法地要凑来亲吻他。晏靖川感受着对方落在自己面上的灼热呼吸,后背微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猛地屈起膝盖、狠狠地踹在君瑀腰腹!   这一脚,让君瑀身体直接飞了出去。更多白花被碾碎了,借着他坠下的力道粘在他的身上。   晏靖川的心脏依然在“怦怦”跳动。这一回,他提起了十足的警惕,再也没有给君瑀任何可趁之机,而是迅速将人关起来,也将自己“关起来”。   “上将!”隔着两扇门,君瑀还是在叫他,“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   晏靖川不为所动。   君瑀又叫:“上将……”嗓音难捱,带着隐隐的哭腔。   晏靖川只是微微阖上眼睛,片刻后猛然睁开,一拳砸在旁边墙壁上!   听到巨大的“咚”声,君瑀似是瑟缩,暂时安静。   晏靖川微微冷笑,转回注意力,随手揉了揉自己拳背。   自然也是疼的,但在眼下,这种疼痛并不是坏事,能让晏靖川更加清醒。   虽然距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他却是半分睡意都没有了。大脑飞速转动,想,君瑀从前到底是接触了什么?两人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相处一处,可要说分开,似乎只有昨天夜里他们分别出去“解决问题”的时候。   细微的灼热感从拳背散发出来,正是疼痛之后的反应。   晏靖川不以为意,继续思索:“但我和君瑀去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地方,碰到的,按说也是差不多的东西。除了这些花。”   灼热感愈发清晰了,顺着拳背往其他地方的皮肤蔓延。   晏靖川:“这些花……虽然白天的时候看不到,可事实上,它们一直存在在附近的泥土当中。我之前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它们,但说是完全被它们包围了也不为过。如果真是它们的问题,我也……”   手臂在发烫,胸膛也在发烫。   脉搏在轻轻地跳,耳旁有“嗡嗡”声响,和前面君瑀描述的一样。   晏靖川微微怔忡。   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   原先沾在上面的花瓣已经不见了,花汁则已经彻底浸透。   “怦、怦。”   他的血流在加速,心跳在加速。   “怦——怦——!”   细细的火苗在皮肤之下悄然燃起,在很短的时间里有了燎原之势。   “怦怦怦!怦怦——!”   晏靖川牙关紧咬,明白过来:“该死,是这些花!”   君瑀骗了他!早在一开始,他就已经触碰过这些花!   “吼!!!”   林兽传出的声音更大了,这会儿再去分辨,晏靖川明显意识到,虽然自己听到的动静来自很多不同方向,可每个方向中的声音,都是两两相合。   这怕是并非自己此前所想的打斗、捕猎动静!里面真正透露出的,是原始星球上的生物们在进行最本初的一项活动:交`配!   晏靖川的额角都开始跳动,无数思绪交织在一起。愤怒、可笑、悲哀……最后,是浓浓的嘲讽。   自己明明是为了摆脱君瑀,这才提前行科洛诺斯离开!谁能想到,结果却是让他和君瑀一起落入了这样的境地。   简直就像是有一个冥冥之中的声音在嘲讽。   晏靖川冷漠地想。   但是,“祂”错了。   自己绝不会屈从于药性!   想在这里,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自己现在还算清醒。他要做的,是和之前的打算一样,封好门窗,确保君瑀再也不能靠近。   ……   ……   晏靖川考虑得很好。   可惜的是,他有些低估了白花的作用,也有些高估自己。   锁门的工作进行到一半儿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手,猛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开门!   这个念头,让他起了一身冷汗。   “没关系。”男人告诉自己,“我发现了,我不会被打倒……”一面想,他一面调整呼吸。   终于还是将门彻底锁上了,晏靖川长长吐出一口气。   看了看时间。以昨晚记录下来的情况看,还有不久就要天亮。   眼下也做不了更多事情,晏靖川选择利用这段时间闭目养神。还给自己开了一瓶水,偶尔喝上一口,更多时候,却是用里面冰凉的液体拍打面孔。   “上将。”君瑀的声音从另一个救生舰里传了出来,一遍一遍地叫他,还说:“求求你……”   晏靖川不为所动。   君瑀却也没有停下,依然在不停地呼唤。   晏靖川被他喊的心烦意乱:君瑀……怎么偏偏就是君瑀?   自己只是稍微对他温和一些,这就成了一个甩不掉的包袱。要是再有什么发生,后面发生的事很容易想到。   晏靖川绝不愿意如此。   他又往自己脸上擦了一些冷水,坐在原地,缓慢地吸气、呼气。   终于还是天亮了。男人感受到了饥饿,不过他暂时并不打算吃东西。眼下情形里,体力太充沛可不是什么好事。   体温依然在不断升高,冲动愈演愈烈。   好在君瑀像是喊累了,不在发出动静,终于让晏靖川稍感安稳。   长久不动,倦意终于还是浮现出来。   不知不觉,晏靖川睡着了。   这一觉比昨夜更不安稳,他还是在反反覆覆做梦。梦到自己和君瑀到底不曾克制,有些事情终究发生。再之后,君瑀兴高采烈地去找了他的父亲,君议员则强硬要求,要晏靖川与白术离婚。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君家势力已经很足,君瑀的哥哥君瑫还在竞选当中。   他们家需要的是隐蔽的联盟,而不是摆在明面上、让所有人看了都觉得扎眼的“军政一家”。再有,君议员也不会愿意让小儿子的婚事不受他所控…… 第557章 星域之外(20)   埃斯特尔联邦有上百个“上将”。他们像是一颗一颗繁星,撒落在联邦星系边缘,为民众挡住来自宇宙深处的危险。   民众尊重、敬仰他们。就连君瑀,对晏靖川的一切纠缠与“喜欢”也脱胎于晏靖川曾在执行任务时救下他。   在大量宣传之下,民众们心中,“上将”们便是“英雄”两个字的具象化。早些年,晏靖川甚至有自己的后援会。只是议会那边有人提出,这种娱乐性的组织与军人的身份并不相符,这些围绕上将们建立、展开活动的组织才算是解散。   以这样的角度来看,晏靖川的仕途应该一切坦荡顺利,过往的几十年里也的确如此。   然而,牵扯到君瑀,事情就变得有些不可控了。   议会一共由十三名议员组成。光看数量,就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绝不是简单的事。   再有,军部每年的经费,都要经历议会层层次次的审批。为这个,晏靖川可没少听到自己的顶头长官军团长抱怨,说自从与他们关系好的那位议员卸任,要钱升省级炮艇就越来越难。   双方的“地位”从中可见一斑——所以,晏靖川,忍耐。   男人心想。   想想你的前途。三军团的几个上将,你原本就是其中最年轻的。   也想想白术。如果他知道这些事,不知道要有多伤心……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念头,一道幽幽的、像是从晏靖川心里钻出来的声音出现了,浅淡地想:“那么,要是没有人知道呢?”   近乎是下一瞬,他又听到:“上将。”   晏靖川瞳仁倏忽收缩,猛然回身。   “不会有人知道的。”   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君瑀竟然又一次打开了他那边的门。   此时此刻,他再度来到晏靖川身后。晏靖川看不到他的模样,却能从青年的声音判断,君瑀这会儿应该已经用光力气,只能跪坐在地上。   催动欲望的白花已经随着白日到来没入泥土,它带来的效果却不曾消失,依然牢固地驻扎在晏、君两人的血脉里、皮肤下。   隔着一扇门,君瑀只要想到自己渴望的人就在对面,就再也无法忍耐。   金属门原先是冰冷的,这会儿却像是被他的体温暖热。   他与晏靖川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晏靖川微咬牙。   君瑀的声音飘飘乎乎,说:“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白先生已经拥有你那么久了,我只不过是想要一点点时间……   “我想忍着的。可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讲着话,青年的话音里又多了隐隐约约的哭腔。   晏靖川喉结滚动,手指用力掐着手臂。   他不出声,却阻挡不了君瑀出声。那青年还在继续讲,说他心里的晏靖川有多好,同样要说白术有多不好。   晏靖川还是不回应他。   “如果……”终于,君瑀咬咬牙,“如果你一直不理我的话,我才要告诉后面来救援的人,你欺负我了!”   晏靖川:“……”   他怎么也想不到君瑀会来这么一句,瞳仁蓦然收缩。   “对。”君瑀也意识到,自己恐怕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突破口。他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已经变得轻快,“上将,你已经知道了,这个花……后面救援队来了,他们一定也能发现这个花的作用。到时候,你说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有谁会相信?”   晏靖川面皮紧绷,神色愈是难看。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但同样,晏靖川知道,君瑀说的是实话。   他的手指有一刻松开。同时,君瑀又开口。   “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青年甜蜜地笑了起来,注视前方门扉,“只有你知道,我知道。   “开门吧,上将。你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白术了,我知道,你一定也非常想……”   ……   ……   乌云又一次在天空聚集,没一会儿,便落了雨。   雨水拍打着林木之间的叶片,在上面聚集、滴落……渗入下方的土地。   忽然,一只脚从树林深处踩了出来。   脚的主人走得不快不慢。往上看,他穿着双非常普通的深色鞋子,同样路通的深色裤子,上身搭配的则是浅色衬衣。   是副完全可以出现在小学课堂上的打扮。   雨水同样落在他的身上,却半点儿不曾打湿他的衣服。微长的、被拢在耳朵后面的头发更是干干爽爽,没有半滴水珠在他身上停留。   而若是视线继续往上——   自天空方向,俯瞰这位“小学老师”的动作。便会发现,他分明走了许久的路,却没有一个脚印留下来。   “在哪里?”白术自言自语,“我已经闻到了,晏贝拉就在这边。”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白术也并不需要其他人来应声。在原地站了片刻,他鼻尖皱起一点,眼神里闪动过隐隐约约的厌恶,“还有,那只流浪动物。”   “轰——!”   电光自云层中闪烁而出,在昏暗的林中劈出一点亮色。   “啊。”白术轻轻地笑了。有什么东西快速地、近乎让人无法用视线捕捉到地从远方收拢回来,落在他的脚下。再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转眼出现在两个救生舰旁边!   其中一个救生舰的门打开着,大量泥水已经漫了进去,将那条被随意丢在地板上的毯子变得脏兮兮。另一个救生舰则门窗紧闭,与外间的寒冷不同,其中正是一片暖意。   缠绕了自己大半天加一个晚上的灼热终于消失了,君瑀心满意足,靠在晏靖川身上,说:“靖川,我好高兴。”   晏靖川听着,眉尖压下一点。   君瑀仔细看他的表情,近乎以为他是在因为自己前面的亲昵称呼而不高兴。然而,晏靖川真正开口的时候,只是淡淡说:“别忘了,不要让白术知道。”   怎么回事?到了这种时候,上将心心念念的依然是白术。   君瑀嘴巴撅起来一点,又开始不开心:“我到底哪里比他差了?你就不能稍微哄哄我?”   晏靖川冷笑。   君瑀根本什么都不懂。要不是知道这青年和他哥哥是同父同母,他恐怕会怀疑君瑀是被家里人有意养废。可略略一想,便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君瑀可比他哥哥长得像君议员多了,只是其中又掺杂了几分他母亲家那边的柔美,不可能不是亲生。   有这么个儿子,君议员应该也时常头痛。   不过,换个角度想,明明是这样的性格,君瑀依然能顺利进入科洛诺斯……是不是说明,议员对这个儿子其实颇为看重?   想到这里,晏靖川的神色收敛一些。而在此刻,君瑀已经背过身,一副“绝不理你”的样子。   心里不可谓不难过。他记得自己前面的话,也知道就若非一再强调了“不会告诉其他人“,晏靖川不可能给他开门。然而,刚刚那会儿,对方展露出的热情并不似假。   以至于君瑀心头升起错觉。或许晏靖川对自己不是完全无意,想想看,论容貌,他一点儿也不比白术差。论家庭,更是……与白术相差的,最多最多是认识晏靖川的时间。可话说回来,白术又真的和晏靖川相处了很久吗?   一两个月一次的通讯、十几个月才有一次的探亲假。二十年结婚生活相加,都不一定有半年光景。等到自己毕业了,求求家里,让他们把自己安排到晏靖川身边工作……   想了很多,计划很好,偏偏被晏靖川的冷漠打断。   君瑀越想,越是觉得不值得。   这时候,晏靖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却是问:“还想不想有下一次了?”   话音入耳,君瑀起先一愣。   等反应过来晏靖川说了什么,他心中狂喜,猛地转过身,连说话都不顺畅了,磕磕绊绊的,问:“你——你刚刚说什么?”   晏靖川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能被君瑀威胁一次,往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与其这么被握着把柄,受制于人,倒不如将两人之间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应该已经听到了。”他说。   君瑀兀自不可置信,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好处砸晕。   “但是,”青年又想到,“我……白术……”   “他很辛苦。”晏靖川沉默了片刻,又补充:“君瑀,你不是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君瑀嘴巴抿起一些,委屈和喜悦交织在一起。一时间,竟真有几分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生气。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再考虑这些了。   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金属门悄然打开了一条缝隙。 第558章 星域之外(21)   冷风静悄悄地钻进舰舱内,让君瑀背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注意力被转移,他喃喃抱怨:“怎么忽然这么凉?”   晏靖川听了,抬头看了一眼。   察觉到门边缝隙的存在,扯起衣服将君瑀盖住,起身前去关门。   前头打击完人,眼下正是该给青年甜头的时候。   君瑀也的确吃这套。拉着晏靖川的衣服,他从背后看着男人□□、精壮的上身,又想到前几个小时中的光景。   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心头泛起,青年脸颊上多了点笑意,想:“上将虽然态度不太好,但在行动上,还是对我很好的。”   前面的冷淡,应该只是两人之间进展太快,让上将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时间长了,他自然会明白谁才是更适合他的人。   君瑀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等到这天。   同时,距离他数步之遥的地方,晏靖川瞳仁震颤,看着门后的身影。   他近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出现在眼前的“现实”。绝对无法来到荒星上的人,此刻竟然——   看出男人表情中的吃惊,白术微微笑了一下。   这点笑意,让晏靖川回神。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见到爱人的欣喜,而是又一次捏起拳头,用力往旁侧门上来了一下。   “咚”的巨响引来了君瑀的目光,让他心头微紧,疑心晏靖川又开始后悔之前的决定。   “靖川。”君瑀一边叫,一边站起身,犹豫着向不远处的人影靠近。   没走两步,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也看到了站在外间的白术。   君瑀眼睛瞬时瞪大,脱口而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落在在场其他人的人耳中,白术尚未有所反应,晏靖川的面皮却绷紧了。   有痛感,所以自己不是在做梦;   君瑀也能看到对方,这就不是自己单独产生“幻觉”。   可白术不应该在罗莎蒙德吗?从头到尾,他都压根不知道自己打算回去!更何况,作为一个连飞船都不会驾驶、更没有各种救援资格证件的人,即便白术听到自己“失踪”的消息,作为家属来到附近星域,能做也只有在层层保护之下等待。而非像现在这样,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甚至没有穿适应服。外面那么恶劣的天气,都像是完全不曾对他产生影响。   “白术?”晏靖川叫了自己爱人的名字,嗓音比君瑀要沉稳很多,心头在短短时间里闪过无数答案。最终,定格在:“你究竟是谁?”   背后的隐秘身份、与自己结婚的目的……各样疑问一条条出现,让晏靖川愈是紧绷,好在还能勉强记起:“和白术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职务还低着,而他那会儿就提出‘分居’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分居”的要求并不是针对自己设下的陷阱。   但依然不能降低戒心。和十数日后的维加一样,晏靖川眼下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性,就是白术已经被其他国家的力量渗透。   “无论其他人给你承诺过什么,”晏靖川又道,“你都要知道,‘上将的伴侣”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身份。白术,你之前只想当一个小学老师,所以不知道里头的好处。但是,只要你愿意,很多待遇都可以有。   “无论其他人、其他势力给你承诺了什么,他们能给出来的,一定不会优于你现在已经得到的。白术,你——”   白术安静地听他讲话。   细细去看,便会发现他的眼睛当中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觉得晏靖川现在急切的样子非常有趣。   慢慢地,晏靖川也留意到了这点。   他的话音一点点放轻,用一种混合了凝重、审视的目光看着白术,听对方用一如既往带着笑意的嗓音开口,说:“你想太多了。没有人给我承诺,是我自己想要过来的。”   晏靖川:“你?怎么可——”能。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白术又开口了。还是轻飘飘的,说:“只是来接走丢的宠物回家。”   晏靖川:“……”   对方的意思太明白了,可“宠物”?白术竟然这么说他?!   “之前有同事建议我,”不给晏靖川反应的时间,白术又说,“对于你们这样的情况,我应该做一些专门的处理。来的路上,针对这点,我也想了想。现在,算是有一些答案……”   青年一面讲话,一面往前迈出一步。   晏靖川本能后退,下一秒,他就察觉到了不妙。   舰舱还是那样的舰舱,可随着白术的踏入,原本空旷的地方竟像是被完全“填满”了!   他虽然只有一个道清清瘦瘦的身影,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只是站在原地,随意地往旁边看一看,就让晏靖川感受到了不亚于平日执行任务、碰到星兽时的压力!   他彻底肯定,白术身上一定藏有某种秘密!可是现在,对方又完全没给他探究的时间。   “之前科林老师家的宠物随地大小便、在外面对着其他动物发情,他都是直接给宠物做手术的。”白术说,“我可能不是很熟练。不过,这段时间我的确是学到了很多东西。靖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太难过的。”   晏靖川听着这话,瞳仁蓦地收缩。   “你,”他又叫了一声,“你到底是?”   “我是白术。”白术平静地回答,“从现在开始,不要问我没用的问题。”   ……   ……   晏靖川有些记不清自己被白术带走之后,外面已经过了多长时间。   预想当中的肉身折磨并未发生,这却绝不意味着他的日子好过。   强烈的疼痛、烧灼分分秒秒都在从脑海深处传来,历来平静的“精神海”莫名开始沸腾,将晏靖川的所有理智一并淹没。   大多数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在沸水当中游泳的人。每多动一点,就距离“熟透”更进一步。他想要挣扎,更想要逃离,就可是困住他的并不是什么外物,而是“自己”。精神之海无穷无尽,任由晏靖川怎么其中翻腾、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上岸”,无济于事。   偶尔,白术会大发慈悲,让他的意识从“海洋”回到现实。   每到这时候,那些灼人的痛感会瞬时之间消失,可这却绝不意味着结束。   他稍稍活动一下手臂,仅仅是这样的简单动作,就让晏靖川低低地叫出声:“唔——!”   原来此时此刻,前头他在精神之海中感受到的痛楚已经开始往外渗透。而在痛楚之余,他依然不明白自己遇到的究竟算是什么事。   又痛呼了一声,分辨出不远处白术的身影,晏靖川匆匆尝试给自己辩解:“白术,这座星球不对劲!每到晚上,就会长出一种诡异的花。我受到了那种花的影响,所以才……我绝对没有想要和你分开。”   白术说:“我知道。”   晏靖川并没有听到这三个字,还在讲:“我想要和他拉开距离的,白术!这趟回家,我就是想尽快离开科洛诺斯,让他不要继续纠缠我。同时,也是让我多见见你。   “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是追来了。更没有想到,我们会碰到宇宙风暴……如果早就知道后面会是这样,我一定、一定不会在他跑出去的时候跟上去救他!”   白术淡淡说:“你会的。”   晏靖川听着,瞳仁蓦地收缩。   这是被抓住以来,他第一次听到白术讲话。   希望充盈在他心间,男人本能觉得是自己前面的话让爱人听进去了。至于白术说的三个字,则是对方伤心之后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   这并非无法理解之事,只是自己为此饱经痛楚,实在……   晏靖川绝不愿意再次回到那片烧灼的精神之海。   他抓紧时间、再接再厉,继续开口,说:“不,我不会!——我根本不会加入科洛诺斯的进修、不会给他接近我的机会。   “白术,他在我中了那种花的效果之后和我说,如果我不给他开门,他就会在后续救援队到来之后信口胡说。你相信我,相信我!”   白术回答:“我相信你,的确是这么回事。”   晏靖川怔然。事情进展太过顺利了,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男人喉结滚动一下,忍不住问:“白术,你还生我的气吗?”   白术听着这话,还是笑。笑过了,他说:“靖川,你误会了,我从来都没有生气。”   晏靖川茫然。   “好吧,宠物听不懂‘主人’的话,很正常。”白术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放心,等到我‘处理’完了,咱们又能回家。” 第559章 星域之外(22)   “聊天”时间结束之后,白术离开晏、君两人如今所在的地方,慢悠悠地来到外间。   入目的依然是一片茂密山林。这会儿还没到中午,于是昨夜开出的白花仍有零星几朵蔫哒哒地躺在地上,不曾完全消失。   白术的目光在上面短暂停留,很快转开。   他前面和晏靖川说的话都是真的。看到这花的第一时间,白术就意识到了它的功效。   属于没有文明的星球的繁衍之花,一年当中唯有眼下这半个月会绽放。而在这半个月中,那些平日相互争斗、厮杀,抢夺猎物与地盘的野兽会停下杀戮,将狂热的食欲、破坏欲转化为另一种欲望。   等到白花花期结束,一切又将恢复原状。不过,会有一部分野兽变得比以往更加暴躁、危险,只要触碰到它们,便近乎逃不过猎杀。   正是怀孕了、比以往更需要能量补充的母兽们。   晏贝拉运气不好,本来就被流浪动物缠着,又和对方在这种时间坠落到眼下的星球上。作为一个偏心的“主人”,白术近乎有点同情他。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觉得对方毫无问题。   当初白术选择成为一名小学老师,便是因为他想要更加了解人类。   这群从幼崽时期就展露出鲜明不同的生物,到了成年以后会有什么变化?……白术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记录着。他最喜欢的活动之一,就是参加那些长大了的学生组织的同学聚会。这时候,白术总能把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当下的样子与从前对比,然后愉快地想:“啊,和我猜的一样。”   那些从小便更理智、能在饥肠辘辘时也听从“白老师”的吩咐,不曾对摆在桌子上的零食动的孩子,生活或许平淡,或许有所成就,总得来说却都非常稳当。   而那些白术一转过身,就飞快撕开零食包装袋,还要朝旁边“乖孩子”们挤眼睛,告诉他们“白老师又不会因为这种生气,你们别这胆小好不好”的孩子,则出现了很大的不同。   有人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成了大型运输公司的老板,在桌上和昔日同学们侃侃而谈:“当初所有人都不愿意接那个合同,只有我一咬牙,接了下来。结果呢,哈哈哈。就在昨天,我又买了一艘新飞船!”   也有人在同样的年纪,欠了一身债。即便这样,在新的诱惑到来时,也不过犹豫片刻,就又踏入其中。   人类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晏贝拉也是其中之一。他又不是主动想要从白术身边离开,相反,他是在意识到外面危险、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白术身边时出事。白术十分宽容,毫无怒意。   只不过……   目光落在远方的一个小点上,白术的眉尖拧起一些。   他自言自语:“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   所谓“小点”,正是本地驻军在无数次内部会议之后,重新降落在星球上的飞船。虽然前面几次搜寻都没有找到半点儿晏靖川的痕迹,他们依然不愿意放弃,重新加派了人手。   真麻烦。白术想。自己只是想要简简单单地解决宠物的问题,却总有这么多人要来打扰。   ……   ……   上将失踪的事,是在军区引起极大波澜。但褚烨、维加所在的星域与晏靖川失踪的地方相隔太远,两人也没被抽调进前往搜寻上将的队伍。最初的惊愕、担忧过后,两人又回到了平常的生活节奏中。   这天,褚烨、维加又一次登上飞船,巡逻星域。   在没有星兽袭击的时候,驻军们最大的任务就是检查来往上船,确保它们上面没有携带违禁品。   以联邦如今的严格防备,像几十年前那样星兽直接冲破封锁线、抵达人居星球的事已经近乎消失不见。然而,仍然时不时有飞船在航行的过程中碰到它们。   这便是“走私”的结果。如蓝贝拉一样乖巧、温顺,已经有很长时间人工繁殖历史的宠物是很受大众欢迎,可对于部分人来说,它们显得太过无趣、不够刺激。只有金翅兽、巨甲兽一类战争中的常客,才有资格成为他们与人炫耀的资本。   为此,他们不介意给冒险船支付大笔费用,要他们找寻这些星兽的幼年体,将其带给自己。   而对冒险船来说,捕捉星兽本身不算难事。困难的,还是如何将它们运到买家的手上。   想到买家们还没结清的尾款,千般手段被他们使了出来。驻军们平日与他们斗智斗勇,也算积累了大量经验。   “前方的飞船,你已进入埃斯特尔联邦星域,请停下接受检查。”   眼看新的船只出现在眼前,维加例行给他们发出通知。之后不久,便见飞船逐渐降低了速度。   艾洛文在前面叫:“上校、中校,可以登船了,你们要去吗?”   巡逻船以“团”为单位行动,褚烨便是飞船上职位最高的指挥者。大多时候,他都只是坐镇后方,由艾洛文等几个上尉带领队伍。不过,偶尔时候褚烨也会出面。   像当下,他点点头:“去看看。”   维加笑笑:“也对,你已经两个月没来巡逻了,”   在科洛诺斯的一个月,后面休假的十多天,再加上往返路程……满打满算,可不就是六十多天?   理论上说,褚烨的工作只是“指挥”,无需亲自去一艘艘船上检查。但走私者们非常狡猾,在军方不断抬高警惕的同时,他们也在不断更新手段。长期不与他们接触,便会让人对他们的行事慢慢陌生。因为这个,褚烨才要保持一定的上船频率。   艾洛文留在船上,随时汇报情况,另一名上尉则带着手下士卒们跟随两位团长。   他们分头行动。褚烨前往商船舰桥,维加则直接在货仓位置登陆。   “例行检查啊。”青年对聚集起来的船员说,“把你们的货单拿过来,之后人就可以走了。都去舰桥,那边还有长官在等你们问话。不用紧张,都是一些基本情况。”   常跑这条航线的人都很熟悉军官们的做事风格,维加话音刚落,一个投影屏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上面正是商船运送的货品名录。   “行。”青年点点头,“徐逸,你带着人清点。”被他叫到的,正是他们团的另一名上尉。   对方敬礼应下,维加无声地比了一个手势,徐上尉会意地点点头,见中校离开、悄然跟上离开的船员们。   另几个士兵跟了上去,和维加一样,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便是他们在一次次检查工作中积累的经验了。很多时候,“好货”都是单独存放。明面上,驻军们十分松懈,给了船员们自由活动的空间。可实际当中,只要前往舰桥的路上有一个人离队,整条船便会被驻军盯上。   这回倒是安稳。一行人没有拖延,很快和船长、其他船员碰面。所有人安安静静守在一边,唯有船长还在和褚烨讲话:“……长官,您看,我们的所有商品都是申报过的!手续全着呢。”   褚烨看着他出示的各种证明文件,轻轻“嗯”了一声。   船长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态。这时候,维加刚好带着人过来。   褚烨闻声看去,眉尖挑起一点。维加会意,回答:“徐逸还留在货仓呢。”   说着,他自己也站到褚烨身边,与上校一起看那些证明。脑子里过着前面看到的货单,确保里面没有任何遗漏。   褚烨的目光则落在旁侧的人身上。知道维加出现了,意味着再没有船员留在外面,但他还是问了一句:“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船长回答:“没了!我们一共二十六名工作人员,加上我,就是二十七。”   舰桥里的确是这个人数。跟在维加后面的士兵们快速往船员那边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在他们看,这应该是一趟没有任何差错的检查。过程繁琐,于己方来讲也谈不上“功劳”,但他们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任务。稳定、安全,走完流程便能撤退。   然而,褚烨紧接着的话打破了他们的轻松。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透出更多冷意,说:“你确定吗?”   船长:“这……”脸上透出茫然,“长官,您是说?——我们就是二十七个人啊,他们的资料您也看过了。”   维加听得皱眉,侧头看褚烨,低声问:“上校,有什么情况吗?”   这种“公事”场合,他对恋人的称呼从来都是职务。   褚烨淡淡回答:“少了一个人。”   维加一凛:“少了?”   他目光如电,看着前方的一个个船员。   “说!怎么回事?”青年嗓音抬高,严厉质问,“你们为什么要藏匿人员!”   船员们抖若筛糠,船长则满脸着急,“长官,我们没有!就是这么多人,实在不行,你们在整条船上搜查一遍看看!”   维加眨眼。看这反应,倒不像是作假。   “长官,”他压低嗓音,问身侧的褚烨,“你确定少了人啊?” 第560章 星域之外(23)   褚烨点头,吩咐:“那就查查看。”   维加一口应:“是,长官。”   虽然依然怀有疑问,但维加还是第一时间就把搜查的任务布置了下去。   并非因为他对褚烨抱有私人感情,所以无条件信任对方。而是作为军人,服从上级命令是天职。剩下的事,都可以后面再去沟通。   一部分士兵离开了,去与货仓那边的徐上尉等人会合。褚烨和维加依然留在舰桥上,用审视的目光去看船长。   维加心道:“这人虽然哭丧着脸,但好像真的不算紧张,老褚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他正斟酌要如何继续问话,便见褚烨打开自己的终端,进入面容绘制系统。   船长等人看不到这一幕,普通士兵也不一定能见到投影屏上的内容。唯独维加作为团副,可以共享部分褚烨那边的权限。   他心中微凛,知道恋人这下子是要认真了。   果然,系统启动之后,褚烨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在上面进行选择、调整。   所谓“面容绘制”,便是在程序给出的上百种脸型、五官当中挑选、拼凑,以此找出最符合使用者心中印象的一张面孔。   原理十分简单,效果却相当不错。很多只有目击证人的案子,就是依靠它告破的。   不多时,一张脸出现在褚烨面前的投影屏上。往后,又有身材、穿着……   等到所有项目都选择完毕,褚烨按下“确认”选项,刚刚搭建出的人形立刻被发送到所有上船士兵的终端上。   附带褚上校的解释:“藏起来的人。”   行动中的徐上尉听到提示音,立刻回复:“是,长官。”   褚烨看到,手指动了动,便要将投影屏切出。   “等等。”他旁边,维加叫了一声,眉尖拢起,“这个人——”   褚烨动作停下,视线转向恋人,见维加的表情一点点变得疑惑而凝重。   “你见过他?”褚烨意识到,“在哪里?”   维加点头,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往船长、船员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显是接下来的话不方便让人听到的意思。褚烨会意,往旁边走去。   留下士兵看守,两人则来到舰桥外的回廊。周围没有人了,维加却还是没开口。他摘下自己的终端,将它贴在手边的墙壁上。片刻过去,见终端亮起象征“附近并无监视、监听设备”的绿色信号灯,他才吐出一口气,低声说:“就是之前那艘搁浅在路上的商船。这个人是里面的船员之一。”   褚烨:“商船?”一顿,想起来了,“你前面说的,明明船体没有任何问题,却没办法启动那个?”   “对。”维加点点头,“当时我问了这个船员很多问题,他都没有回答上来。那会儿还觉得是他太紧张了,可现在看……对了,你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褚烨:“上船之前。”   按照巡视驻军的工作流程,在查看船员信息、货品清单之前,他们需要先证明自己的身份。维加前面没经历这一步,那是因为他走得早,留下的褚烨一并帮他出示过相关证件。   回忆着自己在屏幕当中见到的景象,褚烨继续道:“这个人原本在的位置距离驾驶位很远,只是一闪而过,但……”   “你还是看到、记住他了。”维加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敛,喃喃说:“我不会又得把报告推翻重写吧?这都是第几版了!”   褚烨说:“我帮你?”   “不用,”维加深吸一口气,“你之前从来没见过他,不可能是眼花。他肯定在船上,只是现在又躲起来了——总不会是因为看到我、担心我把他认出来吧?   “要真是这样,事情恐怕要大。别说你‘帮我’写了,到时候,光是你要写的材料就不会少。”   褚烨皱了皱眉毛,没说话。   “现在就祈祷能把人找出来吧。”维加喃喃说,“否则的话,咱们得直接叫拖船来。对了,再给艾洛文说一声,看咱们船上有没有留存的影像。我相信你,但对上的报告,还是得有更明确的证据……”   他一边讲话,一边点开和艾洛文的通讯窗口,给对方拨了过去。   听过维加的话,艾洛文抽了口冷气,快速说:“我去查查——啊,上校,中校!信号被干扰了,复原不出上校和对面通话时的场面。”   褚烨、维加:“……”   褚烨轻声说:“‘证据’。”   维加表情复杂:“好吧,这也算是一种‘证据’。”   ……   ……   重新回到舰桥上,两位话事人一眼就看到了正被士兵们围着、试图和他们套近乎的船长。   他问:“等查完了、确定真的没有其他人在,我们是不是就能走了?”   士兵客客气气地回答:“这得上校、中校他们说了算。”   船长便叹气,说:“这一批货签合同的时候,人家就给我们规定了交货时间。要是没办法按时到,我们怕是还得赔违约金,”   士兵一板一眼地回答:“配合公务造成的延迟,我们会帮忙开具证明。”   船长:“我知道你们会开,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就算这一次他们不要我们赔钱了,到后头,说不定也觉得我们选的这条航线太麻烦,不愿意继续合作……哎哟,两位长官回来了。”   男人脸上透出喜色,想要朝褚烨、维加迎上来。可惜走到一半儿,身子就被士兵拦住。   他只好眼巴巴地看向两个青年,目光之中有期待,也有担忧。   可惜的是,这趟回来,褚烨与维加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相反,两人还强调:“船长,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我们的船已经在调取记录,一旦那边确认你们舰桥上少了人,别说送货会不会迟到了,恐怕连货品本身也要被我们带走。”   当然,还有你们这些人。   最后一句话没有明确说出来,船长却明显已经听懂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嘀咕着抱怨了一句,又想起“人在屋檐下”,只能继续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长官看错了?——两位在外面讨论的时候,我们这边也讨论了一下。就有人想到啊,咱们接到长官们那边的通讯信号的时候,其实正在和走前走过这条航线的伙计通讯。说不定,长官看到的是屏幕上的影像?”   褚烨、维加听到这话,都是一怔。   船长将两人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脸上多了一抹期待。   可惜,他还是没有等到自己盼望的结果。褚上校再开口的时候,只是淡淡说:“等徐上尉他们回来吧。”   船长明显失望,下意识地又往维加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惜的是,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   要搜查整整一条船,花费的时间绝对不会少。   褚烨、维加拿出耐性,始终留着等待。就连艾洛文再拨通讯过来,说又有其他商船进入星域,两人也不曾透出离开的意思。   “你也留着。”褚烨又吩咐,“新商船的资料看过了吗?”   “看过了。”艾洛文回答,“是从帕米尔来的,走过这条航线挺多次。”   褚烨说:“让安娜去。”他说的是团里最后一个上尉,“开巡航舰,主船留在原地别动。”   艾洛文咽了口唾沫,答应下来。   通讯进行的过程中,他一直保持严肃神态。等到上将那边画面结束了,青年才拍一拍胸口,小声说:“山雨欲来啊——安娜!”抬高嗓音叫道,“听到上校前面的话了吗?”   “听到了。”一道女声回答。很快,一艘舰艇从飞船上剥离,驶向星空深处。   送走了战友,艾洛文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操作台上,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老徐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抱着这个念头的不光是他,还有褚烨、维加。   而在记挂徐逸的同时,两人始终分出三分注意力在船长、船员们身上。   随着时间推移,船员们之间的气氛明显浮躁了很多。船长则抿着嘴巴、坐在一边,神情肃然。   “你要做什么?”   忽然,褚烨开口。   他目光落在一名悄然走到士兵身后的船员身上,眼神冰冷,嗓音沉沉。   船员面皮抽动一下,不等开口,旁侧船长便斥道:“回去待着!”   船员咽了口唾沫,缓慢后退。可没等他回到原地,维加的声音也传过来了,说:“我们上校在问话呢。”   船员愣在原地,维加似笑非笑,说:“总不能是站得久了,想要活动一下吧?”   船员:“……”   船长道:“长官在问话,你还不回答?”   船员嘴巴动了动。三方带来的压力,终于让他松口了,说:“我……我就是想去一下厕所。”   褚烨、维加听着这话,目光稍稍交换。   自然是不相信的。不光是不信他,也是不信船长。想想看,褚烨刚刚告诉维加,他是在双方通讯的时候看到了那个消失的人,船长转眼便说褚烨见到的很有可能是其他船上的投影,简直像是专门给褚烨回答!   “请忍耐一下。”褚烨平静地说。   船员压着眉毛,到底站回原处,不再多说。   又过了半个小时,徐逸回来了。   “上校、中校!”他朝两人敬礼,随后汇报:“搜寻结束,船上没有找出任何人。” 第561章 星域之外(24)   这不是一个出乎褚烨、维加意料的答案。然而真正听到,两人的神情还是微微沉下。   褚烨不觉得自己连“投影”和“真人”都分不出来,维加同样相信他的判断。同时,对徐逸的工作能力,两人也都没有任何怀疑。   所有事实都被陈列在眼前,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答案。   目光落在前方的船长、船员们身上。无论如何看,他们当中都没有一个褚烨画像当中的面孔。可是,亲眼所见,便是真实的吗?   褚烨淡淡吩咐:“往上报吧。”   船、人,他们都要带回去。看在军区设备的检验之下,那张“消失”的面孔会不会重现。   ……   ……   褚上校回归之后第一次率领部下们外出巡逻,便搞了个大动静出来。   消息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传遍军区,上下都有人打听消息、想知道褚烨在外遇到的具体细节。褚烨本人则坐在监测室内,隔着一道玻璃,打量后方脱光了衣服、一个个走入仪器的船长船员。   没一会儿,维加也进来了。他把一杯提神的饮料放在褚烨手边——不是精神药剂,恋人特地给自己提过“最好别喝”的东西,维加自然不会让它出现在褚烨面前。眼皮抬起一点,问:“有什么情况吗?”   褚烨细微地摇头,“目前的所有数值都很正常。”   维加吐出一口气,“刚才崔上将的秘书过来了一趟,说要咱们写一个情况说明。从现有的手续上看,那条船的确非常‘正常’。按照程序,咱们最多留他们二十四小时。要是在这期间没有结果,就算你和我都有所怀疑,也只能放他们离开。”   褚烨听着这些,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维加继续说:“崔上将的意思是,为了防止他们出去之后……唔,宣扬一些在咱们这边遇到的事情,咱们恐怕得做出一些补偿。否则的话,坏的是整个第三军团的名声。”   褚烨听到这里,终于侧过目光,往维加面上看了一眼。   维加抿了抿嘴巴,看起来有些担心。但并非针对他们这次的决定,而是:“上校,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想要一个人‘消失’,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变成‘另一个人’,这个思路应该是没错的。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被这么检查,他们多少得紧张一点吧?——可是没有,从上到下,船上所有人都太平静了。就好像他们知道,自己的表现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可这又怎么可能?军区用到的所有仪器,都是科学院出品的最新成果,技术领先民用市场三十年以上。别说是一般用科技手段做出的那些伪装了,就算有人直接用物理手段改造了自己的面孔,仪器依然能从骨骼、毛发……包括一些细微生活习惯留下来的小痕迹上看出不妥当,进而深入分析,将有嫌疑的人找出来。   原本是针对间谍制造出来的东西,用在眼下倒是十分合适。   “还是说,”褚烨身畔,青年又换了一种思路,“他们其实不了解咱们的仪器,所以才自信过头?”   褚烨说:“再看看。”   维加深吸一口气,知道这的确是他们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了。   往后,他和褚烨一起看着剩下几个人也进入仪器当中。不一会儿,二十七个人的检测报告一并生成,变成二十七个投影屏,将褚烨和维加包围在内。   里面细节太多,虽然仪器搭载的只能助手会将重点标识出来,可光是这些“重点”,依然是不小的阅读量。   褚烨和维加却都没有让旁人一并来看的意思。手底下的三个上尉,艾洛文、徐逸、安娜平日表现都很好,也都有他么各自擅长的领域。偏偏不巧,数据识别不在三人当中任一个的“擅长领域”当中。   要说再往下的其他人,级别却是不太够。仪器检测出的很多内容是属于民众的一级隐私,在褚烨和维加还没有真正找出他们有罪的证据之前,整个团中能够查看其中细节的只有他们两个。   两人干脆分工,一个从前到后,一个从后到前,从一张张表单中一条条地往过看。   仪器没有做出判断,军官们却由经验察觉不对的状况也是有的,褚烨和维加便打算走这条路子。   “……没有。”三个小时后,维加捏了捏眉心,“标出来的数值都是一些常见的航行病,不良生活习惯和宇宙辐射引起的那些。这倒是提醒我了,老褚,改天咱们也应该去做一个检查。”   褚烨没有应声。   维加停顿片刻,抬起头,见恋人依然处于一堆投影屏的包围中。   他心头微微紧绷。大多还是对褚烨的担心,同时,也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不甘心。老褚真的会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出错吗?……维加并不相信。可是眼下,无论是从他们和船长、船员的接触中判断,还是让军区的仪器来证明,两人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总还有遗漏的细节吧?——抱着这样的心思,维加反反复复将每一个数据都看了许多遍。他不太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自己越看,越要隐隐约约地冒出一个念头:“说不定,就像是船长说的那样……”   等等!   维加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点。   他的精神瞬时振奋起来,迫不及待开口,与恋人说:“老褚!你听我说!”   同一时间,褚烨也道:“查一查之前那条船——你说什么?”   维加没有回答。   他眼神明亮,看着褚烨。   对上恋人的目光,褚烨原先还有一些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他意识到:维加想到的事情,恐怕就是自己想到的事情。   按照船长的意思,一切都是“巧合”。那么,他们干脆对着“巧合”本身追根溯源,看看两艘船是不是真的早就有所接触。   如果到了这一步,他们依然看不出什么破绽,即便是褚烨也要承认,自己先前的确看错。   到时候,对商船的赔偿、军区这边的处分……两人都是心甘情愿地接受。   可是,如果破绽存在呢?   ……   ……   “那条船从咱们星域离开,是在五十天前。”   维加严谨地给出了一个数字。   “所以,我去找了接下来五十天当中船员们的活动轨迹。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们再没有像是之前那样,保持着一定的航行频率。相反,从船长到船上所有人,就直接‘原地解散’了。有家的回家,没有家庭的那些,这段时间去了很多旅游星球。都是大热门,每天接待的游客都超过百万。一个个都在里面挥金如土,好像要把之前积攒下来的钱一口气全部花完。”   褚烨听着这话,眼神当中透出一抹思索:“然后呢?”   维加要告诉自己的,应该不光是这些吧?   听着恋人的话音,维加笑了一下,果真是继续开口:“如果说这些人的行动轨迹还算是有迹可循,他们就是一口气退休了的话,还有件事,就真的很奇怪了。”   褚烨挑眉,听青年娓娓道来:“他们的船——我查了那条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斯帕星的港口。那里也是他们原先登记的目的地,有这个结果倒是正常。但是,那条船登记了进入,却没有登记离开。   “而且——”维加拉长了话音,“港口上,也没有它的停泊记载。   “可是,一条船有那么大的体积、面积,总得有个地方来放吧?又不像你和我说的,沈教授正在研发的那个技术,能把那么大的船变成小小一点。”   讲着话,他还比划了一下。   褚烨道:“所以,你做了什么?”   他相信维加,知道恋人得知这种消息,一定会有所行动。   果然,维加很快道:“我拟了个函,你看看,没问题的话就呈给崔上将,让她签字、发给斯帕星那边的驻军,请他们帮忙查查那边有没有没登记在册的私人港口。   “如果有的话,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事情。咱们呢,也只是给他们送去一个功劳。   “如果找不到——锵锵,事情就真的大了。”   要说一个人“凭空消失”还算有点逻辑,一条船,怎么可能毫无痕迹?   就算是长期停留在宇宙里,整整五十天了,它不需要补充能源吗?   褚烨把这些话音听在耳中,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是一片冷然。   维加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想,自己会被老褚吸引,自然是因为对方的性格、能力……但是,“脸”可能也是其中一部分吧?   嗯,这些都不是眼下的重点。   重点是,“不过,在那之前,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肯定就要到了。老褚,咱们要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着那些人走掉吧?   “但要是不放他们离开,的确不符合规定,崔上将那边也交代不过去……我是没主意了,看你有什么办法。” 第562章 星域之外(25)   大部分人看褚上校,都会有种这是个正派、严格按照各种规章条例做事的人的直觉。褚烨外形、气质,包括平日行事的风格,一起堆起了这样一个形象。   但维加知道,有时候,自家恋人其实也挺……   损的。   不对。他赶忙在心里划掉了这个说法,自己纠正自己:“那叫‘灵活’!懂不懂,‘灵活’!”   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很快到了,兄弟部队如两人早前预料的那样还在开展行动。想要从他们那边得到一个结果,起码得再等一到两天。   放人的事却已经近在眼前了。艾洛文叹着气,最后一次与上校、中校确认:“真的要让他们走吗?”   要说整件事里再有谁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两位长官身边,那大约就是他了。   与徐逸、安娜不同,他可是从头到尾都待在操作台前的,“信号干扰”几个字也是从艾洛文口中说出来。可都是开了那么多年飞船的人了,谁不知道这种情况虽然不算少见,可很少能巧合到这种程度。   偏偏眼下,面对狡猾的“嫌疑人”,不容违反的制度……艾洛文怀抱期待,却还是从长官们口中听到了肯定的答复:“放。”   青年叹了口气,亲自去给船长、船员们开门。   走到一半儿,中校的声音轻飘飘从背后过来了,说:“艾洛文,不要失望。他们只是出来了,又不是已经走了。”   唔?青年有点疑问地转头看去,却见无论上校还是中校,都是一副从容神情。   他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脑海当中疑问重重,人自由了,怎么可能不是第一时间走?可是,看长官们这样的态度……   半个小时后,青年的疑问有了解释。   前一秒还脸上带笑的船长,下一秒便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忍耐怒意,问他:“为什么我的船上所有能量液都被放空了!”   艾洛文起先一愣,随即瞳仁迅速收缩。   对,就是这个!   他在最短时间当中收敛了表情,任谁看,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正直、正派的小伙,一本正经地与船长解释:“欧先生,我们前面对您的船做了全面检查,能量液检测自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这才将它们放掉了。不过请您放心,我们这就将能量液灌注回去。”   青年身前,船长深深吸气,嘴唇上方的胡须都抖动。   “这样就结束了?”他质问,“我耽误的交货时间、在行业里的名声……”   “这。”艾洛文脸上显露出了几分为难,“这样吧,我请示一下上级,请您稍等。”   将船长“请”到一旁的休息室里,青年悄悄在心里夸自己做得好。   同样的夸赞,几分钟后,他又从长官口中听到一次,“做得好,艾洛文!他想要一个语阎乄‘满意的’结果,就请他多等一等。”   艾洛文快速笑了一下,转而记起什么,又有些担忧,“中校,上校与您在一起吗?”   “在。”维加看了眼旁边的褚烨,“你放心,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决定。虽然是你出面,但往上追溯,承担责任的依然是我们。”   艾洛文听到这话,起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中校,我不是这个意思!”一顿,“只是,光是这样,恐怕不够吧?”   “是不够。”一道更沉,更平和的嗓音从通讯另一边传了过来,告诉他,“上尉,请你转告欧船长,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愿意为他加满船上的能量液。”   这话说出来,艾洛文吸了口凉气,维加同样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反复看着自家恋人,想要从他的表情当中看出几分开玩笑的意思。然而,没有。   维加忍不住暂且捂住终端,低声与褚烨讲:“你——你知道这要多少钱的,对吧?”   褚烨实话实说:“没有仔细算过。”   维加表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算早就知道恋人家里条件不俗,“加满能量液”这种称得上奢侈的事,对对方来说可能的确算不上负担。这一刻,他还是有些心疼褚烨的付出。   如果即便是这样,两人依然毫无收获……   青年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恰好,见褚烨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还是冷静、从容的样子,说:“维加,我没有那么大方。这和前面的扣留一样,只是一种‘手段’。”   维加吐出一口气,笑了:“我知道。”说着,拿开放在终端上的手,告诉艾洛文:“听到褚上将前面的话了吗?”   艾洛文咽了口唾沫,快速点头。   “我明白——我这就去和欧船长说明!”   维加:“嗯?”   艾洛文也反应过来了:“不对,我待会儿再去和欧船长沟通。”   ……   ……   说是“待会儿”,其实也只是五六分钟后。   欧船长似乎是“看穿”了军方的把戏,开始在休息室里强调:“我一定会在外面曝光你们的所作所为。”   说着话,艾洛文来了。他脸上都是为难,小心翼翼地和欧船长讲:“船长,我向长官汇报了您这边的诉求,他们说……”   欧船长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艾洛文:“虽然您的船已经将要抵达目的地了,但长官们还是愿意以私人身份,向您赔偿半个仓的能量液。”   欧船长:“好,就这么办。”   艾洛文:“……”   这和他想象当中的场景有些不太一样。   青年一时愣住。他的记性当然还没有差到那个地步,这么几句话功夫,就连长官说的是“一半”还是“全部”都不记得。这么讲话,仅仅是想要给对面的船长还价余地,好让对方在一番“奋战”之后觉得值得。   出身于商人家庭的艾洛文对这一招可谓得心应手。没想到,欧船长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   疑问再次浮现心头,当面,青年却只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如果您愿意多等等的话,一整仓能量液也未必不行……”   “不用,”欧船长说,“就要半仓,不,就要……”   艾洛文看着前方男人的眼睛,目光一错不错。   在这样的注视当中,欧船长明显犹豫了一下,而后开口:“算了,还是半仓。我知道加这么多能量液要多长时间,你们别想在这方面拖延!”   “当然。”艾洛文承诺,“船长先生和船员先生们都可以随时前去监督。”   欧船长答应了,随后便提出离开。   军方的确没有继续留下他的理由。艾洛文心中不情愿,却也只能说:“这是您的自由,先生。”   “太不对劲了。”又十数分钟后,青年和两位长官汇报,“他们用的虽然是中型船,可半仓能量液和一整仓的差距差不多是五千加仑!按照一加仑八十联邦币的均价估算,他拒绝的是整整四十万联邦币!这绝对超过那条船一次运货的收入了。”   “是不对劲。”维加也说,“他之前一直都说担心耽误生意,所以急着走。可这么多钱,就算他真的违约了,也能让他大赚一笔。”   “他不会违约。”褚烨说,“距离合同签订的交货时间还有二十天。从这里到铠兰星只需要十五天。”   “所以,”维加思索,“他只是急着走?——要是这样,咱们更得把人拖住了。”   三人达成一致,接下来却又都保持了低调。   想留下那一船人,只需要添加能量液的仪器稍稍出一点“故障”就足够了,根本用不到褚烨和维加出面。   就算是艾洛文,也只是在欧船长怒意上头、要求必须有人出面负责的时候充满为难地提出,船长不如还是接受己方此前提出的方案。   “我们不是技术人员,在维修设备的事情上也插不上手。”艾洛文说,“褚上校那边也很着急,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如这样,还是按照之前提出的方案,为了补偿您这段时间的耽误,上校他愿意以私人身份对船长您做出赔偿——要是对能量液的品质那些有所担忧,上校也说了,您可以选择将多出来的这部分补偿折合成联邦币。”   说着说着,艾洛文觉得自己都有些心动。偏偏他身前,船长还是皱着眉头,一脸不耐,说:“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艾洛文的眉尖跳了跳,略觉不可思议。   过往巡逻那么多次,与自己打过交道的船长也不下百数了。他们的脾气是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愿意投身于这样无趣、复杂,甚至时不时可能出现危险的工作,出去那些对宇宙深处怀有狂热感情的人之外,剩下的人目标往往非常一致:“赚钱。”   可现在,他眼前的船长竟然对着自己本该一步到位的“目标”询问,说它们没有用。   这简直……   欧船长似乎留意到了前方青年的惊诧,又道:“我说过了,做这一行最重要的是信誉!信誉!你们毁掉了我的信誉,却想要用几次拉货就能换到的东西作为赔偿?世界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哦,这倒是有点道理了。   艾洛文恢复冷静,客客气气地笑了笑,说:“船长,您别生气。设备故障,这也不是我们的问题……”   这番对话,在结束之后不久,又传到了褚烨和维加的耳朵里。   两人面前照旧是投影屏,其中却已经不光是留在军区星球上二十七个人的资料,还有维加此前查到的、另一艘商船上所有人的信息。   既然船长将两条船联系到了一起,找出他们的相同点,便是褚烨和维加下一步的突破方向。   听完艾洛文播放的录音,两人的眉毛都是轻轻挑起。   维加留意到了这样的细节,在开口之前先是笑了笑,说:“好吧,看看这一次咱们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褚烨则直接道:“失去了对‘金钱’的兴趣。”   维加:“嗯哼。”特殊关头,他就不指责男朋友“不按照规则来”了。快速点了一下头,随后,投影屏上又呈现出很多船员们的行动轨迹与从前不符的细节。   不光是在旅游星上挥金如土的那一些,他们回了家的同伴成同样在两人的调查范围内。   这方面,两人倒是没动用什么权限,而是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上星网,根据船员们登记的信息,找出他们的个人账号。   很多船员的个人账号已经停止更新了。算算时间,可不就是他们刚刚从维加手底下离开的时候?   不光是他们,顺着账号的关注情况、平日互动情况一一看过去,便会发现此类“停更”现象同样出现在了船员们的家人身上。与他们越是亲近,就越是如此。不过,其中也有一些例外。   “像是这个船员,”维加点开一个人的主页,“他的女儿在帕斯嘉上学,从主页来看她的生活情况没有什么变化。”   褚烨淡淡总结:“‘变化’只发生在和他们在一起的人身上。”   维加先是点头,随即轻轻抽气,说:“我怎么有点……毛骨悚然。”   话音落下,觉得一只手覆盖在了自己的手上。   维加喉结滚动,朝那只手的主人看过去,正对上褚烨的眼睛。   即便是这种时候,褚烨的目光当中仍然透露着一种安稳的气度。维加光是被他看着,便觉得有些超速的心跳重新回归平静。   “我总结一下啊。”青年轻轻地说,“先是在咱们星域这边出现了意外,之后呢,所有人的性格,他们身边的人的性格都发生了变化……老褚,你知道不知道,要是我之前看的那个剧,这种情况之后的‘真相’会是什么?”   褚烨说:“所有人都被掉包了?”   维加:“嘶——别总是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话!”   褚烨无奈,说:“‘嗯,难道是所有人都被掉包了?’——你是说这样吗?”   维加喃喃地说:“感觉到你很努力了,不过情况没有好多少。”说着,摇了摇脑袋,“但是,这解释不了一个问题,仪器的检查结果……除非,‘掉包’他们的东西是从细胞层面把所有人都复制了一遍。”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一边讲,一边摇头,“怎么可能?我是剧看多了,老褚,你可不要和我学。”   褚烨听着,又捏了捏男友的手,倒是不曾说些什么。   往后一天,两人照旧是沿着各种资料,进行深入探寻。   同时,维加也在不断地查看终端,想要得到兄弟部队那边的消息。   没想到的是,那边的消息还没出来,他们自己这里又出了事。   就像是兄弟部队的那边的船一样,自家正在“添加能量液”的商船,同样凭空失踪了。 第563章 星域之外(26)   听到消息的时候,不单单是维加,就连褚烨也沉默了片刻。   而后,他站起身子,直接朝外间走去。   维加匆匆跟上他,同时询问终端另一头的徐逸——目前正轮到他盯梢——“说清楚?什么叫‘失踪’?”   徐逸快速回答:“充能站停电了三分钟。等到备用能源启动,那边的光线重新亮起来,再看原先船所在的地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维加:“……”   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看到前方褚烨伸出来的手。   维加赶忙将终端放在了恋人手上。褚烨将其拿起,直接吩咐:“两路行动。徐逸,你联系安娜,给崔上将汇报这边的情况。”   徐逸:“是!”   褚烨又说:“联系之后,你继续留在充能站,不要给任何东西从里面出来的机会。”停了停,话音咬重一些,“我是说,‘任何’。”   徐逸怔忡,脑海里缓缓过着长官这句话的意思。这时候,褚烨已经重新将终端递给维加。   因他前面话音落入思索的当中的也不光是徐逸,褚烨很快听到:“上校,难道,你怀疑——”   褚烨回答:“你自己也在怀疑。前面‘消失’的人,一定就在船上的二十七个人之间。”   维加:“对!但是!”   怀疑“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就算目前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也算是有迹可循。可听褚烨的意思,他竟然怀疑自己一行前面上过的整条船都是由其他事物变化而来?   如果面前不是褚烨,维加恐怕会觉得对方疯了。可是,既然那是自家上校……   维加只能拼命转起脑子,慢慢的,脑海当中竟然真多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思路。   不等他将其细细梳理一番,褚烨又开口了,说:“咱们在舰桥外面说过的话,那个船长应该听到了。”   维加一凛,说:“对,我也这么觉得。”   褚烨说:“你当时也已经检测过,那边应该没有常规意义上的任何监测设备。”   维加:“是……”他忽然又意识到,“又是这样!‘仪器失去效果’!”   褚烨说:“那是某种超出我们认知的存在。”一顿,“不管是那种方向的‘超出我们的认知’。”   维加舔了舔嘴唇,心中有了些许忧虑,“老褚,要是这样的话,你有信心对付他们吗?”   褚烨听着这话,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认真想了想。   “维加,”他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永远只去面对自己‘能够应对’的敌人。如果那个语言是真的,再过上几十年,阿兹拉尔的侵略者重新出现。他们势必带着更强悍的武器、更多被精心繁衍出来,只为了摧毁其他文明的星兽……”   维加笑了,明白恋人的意思:“我不知道这些年联邦的发展能不能比得过他们,甚至是整个宇宙文明联盟是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就像是当年战场上的前辈们那样。”   “是的。”褚烨颔首,“现在也一样。”   ……   ……   听到“中型船在充能站直接消失,至今不见踪迹”的消息之后,一直态度强硬的崔上将终于松动,第一时间将对整条船上所有成员的逮捕令发到全军上下,从军官到普通士兵,每一个人的终端上。   任何一个人见到逮捕令上的人,都可以就地将他们抓捕。   褚烨、维加对这样的发展并不意外。崔上将原先也不是真正死板的人,只是这段时间晏上将失踪,第三军团的所有事务近乎都落在她一个人肩上。而愈是忙乱的时候,就愈是不能出错。褚烨和维加此前算是将“错处”摆在了她面前,可即便是这样,她都给了两人缓冲的时间,也在看过两人整理出来的材料之后痛快的签发了给兄弟部队的函。如今是这样的反应,更是理所应当。   两人面对的问题从来不是来自内部,而是出现在外间。   很快,他们同样出现在充能站。徐逸第一时间上前汇报:“上校,中校!我已经协调了这边的工作人员,请他们查看前面的监控录像,但是——”   褚烨说:“信号被干扰,画面损坏。”   徐逸一顿,心情复杂,应了一声:“是。”   褚烨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有什么东西从这里出去吗?”   徐逸迅速回答:“没有。”说着,眼神动了动,快速补充:“包括这里的工作人员。”   褚烨说:“现在再来搜寻一次,能不能找到人?”   徐逸深呼吸:“上校,我会竭尽全力!”   他给褚烨敬了一个军礼,褚烨看在眼中,向他回礼。   往后,双方都没有时间去说更多。徐逸带上自己手下的人,匆匆从控制室离开,以整个充能站为范围展开又一次搜查。另一边,褚烨和维加也没有闲着。在此地工作人员的辅助下,两人调出了“信号干扰”前后一段时间还算清晰的监控画面,开始查看其中影响。   不同地方的画面在两人眼前快速播放,全部放了四倍加速。褚烨、维加的目光紧紧锁在其中,谁都没有要求画面的前进速度稍微慢一点。   就这样,停电之前的画面很快就在两人面前展示结束。无论褚烨还是维加,都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两人并未停下,褚烨吩咐:“再看看后面的内容。”   维加点点头,不用工作人员动手,他自己便上前操作。   这边用的设备并不是多么高端,前面看上一遍,已经足够他学会了。甚至因为他对褚烨更加了解,这种时候也更加知道上校想着重看什么地方的内容。   就这样,画面的加速播放又开始了。不同的人影在不同投影屏上来来去去,快速走动,其中正包括他们带着人进入,以及徐逸等人从控制室走出……   忽然,褚烨开口:“控制室的录像呢?”   维加一顿,转头去看旁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明显愣了愣,说:“控制室用的是另外一套加密系统。”说着,看到了褚烨、维加的目光。再接着,维加低头在他自己的终端上按了几下,将刚刚签署的通缉文件展示在工作人员面前。   工作人员会意,快速走上前来,为褚烨、维加调出室内的监控。   褚烨、维加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加快速度去看。这么片刻之后,两人一同按下暂停。   就是这里——   充能站并不是什么保密单位,其中工作的虽然也是军队人员,却只是文职。论起纪律习惯,与他们并无可比性。   在平日,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可是眼下……   维加低声说:“这个时候,你们都出去了。”   工作人员一愣,“对,我们要去检查设备。刚才那位徐上尉留在控制室,我们对他是放心的。”   放心吗?褚烨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重新播放画面。后面的场景落在工作人员眼里,却让几人的面容逐渐发白。   “这——”他们不可置信地叫道,“这怎么可能!”   褚烨淡淡地说:“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身边,维加已经迈开步子,走向旁边的资料柜。   工作人员的目光依然定格在投影屏上,眼睁睁地看着刚刚离开控制室的“自己”在短短时间之中再度出现在门口。徐逸听到敲门的动静,为他开门。再之后,“自己”与徐逸相对——   “哐”一声,维加打开了资料柜的门。   工作人员缓缓转过脑袋,看到青年从中拎出来一个人影。   可不就是徐逸?   同时,他身边的座位上,褚上校同样站了起来。   他和维加一人一边,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就从控制室的边边角角当中,又拉出来数个人影。   他们原先都在昏迷当中,如今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加上褚烨和维加的一些“手动帮助”,终于一个一个悠悠醒来。   在看到上校、中校的瞬间,徐逸脸色变化。最开始浮现出的是焦急,再之后,则是怀疑……   褚烨心想,要是自己,恐怕同样会有所怀疑。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听到“撕拉”一声,他快速拽下了徐逸的肩章。之后,他站起身,同样撕下了自己的肩章。   徐逸咽了口唾沫,回过神来:“没有肩章的是自己人?”   褚烨言简意赅:“现在是。等到他们逃出去,就不一定是了。”   徐逸:“我知道了——上校,我这就!”   褚烨没有应声。   他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监控画面。   顺着他的动作,在场其他人同样转头,随即屏住呼吸。   顶着徐逸、其他士兵面孔的冒充者们,这会儿已经来到了充能站关闭的门口…… 第564章 星域之外(27)   通讯频道当中,崔上将的第一个问题是:“现在,我们对‘它们’的了解有多少?”   褚烨态度依然冷静,回答:“可以在短时间内变成另一个人的外表。这种改变是细胞层级的,现有的所有仪器都无法针对其做出检验。”   话说得简单,听到的人表情却非常难看。   按照这个意思,他们岂不是没有任何能够分辨的手段了吗?——崔上将没有说话,但是她的表情当中已经鲜明的透露出这个意思。   褚烨把这一幕看在眼中,补充:“‘它们’似乎并没有继承被模仿者的记忆。”想了想,又自己推翻了这个说法,“不,应该还继承了一些。但是,‘它们’没办法做到和模仿对象一样既毫无破绽地行动。”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崔上将凝重的表情终于有了一刻放松,思索片刻,又提出:“还有一点,‘它们’手上并没有我们的终端,这是最好的分辨手段。”   褚烨:“……对于这点,我个人抱有不乐观的态度。”   他话音落下,崔上将已经想到他这么说的理由。   短时间内,那些冒充者是“没有”。但是只要“它们”意识到那个小小装置的重要性,顶着徐逸的样貌、更多士兵的面孔和身份……想要从哪里得到一个终端,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是不是可以用答题的方式来区分?”这时候,旁边忽然插进来一道嗓音。   褚烨和崔上将一起看了过去,正看到维加举起手。   褚烨若有所思,崔上将则更加干脆一些:“说下去。”   维加原本只是灵感突发,并没有什么具体思路。不过,上将问了,他倒是也能快速构想。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冒充者’的存在告诉大家,好让大家做出分辨。‘它们’既然没和咱们硬碰硬,说明那些家伙的个体实力十分有限。只要快速判断出‘它们’的存在,我想,制服‘它们’不会有多困难。”   崔上将:“继续。”   维加果然继续梳理思路:“至于怎么告知,就像是上将您说的,利用终端——整个过程分成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就是我之前说的答题,所有人必须考验才能进行解锁,从看到第二部分的题目。   “具体问题,可以从平时的考核当中抽取。不,还是放一些有一定基础、但也比较常识的问题吧,普通民众也需要受到消息。   “就算最开始的时候,会有一部分我们的人受到蒙蔽,说不定还会把题目答案透露出去,可是接下来,只要题目不断更新,一直维持这种方式,总能将‘它们’从我们的消息网络当中淘汰掉。”   是个简单、有效的提议。   崔上将很快拍板:“就这么做。”   现在的他们,可没有任何能够犹豫的时间。   有了这句话,下面自然迅速开始行动。只是无论是褚烨还是维加,表情都依然不算好看。   等到上将的投影熄灭,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   维加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了恋人身边,低声和褚烨讲话:“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褚烨说:“说说看。”   维加深吸一口气,并没有隐瞒自己恋人的意思,直接到:“你还记得我之前碰到的金翅兽吗?现在想想,它们真的是星兽吗?”   褚烨一顿。   的确……   前面维加说起那番经历的时候,用的可都是庆幸语气。金翅兽历来都是要集体行动,他却只碰到了落单的几只,实在是太过幸运。   可现在看,那哪里是“幸运”?维加简直要毛骨悚然!   并不是说这种星兽绝对不会落单,但是……如果事情真的那么邪门,冒充徐逸的存在连飞船都可以变换,那么,变成星兽应该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吧?   “需要给崔上将继续汇报。”褚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冰蓝色的双眸当中依然是绝对的冷静,“启动星球最高防备系统。”   维加听到这话,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谈不上真正愉快,只不过是知道气氛压抑,于是想让周围人都轻松一点:“这样的话,‘它们’无论变成什么,都插翅难飞了。”   “但是——”   褚烨很快又想到。   “嗯……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维加也意识到这点。   前面发出通缉令的时候,他们虽然已经想到那些东西可以变成其他人,于是对所有人,包括所有飞船的行踪都有所留意。可是,星兽依然在监控网络之外。   这颗星球上有多少人饲养星兽作为宠物?它们当中有没有哪个种类平日就有去宇宙当中散步、经常在观测站前转来转去的习惯?——从前见得多了,到这会儿,站中守卫怕是很难对又出现在眼前的小家伙们提起警戒。   光是想到这点,两人的眉尖就皱了起来。   “不管来不来得及。”褚烨说,“还是得要做。”   维加听到这话,快速地笑了笑:“也对。”   两人继续和崔上将汇报,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就这么做。”   象征最高战备级别的防护网被升了起来。从太空去看,会发觉星球外围多了一层明亮的蓝色。   每存在一秒钟,都是对能量液巨大的消耗。   以此为起点,整颗星球都进入了戒备、搜索当中。   得益于他们所在的是一颗完全由军方掌控、以军区为绝对核心的星球,这一切推进得还算顺利。   即便是那些生活在军区之外的民众,也总有几个作为军区成员们的家人、亲朋。哪怕是从支持家属工作的角度,他们都会配合接下来的行动。   然而,民众们的态度是是一回事,搜寻工作的进度是另一回事。   “如果‘它们’一直不出面——”   四个小时之后,崔上将的影像又出现在褚烨、维加面前。   出席这场线上会议不光是他们,还有军区的另外几个团级军官。   所有人都在自己现在的岗位上,匆匆聚集、发表意见。   照旧是崔上将先开口:“我们不可能一直开着防护罩。议会给每一个军区的自由支配时间是八个小时,一旦超出,在没有真正紧急情况的前提下,我们必须将其关闭。   “即便是能够说服议会,这算是一种紧急情况,也不代表我们拥有足够的能源。把军方储备、民用储备一提调动起来,能坚持的时间也不过是再乘二,十六个小时。   “但是,那些东西呢?‘它们’变成人的时候,我们已经很难把‘它们’找出来。同时,按照褚上校、维加中校的推断,‘它们’还可以变成星兽,甚至是变成走在路边的一个路灯、一把椅子!”   听到这里,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愈是严肃。   崔上将说是事实。搜寻工作不可能无休止的进行下去,他们需要的也不是期待那些东西主动现身——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样的话,需要的就是军方主动做些什么,吸引那些东西进入圈套了。   一群人围绕圈套如何布置进行了一番讨论,很快,有人提到:“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还有一搜飞船在外面向巡逻。”   崔上将听到这里,眼神当中透出一点思索,说:“你的意思是?”   说话的另一个团长。他道:“我们可以暂时将防护罩打开,就以迎接那艘飞船回归空港作为理由。再有,绝对不能透露出星球上的能量液的真实储备、使用情况……从褚上将、维加中校之前的那些接触来看,那群东西对我们其实不算熟悉,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褚烨想了想,回答:“是和平常人有一定差距。但是,‘它们’非常狡猾。”   “狡猾——也是有限的。”那名团长说,“‘它们’或许的确能做到一些特别的事,但是,此前那些东西便没想到维加会在巡逻船上,以至于让褚上校抓住了破绽、将‘它们’扣押。这就证明,那些东西不是无所不知。   “同样,‘它们’也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有所反应。前面维加提到的终端方案,一定有给‘它们’造成麻烦。   “既然这样,我可不可以猜测,‘它们’刚刚进入人类社会,对我们的一切还处于探索阶段。”   探索吗?维加对着这个词思索了片刻,他旁边,褚烨轻轻点头。   “这就对了。”那名团长玩味地笑了一笑,笃定开口:“‘它们’不会知道,我们的能量液只够用十六个小时。在‘它们’看来,这种防护系统会一直持续下去。那么,想要从这里逃走——按照褚烨上校说的,那群家伙不是非常着急吗?——唯一的机会,就是我们主动打开防护罩的时候。” 第565章 星域之外(28)   守株待兔。   进入空港的时候,维加脑海里出现了这个词语。   他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侧的恋人。而这时候,褚烨的目光还集中在前方的投影屏上。   上面是所有审核通过、确认参加行动的人员坐标。半小时后,牢不可破的星球防护系统会打开一道小小的口子。而他们的任务,便是在这个“口子”出现的时候,将一切试图从中离开的人、星兽……包括那些理论来说无生命的存在抓住。   很简单的计划,但只要执行顺利,便能让他们眼下的困境迎刃而解。   维加心想:“没事,我们都已经确认过了……”这时候,又感觉到了手上的温度。   自然是褚烨。在这种“公事”场合,两人一般都很有默契,不会有什么亲近举动。但是,察觉到到恋人心神不宁,于是稍微握一握对方的手,还是没问题的。   把维加的手指捏在掌中,褚烨的视线仍然落在投影屏上,仔细在脑海当中梳理:如果那些“人”真的出现了,他们最有可能的行动方向是哪里、会如何躲避追捕……同时,淡淡开口,问恋人:“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维加一愣,转念回答:“咱们一个人都没抓到。”   褚烨说:“不是。”   维加眨眨眼睛,懂了:“只是没抓到的话,他们依然有可能留在军区星球上,没办法去达成他们的目的……好吧,的确不算太糟糕。那就是,所有人都跑了?”   褚烨说:“二十七名船员,加上那艘船,二十八。”   维加说:“我还是觉得那艘船不可能是‘一个’那种东西变的。就算有特殊能力,也得讲讲能量守恒吧?”   褚烨总结:“所以,我们有非常多个目标。”   维加的眼睛亮了一点:“那么多目标,只要抓住一个,对咱们来说都能打破僵局。”   这会儿可没有制度约束了,但凡抓上,等待对方的就不是之前那二十四个小时关押当中的好茶、好态度,而是真正的审讯。   “它们”是什么来历?族群多大?在其他联盟成员国是否可有分布?——还有,最重要的,“它们”的目的……   “着急成那个样子。”维加喃喃说,“我有种特别不详的预感。”   褚烨说:“我们会阻止的。”   维加用力点头:“对,一定能阻止!”   ……   ……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   为了把戏演足,防护罩即将打开一个缺口的事,军方并没有直接对外公布。而是依然以问答的形式,发布到每一个士兵、军官的终端上。   只是在问题的选择上,他们稍稍动了一些心思。依照前面扣押商船时的登记资料,有意选择了那些不明生物更有可能回答出的问题。   要是做到这种程度了,“它们”依然回答错误,一行人也有后手。   所有参与其中的终端信息都会被统一上传,其中并非标准答案的部分则会被集中整理。崔上将原本就有查看星球上所有士兵所在方位的权限,如今,只不过是在权限当中将“错误答案”人员标红。   再接着,就会有另一队同样是被挑选出来的人马向这群标红人员扑去。考虑到不明生物的能力实在特殊,甚至能够瞒过军方最先进的仪器,将标红人员扣押的过程中,众人不会使用危及生命的武器,却也不会留手。无论是敌是友,都要先将人带走。等到褚烨他们所在的“一组”人员行动结束,才是更详细的问讯及分辨。   做到这些,哪怕不说是万无一失,也总能真正抓到一两个不明生物吧?   褚烨眼睛闭合片刻,再睁开的时候,前方散发着蓝色幽光的防护罩已经开始打开。   以宇宙的维度来看,所谓的“口子”,不过是盘子上的一粒芝麻。可落在空港上的众人眼中,便是天空裂开一道缝隙,背后的幽深宇宙慢慢浮现。   早前离开的巡逻船如今便在这条缝隙之后,从中缓缓探入。   所有任务成员的目光都一错不错地落在上面,只等异动出现,便要冲上前去!   然而——   五分钟过去,飞船的入港进度大约来到一半。   维加的眼眶已经开始干涩了。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耐心,实际上,还是会想:“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防护罩的开口之处安安静静,一点儿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他喉结滚动,尽力让自己更冷静一些。这时候,又觉得握在自己指尖的那只手动了动。   维加眼神晃动,慢慢笑了出来,心情回归平稳。   继续看,继续等……终于,飞船入港结束,依然没有任何多余的事情发生。   终端当中传来秘线通讯,说:“防护罩开始关闭,行动失败……倒计时,六十,五十九——”   一个个数字落在两个青年心头,分明是平稳嗓音,却让他们的心脏越来越紧。   “四十一、四十……”   “三十二,三十一……”   “它们”难道完全没有收到相关消息?……这,也不是全然坏事。只希望二组那边行动顺利,他们能够有所斩获。   “二十四,二十三……”   倒计时依然在继续,转眼就到了个位数。   “十,九,八,七——”   “不对。”褚烨忽而抬手,按动终端上的按键,嗓音严厉,“防护罩的闭合速度快于倒计时速度!‘它们’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整个通讯频道微微寂静。随即,一片哗然声响响起!   来不及惊诧,众人以最快速度反应过来褚烨前面在说什么。一个个隐藏的小队从他们所在之处冲出,大量舰艇在空港拉高!其中正包含褚烨与维加所在的那一艘。   依照两人一直以来的配合习惯,褚烨作为驾驶员,维加则为他领航。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前方的蓝色光线之上,距离那“开口”之处越来越近、看到的场景也越来越清晰。   频道当中,有人开口要求:“主控台!重新开启防护网!”   对方迅速得到了回应:“防护网已经开启!你们现在看到的不是能量罩,就是那种东西!”   话音落下,已经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军官、士兵咬牙,进一步了解了褚上将先前所说的“狡猾”是指什么。那些尚且糊涂、只是跟随同僚们一同行动的人则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幽蓝色的光亮。   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那片光亮一点点变形。从“无形之物”,化作了“有形”存在,可不就是前面从充能站消失的那艘飞船?   再接着——   褚烨冷淡的声音在频道当中响了起来:“‘它们’还在继续改变形态,恐怕是要模拟我们的飞船!”   看出这点的不光是他,还有坐镇后方、指挥行动的崔上将。   她快速听明白了褚烨的意思,紧接着便要求:“所有人,关闭可视系统!”   只要不以肉眼来做判断,他们就没有那么容易受到迷惑。即便不明生物变换成了他们舰艇的样子又怎么样?从雷达回馈的信息来看,它们照样是“敌船”!   在这样的吩咐之下,绝大多数舰艇都在第一时间完成了指令。唯独首先发现问题的褚烨这艘,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维加察觉到了,抿了抿嘴巴,没有“提醒”褚烨。   他相信老褚。   如果老褚能在其他人都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就发现前面那些问题,那现在,他不遵从上将的安排,一定也有他的道理。   维加笃定地想。紧接着,通讯频道当中竟又传来了声音。   “上将!敌船痕迹丢失。”   “识别不出来了……”   “该死,那到底是群什么东西?”   一片混轮当中,照旧是褚烨的声音稳稳当当地响了起来,告诉众人:“开启‘整体识别’。”   话音落下,诸人有的怔忡,也有的在第一时间照做……   大量抽气的动静在频道当中响了起来。原来当下,舰艇上的扫描系统正告诉他们,他们正在面对大量星兽!   粗略一数,便有数十之多。其中最多的便是维加之前曾经面对过的金翅兽,不过诸如巨甲兽、银光兽一类的也有一些。   褚烨看着这一幕,眼睛微微眯起,继续在频道当中讲话。   这一回,他说的是:“上将,请求指挥权限转交。”   军区内部,崔尔上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作为指挥官,坐镇后方是理所应当。不过,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距离现场太过遥远的自己恐怕的确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合适的判断。   崔尔上将也不是什么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人。褚烨话音之后不到三秒,众人便听到了她干脆果断的声音:“第三军团,第一行动分队!褚烨上校为你们的临时指挥,接下来的所有行动都听他安排!”   这句话后,不等众人有所回应,褚烨已经直接开口,道:“莱拉克、博格尼亚,你们折返空港,换上巡逻飞船!”   他们现在操纵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登陆舰。好处是有,空港的面积摆在这里,个头更小、行动也更加流畅的登陆舰可以更加灵活地对敌人展开围剿。坏处也很明显,一旦战场来到了后方的广袤宇宙,他们的火力便完全不够了。巨甲兽和银光兽又都是以“守卫”为核心能力的星兽,必须使用更猛烈的武器,才能对它们造成伤害!   “战争机器。”副驾驶座上,维加听到恋人低低的声音。   他自然知道褚烨这会儿说的是什么意思。无论巨甲兽还是银光兽,都不是天然在宇宙当中出现的星兽种族。相反,它们全部都是当年阿兹拉尔人在实验室当中炮制出的产物。   有很多士兵、军官都会对从前的战争抱有好奇之心,在权限足够之后登入内网,查看那些没有被公布在外界的细节,维加也是其中之一。   他清楚的记得,侵略文明撤退之后,曾经留下一个实验室。在其中,联盟军找到了大量他们使用星兽进行基因更改、想要制造出更强大战争武器的证据。   甚至不光是星兽,很多有特别能力的联盟成员国民众也成了他们实验的一份子。像是许多天空星球,其中出生的人天然就有与其他联盟国民众不同的重力感。阿兹拉尔人便认为,采用他们的基因,能够让星兽们在宇宙当中行进的速度更快……   “从现有资料来看,阿兹拉尔人还有一个没有完成的绝密实验。然而,他们撤退时销毁了所有资料,以至于就我们无法对该实验的内容进行任何估计、判断。”   这是内网记载当中的最后一句话。维加当年看完,分明处于阳光明媚、温暖如春的地方,却还是觉得背脊上出了一片冷汗。大量猜想从脑海当中浮现而出,不断询问自己:“光是他们现在制造出来的那些星兽都已经那么难对付了,能被称作‘绝密’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还是褚烨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对他开导一番,维加才慢慢从中走出来。   再说眼下。   深呼吸一下,维加将前面翻涌的记忆从脑海当中暂时清理出去。   耳边依然是褚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安排所有留下的登陆舰结成方阵。   他和维加这艘,自然在所有舰艇的中心!   大量能量开始在舰艇之外集中。虽然“个体”的火力是有不足,但他们也不可能一味地等到飞船到来。真到那时候,披着星兽皮囊的不明生物一定早就已经离开!   众人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用尽全力,将它们留下来。   “已瞄准。”   “已瞄准。”   “已瞄准。”   不断有确认的声响从终端当中传出来。最后一声,却是来自身边的青年。   褚烨听着,唇角勾起一些细微的弧度,目光直直凝视前方星兽!   不出他的意料,在登陆舰们列队的这些时间里,那些藏在后方的金翅兽们已经开始离开。   像是要再一次藏入宇宙深处。   褚烨眼皮快速跳了跳,本能地察觉些许不对。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   “开火。”   他冷声命令。声音落下的瞬间,身边的维加、无数登陆舰中的战友,一起暗下了发射按键!   大量火力集中,所有登陆舰的外壳被热度烧出一片红色,又以褚烨、维加这艘舰艇外壳上的红色最为浓郁。   内部温度同样在快速升高,很快就要超过人体承受临界点!纵然褚烨、维加身上都穿着适应服,两人依然感觉到了浓浓的不适。   汗水迅速从他们鬓角流出,滑落。两人的额头、面颊之上都多了一层薄薄潮色,喉咙发干,嘴唇更是一片枯色。   然而,无论褚烨还是维加,都不曾留意这些。   他们依然看着远方的星兽,眼见炮火在那巨大兽壳之上轰然炸开,终于眸光微亮。   却不是满足。紧接着,褚烨要求:“所有人——关闭一切可视系统!戴上防护头盔!”   银光兽就在旁边!如果不这么做,所有人都会在下一瞬失明! 第566章 星域之外(29)   “呼……”   视力被剥夺之后,留给褚烨和维加的就是更鲜明的干涸感。   他们的身体正在大量失水,扣在头上的防护头罩像是一个巨大的、将他们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的熔炉!两人面颊发烫,甚至嗅到了淡淡的糊味……   只是没有人抬起手,将面罩摘下。   一点头发被烫到,无所谓。   再有就是难受一点儿,也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当中。   倒是直接将头罩摘下来,眼睛就别想要了。是,以眼下的医学发展,这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是,他们人还在战场上,哪有什么做手术的时间?   两人一起在心中默数。   根据经验,银光兽的反射生效时间应该是十五秒钟。再之后,倒不是说它们的能力作用就消失了,只是留下的强光已经可以被登陆舰这种级别的装备削弱,不至于再对人造成危害。   十四,十三……   耳机里又传来了同僚的声音,正是前面被褚烨安排去启动飞船的人。   他们的嗓音急匆匆的,告诉众人:“飞船已经启动!我们马上赶到!”   “已经穿过防护罩,锁定受伤的巨甲兽、银光兽。褚指挥官,是否攻击?”   十,九,八,七……   褚烨的嗓音再度落下,正是要求:“攻击!”   “是!”驾驶飞船的人员迅速收取命令,开始准备。   这期间,登陆舰的驾驶员们也终于一一取下头盔,其中正包含褚烨和维加。   维加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当面罩真正离开面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疼!   脸上肯定有烫伤,不过从现状来看,这点小小的牺牲完全值得。   最重要的变化却是另一个方面。把头盔放在旁边的时候,他本能地转过头,又朝旁边的恋人看了一眼。   目光当中带着作为男朋友对褚烨的关心,同样带着作为下属对褚烨情况的确认。   同样是这一眼,让维加的表情微微一僵。虽然情况并不合适,但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在摘头盔、因脸颊上疼痛暗暗皱眉的褚烨:“……”   怎么回事?难道是维加看到了自己皱眉毛的动作,觉得那和他平时的形象不太符合?   褚烨脑海当中迅速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紧接着,他的表情恢复原状。从维加的角度去看,还是从前那样不动如山的姿态。   然而再看维加,对方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只是在视线真正触及自己面孔的时候,其中多了几分心疼。   等等,“自己面孔”?   褚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偏转一些,去看旁边操作台上的反光部分。   不算成功。   前头的高温、强光,让原本光洁平整的新材料合金变得微微凹凸不平。   这一批登陆舰即便能够重新回到空港,基本也算是废了。   褚烨心道。   作为指挥官,一批汇报材料是少不了的。这对于自己来说倒不算是麻烦,只是维加知道之后,一定又有许多心疼。   想到恋人趴在自己耳朵旁边念念叨叨的样子,褚烨眼神柔和一点。并没有在这要紧时刻占用太多心神,只是以那电光石火的工夫,想:“很可爱……”   哦,他知道了。   目光到底凝聚在反光合金上。   虽然其中映出的场景已经不算是非常清楚,不过褚烨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原来经历了前面的高温,自己的头发变成了……弯弯曲曲的。   现在乱七八糟地翘起来,让原本“拒人千里”、“性格冷淡”的褚烨上校变成了一个卷毛。   意识到这点,褚烨:“……”   好吧,是有些好笑。   不过,无论前面对恋人的柔软心情,还是此刻的好笑,都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他要求正在开启火力系统的飞船:“打开登陆舱。”   终端当中迅速传出了两名士兵的回应:“是,褚指挥官!”   其实不用他说,在重新离开空港、看到战友们的现状之后,两名飞船驾驶员也已经将登陆舱打开。   褚上校他们的登陆舰,眼看是没办法继续坚持下去了,必须得让他们早点上来。   不过,具体的时机,还是让两人心中有些为难。   按理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攻击、捉拿前方的星兽。可是依照登陆舱和炮火区域的距离,一旦炮火区域完成架在,登陆舱的部分也会过热。自然,只是外部,内力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是,这种时候,褚上校他们还能进来吗?   怀揣担忧,两人到底没有质疑褚烨的任何决定。   往后,看着一搜搜舰艇顺利地进入舱内。等到最后一艘,也就是褚烨上校所在的那一艘进入之后,舱门一点多一点关闭,外面的炮灰恰好加载完成……舰桥之上,两个驾驶员看一看彼此,心中都冒出一个念头。   “不愧是褚上校。”   再有,则是:“都说上校他会是咱们第三军团最年轻的师级军官,眼下看……”   褚烨只需要再上升一步,就能走到这一步了。   “现在,恐怕就是他的那个机会。”   ……   ……   下属们关心着自己的升职情况,褚烨本人对此却是毫不在意。   进入登陆舱之后,他迅速从自己的舰艇之上下来,用最快速度转移到电梯当中。   眼看电梯一点点上升,距离舰桥越来越近,身侧,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褚烨低头去看,看到了维加掌心的凝胶。   是治疗烫伤的。褚烨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抬起手,想要将其拿起。不过,在那之前,维加竟然先把手收了回去。   褚烨意外,不解地看着前方的恋人。身旁还有其他人一起进入电梯,倒是没有人留意到两人之间的小细节。人人都是差不多的状况,虽然挂一点彩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不过保持自己的良好状态同样是顺利与敌手开战的先决条件之一。眼下有没有要事,就算星兽近在眼前,乘电梯的半分钟众人还是能抽出来的。于是,人人都在抓紧时间,给自己涂抹凝胶。   药物强大的作用之下,烫伤迅速地消失在一个个士兵、军官脸上。   而这时候,维加也已经把凝胶的盖子拧开、快速地将其中胶质存在挤在自己手上。   “不要管我。”他看着褚烨,却难得没有去看恋人的眼睛,而是将目光集中在对方脸颊上的一片红色上。   上面已经有一些细小的水泡了。平心而论,这实在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光是他们在军校期间演练时碰到的麻烦,就要远远大于当下。   可是心疼还是真的。维加的嘴巴抿起来,将药物在自己的掌心推开,这才用手掌覆盖在恋人的脸上。   “去想你的事情。”他又和褚烨说,“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肯定还是外面的事情。不用管我……”   最后一句话,确实留意到了恋人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维加心头一片和软。   如果有人询问他们,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发感情,褚烨的回答或许会是在“朝夕相处之间”,维加听着,不会觉得这个答案有错。但是,他自己更倾向于的回答是:“在老褚和我一起执行的那些任务里。”   平时的褚烨已经非常有魅力,任务当中的褚烨更是让人一点儿也无法挪开眼睛。   半分钟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等到所有人一起从电梯离开、来到舰桥,维加稍稍落后。   他看着褚烨的背影,看着对方走到操控台旁边。两个驾驶员就在他的左边右边,这会儿第一时间向指挥官报告情况。   维加淡淡地笑了笑,抬起手,将剩余的凝胶涂抹在自己脸上,感受着脸颊上的疼痛在最短时间之中消失。   而后,他同样迈开步子、走上前去,与战友们一起面对现状。   莱拉克还在说:“……从前面飞船捕捉到的影响来看,那边的星兽具体数量级应该是四十二。”   褚烨点点头,吩咐:“尽量歼灭。如果可以的话,捕捉一到两个活口。”   眼下的情况和他们一开始行动的时候又有不同了。得到情报是很重要,但是兄弟部队那边同样也有可能捉到那些不明生物。甚至于,还没有打草惊蛇的他们恐怕更有机会。   己方却不同。不明生物们已经完全意识到了他们的敌意,接下来恐怕是会拼劲一切力量从他们手中逃脱——反击。这种情况当中,想要不给己方造成更大伤亡,最好的方式还是让这些星兽直接消失在炮火之下,化作宇宙当中的尘埃。   两个驾驶员肃然听令,其他人也纷纷找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飞船彻底脱离空港,驶入宇宙。 第567章 星域之外(30)   “但是……”   维加同样在操作台前站定了。   与那些主动选择了自己工作位置的同僚不同,他是等到其他人差不多选择完毕,再到操作台前填补供出来的地方。   作为老资历的军官,他熟悉飞船行驶过程当中的每一个环节。如眼下这样的决断,算是不假思索便完成了。   他的心思更多的集中在另外一件事上。   “虽然无论是巨甲兽,还是银光兽,似乎都的确拥有真正星兽的能力。但是,这是不是和我和老褚之前的推断不太一样?”   回想一下,他们最开始可是认为:“这些不明生物虽然可以模仿一定人员的外貌,但是并不可能真正拥有他们的记忆、能力,也是因为这个,‘它们’才会在被发觉了异常情况之后迅速进入逃窜状态。”   维加的表情一点带你变得凝重起来,目光快速闪动,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操作台最中央的褚烨。   他有心对褚烨说褚自己的判断,又有点担心影响到褚烨的思路。   那——和之前一样去相信褚烨?觉得自己能够想到的问题,对方一定也可以想到?   维加心头犹豫,这时候,褚烨开口了。   他说:“派出一艘登陆舰,回去搜集前面那些星兽的残骸。”   听到这话,舰桥上的很多人脸上露出茫然,维加却不同。   他的眼睛一下子明亮,心中想:“果然,不应该怀疑我和老褚的默契!”   明明就是老褚之前分析出来的情况,对方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   如果那些星兽的确是不明生物变化而成,算是他们对于后者的了解又增加了一部分:虽然在变成人的时候,“它们”做不到尽善尽美,但是在变成星兽的时候,“它们”能做的要好处很多。   维加不是什么研究人员,但他还是会去好奇。前面检测的时候,仪器给出的数据里,那些“船员”身上可是只有人类基因。原先觉得这已经是十分强大、可怕的能力,可现在看,“它们”似乎也存在不足。   不过,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门的人员去做吧。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他们自己的任务。   再有,如果换个角度,如果那些星兽并不是出身于不明生物的变化,而是……   思索的同时,维加的心脏微微抽动一下。   一点冰冷寒意从他背脊之上冒了出来,在最快时间之中涌过四肢百骸。   他身形笔直,看着宇宙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   尤其是在发现星河深处,仿佛有更多存在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仿佛觊觎的时候。   “……或许,”这时候,褚烨又开口了,“我们还是低估了之前就那群生物。”   随着他的话音,在场所有人逐渐有了和维加前面相似的反应。   冷汗一点点出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宇宙尽头——   那是什么?   在攒动,在聚集。   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楚!   星兽……   数量庞大,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星兽们。   它们就像是一片海洋,就那样铺陈在宇宙当中。一眼过去,完全分辨不清数量,更无法详细判断它们的种族细节。   “到底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兽潮出现!”   “最高警告!最高警告!”   信号从飞船之上传递出去,在第一时间抵达军区办公室。   褚烨身前依然是宇宙深处的场景,但是,同时也出现了一个新的投影屏,其中正是崔上将的面容。   崔上将也完全没有料到眼前的发展。最开始,不过是有是下面的军官觉得某条商船有问题,于是将其扣留。那个时候,自己还觉得他们是否做得太过。   不过是短短两天过去,事情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她的脸色在看清楚前方场景之后变得非常难看,却还是第一时间开口,半是命令,半是安抚:“我会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上报议会,也会联络兄弟部队,请求支援——”   “咱们星球上的所有武装力量都会在最短时间之中赶到你们身边,与你们并肩作战。包括我。”   “坚守住!”   她的嗓音忽然抬高了,脸上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强硬姿态。   同样的,有这样姿态还有飞船之上每一个人。   他们都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想要退缩。   早在入伍的那天,所有人就已经对着联邦的旗帜宣誓。   ——如果有一天,我们来到了和先辈们相同的战场。我们要做的,便是与先辈们同样的悍不畏死、勇于牺牲。   将所有危险拦截在星域之外,保护身后的民众!   ……   ……   “真是麻烦。”   埃斯特尔联邦,一颗普普通通的星球之上。   说这里普通,是因为它虽然位于很多航线之间的繁华地带,但是这么多年之中,始终没有某一方人马拿到这颗星球的开采权。   此类状况在联邦倒是不算少见。总有那么一些星球,在基础勘探里并未显露什么危险,列入开采项目也不算大事。偏偏在资源评估一项里表现不算好,真的将其开发出来,各家公司的付出很有可能高于回报。   既然这样,倒不如现将它们放在原来的地方。等到检测设备进一步升级,看能否从中找到此前被忽略的珍稀矿物、动植物……真有的话,再进入其中也不算很迟。反之,就还是再放放。   白术现在所在的,就是这样一颗星球。   他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原本只是想要简简单单地完成对于宠物的“处理”。同时,既然流浪动物没有主人来管教,白术也不介意帮对方的监护者来教教对方,出门在外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   倒是没有打算对两人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作为一个在人类社会当中长大的……呃,白术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普通的搜索引擎无法给他答案,私下里用晏靖川的权限查看军方内网,同样没什么收获。   他只能判断两点。第一,自己不是人。第二,自己不讨厌作为“人”的生活。在认认真真地将“白老师”的身份维持了二十年后,不介意继续将之维持下去。   所以,他的婚姻要继续,晏靖川总会被“救援”。只不过,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精神海波动后,无论是晏靖川还是君瑀,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分不清楚现实还是梦境,沉浸在白术为他们编织出来的痛苦当中。   一旦再想起对方,两人心头出现的都不会是任何旖旎场景,留下来的只有恶心。   想到这里,白术便觉得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他的确是自人群当中生活了太久了,久到有些不记得自己自己刚出生时接受了怎样的教导,听到的、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场景。   闲暇时候,他甚至会想念自己的工作,还有那些学生。   白术老师请假了那么久,孩子们会不会同样思念他?——与“唯一一个”宠物不同,白术的学生很多,于是他并没有像是在对于晏靖川一样,给他们身上放什么跟踪装置。   这对白术来说不算是坏事,甚至给了他颇为新奇的体验。自己难得有不知道的事情,甚至从中感受到了“期待”。   但是……   还是那个问题。   原先的愉快在短短时间之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   自己竟然又一次听到了飞船行动的声响,还有那些萦绕在在耳边,挥之不去的虫声。   “就是这一片吧?”   “对,之前机器的拍摄点就在附近。虽然看不清具体的影像画面,但可以确定,有一个人形生物在附近活动过。”   “可不是说这里并没有人员居住?”   “对,已经反复核查过了,这里并不是生命星球。”   白术撇嘴。   在他看来,这颗星球明明充满了活力。但是,放在那些士兵们口中,就是一句轻飘飘的“不是生命星球”。   人类,多傲慢。   这时候,他身后再一次传来声响。   晏靖川又开始惨叫了。放在往常,此类声音应该会让白术心情不错。自己的处理工作起到了优良成效,值得夸奖。   可现在,他忽地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宠物喊得这么大声,如果把那些人吸引了过来会怎么样?”   一定是更大的麻烦。   这样的念头,让白术的眉毛再度皱起。头一次,他脑海里冒出了与“继续从前那样生活”不同的念头。   “如果他们都不存在了……会怎么样?   “其实我也不一定要在他们当中生活的吧?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和宠物,最多加上那个流浪动物……”   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568章 星域之外(31)   星兽并没有给巡逻船更多反应的时间。崔上将的影像在舰桥消失不久,已经有一批勇士兽来到飞船前方。   “勇士”这样带有褒义的名字,自然不是出自宇宙联盟,而是阿兹拉尔给它们的称呼。   在绝大多数战场上,勇士兽都承担了先锋任务。它们数量庞大,凶悍无畏,与同伴们一样拥有在星空当中自由穿行的能力。一旦靠近飞船,就用尖锐的利爪、牙齿将自己悬勾上,一点点将飞船外壳凿穿!   当然了,在经历了无数惨痛教训之后,宇宙联盟对飞船外壳材质的研究飞速推进。在战争后期,已经出现不会被勇士兽轻易破开的新型合金材料。但是,眼下,褚烨一行面对的星兽数量太过庞大。一旦让勇士兽接近,哪怕它们不能把巡逻船打穿,仅仅是简单地悬挂在上,依然会导致飞船重量增加,从而为接下来面对其他星兽的时候埋下隐患。   更不用说……   他们身后的驻扎星球上,并不是所有建筑都是用这样高级的材质搭建而成。虽然作为军区星,上面的战略防护远远超过普通居民星,可真让勇士兽降临了,民众们依然会落入灾难。   ……   ……   炮弹填充完毕,向前方发射!   从上方俯瞰这一幕,大约会觉得眼前场景与年节之时的烟花有些相似。   道道烈焰从飞船两侧滑出,像是流星陨于苍穹。然而毕竟与“流星”不同,这些烈焰只在宇宙中划出一条条规整的弧度,然后,冲向星兽所在。   所有声音都被真空吞噬,飞船上的众人仅仅能看到火花炸开的画面。   大量勇士兽,包括聚拢在它们身后,只等勇士兽为自己破开一条道路的其他星兽被炸得四分五裂,来不及留下残骸,就这样在宇宙当中化作灰烬!   众人看着这样的场景,眼神当中有了细微振奋。只是很快,火光熄灭,更多星兽从后方涌来。   无穷无尽,不知数量。   他们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褚烨要求:“继续填充炮弹。”   众人毫不迟疑地执行。   褚烨神色沉沉,望着前方。   星兽之海绵延四方,让人看了便是胆寒。   他不曾开口,心中却涌出些许预感。   而这份预感,在不久之后、崔上将的通讯再一次到来的时候,成为了现实。   这一次,上将不曾公开在舰桥所有人面前露面,只切入了褚烨一人的频道。   唯独他能看到的投影屏出现在身前,他看出屏幕上的标志,眼皮跳了跳,总得来看却依然显得波澜不惊。   这份镇定倒是很合崔上将心意。不过,眼下并不是夸赞的时候。   她给褚烨带来了一个极糟的消息:“褚上校,恐怕不会有其他部队支援我们了。”   褚烨沉默。   不是无言以对,只是上将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把消息告知自己,便说明她不希望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偏偏自己一旦有所回应,就一定会被身旁的战友们察觉端倪。   哪怕他足够谨慎、用一些含糊莫测的话来回答……维加还在呢,他会不了解自己?   所以,只能一言不发,静静看着第二波炮弹在星兽之间炸裂。   “……就在刚刚,我给相距最近的十二军团、十四军团一起发了急件。但紧接着,我又收到了来自十四军团的求援信息。”崔上将嗓音沉沉,“从里面的内容来看,十四军团与我们遭受了差不多的事情。同样是巡逻船在外发现不对,又被已经扣押的商船船员找到空子、逃离管控。   “现在,他们也一样受到了星兽包围。   “十二军团那边虽然暂时没有消息,但十四军团的驻地与他们存在交汇之处。从十四军团的观测情况来看,十二军团恐怕同样……   “啊,新的急件。”   崔上将说着说着,前方的终端闪动一下。   褚烨便见她的神情在短短时间当中又凝重一层,“来自十二军团……果然。”   褚烨口中吩咐:“第三轮炮弹填充,开始。”目光则依然落在崔上将那边。   准确地说,是看着她身边的星域图。   整个埃斯特尔联邦都呈现其中,而三军团、十二与十四军团的驻地正浮出亮色。   这却远远不是结束。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又有几个军团驻地亮了。崔上将喃喃开口,说出的内容正与褚烨心头的声音相合:“一军团,六军团——该死,”历来镇定、经历无数风浪的将领,到了这种时候,表情到底出现了一瞬的崩塌,“那群星兽!它们是打算把整个联邦都吞没吗?”   褚烨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联邦……吞没……   虽然埃斯特尔与相邻的国家并非完全接壤,但到底有许多与之星域相近、近乎紧贴的地方。   那些地方的军团怎么样了?有没有碰到过同样的状况?   目前被“点亮”的这些,面对的基本都是大片无主的星空。以宇宙联盟的宽广无垠,出现这种情况倒是不值得意外。只是,如果那些星兽如自己方才所想的那样,绕过了一切会导致它们被提前发现的联盟国,一心一意地赶赴联邦——   一个念头从褚烨心头浮现出来。   “简直像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一样。”   指挥官的手指轻轻捏紧,脸上还是不动如山的神态。   “总之,”通讯另一边,发泄完情绪,崔上将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回归冷静,“既然没有支援,这一仗,我们自己打!余下的巡逻船会在二十分钟内抵达你们现在的坐标,这二十分钟,必须撑住!”   这是一个死命令,但崔上将也知道,自己要求的事情绝不容易。   所以在话音落下之后,她微微停顿一下,又问了褚烨一句:“褚上校,你有足够的信心吗?”   对此,褚烨的回答是:“第三次炮弹填充,准备。”   他身后,众人看着越来越接近、仿佛压根没有减少的星兽群,无论心中如何想,手上的动作都依然安稳、利落。   又一批星兽在炮火之中化作宇宙尘埃。崔上将把这些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点欣慰神色。   她也有自己的事物要处理,既然见过褚烨的表态,很快便又一次下线了。   留下褚烨,看着前方屏幕上那一个个密密麻麻、汇聚一处,根本找不出分界点的星兽,嘴唇微微张开。   按照之前的节奏,现在应该是“第四次炮弹填充”。只是真正开口之前,褚烨在心头多问了一句:“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是不行,也的确会对那些星兽造成一定的杀伤。不过,如果只是一味用这么简单的手段,等到其他巡逻船赶来,我们这边要么已经被星兽包围了,要么能源用尽,接下来只能成为其他船的拖累。”   想想办法。   褚烨眉尖轻轻压下,大脑快速转动。   不畏惧死亡,不代表特地找……怎么又有提示光在亮了,什么东西?   青年眼神晃动一下。记起来了,是自己之前派出去搜寻巨甲兽、银光兽残骸的登陆舰。   说来也不过是半小时之前的事,可接下来的短短时间,他们遭逢无数巨大变故,以至于褚烨差点忘记这件事。   好在眼下想起来了。他的眉毛重新舒展,要求:“打开登陆舱。”   众人听到这话,不算意外。   前面登陆舰归来的提示他们也看到了。虽然很多士兵私下觉得,都到了眼下状况,无论他们面对的敌人是真正星兽还是前面那样的“不明生物”都已经不重要。但是,回都回来了,也没必要把登陆舰拦在外面。   相关人员快速操作,很快执行了褚烨的命令。   紧接着,褚烨又道:“启动所有登陆舰。”   众人一愣。这下子,才是真正开始想不明白。   不过,脑海里的怔忡是一回事,身体上的本能是另一回事。   不用褚烨说第二句,自然有站在操作台对应位置的士兵执行了他的命令。   看着相关显示出现在眼前,褚烨唇角略略勾起一点,下达了下一个指令。   “所有登陆舰开启自动检验——巡逻船炮弹继续填充,发射!——将损毁程度达到60%……50%的登陆舰选定。   “L3至L19登陆舰,载入自动巡航模式。坐标,X19,Y3,Z112……”   众人听着他的话音,目光直视前方操作台,还是有条不紊的动作。   慢慢的,已经有人意识到了褚烨这是想做什么,其中自然包括维加。   “对!”他心脏跳动速度又开始加快了,“留下这些登陆舰,对于我们来说是也是负重,还得额外消耗能源。倒是直接将它们丢出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569章 星域之外(32)   褚烨的命令来得迅速,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一般情况下,登陆舰上只会有一名驾驶员,一名领航员。但真到了紧急情况,搭载五到六个人不是问题。   以50%的损坏度作为界限,能被留下来的舰艇刚好够他们所有人在最后一刻撤离。   至于那些离开巡逻船的舰艇,眼下,已经追在炮弹之后,以最快速度朝兽潮冲去!   众人便见炮火先一步炸开,又一次在大量星兽当中炸出一个小小缺口。   这样的缺口并不会存在很长时间。只是眨眼工夫,又有星兽从后方补上。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的,依然是一片涌动的“海洋”。   但是——   在前方的短暂空档当中,一艘艘登陆舰已经以最快速度填充进去!   星兽们自然也发现了这些与自己不同的外来者。大量舰艇在短时间内失去了与巡逻船关联的信号,也有小部分依然在苦苦坚持。   褚烨并不在意。眼下,他的目光落在了能量液储备数据上。   飞船离港得太过突然,从众人登陆的那一刻开始,储备就没有达到100%。   加上后面的炮火发射,到现在,剩余的储备量是40%……   耐着性子,褚烨一时没有发布新的命令。   一直到兽潮当中再度亮起火花,被牺牲的登陆舰们一个接一个得达成了预先设置的“损毁率达到95%,直接爆炸”条件,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第五次炮弹填充,”青年的嗓音当中出现了一丝丝沙哑,“准备。”   ……   ……   在崔上将与其他人的预想当中,褚烨带领的队伍莫要说真正拦截住兽潮,只要不撤退太多、将大量星兽直接引到军团驻扎星球上,就已经算是了不得的成就。   但是,当巡逻船的坐标不再是一个被信号带来的数字,而是真正出现在他们的检测范围当中的时候,众人还是吃惊了。   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坚守阵地、绝不后退!   不光如此,他们还保留着与兽潮之间的距离,并未走到直接被其吞没、让第三军团直面损失的境地!   时间紧迫,虽然心中惊喜,崔上将依然暂时把自己的疑问、好奇……全都压了下去。   她快速下达指令:“巡逻船P9!你们做得很好。现在,后退修整!”   话音以最快速度,来到褚烨耳畔,同样落入舰桥上的每一个人耳中。   褚烨听着,目光又一次浅浅落在能量舱标识上。   12%。   数字不算高,但也还能发出两次攻击。   他将手落在通讯键上,还是很从容,说:“P3请求继续执行任务。”   崔上将原本正在要求其他巡逻船到位,听到这话,人明显一愣。   “P3,”她问,“汇报你们剩余能量液储备。”   褚烨如实告知。   “12%……”崔尔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刹那间,心里甚至有些遗憾。   从看到宇宙深处兽潮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对这一站的结果有所准备了。   后面得知附近其他军团同样面临险境,崔尔的“心理准备”便又增加一重。   能有多少人活着回到驻地?——即便“回去”了,他们是以凯旋英雄当然身份,还是在“阻拦兽潮入侵星球”一事上失败,只能狼狈地追在星兽后方降落?   谁也说不清楚。   但是,这一战的牺牲之惨烈,她能够预想。   如果换一个环境,换一批敌人,以褚烨的才能,一定可以迸发更灿烂的光辉。可眼下,他能在战场上停留多久,都是问题。   并非崔尔有意诅咒,可战争之残酷,她实在最清楚。   怀着遗憾、惋惜,还有对星兽的痛恨,她答应:“同意请求。但是,P3需要从先锋位置离开。”   这也在褚烨意料之中。他快速点头,“是,上将。”   在崔尔的安排下,巡逻船很快到了新的坐标。   从先锋转移到侧翼,P3面对的星兽数量明显变少。相应的,每一次炮弹载入时需要的能量液份量也降低许多。   褚烨自然想到了这点。早在转移过程中,他已经完成了计算。   不等巡逻船就位,上校冷静的声音又一次在舰桥之上响了起来……   ……   ……   “星兽袭击?兽潮重现?”   “大量军团驻地遭受围攻!埃斯特尔是否还能坚守?”   “探寻兽潮爆发缘由!或与联邦秘密实验相关?”   “……”   前线爆发战事的消息,在最短时间当中席卷了整个联邦。就连其他宇宙联盟的国家,同样也有到风声。   早在三军团、十二军团等接连上报急讯的时候,十三议员已经聚集开会,讨论人员、资源调度情况,而“是否公开本次战争”同样是讨论条目之一。   最开始,众人的意见和往常小股星兽聚集、围攻驻地星时一样。并不是要隐瞒民众,只是这种事实在没必要太早说出来。真这么做了,只会让民众产生恐慌。倒不如等到战争结束、联邦军队一如既往地所向披靡,将所有星兽摧毁于炮火之间,这时候,再让大众知道消息。   次数多了,人们对军队的信心也会增加。   然而,眼下这次似乎确实有些不同。   “遇袭军团临近星系的所有居民星必须做好撤离准备!”   “我们不公布,外面就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了吗?前线的照片都已经出来了,就那么发在星网上!”   “这……”   倒是个出乎众人意料的消息。   随着其他议员的目光落在身上,那把状况说出来议员也不磨蹭,干脆利落地将秘书刚刚发给自己的内容展示给众人。   议员们便看到大量明显出自其他星域视角的照片、录影出现在眼前,连带的还有来自其他国家的报道。终端已经自动为他们做好翻译工作,在描述邻国受到袭击的同时,联盟国纷纷宣布,他们已经派出了援军。   是个好消息。议员们看在眼里,心头却没有多少松懈。   以他们了解到的前线情况,对比一下报道当中的支援数量,很容易便能做出判断。   来自其他国家的帮助不过是杯水车薪。想要度过这一场劫难,埃斯特尔最大的倚仗还是他们自己。   “投票吧。”   议长说。   人们听到这话,无论原先是激动、平静……何种态度,这会儿都露出肃然目光。   赞同、否决、弃权……十三个人,近乎都做出了同一种选择。   不,还差一个。   “君议员,你呢?”   听着同僚的声音,君秦回神,看向眼前仍在不断滚动的投影。   额角在一下一下地跳着。是为了许久没有经历过这种程度战事的联邦,也是因为自己离家出走良久、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的幼子。   “赞同。”他以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出自己的决定。紧接着,又道:“公布与否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要怎么才能最快、最有效地驱散前线的星兽。   “这些报道当中是有危言耸听的地方,但有一点讲得其实没错。”   为什么偏偏是埃斯特尔?   排除掉那些他们确定不可能存在的阴谋、所谓“秘密实验”……一定还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这些星兽。   这话说出来,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同。   很快,联邦科学院接收到议会下达的任务。目前捕捉到的所有前线场面被一起上传到专家组面前,而这群正在观看带有“绝密资料”戳记的人群当中,正有刚刚通过评选、以军校教授身份成为科学院一员的沈轶和兰渡。   作为初加入者,两人表现得颇为低调,在旁人讨论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   还是到后面,作为专家组组织者的那名副院长特地问起沈、兰的意见,沈轶才道:“我们的思路和大家一样。从现有资料分析星兽们进入联邦之后的行动轨迹,找出不同方向星兽的交汇点,答案应该就在那里。”   兰渡补充:“速度要快。留给前线战士的时间恐怕不多。”   听到这里,副院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就这么办。”   所有专家被分按照星兽所在区域分成数个小组,每个小组之中又有不同分组。   第一轮结果比照会在两个小时之后进行。如果几个分组之间得到的是相同结论,就按照这个结果进行下一步计算。如果不是,则需要推翻、进一步计算。   沈轶、兰渡的目光快速交汇,又挪开。   他们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前期铺垫了那么多。从提前让“他”爆发,以此削减“他”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增加联邦军队的胜算。到借着进修的名义,事先与来自不同军团的军官们接触,确保他们真正面对兽潮时的战力。两人的准备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就要看这个文明的人自身能走到什么地步。   ……   ……   对于科学院中的众人来说,两个小时过得很快,近乎只是一眨眼。   而在前线,情况与之完全相反。   褚烨、维加等人所在的巡逻船P3号早就支撑不住。请示过崔上将之后,褚烨做出了和前面相同的决定。   启动自动巡航模式,让飞船驶入兽潮深处!   眼看火光炸出,所有人都知道,对于第三军团来说这是巨大的损失。但是,与身后的星球驻地被星兽入侵、民众的血肉被那群没有理智的怪物践踏相比,又仿佛变得可以承受。   而这依然只是一个开始。   P3号上的人转移到了其他巡逻船上,继续参与战斗。 第570章 星域之外(33)   同一时间,联邦科学院,会议室。   以副院长为首的专家组神色严肃,围坐桌边。   沈、兰作为已经知道结果的人,这会儿也同样不曾表现出任何不同。旁人面皮绷着,他们便也绷着。旁人双手扣紧、手背上青筋毕露,两人便也……   用了点幻术,让身侧众人觉得他们也是一样的神色。   “既然八个组的结果都出来了,”副院长嗓音微沉,直入主题,“现在,就开始‘汇总’吧。”   众人听着这话,有的点头,有的应声,总归都是赞同态度。   副院长看在眼里,深吸一口气,掌心在面前“桌面”上轻轻一按。   大片亮色登时在他身前浮出。先是线条涌动、在短短数秒当中勾勒出联邦整体星域轮廓。紧接着,这片“星域图”像是被一股无形力量托举着,从桌面——屏幕——之上升起!   众人原先垂落着的目光随之升起,看着身前巨大的星域投影。   副院长宣布:“开始载入模拟线路!”   桌旁诸多小组迅速作出反应,成员们将自己的终端一一摘下、贴合桌面。   49%……60%……100%!   “一组上传完毕!”   “六组上传完毕!”   “三组……”   预想当中不同军团对应的多个小组计算出不同线路,导致星兽目标坐标无法确认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结合兽潮行进路线、内部资料当中不同星兽习性得出的推演结果虽然不是完全重合,但也没有太大偏移。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在场众人近乎喜极而泣。他们深知,自己每多节约一点时间,就能有不少前线战士保住性命。   到眼下,虽然不能完全放心,却也是当前能碰到的最好结果。   一片欢悦气氛当中,沈轶、兰渡看看彼此,眼里都有浅淡的笑意。   “做得好。”   沈轶在识海中道。   “也没干什么。”兰渡回应,“原本也只有两个军团对应的小组的计算结果不太一样,还是因为里面各有一组设置错了演算条件,我帮他们改回来而已。”   沈轶微微笑了,轻轻说:“这就够了。”   “科学院越早找出白术、将其控制,外界的兽潮就能越早结束”,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时间”和“损失”并不是完全正相关关系。   刚开始面对兽潮时,战士们自身的状态,包括他们使用装备的状态都处于优良区间,能对星兽造成的伤害自然更大,自身的损伤则会极轻。   可随着时间推移,战士们一点点变得疲惫、心理受到冲击。同时,他们搭乘的飞船会出现破损,能量液储备分分秒秒都在减少……这样情形当中,伤亡数量自然是几何式上涨。   别看兰渡做的事情非常简单,仅仅是一个条件的变化,却已经在无形当中减少了巨大的损失。   随着一条条模拟线路载入,星域图上,它们的汇聚点变得越来越清晰。   终于,在最后一条线路加载完成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颗被光晕笼罩、灿若明珠的星球上。   “出来了……”   “这是哪里?”   “在罗莎蒙德和科洛诺斯之间。”沈轶平和地开口,“似乎是一个没有命名的星球。”   副院长听着这话,咽了口唾沫。   “难道是里面有什么特殊矿石在地动之后暴露出来了?”他猜测。说过这句,又压下心思,“不管了!我这就把坐标上报议会!”   两边都位于中央星系,又有专门的信息传送系统。这边有了结果的事,以最快速度出现在议会桌上。   听到“科洛诺斯”和“罗莎蒙德”两个星系名的瞬间,君秦脸色忽变。只是众人的注意力都不曾放在他身上,也就没有察觉这点不同。   “那边是第九军团的驻地吧?”   “对,就是他们。”   “快点联系,让他们上去查探情况!”   “等等……”   一片激动话音之中,议长忽然再度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见他手指在前方点了点,将科学院发来消息的后半部分内容展示给其他议员,“姜副院长的提议,既然那边存在吸引星兽的东西,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第九军团直接带着星兽上去。”   这话说出来,在场众人都是一怔,随即开始思索。   唯独一个君秦,肩膀先是绷紧,而后松懈。   幼子至今没有消息。对外,君家只说君瑀是身体不适,休学回家调养。私下里,他却越来越觉得君瑀就是追着晏靖川离开了。随后晏靖川碰到了某样麻烦,君瑀同样被卷入其中。   为此,在听说晏靖川很有可能驾着救生舰在某个荒星坠毁之后,君秦一直关注着搜救情况。   如果说几分钟前,他还抱有一点期待,希望两个地名的出现只是巧合。眼下,坐标明确出现在眼前,君秦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星兽们要去的,恐怕就是晏靖川所在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   他心乱如麻,连接下来一段时间众人对带上星球的星兽数量、品类的讨论都完全没心情听。一面担忧幼子,一面斟酌,自己是不是应该把幼子的状况说出去。   思绪转动间,一道人形投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正是第九军团的最高指挥,军衔同样是“上将”。   与位于边缘星系、与荒芜星域接壤的同僚们不同,他掌控的军队完全驻扎在联邦内部。   战事忽然爆发,这名上将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带着部下去某一处战场支援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真正接到任务了,还是得围绕自己的驻地打转。   好吧,不是坏事,至少大量赶路时间被直接节约下来。   “不过……”听完议长的话,他的表情变得微微古怪。   议长看在眼里,心头微紧,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埃尔斯特,军部和议会之间的关系一直比较微妙。   名义上,后者统领前者,连每年的军费都是要走议审批路线。实际上,如果某个军团铁了心要和议会对着干,他们这边也没有太多限制手段。   如果对方预备提出某些条件。接下来十年的军费增加、装备升级优先考虑第九军团……议长心想,自己应该都会答应,并且尽量说服在场其他人答应。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想的那样发展。   不算坏事。上将只是说:“也是巧了,这段时间,我们的人正在上面搜寻三团的上将。”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愣。君秦则慢慢吐出一口气,暗道:“该来的还是会来。”   ……   ……   中央星系发生的事,前线自然是一无所知。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褚烨、维加,包括他们手下的几名上尉又一次转移了位置。   这次却不是因为飞船自爆,而是在兽潮的持续进攻之下,终于还是有一艘飞船沦陷了。虽然在其他飞船的齐心协力之下,到底将那些扒附在船身上的勇士兽击退,可飞船本身还是有了一定损伤。再有,这个过程中,原先牢不可破的防线也出现了疏漏,致使部分星兽涌向后方星球。   崔上将当机立断,指派一艘飞船折返追击,务必让所有星兽在抵达驻地星之前陨落。   这项工作说不上难,被指派的便是褚烨等人原先转移到的那条巡逻船。褚上校与部下们则被点名留了下来,继续参与接下来的防卫战。   为此,他们再度乘上登陆舰。   来到舱内,维加主动接过驾驶的任务,“转移的整个过程也用不了一刻钟。这么点时间,你凑合着休息一下。”   褚烨听着,眼睛眨了眨,没拒绝恋人的好意。   他坐在副驾位上,双目闭合,思绪却还在奔涌。   正在面临的压力、高强度的脑力活动……无数压力落在褚烨肩头,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心头依然完全无法安稳。只是片刻,就又睁开眼睛。   维加专心看着前方,不曾留意旁边男友的神色变化。褚烨的视线则随意落在窗口,去看外间正在加速向后的飞船。   原先只是简简单单让目光落在上方,看着看着,褚烨脑海中浮现一丝古怪。   虽然有距离、角度的缘故,让他无法真正看清飞船的模样,但是——军团中的巡逻船,有这么“长”吗?   褚烨眼睛眨动,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大脑却已经开始构建飞船的模型,从前面自己看到的画面当中计算整艘船的尺寸。   维加还在专心致志地驾驶。在平时简单的工作,这会儿却必须投以全部心力。兽潮虽然暂且被击退,却仍然有少量星兽围绕在飞船旁边,伺机发动攻势。它们或许一时奈何不了庞大的巡逻船,体积小了许多的登陆舰却是最佳目标。   “不对。”   旁侧忽然传来声响。维加微微一愣,转过目光,看向身侧的恋人。   褚烨已经拿过终端,接入飞船舰桥,“当心!你们飞船后面跟着其他东西!” 第571章 星域之外(34)   和白术预想中一样,虽然他已经尽快做出措施、防止晏靖川和君瑀继续发出噪音,可两人前面的动静还是把搜救队吸引了过来。   倒是照旧没有任何发现。拿着探测仪器在洞窟外面转了一圈,一群人很快便再次得出了“这里只是普通山石”的结论。   “真不知道上级在想什么。晏上将摆明了不可能还在这种地方,肯定已经被人带走了。结果一天天的,还是让咱们在这儿浪费时间。”   “刚才的确听到声音了……”   “还是那些野兽吧?”   “别提了。明明咱们刚下来的时候情况还好,可这几天,那些野兽就跟疯了一样。”   “……”   “怎么不说话了?”   “你听——”   搜救队的成员们看着前方凝神静气的同伴,脸上浮现细微疑惑。   紧接着,这份疑惑又变成警醒、惊惧。   旁边的树林在“沙沙”作响,那些动静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很快,树枝开始摇晃,像是下一秒就要被从后方拨开……   “跑,跑!!!”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一面高升声叫着,一面抬起双脚便要离开。只是他们身在林中,脚下没有外间平坦的道路,出现的只是碎石、树根……原本就得小心翼翼地走路,这会儿心头发慌,近乎是理所当然地跌在地上。   也是这时候,林子背后的存在终于出现了。   如果晏靖川和君瑀仍有意识,出现在此地,他们大约要恍然大悟。原来此前一直在夜晚吼叫、发出震人心魄声响的,是这样的存在!   那是一头足五六米高的怪物,身上肌肉虬结,外表有些像是一种名叫“珍猴”的星兽,只是后者往往只有手臂大小,聪明懂事,是仅次于蓝贝拉的受欢迎家庭宠物。前方野兽却不同,看向跌倒在前方的搜救队成员,它随手丢掉自己行走过程中拔下来的树干,身体往前弓下,牙齿呲起,就要朝搜救队成员扑来!   生命威胁之下,跌倒的人近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拼上全身力气,朝队友们消失的树林跑去!   “等等我,等等我!你们不要走!!!”   他背后,怪物“隆隆”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转眼,无论是人还是兽,都从白术身前消失了。   一切重回静谧,白术缓缓从洞窟走出。   动作间,通往山体内部的小道被暴露了出来,可惜再没有一人能够看到。   他望着树林当中的痕迹,若有所思。   “好像也……挺简单的。”   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拥有一些其他人没有的能力?   白术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低调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   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找回真正的自己。   ……   ……   “什么意思?”   维加与远去巡逻船的指挥官同时脱口而出。紧接着,大量飞船相关数据浮现在后者前方。   维加屏住呼吸,透过褚烨的通讯画面将其收入眼中,脸色一点点发生变化。   “飞船负重过大!——行驶速度竟然还在增加?”   太古怪了,这绝不是正常巡逻船行进时该有样子!可是,要说原因……   褚烨的话再一次回响在众人耳边。同时,青年又叫道:“维加。”   “在!”维加本能地应了一声。接着,不等褚烨吩咐什么,他第一时间切换了登陆舰对外探测的视野,与褚烨、巡逻船指挥官一起看向飞船后方。   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当。但褚烨伸手拖过投影屏,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勾。便有线条顺着他指尖的动作落在船影上,霎时便让众人察觉到不同。   维加看得有些恍惚。自己只是想到了恋人前面的话,说“有东西跟着”,那肯定是在飞船后方,换成这样的视野肯定有所收获。谁能想到,竟然是这种画面?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那些不明生物变成星球防护罩的样子,他怕是直到这会儿,都不明白褚烨在说什么!   细微的战栗感从脊柱底部涌了上来,表面上,维加依然十分冷静。   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判断,“以登陆舰的速度,肯定追不上他们了。前方战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想要再调动一艘飞船去帮忙也不太可能。要甩掉后面那些东西,恐怕只能靠他们自己。”   褚烨也是这么想的。但在面对对方指挥官的时候,他多说了一句:“星球防护罩还在,你们可以安心处理完‘身上’的事,再去追前面离开的星兽。”   虽然这样的话,那些星兽近乎百分百会先一步抵达驻地星,民众也会受到一定惊吓,但它们短时间内并没有办法破开防护、进入其中。   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然而,当褚烨话音落下,对面指挥官表情明显透出一点僵硬。   褚烨看出不对:“怎么了?”   “……”对面指挥官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开口了,“这趟出来,崔上将下的死命令是将星兽拦截在外。一旦突破封锁线,它们不光会抵达驻地星,还会去到附近其他星球。到时候,情况会根本没办法控制。”   褚烨眼皮一跳。他已经有了预感,却还是问:“所以?”   对面指挥官:“本该供给防护罩的能量液,被——”   抽出来了。   用在巡逻船上。   话音入耳,登陆舰内,褚烨、维加一起陷入寂静。   对面的指挥官闭了闭眼睛,脸上透出一抹决然,“并不是全部,崔上将给防护罩留了缓冲时间。但是,绝对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   “这些星兽急着穿过驻地星,还在不断推动巡逻船前进。有了它们的‘帮助’,我们的速度上升了百分之五。”乍听起来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是乘上基数,的确是相当客观的提速,“褚上校,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一定不会让最坏的情况发生。”   褚烨喉结滚动。   “……要把事情上报崔上将。”他说。   对面指挥官明显是吐出了一口气,回答:“当然。”   通讯结束了,登陆舰也成功入舱。   投影画面消失,后方影像中的星空同样被巡逻船内冰冷的金属颜色取代。   历来行动极快的褚烨却没有第一时间解开安全扣、从座位上离开,而是留在原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维加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想了想,说:“上将这么决定也是情有可原。马上就要到下一个补给日了,”换句话说,距离上一次能源补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现在的补给线是60%,放在没有星兽袭击的情况下也足够。只不过……”   只不过,真碰到星兽汹汹来袭,60%上下的能量液储备就让最高指挥官必须在“保飞船”和“保防护罩”之间做出选择。   如果说附近兄弟部队能够提供支援,崔上将当然愿意选择后者。可是当她能联系到的其他部队一样陷入困境,保防护罩的结果便只有一个!   最初的十数个小时“安全时间”结束之后,正颗星球,连带星球上的所有生命一起被星兽吞没!   “我知道。”褚烨说。   话音之间,他放下了手,终于还是起身。   维加还是注视着他,视线之中带着担忧。褚烨留意到了,朝男友笑了一下。   维加:“……”   维加推了推他,说:“我知道你现在笑不出来。嗯,我也笑不出来。好了,不要耽搁,快走吧。”   上面的战友们还在等他们。   因为此前的耽搁,在同一批出发的人员当中,两人是到的最晚的。   等到了上方,褚烨和维加都没有提起前面的经历。   算算时间,崔上将现在已经已经接到了来自对面指挥官的汇报。既然舰桥上的诸位都没有什么反应,便说明她并没有将事情公之于众的打算——很正常,前线需要安稳。再说了,就算她现在把事情说出来,在场的诸位也不能提供任何帮助。既然这样,倒不如把事情交给远去的巡逻船,相信上面的战士能够交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卷。   两人不言,其他人便也只以为他们是在外面遇到了星兽纠缠,不曾多问。   褚烨、维加迅速找到了空缺的岗位补上,很快也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不知不觉当中,时间再度推移……   心头并非毫无压力。可看崔上将始终没有发来通讯,两人便也觉得,同僚最终应该还是将所有星兽、包括吸引它们前来的不明生物拦下来,不曾酿成更大危害。   这样情形当中,船上雷达忽然传来提示。   褚烨第一时间看到了,迅速切换画面。   巡逻船后方,有什么事物正在接近。只是双方还有一段距离,目前并不能检测出究竟是什么东西。能确定的是,那一定不是军方装备,否则雷达当中一定会有显示。   那么,难道……   脑海里浮现出一片预感,褚烨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   他立刻所处反应,抬手去切通讯系统,崔上将那边却一时没有接通。   褚烨心跳越来越快,外表看,却是神色越来越冷。   终于,双方距离足以让正在靠近的存在被摄入镜头!   看着终于浮现眼前的事物,褚烨猛然怔住。 第572章 星域之外(35)   深蓝号!   这三个字浮现脑海的刹那,褚烨有种自己已经昏迷过去、落入梦中的直觉。然而事实却是他仍然站在控制台后,前方是无穷无尽的兽潮,只是稍稍晃神的工夫,便又有一片火光在眼前炸开。   褚烨缓缓眨眼。   他没有仔细去看,目光却依然将星兽狰狞的模样勾勒出来、送入脑海。   这样的场面,让他蓦地又被拉回现实。心脏“怦怦”跳动的动静便藏不住了,青年面皮绷紧,手指再度按下,呼唤崔上将!   这一回,上将给了他回应。崔尔的投影转瞬出现在褚烨面前,一同出现的还有另外几艘飞船上的指挥官。上将的表情当中明显带着急切,匆匆说:“一个一个来说!”   ——战局本就不算顺利,下属们又在近乎同时拨了进来……崔尔心头做好了极坏的打算,是又有哪条船的能量液不够用了,还是损坏率过高,不得不从前线退下?   可是,出现在这儿的已经是他们能抽出来的所有战力!不能退,所有人都必须继续往前。   “……可能,”看了看几个和自己一同参加进修的面孔,褚烨心头冒出一点微妙的预感,“我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   崔尔一愣。   她满心不解,只是去看同在线上的诸人神色,她又意识到,褚烨这句话可能是真的。   不等崔尔再问,褚烨已经又一次开口了。   他把雷达画面展示出来。将那一艘艘“深蓝号”看在眼中,众人脸上明显露出了复杂表情。像是惊喜,又像是茫然。汇总在一起,则是:“我果然没有在做梦。”   “真的是深蓝号!”   “一,二,三……咱们三团出去进修一共是八个人,八艘,齐了!”   崔上将忍不住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支援来了,上将。”   褚烨说。   也是凑巧。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此前远去的巡逻船指挥官的通讯请求出现在崔尔上将眼前。   她依然满腹疑问:从来没有见过的飞船型号,眼前中级军官们一个个透露出的了然态度……但是,她又的确信任自己的手下们。   怀抱这样的心思,她将通讯接起。对面的军官脸上依然带着疲惫、紧迫,眉眼里又同时带着振奋。   “上将,”他匆匆说,“我们一定能打赢这一场!——所有‘深蓝号’的能量液舱都是满的,把巡逻船从前面撤下来吧,让它们上!”   崔尔:“深蓝号?”听出了下属对于眼前飞船地熟稔。她心头问题更多,却也知道这不是提出的时候。她匆匆确认:“你确定可以驾驶这艘船?它原本的驾驶员呢?”   军官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确认,上将。”在后一个疑问上,则道:“我就是它的驾驶员。还有褚烨,维加……”一连报出数个名字。细细去想,可不就是前面来找崔尔的那些?   她喉结滚动一下,又转向前方依然在等待的投影们。   看到崔尔,众人纷纷点头确认。   态度坚决,都让崔尔看在眼中。   她一咬牙关,有了决意:“好!你们去那边的飞船。要带什么人,一并带走!剩下的人里,级别最高的人自动升任指挥,听我调令!”   众人一起敬礼;“是,上将!”   ……   ……   再度坐在深蓝号的座位上时,褚烨已经开始熟悉控制台了,维加依然没从那种“不真实”里缓过神来。   不是还没有实现的构想吗?   他摸摸眼前的实体飞船。   不是老褚送给自己的游戏吗?   他又摸了摸不远处的操作杆。   客官地说,和游戏里的手感不太一样。再怎么拟真的触感模拟,都还是和现实当中存在差别。   但是,这份差别非但没有让维加觉得不好,反倒让他心中的激动又多了一重。   自己所在的,的确就是“深蓝号”!   青年双目闪闪发亮。   他想到了自己在“游戏”当中经历的场面。当时觉得那种对待星兽如同砍瓜切菜一样的攻击力极不真实,自己完全是看在老褚的份儿上才没有对传说中的“沈教授”有什么疑心——好吧,也要加上对科洛诺斯这个招牌的信任。可现在,情况变得截然不同!   足足八艘尺寸完全不输给巡逻船的飞船,就这么出现了!   驻地星的探测系统没有作出任事先预警,就好像它们是从黑洞里冒出来的一样。   恰好,褚烨正和他说过沈教授正在研究的技术之一,正是空间压缩!   无法细想。   即便已经感受到了“真实”,青年心头仍然有一种极度不确定的感觉。   稍稍一琢磨便能意识到,沈教授讲过的“压缩”,也做不到将尺寸如此宏伟的飞船变成普普通通的模型大小吧?   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   罢了,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握住操作杆的瞬间,一口浊气被从维加口中吐出来。他神采飞扬,叫道:“老褚,咱们走!”   褚烨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听到恋人的话,眉眼里才透出一点细微的笑意。   “走。”他轻轻地说。想到什么,又补充:“把这些星兽通通赶回去……”   褚烨停顿。   “不,“他改变了自己的说法,“把这些星兽,通通留下来。”   ……   ……   “到了!”第九军团的新派出的飞船悬浮在议会传送来的坐标所在。入眼所见,正是一片植物茂盛、像是绿色宝石一样缀在深色星空当中的星球。   事关重大,军团上将责无旁贷地一同赶来,此刻便是身在舰桥之上。   “就是这里?”他又一次确认。在得到了旁边下属肯定的回答之后,上将斟酌片刻,并未直接下令在其中降落,而是要求:“联系地面部队。”   下属立刻应下:“是,长官!”   一边讲话,一边快速操作起来。   如此片刻之后,士兵的表情里透出一点凝重。   知道事关紧急,越是这样,在进度受阻的时候,越是无法安心。   终于,冷汗从士兵鬓角滚落,汇报:“长官!地面部队没有任何回应!”   他身侧,上将后牙倏忽咬紧,不妙预感在心中升腾。   只是以他的阅历,心中惊疑的同时,脸上依然能够保持镇定,继续要求:“放出无人探索舰。”   士兵:“是,长官……”   飞船下方,登陆舱的门缓缓开启,一艘艘体积小了许多的舰艇鱼贯而出,像是无数星光撒入“宝石“。   停顿片刻,上将又记起什么,吩咐:“安排一艘登陆舰,把科学院送来的……送到上面。不要从这儿直接放下去,绕到星球后面再降落。”   这一回,士兵应声的动静干脆了许多。依然说:“是,长官!”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   白术坐在树梢上,两条腿落在空中,偶尔还要轻轻摇晃。   上半身则靠着树干。一眼望去,或许会将他的身影完全忽略掉。又转来一眼的时候,才会发现,树上坐了一个容貌俊雅的青年。   在这人人都要打起精神、满心警惕的地方,唯有他还是闲散态度。像是忽地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抬起一些,看向天际点点落下的探索舰。   进入大气层后,这些探索舰便相继分开,尽量扩大搜寻面积。   同样的东西,白术前面已经见过很多。他不慌不忙,连表情都不曾有什么变化。   探索舰在星球上转去大半地方,始终没有传来回信。   巡逻船的舰桥之上,气氛明显落入焦灼。   这时候,有人眼尖,在无人舰拍摄回来的画面上看到一点怪异的地方。   “长官!”士兵立刻开口呼唤将领。等到上将来到士兵身后,便见对方手指动了动,前方投影屏上原先凝滞的画面忽而开始向前推进。   本来只有一片丛生灌木的地方,忽然出现一只军靴。   那只军靴被拍摄到的角度非常奇怪。明显还让人穿在身上,只是并不是利落地踩着地面,而是拖在地上。只现身了短短一瞬,就又消失在镜头之间。   率先看到的那名士兵不寒而栗。这副样子,就像是自己的战友已经失去意识,被什么存在咬住上半身,拽着往前……   同样的事情,他身后的上将也想到了。男人眉尖压下,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等到士兵开口,问:“长官,要不要往那边区域派去更多的探索舰?”   上将回答:“不急——那艘登陆舰呢,现在到了什么坐标?”   士兵眸光动了动,赶忙去查。结果反馈回来,他随即惊讶,叫道:“长官!登陆舰已经失去信号了,但是有新的信号一直在往这边传递!——这个信号一直在移动,呀,就是在往前面拍摄到的地方跑!”   这个结果完全不超出上将意料。他紧绷良久的神色终于有了松下的意思,看向投影屏时,面上多了一点不轻不重的淡淡微笑。   “再派两艘无人舰去吧。”   按照议会的说法,这一次,就应该有更清楚的发现了。 第573章 星域之外(36)   时间差不多了。   又一次看到探索舰的时候,白术慢慢悠悠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超过二十米的高度,他落地姿态却极为轻巧。除了脚尖触碰地面厚厚的腐殖质时发出一点声响,往后都是悄无声息。   安稳地直起身,白术寻着探索舰发出的轻微“嗡嗡”声响迈开步子。   很快,目标从眼前穿行而过,还是半点不曾察觉到白术的踪迹。   看着逐渐变远,却依然在附近一带打转的探索舰,白术歪着脑袋想了想,身上开始发生变化。   发色,面孔,身上的穿着……与前面录像当中一模一样的军靴出现在他脚上,就连上面的脏污和划痕也毫无区别。   这还不够。白术低下头,像是撕扯一团棉絮一样,把自己的右边半身撕下。整个过程轻轻松松,一滴血都没从他身上流出来。   拿着自己的半身,他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安置地点,脸上又露出一点为难。   犹豫之间,他手上的半身逐渐褪色。衣着、皮肤……包括皮肤之下的血肉,都一点点变得暗淡,发灰,直至透明。   最后,白术叹了一口气,将这半身按在自己的左半边身体上。   奇异的透明物质只是碰到他的衣服,双方就显露出一种奇异的交融姿态。随着白术手上的力度加大,融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古怪的是,这个过程中,白术左半身没有一点变厚的趋势。一直到右半身完全被“吞没”了,再看他,也还是原先的胖瘦。   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些晦涩语言。虽然白术听到它们的时候,自身还没有清晰意识。但他本能地知道,那是在说他的细胞结构与人们惯常印象当中的“生物”完全不同,更接近于一种被实验人员一时兴起添加的特殊材料。   是那种材料给了他无与伦比的伪装能力,还是他给了那种材料生命?一直到实验室被摧毁,那群实验人员也没得到一个清楚的答案。更想不到,被他们视作“零号”样本、以之为源头制作了无数新“样本”的白术,已经待腻了玻璃牢笼,预备去外面转转。   不对,那个时候的他还不叫“白术”,这是开始和埃斯特尔人接触之后,他取给自己的名字。   “嗡嗡”的声音又开始接近了。躺在一片腐殖质中、身体下半部分玩乐一样与之融为一体的青年听到了来自探索舰的问话,“士兵,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白术一动不动,仿佛一具真正遇到袭击、重伤濒死的尸体。   不过,以他翻看晏靖川那些保密资料的情况来看,所有到陌生星球执行任务的士兵都会随身配备一种保命药物。只要在重伤初期及时吃下,那么无论是断胳膊断腿,还是像现在的他这样连胸膛都没了一大块,白骨可怖地暴露在外面,都能延长生存时间。再坚持到医疗兵赶到、将人抬到治疗舱里,人基本就保住了。   “士兵……”探索舰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背后的讲话者似是放弃了,操控探索舰降低飞行高度,直至落在地上。白术正被夹在两条支撑架之间,他眼睛还是闭着,却能听到上方舱门开启、有什么东西从中探出来的动静。   不远处的高树上,一个灵活的影子低着头,静静看向这幕。   看到白术被“装进”探索舰,它明显开始焦灼了,喉咙里发出“呜啊”的声音。白术却在心里轻斥:“安静,不要影响到我。”   星兽果真没了其他动静,就那么抱着脑袋挂在树枝上,担忧地看着下方的“主人”。   这是白术的另一个能力。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可以触碰到其他生物的精神海。   但是,能触碰,不代表他能做什么。   像是晏靖川、君瑀,白术需要消耗一番力气,才能让他们的精神海出现波动,从而给两人带来日日夜夜的噩梦。星兽们却不一样了,它们的精神海往往很浅,只需要白术动一下念头,就可以让里头泛出涟漪。   他有查过一些资料。对于埃斯特尔乃至整个宇宙联盟的成员国来说,白术遇到的都是他们从未遇见的景象,所以并没有这方面的具体研究。但是,对比人类和星兽的数据,他还是得出了一些猜测:双方的精神海进化程度不同,进化方向也不同。人类更擅长使用外物作为武器,从而给自己留下大量“思考”的余地。星兽呢,却需要把所有能量都用在肢体的发展上。   既然这样,幼年期的人类会和成年人类有什么不同吗?怀揣这样的好奇心,白术走进了一家正在招聘教师的小学。   ……   ……   探索舰装好好不容易寻到的“伤兵”,没有任何耽搁地起飞了   白术感受到一阵失重。他知道,接下来自己会以“伤员”的身份面对搜救队。   宠物和流浪动物都藏在洞窟深处,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他们被发现。   这就够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驾驶着飞船离开。   用上一年年中面对学生时的耐心,白术在脑海中哼起歌谣。只是这一次,没有学生跟他一起唱。   足足五首歌过去,他明显感觉到了身边环境的不同。失重感消失了,探索舰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了某个地方。舱门又一次打开,机械臂以一种非常柔和的力度将白术放在外面。   应该是医疗室。白术心想。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没有嗅到本该出现的消毒药剂气味。   这让白术的心情微微紧绷。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一只眼睛睁开了,咕噜噜地顺着他的皮肤游动,像是一条灵活的鱼。   怎么回事……   自己所在的地方,和白术原先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我们找到了一个……疑似目标。”   回到舰桥,九军团上将看着监控之下的伤兵,眉尖拧起,斟酌着开口,“星兽是表现出了对该目标的趋近,但根据血液、毛发采样结果分析,他的确只是一个普通士兵。”   “三军团失去联络之前,也曾上报类似的消息。”议会很快给了他回复,“从他们给出的资料分析,该种生命体的伪装已经达到了基因层面。”   “但是,”上将说,“如果我们找错了人呢?”   议会的联络人沉默片刻,回答:“你可以给他治疗,但是必须在封闭环境当中,相关仪器也决不能再取出来。   “一言蔽之,不能给他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   “科学院的专家已经启程了,”九军团此前虽然从他们手中得到一头星兽,但那是从附近星球上分院直接送来的,并非他们与专家组直接接触,“接下来,你们的任务有两个。   “一,继续监控星球,根据探索舰后续反馈决定下一步行动方向。如果可以的话,找到三军团晏上将。   “二,控制住该不明生物,直到与专家组完成交接。他们会想办法确定‘它’吸引、操控星兽的方式,阻止边境的战事。”   至于“直接将不明生物处死”的选项,议会也考虑过。但没过多久,众人又将之否决。   万一九军团抓错了人,导致一名无辜的士兵被处死……好吧,这也不算小事。但更吸引议会的,是“从不明生物身上得到操控星兽的手段”的可能性。   当年阿兹拉尔人走得太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技术资料。直到现在,许多国家的首脑都将之视为最大憾事。   埃斯特尔并非热衷于战争的文明,但当提升自家战力的办法摆在眼前了,他们还是很难拒绝这份诱惑。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万一预言成真,阿兹拉尔人真的卷土重来了呢。   “是。”   九军团上将肃然听令。   ……   ……   这些细节,自然无法为位于前线的褚烨、维加知晓。   两人现在最大的想法是,等到战争结束,他们一定要再去一次科洛诺斯,把深蓝号的实战情况报告亲手送给沈、兰两位教授,告诉他们,两人的设计绝非什么空中楼阁,而是拯救了无数战士、民众生命的伟大产物!   但是——   当兽潮稍稍退去,理智回到两人心头。   古怪的感觉再度出现了。当初进修课程结束,沈教授可是给褚烨班上所有人都送了“模型”。虽然直到现在,褚烨和维加依然对“模型变成了飞船”的猜测持保留态度,但“出现在战场上的飞船数量和赠送模型的数量对应”应该是没错的。   所以,深蓝号其实已经实现了大规模量产!   既然这样,沈教授为什么还要用上课时那种说法?还有,有了这么好的新飞船,议会没道理不给各大军团装备。没这么做,恐怕因为他们也不知晓。   既然这样,深蓝号到底是在哪里生产的?   褚烨、维加:“……”   还是不能细想。   没关系,只要能帮他们解决眼下的困境,教授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第574章 星域之外(37)   被褚烨、维加惦记着的两位教授,这会儿正在赶赴九军团驻地的飞船上。   照旧是那位副院长带队,领着一群研究了星兽多年的专家学者,一同查看九军团发来的影像。   “从现有条件来看,他们推测这个人和三军团、十四军团曾报上来的‘船员’一样,由异种生物伪装而来。但是,以他们现在的技术、掌握的资料,也没法作出肯定判断……”   在副院长的话音中,在场所有人一起看向投影当中的“伤兵”。   与刚刚上船那会儿相比,对方的状态要好太多了。宇宙时代当中,无论受了多严重的外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都能保住性命。   不过,“伤兵”缺损的右半身并没有完全恢复。虽然胸膛缺少的那部分皮肉已经长了回来,消失的手臂却还是空空落落。   与普通的血肉再生不同,涉及到骨头的事情总是要慎重一点。是选择生物材料,尽力复刻出与之前相差无几的胳膊,还是使用机械材料,在原有性能上作出大幅度提升,同时时时刻刻提醒“伤兵”他已经没有了一边手臂?——太复杂了,原本也不是被软禁状态下的人能应对的情况。涉及的检测仪器也多,九军团长官不可能让对方这么早接触它们。   被镜头照到的时候,对方正闭着眼睛,靠在玻璃上。   副院长进一步为众人同步九军团上将带来的资料。在意识清醒、发觉自己被抓之后,那名“伤兵”明显颇为震惊。不过,在此之后,他也表现出了配合。   下一段影像就在这个时候切了进来,正是对方在面对镜头讲话。说了自己的籍贯、入伍经历,还有之前参与过的一些战斗。   最后,他提到:“……我有很多战友都牺牲了。为给他们报仇,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现在的调查,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时,也希望长官们不要松懈对星球本身的搜查,真正的罪魁祸首还留在上面,”说到这里,嗓音都又些发抖,“战友们的尸骨也留在上面。一定要带他们回家,一定。”   这番说辞明显打动了九军团上将。视频之后,还留着他的附言。以他的角度,这名士兵是真人的可能性已经超过九成。   将对方的态度一并展示出来,往后,副院长很快切入新的内容……   这样的展示足足进行了三小时之久。即便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依然只是九军团记录当中的一小部分内容。   也是这“一小部分”,不仅动摇了对面,同样动摇了在场的专家学者们。   “从三军团留下来的信息看,那些‘特殊生命’可以模仿人的外表,却没有办法继承人的记忆。但看这个士兵,他明显对自己之前的经历非常熟悉。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认为他是本人。”   “他的所有神态、语气都非常自然。我的领域并非人类行为研究,这么说可能不太专业。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的确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众人发言了一圈儿,副院长一一听过去,自己也能做出判断。   这时候,他又意识到,有两个人始终没有开口。   ”沈教授。”副院长叫了一声,“还有兰教授,你们有什么想法?”   放在一般人那里,被和其他人并列提起,可能让他们有所不快。但对这两人而言,把他们视为一体、时时刻刻同时说起,才算是让两人高兴。   “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法。”沈轶简单道,“我们还没有真正接触对方。光从影像来看,很难对他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这倒是没说错。副院长点点头,紧跟着又开口:“那沈教授,等到抵达九军团的飞船,你有什么行动上的头绪吗?”   沈轶听着这话,微微笑了一下。   众人看在眼中,自然意识到:“沈教授,你真的已经有想法了?”   “三军团之前提过,他们曾使用最先进的检测仪器扫描过那些伪装成船员的不明生物可是没有任何收获……”   “所以,”沈轶轻轻地说,“不能从他的外观层面做任何考量。”   话音落在其他学者耳中,他们不由地屏住呼吸。   有那些心思灵活一些的,这会儿已经有了些许恍然之感。   旁边位置上,兰渡把这些尽收眼底。再看看旁侧的沈轶,眼神当中透出一点柔和的笑意。   “我一直在想,说是‘操控星兽’,总得有一种具体的操控手段吧?”沈轶慢慢说,“那种手段是无形的,只有特种生物和星兽能感觉得到。这让我想到一些早年的资料,总之,试试看。”   这句话后,又数日过去,飞船抵达“翡翠星”。   这是九军团成员们信口给他们监守的星球起的新名字。原先只是从它的外观出发随便叫叫,后头倒是越说越觉得顺口。到现在,上将口中都偶尔冒出来一句。   双方见面,没有任何多余寒暄,副院长直接提出:“请带我们去看看那个疑似特种生物。”   见他们这么干脆,九军团上将也点点头,说:“我们已经在为他联系断肢重塑的人员了。等到你们这边结束,那边就能跟着上阵。”   副院长听到这话,微微一顿。后方,沈轶眉尖略略一挑。   兰渡的声音恰好又从识海当中传递出来,说:“‘他’是唯一一个在人类社会里面生活了那么久的实验体,难怪比后面的克隆体更会把握人的心理。”   沈轶回答:“是这个道理。”   不过,他们既然来了,“他”的再多伪装,都不会再有用处。   在船上军官的带领下,一群人抵达关押地点。   过程中,倒是又上了一次登陆舰。原来无论九军团上将、团中成员们是如何同情自己的”同伴”,议会的命令,他们还是要听从的。在命令之下,上将并没有选择将“伤兵”带到巡逻船上。而是从一开始,就只将对方安排在一艘悬置在外的舰艇中。   雾色的玻璃瞬息间在众人眼前变得透明,只有一条手臂的青年在其中抬头,与外间看着自己的人群对视。   下一秒,他唇角扯起一点。明显不是真心在笑,礼数却总还是算到了。   接着,他站起身。虽然带着残缺,却还是步伐坚定地走到了众人身边,还朝他们敬礼、自报家门。   “已经等诸位老师很久了。”青年说,“我有没有被放出去无所谓,但请你们一定要找到真正的目标。”   话音落下,旁边九军团的人脸上明显透出心疼。就连一种专家,也露出难言的复杂神色。   白术把这一切看在眼中,藏在衣服下方的眼球又转了转,藏住眸底的笑容。   到了这一步,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算是被瓮中捉鳖?   白术承认,自己的确大意了。只想着找个合适的身份抵达飞船,好从内部动手,将其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却没想道,在第一步就如此折戟。   也对。那颗星球上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人类活动的踪影了,自己却那么突然出现,是个人都会觉得他有嫌疑。   ——直到现在,白术都没弄清楚自己被捉回来的真正缘故在于他对星兽的吸引力,一心觉得他是太急切了才出了破绽。   为此,往后一段时间,他始终表现得非常耐心,半点儿离开牢笼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在别人提出这点的时候主动开口,说自己愿意继续等待。   眼下就是最后一关了吧?他打起精神,看着前方的一种人影。接着,便见他们往两边分开一点,让原先站在后方的两个人走到前面。   细细去看,对方手上似乎还拿着某种东西……哦,又是某个仪器。   白术对此颇不以为然。这段时间,他已经接受了太多检查,从中愈发意识到不会有任何东西发觉自己的存在。   可这次,情况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听到脑海之中仿若指甲划过料理台一样的“滋啦”声时,白术眼神明显一变。   ……   ……   “明显减少了。”   兽潮又一次退去后,三军团的所有飞船指挥官聚在一起,召开了一场线上会议。   作为褚烨的助手、他们那艘船上的副指挥,维加同样列席。   一条条数据、一段段影像被展示出来,军官们很快看出其中精华所在。   “这个时间段,”褚烨话音落下,他看中的那一部分内容迅速被标红、提亮,“星兽们的行动力明显有所减弱。还有这里,它们甚至已经有了分散、撤退的意向。只是紧接着,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它们聚拢。”   这番分析简明直白,军官们看在眼里,一起点头。   对他们而言自然是好事。不过,庆幸之余,众人也有疑心。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我现在是又想高兴,又不想高兴,总担心那群畜牲背后还憋着什么坏。”   “还好有深蓝号。否则的话,实在不敢想象现在的战局会是什么样……”   褚烨在心头赞同了这句话,同时,嘴上说:“咱们之前已经想到,这些星兽并不是自然聚集。而是有人像当年的阿兹拉尔人一样,将它们强行召唤过来、让它们进攻星域。   “现在,或许是那个召唤它们的存在出现了问题。” 第575章 星域之外(38)   褚烨的分析合情合理,自然引起一片赞同。   但是,众人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多久。当下他们的重点依然是眼前的星兽们,松松散散、萌发退意的星兽,也的确比原先拧成一股绳的星兽好对付。   指挥官们飞快地进入战略商讨模式,没过多久,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已然成型。   一个个熟悉的影像在自己眼前熄灭,不管是褚烨还是维加都知道,这些人都处于最优状态,最多是精神上疲惫了些。除此之外,却是连受伤都少有。   这就够了。   两人的心态同样不错。“轻松”是谈不上,却也没有了最初面对星兽时的压力。眼看兽潮如今还在一个颇远的地方,维加眼珠转了转,手指快速在终端上拨弄了几下。   褚烨看到了,初时没有在意。然而很快,飞船上配备的智能机器人——这东西还会自我介绍,说它的名字叫做“金管家”——出现了,在褚烨面前打开自己肚子上的金属板。   褚烨一愣,嗅到了许久不曾嗅到的热腾腾饭菜香气。   再往金管家肚子一看,出现在里面的倒不是什么豪华饭菜,只是几盘包子。   他眉尖动了动,看向旁边的维加。维加朝他笑笑,站起身拍一拍手。   “大家,”青年清亮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了起来,“从星兽出现到现在,咱们所有人都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现在情况稳定很多了,虽然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吃个包子的工夫总能抽出来。”   随着他的话音,更多金管家出现了,在各个操作台前打开自己的肚子,一样露出里面热腾腾的吃食。   维加率先伸手,从距离自己最近的机器人身上掏了个包子出来。却不是自己吃,而是送到褚烨眼前。   褚烨看他,眼神里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倒是把包子接过来了,“我就不问这是拿什么做的。”   “呃,”维加眨眨眼睛,“可你这不就是在问嘛。”   深蓝号上已经有大量炮火储备,要是连新鲜食材也有,那的确不可思议了点儿。   所以,答案是这样的:“前面你指挥战斗的时候,”说完前面那句话,维加凑到了褚烨耳边,“金管家过来问我,它检测到了大量可食用物品出现在飞船旁边,问我要不要把它们加进仓库。我一开始还没听懂,想着是不是哪个飞船为了减轻负重卸下来了什么东西。浪费也不好,就给金管家说行。谁能想到啊,再过了几个小时,它又来给我说任务完成了。我一看,嘿,一堆星兽肉!它竟然还给我处理好了!”   “……”不动如山如褚烨,听到这里,面皮也不由地跟着抽抽了两下。   维加声音更轻了,又和他说,“老褚,不说深蓝号了,就是这机器人,放到外面市场上,都得有挺大波澜的吧?……沈教授他们之前一直把东西捂着,这会儿咱们需要了,他才拿出来,你说……”   话没说完,嘴巴被堵住了。   用具自然也是包子。轻轻的“唔”声从维加喉咙里冒出来,青年眼睛也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看褚烨。   褚烨神色不动,说:“味道还不错。”   维加:“嗯,”低头认真品尝,“好像是不错。”   一方面是吃了太多天营养棒,就算那东西现在已经能模拟很多细腻口味,可从口感上来说,还是差了新鲜吃食不是一点半点。二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正吃的这些东西前几天、几个小时还在攻击自家飞船,试图伤害被他们护在背后的民众。这会儿一口一口地咬下去,是有一种“啖敌者血肉”的快感。   再说——又咬了一口,嚼嚼,咽进肚子里——哪怕不论这些,光从口感上说,味道也是真的好!   馅儿就不用说了。汁水饱满,肉香十足,鲜味儿像是在舌头上跳舞。   皮儿,理论上来说也是用星兽的某个部分做的,但维加尝了半天,都没尝出它是拿什么当材料。   不急,再来一口。   还没有?那就再再来一口。   维加很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到这儿就吃完了!   “没了吗?”他去看一旁的金管家,人家肚子里也空了,被充作脑袋的显示屏上浮出一个摊手无奈的颜文字。   褚烨在座位上看着这一幕,神色松下许多,心情难得真正轻快起来。   自然,这样的放松时间不会持续太长。等到士兵们陆陆续续地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巴,舰桥又恢复了之前的紧张忙碌。   换气系统运作起来,很快,一点加餐的气息都没留下。   可看众人的模样,便会明显发觉,长官的突发惊喜还是给士兵们留下了印记。虽然是同样拿出紧迫态度面对战事,可所有人的表情都明显显露不同了。   ……   ……   几番调试之后,沈轶手中的仪器浮出一片波痕。   专家学者们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目光当中都是喜悦振奋。   成了!   沈教授的思路没问题。特种生命控制星兽的手段,是一种自“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频率非常特别的粒子波!   从前面的测试当中,他们已经初步找到了这种粒子波的频率。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切断它们,以及……   想办法复刻。   “再过不久,埃斯特尔将掌握宇宙文明联盟当中独一无二的技术”一事就像是根吊在众人眼前的胡萝卜,催促他们不舍昼夜地开展研究。   可惜的是,在场众人的专长领域多在星兽研究上。前面为了推测星兽行动轨迹才抽调了他们,后来专家们又肩负着判断白术身份、确定他的能力展示方式等任务,说白了,还是与星兽有关。哪里想到,眼下他们已经触及了全新的领域。   专家们心中激动之余,也显露出一点力不从心。不过无妨,他们愿意为了这种划时代的发现学习!   就是在那之前,可能也得让副院长联系一些其他的学者过来,看能否帮到沈教授。   被尝试帮忙的沈教授:“……”那倒是不用了。   要不是知道自己上来就把频率调出来太扎眼,他都没必要做出前面的“努力”。   而现在,他其实已经打算停手。   来到埃斯特尔联邦之初,沈轶和兰渡就讨论过,他们在这个国家时会做到什么地步。   战争、死亡……原本就是智慧生命们避不开的事情。   只是一个文明的生命都因某个存在的一己之念被屠戮,即便是见多了是是非非的沈、兰二人也会觉得其中民众太无辜,这才有如今的行动。   阻止白术是必须的,切断他和星兽们的联系势在必行。此外,更多事情,沈、兰却没打算做。   这份心思自然不会在外表现出来。放在众人眼中,沈轶只不过是遇到了瓶颈。   但是,以他们对一并带来的星兽的观察记录看,白术对它们的影响明显已经越过峰值,逐渐消退。   也就是说,边境方向,很可能已经要传来好消息。   ……   ……   星兽压境的第七天,刚刚结束休息、回到舰桥,褚烨就意识到气氛的不同。   他很快来到维加后方,与此前负责轮班的维加一起看前方景象。   宇宙会吞噬一切光线,科技的发展却能让百里之外的星河都在屏幕当中清晰显现。   分辨出视线尽头的图景,褚烨眼睛微微眯起,拍拍维加肩膀,“我来。”   维加却没直接起身,而是靠在座椅上,用力地舒展一下身体。   褚烨听着他发出的长长一声“嗯”的动静,微微笑了笑,低下头,很轻地吻了一下维加的侧脸。   感受到脸颊上的柔软触感,维加眼睛霎时睁大了,一顿一顿地挪过脑袋来看褚烨。   以他的角度,倒是不太有人能看到他的脸。维加就和褚烨做口型,说:“你怎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亲上来啦?   褚烨还是笑笑,直起身,道:“维加中校,请你起来。”   维加眼睛眯起一点看他,心里很喜欢男朋友这样一本正经讲话的样子。尤其是只有自己知道,褚上校其实也没有那么正经。   他很快起身。独自守了六个小时,加上前面和褚烨一起留在舰桥的时间,算起来他已经满负荷指挥了二十几个小时。那会儿看情况不算危机,自己前头又被褚烨劝去睡过,这才也劝了褚烨去休息。到现在,自然还是把位置交给自家长官。   整个过程当中,周围的士兵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忙碌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倒是半点没有留意长官们这边的互动。   除了悄悄竖起来的耳朵。   咳——他们一定不是在八卦。只是长官们都有开玩笑的心思了,是不是说明,这场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 第576章 星域之外(39)   “星兽的数量是有限的。”   八十年前,这曾经是联盟国成员们面对来势汹汹、仿若无穷无尽的兽潮时的自我安慰之言。在那一颗又一颗被摧毁的星球上,即便是不到成年人腰高的孩童都知道,如果自己能在被星兽吞噬前引爆怀中的炸弹、与对方同归于尽,联盟军便能多一丝胜利的机会。   前赴后继,奋不顾身。   一年年下来,终于以无数生命的消逝、无数星球的陨灭作为代价,将侵略者击退。   但是,即便是在阿兹拉尔人开始大规模撤离的时候,成员国们都没有动过“或许真的可以让星兽彻底消失”的念头。勇士兽这类完全出身于实验室的星兽暂且不论,像金翅兽这样天然诞生于星河深处的存在,只要一次生产,便能诞下上百团兽胎。仅仅十六天的孵化期后,里面的幼兽就会吃干净胎内的营养,从干瘪的皮壳中爬出来,变成可以自由捕食的幼兽。   杀不干净。永远也杀不干净。   口号之下,是让人们心灰意冷的“现实”。好在随着阿兹拉尔人的离开,星兽们也去散向宇宙,联盟国成员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然而八十年过去,梦魇依然笼罩着每一个人。   直到现在。   埃斯特尔边境,众多士兵竟然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发生。   在宇宙中响了七天七夜的炮声停歇下来,入目之处不再有火光,更不在有冲撞的星兽。   八艘深蓝号缓缓向彼此靠拢,排成整齐的一行,注视着眼前一幕。   又有数艘残破不堪、几乎可以用“破破烂烂”来形容的巡逻船被护卫在后方。以崔尔上将为首,所有军官、士兵从自己坚守了多日的岗位上站起,嘴巴咧开。不等发出声音,眼泪就落了下来。   “……真漂亮。”   一片抽噎的动静当中,褚烨听到维加这么说。   前面眼看战事即将结束,他便坚持不去休息,还不顾褚烨不赞同的目光,给自己灌了一瓶精力药剂。   “偶尔喝一喝也不会有事的。”维加说,“要是看不到咱们赢的那一刻,那也太遗憾了。”   话都讲到这种地步,褚烨也只能任由维加来。当时是觉得担忧,可眼下,察觉到恋人话中淡淡的感怀,褚烨又觉得对方说得其实不错。   漂亮啊……   目光淡淡从维加面颊上扫过,褚上校与他一同去看窗外。   不单是他们,还有身后无数参与了这场战争、正在又笑又哭的战友们同样望着前方,视线没入深深宇宙。   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寻常人印象当中的瑰丽星云,仅仅是一片黑暗,以及漂浮在黑暗当中的星兽尸体。   深蓝号的火力固然强大,可也做不到让所有星兽尸身化作灰烬。总有那么一些“漏网之鱼”,虽然被炮火波及到,在短时间中陨命,尸体却还算完好。   前面金管家搜集的“食材”便是这么来的。眼下士兵们看着窗外,它们的脑袋上的显示屏也一个个转了过去。又有用符号拼凑成的表情浮现了出来,像是在琢磨可否再开展一次行动。   而除去它这个例外,换任何一个人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类似场景,给出的评价都一定会是“可怖”“恶心”,而不是维加口中的赞美。   但是——   星兽尸体之后,是此次战役第三军团无人牺牲、仅有少部分伤员的现实;   是他们的驻地星、更深处其他居民星全部没有被兽潮波及,其中民众可以不用担心家园被摧毁、家人相互分离的安稳。   “对。”褚烨轻轻地说,“真漂亮。”   话音落在维加耳边,青年脑袋歪了歪,把自己半身重量压在恋人肩膀上。   褚烨眼神晃动,笑了,抬手将人搂住。   两人看看彼此,都从另一人眸中看出某种光彩。   虽然是在人群之中,以军团上校、中校的身份站在此处,但……   褚烨和维加的面孔悄然靠近着。   的确与他们“公事公办”的原则不符合,可在难得的胜利当中,有一个用于庆祝的亲吻也很正常吧?   褚上校以始终不变的冷静想到。   两公分,一公分……   “安全提示!安全提示!”   一道纯机械的声音忽而响起,插入两人之间。   褚烨、维加都是一怔,本能地直起身子。他们身后,一些暗暗压着笑意,琢磨两位长官要什么时候才能亲上的士兵同样愣了愣,扭过脑袋,环视四方。   哪里来的声音?——等一下,飞船的所有显示屏上怎么都多了一行文字!?   在褚烨、维加与众多士兵们一同将文字内容收入眼底的时候,前面的机械提示音也又响了起来,说的正是和文字一模一样的内容。   “即将进行形态切换,请于30分钟内离开本船。”   两人瞳仁收缩,蓦地意识到:“形态切换?难道——”   维加近乎脱口而出。好在在说出最关键字眼之前,他反应了过来,连忙止住话音。   褚烨则是喉结滚动一下,以最快的速度发出指令:“所有人员,立刻进入登陆舱!注意,务必乘坐此前巡逻船上携带的登陆舰!”   如果事情真的像是他们想的那样,士兵们明明离开了,搭乘的却是深蓝号上的舰艇……褚烨深吸一口气,没让思绪在这个念头上停留太久,而是迅速发出了下一个指令,“呼叫所有深蓝号!呼叫崔尔上将!”   可以想见,差不多是同样时间,其他深蓝号也遇到了一模一样的状况。以至于不等褚烨话音落下,已经有数个人影在他面前亮起。仔细一看,可不还是当初一起进修的那些人?——又额外增加了一个崔尔。   九人相对,深蓝号上的指挥官们几乎是一起开口,说的也差不多是同一件事:巡逻船虽然受损颇为严重,但要在平静宇宙当中承担“运送士兵们回驻地星”的任务还是能做到的。唯独的问题,就是分配好每艘船上的成员。   崔尔上将听着这话,满脸莫名,“为什么要到我们这边?你们……”不是有更好的飞船吗?   说到一半,留意到下属们严肃的神色。   上将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表情同样严肃起来,转头朝身边的秘书吩咐:“汇总所有巡逻船的损伤情况,确认最大载额。”   她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相信下属们不会乱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定有他们的原因。   要一次性转移这么多士兵,半小时算是相当紧张。故而直到通讯结束,上将也不曾多问一句,只说:“回头再听你们的解释。”   褚烨等人应下。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确保所有人都从深蓝号上撤离。   此事说来简单,实际却隐藏了颇多容易被忽略的问题:会不会有士兵这会儿还在睡眠当中,以至于没有听到消息?……虽然他们信任下属,但万一有人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依然选择留在船上……   前面还坐着满当当人员的舰桥已经空了,只有褚烨和维加还留在上面。   两人目光相对,很快错开,褚烨:“我检查监控。”   维加点点头:“我去宿舍区看看。”   褚烨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智能机器人们,“让它们和你一起。最多十五分钟,你必须出发去登陆舱。”   两人说话的时候,前方屏幕上的倒计时始终在跳动,这会儿已经来到“23”。   当下谁也不知道倒计时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而无论褚烨还是维加,都不想去赌。   听完恋人的话,维加重重点头,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褚烨则转身看向操作台,嗓音镇定,吩咐:“给我看船上所有视角的监控。”   话音落下,数百块投影屏同时在青年面前出现。褚上校被包裹其中,身形近乎被屏幕照出的光线淹没。   褚烨:“……”   褚烨:“缩小屏幕,尺寸为五十……三十乘三十。”   这句话结束,他身旁的投影屏开始闪动,飞快地按照褚烨的要求排列起来。   褚烨静静看着,神色不动,视线却快速在每一块屏幕上扫过……   ……   ……   十五分钟过去,褚烨、维加各自带着几个士兵来到登陆舱。   时间紧急,两人碰面也不曾多说什么,只看了一眼彼此,便带着身后的人各上了一艘登陆舰。   坐下才发现,金管家们竟然跟到了这里。   一个个机器人站在登陆舰下方,“脑袋”抬了起来,屏幕上闪动着一行文字:“金管家很高兴为各位服务,祝大家生活愉快、一切顺利。”   褚烨把这些看在眼中,眸光动了动,朝这些在生活上给了他们很大帮助、让他们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投入战事的智能机器人颔首。   “谢谢你的包子!”维加则直接探出脑袋,喊,“很好吃!回去之后我一定试试你给我的配方!”   金管家屏幕上的表情变成:^_^   过了片刻,又成了:“再见。”   褚烨、维加……登陆舰上坐着的士兵们嘴唇一起动了动,或有声,或无声地应:“再见。” 第577章 星域之外(40)   投影屏上的倒计时已经来到一分钟,接着数字跳动一下,来到了最后六十秒倒数。   褚烨和维加都没有再耽搁,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启动登陆舰,从舱内滑出。   两边登陆舰都已经超过了最大载人额,落入宇宙的一刻,舰上众人一起感受到了轻微晃动。   褚烨神色没变,维加这会儿也透出几分男友惯有的沉着,继续驾驶舰艇前行。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响,说:“你们看——真的消失了!”   褚烨眼皮跳了跳,维加则是以余光瞄了眼旁侧。   的确……   他默默地想。   原先还被深蓝号占满了的窗户,这会儿只能看到幽幽不见尽头的星空。   心神恍惚了刹那,青年又快速收拢注意力,专心驾驶。   距离巡逻船越来越近的时候,身边多了其他舰艇。不用说也都是如他们这样的“最后一艘”。   身在宇宙当中,众人不曾续话。直到他们按照指引登上巡逻船、纷纷从登陆舰狭窄的舱内离开,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依然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维加揉了揉脸颊,先走到褚烨身边,再朝周围打量一下。   恰巧褚烨这会儿也在看四侧。几个呼吸的工夫,两人已经有了发现。   维加小声和褚烨讲:“所有指挥官都过来了。”   褚烨低声回应:“应该是上将有意安排的。”   维加抿了抿嘴巴,心中理解这话:深蓝号出现又消失的事,一定出现在崔上将给议会的汇报当中,甚至还会被大书特书。如此一来,和上校们了解清楚情况就是上将的第一要务。   褚烨又说:“你先去休息吧?”轻轻拍了拍维加后背,“后面没什么要挂心的事情了。”   维加看他,从褚烨望向自己的眼神里看出几分心疼。   他心头微暖,也知道自己没必要继续留下。褚烨比他更清楚事情的全盘经过,面对上将时也能解释得更加清晰。前头又有太长时间不曾休息,星兽还在的时候,维加的心情一直是紧绷的。到此刻,算是终于放松下来,倦意也跟着涌上。   青年点点头,想了想,又抱了抱褚烨。   褚烨怔忡片刻,一样抬手,用力地抱了抱恋人。之后,他在维加的注视之下转身,和其他指挥官走到了一起。   八个主要指挥,加上几个精力还算充沛的副职,八人一起前去舰桥。途中先有人讲话,说:“实在想不到……”   没什么意义的一句喟叹,却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船上的智能机器人,你们也都打过交道吧?”一名指挥这么问。看其他人点头,他便道:“我上军校的时候旁听过一些这方面的课程,不敢自称专家,但的确在这方面有些了解。‘金管家’展现出来的灵活程度,目前联邦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工智能比得上。”   褚烨听到这里,没接话,却有其他人紧跟着开口,“我们完全没有安排,它就直接跑到登陆舱里接应回来的伤员了!还拿了几种药出来,伤员的情况原本挺严重的,结果吃了它给的东西,竟然立刻就好了!”   褚烨:“……”还有这种事?   “我们也是。还有,有士兵在舰桥坚持的时间太久,人忽然倒了下去,也是它第一个发现、上去救治。这也就算了,它竟然还在这期间承担了那个士兵的工作!”   “对,兽潮最严重那会儿我就发现了,金管家也有一定的指挥能力。它给出来的对敌战术和其他人工智能对比起来差别挺大的,我最开始还没放在心上,后来却发现它是真比其他人工智能灵活,战术效果也更好!”   “要是能把金管家留下来……”   “咳咳,你们实话实说,有没有动过把它留着的心思?”   “那肯定有。它好像看出来了,还一本正经地劝我呢,让我不要动这些心思。”   “还有这种事。”   “嗯?褚上校怎么一直没说话?”   “是不是太累了?”   听到众人关心的话语,褚烨嘴巴抿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还好。”他说,“就是想说,金管家的厨艺也不错。”   话音落下,旁边前后脚响起两种声音。   “是不错!一边打星兽,一边吃星兽肉做的锅贴,味道更好了!”   “什么,它还会做饭?”   说完之后,众人又:“你们是锅贴?我们是肉粥。”   “会做饭,水平是相当高,至少比我们厨房要好。”   “哈哈,这么厉害?可惜我们没吃到。”   “也就是说不同‘金管家’还有不同的行为?真奇妙……”   说着说着,电梯停下。   指挥官们抵达舰桥,脸上的玩笑之色散去,重新变得肃穆郑重。   ……   ……   维加在宿舍区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一个能把自己塞进去的空处。   床?想什么呢。巡逻船总共就那么多条,又在和星兽对峙的过程中损毁不少。其中一部分还能修复,但再往上塞人是不可能的。以至于到现在,基本每艘船上都有原本搭载人数三倍的士兵。   这还是相对保守的估计。   眼下有了能躺下来的地方,维加没有任何心思多想,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来、披在身上。   谈不上舒舒服服,但他是真的太困。眼睛一闭,连旁边其他人的呼噜声都被自动屏蔽,就这么睡着了。   一觉睡得可谓昏天黑地,前半段近乎是昏迷状态。到了后半段,身体得到了足够的补充,只是还是懒得抬起手指头。干脆继续闭着眼睛,还从旁边扯了个原先主人已经起来、这会儿被随意摆放的薄被子,在自己身上裹吧裹吧,又一次睡着了。   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之后。   周围还是有呼噜声,不过粗略一看,就知道附近一片的人数已经远远少过早前,应该有许多人都已经起身了。   再朝窗户看一眼,维加轻轻:“呀。”   原来众人此刻已经回到驻地星!外面又是熟悉的空港。   望着熟悉的景象,维加眼睛眨了眨,眨了眨。   想起来了!   他快速摸出终端,联系自家褚上校。   消息发过去,是:“长官!中校维加向你报道!”   很快,一行字出现在褚烨眼前。   褚烨看到,笑了,回复他:“中校,请下船等候。”   维加:“好的!长官!”   简简单单四个字,甚至没有发一条语音过来。可褚烨看在眼中,却仿佛已经听到维加在轻快地和自己讲话。   许多柔软心思浮现而出。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加快了自己手上工作的进度。原先已经快要收尾的战情报告上又多了几行文字,而后保存、发送!   做完这些,褚烨第一时间前去寻找维加。   巡逻船回到空港其实已经有些时候了。开始那会儿,众人还针对“要不要直接将士兵们叫起来”的问题有过一些讨论。最后的结果还是保留原状,但大致看了看士兵们的状况,确保他们都能睡得安稳。   等到见了维加,褚烨觉得这个做法果然很对。从头到尾都没被打断睡眠,这会儿维加的状态极好,脸色红润。瞧到自己,就朝他挥手:“老褚——”   声音还飘着呢,人已经朝褚烨冲来了。   褚烨微笑了一下,展开双手,正接住朝自己“砸”来的恋人。   “嘿嘿!”维加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手臂搂住褚烨肩膀,凑过去便要亲亲。   有人看?没关系!这是“胜利之吻”!   褚烨脸上的笑意更大了,果真在维加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维加感受到,等到褚烨离开了,他便抿一抿嘴巴,一本正经:“我得好好记住这个感觉……”   褚烨说:“随时欢迎复习。”   维加听着,忍不住笑,笑得肩膀都带着一点颤抖,说:“我就喜欢你这样子,明明蔫儿坏,但还是一副最正经的样子。”   褚烨挑眉,“维加中校,你说什么?”   维加眨眼,无辜:“我最喜欢你正经的样子。”   褚烨听着,看着怀里的恋人,而他的恋人也看着褚烨。   这么对视,两人又一起笑了。   过了半天,终于能往空港外去。   手还是相互拉着,维加叽叽喳喳,说起那些自己颇为在意的问题。   “我刚才看了看时间,原来竟然已经睡了十五个小时!”他自己都吃惊,“那这段时间,你有休息吗?”   褚烨回答:“有。”   维加端详他:“我看看——好,脸色还不错,算你通过。”   褚烨就笑,维加又说:“那这段时间你还干了什么?做汇报、写报告……啊!”他突然想到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你有听到沈教授和兰教授的消息吗?深蓝号的事,议会会找到他们两个吧?”   褚烨轻声说:“这个……的确听到了。”   维加脸上浮现出一点紧张。   褚烨又说:“不光是咱们,其他军团也遇到了类似的事情。深蓝号突然出现,又在完全消灭了星兽之后消失。听说,议会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两位教授。”   维加更加紧张了。却万万没想到,恋人的下一句话会是:“但是,两位教授已经离开了。”   维加一愣。   “离开?”他完全没听懂,“什么意思?” 第578章 星域之外(41)   就是字面意思。   兽潮退去之后,各个军团恢复了与议会的联系。议会大喜过望,又在第一时间通知身在“翡翠星”旁边的科学院副院长,肯定的告诉他,科学院的手段有用!   听到这话,众人自然是一片欢呼。在外人眼里成熟稳重的专家们,脸上笑意与泪水混合。   这样的氛围中,沈轶却还是难得平静,和其他人说,自己和兰渡要回去休息休息。   听到他的话,众人回过神,意识到:对了!作为此番胜利最大的功臣,沈教授和兰教授都超过三十个小时不曾合眼。   “你们快去睡一觉。”副院长连忙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沈轶、兰渡一起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就这么从实验室中离开。   留下众人看看彼此,不知不觉,眼眶又是一酸。   事情竟然真的成了!   只是不知道,前头那么些天下来,前线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为专家学者们知晓。   “几乎没有伤亡”几个字落入耳中,他们先是一愣,随即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前线的情况,咱们可都是看过视频的!那还是兽潮刚刚爆发的时候!”   “要是真的伤亡不大,那肯定是好事。可要说‘没有’……”   众人还是觉得这不可能。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无论他们怎么惊诧,议会发来的数据都是个位数士兵阵亡、小三位数士兵受伤。   “还有,”副院长补充,“议长点名要和沈教授、兰教授对话。”   众人觉得很正常:“应该的。这下子,他们两位应该都能得到最高荣誉勋章了吧?”   副院长听着,嘴巴微微抿起一点,“可特殊频率是他们两个调出来的事儿,我们这边还没上报。”   其他专家学者:“……”   什么意思?没听明白。   副院长其实也没明白。只是从议长的前后语音当中,他有一点推断:对方寻找两位教授,仿佛和前线的情况有关。   有人问:“那院长,你是怎么回复的?”   “实话实说。”副院长道,“他们立了功,现在正在休息。议长要找他们,最好等到他们醒来以后。”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是有感觉到了身前投影中的人像神色怪异,但副院长十分坚持。   结束了战事、挽救了无数生命的英雄,总不能连好好睡一觉的权利都没有。   看他这样,议长退了一步,答应:“好,就按照你说的,等人醒来——到时候,要第一时间把事情报来。”   副院长答应了。   以上这些,发生在维加睡得天昏地暗的时候。   十个小时过去,维加还没醒,议长却有些坐不住了,又找副院长问了一次情况。   这回,副院长犹豫了一下,答应:“好,我去看看。”   虽然还是觉得不好,但议长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好太过反对。真这么做了,恐怕不是帮沈、兰,而是替他们在议会心里留刺。   想到这里,副院长没再犹豫,亲自前去沈、兰的屋子。   先是敲门。没有回应。   用了屋内广播。还是没有回应。   副院长的心情开始微妙。   依照他对沈、兰的理解,那两人不像是会睡成这样毫无知觉的人。   当然,还是得再试试其他叫人的办法。   抱着这样的想法,副院长尝试了足足一个小时。   始终没有人推开屋门出现,甚至一点多余的话音都没有。   副院长的心脏开始“突突”,一咬牙,赵九军团的人直接将沈、兰的屋子打开。   后头看到的内容,正印了褚烨与维加说的那句话:两位教授失踪了。   屋内空空如也,被褥整整齐齐,一点儿刚刚被人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样的场面映入眼帘,副院长的第一反应就是怔忡。   难道两位教授中途就已经出来过,只是自己没有发现?——副院长早就考虑过这些情况了,于是给所有人都布置过一个“作业”。无论是自己带来的专家学者,还是这艘船上的原先就有士兵们,只要见到沈、兰,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汇报给自己。   在原地占了片刻,各种思绪在脑海中翻腾,副院长的心情愈是微妙。   也是这会儿,他身旁忽然亮起了一点光彩。   ……   ……   这是褚烨不知道的部分。   涉及了更多的“机密”问题。   ……   ……   被光色吸引,顾院长本能地抬头去看。   一片投影正在他前方晃动,上面的画面原先带着细微的模糊,到后面,开始越来越是清晰。   副院长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正在观摩一场试验。   他喉咙莫名发干,不解、疑问……很多情绪浮现而出。表面上,还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前方。   最开始,镜头中心的位置只有一团透明的物质。接着,一双手从旁边伸了出来,开始往透明物质上添加各种东西。   以副院长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其中大半。他咽了口唾沫,将其内容悄然记下。   奇怪的是,无论怎么添加,那天透明物质都没什么变化。   不……这么想的时候,副院长又推翻了自己的念头。当上方标志的“实验时间”来到“三十”的时候,有人随手将自己的终端放在桌面上。   这自然是不符合实验室规定的状况,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没心思计较这点。   那团透明物质竟然开始流淌,一点点靠近终端!   等到实验人员们发现这点变化时,它已经“吞”下终端的一角。这却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它身体的一角也呈现出了和终端一模一样的样式、色泽!粗略地看,甚至给人一种两边材料都变得一模一样的感觉!   副院长咽了口唾沫。   他原本不明白发生了,可现在,一个念头悄然浮上心头。   那团所谓的“透明物质”,难道是?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终端被摘下来后,透明物质缓缓恢复了原状。   但是,接下来,无论实验人员拿什么东西过来,它都会在第一时间变出那样东西的样子!   不止如此。   在记录上的实验时间达到“六十天”,副院长和记录当中的人员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这团物质存在自主学习能力,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展示它的“学习成果”。   换句话说,它可以思考——它拥有意识。   “咕嘟。”   不知不觉间,副院长吞了一口唾沫。   他垂落在身旁的手微微发抖。站了太久的两条腿发酸发麻,这却还是比不上心中的振动。   副院长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团透明物质接下来会有什么进化、会不会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变成正被关在观察室里的特种生物!   然而,这时候,一道嗓音从旁边出现了,叫他:“院长?”   副院长一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站了那么久。   又意识到,虽然实验人员们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但从偶尔会露出来的手看……   他们的皮肤是红色。   不同于人类的光滑,但也不像科芙人那样带着细细的、透明的鳞片,而是呈现出一种类似于蜥蜴坚硬、粗糙。   阿兹拉尔人。   副院长牙关咬紧,脑子“嗡嗡”作响。   “院长……”   房门处的专家担忧地叫了一声。话音之间,同样看到了屋子中间的投影。   他原先只是发现去往沈、兰屋子的副院长迟迟没有出现,于是赶来查看情况,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副光景。   人缓缓从门口走进,光色同样照在他的脸上。两人相对沉默,良久,专家终于说:“这是‘他’的来历吗?”   副院长低声说:“应该是。”   专家道:“可……沈教授和兰教授为什么会有这些?”   这不是副院长能回答的问题。尤其往后,看着投影中接下来发生的事,两人的心思都转去其中,倒是一时没有时间考虑沈、兰了。   ……   ……   宇宙当中,飞速行驶的灵船上。   兰渡将一杯茶水放在沈轶手边,看了看道侣身前的水镜画面,其中正映出两人无比熟悉,只是已经多年不曾回去的琼天宗。   眼里闪过一丝柔和,依然维持青年模样的兰渡开口,却是问:“先生,把那段实验记录留下来,会不会让他们以为我们是阿兹拉尔人?”   沈轶侧头看他,抬手去拢兰渡耳畔的发丝,口中笑道:“有可能。”   不过对方是否这么觉得,对他们倒是没有太大影响。   兰渡又说:“希望他们能懂得先生的用心吧。”   沈轶淡淡说:“那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是从摧毁了阿兹拉尔人的实验产物身上吸取教训,还是步上他们的后路……   兰渡眼神晃动,没忍住,在心里稍微算了算。   只是瞬息,他便得到了结果……嗯,一个让兰渡的表情变得稍稍有些古怪的结果。   “我之前可能想太多了。”   他难得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沈轶听着,倒是起了兴趣,挑眉看他。   兰渡便凑到道侣耳边,轻声讲话。吐息之间,淡淡兰花香气笼罩沈轶。   “从‘意外’来的存在,后面也会因为‘意外’……哎呀!”   腰上忽然压来了力度,兰花精一下子倒在道侣怀里。 第579章 星域之外(42)   “你醒之前,中央星系那边安排了一场线上问话。”褚烨说,“我原本以为,他们是想追究深蓝号的来历。但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的重点好像不在这上面。”   前半段算是维加意料之中。沈、兰无疑是这战事当中最大的功臣,但这和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制造出那么多飞船是两回事。当然了,以两人的贡献,就算真查出来他们私下开办工厂,议会方面也不会追究太多。   但后面半段……维加问:“我知道了,沈教授和兰教授早就准备好了后路,所以他们才那么放心地把深蓝号拿给我们用。现在,那边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褚烨点头:“我稍微把话题引了引,他们就彻底露馅了。”   维加从头梳理:“你刚到科洛诺斯的时候不是提过吗,看两位教授的资历,很多成就都是这两年才有的。这么说,会不会他们根本不是埃斯特尔的人?”   褚烨:“……”   褚烨用眼神示意男友继续说。维加清了清嗓子,“就像是那种隐藏的高手嘛,有天从咱们这儿路过,看出了发展之下的危机,于是制造出两个身份,进入科洛诺斯军校,就等两年以后兽潮爆发,他们能把大家都救下来。”   褚烨听完,思索片刻,问他:“这又是哪个电视剧里的剧情?”   维加笑了:“嘿嘿,被你听出来了?不过——我说正经的啊。”他的神色当中又多了一丝严肃,“你这样子,会不会被那边……”盯上?   “不会。”褚烨低声说,“我听他们的意思,接下来,咱们这边会有很大人事变动。”   有些事情,以他如今的级别是不足以知道。但调令下来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维加听在耳中,眼神晃了晃,“也是,”声音同样放轻了,“之前碰到那么大的事,你和其他去进修的人职位肯定要动,就是动多动少的问题……说起来,晏上将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吗?”   褚烨:“没有。”停顿片刻,笑了一下,“你应该也会动。”   维加:“唔。”   褚烨看他,问:“这是好事,不高兴吗?”   “就是想到,”维加歪了歪头,“咱们都往上提一级的话,我就是团里的正职,你呢,肯定不光是管咱们团了,怪不习惯的。”   是这个道理。褚烨失笑,“那请维加中校尽快立新的功劳,再提上来。”   维加晃脑袋,“想立功,前提是有大事发生。真这样的话,说不准咱们能不能应付得了,下一次可就没有深蓝号了——不行,我还是熬资历吧!”   褚烨:“也对。”侧着头,目光落在恋人脸颊上。此刻维加眉目生辉,容光焕发,正是褚烨最喜欢的模样。   他视线柔和很多,微笑着说:“咱们一起。”   维加:“嗯?——长官,你还是得有进取心哦。否则的话,被我超过了怎么办?”   褚烨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既然维加提起,他便也顺水推舟,“那就是我叫你‘长官’了。”   维加:“哎?听起来还不错。咱们快点回去,你再多叫两声。”   两人一面玩笑,一面往宿舍走。   心里依然挂念两位教授,但再想想,两人走得那么潇洒,应该用不到自己担忧。   很快到了住处,维加稍微往前一步,将用终端在门锁上轻轻一扫。“滴”的提示音后,他将门推开。   这么多天不曾回来,虽然早前在飞船上睡过,此刻维加依然很想在自己的床上打个滚,再好好洗个澡。   青年脚步轻松地进了门,鼻翼间还轻轻哼着歌。   这份畅快,一直维持到他看清楚屋内布置的一刻。   目光落在某一点上,维加瞳仁缩小,猛然转身去拉男友的手臂,叫对方:“老褚,你看!”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指向自己刚刚发现的东西。   顺着恋人的姿态往旁边看去,褚烨同样怔忡。   “这……”   两人视线尽头,深蓝号模型静静停留在桌上,好像从始至终都不曾离开。   ……   ……   重新回到“翡翠星”旁侧。   同一条飞船上,科学院一行拿到副院长提供的影像资料,开始逐帧进行解析。   “透明物质”的档案被飞速建立起来。前半段自然是实验室中的内容,后半段则是众人这段时间在观测室的收获。   便偏在这当中,又有数十年的空白。   “……在此之前,当年阿兹拉尔人忽然撤退的原因都是一个谜题。我们的历史学家普遍分析,那是因为他们经历了漫长的战争之后,获取的资源已经比不上消耗,再打下去会对他们十分不利。但从后面新取得的一些资料来看,事情并没有走到这一步。联盟军是取得了一些胜利,但这部分‘失败’并没有让他们伤筋动骨。   “那难道是因为他们的老家出了什么事,才让他们快速离开?有一些道理,但我们完全无法验证这个猜测。   “而现在,一个新的可能性出现了。阿兹拉尔人制造出了他们完全无法掌控的实验体,该种特异生物天生就拥有掌控所有星兽的能力!在‘他’的命令下,大量星兽发生暴动,反过来袭击了侵略文明的驻地。相应的,那段时间我们的牺牲也非常惨重,只是此前联盟军一直以为这是阿兹拉尔人在垂死挣扎,并没有想过,其实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   侵略者们离开了,留下了让他们损失巨大的实验体。   “他”是一直停留在埃斯特尔联邦,还是徘徊在所有联盟国中?   为什么他偏偏要在“翡翠星”上现身?这颗星球有什么特殊?   “我……听到了一个八卦。”   在专家们开始讨论翡翠星上自然风貌的时候,一名助手略带犹豫地开口。   所有人一起看他,副院长鼓励地说:“有什么想法,咱们都说出来。”   助手深吸一口气,快速道:“咱们过来之前,九团已经有一部分人在翡翠星执行搜救任务!目标是三军团的一位上将!   “那名上将之前曾去科洛诺斯进修,我有中学同学也在那边上课。他给我说,前段时间,有个八卦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是一个学生对着去进修的上将表白了。为了避开对方,上将先生不光提前结束进修,还休了探亲假。再之后,那个学生也再没去上课。”   众人:“……”好像有点明白了,但不是非常明白。   助手继续说:“听说那个上将是为了找人才进入宇宙风暴,导致后面飞船坠毁。院长,各位老师,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句话后,在场诸人脸上都流露深思。   “难道,晏上将?”副院长忍不住道。   直到现在,观察室里的特种生物都顶着那张伤兵的面孔,没有变成其他任何人的打算。从前他们没有在这件事上细想,可眼下看,或许一切事情都有其背后缘由。   “我这就去和九团那边沟通!”副院长匆匆地说。   二十分钟后,他在舰桥上找到了九团的上将。   后者正在布置新一轮的搜救任务。哪怕不说晏靖川,只看那些下到“翡翠星”的普通士兵。那么多人都下去了,说句难听的,就算他们死了,自己也得把尸体带回来。   虽然手上忙碌,但见了副院长,九团上将还是抽出十分钟听他讲话。   “这样……”观察室里躺着的“伤兵”其实是晏靖川?这样大胆的猜测,让上将瞳仁一震。好在最后还是保持了镇定气度,说:“我们会请示议会,联系三军团,同时联络晏上将的家人,多方面进行查证。”   至于眼下,还是先去找人吧。   大约是前面的屡次失败用光了他们的坏运气。这次探索舰落入星球,终于有所收获。   晏靖川、另一名飞船坠的毁的受害者青年,加上大量士兵都被一并发现。原来这段时间众人为了躲避野兽的袭击,不得已躲入了星球地穴。身上携带的各种设备都在地下古怪的磁场当中损毁,无法分辨方向的情境中众人迷了路,在繁复曲折的洞穴当中越走越远。   直到眼下,他们终于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出口。重见天日的时候,所有人都瘦削了很多,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但还是庆幸,地下世界中没有他们在上面见过的大量野兽,士兵们还能从暗河当中捕到鱼类作为食物。两者相加,终于让他们走了出去。   得知此事,副院长一边为众人高兴,一边意识到:“看来我想错了……也不是坏事。”   这么琢磨完,转过头,他听到另一个消息。   是晏上将的法定伴侣,白术老师在十多天前失踪了。 第580章 星域之外(43)   至此,“白术”这个名字算是真正进入众人视野。   不再是晏靖川资料上简单苍白的两个字,他的生平故事头一次被挖掘了出来,摆在九团上将、议会成员……许许多多人的桌案上。   孤儿出身。从小在罗蒙莎德的福利院长大,依靠政府资助读完了大学。   不算出挑、最多只能算“清秀”的面孔,普通的成绩,普通的学校、工作……   放在任何地方,这都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但在大学毕业毕业那一年,他的生活迎来了转折。   罗蒙莎德被星兽袭击,他在那场袭击当中认识晏靖川。两人并肩作战,萌发感情,之后顺理成章地走入了婚姻。接下来,晏靖川几度升迁,白术却一直留在罗莎蒙德。   看完所有资料,众人心头有了一个初步结论。   比起晏靖川、君瑀那样有完整出生记录、家庭关系的人,当然还是孤儿的身份更方便冒充。再有,从白术工作学校反馈过来的记录看,他和同事们也只算得上点头之交。倒是有很多学生很喜欢他,被军方派去的人问话时,还很天真无邪地问,白老师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呀?   “白老师……”那名被问到的士兵踟蹰了一下,选择说出善意的谎言,“可能会搬去和他的伴侣一起住。”   ——从目前得到的结果来看,白术是不可能再回来工作了。但难道要告诉这些孩子,你的老师其实不是人类,还险些酿造出巨大灾难?同样不行。   思来想去,只有这么讲才更加委婉,也更加干脆。   小孩听了,虽然失望,却也只是嘀咕,“啊,那老师应该也会带走他那只蓝贝拉吧?太可惜了,我还没有见过。”   “蓝贝拉?”问话的人员心头一紧。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很流行的宠物星兽的名字,可忽然这么听起,他脑海当中还是闪过很多阴谋。   难道白术还有同党?仍有其他和他一样的生物徘徊在附近星域?   “对。”小孩儿甜甜地笑了,“白老师说,那只蓝贝拉是他在外面捡到的。当时有其他星兽欺负白老师,但那只蓝贝拉非常勇敢,不仅不害怕,还努力地保护他。白老师很喜欢他的做法,所以帮他打跑了那些坏星兽,还收养了他。”   问话的人听着这些,逐渐怔然。   并不是有意联想,但是,根据自己先前查到的内容,晏上将与白术初次见面,是不是也与“其他星兽”有关?   思索片刻,士兵晃了晃脑袋。   如实上报吧。真有什么情况,上面会判断。   ……   ……   “在看什么?”   维加这么问褚烨。   讲话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没在驻地星,而是来到了维加心心念念的科芙。   此刻距离他们上一次休假其实相距不远。可是在这“不远”的时间当中,两人又一同经历了太多。以至于崔尔上将提出给下属们分批放假事时,两人迅速做好了出游计划。   端着星球特产的科芙果饮料,维加在恋人身边坐下来,脑袋凑过去,看着褚烨前面的投影屏。   还是设置了隐私模式,唯独他们两个人能看到上面的内容。倒不算什么机密,而是公开的军部调令,“晏上将因伤离职?”   维加略略咋舌,“怎么会……什么程度的伤会这样子?”   褚烨摇摇头,说:“不知道。”   讲话的时候,很顺手地把维加手中的饮料拿到自己那边,低头吸了一口。   滋味不错。很清爽,带着微甜,正适合在海洋星球的沙滩之上边晒太阳边喝。   维加还在琢磨:“是不是精神海出问题了?——普通的身体伤势,肯定不可能到这种程度。精神海就说不定了,我听说当年晏上将之所以能起来,就是因为他的精神海开发程度比其他人都要高。这么一来,受伤的概率是不是也更高一点?”   前半段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后半段则是维加自己的猜测。倒不是凭空捏造,以当代的医疗发展,能让人伤到完全无法回归正常生活程度的选项实在不多。   正想着呢,肩膀被人按了按。   维加眼睛眨了眨,回过神,身体顺着褚烨的动作力道倒了下去,正枕着下方的躺椅。   接着,手上的饮料被褚烨取走。动作间,褚烨还喝了一口。   维加忍不住笑:“咱们两个买的是同一个味道啊,根本没有差别的。”   “是吗?”褚烨淡淡地说,“我觉得有。”   维加:“……确认一下,褚上校,你是在告白吗?”   褚烨看他,眼神里透出一点无奈。维加便笑,头发、肩膀一起颤抖。   然而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   褚烨取了另一边的瓶子,挤出其中的乳液。   维加喉结滚动一下,知道这东西也是科芙的特产。由当地植物萃取而来,制作工序相当麻烦。好处也多,最重要的一项,是在人下水游泳的时候提升速度,也防止皮肤被泡得太严重。   但眼下,这些好像都不算重要。   青年的目光落在恋人的手上,看对方将乳液在掌心晕开,再碰上维加的皮肤。   维加喉结滚动一下,感受着心爱的人的靠近。温热的手掌摩挲过自己的手臂、胸膛……看出他晕晕乎乎的样子,褚烨似乎还笑了一下,叫他:“维加,转过去。”   “唔!”   维加老老实实地转过去,换做趴在躺椅上。   同时,他手指摸到被卸下、放在一旁的终端,快速在上面一点。   无形的防窥屏障从两人身旁升了起来。从他们的视角,依然能自在地欣赏远方的沙滩、骄阳,碧波荡漾的海水。   有海豚从海面尽头跃起,为两人眼中的画面增加一抹灵动。   可从其他人的角度,却已经看不清两他们的动作。   被褚烨掌心熏得热乎乎的乳液来到维加腰上,不轻不重地开始按揉。   维加的面颊贴着椅面,眼睛都闭上了,喃喃讲话:“老褚,好舒服。”   “……”褚烨似乎说了句什么。   维加昏昏欲睡之下,本能地重复:“老公……好舒服……”   话音落下,他忽地又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前面讲了什么。   青年转头,去看背后的恋人。   虽然只穿了一条到膝盖的短裤——科芙星上,即便是政府官员都不会像外界其他星球规规矩矩地穿着正装,而是更倾向于带有本地风情的休闲着装——可光看脸,怕是会觉得褚上校依然在飞船舰桥上,专注地驾驶着飞船。   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满都是认真。被这么望着,维加有种身上皮肤开始发烫的感觉。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看褚烨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乎用他的身体将维加覆盖住。   这时候,维加依然还是趴着的姿势。后背多了一片滚烫皮肤,没有任何间隔地和他贴合着,他近乎可以直接听到褚烨的心跳声——怦,怦……   轻轻的亲吻落在维加面颊上。   维加屏住呼吸。   觉得恋人的亲吻开始往下,自己的身体被翻了过来,和褚烨正面相对。   嘴唇被含住了。还是很温和的亲吻,一下一下,都是轻轻的触碰,简直像是——   维加抬起手,捏住褚烨的下巴。   褚烨不动了,就这么看着他。   “快躺下。”维加笑着说,“我也来给你涂啊!”   褚烨还是不动。   看着那张完美俊逸的面孔,维加喃喃讲话:“你可不能这样。有来有往,懂不懂?”   讲着话,他想了想,又凑近褚烨,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乖啊。”青年说,“让我也来试试,行吧?”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褚烨总算起身,和维加一样躺在椅子上。   维加很像模像样地倒乳液、在手心揉到发热,再将东西一股脑地涂到褚烨胸膛、腰腹。   一边涂,一边说:“老褚,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褚烨目光垂下一点,看着维加的手。   “说过吧。”他应。   维加:“嗯……身材也好,这不是很完美嘛。”   褚烨听着,眉尖挑起一点,抬起目光看他。   见维加果真是一副对自己浑身上下、无论哪里都非常喜欢的样子。说是给他涂乳液,其实自己的身体也在不断靠近过来。不知不觉,人已经跨坐在褚烨腰间。   看起来正正经经,其实心思早就跑没了。掌心里的乳液已经涂光,人去还是抱着褚烨的手臂装模作样。   褚烨笑了一下,抬起手,扶住维加的腰。   他明显感觉到,随着自己的动作,恋人的身体抖了一下。再之后,就浑身都软了下来,任由褚烨慢条斯理地调整了躺椅的角度,直起上半身抱着他。   “老褚。”维加说,“咱们待会儿还要游泳呢。”   褚烨:“好。”   维加:“我预订了海下参观的游览车……”   褚烨:“知道。”   维加:“说是晚上还有一个海面欣赏星光的项目。”   褚烨:“听起来还不错。”顿了顿,身体往前,还是很轻地含住维加的嘴唇。同时,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将人深深扣在自己怀中,“假期还有好几天,慢慢来。” 第581章 星域之外(完)   与此前去过的金灵星相比,在科芙的日子要显得“单调”许多。但是,睁眼闭眼,仍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在沙滩待到下午,吃了一顿维加念叨很久的斑斓鱼作为加餐之后,两人登上海底观光船。   都是军官,他们的体力自不必说。别看上船那会儿维加还是蔫头蔫脑、仿佛要整个人都挂在褚烨身上的样子,可到眼下,人已经满血复活。   充满活力,整个人贴在观光船的玻璃旁边,着迷地看着外间景象。   两人选择的是一条很成熟的旅游线路,入眼的一切都经过精心设计布置。这说起来与欣赏自然风光的目的不太相符,但当海洋底部瑰丽壮阔的风景展现在眼前,又很难有人再有经历去想其他。   “我听说这里还有迁居过来的人鱼族……啊,看到了!”   视线捕捉到目标,维加立刻转头指给褚烨。顺着他的动作往过看,褚烨果然见到了在碧海当中摇曳的鱼尾。无数海底灯光的映衬之下,尾巴上的鳞片也闪动着绚丽光彩,如同最华美的星云一样璀璨。   “是很好看。”   褚烨客观地说。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条人鱼游了过来,却是来兜售几个小时之后的表演门票。   褚烨看看维加,果然从恋人眼里看出兴趣。他笑着点点头,一手揽住维加肩膀,另一只手抬起来,在窗户上出现的购票页面当中选择“确认”。   很快就成功扣款,门票自然和两人的身份码绑定,在他们的终端上就能查看。   人鱼们高高兴兴地游走了,远离之前还晃动尾巴,往玻璃前推了一个水泡。在距离两人越来越近的时候,水泡变形、化作了一行字的样子,是联邦通用语:“祝你们百年好合。”   褚烨、维加:“……有点意思。”   两人看看彼此,一起笑了。   ……   ……   人鱼的表演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剧情与舞蹈巧妙地结合,科芙星历史、人鱼文明的过往都在褚烨和维加面前徐徐展开。   一直到演出结束,两人搭着观光船重新回到海面,维加依然意犹未尽,“要是我也是一条人鱼……”   褚烨笑了,“那我就没办法认识你了,维加中校。”   维加哼哼唧唧,“那不行,你得到海洋星找我。”   算是很没道理的要求。如果两人从头到尾都不曾相遇,又要从哪里来谈“找寻”?——但褚烨还是答应了,眉眼里含着笑,“好。”   维加仿佛满意。看看时间,差不多正是星球旅游指南上推荐的星光观赏时段。他赶忙设置了自动驾驶,确保船能开到指南一并推荐的最佳观赏点,这才又和褚烨说:“你记得咱们之前救过一船被拐卖的人鱼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这么样了。”   褚烨回想片刻,说:“应该是回了他们的星球。”军队只负责前期救援,后面的工作倒是不由他们经手。   维加:“那会儿还是你和我刚开始搭档吧?”   褚烨嘴角弯起一点,“对。”   维加乜斜他,“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呢,对我是怎么看的?”   褚烨思索。   维加屏息等他。这么过了一分钟、两分钟……青年忍不住笑了,用手肘碰碰旁边的恋人,半是埋怨半是亲近,“用想这么久啊?”   褚烨说:“是有点复杂——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间,可能比你以为得早一点。”   “什么什么?”这是个大消息,维加连星星都懒得看了,以最快速度凑到恋人身边。   褚烨笑笑,又将人揽住,陷入回忆:“应该是你刚刚毕业的时候吧?距离到驻地报道,有两个月的假期。”   维加回想:“是有这么一回事——然后呢?”   褚烨:“正好,我执行一个任务,和你在同一条船上。”   维加眼睛睁大,“假的吧?你长这么好看,要是真这样,我怎么可能对你没有印象。”   褚烨:“……维加中校,请问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脸?”   维加听着这话,看他。   原先是想观察一下男朋友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青年更倾向于后者——可看着看着,他又仿佛陷入恋人那双冷湖一样的眼睛。   真奇妙。他想。明明是这样让人彻骨生寒的双眸,自己竟然总能从里面看出温度。   “当然是,”他笑着凑过去,再吻一吻自家上校的唇,“喜欢你。”   褚烨唇角勾起。   “你对我没印象也很正常,”他说,“当时的任务比较机密,所以我用了假身份。”   这就说得过去了。维加点点头,示意褚烨继续说。   “你当时坐在休息区,开着和家里人的通讯。”褚烨回忆,“和他们介绍飞船上的设施,说这是到驻地报道之前的福利。回家那趟船,还有后续去驻地的船,都难得的不用挤最普通的舱室。”   “看来是真见过。”维加脑海中浮现些许画面,喃喃说,“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褚烨说:“我看着你,想,你好像很高兴。那些和你讲话的人,一样非常高兴。不知道以后你会去哪个军团,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到三团。”   维加听着,眨巴眼睛。   “然后,你就真的在三团见到我了?”   褚烨笑笑,“对。”   “真奇妙。”维加感叹。   他一面说,一面拉着褚烨往下躺。驾驶座的椅子被缓缓放平,灿烂星空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   与恋人并肩躺着。最开始是看星空,偶尔转头去看对方。到了后面,却是又挪啊挪,尽量去贴近彼此。   “老实交代哦。”维加嗓音压低了,不过还是玩笑的意味更浓,“那我后面分到你手底下,是不是也……”   “没有。”褚烨否认,“再见你的时候,我虽然有点惊喜,但也没想太多。直到你在几个任务里表现不错,得到提拔,咱们开始两个搭档……”   “懂了。”维加总结,“看来是巧合,加上我比较努力。”   “对。”褚烨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努力地到我身边。”   维加:“……咳!”想说“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吧”,但四舍五入一下,褚烨的表述也没什么问题。   更重要的是,眼下两人已经完全进入了璀璨星光照耀之下的区域。躺在观光船上沐浴星光,维加的心情变得非常平和,再也没有和两人争辩什么的心思。   他身体再往旁边挪挪,到了褚烨身侧。两人脑袋挨着脑袋,肩膀挨着肩膀,在海面上、星色中漂浮。良久,才又开口:“现在这样才是真的‘好漂亮’。”   褚烨微微笑了。   “你一说,“维加又道,“我才发现,原来已经那么长时候都没回过家。”   褚烨:“下次假期,咱们回你家看看?”   “好啊。”维加轻快地答应了,“也去你家看看。”   ……   ……   休假结束后,两人重回驻地星。   短时间内连着休了两场,褚烨和维加都知道,接下来自己二人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假期了。   两人倒也不算遗憾。虽然说好的“回家看看”暂时不能实现,可通过通讯投影见面,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再有,议会那边终于结束了针对前面兽潮的讨论,对立功之人的提拔决定也终于下来了。   八艘深蓝号的指挥官都有升迁,又以褚烨最为醒目。   从后续核定来看,他那搜飞船在与星兽相对时杀敌最多,对其他战友的支援也最为及时。加上前期战绩,这次提拔当中,褚烨连跳两级,军衔达到少将。   而这个时候,他还极为年轻,仍有漫长道路能走。   连提两级的不光是他,还有维加。   肩章上多了两颗星星,一直到晚上回了住处,维加依然在对着新军装反复欣赏。   看着看着,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   褚烨刚从浴室当中出来,头发已经被仪器吹干了,身上也未带一丝水珠。   他从背后将人抱住,下巴搭在维加肩头,说:“新的巡逻船马上就要到了。”   维加笑了:“褚少将,你现在需要坐镇军区了。”   褚烨不置可否:“只是理论上是这样。”   “嗯?”维加转过来,面对面地揽住恋人肩膀,“少将还想一起出去巡逻?崔上将应该会很欣慰。”   褚烨看着身前的青年,身体更往前一些,额头抵着维加的额头。   维持着这样亲密无间的姿态,他轻声开口,“这原本就是我们的职责,和级别无关。”   维加:“……少将啊。”   褚烨:“怎么了?”   维加大笑,手臂勾在褚烨的脖颈之后,“你知不知道,这话说出来简直太——有魅力了!”   讲话的时候,他面颊、耳畔的皮肤微微发红,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全都是褚烨的身影。   两人对视,有些话不必清晰说出,可他们都明白。   ——我们的未来在星辰之间。   ——我们的故事永不完结。 第582章 番外九   蓝贝拉是一种身上覆盖着长长的柔软绒毛、成年体约有三十公分高的星兽。   放松的时候,它们往往是圆圆的一团,像是一颗倒扣在地上的果冻。一个挨着一个地挤在一起,让人看着就心情愉快。   整个种族其实不光只有蓝色的外表,只是最初被探索舰队发现的一个族群是以蓝色为主,便有了这么一个名字。   每到冬天,各种社交平台上出现蓝贝拉的频率都会上升。就算埃斯特尔的民众并不会为了取暖问题头痛,在寒冷时节有一个毛绒绒的宠物也不是坏事。   大量的需求,带来的是大量供给。有天下班的时候,白术忽然发现,自己回家路上多了一家宠物商店。许多蓝贝拉挤挤挨挨地待在橱窗里,吸引力一大片刚放学的孩子凑到旁边看,还不断和周围的同伴讨论:“这只比较可爱吧?”   “啊,你看,它的手伸出来了!”   没错,虽然整体看起来就是一个圆乎乎的毛球,但蓝贝拉们也是有手有脚的。   它们的脚往往藏在身体下方,小腿短短的,往往只有被人抱起来的时候才能被瞧到。手臂倒是稍微长一点,但平常都被身上的绒毛覆盖着,基本只在被喂食的时候才会伸出来。   “想让爸妈给我买一只。”   “我也……啊,白老师!”   兴致勃勃议论着宠物的孩子们猛的发现,自家老师就站在背后。   他们平时就喜欢白术,这会儿也只觉得惊喜。几个孩子分开一点,给白老师让出空间,让他也能走到玻璃窗前面。   看着学生们的笑脸,白术也笑了,问:“这么喜欢的吗?”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孩子们肯定的答案,“考试的时候多一点分数,你们爸爸妈妈答应的概率可能会变大哦。”   孩子们相互看看,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好,我们那努力!——白老师,你也喜欢蓝贝拉吗?”   “喜欢啊。”白术说着,给学生们介绍了自家的宠物,晏贝拉。   孩子们发出一声声惊喜的动静,“哇……”   “它好勇敢!”   “老师老师,你有它的照片吗?”   白术遗憾地告诉他们,“没有,我家的宠物不喜欢拍照。”   孩子们便又“吃吃”地笑,说:“它好有个性!”   “要是哪天能见到就好了。”   “那,”白术说,“等你们考上咱们这边最好的中学,我就想办法让你们见见他,怎么样?”   “好!”一群学生开始欢欢呼。白术看在眼里,又笑了,轻轻说:“好啦,都回家吧。”   ……   ……   从观察室醒来的时候,白术眼皮缓缓眨动,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当了太多年“人”,他逐渐有了很多“人”才会进行的活动、习惯。气候太干燥的时候会流鼻血,天太热了则会出汗。如此种种,每一次有新的状况出现,白术都要花点时间来确定,自己的确不是“人”,而是一种得不到任何定义的生命体。   就连“白术”这个名字也不是他的。只是那段时间他在星球上到处流浪,无意间进入了一家医院,医院中有一个叫这个名字、患有当下时代极为罕见的基因病的孤儿。父母在真正“白术”出生后便抛弃他,因为病情的缘故,小孩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进入福利院,只能每天在一群医生、护士们之间打转。   他正好出现在真正的“白术”断气的那一天。从此以后,这就是他的名字了。   有了姓名,身份,白术距离人类社会更近了一步。不用再只作为旁观者去“观察”,而是可以真正进入人群去学习、与其他人交流。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像“人”了。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未来有一天,他或许会忘记自己真正的来历也说不定。   可惜没有“如果”。现在的他,因为自己一时大意被人困住。这也就算了,最让白术在意的是,自己仿佛失去了“读懂”其他人的能力。   他明明在像以往那样把自己的精神磁场铺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原先丰富多彩的世界对他而言成了一潭死水,四面八方涌来的都仅仅是寂静。   甚至于,眼下他明明已经醒来很久了,却猛地发觉,观察室外正站着一个人。   对上对方目光的时候,白术愣了愣,手指微微抖动。   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他们说,”在白术的沉默当中,外面的男人开口了,“你是白术?”   白术没有回答。   他还是在反复地尝试,想要唤醒自己的能力。然而无论做多少,都是无用功。   手抖的频率降了下去,紧接着,他浑身一颤——   晏靖川看到了自己接下来半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原先那个虽然与他记忆当中不同,却到底算得上正常模样的“人”,在短短刹那之间拉高、变长,化作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观察室。   警报声瞬间响了起来,晏靖川踉跄着后退,眼睁睁看着九军团的人鱼贯而入。倒也有人怀有理智,高呼着“去叫科学院那些人,让他们来处理”。但也有人在惊慌之下开了枪、碰到一旁的操作台……碰倒摆在操作台上的仪器。   仪器上的表盘开始转动,指针停留在一个特殊的位置。   无形的粒子波霎时扩散,尖锐的疼痛从白术大脑当中爆发,顷刻便吞没了他的所有意识!   旁人不知道他的痛楚,只觉得眼前场景更加可怖:那一大片阴影从半空跌在地上,像是一大团泥浆,不断地抽搐、蠕动。上方颜色不停变换,深深浅浅,总的来说还是在不断减淡。在时间推移当中,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透明的状态。   倒是都没有想到,被他们视作心腹大患的白术,已经来到死亡的边缘。   他从前因意外而诞生,此刻又要因意外而消亡。   意识消散之前,白术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一个梦。   他的晏贝拉没有因伤休假,而是与其他军官们一起完成进修,共同离开科洛诺斯。   这并不象征他和流浪动物之间结束了。相反,两人之间的暗潮才刚刚开始涌动。   回到驻地星后,晏贝拉一直和流浪动物保持着联系。白术对此并不是一无所知,但看着那些交流内容,他想,这应该只是“君瑀”在以军校生的身份向晏贝拉请教。   即便是后面某一年,晏贝拉在探亲假时接到了来自流浪动物的通讯。白术端着刚做好的晚饭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正对上晏靖川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他也被对方“只是长辈指导后辈”的说法糊弄了过去。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君瑀毕业之后。他欢欢喜喜地奔赴第三军团,以军校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来到晏靖川身边,成为了他的秘书。   两人日日相处,感情愈是深厚。终于有天,君瑀喝醉了酒,哭着抱住晏靖川,说:“你和他明明根本没有感情的啊!为什么不离婚呢?”   晏靖川头一次犹豫了。   他不知道白术只要愿意,便能听到、看到自己碰到的所有事,更能把他那一刹那的迟疑收入眸中。   “……我们不是‘没有感情’,”白术听到晏靖川说,“君瑀,你还很年轻,不应该这么关注我。”   数个星系之外,正在备课的白老师眨了眨眼睛,收回放在宠物身上的注意力。   虽然流浪动物很烦,但宠物还算懂事——他是这么想的。但那会儿白术还没想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晏靖川的实际行动真的和他嘴上说的一样果断,君瑀根本不可能纠缠到现在。   那天往后,君瑀果然“冷静”了下来,还和晏靖川道了歉。   这却依然不是结局。作为晏靖川的秘书,君瑀有责任陪伴他参加所有对内、对外的工作,包括在晏靖川到其他国家出差时跟随对方。   接着,两人出事了。   距离侵略者离去已经有太多年,时间长到许多国家忘记和平是多么来之不易。   他们想要拥有更多星系,掌握更多资源,晏靖川出访一事给了他们机会。一个用于栽赃嫁祸的陷阱出现了,晏靖川踏入其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从中脱身,只能带着君瑀开始逃亡。   两人的感情在这段道路上爆发,终于烧成一片燎原之火。   这一切,被赶去救宠物的白术看在眼中,他亲耳听晏靖川说:“你说的没错,我早就不爱白术了。但他是我的法定伴侣,我们的婚姻已经持续了那么多年,我不能……即便我已经爱上了你。”   话音落下,晏靖川身前,君瑀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靖川……你背后是什么?”   白术让流浪动物陷入噩梦,然后带走了自己的晏贝拉。   事情并不顺利,他很快受到了埃斯特尔军队的追杀。   白术厌烦地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止我教训宠物?”   既然这样,就让“所有人”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大量星兽在他一念之下出现在埃斯特尔星域,登上毫无防备的居民星。   无数民众在星兽的尖牙利爪下惨死,白术日日夜夜都能听到痛哭的嚎叫、哭泣。   他又开始觉得吵了。不过没关系,自己总会等到安静的那一天。 第583章 番外十   观察室外的混乱还在继续,观察室内却已经安静了下来。   晏靖川的心脏依然在狂跳,“咚”“咚”不停,震得他头晕目眩。   “上将!上将!”   有士兵留意到了他的异常,赶忙前来搀扶,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晏靖川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身体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咚”的响声,又被淹没在各样嘈杂的动静当中。   再醒来的时候,晏靖川已经被人转移回医疗区。   他眼皮沉重,花了不断的时间终于睁开,身体依然一动不动。   但这已经足够让旁边仪器检测到他的苏醒了。很快,有医务兵进入屋中,替他检查身体。   晏靖川被对方摆弄着,从始至终都表现的非常配合,也非常沉默。   医务兵同样没有更多话。登记完数据后,他将仪器从晏靖川身上拿开,而后将他床铺的上半部分支了起来。   又来到床尾,在上面操作一番。   晏靖川眼皮抬起,看着年轻士兵的动作,心头已然有了预期。   果然,对方手放下的时候,一道投影从自己身前亮了起来。   同属三军团的另一名上将崔尔,军部统帅,以及身为埃斯特尔联邦首脑的议长先生。   如果是在从前,这样一场线上会面一定会让晏靖川欣喜若狂。可现在,他只是闭了闭眼睛,然后嗓音沙哑地开口,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白术为什么会是那种东西,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这样大的变化,不知道……   他在不知不觉当中,泄露了多少埃斯特尔的机密。   作为三者当中与晏靖川打交道最多、相互也最为熟悉的人,崔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本次线上问话。   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晏靖川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不可能再坐回原先的位置。眼下也不过是要确认,他是要就此结束余生,还是在来自各方势力的监控中过完下半辈子。   晏靖川还算幸运。他是真的对有关白术的一切一无所知,所有针对他审查都证明了这点。漫长的核实期后,他得到了后一种结局。   从九军团离开的时候,晏靖川又一次见到了君瑀。   两人相对,他愣了片刻,这才认出对方。   晏靖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的外貌在白术的折磨、后面的漫长讯问当中发生了多大变化,君瑀倒是清清楚楚地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展示给他。   在科洛诺斯时意气风发、受人喜欢的青年,这会儿瘦得几乎脱了相。一眼看去,第一印象便是干瘪、憔悴,脸颊几乎挂不住上面的皮肉。   他同样怔怔地看着晏靖川,脸上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痴迷和喜欢。相反,晏靖川从君瑀的目光当中捕捉到了恐惧。   再分辨出晏靖川是谁之后,君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身体不由地后退,嘴巴里喃喃说:“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放过我吧!”   晏靖川把他这幅状态看在眼中,尚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旁便冲来一队士兵。   他们粗暴地把晏靖川和君瑀分开,以“人墙”的方式阻绝了两人看向对方的目光。再之后,直接把晏靖川塞到一架飞船里。   晏靖川知道,这是要送自己回家乡。   没了之前的身份,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驻地星是回不去了,九军团也不可能一直留着他这个麻烦。崔尔等人大约开了很多次会,终于有了如今的决议。   他会重新踏上自己出生、成长的星球的土地。并非罗莎蒙德,那里不过是他和白术相识、相爱的地方。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半生,自己都不会进入其中。   这也不是坏事。晏靖川想。   有之前的积蓄在,回到故乡之后,他没有花时间去找一份新的工作。而是把自己关在屋内,像任何一个不求上进的人一样,每天用各种影片、游戏去打发时间。   所有生活用品都由网上采购而来,送货机器人会直接将东西送到门口。家居机器人接管了接下来的任务,将所有吃食、物件收拢起来,维持晏靖川的生活质量。   偶尔时候,晏靖川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气,也会有出门转转、看看家乡这么多年以来有什么变化的心思。   可到了屋子门口,他总能碰到恰好出门的邻居,隔壁商铺的老板也总是凑到窗边更换广告……把一切收入眼中,晏靖川面皮紧绷着,转过身体,重新回到屋内。   浓烈的虚无感涌了上来,他重新靠回自己的椅子上,打开终端,放任自己在虚拟世界当中沉浸下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晏靖川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他可以熟练地在网上查找最新留心影片的各种资讯,还在数个游戏当中都拿到了最高段位。毕竟是上将出身,那些飞船驾驶、涉及类型的游戏,他都非常非常擅长。甚至在游戏当中吸引了一波粉丝,他们邀请他加入公会,还给他开出“工资”……   晏靖川近乎要沉浸其中。在游戏昵称之下,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有过什么经历。人人都吹捧他的技术,还会说:“我家里有人是从军的,之前我也和他一起玩儿过这个游戏。说实话,他打得不如你。”   晏靖川礼貌地:“谢谢。”   这么过下去其实也不错。现实当中,自己能活动的空间很小,网络却是宽广无垠……   “先生,”家居机器人移动到晏靖川身前,“有人来拜访您。”   晏靖川听着,茫然地从虚拟空间中抽出心神,问:“谁?”   家居机器把摄像头记录的影像投到他面前。看清楚站在外间、神色犹豫的青年时,晏靖川的神色骤变。   “君瑀。”   他轻轻地念出这个名字。   “我家里把我赶出来了。”十分钟后,君瑀在晏靖川面前坐了下来,这么告诉身前的男人。   和两人最后见面那次相比,现在的他还是憔悴,只是到底有了些气色。   晏靖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旁边家居机器人离开片刻,又回来,给君瑀倒了一杯茶。   君瑀咧开嘴巴说了“谢谢”,又犹豫片刻,低声说:“他们说,白术已经死了。”   前半句话,并没有激起晏靖川的什么心绪。他早就在新闻里看到君秦议员卸下职务的事,都不用特地搜寻,这种特大政治新闻会在第一时间被推送到联邦所有人的终端上。   而后半句……   晏靖川的表情有些变了,君瑀却毫无察觉。   他犹豫着、斟酌着说:“学校开除了我,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你……能留我一段时间吗?”   “我?”晏靖川笑了,“你确定?”   君瑀听着他的语气,咽了口唾沫。   并不“确定”,只是他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有第二条路能走。   星兽袭击边境的事,可以说是与他无关,也可以说是全部由他而起。万幸没有太大上伤亡,可军备的损失仍然是巨大的,不知多少经费要填进去……就连身为上将的晏靖川都被直接“因伤卸职”了,何况是他一个学生?   校方很明确地告诉他:“君瑀,你不可能再读任何一个军校了。”   这时候,君瑀虽然委屈,却也觉得自己还有后路。直到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的身份码已经被从系统中删除。父亲、母亲、哥哥……所有人对他都是冷淡态度,要把父亲离开议会、哥哥竞选失败的事全都扣在他的头上!   可这难道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吗?从头到尾,他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被迫从家里离开,君瑀近乎绝望,不知道还有哪里是自己的容身之处。   这时候,母亲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出现在他的脑海,让他忽地有了思路。   白术曾经带给他巨大的心理阴影,可现在,对方已经死了!   他还喜欢晏靖川吗?如果对方依然是从前那个英俊的上将,这里的答案应该是“是”。可现在,想到对方,君瑀只会想起自己离开九军团时看到的那个佝偻着腰背的中年男人。   这让他略有迟疑,可最后,君瑀还是下定了决心。   对方是喜欢他的,手中也有积蓄。就算自己不可能再读军校,只要晏靖川愿意帮忙,他总能再读一个普通学校。再不济,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狼狈流离。   在君瑀忐忑、期待的目光当中,晏靖川沉默良久,目光转向窗外。   隔壁商店的门开着,街道上却没什么人影,像是没有一个人察觉他这里来了“客人”。   但晏靖川知道这不是真的。一定还有人在看自己。   没关系。门关上,很多事会变得很容易。   他点头了,嗓音沙哑,说:“好。”   君瑀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喜。可他不知道,刚刚那一刻,晏靖川真正在想的是:“如果不是君瑀一直在纠缠我——”   “白术根本不会那么做,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他又有新的娱乐活动了。   ……   ……   半年后,又一次从宇宙当中返航时,维加熟练地抓住明显有了新八卦的艾洛文。   “老实交代。”他说,“最近又有什么情况?”   艾洛文“嘿嘿”笑了笑,说:“大校!来看这个!啊,少将……”   褚烨也过来了。他目光随意地瞥过艾洛文身前的投影屏,“……警方已经解救出受害人,将嫌疑人抓捕归案——弗瑞亚?”   艾洛文深沉地点点头,“你们知道吧,晏上将的老家就在那边。”   话音未落,脑门上挨了一下。   艾洛文:“哎哟——大校!”   维加咳了声,一本正经:“咱们三军团只有一个上将,你忘了?”   艾洛文眨了眨眼睛:“一个——对,一个!瞧我这记性,竟然真的忘了。”   “行了。”褚烨不轻不重地开口,“去做事吧。”   艾洛文又是“嘿嘿”一笑,飞快地走了。留下褚烨和维加,两人相互看看,眼神当中都有喟叹。   维加先说:“难道真的是他?”   褚烨说:“不知道,不重要。维加大校,回来的路上你不是一直都在说,想快点试试食堂这段时间的创新菜吗?”   维加:“嘶——好吧!走,去尝尝!” 第584章 番外十一   凌华大陆,琼天宗,位于最高处的一座洞府。   ——准确地说,比起“洞府”,这里更像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巨大岛屿。有大量阵法作为支撑,其之牢固安稳,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撼动。   “说起来,”兰渡端着茶点在沈轶身旁坐下时,又提到了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世界,“先生到底还是救了到‘翡翠星’搜救的那些人。”   沈轶不以为意:“一点小事。”   “要和那边天道沟通,要祂把星球上的时间倒退回去,这可不是‘小事’。”兰渡说着,视线往下一瞄,看到了道侣怀里的那只狐狸。   雪白的皮毛,身体柔软地躺在沈轶腿上,被沈尊者的手指揉着肚皮。   明明是很寻常的动作,却让兰渡的喉结轻轻滚动。   很烫。   所有被先生触碰过的地方,全都变得很烫。好像对方不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自己腰腹上勾勒,而是有什么更深、更密切的触碰……   “祂已经得到很多了。”沈轶说,“文明没有被摧毁,后面的发展会让祂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相比之下,让几个人活过来很简单。”   兰渡没有应声。   沈轶微顿,转过视线看他,手上揉捏狐狸的力道微微加重。   就见兰渡耳畔、面颊全都浮出绯红颜色,原本清冷的面容上显露出桃李般的艳丽颜色。   留意到自己的目光,于是抬眼来看自己。眼神湿漉漉的,嘴巴动了动。没有清楚讲话,沈轶却能听到从他识海深处传来的声音,叫自己:“先生……”   声音落下的时候,沈轶怀中的狐狸站了起来。很轻巧地一跃,直接没入兰渡身体当中。   原本就是外化出来的分魂,这才能与本体感官共通。沈轶对狐狸的那些揉揉捏捏,说到底,都是对兰渡做的。   如今分魂消失了,只剩下沈、兰两个。他们望着彼此,越来越接近,空气里的温度都变得灼热。   就在此刻。   一道亮光迸到两人身前,顺带是一道女子的嗓音,嘀嘀咕咕:“也不知道那两位回来了没有。他们每次都是一出去就是几十年、几百年。信符要是直接发不出去……”   然后是另一个女子:“欢欢,先试试。”   沈欢:“好!”   沈轶、兰渡:“……”   两人动作停下,身体重新直起来。兰渡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沈轶看着,眼神微暗,将人的人手扣住。   沈欢继续讲话。到这会儿,声音已经从容起来,说:“我们碰上了一对后辈,他们手上的仿佛是你们给的信物。我和阿静与他们对过啦,听两人的意思,他们是你们在外新收的师弟?——竟还直接管我叫‘师姐’呢!”   听语气便知道,她十分为这个称呼高兴。   沈轶、兰渡眉尖挑起一些,又听女修继续道:“嗯……我让他们与你们说吧。”   她话音落下,果真有两道清朗的男声响了起来。与沈欢的随性不同,两人要恭敬许多,语气当中的惊喜也十分清晰,叫道:“大师父,二师父!可当真是你们?”   沈轶、兰渡对视一眼。   兰渡笑了:“是小闻和小慕。”   当年在昭灵大陆,两人算是亲眼见证这对年轻人一路走来。初时只是抱着不忍之心将人救下,而后又干脆将他们收为徒弟,教导多年,甚至眼看他们成了婚。   这时候,那边的琼天学堂已经初具规模,闻渊、慕笙也都独当一面。恰好又有小世界从附近经过,沈兰便想,差不多是离开的时候了。   走之前,他们为两个徒弟留下信物、坐标,就等有朝一日重逢。   沈轶淡淡瞥一眼兰渡,看他面颊上的绯色还留了淡淡痕迹,不曾完全消散。一身气度却已经回到“兰尊者”的模样,一点儿都看不出前面在自己手底下揉揉蹭蹭的样子。   留意到自己的目光,还转头看他,笑吟吟地又叫了一句“先生”。   沈轶转过目光,道:“看来他们也有一番造化。”   “正是呢。”兰渡也喟叹,“咱们从那边离开才多久?不过——”   说到一半,自己先停了下来。   他和先生在一起时,是觉得岁月如梭,日子眨眼即过。可细细算来,距离他们与两个小徒弟分别,是已经过了不少时候。   “总归,”沈轶说,“且让他们来。”   兰渡笑了,“正是如此。”   有了决议,两人便也拿出信符。   千里之外,沈欢正惊异:“方才的信符成功送出去了!”   元静笑道:“看来两位尊者如今正在凌华大陆。”   沈欢便对闻、慕道:“你们运气倒是不错。先前君珩——就是我们的一位友人——也打算和他们两位叙旧呢,可惜他们在的时候,君道友去了秘境。等君道友从秘境出来,他们两位又走了。到现在,竟都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话是这么说,但她语气当中并没有多少遗憾,而是讲得十分轻松。   修行到今日,百年千年岁月于他们来说都只是一晃神工夫。   “那确是如此了。”闻渊很有礼貌地又笑笑,“也是沾了师姐的光。”   沈欢:“咳咳——他们真的那么说啦?‘师姐’?”   女修这么一问,闻、慕都是一怔。   两人相互看看,再转向沈欢时,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师父们便是这样说的。师姐在他们门下修行,虽然不曾举办什么仪式,却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师姐。我们若是见了,定要尊重。”   “嘿嘿。”沈欢笑了,看向旁边元静的目光闪闪发亮。元静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有多高兴,便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几人说着说着,等到了沈、兰的回信。   听到信符当中熟悉的声音,闻渊与慕笙眼圈都是微微一热,又习惯性地去看对方。   “此番再见,”慕笙在识海里说,“师父们定是希望咱们处处安稳。”   闻渊笑了笑,“正是如此。”   两人稳定心神,开始盘算:好不容易又见了师父们,定要好好禀明自己过往这百年、千年中的修行所得。再有,他们一路积攒下来的异宝奇珍,也要送些给师父们,正好当做重逢之礼。   ……   ……   几个徒弟要来,但也不是立刻就来。   流光从掌心飞出,沈轶目光落在上面,看那灵光越来越远。这时候,胳膊忽然一紧。   垂下目光看,原来是一条白绒绒的尾巴缠了过来。光是勾着他的小臂还不算,摩挲片刻后,又顺着他的袖子钻了进去,在他的手臂上绕圈。   沈轶眼皮挑起,又去看旁边的道侣。“兰尊者”表面不动如山,实际上……嗯?自己手心怎么多了一节尾巴尖?   这还不算。   在他的视线里,两个同样白乎乎、内侧透着粉色的耳朵从道侣头顶扑棱了出来。   沈轶忍俊不禁,朝道侣摊开手:“来。”   话音刚落,怀里立刻多了一只狐狸。   ……不对,多了一个道侣。   ……   ……   搭着新开的直达琼天宗灵船显露,沈欢、元静,加上闻渊慕笙一行很快抵达目的地。   拿着沈兰亲自给出的信物,他们自是一路畅通无阻。愈是接近琼天宗,便愈是饱了眼福。   “我们那边……”   “要是以后再回去,咱们也……”   两个师弟凑在一起小声讲话,沈欢看在眼里,勾起的唇角就没有放下。   师弟!嘿嘿,她也是师父和师娘的徒弟啦。   元静含笑看着道侣,见沈欢乐了一路,真正抵达洞府的时候又肃了神色,做出副端正大方的模样,去招呼闻、慕两人。   二男二女,四名修士一同踏下灵船。前一刻,眼前还是巍峨山峦。后一刻,人已经到了室内桌前。   看到师父们,闻慕自是难掩心中激动,沈欢和元静也有许多话想说。   “不急。”沈轶平和地说。话音间,茶壶自然打开,茶水倾泻而出,落在每一个人身前的杯子里。   浓郁茶香顿时扩散,众人嗅着,都是浓浓心神安稳之感。   小辈们心神一定,先端了茶水去抿。一口入喉,果真是通体舒泰。   兰渡不同。他仅仅是看着沈轶,眼神一刻都不曾从对方身上挪开。   “师父,”那边,闻渊最先放下茶盏,说起自己斟酌了一路的话语,“你们离开以后,我与阿笙……这些年里,修炼当中……”   大致说了他们走过的大陆,得到的收获,最后则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师父们看看。”   沈兰的神识落在徒弟们递过来的芥子袋上,笑了,也取出作为师父的重逢之礼。   阳光照在洞府入口,在其中拉出一片影子   讲话声、谈笑声不断传出,又是一朝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