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 无限流炮灰NPC只想活着   作者: 啾斜   文案   【因为自身状态极差中途决定断网单机连载此本书,现在已经完结,已一次性更新36更(一更3000+标准)谢谢大家的等待和理解,有缘再见!——6.10】   (苏文,万人迷受,半弱受,不喜勿入)   (评论区吵架影响读者阅读环境,已关闭,前期评论加更有效,会继续更完~)   NPC有很多种,负责处决玩家的黑色NPC,袖手旁观的白色NPC,还有一种专门负责死的倒霉线索NPC。   玩家想杀死线索NPC,可以获得关键信息。   副本BOSS也想杀死线索NPC,可以获得关键道具变强。   很不幸,沐生一进入惊悚游戏,扮演的就是这种无脑作死的线索NPC。   *   系统一进游戏:【建议玩家安分守己,低调行事,改变炮灰人设,增加生还几率】   沐生好奇:【能增加多少?】   系统:【根据计算,从0%到0.1%】   沐生:“区别是?”   系统:【死得慢一点】   沐生:“……”   *   惊悚游戏的玩家发现,这个副本中的NPC好像都有些不正常。   在一位玩家触犯规则,黑色NPC已经发生异变,正要处决玩家时——   脚步声传来。   来的是那位从进入副本起,玩家们就一直关注的普通NPC:   脾气差头脑不聪明,除了那张脸好像一无是处,却莫名让人移不开眼。   怪物的动作却突然停下,模样一瞬间从惊悚变回正常。   它扭头,容貌恢复了正常的俊美:“生生怎么过来了?”   “普通NPC”沐生语气是自然的颐指气使,问:“刚刚什么动静?”   在沐生背后,黑色NPC又露出了恐怖的模样。   但它回答沐生的声音依旧温和:“当然……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冷冷地盯着玩家,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和威胁。   玩家突然想起惊悚游戏里,一条很久没有存在感的规则:   不能让普通NPC知道身处怪异的副本之中,否则他们会崩溃,然后消失。   这大概是一个想活命的线索NPC为了活命和快乐,努力维持人设混在普通NPC里,最后成为万人(鬼)迷团宠的故事。   即将开始的副本:   【欺下媚上、欺软怕硬,试图脚踩两只船的骄纵墙头草跟班】   【上有冷漠大哥,下有叛逆小弟,有个冷暴力男友,眼睛时不时出问题的半盲懦弱受】   阅读说明:   1.假炮灰笨蛋,主角有一点智商,但无法超过作者(   2.主角有病,是圣母但不是普义上的圣母,以改变别人的命运为乐,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位利己的无私者,会用NPC身份的便利救人   3.非传统剧情流无限流,切片攻,对极端攻控可能不友好,无法接受快跑。   4.受万人(鬼)迷,很苏,切片都喜欢他有前缘,但本文开始看起来就是“一见钟情”的效果,无法接受勿入。 第1章 规则校园   沐生恍然睁开眼,头脑还有零星的眩晕感。   等那阵恍惚的感觉过去,他下意识保持着微微趴伏在桌子上的姿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教室。   余光里有一张张摆放整齐的课桌,前面是写着课表的黑板,黑板拉开里面是教学用的一体机。   课桌间留出的走道,有人在走动。   现在是课间,耳边还有三三两两相熟的学生聚在一起聊天的细碎动静。   一切好像就跟普通的学校别无二致。   沐生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一本语文教材,封面和侧边缘的书页崭新,能看出来书籍的主人并没有如何使用过。   封面上用标签贴贴着一个名字——   赵沐生。   沐生秀气的眉皱起来。   他的名字就是沐生,不是赵沐生。   而且他之前应该是因为疲劳,趴在自己书房的桌子上睡着了。   不可能有人在他毫无感觉的情况下,将他移动到这里。   除非是非自然手段。   【滴】   只有沐生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响在脑中,   仿佛某种科技仪器启动的声响,随即超乎寻常的,有仅绑定玩家可见的文字在沐生面前半空浮现。   系统:【惊悚游戏系统加载中——】   系统:【人物资料更新中——】   系统:【绑定身份:线索NPC】   浮在空中的半透明文字更新到这,一顿。   好像突然失去了检测的兴趣和价值,那些若隐若现的数据突兀清空。   只剩一段刺目的文字:   【请您尽力活下来】   这显然不是什么真诚的祝福。   沐生依旧皱着眉,小扇子一样乌黑浓密的眼睫轻颤,淡色的唇抿起。   不知名的存在最后留下这么一句,在细究下令人后背发凉的渗人气氛中保持静默,不再有动静。   使人困惑而不祥的沉默,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   沐生平常也会看一些通俗文学,对系统口中的“惊悚游戏”存在大致的概念。   他也很快就知道这个系统出现奇怪表现的原因——   靠近沐生书桌的一条走道,有几人从后往前走来。   几人笑着在聊什么,没看见挡在路上的东西。   领头那个高大的男高中生走过来,被横在走道一边的东西绊了一脚。   好在领头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常年有运动的习惯,反应速度极快。   更何况副本正式开启,他的体力和行动力都得到了加强。   黑皮男生并没有摔倒,结实的手腕借力撑在旁边无人的课桌上发出“砰”的声响,轻而易举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突兀的事件和黑皮男生难看的脸色,让原本在说笑的同伴都噤声。   气氛突然凝滞紧绷起来。   黑皮男生扯了扯嘴角,是看不出什么和善的笑。   他侧头,阴凄的目光从差点让他摔倒的一摞书上移开,看向慢半拍反应、还半趴在桌子上赵沐生。   即使没有真的受伤,也没打算放过这个脑子愈发不好使的墙头草狗腿。   黑皮男生带着点沙哑的嗓音,不好惹的语气,开口,说:“喂,不打算再说句什么?”   黑皮男生的目光划过赵沐生座椅后面搭着的那件制服,直起身,指骨活动时发出慑人的响声:“毕竟这就是你的遗言了。”   旁边跟着的几人丝毫没有出头的意思,看好戏似的抱着手臂。   看这个发展,反正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管死在盛哥还是柳昂手上,都无所谓。   教室里其他听见动静的学生也朝着这个角落投来视线。   有的瞧见又是那个没什么实力、脾气倒是挺大的赵沐生在惹事,无趣地扭回头,继续跟旁边的伙伴聊天。   也没去劝和的意思。   部分刚刚接收完这个副本的前置剧情和提醒的玩家学生,倒是或直白或遮掩地观察着那边的情况。   在惊悚游戏的副本中,都会有不惹人喜欢的普通NPC存在,持续作死然后被杀死。   说不出到底是副本对玩家的善良还是杀鸡儆猴。   从这些炮灰NPC的死亡中,观察和推理能力敏锐的玩家多少能推测出一些线索。   这次的“赵沐生”显然也是那种司空见惯的倒霉炮灰NPC。   不过这种普通NPC跟有能力和任务的NPC不同,就像一串游戏数据,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影响。   一位隔得近一点的玩家看着那边,脑中浮现了零碎关于冲突两人的资料。   赵沐生,一个长相和家世背景还算不错的学生,喜欢在学校抱大腿认大哥,脾气骄纵任性没眼色,自以为挺受重视,实际上就是个跳梁小丑。   另一个柳昂……就是正儿八经的心腹人物,估计是这个副本的重要NPC。   玩家忌惮地遮掩视线,不敢再这么直白地看热闹。   玩家都没出声,但心中的想法一致:   这个赵沐生必死无疑,剩下的就是探究他的死亡原因,对他们的通关任务和存活几率是否有帮助。   柳昂看着还趴在桌上,半天没反应的赵沐生,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和不耐,踹了一脚课桌。   柳昂长相很好,皮肤偏黑,但五官组合有些阴柔,这让他无所顾忌表露杀意的时候,像条危险而强悍的毒蛇。   在咬死猎物前还要恶劣地戏弄濒死的猎物。   “说话。”   离他们最近的玩家脸色霎时一白,即使不是自己亲身面对,血液流淌和心跳的速度也在恐惧下地放慢。   玩家猛然意识到——   这个副本的等级绝对不低。   被这么踹了一脚,半趴在桌上小憩的少年再怎么也醒了。   沐生收回思绪,无视了系统给出的种种“前辈经验”,按照自己的直觉行动——   不能让人发现赵沐生已经换了人。   也就是不能破坏“赵沐生”的大致人设。   柳昂啧了声,没耐心跟赵沐生玩这种乌龟游戏,正要伸手去拎他,但趴着的少年已经起来了。   沐生被吵醒,还被踹了一脚桌子,惯来骄横的个性怎么可能不生气。   用极快的速度站起来,转身,昂着下巴看着柳昂,一双潋滟漂亮的眼睛都要冒火了:“柳昂,你有病啊?”   沐生的本意是想很有气势地质问,但少年的外形和声音都不支持。   刚清醒不久,柔软的嗓音也带着沙哑,但跟柳昂磁性中带着气势的沙哑完全不同。   是刚睡醒的朦胧和惺忪。   柔腻洁白的脸还有自己压出来的红印。   刚才小睡好像做的是个噩梦,整个人不甚欢愉地出了汗,精神也不太好,乌黑柔软的发些许贴在脸上和额头,显得他脸更小了些。   眼中也氤氲着水汽,乌黑偏圆的眼瞳雾蒙蒙的,明明是在质问别人,却没什么气势。   转过身后茫然地看了圈周围的人,眼睛的焦点才落回柳昂身上。   被他轻飘飘看过一眼的几个高中生后背都是一僵。   看好戏抱起来的手臂也慢慢放下。   柳昂伸出去的手本来想抓赵沐生的衣领,少年就这么直直地转头看过来,他眼底撞进来这么一张脸,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   沐生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还昂着雪白的下巴,一副要跟柳昂算账的样子。   沐生在刚才的空隙时间大致梳理了下脑中的记忆。   赵沐生是这所贵族高中的学生,家世算不错,但比不上真正顶尖的那层。   现在抱住了一个大人物严骄盛的大腿当跟班,而柳昂是严骄盛最得力的手下,地位最高。   偏偏原主自我意识过剩,自以为柳昂是他地位的头号对头,还总是得意洋洋,觉得隐隐压他一头。   其实只是柳昂这么懒得理他,不跟这个没脑子老跳脚的蠢货计较。   而且……根据还没完全整理完了角色记忆,赵沐生之前似乎还对严骄盛以外,学校里另一位大人物存在投诚的意思。   原NPC觉得自己被接受了,但沐生匆匆看了眼记忆中的细节,对方对他这根不用风吹就倒的墙头草根本不在意。   甚至持厌恶态度。   而看柳昂刚才的表现,   严骄盛可能已经知道他的“背叛”,下次见面可能就是他的死期。   柳昂上挑的眼还盯着沐生,但没说话。   沐生看柳昂这家伙反常的表现,精致的脸蛋皱起来。   也不知道这条毒蛇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沐生瘪嘴,脸上的表情,倒是跟他还没转头前,柳昂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嫌弃如出一辙:   “看什么,是你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又不说话?”   沐生当然是觉得自己很有气势的。   但他在身高上就比发育得很好的柳昂矮上一头,还得仰着脸看人,从上至下的角度更显得那张脸冶丽,   偏偏一双眼睛干净清澈,看起来格外纯净,丝毫没那种意思。   因为之前的计划是要让赵沐生这家伙知道厉害,两人的距离很近。   柳昂鼻尖几乎能嗅到一点不知名的香。   柳昂神思恍惚一瞬。   头脑中以前赵沐生的形象和个性都模糊起来。   这家伙……之前就这个样?   张牙舞爪的语气和态度的确没错,柳昂以前烦这人烦得厉害,从来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过赵沐生。   虽然一直知道这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蠢货,但头一次这么清楚地认知到:   的确……不难看。   沐生也意识到这个姿势抬头看人真的很蠢,抬手推了柳昂一把,拉开过近的距离:   “离我远点,很烦。”   如果是之前,赵沐生敢这么直接动手推他,柳昂会直接拧断他的手腕让他死出这个副本。   柳昂视线落在沐生那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冒出的是另外的想法:   别说用力了,好像就这么搭上去,眼前普通NPC这没经过强化的皮肉都会留下印子。   柳昂跟着沐生的动作退后一步。   那只手很快收回,被短暂触碰过的地方好像还残余着温度。   旁边站得远点,跟着一起过来的男生先回过神。   一个男生轻咳了声,还时不时看一眼沐生,看柳昂一直不说话就主动解释:   “你座位底下的东西都放到走道上了,柳昂差点被绊倒。”   这件事当然是他们有道理的,是赵沐生先乱放东西,但被这男生一边红脖子一边支支吾吾地说出来,倒不像是过来找场子了。   像是青春期的男生们一起结群过来,想引起学校里最好看那个学生的注意,刻意碰瓷掰扯的什么理由,   要引起他注意力似的。   就为了多说几句话,甚至厚着脸皮借机要个联系方式。   突然在沐生面前,倒成了他们没道理一样。   沐生自我惯了,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好好放个东西,睡个觉能有什么错。   明媚的眼睛睁圆,沐生头脑中全是直来直去的脑回路没什么复杂东西,那张脸蛋上鲜活的表情,就算不说话也能让人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呀,就为了这点小事情把他喊醒?   让他露出这种神情、一向跟在柳昂身后的几个男高NPC莫名开始自省。   好像……的确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头儿只是差点摔倒,但可是赵沐生睡得好好的被吵醒了。   沐生没好气地看向柳昂:“东西就放在这里,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柳昂已经回过神,冷冷扯了扯嘴角,还是一贯的阴冷语气:“这是公共场合,我差点摔倒。”   沐生的表现,明显是迷迷糊糊间没有听见他之前那些死亡威胁。   但出于不知名的心态,柳昂也没再重复一次。   沐生瞥他一眼,一脸这算什么,他把自己的腿抬起来一点:“都怪你刚才突然踢我桌子,我起来把自己的腿都撞到了,这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说话没刻意夹就带一点自然的鼻音,语气又娇气自我,跟死对头算账也像在撒娇一样。   明明是自己东西摆得乱七八糟的,起来还没注意把自己给撞到了,偏偏还要把责任全部推给别人。   这也很符合赵沐生一贯的脾性和作风。   但这次莫名让人生不起气。   沐生微垂的眼睛紧紧盯着柳昂,捕捉着他能表露情绪的细微神情,继续发挥自己的恶毒,夸张道:   “你没摔倒,但是我要痛死了诶。”   记忆里跟柳昂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他知道这人最烦这种假惺惺的作态。   都已经做好被柳昂恼怒推开的准备。   但面对这种只有蠢笨,丝毫没技术含量的挑衅手段,柳昂却没生气。   黑皮男高中生的视线顺着沐生的话,落在他抬起来的腿上。   正是夏天,赵沐生贪凉穿的卡其色宽松短裤,小腿细白。   小腿那点撞出来的红印子,再不送到医院,估计就要消下去了。   柳昂笑了下,露出尖锐的牙。   跟一般虎牙带来的阳光和活力感截然不同,他那两支牙倒像是蛇类用以攻击的毒牙。   只有险恶和阴冷。   柳昂没把无脑挑衅的沐生推开,反而压近身体,想帮他省力似的,握住沐生已经有些吃力的小腿。   沐生在两人贴在一起的皮肤上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温度。   就像被什么潮湿阴暗的东西箍住一样。   那种寒冷顺着皮肤进入身体,又在血液中扩散。   柳昂那双狭长森寒牢牢盯着表情逐渐僵硬的沐生,拧眉,有一瞬间想:   这家伙如果真的背叛了严哥,怎么还敢用拿出这种态度?   掌心的皮肤莫名烧心。   柳昂一晃神,随即笑了下,恶劣道:   “那你要我怎么办?” 第2章 规则校园   明明是沐生在挑衅想侮辱这个对头,但柳昂突然这么主动地凑过来,沐生反而先不自在起来。   一条腿被别人握着,沐生单薄的上身后仰一点,试图把自己的腿抽回来。   但柳昂的力气很大。   他不放手,沐生根本没办法改变姿势。   沐生只觉得柳昂在羞辱他力气小,丝毫也不觉得现在自己有什么问题。   沐生气得耳朵都红了,好像没察觉到这个昔日的同学已经有些超乎寻常的力气和体温,咬牙切齿道:   “说什么呢,你恶不恶心,放手。”   柳昂倒是还注意着,没真的用力捏实,只是虚虚攥着沐生的脚踝,没让人受伤。   反而是沐生挣扎的动作自己把自己弄痛了。   虽然赵家不是什么顶尖豪门,但也算富贵,对这个独子一向有求必应、娇生惯养,要不然赵沐生也不会养成这么不看场合、随便得罪人的糟糕个性。   柳昂经常打篮球,掌心被磨出了些茧子,手掌全是细润的触感。   柳昂喉结动了下,不再去想刚才怎么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   赵沐生这家伙平常到底吃什么。   沐生被发愣的柳昂搞得头皮发麻,咬牙,笃定了柳昂这家伙没安好心就是要让他难堪。   他抬头,几个同班男高站在旁边面皮发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家都在看热闹嘲笑他,再这么下去脸都要丢完了。   既然腿抽不出来,沐生干脆松了力把腿放下去。   赵沐生不怎么爱动,平时也不跟这些男生出去打球,校园经常打扫地面也很干净。   但即便如此,鞋踩在柳昂昂贵的签名运动T恤上,也在价格不菲的T恤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鞋印。   沐生对上柳昂的视线,红润的嘴一张一合,理直气壮:“是你自己不放手的,我腿酸。”   这具身体的体力是真的不好,沐生之前被撞到腿也是真的,那种没防备下猛然袭来的尖锐疼痛,让他现在眼中还浮着一层水雾。   柳昂看着他迷濛的眼珠,好像下一秒就要掉眼泪的委屈模样,薄唇动了动。   差点摔倒的是他,被指着鼻子骂的是他,限量版签名衣服被弄脏的还是他,结果赵沐生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目光下移,是因为此时姿势原因,赵沐生快要滑上去的T恤。   柳昂突然移开视线,嘴角惯常的弧度放平:“你就是这么让严哥接受你的?”   今天认真看了眼赵沐生,柳昂绷着脸,忽地明白了一点,   为什么严盛骄一向喜欢聪明人,但莫名容忍作天作地的赵沐生扯着他的大旗招摇。   比起这个人,原来那点让人不愉快的脑残行径好像都不值一提。   沐生挣扎都顾不上了,一怔。   他其实不是很明白柳昂口中的“这么”到底指的是什么。   但柳昂这家伙能说出什么好词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有些喧闹的教室已经安静下来,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逐渐都聚集在这个角落。   准确来说,是半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身上。   【我焯,进来就这么刺激吗】   【!这是沈神的直播间吧,已经进副本了吧】   【放开那个男生!】   【这是什么新的普通NPC死亡方式吗,嘶】   惊悚游戏的玩家,在进入副本后都可以选择开启直播间,观众可以发弹幕。   因为游戏副本从来没有出现过高度相似或是一样的情况,弹幕能提供的信息也有限,只要是非特殊副本,弹幕基本不会被屏蔽。   偶尔能为进入副本、打开弹幕的主播玩家提供些不同角度的线索和思考方式。   也有主播担心被弹幕误导反而陷入危险,不会开弹幕。   而像沈丰羽这种玩家,弹幕无论说什么从来不会影响他的判断,他也不需要弹幕偶尔提供的信息,开着直播间只是开着。   就像挂了个摆件。   精英玩家的视线从角落里那个NPC身上移开,似乎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场景和弹幕的话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一张脸依旧维持着不为所动的清冷自持。   【NPC都会打情骂俏了吗】   【不是,这是我未来老婆(擦口水)】   【散了吧,沈神从来不多管跟副本任务无关的闲事】   气质沉稳的玩家看了眼课表,好似丝毫没在意赵沐生那边在做什么,自顾自整理下节课要用的书本。   一摞书叠起来,整理时发出书本和课桌碰撞的动静。   教室中分不清具体地方传出来的声响也提醒了沐生,早自习要下课了。   骄矜又没什么情感史的漂亮男生不知道柳昂为什么突然提起严盛骄,表情和语气都反常,还能抿出一股子没由来的酸味。   他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伸手要推开柳昂:“严哥怎么接受我的关你什么事?”   他脑子一转,以为柳昂又在说他没资格跟着严盛骄,臭着脸:“少来了,我比你强多了。”   柳昂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生存心要招惹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腿动了动,把鞋后跟上的灰全蹭在他原本干净的衣服和裤子上。   然后歪头看着抬眼望过来的柳昂,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我都说了我腿酸,不是故意的。”   柳昂抬眼看他,在意的本来就不是身上的衣服。   偏偏本人丝毫没这方面的顾忌和意识,还以为自己是在欺负别人。   这种个性和危险意识,   只要对方装模作样露出点屈辱的表情,说不定这个自以为恶毒的娇气草包还觉得是自己成功欺负了别人,在那洋洋得意。   之前跟在柳昂身后的几个男生莫名在旁边罚站,看到赵沐生被课桌挡了大半,若隐若现自认为有侮辱到别人的小动作,不约而同后背一麻。   “沐……沐哥,算了,你别动了。”   沐生看着眼眸深邃的柳昂,没由来有点慌,他又不愿意掉面子承认自己有点怕,就扭过头顺着他们的话说:   “不想让我欺负他就过来把他带走。”   不远处几个男生好像就等着他这句话,马上往这边走。   “沐哥,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计较了,要是还生气的话踩我也行。”   “踩他干嘛,他身上全是骨头,踩我。”   沐生睨他们一眼,哪怕没那个意思,这么眼波流转地看人也带着旖旎。   他倒是不觉得这几个之前跟他说话都不冷不热、甚至阴阳怪气的人突然改变态度有什么奇怪。   虽然过程有点别扭,他今天还是成功立威了。   最近那个体格健壮的男生被这么一眼看得,憋红了脖子,主动伸手想把赵沐生拉起来。   柳昂收回手放开赵沐生,在其他人过来前不动声色地把赵沐生的衣服整理好,然后冷冷盯了那男生一眼。   像被铁钉定在原地,那男生讪讪收回手,没敢真的碰到赵沐生,他低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柳昂站起身,高大的体格挡住其他人若有若无看向沐生的视线。   居高临下,盯着蜷着腿的沐生,意味不明道:   “体力很差,还需要锻炼。”   如果不是腿麻,赵沐生一定站起来给他一拳。   突然,容貌俊美的黑皮男高一只手按在沐生座椅靠背搭着的白色制服上,沉声警告,若有所指:   “小心点。”   是想找回场子的嘲讽?   他的眼神让本来想马上呛声回去的赵沐生一愣,最后红润的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柳昂把其他还想留下来对沐生说点什么的一溜人都带走。   他们一走,玩家心头那种仿佛无形压迫在神经上的紧绷感,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都跟着离开。   有玩家隐晦地看了眼赵沐生。   这样看来……这似乎不是炮灰NPC?但这不是典型的炮灰NPC人设?   不知道多少人在想他的事,离下早自习、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让沐生睡也睡不着了。   他趴在课桌上,从教室其他人的视角来看,好像在写什么东西。   体格不大的一小只,笼在宽大的T恤中趴在课桌上,看起来格外柔软。   系统能扫描到沐生写的东西,但他没写完,一时不知道这些数字具体指代的内容。   NPC柳昂的敌意的确是一重线索NPC暴死的杀机,但比起后面还没解决的问题,并非完全不可化解的死局。   不少处于类似境况的线索NPC,在做出直接服软道歉认错的举动被嘲讽教训一顿后,也能顺利活下去。   它预测到沐生有存活概率,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和过程存活。   好像没什么不对,但细究很不对,气氛也奇怪。   柳昂这个NPC的资料显示,非常厌恶跟人有直接的身体接触才对。   没有其他人能看见沐生此时的表情,漂亮的少年脸上此时多是静谧的秾丽,跟刚才的张扬轻浮存在差距。   但看到那双雪融流水积成湖泊一般的眼睛,就能意识到本质上其实是一个人。   系统忍不住问:【这些数字指的是什么?】   听到系统主动开口,沐生笔尖一顿。   他没有马上回答系统的问题,而是反问:【为什么我跟其他玩家不一样?】   系统的数据流一顿,随即运转速度加快:【根据您的履历和资料,无过往接触游戏历史,您应该没有普通玩家副本经历参照对比。】   这也是默认了沐生身份的特殊。   但沐生是怎么知道的?   确认了自己的推测之一,沐生也不介意解答这个问题:   【这个班上有突然转过来的插班生,这些插班生就是玩家的身份】   【但我并不是插班生,与副本其他NPC提前有了既有相处模式】   【这显然不是玩家常态】   比起进入新环境从头开始建立人际关系的游戏玩家,称作已经被设定好性格数据和背景经历的NPC才更合适。   系统开始扫描副本bug:【根据副本规则,副本生成对玩家正式开启后,部分与玩家有关的事实会模糊处理才对】   沐生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接收到任务和副本背景,虽然有作为NPC该知道的资料,比如自己的经历、关系网重要人物的名字性格等常识。   但按照非重要普通NPC的待遇,不应该知道插班生都是玩家这条信息。   就像教室里坐着的部分学生,他们会有一瞬间觉得学校突然迎来大规模转学生很奇怪,但在规则作用下类似的思想很快会模糊。   即使在之后,真的亲眼看见、听见玩家有超出寻常学生的举动,或者触犯死亡规则的倒霉玩家被特殊NPC拖走。   普通NPC也只会疑惑一瞬,然后逐渐麻木,不会深究跟往常记忆奇怪的地方。   可如果足够倒霉,例如在这个副本中,作为学生的普通NPC意外撞见相处多年的同班同学突然变成了“怪物”拿起屠刀杀死玩家,自己熟悉的校园成了修罗地狱。   这种很难模糊和自洽的记忆,甚至会导致普通NPC直接崩溃,然后消失。   一般来说,在这种剧情发生时,普通NPC大多会在副本的安排下产生各种缘由回避。   可除了这种基本保护之外,特殊NPC和玩家都不太会避讳这块。   毕竟普通NPC真的就像游戏背景板,一串可消耗的数据,没有戏份和思想。   惯常被玩家用来探路。   被特殊NPC用来杀鸡儆猴,制造血腥场面动摇玩家的心态。   而沐生进入这个惊悚游戏,虽然能通关、完成任务获得奖励,也能算是玩家,但开局却是个没什么自由度、甚至还有剧情杀的普通NPC身份。   连系统也觉得这个新玩家倒霉。   他如果向玩家坦白寻求帮助,暂且不提会不会有玩家帮他,如果被特殊NPC看出这个普通NPC是“叛徒”,同样活不了。   这些都不是什么机密,系统也大方地展示给沐生。   哪怕刚才已经通过各种小动作探过柳昂的底线和行动自由度,对副本的难度也有了估计,沐生也觉得很不乐观。   好像不管怎样,最后都是死。   就像很多类似电影和文学作品里,死在最前面的炮灰一样。   没把握好人设过度得罪重要NPC会被杀死,一个不注意触犯了死亡规则会死。   甚至还要注意避开特殊NPC击杀玩家的场合,如果被发现看到那种画面没有崩溃,玩家的身份摊开了还是要死。   其他人眼中,   漂亮男孩皱着眉,像是被什么难住了,写东西的动作也停下来。   赵沐生脑子不好用,在班上的成绩一直一般。   看起来就是自己作业写不出来,还没有能丢锅的人了,发不了脾气干脆开始生闷气的情况。   按照以往的经验,下一个跟赵沐生说话的大概会莫名其妙被骂一顿。   刚才之后,一直有意无意看着沐生的一道道视线都颤了颤。   然后想到刚才赵沐生“报复”柳昂的娇纵模样。   被那样报复和欺辱的……   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系统没扫出来bug,也没解出沐生本子上数字的具体含义,又问了一遍。   它能看见沐生好像在烦恼什么,似乎在为刚知道的噩耗难过的表情:【暂时不回答……也没有关系】   只是沉浸式扮演老生气恶毒炮灰的沐生眨眨眼。   倒也不是真的在生气啦。   沐生敛眸:【其实,这些信息都已经告诉我了。】   系统疑惑。 第3章 规则校园   虽然柳昂已经离开,但沐生皱着的眉还是没有松开。   还有什么他没注意到的事情?   沐生一边想,一边跟系统解释:   【转学生只要看过教室就可以知道】   首先是教室后面开放的置物箱,部分箱子放了不少杂物。   有几个箱子上放着同款圣诞节人偶,可能是学校或班级活动的奖品,这说明这几个学生至少认识了两个学期。   配合沐生进入副本多出的“记忆”也能验证他们的身份。   是原班生。   而部分置物箱干干净净,并没有怎么使用,甚至连水杯都没有,只有零星几本放不下的书。   这符合班上突然多出部分转学生的猜想。   沐生说:【在进入副本的时间上,其他玩家跟我是一样的吧?】   刚刚是快放早自习的时间,班上的学生已经松散下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这样一来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不约而同表现出神游模样的人就格外显眼。   恰好,这部分学生的课桌和以及摆在桌上的课本都要比原班学生新很多。   沐生:【他们明显在阅读和思考什么东西,是不是有类似副本说明,或者背景介绍类似的东西?】   系统发现,这个宿主的部分表现,跟他漂亮无害的外表不太符合。   就像副本中赵沐生一样,沐生看起来就像是被好好养着的小少爷,要星星不给月亮,丝毫看不出浊臭的现实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长相,如果没有强势的家世,大概会被涌动觊觎的黑暗吞噬,囚-禁索取于漆黑的高塔之上。   然后被扭曲的保护欲和爱欲吞没,   也许连吃饭睡觉时都无法被放任一个人。   沐生秾丽的皮囊和一举一动中并非故意透露出的迟钝和迷茫,看起来不会……想这么多。   明明在应对危险的柳昂,在扭头的时间还观察到了教室的环境和其他学生的表现。   AI难得生出一点好奇,想知道这位新玩家的过往经历,但想查探时却显示没有权限。   沐生不知道系统在想什么,问:【虽然是倒霉了一点要当NPC,但是我连任务或者副本说明都没有吗?】   系统解释:【并非没有,只是刚才柳昂向您靠近,根据计算,解决副本剧情紧急度优先于接收基本资料。】   系统说完,沐生已经拿到了这个副本基本信息。   【副本名称:规则校园】   【为了提高成绩,升入更高学府,你们决定转入一所声名斐然的高中。这里的学生拥有卓然的家世、广阔的人脉、优良的综合素质,能够帮助你们获得更好的发展】   【存活任务:成功生存五天即可离开副本】   【线索任务:陈述十条死亡规则】   这个基本资料似乎没有沐生这种变成NPC的小倒霉蛋专用的版本。   默认玩家为转学生。   存活任务,顾名思义,只要完成就能成功离开副本。   至于线索任务,根据系统解释,这算是选做附加任务,如果完成会有特别奖励。   没有完成也不影响从副本离开。   并不是每一个副本都会有线索任务。   沐生突然想起,进入副本时,他有看见自己的身份是——   线索NPC。   沐生抿唇,原本仿佛抿过桃花瓣碎汁般鲜妍的唇色都淡了两分:【所以,我跟这个任务有关系吗?】   连系统都默然一瞬:   【玩家可以从线索NPC处得到关于线索任务的指引。】   【而特殊NPC为了阻止玩家完成线索任务,在发现线索NPC后会先一步处理】   沐生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处理”会是什么温和的手段。   系统想对这位新玩家说点什么,但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好像没用。   沐生低头,继续在空白本上写着什么,突然问:【满足进入这个惊悚游戏的条件是什么呢?】   系统:【死亡且有足够强烈的求生欲,或是取得进入游戏的钥匙】   【您属于前者】   这位过分美丽的少年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他在那种诅咒的纠缠下,能活到成年似乎都是个奇迹。   太过疲惫的状态在睡梦中去世,也合理。   系统能够检测到宿主的生理数据,一定程度能反映出玩家的情绪。   知晓自己死亡后的失望,随即是愉悦。   系统着重标记了这两段轻微的起伏。   跟其他玩家因为死亡痛苦、复生喜悦,沐生产生情绪波动的原因似乎不完全相同。   认真计较起来,这位格外精致冶丽的玩家,从进入游戏之后的心情曲线出奇平静。   沐生暂缓了跟系统的交流。   除了柳昂,会对他造成威胁的特殊NPC还有很多,但下一个死亡触发点会是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逐渐萦绕着一股凉意。   沐生穿的短袖和及膝短裤,只觉得暴露在外的腿和胳膊都一阵阵发冷。   是这个天气穿这身衣服太早了吗?   但刚刚明明还没这么冷。   沐生扭头,窗外面阳光明媚,隐隐能看见另外几幢教学楼和宿舍楼的影子。   不仅是基本资料,沐生的个人面板也因为刚才的突发状况没有加载完成。   现在才跳出来:   是非常不平均的面板值。   【玩家姓名:沐生   智力值:A   武力值:C   体力值:D   魅力值:S   幸运值:S   异常状态:邪神诅咒(生效中)】   沐生乌黑的睫毛颤了颤,迷茫地眨眼。   幸运值居然有S吗,成为玩家随机到这种NPC角色也算是幸运?   系统的关注点在另一个地方,甚至超过了面板过于偏科和不合理的数据值:【邪神诅咒的异常状态?】   现在副本才刚开局,哪里来的负面状态。   而且沐生本人好像并不意外这个诅咒的存在。   周围那股冷气好像越来越强,沐生一只手握着笔,把自己蜷起来一点。   虽然看着很瘦,但沐生只是骨架小,如果抱起来就能感觉到柔软的肉。   这么缩起来的时候,肩膀圆润的弧度就贴着布料显露一些,莹白好看的锁骨也露在外面。   沐生:【这个诅咒大概跟你们没有关系,只是没想到死过一次还跟着我。】   沐生从有意识开始就能隐约感觉到这个诅咒的存在。   这个诅咒并不像大众意义上的诅咒那样,从来没有让沐生受伤,也并没有带来过什么厄运。   甚至在附近出现扭曲的变态或什么危险的天灾人祸时还会警示沐生远离危险源。   但诅咒就是诅咒。   这个诅咒并不将恶意对向它狂热痴迷的主人,而是指向别人——   所有过于靠近沐生的人,都会逐渐衰弱,运势低落,甚至碰到足以威胁到生命的意外。   第一个是偶然在福利院见到沐生,热情友好到异常,执着想收养他,甚至承诺家产全部由沐生继承的中年富豪。   出行都有保镖,每天都进行危险排查,最后可笑地死于家里的墙砖松动。   被砸中后甚至没有抢救的必要。   在他死后,家中的地下酒窖被打开,在里面发现了几具孩童的尸体。   他有恶心而特殊的癖好,认为孩童一旦长大就失去了美丽。   但在看见沐生后,他改变了看法。   这将是最后一次。   他在日记中说他找到了神明最美的作品,他要把沐生养大,然后与他结婚。   甚至已经找律师做好了财产转移和遗嘱公证,巨额保险的受益人也全是沐生。   意外发生时,沐生远在几十公里外,甚至从来没有去过那幢别墅。   他在警官、法官和律师们怜爱的目光中,木然地拥有了一笔巨额财产,名下的基金由富豪之前的管理人暂代管理。   第二个是随机挑选目标袭击,犯下了好几桩完美案件,丝毫找不到追踪的线索的反社会分子。   他在夜里会突然给沐生打电话和发讯息,哀求沐生多看看他。   他说他愿意改过自新,只要沐生愿意将所有的视线都倾注在他的身上。   谨慎熟练的高智商杀人狂,最后死于自己制作的陷阱。   现场看起来,像是他运气差到了极点,在跟踪沐生时不小心摔倒了。   如果那晚上他没死,沐生就会被他掳走带出国外远走高飞。   但他死了。   沐生在72小时内一直在官方的保护中,从来没有离开过镜头超过一个小时。   就连在学校,男同学如果过于频繁地接触沐生,都会莫名其妙地摔跤、去考试发现没带必需用品等等。   但这丝毫无法挫伤他们的积极性,这仿佛成了一种对沐生热忱的考验和勋章。   越喜欢他,越被青睐的,就会迎来不知名存在愈扭曲的嫉妒和排斥。   最后是沐生主动离开了学校,接受单独教育。   他的老师更换总是非常频繁,最后换成了快要退休、总是笑得慈祥的女性老人情况才好起来。   不知道是否也是邪神诅咒的负担,沐生的身体并不好。   但他莫名知道,这也许不是诅咒的本意。   沐生多看了一眼面板,尤其是邪神诅咒后面跟着的“生效中”三个字。   沐生问:【我能知道这个异常状态在游戏副本中的具体效果吗?】   【系统?】   直到沐生再问了一次,系统仍然没有回应。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愈发冷了。   已经到了反常的程度。   系统在之前柳昂过来时,暂停了基本资料传送,停止服务和回应。   这样倒推过去,如果系统突然失联,也就代表着——   他又有危险了。   在那双无形的眼中,   原本半趴在课桌上的少年突然坐直了身体,仿佛也察觉到不对,迟疑地左右望了望。   当然没看见什么。   因为冷,沐生雪白的脸上泛起些不自然的红晕,眼尾也染着红,之前眼里的水汽还没完全散,雾蒙蒙的。   是张看着就让人不自觉就生出些爱怜之意的脸。   但也烈火浇油,让原本就缓慢滋生的凌虐与阴沉的欲`望增殖聚生。   想看他更多更生动的面貌和模样,比其他人都多。   只属于自己的。   没智慧的小炮灰没找到让自己莫名心悸的源头,当然不能是自己的错误,于是撒气道:“都是柳昂这个……”   少年未说完的话含糊回去,陡然停住。   在被惊吓的情况中。   替换成短暂的一声叫唤,细弱的气声,猫似的,又很快被自己咽下去。   好笑的是,这个时候还记得要小声点,不能被别人听见丢人。   仿佛非常讨厌从他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   不知名的东西,碰了碰沐生光`裸的小腿。   冰冷粘腻,鲜明的存在感。   沐生后背都发了冷汗。 第4章 规则校园   那种感觉如此真实,都无法让人自欺欺人地安慰是种错觉。   他的座位底下……有放类似触感的东西吗?   沐生洁白的牙咬着下唇,难得生出一点后悔。   早知道平时就好好整理东西了。   沐生仍然坐在椅子上,雪白的颈子弯出一点好看的弧度,低头往下看自己课桌下的腿。   细而白的手指小心地拈开自然状态下拢在一起的裤子布料。   并拢在一起的匀称双腿也分开些,露出一道小缝能往下看。   视线里,   只看见自己泛粉的膝盖关节,   还有座位底下,原本就放在那里的塑料收纳箱。   “呼——”   胆子其实不是很大的少年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又可以了,眉目间那点被吓到的可怜巴巴又舒展开,变成惯常的娇纵。   “什么嘛,原来是箱子。”   大概是刚才不小心碰到了。   类似冰凉的触感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看不见的未知把这种恐惧放大了。   也没多在意,沐生抬头环视四周,去找周围变冷的源头。   最后面的角落,空调的风力不知道被谁调到了最大,设定的温度也很低,怪不得会让人觉得冷。   一切举动都符合一个正常普通NPC在遇到诡异情况的反应。   丝毫不会让人怀疑。   班上用的是柜式空调,距离空调越近冷气越强。   沐生的位置总体来看在教室的左侧靠窗,靠后的倒数第二排。   空调就放他身后不远,呼呼地吹着。   还有一台放在教室前面。   沐生后面那个座位的同学也还没有回来,冷风直往他的后心灌,也没人能给他挡一下。   而且,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实在太怕热,还是什么恶作剧,空调的温度被设定到了最低值。   这看似就是沐生觉得冷的罪魁祸首。   教室里其他人好像都不觉得空调设定成这个数值有什么问题,没有要管的意思。   沐生也懒得起身去后面,但他实在有点冷。   他秀气的眉皱着,把目光放在座椅后背的那件制服外套上。   外套的料子很好,看起来穿上也能起到保暖的作用。   圆润的指肚轻轻碰了下料子,迟疑了会儿,最后手指又蜷起来缩了回去。   纯白色、还带着不少繁复装饰的华贵制服外套依旧静静地搭在那里。   但仔细看,比赵沐生平常穿的码数大了两码。   按照以往的个性,赵沐生应该为了省事直接穿外套。   但班级的饮水机就在后面离空调不远的地方,他去接水,可以顺便调个空调温度。   赵沐生接完水,把空调的风力调小,温度调高。   按下按钮的瞬间,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出风口的风力减弱许多。   连耳边机器运作的“嗡嗡”声都小了不少。   沐生自得地点点头,抱着水杯回座位。   在转身的一瞬间,他听见耳边突然响起声音:   “嘀”   非常熟悉。   因为这是空调设置按钮被按动发出的动静。   刚才沐生调温度和风力时已经听过很多遍。   沐生动作一僵。   他非常确定,这块角落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   尤其是背后,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那这声响是因为什么?   谁按的按钮?   或者说……什么按的?   虽然普通NPC区别特殊NPC,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不知道玩家的存在。   但身份为一个时不时会读会看些影视作品的高中生,赵沐生脑子里最先闪过的就是各种灵异概念。   教室中,有人发现了突然停顿站在原地的沐生。   更准确地说,是从作为玩家的沐生睁开眼睛后,它的注意力从来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班级的生活委员,一个笑眯眯的男生,他的性格非常温和,班上的同学有什么问题他都会积极帮忙。   他本来在跟其他同学聊天,突然扭头,莫名知道了背后的困境,朝着沐生的方向问:   “怎么站在那,怎么了吗?”   沐生不想表现出自己在怕……那种按理来说虚幻而不现实的东西,但又不敢回头。   好在善解人意的生活委员想到什么,主动说:“哦,是因为这台空调吗?它前几天就坏了,温度老是乱跳。”   他一边说,一边往沐生这边走,看起来是要来修理这台空调。   沐生紧紧握着水杯的手指肉眼可见松了些,等生活委员过去才跟着转身。   后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生活委员按了几下,又调好了空调温度,一切都非常顺利。   “这下就好了。”   沐生抱着手臂,很自然地指挥他:“温度再调高一点。”   在生活委员看过来的时候,他小巧的下巴扬起,嘟嘟囔囔:“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温度太低了我很冷诶。”   沐生说得不客气,偏偏眉目如画,这样的话说出来也不让人觉得冒犯。   他一双天然沾染情意的眼睛,眼尾上挑,偏偏形状偏圆,勾人又带着点纯净。   生活委员那双墨黑的眼盯着沐生看了一会儿,然后咧开嘴突然笑了下,苍白的脸上带着点病态的红晕: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   沐生皱了下眉。   生活委员又调了一次温度,依旧顺利,什么都没有发生。   温度定格在24度。   沐生敛眸。   生活委员转身,询问和答复,仿佛一只找到主人丢出去的球,然后乖乖叼回来摇尾巴的大狗。   他说:“好了,这个温度可以吗?”   沐生小脸皱着,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生活委员虽然性格不错,但对脾气差的赵沐生一向是绕路走,更别说主动上来帮忙。   他的话还没说完,教室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沐生转瞬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朝着骚乱的方向望过去。   生活委员看了眼注意力明显不在他身上的沐生,也跟着往前面望过去。   脸上的笑意收敛,跟之前的躁动和羞涩不同,男生看着那突然叫出声的玩家,神情甚至称得上阴森。   这些总是捣乱的跳蚤,令人生厌的入侵者。   转过头沐生并看不见这位同班同学反常的神情。   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位男玩家身上。   干瘪沧桑的外表,跟正常年龄的高中生NPC截然不同。   一眼就能认出玩家身份。   干瘦的男人此时狼狈摔倒在柜式空调前,手臂还颤颤巍巍地指着前面,仿佛眼前的不会动的空调是只可怕的怪兽。   “这里……这里有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爬了两步,跟这台沉默工作的空调拉开距离。   “不管怎么做,温度都不会改变。”   听到他的话,沐生明显愣了下。   疑惑地看向生活委员。   生活委员笑眯眯的,有些尴尬无奈地挠了挠头:“空调好像都坏了,最近班费恰好不够。”   男人还没说完,嗓子里跟着抖出几个字:“而且,而且……”   生活委员一直看着沐生的表情。   精致的少年明显有些好奇,作为同样碰过空调的人,在那个玩家堪称夸张的表现下还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教室中,无论是普通NPC还是特殊NPC,都看了过去。   不同的是,普通NPC大多是茫然疑惑。   特殊NPC多是厌恶和冰冷。   其余玩家环视四周感受到压抑的敌意,暗道不好。   好在副本刚开始,NPC们也需要按照规则来处理玩家。   男人附近的玩家咬牙切齿,也不敢去帮忙:“这个菜鸟,我警告过他别去了。”   “这、这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的生活委员,他开口打断了男人的话:   “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空调只是坏了而已,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男生,其实个子很高。   他背对着沐生,同时挡住了前面发生的所有事。   语气仿佛只是单纯对同学的关心,但背对着普通NPC的脸,他鲜红的嘴角上扬到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那张原本清秀的脸显得有些可怖。   生活委员的脚踩在男玩家的手上,让他无法爬出被遮挡住视线的区域。   男人慢慢抬头,目光所到之处,教室里的人鲜明地分成几类:   皱眉的玩家,麻木疑惑的普通NPC,以及……   扯出诡异笑容的特殊NPC。   刚进入第一个副本的胆小男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他想尖叫,但捂住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生活委员看着玩家皱巴的脸,几乎快压抑不住变化。   但这不是合适的地点。   也不被允许。   这只跳蚤还不能捏死。   他低声说话,不同于刚才跟沐生说话的顺从和温和,好像下一秒就要掏出一把刀捅进他的喉咙,结束这场令人不耐烦的闹剧。   同时掐灭所有危险因素。   如果普通NPC真的亲眼见证学校用了几年的空调是头怪物,毫无疑问会崩溃。   “你没有资格碰这台空调。”   男人除了发抖外再给不出其他反应。   他在男高中生起身的间隙,抬头看见了走道尽头的少年。   冶丽的脸,漂亮的眼睛安静地盯着他。   莫名带着中让人安定的力量。   很快少年的身影就被警惕的NPC遮挡住。   仿佛一种令人窒息的保护。   沐生抱着手臂,看着生活委员走过来的身影。   或许是无意,他依旧挡着后面那个玩家,沐生看不见后面。   生活委员不好意思地挠头:“跟他解释了一下,他家庭环境不好,以前没见过这种设备,有些大惊小怪。”   沐生点头,没说什么。   生活委员过分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   少年被家里养得非常细致,大概是在灾荒时真的能问出“没有米为什么不吃肉”这种笨蛋问题。   是被欺负了稍微哄两句就过去的个性。   但作为一个普通NPC,这种容易被糊弄的迟钝真是再好不过。   它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下意识做了什么——   保护一个普通NPC远离引起崩溃的危险因素。   而且这个普通NPC,还是之前自己嗤之以鼻,甚至厌恶的数据团。   它一顿,思维停滞一瞬。   沐生突然伸手,拍拍生活委员的肩膀:“这次做得不错,以后你有麻烦我罩着你。”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生活委员突然转变的态度就是在向他“投诚”。   生活委员连柳昂都不怎么主动搭理,现在被他拉拢了,四舍五入他赢了。   它放弃思考,下意识弯腰,让“很着痕迹”踮起脚,也不太能够到自己肩膀的小炮灰顺利把手搭上来。   然后留下一点独属于少年的香气和温度。   它顶着身后同类们针扎一般的目光,露出一个几乎快暴露贪婪暴虐本性的笑容。   差点追逐着少年毫不犹豫抽离的手指将脑袋凑过去。   这是奖励吗?   巴浦洛夫的狗一般养成固定思维,听话就能得到专注的目光和贴近。   “好的。”   它又一顿,突然想起,比起自己,在这个环境中有东西比自己更被青睐。   甚至让少年主动追逐。   马上就要回到这个教室。   *   拿着水杯回到自己的座位,沐生努力把注意力从最后那个有些渗人和不祥的笑容上转移。   虽然态度很奇怪,但他的玩家身份应该没有暴露。   刚才那个玩家明显触犯了什么死亡规则,只是还没完全达到死亡条件。   但具体到底是什么?   应该跟直接触碰空调无关。   沐生之前刻意让生活委员反复触碰空调,并没有发生什么,   他自己碰过空调,也没有什么事发生。   按照之前系统的说法,如果真的是这个副本的死亡规则,就连特殊NPC触犯也不能这么轻易摆脱。   沐生会让生活委员去碰那台空调,当然也是察觉到他的不一般。   至少不会轻易就这么死亡。   而且如果真的有问题,特殊NPC也不会那么蠢完全照他的话做。   沐生还装作不经意地问生活委员,得到的答复是:   沐生可以直接去调空调温度。   而在之前生活委员的语言中,提到了“他的职责”。   说玩家“不该碰”。   沐生正要记下一个猜测,身后,突然又响起了一声:   “嘀”   是空调再次被调整的声音,不达到某种目的不罢休似的。   身后依旧没人。 第5章 规则校园   虽然生活委员已经解释过空调有问题,   但冷不丁听见空无一人的角落传出声音,设定过两次温度又跳回了原来的位置,   仍然是一件非常渗人的事情。   尤其是最近学校中冤魂的传说屡禁不止。   少年环视周围这么多同学,还有天空中的大太阳,僵硬的身体放松些。   哪里会有什么鬼。   而且同学们都在这里,鬼也会怕吧。   这次空调的设定调回去,周围温度变冷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   沐生抱着手臂,恍惚间能看见自己呵出的白气。   面对这样古怪的状况,沐生精致的脸露出茫然。   但教室中其他人行动如常。   可能只是他身体太虚弱了。   沐生这样想。   他越来越冷,不光是裸-露在外的皮肤,慢慢连衣服覆盖的部分也沾染了那种寒气。   仿佛蜷缩在一具冰冷的棺材中,平日的跋扈却看不见半分,连挣扎也无能。   僵硬得连写字的力气都没有。   沐生偶然往后靠了一段距离,后背碰到了椅背。   还有椅背上安静挂着的制服外套。   在碰到制服外套的一瞬,那种冷消散了。   但随着沐生直起身体、接触消失,那点温暖很快消散。   沐生扭头,看着那件带来短暂温暖的制服外套。   柔和的颜色,良好的设计,让它看起来就非常暖和。   在无法调控空调温度的情况下,想要抵御那种寒冷,好像只有穿上这件外套了。   这件外套从沐生进入副本一开始就挂在这里,还没被使用过。   修长的手指再次靠近那件制服外套。   它安静地待在原地,等待着主人的使用,仿佛一件普普通通的外套。   沐生的手指划过制服肩上精细的装饰,但没有进一步拿起来的意思。   他黑色的眼睛泛着水光时,像切割过的规则宝石,透着莹润的质地。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之前柳昂跟他对峙的时候,将手臂分别撑在了前后两张课桌上。   明明左手直接搭在椅背上更省力和方便,但还是选择了课桌。   因为柳昂的手不想碰到这件挂在他椅背上的制服外套。   比起恐惧或是其他,他下意识流露的表情更多是一种忌惮和厌恶。   这件制服外套的主人或者有关的人,一定跟柳昂处于对立状态。   他的地位高于柳昂,才会让素来阴冷桀骜的柳昂忌惮。   这样分析,这件外套的来历已经非常明显了。   联系身份的“墙头草”“背叛者”关键词,这件制服明显是跟严骄盛不对付的对手,这所学校的另外一个顶层任务——   那个校学生会的会长给的。   这是自带记忆里没有的资料。   是来自副本的恶意。   教室中有的人穿着类似的制服,有的人没穿。   之前跟柳昂亲近的学生,没有一个人穿着这种制服。   制服学生和柳昂他们泾渭分明,冷漠厌恶得连眼神交汇都不愿意有。   这种制服,明显是某种身份和阵营的象征。   也许就是校学生会的制服。   不管处于什么原因,如果沐生真的穿上了这件外套,不管他再怎么能狡辩,也会死在严骄盛手里。   甚至来不及看到严骄盛,同属于严骄盛的手下,其余人就会解决他。   对这方面不敏感的赵沐生可能觉得没事,还沾沾自喜自己能被两个大佬青睐,自己真有市场。   但从他当中把严骄盛对头的制服拿回教室起,就等于在打自己原老大的脸。   那个学生会会长,也只是利用赵沐生打压严骄盛的气焰。   他很清楚,以赵沐生的脑子和作风,让严骄盛丢了这么大的人,活不过今天早上。   无法改变的空调,几乎让人失去思考能力的诡异低温,唯一能提供温暖的外套。   如果不是沐生足够仔细,在第一次进入副本,没有经验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说不定真的会在生理本能下穿上这件外套。   是由于线索NPC这个身份的原因吗?   沐生能感觉到,这个副本中某样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对他有很强烈的恶意。   想永远把他留在这个副本中。   哪怕是死亡的模样。   然后就能永远不分开。   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跟之前柳昂还有其他特殊NPC对他的反感都不一样。   沐生的手已经收了回去,没有要继续触碰这件外套的意思。   那件华贵得体的外套,纯白的颜色和闪烁着的衣饰都不着痕迹地黯淡些。   仿佛沐生的警惕和拒绝让它非常难过。   沐生已经转回身,没有看见衣服奇怪的表现。   如果真的看见了,大概也不会怜悯,而会更庆幸自己没穿这件衣服。   但那股好像要直接钻进骨头里的寒意真的很难捱。   在沐生拒绝穿上外套之后,那股阴冷停了一瞬,随即变本加厉。   沐生趴伏在桌子上,雪白的脸埋在自己的手臂中。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明明视线里什么都没有,却觉得冷。   虽然冷,身上却在发汗,整个人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瞳孔有些放散。   他咬牙,   单薄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有些发颤。   再坚持一会儿。   再过一会儿。   它不可能一直针对他,总有结束的时候。   在上课时,或者哪个时间。   跟想象中的疼痛的折磨不一样。   但同样让沐生无法接受。   *   严骄盛臭着脸走进教室时,难得没有听见某人聒噪的谄媚和讨好。   赵沐生是个两面派,对着别人趾高气昂,但对着真正有势力和地位的人总是阿谀逢迎。   严骄盛并不是默许赵沐生打着他的旗号狐假虎威,只是忘记还有这么一个没眼色没脑子的蠢货。   这次想起来对方就做了触犯底线的事,严骄盛不介意多处理一个垃圾。   而且还是个普通NPC。   他一眼望过去——赵沐生就坐在他座位的前面。   现在正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椅背上还挂着一件惹人生厌的纯白色制服。   严骄盛看着那件隐隐碰到自己桌子的制服,眼底浮出戾气。   “赵沐生,起来。”   他肯定,自己的声音能被听见。   但对方仍然趴着,没有反应。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反应:   他薄弱的肩膀在发抖。   乌黑的发丝间,雪白的耳朵,在青黛血管之外还有薄红。   他的耳垂并不算大,是有点小肉那种,看起来会很好捏,现在已经红透了。   好像声音的主人正处于极其难受的境地。   严骄盛不知道赵沐生在耍什么手段,   但莫名没再呵斥。   喉结动了动,随意摇晃了下赵沐生的肩膀。   他的手指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觉到底下温凉的触感。   玉一样的质感,偏偏是柔软的。   沐生动了动。   严骄盛突然收回手,脸色绷得很紧,眉宇间带着些莫名。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处男高中生,连别人的手都没牵过那种。   赵沐生跟周围校队那些满身臭汗肌肉结实的男生……好像都不太一样。   现在是早自习下课,还没正式上课的课间休息时间。   沐生本来以为自己要坚持到上课,但严骄盛过来碰了他一下,那股寒意就消减了很多。   他几乎能听见那东西怨恨而不甘的尖叫。   但的确在慢慢削弱。   那张被冷汗和眼泪打湿抹红的小脸慢慢抬起来,发觉是严骄盛,少年嘴巴张开一点,喊:   “盛哥。”   喊的人是严骄盛,但跟在后面一点,本来是过来看热闹的同阵营NPC都突然一顿。   更别说被这么叫的严骄盛本人。   这位天子骄子余光看见其他人的反应,心底烦躁。   但自己也找不到原因。   严骄盛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是来清理门户的。   虎口轻轻搭在沐生颈子上,   下一刻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开口,语气也不好:“现在知道叫哥了,拿那件制服背叛我的时候呢?”   沐生指头缝里那股凉意还没彻底褪去,搅得脑子也有点混乱。   薄白的眼皮没动,但眼眶里积蓄的泪水足够,大颗大颗地从粉白的脸上滚落。   有颗就砸在严骄盛掐着他脖子的手背上。   是滚烫的。   被说背叛,还被掐脖子,他好像很难受,也很伤心。   严骄盛食指抽了下。   沐生说:“没有背叛,只是拿了衣服,想……”   流过泪的眼睛反而格外清澈,抬起来看严骄盛一眼,好像忍不住一样,又开始掉眼泪。   严骄盛看着他这幅哭得快喘不过气的模样,几乎都以为自己的手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用力了。   严骄盛:“我又没说要你现在就死,哭什么,你把理由说完。”   鼻头和眼睑下面已经哭红了。   浓密卷翘的睫毛也被打湿粘成一簇簇的,反而更显得那张脸清纯。   沐生没说话,严骄盛脑子嗡了下,突然想起,   很久之前不知道听谁说的一个低级玩笑。   “赵沐生那小子,不会是喜欢盛哥吧。”   “咦——”   “我看是,老爱看盛哥,说话也黏糊得反胃。”   “老是作妖,就是想引起盛哥注意吧,还挺脑残。”   当时严骄盛恶心得不行,其他人也没再说过。   但这次没人提醒,是严骄盛自己想起来的。   “你不会是……”   严骄盛舔了下嘴唇,他的表情和语气是嘲讽和轻蔑的,那是他惯常对待赵沐生的态度。   “喜欢我吧?”   丝毫没有恋爱和相关经验的男人,提起这种事,还是对着一个男人,仿佛厌恶极了。   “拿别人的外套,要让我吃醋?”   但严骄盛自己都没注意,不知不觉两人的姿势,已经成了他主动抓着沐生,   明明极其俊朗的一张脸,出众的天赋,有数不清的追求者。   严骄盛盯着沐生泛着水光的眼睛,嗤笑一声:“真喜欢男人?恶不恶心?”   沐生用严骄盛完全驱散了寒意,现在缓过来一点,   手又给别人拽住,怎么抽也抽不出去,   整个人都麻了。 第6章 规则校园   眼底一瞬间划过的茫然是真正属于沐生的情绪。   他的记忆明显经过副本处理,都不知道,原来“赵沐生”喜欢严骄盛吗?   沐生看不出来。   但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太想突然多出一个男友,甚至……更进一步的关系。   需要慢慢摆脱。   而且严骄盛听起来……也不喜欢他。   严骄盛的声音不大,旁边的人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见盛哥突然伸手掐住赵沐生。   然后赵沐生哭得很厉害,   直击人的心巴那种。   听到严骄盛毫无遮拦的一句“恶心”,少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面色雪白,眼睑眼尾和嘴巴都泛着红,眼瞳和睫毛却是浓重的乌黑。   鲜明的色彩和厚薄合适的色层,勾勒出油画一般的肌理。   他看起来真的在因为严骄盛毫不留情的话伤心。   但莫名能勾起人的凌虐欲。   严骄盛喉结上下滑动下。   高大少年的手还托着沐生的下巴,让他半强迫地抬着脸。   被蛊惑了似的,挺直的背脊慢慢下弯。   沐生的手指被迫抓着他的手臂,察觉到他的动作刹那收紧,把他的手臂衣料抓出一些褶皱。   幸好旁边的声音打断了严骄盛的动作。   他回过神,猛然停住。   柳昂他们几个也已经回来了。   看到面前这幅场景都一愣。   按照之前预定的计划,原本他们在上课前来不及赶回来。   但刚刚出了教室之后,虽然谁都没有说什么,但处理事情的速度都默契地加快。   没想到还是晚了点。   之前想伸手去扶沐生的那个男生上前一步,在严骄盛的遮挡下只能看见沐生一半的脸,被泪水打湿。   他以为严骄盛真的要杀了少年,解释道,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好像就是单纯不想错杀一个同伴:   “盛哥,赵沐生把那件制服拿回来之后一直没穿过。”   柳昂盯着严骄盛明显没有用力的手臂,还有搭在上面那几根葱根一样白净纤细的手指,   扯了扯嘴角。   锐利的竖瞳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严骄盛没有马上收回手,反而凑到沐生脖颈边。   他能听见少年血管下血液流动的声音,能嗅到随着距离拉近愈发明显的香气。   “你身上有”第一次这么近靠近其他人的男高中生,不知道怎么形容,“……气味。”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颈子和耳后的皮肤上,沐生浑身僵硬。   听到耳边的话又一怔。   不管是他还是赵沐生都很爱干净,身上不会有什么味道才对。   沐生的僵硬和难以完全掩饰的抗拒被理解为害怕。   可能是性格跋扈暴戾的严骄盛不想放过他,又威胁了什么。   近距离看,严骄盛那张俊帅的脸依旧没有瑕疵,极具攻击性。   他盯着沐生肉乎的耳垂,牙尖莫名发痒,命令道:“说话。”   沐生沾湿的睫毛颤了颤,呼吸都放得轻缓。   下一秒,一只手在沐生开口前,抓着严骄盛的手臂把他拉走。   严骄盛全部注意力都在今天莫名非常吸引人的赵沐生身上,难得对外部没防备,一时不察真的被拉走。   他很快卸力,看了眼沐生,保持着风度直起身。   严骄盛盯着拉他的男人,眉目沉冷,脸上实实在在带了愠怒和杀意。   “郁奇致,你想现在就死吗?”   沐生顺势坐起来,喘息两下,手举起来捂住自己仿佛还残留着温度的脖子,然后抬头去看帮他解围的人。   是刚才帮他调过空调温度的那位生活委员。   他的名字就是郁奇致。   郁奇致的长相不像严骄盛那样有张力的俊美,五官很精致,但有些阴郁的气质和不怎么精神的发型让他看起来不怎么起眼。   就像班上普通的一个学生,没什么特长和个性。   书呆子和老好人的脾气。   生活委员这种麻烦事不断的差使也就是这么被推到了他的头上。   比起刚刚对沐生不痛不痒的举动,严骄盛对着郁奇致,快让人窒息的气势和锋芒没收敛半点。   面对严骄盛的怒火,郁奇致还是半低着头,有些长的头发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的神色。   仿佛感受不到那股危险,声音依旧平静到可以说是木讷:“你挡住走道,影响我过去调空调温度了。”   严骄盛冷笑:“哈。”   他两步走上去,拽住郁奇致的衣领,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显现,几乎要把清瘦的男生甩出去。   沐生看在眼中,瞳孔一缩。   这个力气,已经超出正常的高中生太多。   应该说都已经超过正常的人类太多。   郁奇致仿佛一瞬间没了刚才拉走严骄盛的力气,像条死鱼一样,无所谓地被严骄盛提起来。   阴郁的眼睛半敛着。   仿佛被严骄盛这么威胁的不是他。   或许说不在意。   扭头,涣散的目光落在旁边。   那是赵沐生所在的方向。   严骄盛彻底被激怒。   “盛哥!”出声的小弟也是特殊NPC,他示意旁边都在注意这边的玩家。   “现在还不行。”   出声的小弟额头上都是汗。   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严骄盛的霉头,但如果真的不提醒,本来就不管不顾的严骄盛,可能真的就这么直接把郁奇致给杀了。   他倒不是跟郁奇致有什么交情,只是出于为所在世界的平稳和规则考虑。   郁奇致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严盛骄冷冷地盯了郁奇致一眼,最后还是放手,但那个眼神绝对不是要放过郁奇致的意思。   郁奇致没事人一样到后面去调空调温度。   还撞了下严骄盛的肩膀。   正好是刚才被沐生手指搭过的位置。   像是纯粹的巧合。   严骄盛宛如一只被挑衅之后的大型野兽,暴躁得要失去理智。   偏偏罪魁祸首暂时无法杀死,只能四处踱步,寒凉酷虐的视线巡视着能供杀死发泄的对象。   被台风尾扫到的沐生,后背靠着墙,刚刚还被掐过脖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膀。   现场……唯一能被杀死泄愤的,好像就他一个了。   沐生的本意是,他本来就得罪了人被当面说恶心,某种意义上是真正的祸源,就不要再让严骄盛看见烦心。   提醒这边还有个炮灰NPC没死。   但严骄盛注意到他躲避的动作,英俊的脸扭曲一瞬,仿佛更生气了。   “盛哥,那现在……”   之前一直出声提醒的小弟看了眼沐生,硬着头皮开口。   严骄盛会放过郁奇致,绝对不是出于什么善心。   特殊NPC尚且如此,更别说多一个少一个没差的普通NPC。   虽然今天的赵沐生真的很特别,但严骄盛这个人,男女老少在他眼中没有差别。   沐生被严骄盛盯得面色更苍白了些。   不自觉躲避他的目光。   之前一直敢追在严骄盛身后,还肆无忌惮,主要就是因为赵沐生其实粗神经,严骄盛的凶名在他印象里其实脸谱化。   但他刚才亲自感受过严骄盛的脾气和手段。   虽然这么说,很难以想象,毕竟再怎么强大的家世,严骄盛也不应该嚣张到这种程度。   但好像……   真的会被杀掉。   哪怕是赵沐生那种个性,也会害怕吧。   严骄盛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   赵沐生在……怕他。   心中在看见赵沐生掉眼泪后就生出的烦躁,浇了油一样越发炽盛。   但明明刚才说喜欢男人恶心的也是他自己。   严骄盛往自己的座位走,过路顺势踢了脚挡路的东西:“都滚回自己的座位。”   “砰”的一声。   是赵沐生座位底下放着的杂物撞到墙壁的声音。   沐生一颤。   一般来说,人想要挪动这种坚固的重物,就得用脚抵着慢慢往里推。   以很大的力道踢上去,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但严骄盛丝毫没有反应。   就仿佛踢了一个空空的纸箱这么轻松。   这个□□强度和力道。   这脚真的踢在沐生身上,他可能会死。   仿佛没察觉这脚有什么不对,沐生没抬头。   看着抖得跟落水小鸡仔一样的赵沐生,严骄盛冷声:“别养那种没用的狗。”   指的应该是郁奇致。   说完也不管沐生的反应,坐回自己的座位,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好像在玩。   李洋,也就是之前一直说话那个小弟暗自松口气,拍了拍沐生的桌子,低声提醒:“一会儿把那件衣服拿出去丢了。”   沐生喉咙发紧还说不出话,只能感激地看了李洋一眼。   眼中含泪的沐生,小脸上完全看不出往常的跋扈嚣张,反而格外白嫩乖巧。   李洋不敢多看,匆匆回了自己的座位。   刚刚严骄盛才发过脾气,无论是NPC还是玩家都很是收敛,生怕太大的动作又引起他的注意力。   沐生也一样。   像是被刚才的严骄盛吓破了胆子,一直缩在自己的座位,一边抹眼泪一边盯着课本发呆。   严骄盛翻了半天手机,界面来回跳动,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姿势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散漫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在前面的背影上。   皱眉。   他刚刚都没用力,也没刻意吓他。   这胆子也太小了。   赵沐生如芒在背,更不敢动了。   其他还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的玩家,看着那个长相格外漂亮的小男生缩着,甚至都有些怜惜这个倒霉的普通NPC。   此时,被怜惜和猜测吓破了胆子的沐生,借着看书发呆的遮掩,其实在跟恢复联系的系统交流。   大概是严骄盛暂时真的没了杀他的兴致,系统判定沐生身为线索NPC,已经真正度过了在这个副本的第一个生死大关。   系统:【恭喜您正式获得惊悚游戏资格,正在发放正式玩家奖励……】   正式玩家奖励?   沐生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内心疑惑。 第7章 规则校园   沐生的直觉没错,果然,这件制服的问题解决,他才算真正在这个副本存活。   暂时。   毕竟除了严骄盛,还有一个跟他齐名的特殊NPC,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那位记忆里洞察全局的学生会长,   也许会很难对付过去。   系统:【惊悚游戏直播系统加载完毕】   沐生皱眉:【我不会开直播】   系统:【是否打开直播由玩家自行选择】   系统:【作为对您的补偿,区别于其他惊悚游戏玩家,您可以通过此界面观看其他玩家的游戏画面】   系统做了演示——   沐生的眼前,在左下角不遮挡视线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块类似监控屏幕的东西。   一瞬间,在这个副本内所有玩家的游戏画面都呈网格状排列出现在沐生面前。   仿佛待在某幢大楼的监控室中,一切有摄像头的地方都能尽收眼底。   也可以自行选择某个玩家单独放大。   这就是游戏直播间观众的视角,可以选择主播第一人称视角,也可以选择上帝视角。   甚至还能看见直播间观众的弹幕。   系统看见了自家宿主慢慢变得亮晶晶的眼。   晶莹的光泽流淌在眼眶中,仿佛两丸美丽圆润的黑色宝玉。   即使不用检测情绪波动也能看出来,   沐生非常喜欢这件礼物。   沐生一边熟悉这个板块的功能,一边定位到几个周围环境相近的玩家直播间。   这代表着玩家聚集,趁着还没有上课,碰面的玩家们一定会交流些自己获得的信息。   沐生也能旁听一段。   很巧,沐生定位到的几个聚在一起的玩家,恰好就是与他同一个班级的同学。   刚才在教室中经历了一连串的风波,他们一致认为一定有不少可以利用的信息。   用老玩家特有的方式沟通,示意出去交换线索。   新玩家虽然还不熟练,但茫然地左右望望,看到其他玩家都出去了,也从众地跟了出去。   讨论中,不管是玩家还是直播间弹幕,“赵沐生”都是一个高频出现的词汇。   分不清是哪个玩家直播间的弹幕,因为类似的太多:   【帮我转告一下沐生老婆,邀请他明天参加我的婚礼,希望到时候他能作为新娘出席】   【沐沐老婆!!掉豆豆眼泪的沐沐老婆!(怒吼)(变成猴子)(飞进校园副本)(荡灯管)(创飞凶老婆的臭狗)(抱走老婆)】   【给我哭,再给我哭大声点,不要不识好歹,不然我就跪下来求沐沐宝贝】   【沐沐什么时候毕业离开这个副本,我好提一下裤子,最近降温有点凉】   画面中,一个刚才距离严骄盛和郁奇致非常近的玩家苦笑:“好了,大家说说你们的发现吧。”   “严骄盛就不用说了,作为校内唯一一个社团的会长,一定不简单。”   他刚才甚至不算直面严骄盛,只是距离近了些,心脏现在跳得还像快要爆炸一样。   “郁奇致面对严骄盛居然这么镇定,我觉得他也不太对劲。”   “他阻止那个新手去碰空调的时候也很奇怪,最好还是对他保持警惕,拉开距离。”   项水冬看向之前那个莽撞接触空调的新玩家,皱眉:“孙志争,你是当事人,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孙志争好像还没从刚才那股劲缓过来,眼神发直,闻言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但我看着他很害怕,还有那台空调,真的有问题,有鬼!”   他越说越激动:“你们相信我,那台空调有问题,我看见我调完空调温度后,里面探出来一只手,然后把空调又调回去了!”   从空调风扇中伸出来的,皮肤青白的手。   好像一只死人的手,或者说……就是。   毕竟在副本里什么都可能发生,这只是披着一层常规学校皮的屠宰场。   “里面不会装了……什么东西吧?”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项水冬按了按眉心,安抚情绪激动甚至有些崩溃的孙志争。   这就是他不喜欢新玩家的原因。   不仅仅是收集线索的能力欠缺,更致命的就是这种心态。   在惊慌和恐惧之下,慌不择路地行动以至于作死。   项水冬说:“那台空调肯定是有问题的,下次你不要这么鲁莽。”   干瘦男人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些NPC脸上诡异的笑容,他脖子上的青筋跳动:“我怎么能冷静,我被盯上了,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项水冬低头看了眼手表,快上课了。   孙志争这种状态下,根本无法有效地说出他刚才看到的东西。   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打断这场骚乱:“对,你的确被盯上了。”   是一直表情镇静站在旁边,沉默听着他们发言的俊美男人。   虽然他一直没说话,但玩家心里都有数,这个人一定是个高级玩家。   他不像其他玩家,还照顾着孙志争的情绪,用“可能没事”这种中彩票的概率安慰他。   直白又冷酷地梳理他身上的危机,丝毫没有留情,仿佛孙志争已经是个死人。   但就是这种冷漠的态度,反而让面红耳赤的孙志争平静了不少。   有些畏惧地看了男人一眼。   “那个生活委员的话很重要,其他人没有资格触碰那台空调,普通的玩家不行,甚至一般的NPC也不行。”   “没注意到吗,这个古怪的班级,看起来散漫,其实职责非常明确,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行动范围内活动。”   “空调只有生活委员能碰,收好的各科作业只有学习委员和课代表能碰。”   男人清冷的目光落在一个女玩家身上:“你试图帮一个课代表抱作业,被拒绝了,他当时的表现如何。”   女玩家下意识回答:“他、他说……我没有资格碰,这是他的……职责。”   这时候她也已经反应过来,想到那个NPC古怪的笑容和眼神,脸色霎时白起来。   “我只是想帮帮忙,跟这些NPC打好关系看看能不能获得什么线索。”   男人对她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依旧冷静地分析一条已经慢慢浮现的死亡规则:“胡乱插手别人的职责,触碰自己没资格碰的东西,可能是一条死亡规则。”   根据他们的任务。   通关任务是存活五天。   额外奖励的线索任务则是陈述十条死亡规则。   不管是哪个任务,摸清楚死亡规则规避死亡都是必要的。   项水冬觉得有道理,但还有疑惑的地方:“那为什么他们两个现在还活着?”   问完,他自己恍然:“应该也有个试错成本,积累到一定次数就会爆发。”   两次,或者三次,反正按照惊悚游戏的风格,不会太多。   项水冬又奇怪:“那之前有个普通NPC去碰了空调,什么都没发生?”   虽然他没点名,但在场的玩家都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赵沐生。   大家都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无论是长相,还是刚才引起风波的表现。   眼睛都哭红了,但那点狼狈丝毫无损他的艳丽,倒更显出一点可怜孱弱的美。   “难道他是特殊NPC?”   男人一顿:“不确定,但建议你们跟他保持距离。”   “他碰过空调,但没被警告的原因,可能跟加入了严骄盛的社团有关。”   整个学校,从高一到高三,都只有一个社团。   以严骄盛为社长的自由社。   根据玩家们的记忆,这是严骄盛觉得无聊,向学校申请的。   本来这所高中并不打算设立社团,但他们并不想得罪严骄盛。   发展到后来,自由社名义上是一个社团,其实就是严骄盛的小弟组织,里面大多都是些骄横跋扈、家世极好的二代。   不论做些什么,不管是其他普通同学还是老师都拿他们没办法。   “所以很可能,这个社团中的成员,在某种意义上不受这些职责的约束。”   “类似的,还有这个学校负责维持秩序的学生会。”   听着分析的沐生一愣。   沐生在之前同样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他收集的信息不少,多少也有身份上的优势。   视线落在画面中男人颀长的身影上。   男人眼睛里情绪依旧冷淡,没有一点自得或是忌惮。   属于这个男人的直播间弹幕也非常多,看起来是位人气极高的玩家。   名字是沈丰羽。   沐生记住这张脸和这个名字。   项水冬听了也恍然大悟:“就是穿着白色制服那些学生?我记得严骄盛和学生会会长不对付,自由社的建立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打擂台,这或许也是一个入手点。”   “那郁奇致既不是社团的人,又不是学生会,他刚才这么平淡的表现就很存疑了。”   沈丰羽不置可否。   项水冬还是忍不住问:“那个赵沐生……到底什么情况。”   性格和身份明明就是典型的炮灰NPC,死了给玩家提供线索那种,但偏偏……   他的意思是,就,嗯。   脑中突然闪过赵沐生掉眼泪的模样,他第一次知道现实当中真的有男生还哭得这么……   梨花带雨。   就算是NPC的身份,也挡不住心跳加速的感觉。   沈丰羽看着项水冬发红的脸,表情越发冷淡。   他正想说什么,突然停住,皱着眉看向一个方向。   跟透过系统屏幕偷偷查看他们情况的沐生对上视线。   沐生看着那双在这个角度仿佛无机质一般微漠的眼,就像,真的能穿过空间看见他一样。   沐生迟疑:【系统,对面是无法看见我的,对吧?】   系统给了肯定的答复。   沈丰羽已经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其他动作,就像无意当中望了一眼这边。   沐生看着沈丰羽那张在画面里格外俊美和突出的脸,还想说什么,但被身后的动静转移了注意力——   背后有什么东西戳了他一下。   沐生扭头,果然是严骄盛。   严骄盛此时已经放下了手机,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拿着笔,漆黑狭长的眼睛看着沐生,表情有些不自在,飞扬的眉毛紧紧皱着。   他说:“你还在闹脾气?”   沐生还有些洇湿的睫毛,挂着水汽颤了颤,表达了主人的疑惑。   “我……没有闹脾气。”   谁敢在严骄盛面前说脾气。   严骄盛冷哼了声。   他看着沐生白净的脸,低着头的模样,倒是丝毫没有以前的浮躁之气,格外听话的模样。   声音还打着颤。   严骄盛突然就想到刚才摸着别人小手的感觉,还怪软的。   明明是个男的。   严骄盛:“没闹脾气,那你怎么不主动过来找我?”   沐生惊愕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严骄盛。   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在严骄盛生气的时候找他。   赵沐生这种见风使舵的个性,在严骄盛面前当然跋扈不起来,乖乖回答:“你在生气。”   严骄盛啧了声:“我脾气也没那么差吧。”   沐生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颈子,一抖。   他还记得严骄盛刚才的话。   说喜欢男人恶不恶心,掐他脖子。   说话也很凶。   那就不要喜欢他好了。   又缩了下肩膀。   他就是一个要被抛弃的跟班,在这里说喜欢不喜欢谁的,谁理他。   严骄盛看着他瑟缩的模样,莫名又开始烦躁和生气,他换个话题:“喂,那件制服谁给你的,又说了什么。”   现在不收拾赵沐生,他还不能收拾其他人?   沐生听严骄盛的语气就知道,被他供出来的人一定好不了。   他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一声尖叫。   是那个女玩家的。   沐生状似疑惑的样子,转头去看门口的情况。   严骄盛先他一步看见门口混乱的特殊NPC和玩家,又看一眼前面的少年。   没记错,赵沐生这家伙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NPC吧。   烦死了。   门口那群人要闹动静也不滚远点。   沐生还没把头转过去,严骄盛的动作让他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周围。   这家伙突然站起来,拉他的椅子。   椅背的地方被往后拉,坐着人的椅子整个失去平衡,沐生也往后面倒。   他以为自己要连人带椅子摔到地上,但严骄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脸轻松地抓着椅子帮他保持平衡。   沐生胸口起伏着,因为惊慌脸红红的,哪怕对方是严骄盛,也忍不住抬眼瞪他。   严骄盛没觉得冒犯,倒是被瞪得,心跳快了一拍。 第8章 规则校园   大概是长期穿得很宽松,自己也不怎么去碰的缘故,颜色非常浅。   一身皮肉也跟什么羊脂牛乳一样,只关节和那沁出一点粉色。   沐生在动,身上的T恤也跟着移动,挡住了些。   严骄盛的视线下意识跟着追了过去。   手上握着的椅子也跟着动。   严骄盛脸上紧绷的神情,还有摇晃椅子的动作,在沐生眼中理所当然就是讨厌他,   在给他“教训”。   失衡感快让心脏都跳出窄小的胸腔。   哪怕对面的人是严骄盛,赵沐生也有点忍不住了。   那种在摔倒边缘的恐惧,让他的理智出走。   “严骄盛!”沐生低低唤了一声,都顾不得没礼貌,直接叫他的名字。   耳边还有椅子脚跟地面摩擦偶尔发出的刺耳“吱”声。   更显得沐生的声音柔软。   “我害怕。”   教室门口还有因为突发意外发出的杂乱动静,但严骄盛就是能清楚地听见沐生的声音。   严骄盛其实不是故意的。   他最开始就想转移沐生的注意力,别让他看门口。   把椅子安稳地放在地上。   “喂,我不动你了,你不会又要哭吧。”   沐生把眼泪憋回去。   喂什么喂,真没礼貌。   莫名其妙动别人椅子,差点让人摔倒,还喂来喂去的。   谁要哭啊,这么丢人。   严骄盛身量高,沐生的椅子被转了个方向,面对严骄盛坐着,更显得小只。   沐生的视线内的确看不见门口的骚乱。   但通过直播屏幕可以看见。   似乎是谁又违反了规则,这次不同于之前的无事发生,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学生突然站起来,朝着一群玩家走去。   好像是要抓走谁。   沐生垂着头不说话。   严骄盛盯着他甚至能看出几分可爱的发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把自己的椅子拖过来坐在沐生对面。   突然又伸手拖着沐生的椅子,把人拉近了点。   沐生毕竟是个男生,身高摆在那里,怎么说也有一百多斤,还坐在椅子上。   严骄盛拖他过来看起来毫不费力气。   他都顾不上使气,抬头愣愣地看着严骄盛。   才反应过来一般,   这个力气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严骄盛的膝盖抵着沐生的膝盖,肉眼可见连骨头都比对方要粗一圈。   不知道是因为骨头硌着疼,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严骄盛干脆把沐生分开一点缝的腿抵开,自己的腿伸进去,这样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近得沐生能听见对面高中生血气方刚的心跳声。   两条笔直纤细的腿中间,对方经常运动的肌肉硬得跟什么金属一样,还散发着热度。   烫得沐生不敢把腿合拢。   又不敢把人踹出去。   也不是完全不敢。   沐生管来会看风转舵,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个性。   他不是很确定,但隐隐能抓到一点点。   严骄盛好像……不会真的打他。   连第一次被别人这么叫名字,也没生气的样子。   但对方的力气这么大,他真踹也推不出去。   严骄盛盯着沐生眼眶要掉不掉的眼泪:“就问你谁给的外套,不能说?”   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跟逼问心爱老婆奸夫的绿帽老公一样。   时间又过去一点,门口那个白制服已经很逼近玩家。   玩家们手足无措,不甘心,但又不敢反抗。   惊恐绝望的表情几乎要透过屏幕出现在眼前。   沐生又被问了一遍,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氤氲的水雾让人看不清底下的情绪。   “是班上靠门的那个学生会成员,坐在第一排那个。”   那颗被憋了很久的晶莹水珠终于掉了下来,啪嗒一下掉在严骄盛的裤子上,染出一小团深色。   笨蛋普通NPC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虽然不知道会违反死亡规则丢了小命这么严重,   但看之前柳昂和严骄盛的样子,一顿毒打肯定跑不了。   又伤心又羞恼,还被人用奇怪的姿势桎梏着,就莫名开始跟之前讨厌的人告状:   “他明明跟我说,拿到制服就。”   就怎么样也没说。   但严骄盛自己之前想过沐生拿外套的理由,又看他这么一副扭捏委屈的情态,膝盖也分开乖乖夹着自己。   莫名觉得口渴。   越说越委屈,说话明显带上了鼻音,虽然是第一次做,但用低软的语气告状异常熟练和自然。   毫不矫揉,甚至令人感同身受他的委屈。   虽然理由确实非常可笑就是了。   呜咽着:“我真的很相信他的,我也努力去辨认了,我本来觉得他说的真的真的很有道理。”   严骄盛伸手,把沐生脸上洇湿的痕迹擦去,动作温柔得过分,但语气冷到极点:   “说了让你别哭,自己没脑子让人骗。”   “但再没脑子,都已经这么努力了。”   “欺负你的人真是,在找死。”   沐生口中:   在班上靠门,穿着制服,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会成员,被沐生丢锅的倒霉学生。   就是正走向玩家们那个特殊NPC。   严骄盛是有仇马上就要报的性格,也不会管对方在做什么。   他提着沐生,跟提一只幼猫一样轻松,把他放回自己的窝,并且警告:“待在这里别动。”   沐生表情茫然地看着严骄盛离开,似乎是一时间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真的去了。   不管是因为觉得自己下属被骗很丢人,   还是觉得被挑衅了尊严,   或者其它什么原因。   沐生突然一僵,似有所察,扭头就对上了柳昂看着他的视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这里看了多久。   他手指一颤。   柳昂的眼睛仔细分辨,比起正常的人类眼睛真的像是竖瞳,这么盯着人的时候,仿佛真的在伺机狩猎。   好像洞察了一切事情。   也不知道往这边看了多久。   真的是一条阴冷冰凉的毒蛇,嘶嘶地吐着细长的舌头,丈量着是否能把眼前的猎物吞进肚子里。   这种潜伏在暗处的蛇,某种程度上比张扬的大猫难对付多了。   沐生被他的靠近逼得后背抵着墙,嘴唇抿着,觉得之前被柳昂捏过的脚踝隐隐发冷。   柳昂冰冷的指尖碰了碰沐生的脸,因为刚被泪水打湿过皮肤格外软,指尖都陷下去一点。   他说:“哭得真可怜。”   在他面前还不肯让碰自己的腿,在严骄盛面前,又是让捏手,又是掉眼泪。   沐生脸上还有刚才被严骄盛弄出来的泪痕,被严骄盛擦了下,主要是自己还胡乱抹了几下,皮肤本来就嫩,现在在发红。   柳昂语气愈发冷淡,拿着沾湿的纸巾给沐生擦干净。   “呜。”   沐生被凉得哆嗦了下,有些抗拒,但还是僵硬着让他擦。   “他搞的,还要我帮你清理。”   嗤。   动作倒是很轻很仔细。 第9章 规则校园   几个玩家聚在一起讨论之后,多少对这个副本的死亡规则有了了解,至少不再是瞎子摸象的状态。   其实在系统给他们的副本背景资料中就有所体现。   老玩家从“规则校园”这个副本名称当中就能看出一点东西,同时提高警惕。   其余玩家先走了,项水冬时不时看一眼沈丰羽,没有立刻进教室。   沈丰羽似有所察,侧目看了他一眼,脚步停下来。   项水冬知道自己的目光被发现了,也不掩饰了,直接上去问:“你是……使者吗?”   使者是玩家里特殊的一部分人,不同于单纯想要完成通关任务活下去的普通玩家,使者追求的是完成线索任务。   项水冬对使者的存在非常好奇,但一直探寻了几个副本,都没能探究出使者执着于线索任务的原因。   而线索任务的奖励又是什么。   他只知道使者玩家的实力都非常强。   与强大的实力成正比的是阴晴不定的性格和古怪的脾气。   被直白问了这种问题,沈丰羽还是那幅淡漠的表情,眼眸乌黑,泛着的凉意仿佛浸过冰凉的井水。   项水冬咽了口口水,看他这幅模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沈丰羽就是侍者玩家。   但他想不懂,一向独善其身,不管其他玩家死活的使者,怎么会在刚才突然出声为他们梳理副本。   不像是被大部分玩家向往和忌惮的使者,倒像是什么圣父玩家。   “你为什么帮助我们?”   项水冬看着沈丰羽的神情,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具体来形容。   令人想到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地看着脚底的芸芸众生,看着微尘的挣扎和疑惑,但却没有看进眼里。   下一刻滔天的洪水将它们全部席卷而去也与他无关。   问出的问题一个都没有获得回答,但项水冬看着他的眼睛就奇异地理解了。   不是帮助。   也不是什么可笑的怜悯和善心。   这个副本的线索任务是探索死亡规则。   而找出死亡规则最快的方式就是用人去试。   这是一个需要用别人的命和血肉填平钉子和陷阱的副本。   越多人活着,能用来试探死亡规则的人就越多。   哪怕知道这种行为在惊悚游戏里其实已经司空见惯,有的人比这位使者玩家的行为更恶劣,项水冬甚至亲眼见过,   但他心头就是无法抑制地涌上一种寒冷。   是不一样的。   项水冬不想服输,坚持问,但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厉害,干枯得像是晒干的树皮:   “你知道线索NPC是谁了吗?”   沈丰羽终于正眼看了项水冬一次。   如果按照以往的习惯和经验,越多人试探疑似线索NPC的目标,越能让它们应接不暇露出破绽。   在确认后杀死它们,线索NPC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脑中划过刚才赵沐生抓着严骄盛衣摆的模样。   项水冬看着沈丰羽,觉得这个男人的表情好像……突然生动了不少?   但仍然带着种让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沈丰羽最后一句话都没跟项水冬说,低头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手表,径直走进了教室。   项水冬回过神,走了几步才感觉自己僵硬发麻的肢体重新灵活,被提醒了什么,也赶在上课铃响前进入教室。   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讲台上。   他扭头看了眼陆续进来的转校生们,没有特殊的表情。   进教室的玩家心中闪过一个想法——   他们一直站在门口,那这个老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意识到这点的玩家一僵,更加不敢抬头看这位突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老师。   门口,因为突然被点出自己已经有过一次“犯规”女生和干瘦男人非常焦急。   他们想多找几个玩家问问还可能违反规则的情况,回到教室的时间就晚了些。   一边盯着手表上的时间,一边往前门走,女生松了口气。   还来得及。   干瘦男人走在前面,先一步进了教室。   在女生要进入教室的时,一个NPC突然横插一脚。   在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一半身体还在教室外。   她抬头,正正撞上那个NPC的眼中——   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厌恶和戏谑。   NPC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女玩家浑身发抖。   她应该预料到的,惊悚游戏不会让她这么轻松地过去。   女玩家忽然闻到了一股气味,一种腐烂的气味,还有霉味。   这股刺鼻的气味诡异地出现。   巨大的恐慌淹没了她。   她被什么盯上了。   女玩家猛地看向讲台上的老师,语序混乱地解释:“我不想晚进来,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不、不,我没有迟到。”   老师安静地站在讲台上,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女生。   他似乎不在意女生迟到与否。   在女生和部分玩家都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也许上课迟到并不算违规,或者刚才女生的行为还有商榷余地时。   教室内一个穿着纯白制服的学生动了。   玩家们交流完信息,已经知道,这身制服代表着,这个学生是校学生会的成员。   而学生会在这所学校的另一个称呼叫做——   规则会。   随着那身纯白色的制服离女玩家越来越近,玩家们的心越来越沉。   黑色的头发,宽阔的肩膀、窄腰、修长的腿,这身衣服在这个学生身上很好地被展示出来。   就是走路的速度有些慢,还能听见木头碰撞一般“咔咔”的声音。   他的身材很好,就像那些摆在服装店里用来展示衣服的人偶模特。   准确来说,不是像。   面前这个“学生”已经不能称作人,而是一具木偶。   从背后来看它穿着衣服,丝毫没有异样。   别人只会觉得这个学生的举动迟滞僵硬了些。   但从正面来看,它甚至没有五官。   柳昂帮他擦完脸,要上课,已经回了自己的座位。   沐生也方便通过直播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这个学生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   沐生借着女玩家的视角,隐隐看见这个木偶的关节似乎系着什么。   半透明的东西,不近距离根本看不见。   是……线?   这些线操纵着它行动,恍惚能透过它看见一只手指修长、姿态优雅的手。   养尊处优,骨节分明。   明显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   女生看着“制服学生”头发下的一片空白,现在什么也想不到,只是忍不住想要尖叫。   两次。   犯规的次数不能超过两次。   女生注意到,自己右手的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块油漆似的红色。   女玩家想要往外跑,但看似动作呆板僵硬的人偶,速度却出奇地快。   眨眼间就到了女玩家前。   无形的线操纵着它。   它要处刑这只不听话的学生。   但在要掐断面前这个生物的脖子时,它的动作突兀地一顿。   这个停止的动作是在反抗那些透明而坚韧的线。   那只修长优美的手一停。   它感到痛楚,但仍然没有行动。   有什么在警告它,不能在这里处刑。   不能当着他的面前这么做。   至少离开一段距离。   操纵它的那只手最后出于好奇放任了它。   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想看看它到底想做什么。   木偶的手马上就要抓到女玩家,它要把她拖出去。   女玩家几乎已经闻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腐朽气味。   原来是从这具人偶身上传来的。   她绝望地闭上眼。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都不想挣扎。   但在那只印刻着枯树一般纹路的手快碰到她的衣服时,一股力道将它拦住。   女玩家听见动静茫然地望过去——   是那个长相极其俊美,脾气也极差的校霸。   明明做出了救她的行为,严骄盛看她和看人偶的眼神却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嫌恶和漠然。   仿佛路边摆着的垃圾桶一般,多的一眼都不想看。   那为什么还要救她?   木偶被严骄盛一脚踹在膝盖窝,猛地跪了下去。   耳边能听见木块被折断一般的声音。   人偶被丝线操纵着,完好的一只手直接朝着女玩家的脖子伸过去。   木偶毁坏没关系,只要践踏规则的肮脏东西消失就好。   严骄盛没想到人偶被他踢得“骨折”了还能动,差点让它真的把女玩家的脖子拧下来。   他不在意这个女的,但他在意这家伙想做的事情真的完成。   人偶本来狠辣用力的手反常地顿了下。   但严骄盛没探究的兴趣。   盛怒的情绪让他不再留力,拎着木偶的领子就往墙上撞。   瓷砖墙壁都被这股迅猛的力道撞出了裂缝。   严骄盛表情很冷,明显不止想撞这么一下。   隔得非常近的玩家们,本来过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或者过来收集信息。   但突然就看见严骄盛这个目前被认定等级最高的特殊NPC开始发疯,特殊NPC之间莫名起了内讧。   玩家:?什么,这个大场面里蕴藏着什么需要他们解读的信息吗   教室中,不管是归属于社团还是学生会的特殊NPC也觉得奇怪:?什么,它们之间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吗,老大为什么突然发疯   严盛骄情绪上头时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   原本黑色的眼睛覆上一层鲜红。   一个工具而已,毁就毁了。   他肌肉流畅的手臂用力,拎着不怎么动弹的人偶再次往墙上撞去。   但没撞上之前被拦住了。   沐生偏圆的眼睛略微睁大,里面明显蕴着惊惶和慌乱。   单薄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漂亮的男生一路小跑过来有些吃力地喘着气。   分不清到底是纯粹运动导致的,还是有其他的情绪。   他也有点被严盛骄的行为吓到了。   沐生来不及想更多的策略,想要阻止严盛骄,手已经下意识放在他的手臂上。   手心的温度烫得吓人,隐隐能感觉到青筋跳动。   沐生声音有点抖:“不用报仇了……别这样,他真的会被你打死的。”   仿佛被勒住了颈绳,又被主人好好顺着撸了猫的发疯大猫。   严骄盛冷静了些。   在普通NPC的认知中,这种动静的确能让普通人死一次了,过于恐怖。   他松手,任由人偶无力地掉在地上。   人偶掉在地上,沐生下意识低头看过去时,看见的还是一张属于正常人类的侧脸。   并非是人偶带着木纹的空白脸。   还有点眼熟。   之前好像一直看着他。   沐生当时瞪了他一眼,他就不转头看过来了。   大概是伤得不轻,但地上的学生还是挣扎着想爬起来。   沐生都顾不得瞪着他的严骄盛:“你,还好吧?”   他抬头,少年水洗过般的眼睛里,无论什么情绪都很好辨认。   不安、愧疚,还有担忧。   其他制服同伴都冷漠地站在一边。   略带挑剔和讥嘲地看着没用的它。   沐生看他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能起来吗?”   明明是空心木偶,也莫名一颤。   连带着还没完全抽离丝线的那只手也一颤。 第10章 规则校园   倒在地上的学生状态明显不好。   一张脸已经鲜血淋漓,额头上有了明显的伤处和破口,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停地尝试着站起来。   一双腿在地上蹬着,然后无力地趴下。   周而复始,执着得甚至有些渗人。   沐生都不知道该帮助他起来,还是让他躺着等医务室的医生过来才好。   可能是注意力全都在这个受伤的诡异学生身上,沐生甚至没发现,   瓷砖墙上除了可怖的裂缝,依旧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比如制服学生头上的血迹。   就跟撞在瓷砖上的东西是一块石头一般。   沐生最后还是决定伸手去扶他。   制造出这种场面的校霸一脸不爽地把他拉回来。   “你不嫌它脏?”   沐生以为严骄盛说的是那些血迹。   如果沾上的确会很难清洗。   严骄盛:“你过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在那里等着?”   “胆子大了,还敢拦我?”   一连串详怒的质问让沐生胆小地缩了缩脖子。   沐生很小声道:“你真的想杀了他吗?他看起来快死了。”   沐生看着那些血迹,脸色都苍白起来,身体还有点发软。   赵沐生有点毛病,见到太直白残忍的伤口就难受,严重点甚至会自我代入。   是不怎么受伤的环境,养出来的娇气毛病。   沐生:“他这个样子都可以报警了吧。”   “给点教训就好了,没必要这样。”   这已经是赵沐生看了都会觉得可怜的程度。   “算了,还是不要帮我报仇了。”   沐生看着严骄盛的表情有些茫然,甚至惧怕。   好像从早上开始,大家和周围的一切就有些不对。   柳昂很奇怪。   郁奇致也是。   还有严骄盛。   平时盛哥虽然脾气也很大,但跟刚才那种毫不留情的凶戾完全沾不上边。   还有这些转学生,   反正周围都不对劲极了。   作为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NPC,小炮灰本能地赶到不安。   严骄盛盯着沐生因为情绪波动发白的小脸。   他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惧怕和不安。   普通NPC已经感觉到自己所处环境的变化,但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去忽视这些奇怪之处。   这只格外好看的普通NPC比他的同伴要更加敏感和多情。   这样下去,再毫不掩饰地见到昔日同学露出属于特殊NPC的一面,他很快就会崩溃。   严骄盛上挑的剑眉皱起来:“啧。”   想到这种可能,莫名烦躁。   他又给了脚边那块木头一脚。   这次倒是留了力。   人偶闷哼一声,因为疼痛和虚弱差点又变得空白的脸,清秀的五官倒是又变了回去。   沐生的表情像是没有听见空气里响起的轻细动静——   仿佛一根根线紧绷到极致断裂的声音。   沐生被严骄盛突然的一脚吓得心跳加速,下意识抱住严骄盛的手臂。   也在阻止严骄盛可能踢上去的另外一脚。   他身量小,只是抱着人家手臂都跟倚上去似的。   严骄盛拢着名贵外套的手臂,在他怀里也跟什么大号抱枕一样。   从旁边乍一眼看上去脸还没人家线条流畅的手臂宽。   严骄盛动作一顿。   能感觉到沐生的温度。   毕竟是男生,就算不怎么爱动养出了一身匀净的软肉,前面起伏也只有一点。   如果穿着短袖大概会有更明显的感受。   腰两侧凹下去的弧度倒是很夸张。   严骄盛突然想到之前拉人家小男生凳子时,从衣领里看到的。   嘴唇兀地抿紧。   沐生只是抱着拉架的心思。   再踹一脚,这个学生真的会死吧,会的吧。   但他看着严骄盛此时的神情,莫名发怵。   大概是……对他突然动作的不满。   毕竟严骄盛不喜欢别人太靠近他。   沐生松了手,低眉顺目的,格外温良旖旎:“已经上课了……我们回去吧?”   他说我们。   严骄盛心跳蓦然失衡一瞬。   *   最后这场事件,就像一起寻常的校园冲突一样结束。   说寻常其实也不准确,毕竟没什么正常冲突:   一方差点被掐断脖子,一方被撞得满头血,   一方一副什么都没发生死不悔改甚至觉得不够的样子。   但不论是突然被袭击的女同学,还是脑震荡起步的男同学,都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   连老师在所有人回到座位后也是正常开始授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严骄盛坐在沐生后面,踹了一脚他的凳子。   沐生回过头。   严骄盛抱着手臂凶他:“给你报仇了,你就这种反应?”   “我还没跟你算账。”   台上的老师就像没看见开小差的两人,面无表情地照着PPT念课件。   玩家现在已经知道了厉害,虽然好奇也不敢太明显地表现出走神,只是默默听。   沐生第一次被严骄盛上课找。   记忆里,他虽然腆着脸占了严骄盛前面的位置,但严骄盛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基本不上课。   偶尔在教室出现也会提前让人把赵沐生赶出去。   倒不是针对赵沐生。   他位置周围的人都是这个待遇。   沐生脸还是白的:“……谢谢盛哥。”   严骄盛明显不满意:“然后?”   沐生愣了下。   他下弧线的眼睑和根根分明的下睫毛让他的眼睛天然带着种无辜感。   上挑的眼尾又有难言的美艳。   沐生脸上“思索中”的表情非常明显,然后他慢吞吞地把自己座椅靠背上搭着的烫手山芋拿起来。   递给严骄盛。   他的表情和语气,像是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无比美妙和聪明的决定,然后说:“我把这个送给盛哥。”   是那件莫名其妙跑到沐生手上的学生会制服。   严骄盛嘴角扯了扯,虽然表情很臭,但真的接过了那件纯白的制服。   然后揉成一团,   扔到了教室后面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扔得非常准。   这件制服肯定不能要了。   看着严骄盛扔“垃圾”的老师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念课本,好像已经习惯了。   严骄盛冷冷地看着沐生,说:“晚上来宿舍的公共休息室。”   沐生看着他算不上好看的脸色,想到宿舍楼公共休息室的传闻——   严骄盛会在那里教训他讨厌的人。   不至于吧。   严骄盛的手下也会去,也不一定就是被欺负。   因为这个消息,就算剩下的大半天严骄盛又行踪难寻,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   沐生在其他同学眼中,还是有点打不起精神模样。   赵沐生觉得严骄盛很凶,但旁观者就能看出来,这点程度完全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严骄盛真生气,下场就是还躺在地上那个NPC。   玩家现在觉得,副本记忆让他们先入为主了。   赵沐生是个不错的人。   知道是赵沐生“教唆”严骄盛去报仇,阴差阳错救下了女玩家。   玩家们对他本来就高的好感度又涨了一截。   可惜是个普通NPC。   但要是特殊NPC好像更可怕。   女玩家提心吊胆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红色印记,在其他玩家都出去收集信息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都不敢动。   但幸运的是,那个受伤的制服学生没再攻击过女玩家。   难道真的不会再攻击她了?   玩家们保持距离,默默记下疑点。   背后一个学生也没有,沐生也不怕别人看见了,结合在直播间看见的其他玩家的直播,写下目前的信息。   1.不能违反规则,不能做超出自己身份的事情。   2.如果出现意外,在一定期限内(整个副本\\数天)内不能超过两次,不然就会被规则学生会的学生盯上。   3.以严骄盛为社长,校内唯一社团自由社的成员,可能在犯规上拥有特殊宽限(是否存在转学生玩家加入社团的可能?)。   4.自由社团和学生会的关系很不好。   系统看着宿主在纸上写写画画,突然问:   【您之前写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它是指沐生在进入副本不久后在纸上写的那些。   沐生的思考被打断,迟钝地眨了眨眼,把纸张翻到前面:【这是……我在这个副本能收获的快乐。】   是某种程度上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系统奇怪,再次扫描了一次本子上的数据:【这些算式得出的结果,似乎是这个副本的玩家人数?】   有些许差别,但误差很小。   系统记得,那个时候宿主还面临着未知死亡的威胁。   沐生:【只是粗浅而没有根据的推测,简单的算术题。】   以所在班级为样本,知道一个班的人数和插班生所占的比例,   再知道这个年级或整个学校学生的数量,   就能粗浅推测出几个数字。   教室前面挂着的逃生路线规划图提供了很多信息。   傍晚,窗户外有金红色的阳光投进教室中。   连特殊NPC僵硬的面无表情都显得温和些,更别说本就好看的沐生。   少年的眼瞳都染着绚烂。   哪怕NPC们都知道他性格差劲,最近还被严骄盛重视,还是忍不住一直看他。   沐生说得很简单,但系统知道,光是一眼看出教室内的人数、分辨出教室内拥有玩家表现的学生,   再根据教学楼分布推出学校班级数量,就是很不简单的事情。   系统重新保持静默。   然后查了下刚才事件中宿主的情绪曲线。   出奇的平静。   只是在女玩家差点被制服学生杀死时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但似乎不是恐惧、物伤其类的害怕。   而是不满,甚至愠怒。   它这位宿主,似乎奇怪地不喜欢有玩家死在他的面前。   *   第一天出了女玩家的例子,玩家们都非常谨慎,至少本班的都是如此。   严格约束自己,不做多余的事情,不违反任何可能的学生规则。   因为无法线上沟通传递消息,其他班倒是陆续出现了死亡玩家。   违反规则,被制服学生直接当场处决。   结局只有死亡一种。   沐生出于人设会有的忐忑和不安,磨叽了一会儿才回了宿舍楼。   进入公共休息室时,发现里面有很多熟面孔——   严骄盛。   柳昂。   还有……那位有意无意帮过他的生活委员郁奇致。 第11章 规则校园   沐生显然已经来晚了点,他进入休息室时,房间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严骄盛当然在公共休息室。   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神色不明地盯着房间中央的郁奇致。   随意的姿势让他看起来非常傲慢。   他明显没把郁奇致放在眼中。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到是沐生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柳昂,还有些沐生叫不上名字的跟班也在。   但坐着的就严骄盛一个。   少年被看得一僵,然后挺直身板,不自在道:“你们来这么早做什么。”   其余人在严骄盛的视线下没敢开口跟沐生打招呼。   沐生倒是觉得同伴一如往常的忽略没什么问题。   沐生一边朝着严骄盛走去,一边抬头观察着那边站着的郁奇致。   就他一个人格格不入地站在一旁,形容狼狈。   额前的碎发凌乱地垂下来,挡住那双其实非常好看的凤眼。   整个人出了很多汗,连后背的衣服都隐隐被打湿,这在一直开着常温空调的公共休息室其实非常奇怪。   几乎已经脱力。   苍白的脸颊还有青紫。   但郁奇致的脊背一直挺直。   即使本人的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仍然是根硬骨头。   沐生多看了他一眼。   今天晚上的“活动”,的确不针对他,是冲着郁奇致去的。   不会是因为……之前郁奇致帮了他吧?   沐生脚步一顿。   严骄盛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说:“三天前他就每天准时来这里报道了。”   赵沐生以前说得好听,自己扯着“盛哥最重视下属”的大旗,实际上被排斥在社团的边缘。   他根本没有走进这间名叫“公共休息室”,实际上专属于严骄盛房间的资格。   沐生也不知道严骄盛和郁奇致之间发生了什么。   沐生的脑袋,是藏不住事情的:“他来这里做什么?又为什么?”   严骄盛像是已经厌倦了这次的游戏和主角,从过来开始一直坐在旁边,偶尔抬眼看其他人“训练”郁奇致。   表情懒懒的,意兴阑珊,明显提不起什么趣味。   一双长腿交叠着,坐在这更像打卡上班走流程。   直到赵沐生过来。   严骄盛看着沐生咬着嘴唇,因为周围不好的气氛略微皱着眉头,迟疑着要不要继续走近。   的确是非常好看一张脸。   即使是见惯了男男女女的严骄盛也不得不称赞。   比那张脸更好玩的是赵沐生的性格。   可是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   严骄盛消失了大半天,跟赵沐生保持了很长时间的安全距离。   再见面的第一眼,他又不受控制地将所有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   它其实应该非常厌恶这种……应该被称作失控的感觉?   被严骄盛看着,   沐生突然后退了一步,脸色浅了一分。   明明对方的态度和语气都看不出问题。   这是身上诅咒状态给他的警示。   严骄盛:“他来这里,当然是在同学们的帮助下增强自己的体质。”   嘲笑的语气:“毕竟他可是我们班级的生活委员,没有足够的体力怎么为大家服务。”   这个理由,连赵沐生都不会信。   在周围人高马大高中生们的威慑下,郁奇致继续开始“训练”。   他被逼着做平板支撑,身下放着尖锐的利器,如果脱力就这么趴下去,可能会直接肠穿肚烂。   甚至死人。   但周围的人都表情平淡地看着。   莫名可怖。   沐生总算知道郁奇致为什么在凉爽的空调房里还能出汗了。   他只是看着那泛着银光的刃,眼睛都疼起来。   郁奇致的手臂都因为过度使用发抖,偏偏脸上的神情淡漠。   从沐生进来起,郁奇致除了开始看了一眼就没再抬过头。   仿佛不认识沐生。   毫不在意他一样。   跟教室中温和的语气截然不同。   沐生想出去了,周围的人一夜之间变得奇怪。   但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弄得奇怪的人成了沐生一样。   “我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我想回去睡觉了。”   严骄盛从沐生进来后,那点提不起的兴致突然被点燃,他拍了拍旁边的沙发扶手:“谁说起不了什么作用,坐。”   沐生预示着危险的雷-达正在疯狂响着,但他不能离开这里。   沐生哪里坐过沙发扶手,压根没往上面想。   僵硬地站在严骄盛侧手边,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迟钝问:“坐哪?”   这里只有一张单人沙发。   被严骄盛坐着。   严骄盛沉默一瞬,突然笑了声。   如果不是房间内的气氛实在太过压抑,压抑到有些恐怖,他的笑声其实很好听。   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的初露锋芒。   但这种场面中发笑,只会让沐生坚定他不正常的认知。   然后更害怕了。   “你要我给你让座?”   他一顿,   “或者直接坐我腿上。”   沐生当然知道严骄盛不是真让他在两个选择中选。   他敢这么坐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严骄盛又让他坐。   赵沐生是没脑子,不是不怕死,可不敢在严骄盛面前发脾气。   想来想去,猜着他先前动作的意思,沐生只好虚虚靠在还算宽敞的皮质沙发扶手上。   只敢小半个屁股坐上去。   这个姿势和角度能更清楚地窥见沐生极好的腰臀比。   细而纤的腰。   肉乎乎的小屁股。   不少人锻炼几年才有一点线条和比例,他却是天生的。   沐生自己倒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和好羡慕的。   他坐了一会儿就有点吃力了。   细柳一样的腰隐隐打着颤。   但又不敢丢人地表现出来。   他还是靠着东西,沐生都不敢想郁奇致待在这个房间里这么久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严骄盛的手掌已经贴合着沐生的腰,略微扶着防止人突然摔下去。   沐生的腰侧面也很窄,成年男人的手,搭在侧边就能轻易把住。   又并不是纸片一样的干瘦。   羊脂膏样的温软腴润。   还没用力,就溢出一点要钻进人的指间和血液中。   精力无处发泄的男高中生,平时经常打篮球,甚至玩些极限运动。   掌心有着恼人的茧子。   狎昵而恶劣地欺凌着对方。   沐生全部心神都在郁奇致,还有他周边会带来死亡的利器上,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严骄盛的动作。   沐生看着郁奇致颤动幅度已经肉眼可见的身体,抿了抿唇。   “很关心他?”   严骄盛突然说,语气不算好。   沐生还没来得及回答,严骄盛突然把他抱了起来。   一只手臂搭在他膝盖后方,一只手臂搂着他的背。   其实是不太好用力的姿势,但严骄盛做得非常轻松。   沐生没防备下,惊慌地抓着严骄盛的袖子。   “让他起来。”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还在被威胁折磨的郁奇致。   郁奇致看着清瘦,甚至有些羸弱,但体力出乎想象的好。   他一只袖子卷起来,肌肉线条凌厉地绷紧。   用沐生为计量单位,至少比十个他叠在一起强。   其他人在严骄盛莫名的命令和举动下面面相觑,最后是柳昂啧了声,一脚踹向郁奇致。   郁奇致侧翻,避开那些尖锐的刀片。   他也的确有些累了,干脆就这么躺在地上,泛着灰色的眼睛里映着天花板白色的灯光。   严骄盛把沐生放下。   沐生踉跄下。   严骄盛倒是等着人站好了才放的手。   “第一次来这里,怎么能就在旁边坐着,那也太没有参与感了。”   “我记得你加入我们社团,还没经历入社欢迎仪式。”   “恰好这里有现成的材料和展示道具。”   严骄盛的笑不达眼底,又把怔住的沐生往郁奇致的方向推了下。   沐生的脚差点踢上郁奇致。   严骄盛把空地上的木椅拉到自己身前,就坐在两人前面。   椅子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而尖锐的噪音。   森冷的指示:“来,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的手段。”   随着这句话话音落地,沐生眼前依旧闭着眼躺在地上的郁奇致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衣服胸口的右边,出现了醒目的鲜红文字:   【1/2】   简单的三个符号,那个“2”鲜红的尾巴拉得很长,然后向下垂直延伸。   像是充满不甘和怨恨的血液逶迤蛇行。   又像是临死之人磨掉指甲和血肉留下的线索。   如果让这个“1/2”变成“2/2”一定会有危险的不祥事件发生。   但让这个“1”变成“2”的条件具体是什么。   为什么已经是“1”了?   这个标识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几乎明晃晃地提醒警告着沐生——   郁奇致有问题。   不能真的霸凌他。   但背后就是严骄盛和其余自由社团的成员。   不用扭头,都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晦暗地浮动着。   等着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柳昂过来收捡地上可能伤到沐生的东西,他经过沐生时,咧起的嘴又露出那两颗毒蛇似的獠牙。   “求我。”   严骄盛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几乎让人以为是什么背着男家主,勾搭纯真而艳美的女主人的戏码。   “我有办法。”   他这么哄骗道:“不需要你付出……什么特别的。”   沐生先是一愣,然后在柳昂沉下来的目光中迈步走向郁奇致。   侧过脸看人,眸光流转潋滟。   “谁稀罕呢。”   赵沐生不会在死对头面前低头示弱。   沐生对于柳昂的话,则是一个字都不信。   柳昂的目的,   一定在于想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他是否是线索NPC。   沐生被柳昂激将,最开始的步伐还是气势汹汹,但接近郁奇致就凝滞下来。   他竭力回想着记忆力为数不多可以用作“欺凌”的手段。   所幸以前因为在邪神诅咒下层出不穷的诡异事件,为了在可能的意外中保全自己,沐生特地请CQC(近身格斗术)专家指导过自己。   即使从来没有真的意外降临在自己身上,他甚至不怎么接触人,也要提前防患于未然。   虽然犹豫体质原因,沐生无法做得太好,但总比不学强。   郁奇致现在躺在地上,似乎已经脱力了。   沐生因此想起一个动作。   他在严骄盛怔然,随即震怒的视线中,弯下身体。   一条匀称的细腿支在地上,就在郁奇致身体旁边,然后另一条腿跨过郁奇致的身体,   弯起的膝盖关节抵在他的肚腹上。   当时教练和保镖一边演练一边解说:   肚腹没有肋骨保护,同时还有脆弱的器官。   膝盖则是人体天然的武器,很多攻击招式都可以用上膝盖。   这个姿势,被袭击的人会很痛苦,再用力甚至会闭气。   教练还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招式对沐生来说很有用处。   虽然当时沐生没明白,为什么敌人会莫名放下戒备躺下让他骑。   但这并不妨碍沐生记住要点。   郁奇致已经睁开眼睛,看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沐生,表情僵硬。   连带着肢体也僵硬起来。   沐生不想真的伤到郁奇致,半撑着自己的身体,没把体重全压上去。   但这样也让他维持这个动作很吃力。   颤得比之前郁奇致厉害也真实多了。   沐生一只手想搭在郁奇致身上借力。   手腕突然被对方攥住。   不知道是旁边谁的声音:“我草……”   这也太……了,沐生老婆。   郁奇致冷淡温和的脸上首次露出恼羞:“你别……”   沐生跟着一愣。   紧绷的力道也一松。   沐生的体质在进入惊悚游戏后甚至比以前更差,他真的没力气了。   耳边传来木椅子倒在地上的巨大声响。   在沐生倒下,彻底坐在郁奇致身上前,   严骄盛搂住了他。   一只手臂绕在沐生胸前,身量不高的沐生被很没尊严、很轻松地抱起来。   随着力道晃荡的脚尖还踢了郁奇致两下。   严骄盛顾不上掩饰自己属于特殊NPC诡异的速度,咬牙切齿:“我真是疯了才让你自己来。”   这到底谁欺负谁,谁占谁便宜。   赵沐生能不能有点自觉。   听起来,严骄盛这次气得比第一次见面还严重。   好在最后,郁奇致胸前那个血色的标志符号还保持着【1/2】的进度。   离开郁奇致一段距离,严骄盛也没把沐生放下来。   甚至径直抱出了公共休息室,扔下里面一堆人,带着沐生往上面的宿舍去。   在两人离开之后,公共休息室里还保持了一段诡异的沉默。   赵沐生。   沐生。   柳昂第一个行动,这次是实实在在踢到了郁奇致身上。   脚印就落在刚刚沐生穿着宽松夏短裤,泛粉的膝盖抵过的肚腹。   哪怕是郁奇致,也头脑眩晕下,冷汗涔涔。   柳昂:“啧,快到时间了,现在什么感觉?”   柳昂:“今天晚上真的非常无聊,我想早点结束。”   郁奇致缓过来,从喉咙里咳出几声沙哑的笑。   他仰躺着,冲着柳昂露出一个嘲讽和快悦的嘴角弧度。   他脸色诡异的白,但形状优美的薄唇就像是涂过鲜血一样艳红。   “无聊吗,我还觉得挺不错。”   柳昂彻底沉下脸。 第12章 规则校园   严骄盛抱着沐生,一直到了沐生的房间门口才把他放下。   他面沉如水,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沐生哪怕再没有眼色,也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严骄盛抱着他的力道让他骨头都有点发疼。   所以当严骄盛把沐生放在地上,他第一时间就摆着两条细腿自己先进了宿舍。   拉开房间门,人进去,然后就要关门。   但最终宿舍门也没有合上。   严骄盛只用一只手撑在门上,就挡住了门合上的趋势。   严骄盛快被气笑了,冷哼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沐生进了房间,大半个身子藏在后面,只把一半小脸露在外面:“我……就是困了,现在想睡觉。”   公共休息室虽然有阿姨定期打扫,毕竟没什么人经常待在里面。   沐生穿着夏短裤,布料的褶子还皱着,大半条腿露在外面,刚刚又是一条腿支在地板,   又是骑别人,   现在润白的皮肤划了几道灰痕。   倒是不惹人烦,反而更显得他腿白。   严骄盛的角度,从高往下   沐生掩耳盗铃地站在门后,白生生的几根手指搭在门上,小脸雪白,耳垂发红。   乌黑水亮眼睛微抬着看人。   用力抵着门,生怕严骄盛进来了,   一副心有余悸的警惕模样。   就是没什么用。   这细胳膊细腿挡得住谁?   严骄盛又冷笑了声。   语气莫名软下来:“现在这个时间睡什么觉。”   想到刚才的画面,语气又沉下去,梆硬那种。   严骄盛咬牙切齿:“你刚才怎么突然就上去了?”   他说着手上就不自觉用力。   沐生整个人都趴门上了,他莫名其妙:“不是你让我做的吗?”   严骄盛:“我什么时候让你……”让你骑他。   他沉着脸:“你觉得你那是让他难受?”   沐生今天出了一身汗,感觉黏糊糊的,就想回去洗澡:“你没看见吗,他表情这么难看。”   严骄盛英俊的眉眼丝毫舒展不开。   第一次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严骄盛:“开门,我进来跟你说。”   沐生薄白的眼皮抬起来一点,打量。   暗沉沉的眼睛,严骄盛背光,被走廊灯光切割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阴森和晦暗。   说是什么变态杀人狂半夜随机敲门,找个幸运儿杀死集邮都有人信。   沐生:“我有事。”   严骄盛:“你现在能有什么事?”   沐生:“我出了汗不舒服,现在要去洗澡了。”   那张精致的脸垂下一点,乌泱泱的睫毛也跟着垂下。   睫毛尖卷翘的弧度挠得人没由来心软。   严骄盛嗓子干涩:“洗澡?”   之前那点兴师动众的问罪心思,被这两个字冲得不剩下什么。   严骄盛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就跟他以前最嘲笑的那些,   提到某些字眼就突然忸怩咳嗽的纯情处男一样。   严骄盛虽然也是处男,但他自以为跟别的同类都不一样。   “干什么突然在我面前说这个。”   沐生鼻子皱了皱:?   不怎么亮堂的灯光下,沐生依旧白的晃眼。   严骄盛突然侧开脸,留下句不准再这么对别人,又匆匆离开。   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   沐生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在外面待了一天,刚才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确难受。   沐生一边冲凉,一边想刚才那些特殊NPC的表现。   尤其是郁奇致。   他明显不是一般的普通NPC。   但这种遭遇,连他这种炮灰NPC都不如了。   好歹原主赵沐生的剧本,还是无痛去世。   郁奇致胸前的数字又代表着什么,为什么只在他的身上出现?   沐生一般把身上还滚着的水珠擦干净,顺手拉开自己的数据面板。   拉到最底下——   异常状态一栏:   【邪神诅咒(生效中)】   明明看上去已经失效了。   进入副本之后,不少人近距离接近过他,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是换了种方式生效?   比如突然能看见的数字。   沐生穿好衣服出去。   先理了理自己床上的被褥。   崭新,没有用过的痕迹。   他又谨慎地翻开床垫,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曾经有人以佣人的身份应聘进入沐生的房间,   在他的房间里放了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虽然很快就被发现,并没有拍到什么有实质的东西。   在把床单和被褥理回去的过程,沐生后知后觉地发现,   背后有呼吸声。   这所高中的住宿,除了极其特殊的严骄盛和学生会会长简理,其余人都是多人宿舍。   美其名曰锻炼社交能力。   但面对一群少爷小姐学校也有分寸,允许自行选择室友,加钱可以选择两人宿舍。   赵沐生很不情愿,但还是有了一个室友。   就是郁奇致。   赵沐生是人缘一般。   郁奇致,似乎是没有主动去联系。   现在对床郁奇致的位置,沐生洗澡前还空荡荡的床位,已经睡着一个人。   看身形就是郁奇致。   背对着沐生躺着。   沐生出来时没有掩饰自己的动静,整理床铺的时候声音也不小。   但郁奇致一直没有一点反应。   他什么时候进来,躺在床上的?   这个问题悬在沐生心上。   “郁奇致,你什么时候……”   沐生想过去具体看看郁奇致的情况。   但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沐生又看见了那些鲜红诡异的字符。   这次是:   【2/2】   明明出公共休息室时最后看的那一眼,还是【1/2】   他走了之后休息室里又发生了什么?   达到满值之后,那些本就奇诡鲜红的字符更加扭曲起来。   扭曲而刺目,仿佛有生命一般自己扭动流淌着。   好像就等着沐生过去自投罗网。   沐生胸口发闷。   他注意到,自己只是往郁奇致的方向走了两步,就明显感觉到周身的温度低了下来。   刚洗过澡的那点凉爽,变成了无孔不入的渗人阴凉。   宛如郁奇致躺在那里,更像是一块卧在那里的不化冰。   不能过去。   沐生的诘问没有回应。   郁奇致像是已经睡着了。   或者是死了。   连肢体动作也有些诡异的僵硬。   但偏偏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时大时小。   种种奇怪的表现,沐生又不是真的那种,在恐怖电影里会死在最前面的炮灰。   他一点都不好奇,不想留下来探究室友的古怪表现到底是为什么。   也不会侥幸地安慰自己没什么,平常性格一直非常温和的室友,突然出现这么怪异的举动其实是忽然心情不好,温度太低也是自己的错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沐生当机立断,打算换个寝室。   谁都好。   他记得有空置的寝室。   沐生抱着自己的被子,推开门,走出房间。   根据宿舍楼层贴着的清洁卫生评比表,找到了空置的寝室。   打开门,他看见了却是熟悉的寝室。   一边床上空空。   另一边躺着的人依旧没动静。   沐生:“……”   细长的手指无措地在被褥上收紧。   外面,冷着脸的宿管已经开始催促着大家就寝。   学风和生活作风无比自由的高中,却有着严格的宵禁制度。   至少沐生记忆中没有人违反,以违背规则为乐的自由社团成员都没有过。   还剩下的时间不足以沐生再找一间能接纳他的有人寝室。   沐生又感觉到了那股针对他的恶意。   在面对教室空调和制服时就有过的感觉。   或许并不是针对他,只是针对线索NPC的恶意。   硬生生地制造剧情杀。   沐生看着阴沉的走廊,脑中突然想起之前教室和休息室中郁奇致的表现。   热心在帮他修空调。   在他很侮辱地骑上去时,也没有推开他,   只是拉着他的手腕,还有点无力地脸红。   就算他跟严骄盛一伙霸凌他,也只是在心里骂他。   最后沐生选择跟郁奇致待一个晚上。   有情况随时往外跑。   系统主动说:   【您之前的表现很不错,成功探索规则和生存获得了存活点数,可以用来购买道具】   也只能这样了。   沐生把自己的被子又放回了床上。   郁奇致好像没感觉到沐生出去又回来,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卧在床上。   沐生翻出床帘挂上,算是一层聊胜于无的防护。   他体力本来就不好,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很需要休息。   强撑着换了几件可能派上用场的道具,沐生放置了刚兑换的危险警报器,没多久就陷入睡眠状态。   沐生很快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扇门。   周围的布置也很眼熟。   这里是跟教学楼相似的装修和绿化。   这清晰得不像一个梦,连门上挂着牌子的纹理他都能看清。   但上面的字却莫名扭曲和模糊。   一时让人无法辨认。   在沐生走近去看他,他感觉自己突然一脚踩空。   然后清醒了过来。   沐生下意识侧头——   枕头边,那个价值最高的危险警示器没有一点亮度。   这表示道具主人现在非常安全。   沐生回忆着刚才的梦,想起系统之前的话:   【线索NPC,能为副本特殊NPC带去强大的力量】   【能为玩家提供完成线索任务的提示】   可能是因为沐生没死,现在是他本人收到了这些提示。   沐生记下那扇门,门上的花纹,   还有周围的景致。   沐生轻轻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又出了汗。   轻薄的衣料贴着雪白颈子,压着过分娇嫩的皮肤,有些不舒服。   刚才那短暂的一觉没怎么补充他的精力,反而让沐生更疲乏了些。   沐生拉了拉自己的领子,想多少制造点风纳凉。   大块皎白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在昏黑中若隐若现,   甚至比月牙还皎洁的唯一光源。   能被超常敏锐的视线很好地捕捉。   沐生无意抬头,动作霎时僵硬。   半透明的床帘上,   好像透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似乎有什么人站在不远处。   他的床边。   但枕头边,那个能预示危险的警示器仍然安静如初,什么变化都没有。 第13章 规则校园   沐生视线定定放在那道模糊的影子上,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安静得就像还睡着,丝毫没有发现床边的人影。   沐生动了动,装作只是熟睡时翻身,借着这个机会看了一眼系统面板,上面除了玩家们直播画面,此时还多了沐生寝室的画面。   这是沐生之前兑换的一个道具的作用。   类似监控摄像头的东西。   沐生拿到手就把这个道具放在了自己的寝室。   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是模糊而有些扭曲的画面,仿佛上个世纪还不甚清晰的黑白影片。   电影里的演员安静又诡异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郁奇致的床位是空的——   因为他此时正站在沐生的床位旁。   无法看到之前的画面,无从推测郁奇致到底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沐生背对着床帘的方向,乌黑的眼睛盯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画面。   郁奇致现在看起来还属于人的范畴,至少从外表上看挺正常。   可是什么正常人会大半夜的不睡觉,反而雕塑一般站在室友床边?   宿舍阳台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寒凉的夜风流进学生宿舍。   半透明的床帘被吹得偶尔飘起来些,隐约露出里面睡着的少年。   他蜷着,身上搭着的薄被随着他的呼吸缓慢地起伏。   从外面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后脑头发,半截皙白的颈子,还有被散乱柔软的发丝半遮住的颊肉。   少年似乎睡得很香,   很静谧,   让人的心都忍不住随着那点鲜活的起伏塌陷一块。   闭着眼睛睡觉的模样倒是格外乖巧。   似乎是被风吹得冷了,沐生又往被子里缩了些。   这下连那半截白皙的脖颈都看不见了。   小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被褥中。   沐生浓密的睫毛抖了下。   这不对劲。   系统给的记忆里写得非常清楚,因为学生宿舍楼的窗户设计有问题,   之前有个学生失足从窗户掉了下去,不治身亡。   在那之后,高层所有宿舍的窗户都被焊死了,根本无法打开。   如果这条信息没错,现在宿舍的房间门也是关着的。   风是从哪里来的?   质地极轻的床帘再次被养出一个波浪般的弧度,   在电影或日常算得上唯美的画面,   现在只剩惊悚和阴凄。   沐生仔细看了眼道具监控确认,   能隐隐辨出阳台的窗户的确已经打开。   仿佛被突然强烈的风提醒,郁奇致终于动了。   他转身,朝着阳台走去。   脚步有些许僵滞。   在监控画面中的皮肤苍白得恍若刚出土的僵尸。   准确来说,是朝着足以让一个人跳下去的窗户走去。   郁奇致的脚步不快,但很稳。   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精确。   这里是六楼,   并且这幢宿舍楼的每层高度比寻常的宿舍楼还高。   从这里跳下去,必死无疑。   郁奇致的眼神却丝毫没有变化,像是半夜起床口渴,顺便去接杯水。   沐生看着监控的画面,略微动了下。   系统似有所察,下意识扫描了下沐生的心率:【宿主?】   沐生仿佛没有察觉系统那些不能明言的提醒和无声的不支持。   郁奇致的脚步忽然停顿。   因为他听见身后传来了动静——   是原本熟睡着的赵沐生突然起床了。   少年坐起来,察觉到旁边的身影,随手把床帘挂到一边。   他的语气很差:“郁奇致!你要是再作妖,我明天就把你赶出寝室你信不信。”   话语是极其不客气的,但赵沐生此时的模样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头发蓬松,宽大的睡衣T恤松松垮垮地拢在身上,底下一双纤秾合度的腿。   脸上还有自己睡出来的印子。   一看就是还没睡醒。   大概是觉得冷,扯着薄被子又搭在自己身上。   沐生:“发什么疯呢,大半夜的开窗户,很冷知不知道。”   郁奇致已经转身,跟沐生面对面地站着,但没马上说话。   半响才开口:“你被冷醒了吗?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了。”   沐生看到郁奇致惨白的脸色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谁管你,我,嘶……”   他想下床,刚动下,突然又坐回自己的腿上。   郁奇致跟沐生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冷眼看着。   他的理智非常明白最佳决策:   对赵沐生的胡闹和突然状况袖手旁观。   先完成应该完成的事。   但他应该继续迈出的步子,反而还停留在原地。   沐生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腿坐久了,有点麻。   但他宁愿在什么地方磕一下,也不愿意忍受这种刺麻感。   恨不得先昏过去,或者暂时跟着两条腿分家。   沐生下意识抬眼,就看见依旧站在原地的郁奇致——   格外冷漠的薄唇抿着。   似乎在不满和懊恼着什么。   沐生潋滟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些,嘴巴张开一点,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很好读懂的神情:   他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在原地站着的啊。   郁奇致依旧没动。   沐生洁白整齐的牙在下唇留下一排牙印,也低头不看他。   乌泱的睫毛挡住开始弥漫着水汽的眼睛。   讨厌死了。   半夜睡觉被吵醒。   腿麻了。   这个臭小子还在这里给他脸色看。   沐生越想越委屈,越来越气,腿也还不舒服,那点氤氲的雾气就积得更快了。   他还没计较郁奇致突然半夜开窗户,还把他冷醒的事情。   不就是说了他两句,还用那种眼神看他。   不理就不理啦。   明天马上就搬出去不跟他住了,让他一个人孤单死。   沐生突然一顿。   好像……郁奇致本来就不是主动要跟他一间寝室了,只是落单的两人被老师凑在一起。   而且郁奇致其实人缘还行,有人邀请过他。   他就不一样了。   柳昂之前还抓着这件事嘲笑过他。   赵沐生在这个格外冷的夜晚认识到:   自己的人缘……可能真的不怎么样。   郁奇致最终还是开口,问:“腿麻了?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语气是克制的不紧不慢。   它的角色和力量一直影响着它。   但这还不如不问。   于是郁奇致就看见,对床这位脾气骄纵的小少爷突然扭开头。   淡红的唇死死抿着,表达着主人的不满。   那双格外夺目的眼睛此时半敛着,也不看他,就看着地板,像是要把地板看出朵花来。   郁奇致突然想起白天在教室里,   一颗颗圆滚滚的泪珠包不住,从沐生细白的脸颊滚落的场景。   可以预见,一会儿同样的场景就要在宿舍上演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只是自己腿坐麻了,   看着自己腿的目光,   像是用尾巴换了双腿的美人鱼。   别扭又苦闷的表情,恨不得跟自己的腿决裂一样。   不理他还要被瞪。   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全天下都应该围着他转的个性。   严骄盛那个丢人的东西不也是,摆着一副臭脸,   却急急地就把人端回了宿舍。   郁奇致敛眸。   好似现在真的不管他,他在命运到来的时候就会变成一捧消失的泡沫。   空气中隐隐响起一声叹息。   沐生怔愣地看着郁奇致突然走过来,   那双修长的手突然掀开他盖在腿上的被子,在帮他按腿。   沐生下意识想躲避,但郁奇致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   郁奇致比沐生高了不少,臂展也长,握着沐生的小腿,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轻而易举地就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些。   他的个性,在夜晚似乎比白天霸道不少。   郁奇致眉目微敛。   骨架很小。   轻得过分。   小腿上这点可能是沐生身上为数不多的肉。   但站起来也是笔直纤细的。   意识到郁奇致是要给自己按腿,赵沐生的个性,当然不会挣扎了。   刺疼泛着麻痒的感觉在郁奇致的动作下好了很多。   沐生盯着郁奇致右胸前那个仍然鲜亮的【2/2】看了一会儿。   在郁奇致那双修长骨感的手往里到一定程度时,突然回过神。   沐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并拢腿。   郁奇致的手就被他夹在了腿中间。   沐生说不出来的奇怪。   耳垂有点发麻。   他皱眉:“腿不麻了,不用按了。”   但郁奇致仍然没有把手收回去的意思。   沐生现在能确认自己的感觉没错,晚上郁奇致的气质和脾气的确古怪些。   不属于自己的手放在腿间,虽然位置并不算上,没到腿心那种程度,   存在感依旧鲜明。   尤其是郁奇致的手很凉。   在隐隐被冒犯的不安全感下,沐生无意识伸手抓着郁奇致的手腕,自己都没发觉,想阻止他也许会有的动作。   想给自己带来一点安全感。   郁奇致忽然道:“打开点。”   他避开沐生怔愣的视线,薄唇抿起,   “腿。”   沐生松了腿,郁奇致好像没多余动作地收了手。   他收手回去时,难免有些接触。   沐生自己摸了下隐隐发麻的地方,没在意。   沐生轻咳一声:“明天早上你帮我带早餐,我要二食堂的。”   郁奇致抬头看着沐生。   大开的窗户,外面的凉意还在吹。   沐生在那种阴凉中皱了皱眉,拿薄被遮住自己。   “你晚上开窗户把我吵醒了,让你帮我带个早餐怎么了。”   明天早上。   可是它很清楚,郁奇致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   郁奇致看了沐生良久,久到沐生的手表滴了一声。   他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午夜十二点了。   就在这时,郁奇致开口恰好回答:“好。”   沐生清清楚楚地看见,郁奇致胸口那团血墨一般的字符突然扭曲变化。   【0/2】   它从进度拉满的2/2归零了。   沐生没有让自己变化的心神被察觉,哼哼两声:“要是明天我没看见早餐,你就完了。”   他想起刚指使人家帮自己按完腿,语气多少软一点:“说好了?”   那股阴寒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弱了许多,沐生那种肺泡都浸泡着冷的感觉也好了很多。   郁奇致露出一点白天在教室里经常出现的,那种温和:   “嗯,说好了。”   *   夜晚还能漫长,郁奇致又回去睡觉了,但那扇窗户仍然没关上。   沐生问过,郁奇致说自己只是试着开了下,居然真的打开了。   当然是撒谎。   但沐生作为一个普通NPC,当然不会自讨苦吃去纠缠这些问题。   恶声恶气地骂了几句学校的豆腐渣工程,沐生熟练地拉下床帘装睡。   系统:【。】   它有点莫名的不满。   不理解宿主突然的冒险。   按照目前对沐生的了解,他并不是莽撞的性格。   沐生看系统这个表现,就知道它肯定也知道——   刚才郁奇致,想要跳楼自杀。 第14章 规则校园   沐生还没有完全弄清楚郁奇致自杀的原因,但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   玩家在一段时间内违反学校的规则会陷入死亡的危机,   郁奇致的死亡是不是一种对玩家的提示?预示着除了违背校规和职责以外的死亡规则,已经浮出水面。   结合之前在公共休息室的诡异场面,这条死亡规则一定跟以严骄盛为首的自由社团脱不开关系。   沐生:【郁奇致死之后,是不是还会发生什么?】   在夜晚郁奇致突然展示的另外一面,总让人觉得就算真的从楼上跳下去,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泯灭在这个副本里。   简单来说,不管是出于直觉,还是之前观察到的一些细枝末节,沐生认为郁奇致不简单。   反正不是赵沐生这样的炮灰普通NPC。   系统用沉默回答这个问题。   沐生并不意外它的反应。   也并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   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   沐生对于这个突然把它拉进危险的死亡游戏,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奇怪身份的惊悚游戏,以及系统,   都没有完全放下警惕。   阳台的窗户已经被关上了,室内也温暖了许多。   沐生蜷在绵软蓬松的薄被里含蓄地打了个哈欠,眼睛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彻底合上。   刚刚又是被诡异的线索梦惊醒,又是被床边的影子惊吓,体力本来就不好沐生难以抵抗那阵香甜的睡意。   他没有去把那扇窗户或者阳台门彻底堵上。   如果郁奇致自己不放弃,或者沐生模糊猜测出的规则不对,   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没必要多次一举。   所有的答案都会在明天早上揭晓。   终于还是系统忍不住:   【从回到寝室开始,郁奇致的举动一直非常怪异,您真的不担心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发生交集,会出现什么意外吗?】   正常人早在发现大半夜突然有个影子站在床头,大概就已经什么想法和计划都没了。   系统:【假装睡着什么都没发现,某种程度上是最符合玩家和普通NPC追求安全存活的选择】   沐生看起来丝毫没有被系统的提问勾起什么兴趣。   因为睡眠不足苍白的小脸又往被子里埋了一点。   【郁奇致还是人类】   至少到刚才都是。   以后就不好说了。   沐生并不是莽撞做出阻止郁奇致的决定。   他通过监控道具一直仔细观察着郁奇致的动作。   在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站在他的床前,恢复行动之后,郁奇致的步伐出现了短暂的僵硬摇晃,然后恢复了正常。   这是人类的特征。   刚刚沐生借着郁奇致给他按腿的机会,也确认过。   郁奇致有心跳和脉搏。   虽然刚才摸他腿的时候,莫名其妙突然从恒定般的平稳变得比正常的脉搏快很多。   有些表现也很诡异。   但也是有基本的生理特征。   哪怕是不出声的交流,系统几乎都能感觉到宿主的音量越来越低,咬字也越来越模糊。   【如果任由他跳楼,完成某种不知名的转化,也许会更危险】   沐生已经完全阖上眼,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在这个时候还出声打扰,连系统都觉得过于残忍:   【但您也很明白,真正让他进入这种状态诡异状态的不是您】   在沐生离开公共休息室前,   沐生看到的血色符号都是【1/2】。   按照副本一贯的逻辑正常发展,郁奇致不会马上找到沐生头上。   系统:【其实您今天晚上一点风险都不用承担,您没有冒险的理由和必要】   很有之后才有了沐生朦胧的回答:   【如果非要一个理由,】   【大概是看着他跳下去,我会不高兴】   系统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沐生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洗漱的时候,看见了桌上的早餐。   郁奇致到班级的时间一直非常早,应该是买完早餐放到寝室,然后自己又走了。   早餐是完全按照沐生的要求买的。   还有余温。   沐生站在桌前一样样地看。   嘴角抿出一点向上的弧度。   系统突然捕捉到宿主的情绪波动。   这是代表着愉悦的情绪曲线。   在之前严骄盛打断制服学生,间接救下女玩家时,宿主也有类似的情绪曲线。   这并不奇怪。   毕竟部分人类就是喜欢做出帮助其他生命的举动。   由此获得别人的感谢、提升自己的社会认可度,   或在别人会感谢自己的想象中感到高兴。   对陌生人有求必应,将其他人的事情和感受放在自己之前,无论在什么情况都极度“善良”   更严重些的情况,甚至会损害自己和周边人的利益,做出匪夷所思的决定。   就连惊悚游戏中都有类似性格的人。   圣母型人格。   更严重和难听些的叫圣母病。   但系统看着宿主微弯的眼睛,   容貌精致的少年洗漱完,随便吃了个鸡蛋就没了胃口。   歪了歪头想了下,看着其他已经凉下来的早餐,随手把郁奇致周折带回来的“感谢”丢进了垃圾袋里。   沐生很多小习惯和下意识的反应,都不属于一个真正“友善体贴”的圣母。   是有点不惹人讨厌的自我。   但虽然隐蔽,宿主的确冒着大风险救下了女玩家和郁奇致。   沐生那些愉悦曲线也跟能找到的“圣母”玩家帮助别人后的曲线不太相同。   是不一样的,   系统知道。   它需要更多的数据和样本分析这位有些特别的宿主。   *   虽然没有提前约定过,但几乎所有玩家都起得很早,在上早自习之前到了教学楼。   大多以班级为单位,交换自己新得到的情报。   “我昨天试着打探过,即使是转学生,只要被同意,就能加入自由社团。”   “没错,我对着一个特殊NPC用了个道具了解了不少消息,不仅是自由社团,就连那些穿制服的学生会我们也能加入。”   “但自由社团这边,需要社团的成员推荐才可能引进。”   “而学生会那边需要提交简历和申请,经过里面的部长或者学生会的会长批准才能加入。”   经过一天,玩家们获得的信息不少。   自由社团里,不管是特殊NPC还是普通NPC,无论违背什么规则做出什么行为,都不会被管束。   可以预见,只要玩家能加入自由社团就不怕莫名其妙又违反了哪条规则导致手背上出现红印。   那些制服学生的来历,玩家们也弄清楚了:   他们全是学生会的成员。   主调纯白、金属装饰各有不同的制服,则是学生会的服装。   每一位学生会的成员都有的东西。   这所高中实行学生自治,其中学生会的权力自然很大。   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昨天有玩家违反了规则,负责处理的是那些穿着制服的学生。   不管是在学校里一贯横行霸道的自由社团,   还是掌握着规则权力的学生会,   加入的好处都对玩家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一个寸头男玩家目光灼热:“一定要快点加入。”   昨天两次违反规则,唯一幸存下来的女玩家迟疑:   “但自由社团的头领严骄盛,和学生会会长简理,他们的关系似乎非常不好。”   “我总觉得这么快……”   被一个差点第一批死亡的废物玩家反驳,寸头男恼怒打断她的话,不耐烦:“那你就是等死吧。”   他戏谑地笑了笑:“哦,我忘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胆子这么小难怪。祝你今天好运,能在龟壳里苟到副本结束。”   隐隐成为班上玩家领头人的项水冬皱眉:“好了。她说的也不说完全没有道理。”   “但既然设置了玩家加入的途径,一定有副本的道理,加不加入应该都有存活通关的方式,只是难度可能存在差异。”   寸头男对项水冬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仍有忌惮,哼了声,到底没说什么,信息交流得差不多,扭头就走了。   他身后,一个戴着眼镜的胆小男人不好意思地向大家道歉,跟着走了。   两人是室友。   女玩家冷眼看着他离开,然后才举起自己的手背给剩下的玩家展示:“我手背上的红印,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消失了。”   “那些制服学生今天早上对我再也没有一点反应。”   项水冬皱着的眉完全舒展开:“好消息!也就是说,只要一天之内犯规不超过两次,那么就不会被学生会盯上。”   “但那些对着我们恶意十足,老是诱导我们犯规的NPC也让人防不胜防。”   本来就在处处危险的副本里,哪里有千日防贼的精力。   女玩家又开口:“昨晚我跟室友在学校里转了转,发现了一块露天黑板,似乎是学校用来办黑板报的地方。”   玩家的室友都是玩家,就算半夜偷跑出去,只要不被发现,没有撞上校园里其他危险就不是什么大事。   大多经历过许多副本,老玩家们都明白,不冒险抓住收集线索的机会,眼前看起来再安全也不是真正的安宁。   项水冬晚上当然也出去了,但没什么有用的发现,他羡慕道:“你的运气很好。”   这是非竞争性的副本,女玩家也没藏私:“那块黑板到了晚上就变成空白一片,上面什么都没有。”   “我和室友试着用旁边的粉笔上写字。”   女玩家的语气还有些不可思议:“我在上面写了,‘违反校园规则的人会死’,粉笔字留下了。”   她纠结:“但我写迟到会死,违背职责会死,那些字都没有留下。”   “即使用道具在上面留下刻印,也很快消失了。”   项水冬一愣。   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但存在感依旧鲜明的沈丰羽也挑了下眉。   项水冬突然兴奋:“这一定是线索任务!收集到的线索任务死亡规则需要写在上面,也可以起到验证的作用!”   玩家们这次的线索任务:【陈述十条死亡规则】   项水冬:“陈述的地方就在那里!至于你说的消失,那肯定是被判定并不是真的死亡规则。”   “毕竟迟到、损坏公物等,都属于违背校园规则会死的范畴,如果这也算死亡规则,那岂不是把校规写上去就行了?”   女玩家也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但她的发现实在太重要了。   有了能验证死亡规则的地方,就算是一个个在上面穷举,也总能找出几条来吧?   项水冬谢了女玩家把这个线索告诉大家,开始大致安排第二天,和第二天晚上的活动。   非常兴奋。   大家都好像没想起来已经提前离场的两个玩家。   沈丰羽狭长淡漠的眼,定定盯着女玩家看了会儿。   沐生也慢吞吞地到了教室,一只手撑着脸,视线朝向窗外,眼眸有些涣散的模样。   脸上刚起床的红晕还没完全消下去,   看起来有点还不大清醒的失神。   时不时瞄他一眼的特殊NPC们都忍不住咳了声。   尤其是昨天晚上在公共休息室待过的。   没什么明显表情地看完同班玩家们的讨论,   沐生记下女玩家说的位置。   他的推测没错。   十二点是非常重要的节点。   女玩家手背的红印在零点刷新。   而郁奇致胸口的数字也在零点从满值归零。   沐生稍微活动下,抬头就对上一个社团成员来不及收回去的视线。   在玩家和其他学生面前趾高气昂、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特殊NPC,   突然对上沐生的目光,   开口居然诡异地结巴下,不白的皮肤红得非常不明显:“怎么了?”   沐生很理所当然的语气,问:“下节课是什么课?”   高大帅气的男生脖子发红,挠了挠自己的头,精心做的头发被自己弄乱了些:“选、选修吧。”   这所贵族高中弄的噱头很多,什么学生自治,跟大学接轨……   还有走班制的选修课,都不是主科考试课,用来拓展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   有“高雅”的国际象棋、竖琴、击剑、模联等,也有电子竞技等,算是雅俗共赏。   赵沐生选的是钢琴。   倒不是喜欢,就是纯粹地附庸风雅。   为了充分体现高贵,赵沐生还有在上课前去换身“得体”衣服的习惯。   这种无关痛痒的毛病,沐生不打算随意变动。   刚才被问话的男生也想起来沐生的习惯:“你要去更衣室换衣服?”   沐生睨他一眼。   以前赵沐生经常因为这个习惯被讥笑。   沐生以为这堆跟柳昂一伙,烦死人的同社团成员又要来找茬:“我不能换衣服吗?”   男生脸更红了:“换,能换,我去帮你守门。”   有什么病吧。   他一个男生换衣服,要守什么门。   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看的?   沐生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但皱着的小脸,就差把这句话印上去。   这个太过突兀,显得不怀好意的提议当然被沐生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男生有些失落地回了自己的位置,迎上了附近同伴各色目光。   “郑三,沐沐老……沐生就问了一句,你怎么就跟只狗一样贴上去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成报课表的了,人家问什么你答什么?”   “你什么时候跟赵沐生关系这么好了?”   明明是在嘲笑,无端能听出一股子拈酸气。   郑三咧开嘴笑了下,看着他们眼底的不满、妒忌、阴冷,   改变了偷偷跟去的计划。   自由社团里大多都是一群脾气非常不好,偏偏家世硬得扎手的二代,这是全学校都知道的事情。   对着其他学生态度差,内部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只是头上有个严骄盛压着,反正没什么大矛盾,凑合凑合把脾气发在别人身上。   郑家混不吝的第三个儿子笑笑,却捏了捏指骨:“说这么多废话,那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更讨人喜欢。”   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会儿想去的地方,这样那就都别去好了。   *   沐生不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他按照往常的习惯往更衣室走,在路上被人拦住了。   也许这个人要打个引号。   是之前沐生为了救下玩家,转移仇恨被严骄盛打破脑袋的那个……学生会成员?   当时在女玩家的视角,能清晰看见他变成了木头做的人偶。   现在看着倒是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头上还有没好的伤口。   沐生警惕地后退一步,没犹豫地转身。   又不是只有一条路,绕一绕也能走。   在他离开之前,那个学生有些低哑的嗓音响起:“会长想见你。”   会长。   能被制服学生这么称呼的,当然只有学生会会长,简理。   也是之前赵沐生除了现在的老大严骄盛,想找的第二条船。   现在单独去见简理,沐生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沐生脚步没停。   而那个制服学生笔直地站在原地,也没有追上来。   沐生一直走到更衣室,周围都没有再出现制服学生。   这是自由社团专用的更衣室,学生会的成员当然不会过来自找没趣。   他们同样有自己的地盘。   沐生顺利地进了更衣室,除了他,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过来。   沐生想了想,顺手扭了门锁。   然后开始换衣服。   这个天气穿的衣服就这么两件,倒是赵沐生为了钢琴课准备的行头非常麻烦。   衬衫,外套,长裤,还有……   衬衫夹。   沐生以前不怎么穿正装,还没用过这种东西。   白而纤细的手指勾起黑色的衬衫夹,看起来就是腿环和几根细绳子组装起来的东西,   沐生潋滟微挑的圆眼,缓慢地眨了眨。   没穿过,但要理解怎么穿也很简单。   沐生先穿了衬衫,略微皱眉。   这套是赵沐生新买的,也还没穿过,都不知道衬衫大了一号。   宽大的衬衫随意套在身上,能遮住一半大腿,下面是暴露在空气中匀净的腿。   沐生的腿型一直很漂亮,很直,略微纤细,但并不干瘦。   还能捏出一点软乎的肉。   沐生拿起衬衫夹,又发了会儿呆。   敏锐地听见门口的动静,沐生倏地抬头。   恰好一个玩家想在这边转转,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能引荐他进入自由社团的NPC。   玩家的直播视角中——   更衣室门口站了人。   不止一个。   都穿着纯白的制服,容貌俊美,像是几位结伴要去赴什么宴会的王子。   但最显眼的只有一个。   身后的人都低眉顺眼地簇拥着他。   一个名字自然地跳出来——   简理。   学生会会长。   没过多久,沐生紧抿着唇,神情凝重地听见了“咔哒”一声。   是更衣室的门锁突然转动,自己打开的动静。   然后是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沐生显得格外纯情煽情的眉目一怔,身上还只套了一件不合身的衬衫。 第15章 规则校园   简理并不意外赵沐生会拒绝跟自己见面。   经过昨天的事情,只要赵沐生还剩下一点脑子,都会知道:   他想在严骄盛手下活下去,就不能再跟学生会接触。   但是,会不会继续跟学生会存在交集,   这件事的决定权并不在赵沐生手上。   跟在简理身后的一个学生会成员上前,试着拧了下更衣室的门。   推不开。   “会长,门从里面锁上了。”   简理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门锁,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位名声斐然、也拥有极大权力的学生会长,真人看起来其实有些病恹恹的。   脸色很苍白,睫羽乌黑,薄唇颜色很淡,还披散着一头墨黑的长发。   纯白色暗金纹路的制服整理得意思不苟,无论是胸针还是袖口都是极其昂贵且和谐的搭配。   戴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套。   但他的身量高,体态和面貌都极好,气势极盛。   几乎像是从什么画作里走出来的中世纪贵族。   反正就是跟普通学校格格不入的模样。   简理又咳了两声,盯着门锁看了一会儿:“锁上了吗?也许是你感觉错了,也或许是刚才门卡住了。”   “再试试。”   没有人对他的话提出质疑,那名刚才上前查看情况的成员再次上前。   “咔哒”一声,   刚刚还锁住的门,这次被顺利拧开。   就像刚才门真的是卡住了,而不是被锁上。   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自然,并不觉得奇怪。   那位成员打开门,但没有自己进去,而是让出位置让简理先走。   简理微笑着颔首,并不迟疑地走进了房间。   其他成员这才鱼贯进入。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赵沐生身上有什么值得会长亲自注意,还踏进这块肮脏的地界。   但他们只需要听从就足够了。   更衣室的门打开,令人意外的是,里面并没有一个人影。   一个男生一愣:“我明明看着他进来的。”   简理冷淡的目光扫过房间内的摆设。   整整齐齐的衣柜,此时都关上了。   柜子上都贴着主人的姓名标签。   属于沐生的那个当然也关着。   用来放杂物的四脚木桌和凳子上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很干净。   另外一个制服学生在里面房间里转了转,一愣:“这后面有一道门,是备用逃生通道的门,锁已经打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门打开。   从这里出去,直接就是一条走廊。   但这个方向是没有投入使用的教学楼,非常偏僻,离正常上课的教学楼恰好是相反的方向。   从这里出去需要绕着教学楼多走一段距离。   所以一般不会有学生从这里出去。   出口的走廊上都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赵沐生应该是已经从这里走了。”   看着沐生进更衣室的学生恍然:“下节课是选修课,走这道门距离其实差不多。”   他们并不觉得赵沐生一个普通NPC有手段能知道他们提前过来了,“他走得应该不快,我们现在出发还能追上他。”   “会长?”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越过简理做决定。   讨论结束,更衣室重归安静。   静得可怕。   只能听见简理偶尔的两声咳嗽。   沐生保持着静止的姿势,薄白的眼皮半遮住黑乌乌的瞳。   姝丽的眉眼,没什么表情时稍显沉静和疏冷。   他放缓呼吸,保持不动。   透过放在房间中的监控道具,沐生能看见更衣室里面的情况。   他不可能仍由学生会的人找到他。   昨天那个变成木偶的制服学生实在是太奇怪了。   它本人当时好像也非常痛苦。   沐生直觉:   这个副本当中,制服学生们会以木偶的形态行使学生自治权力,杀死玩家“维持”秩序的现象,   跟学生会脱不开关系。   简理这个会长应该属于Boss级别的NPC。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关于那些吊在木偶身上几不可察的丝线。   昨天女玩家被救下来时,还特地过来朝着沐生示好,盯着社团成员极其排斥的视线,还是隐隐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毕竟严骄盛是跟沐生说过话后,突然大动肝火走过来收拾了木偶。   最后还撂下了一句:   “滚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以后离我的人远点。”   这个“我的人”,指向其实已经非常明显。   当然是早上莫名抱着学生会制服回教室的赵沐生。   严骄盛的态度其实很明显——   他认为赵沐生这个脑子,一定是被人哄骗了才会有这种行为。   并不是真的背叛了他。   不管那个倒霉的木偶人是不是真的将校服递给赵沐生,   沐生真正被哄骗了也好,   随意扯谎丢锅不想被骂也好,   严骄盛不追究沐生之前拿学生会制服的事情了。   也是警告学生会的人少来挑事看热闹。   女玩家觉得,虽然赵沐生算是间接救下她,她也应该表达自己的感激。   虽然被感谢的精致少年非常莫名其妙,   态度很不好地让转学生离他远一点。   玩家能联想到沐生身上,没道理简理不能。   深居简出的会长大费周章,目的一定不简单。   真被抓到,可能社团的人过来救场,   也只能看见他的尸体。   沐生胸口的起伏都轻了些,   几乎像是一具过于美丽和生动的人偶。   道具监控画面中,   简理抬起修长的腿,朝着另外一扇门走去。   干脆的声音,   是硬鞋底与地板接触,笃定而规律的脚步声。   简理略微弯腰,漠然的视线落在外面走廊的地面上——   灰尘空白的地方,空出的是几个新鲜的脚印痕迹。   一直往走廊的右边延伸。   看起来脚印主人是往这个方向走了。   几缕长而顺的漆黑头发随着简理的动作,从他的一侧肩头滑落。   风吹起薄积的扬尘,简理直起身体,收回视线,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握拳挡在嘴边,又咳嗽了两声。   他身后,几个下属部长面面相觑。   “会长,我们不找赵沐生了吗?”   “看这个脚印的方向,赵沐生的确失去上课了,等他到了教室,当着自由社团那群疯狗的面,我们不好再跟他接触。”   简理淡色的薄唇勾起一点弧度:“当然要找。”   以为会长身体不适,其他人试探道:“您在这里休息会儿,我们去把人带回来。”   简理没有回答。   在其他成员的视线中,没有去追延伸向外的脚步,反而朝着更衣室内那一排排等人高的柜子走去。   简理磁性清冷的嗓音,带着点不真切的笑意,矜贵优雅的气质让人分不清他到底在赞叹,还是讥嘲着什么:   “倒是比想象中更有趣。”   沐生手指轻颤了下,抿唇。   被发现了。   被简理发现了,他还待在更衣室里的事实。   沐生通过玩家的视角,提前发现学生会这些人的身影时,   他虽然不知道门口的锁能拦这些特殊NPC多久,但也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   留给他的行动抉择也不多。   首先,潦草地穿上这套有些繁琐的衣物,衣衫不整地从第二个门夺路而逃,   在选修课上被同伴发现不同寻常,被发现玩家身份,死亡。   或者在路上就被学生会抓回去,结果同样难说。   因为沐生实在难以解释,为什么一向没脑子不会看眼色的人设,   会突然如此害怕跟学生会的人见面,   连自己最在乎的面子都不要了。   这个计划理所当然地被沐生排除。   只剩下一条路。   沐生用生存点数兑换了一次性傀儡人偶,在门口和走廊留下了往外走的脚印,制造出自己通过另外一扇门离开的假象,   而自己躲在衣柜中。   只要学生会的人追着离开,他就能趁机拿着衣服离开。   但简理发现了。   识破的速度比沐生想象中还要快。   这位学生会会长比沐生想象中的更恐怖。   脚步声越来越近。   “嗒”“嗒”的声音,   跟沐生的心跳声逐渐重叠,砸在耳膜上。   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沐生缓慢地换了一次呼吸,柜子里的空气不多,让他憋得有些头晕。   脚步甚至没有一点犹豫和停顿,径直朝着沐生所在的柜子靠近。   沐生翘而浓的睫毛颤了颤,破茧振翅的蝴蝶一样。   没关系。   没有到绝境。   虽然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看到会长的动作,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   不会吧……   赵沐生这家伙,还在室内?   为什么。   是为了躲他们?   门口的脚印又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不是以蠢笨无礼出名吗?   能跟在简理身边的,都不是低级NPC,   察觉到这个普通NPC的异常,学生会成员们的脸色都沉下来,态度凝重。   但都不担心独自过去的会长。   如果打开柜子,里面的人真的做出什么行为,反而是找死。   脚步声停下。   隔着一层白手套,简理修长的手搭在柜子把手上。   找到了,更衣室里莫名好闻香味的……源头。   会慌不择路地扑出来吗?   拿着可笑的武器,   劫持他这个看起来并不如何强壮的会长。   似乎是因为外面过分寂静而不安,柜子里传来些细碎的响动声音。   衣料摩擦的响,   还有在漆黑一片、缺氧无力的环境下行动时,   反而把自己撞到的小声惊呼。   意识到外面还有人,那半截可怜的嘶声又被咽了回去。   于是柜子又安静下来。   简理挑眉,干脆打开了柜子。   等待柜子彻底打开的过程,像是拆一件精心被包装过的礼物。   柜子里的确藏着一个人。   天花板上的灯光艰难而眷恋地照进柜子里,照亮一点赵沐生白皙细腻的脸,小巧圆润的鼻子,抿着的殷红嘴巴,脸被憋得有些发红。   还有那双清湛漂亮的眼。   因为刚才撞到自己的痛楚,还生理性地氤氲着一点模糊抱屈的水汽。   此时正透过薄雾睁大一点瞪着自己。   但一点气势都没有。   也丝毫无法让人觉得冒犯。   因为赵沐生,现在身上就穿了一件宽大的纽扣白衬衫。   袖子快把自己的手指都给包住,但下摆即使再长,也堪堪挡住大腿根往下。   下面……并不是什么都没穿。   一条腿上戴着腿环,借着光源看,其实是还没完全穿上去的衬衫夹。   沐生刚才摸黑发出的动静,大概就是在穿这东西。   看着很小一只,轻易被简理的影子笼了大半,倒并不是找不出肉。   都在该在的地方。   又看不清,又不会用,   现在乱七八糟地套上了一边,大小也调得不是很合适,勒着自己腻白的腿肉。   衬衫夹的绳索又乱七八糟地快把自己绕进去了。   又旖旎,又蠢,又可怜的模样。   即使是平常自持冷静的简理,也没想到打开柜子会看见这一幕。   他周身的压迫感更甚。   沐生背后又没空间,怎么往后退都躲不开简理的视线,只好随便扯着黑色的制服裤子挡了挡自己的腿。   即使是赵沐生的性格,让别人看见自己这种样子,也莫名觉得有点羞耻。   细白的颈子到微肉的耳垂烧红了一片。   有点紧的腿环,因为他的动作勒得自己还有些不舒服。   沐生:“看什么,我在换衣服,没见过男的换衣服?”   沐生眼中的水雾散去,适应了光线,看清了简理的脸和打扮。   明显才认出面前这人的身份,   他脸色忽而白了一度,又下意识徒劳地往后靠,舌头都要打结:   “我……这,怎么是你啊。”   简理没有马上回答沐生的问题,半响,才笑了笑。   他似乎语气温和地回:   “那你希望是谁呢?”   简明的视力和观察力其实比沐生想象的还可怕,   轻而易举,即使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中,也能看到沐生若隐若现的大腿。   过度娇惯的身体,被他自己莽撞的行为都弄得有些泛红了。 第16章 规则校园   从简理的口中问出来的,是一个极其有诱导性的问题。   沐生一愣,没过脑子般下意识回:“我希望……”   他一下反应过来,皱着眉:“我谁也不希望来。”   沐生抱怨:“我为什么要希望有人来看我换衣服啊。”   如果不是面前站着的是学生会会长,旁边还站着他的一堆小弟,沐生那句“你有病吧”已经说出来了。   但现在他不敢。   听到沐生的回答,简理颜色浅淡的薄唇,似乎浅浅地勾了下。   他的确有张非常好的脸,柔顺墨黑的长发披散。   虽然传闻简理身体不好,现在近看也是肩宽腰窄,身量很高,几乎是标准的男模身材。   是跟严骄盛风格不同,却同样处于顶端的极致美感。   但规整的制服,严苛的装扮,怎么看怎么跟自由社团的不羁格格不入。   学生会甚少露面的会长忽然出现在社团的更衣室。   这里还只有他一个人。   就连赵沐生的脑袋,也隐隐意识到,   好像事情有点不对。   “这不是我们社团的更衣室?你怎么会……嘶。”   沐生又下意识地往里缩,但忘了这是被自己杂七杂八放着杂物的柜子。   也不知道又撞到了什么东西,疼得下意识蜷缩了身体,   原本已经被衣物遮挡好的皮肤,在动作下,套在雪白大腿的神色腿环也若隐若现。   沐生抬手捂着头,迷茫间就看见柜子前简理站着的身影。   依旧贵气,睫毛垂下挡住了眼底的神色,身上制服的纯白让简理看起来非常冷漠。   优雅而立,整个人在灯光下半阴影半光明,使得他的气质多了几分诡谲和危险。   对于沐生的狼狈和呼痛,似乎无动于衷。   对方的光彩耀目跟自己的衣衫不整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沐生背脊都僵硬起来。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学生会长,面对他的主动接近,一直都是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大多数都不回应的态度。   赵沐生以往认为这是一种默许。   还在心里喜滋滋地觉得自己其实很受欢迎。   只是社团那帮人有眼无珠。   但其实简理和他身边的人也是在看他的笑话吧。   就连随手给出那件制服也是,根本不是真的接纳了他,   是想利用他的“背叛”打压自由社团。   真讨厌。   既然不喜欢他,干嘛还要装出那幅样子。   直说不就好了。   好像他就会恬不知耻地一直缠着一样。   沐生垂着眼睛,连自己被撞到的痛都觉得没什么关系了:   “你们之前……就一直在笑话我吧。”   简理唇角一贯保持的弧度低了一点。   沐生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学生会的人,而且最近两天,社团的人对他的态度莫名好转了不少。   是赵沐生很少出现的那种,厌烦又带着点低落的语气:“我不想加入……”学生会了。   简理突然开口,低沉动人的嗓音,从容尊贵得几乎让人忽略了,他其实非常无礼地打断了别人说话这个事实。   简理:“是严骄盛对你说了什么,对吗?”   沐生呆愣。   以赵沐生的心眼,当然看不出这么多东西,   关于学生会的恶意,都是严骄盛在后来告诉他的。   警告沐生离学生会那帮道貌盎然、实际满肚子坏水的人远点。   沐生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简理笑了下:“先出来吧,这并不是一个方便对话的地点。”   沐生拧着眉头,古怪地看着简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但他的态度……跟想象中被拆穿真实意图的样子,好像也不太一样。   纠结归纠结,沐生还是没犹豫地想出去。   在里面太闷太狭小了。   然后简理就看着,   少年一点忌讳和防备都没有,   还光-裸着的小腿,   直直地要往外探。   看样子是整个人要这样钻出去的意思。   就糟糕地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衬衫,一边腿绕着衬衫夹,   贴在冰凉金属柜子上久了,原本暖呼细腻的皮肉上都多了红印子。   简理突然冷下脸。   除了简理,其他学生会的成员一直在旁边等着。   没有会长的命令,一步都没有多动。   会长打开柜子后的发展,让原本有了猜测的成员们都困惑起来。   里面不是混进来的入侵者玩家?   真的还是那个赵沐生?   不过如果是赵沐生,会长怎么会突然跟他交谈起来。   柜子虽然被打开了,但外开的铁门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柜子里面是什么情况他们一点都不清楚。   甚至连会长都只能看见半侧身体和头发,连被柜门挡着。   隔着一段距离,沐生的声音又不大,闷在柜子里什么都听不清。   但会长的确在跟里面的人交谈。   越来越多积累的问题,   甚至让成员忍不住越矩想要开口提醒会长。   但所有问题都在一霎消失。   两条匀称细白的腿,突然从柜子里往外伸。   一眼就能看清是白玉一样莹润的质感,关节泛着粉色。   脚趾也圆圆的,像坠着的几颗玉珠,略微蜷着。   干干净净的,要往地面踩。   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一只修长骨感的手,重新端进了柜子里。   那只手还戴着一尘不染的手套。   成员都不知道该先惊讶会长主动触碰别人这件事,   还是……腿的主人。   柜子里真的是……赵沐生?   沐生怔愣地看着刚刚收回手的简理,随即恼怒:“你说让我出来的!”   简理突然把自己身上的制服外套脱了下来,语气如常:“这件衣服可以先借给你。”   沐生半敛的眼瞳,视线短暂地放在自己腿上的制服外套上打量。   尤其是那只独特的、代表着会长席位的胸针。   试探吗。   按照之前的推测,制服可能是赵沐生翻车非常重要的线索。   想了很多,但沐生手上动作没停。   少年嫌弃地皱着眉头,一边嘟囔,一边把制服套在自己的白衬衫外:“事情真多,这样行了吧,还怕看一个男的。”   赵沐生以为是一向井井有条的学生会长看不惯他的散漫。   普通NPC虽然觉得突兀,但对于穿上敌对阵营的外套不会有一点防备。   简理略浅的眼睛里倒映着少年穿着他外套的样子。   他的身高当然比沐生高多了,比那件白衬衫更长,已经遮在大腿的一半。   其实简理的本意,是想让沐生用这件衣服搭在腰上,出来后换上自己的服装。   但赵沐生似乎会错了意。   少年本人其实也觉得别扭,突然扭过头,低下脑袋,轻轻去嗅了下身上衣服的味道。   这家伙是不是有用古龙水。   应该是觉得冒犯和不悦的,   沐生这个动作,却让简理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突然有异常的动静。   监控道具中,那些恍若无形的透明丝线出现,   在道具画面里比之前在教室里用肉眼看见的更加明显——   除了简理,所有制服学生的关节处都出现了细线。   跟□□使的木偶一般,成员们忽然转身背对更衣柜,然后低头。   渗人而阴森的场景,   比多年训练有素的士兵还要整齐,   简直就像一个人似的。   【避让】   接下来的场景,不允许其他生物窥视。   借着嗅闻动作的遮掩,沐生忍不住心底一沉。   那次袭击女玩家的木偶,还有身上的细线,果然跟学生会会长有关。   沐生拿不准。   简理这是突然要做什么,发现了他的不对?   但又不像。   赵沐生看不见外面的场景,但能听见突然传过来的,转身时发出的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他下意识往柜子里缩,眉眼间疑惑:“外面是什么动静?”   简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轻声咳嗽了两声,脸色好像又苍白了些。   但他的力气很大。   跟有些病弱的脸色和传闻丝毫不符。   像是耐心告罄,从柜子里把沐生挖出来,抱着他走向更衣室里唯一一张桌子。   一点也不吃力。   手套陷进腿上的软肉一点,带来一点被摩挲的痒。   沐生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桌子上。   裸着的纤细小腿下意识晃荡两下,没碰到地面。   他都顾不得诡异地站在旁边,莫名背对他的制服学生们,   被轻易抱这么远的事实让沐生恼羞成怒,抱怨:“我又不是没腿,我的鞋子还在柜子那……”   一只手突然搭在沐生的脖子上,   也让他没说完的指责咽了回去。   是简理的手。   还戴着白手套。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   手套是上好的料子,但比起娇嫩的皮肤也过于粗糙。   更何况还是搭在脖子动脉这种地方。   简理的语气不带着一点恶意,眼里情绪浅淡:“之前严骄盛掐过你,对吧?”   赵沐生突然有点说不出话。   明明简理的表情和气质温和,却莫名觉得发冷。   又来了,那种感觉。   同一个学校的大家,好像在同一时间都变得古怪起来。   平常嚣张的没头脑炮灰难得乖巧,声线有点抖:“对……”   粗糙的布料顺着颈子的曲线往下,若即若离地挨着皮肤,一直到下方。   然后按在少年的胸口。   是心脏跳动的位置。   沐生坐在桌子上高了一点,简理略微弯腰就能跟他对视。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便利动作的原因,一向不喜跟人接触的高贵学生会会长,现在过分地分开了少年的腿,   搭在自己的腰上。   两人的距离很近。   但亲昵的动作却丝毫无法让沐生感到什么温度。   只有危险。   对方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在捕捉解析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果然,即使是刚才那番表现,也没有完全让他相信吗。   简理笑,明明是在背后诋毁说人坏话,也丝毫不让人觉得下作:   “真是个粗鲁的人。”   这句话当然是说的严骄盛。   简理又突然问:“为什么突然躲进柜子里?” 第17章 规则校园   简理能清楚地感觉到掌心之下跳动的心脏。   小鸟一样温暖,挣动翅膀一般搏动着。   简理的语气,就像是老友间的寒暄,   而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不管怎么回答,沐生都可以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仅仅只是好奇,如果不喜欢,即使不回答也可以。”   他口头上是这样说的。   赵沐生轻轻颤了下,红润的嘴巴轻启一条缝,能看见里面一点粉的舌尖。   好像不对。   不是说什么都可以。   沐生迟钝地迎着简理的视线跟他对视,头脑有些混乱:   “我、我以为是社团那些人,他们总是嘲笑我换衣服。”   简理的手依旧按在沐生心口。   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长发男人看着沐生逐渐不安的脸色,笑了下。   简理对这个回答做了简单的评价:“这样吗。”   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在一班的教室中,有个人偶失控了——   它原本应该果断地处置违反秩序的玩家。   就像戏剧里人物既定的命运那样,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美满还是残缺,   都永不停止地在秩序丝线的操纵下起舞,一直到腐朽散架的那一天。   但它中途停下了动作。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   简理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导致丝线烧断的那颗温暖火星。   即使那只违背使命的卑贱人偶极力掩饰这个事实——   它在关注教室角落里的少年。   赵沐生。   一颗从未被简理正眼看过的棋子。   漂亮空荡的皮囊,浊臭蠢笨的灵魂,注定毁坏的结局。   这就是简理对它的所有标签。   简理色泽浅淡的唇勾起,他的眼尾很长,上挑的弧度不笑时其实非常冰冷。   偏偏语气又是违和的温和:“我以为你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赵沐生的确是那样的人。   但沐生可以不是。   看不见的身后,不知道那些制服学生是不是又因为什么指令变成了人偶的模样。   鼻尖那股浓烈的腐朽气息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像是大量木材发酵,   又或者是走在暴雨后的森林中,那种连肺泡都被阴湿的气息挤破的感受。   仿佛具象化的死亡。   “我……”   在莫名的压力下,少年秀气的眉皱起来,呼吸突然有些紊乱,下意识补充回答,语句都颠倒:   “我当然不在意,我又不是怕什么才躲起来。”   “就是……因为我很瘦,也没有他们这么好的身材,很矮……”   掌心下,那颗温暖而小巧的心脏,无法抑制一般,跳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连只是握着它的人,都要因为它的剧烈而跟着疼痛起来。   简理浅褐色的眼微不可察地失神一瞬。   这是不同于木偶,   久违的,   属于生命的声音和动静。   几个依旧背对的制服学生皱了下眉,忍不住想扭头。   看不见赵沐生的脸,但只是这么听着,都让人不由得同情了。   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会长这样对这样一个普通NPC……是不是太过分了?   简理眨了眨眼,似乎并没有因为沐生突然的失态产生什么波动。   他突然松开手,短暂地离开了沐生单薄的胸口。   一只手依旧撑在桌子上,少年的腿边,防止他从桌子上跳下去。   另一只手在沐生面前,白手套依旧干净。   简理:“能请你帮我脱下这只手套吗?”   他一直都用的礼貌的问句,但就是让人不敢拒绝。   即使这是一个非常突兀的请求。   也不像是询问,倒像是态度强势的祈使句。   沐生莫名拒绝不了,白着脸,两只柔软的手去帮这位俊美的会长脱手套。   纤细的指头搭在米白的手套上,多了些健康的粉润。   那些僵硬的人工白色完全无法与之比拟。   但半天没脱下来。   沐生的手都在抖。   他自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眼底惊惶,明明他往日都没有这种毛病。   但高等级特殊NPC心里最清楚,这是普通NPC在面对特殊NPC威势时最本能的反应。   简理将一切尽数看在眼中,敛眸,正要收回手——   沐生突然握住简理的手,毛茸的脑袋朝着他那边凑了些。   艳红色泽的嘴张开一点,能看见雪白整齐的牙齿,   咬住了简理的手套,慢慢帮他脱了下来。   沐生的动作其实非常缓慢迟疑,看得出来心理非常抗拒和厌恶,   但一个普通NPC的本能就是服从和惧怕特殊NPC。   他手用不上力,只能想到这种笨方法。   这种几乎小乌龟一样的动作,   简理原本是可以避开的。   也许……他就是想看看,   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只是为了判别是否是入侵者,仅此而已。   沐生还咬着手套,带着一点小小的报复和恶作剧的心思,   扭头,松开牙,让那只造价不菲的白手套随意掉在地上。   他回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简理突然猛烈的动作吓得失声。   这次没有隔着手套。   简理的手直接贴在沐生只穿了一件衬衫的胸口。   掌心温热的幼鸟跳动的频率像要扑出来。   简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声。   沐生还穿着简理的外套,周围是他自己的郁馥混杂着成年男人古龙水的香。   被别人的外套和气息裹着。   简理在皱眉。   这是这位其实非常矜持,本质上比严骄盛更为傲慢的学生会长,   第一次有这样明显的失态。   “为什么?”他问。   哪怕是传闻中的病公子,沉着脸的模样也极为吓人。   简理失态之下,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气息。   或许是他已经在有意识地尽力控制,但高估了普通NPC的承受能力。   沐生浓密的睫毛颤了下,理所当然地理解成在问他为什么丢手套,   或者还是在追问之前那个问题。   沐生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不自觉往后缩,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喘,好像有点呼吸不过来。   “我说了,我就是想等人走了再出来,我不想其他人发现我……”   赵沐生一开始就不知道为什么简理要问这个问题,还问这么多次,还用那种钝刀子磨肉一样,差得可以的态度。   凭什么呀,他好好地在换衣服,   这些人突然冲进来,还跟审犯人一样问他。   搞得像他做错了什么一样。   沐生胸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起伏,有点喘不过气,憋得耳朵都红了。   然后开始咳嗽,像是突然呛水了。   在简理的注视下,那双眼睛里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很快蓄满,然后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落在简理的手上和他华贵的外套上。   明明蒸发时还带着凉意,简理却觉得被泪水打湿的那块皮肤火燎似的灼烫。   身后的制服学生们面对这种情况,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这种经常面对普通NPC的特殊NPC,比简理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有经验多了。   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醒皱眉的会长收敛气息,   一边安抚激动的普通NPC。   “你注意……”呼吸。   视线落在沐生那张仿佛桃花和雪揉成,还在掉眼泪的脸时,这位一向冷静的成员一怔。   简理在这些人过来前,就已经把外套合拢,拿着旁边干净的毛巾搭在沐生腿上。   他清淡的眉又蹙起,轻飘飘地看了那个盯着沐生失神的学生一眼。   眸色更浅了些。   开了这个头,沐生也不怕丢人了,   开始很不含蓄地哭,以为简理在瞪他,简直恨不得把地上的手套捡起来再丢一次。   “我为什么在这里关你这个会长大人什么事。”   拿简理没办法,沐生的脑壳难得好使了一次,想把人推开往下跳,   “你先跟盛哥解释,为什么你会在我们社团的更衣室吧!”   简理动作很轻,丝毫没有弄伤沐生,把他按回桌子上,但又让人挣脱不开。   他不喜欢沐生这句话。   不管是里面的“盛哥”还是“我们”。   制服学生们,不知道何时,已经低下了头。   因为这次有着莫名的抗拒,丝线的拉扯让它们有些颤抖。   普通NPC无法看见的丝线吊着他们的关节,   但玩家可以看见。   简理突然掩着嘴、弓起身咳嗽了几声。   沐生想起这个糟糕的会长在传言中还是个病秧子,迟疑地放缓了挣扎。   简理抬头时,那张脸依旧俊美,但脸色在黑发的映衬下更白了些。   更像油画里走出来的苍白贵族了。   他又恢复了初见的从容优雅:“严骄盛并不是好人,他早就知道你在试探着接触我们,但从来没阻止。”   “对你被别人排斥的事情,也并不关心。”   “今天早上,他们又欺负你了,对吗?”   “不然那些选修了体育的粗鲁学生一定也会来换衣服。”   “他们在孤立你。”   沐生抿唇。   被说中了。   郑三就是回答了他问课表的问题,回去还被嘲笑。   沐生恰好听见了只言片语。   简理微笑:“他们并没有真正将你当成他们的同伴。”   沐生在挣扎,但也烦死了简理的敏锐和从容:“你又是什么好人吗,我早就知道其实你们也……”   简理:“没有。”   “我跟他们并不一样。”   不论以前学生会的真实态度到底如何,此刻简理说的就会变成真正的事实。   简理:“我真心邀请你加入……”   简理突然又咳了两声,眉头略微皱了下,忽地往外看了一眼——   那是教学楼的方向。   原本死死拉着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也许是被什么不知名的风吹开的。   这扇窗户,如果站在高高的教学楼顶楼,隔着一段空白的地段也能看见更衣室里的场景。   前提是,那人有匪夷所思的视力。   就能一直将更衣室里的互动看在眼中。   从简理进入更衣室,   从柜子里抱出没穿好衣服的沐生把人放在桌子上,   然后……让沐生帮他脱手套,   掉眼泪。   全部一切,   都能被那双厌憎的眼看见。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在简理扭头看过去不久,   从教学楼方向传过来巨大的骚动声,连沐生都能隐隐听见。   沐生下意识想要扭头去看那边的场景。   但简明笑着阻止了沐生,眼底的情绪很冷:“那边有污秽的脏东西。”   沐生怪异地看他一眼,还是没转头看过去。   但在场玩家的直播画面能清晰地转播一切——   有人突然从高高的教学楼,   跳了下来。 第18章 规则校园   那个身影的脸在镜头中一闪而过,但也足够让人清楚地认出来——   郁奇致。   在玩家的眼中,从楼上跳下来的陌生学生甚至没有一个正脸,   但脑海里莫名就出现了一双狭长而冷漠的眼睛,   慢慢淌下红黑色的眼泪。   但并不是感伤或是懦弱,   里面全是极端和憎恶。   无端让人胆寒。   沐生调整了直播间的设置,换成了第一人视角。   透过玩家的眼,见他之所见。   郁奇致胸前,那个昨天晚上十二点已经归零的血红字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2/2】。   那双眼睛也好像直接跟沐生对视了一眼。   沐生泪水洗过的眼格外清澈,甚至有些疏冷。   系统敏锐捕捉到:   宿主已经恢复往常频率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不同于之前面对简理,主动憋气制造的心动过速。   这次是真正因为情绪波动的身体反应。   玩家抵挡不住那种天然的恐惧,闭上眼睛,也没有再看之后的一片血红。   简理扭回头,之前还未说出口的邀请,在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宜再说出口。   郁奇致真是找了个好时间。   简理侧头看向其他成员,明知道缘由,还是在一无所知的普通NPC面前假装:   “去那边看看发生了什么。”   “是。”   外面的喧哗声实在太大,简理也要过去。   但不是马上。   简理微笑:“你现在眼睛很红,先跟我去学生会整理一下?”   为什么要去学生会整理,这边又不是没有淋浴间。   沐生没过脑子就想这么说。   但心跳刚刚才和缓些,哪怕是没眼色得可以的炮灰也还心有余悸。   他试图婉拒:“我要先换衣服,我换衣服很慢。”   偏偏这位现在正处于忙碌时候的学生会长笑了下:“当然可以。”   沐生故意想恶心他:“我不会穿怎么办,你能帮忙吗?”   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会长,怎么可能同意被折辱,   真的像忠实的仆人一样卑躬屈膝,为金贵的小主人更衣。   大概会沉下脸离开。   简理一顿,眸色微深。   喉结动了下,还没说话,又被一秒一个主意的少年指使出去。   也真的纵容地出去了。   周围没人后,沐生皱眉。   简理……有病吧。   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刚才不是真的在考虑帮他换衣服吧。   现在闹成这样肯定也不用去上什么钢琴课了。   沐生低着头,皱着眉,掀起衣摆露出恼人的衬衫夹,   盯着自己的大腿根看。   这又要怎么解?   更衣室中看不见衣柜的一边,   学生会的成员看着走出来的会长,开口询问:“您现在过去吗?”   简理不在,那些自由社团的人肯定极度猖狂。   光凭几个成员,根本挡不住嚣张的严骄盛。   简理的气势依旧沉稳,习惯掌控着一切:“不用着急。”   他唇角的弧度又回到了惯常的弧度,清冷自持,温和的同时又带着极强的距离感。   “他会自己过来。”   应该说,已经到了。   就在简理话音落地,更衣室落了锁的门发出一声恐怖的哀鸣。   然后直接被一脚踹开。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严骄盛。   室内没人觉得这种身体强度和力气,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甚至成年人来说,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简理目光扫过断裂的锁,听不出语气的低喃:“真是粗鲁。”   严骄盛就当没听见那样,管简理去死。   他抱着手臂,眼睛颜色极黑,已经收起了往常的散漫。   “喂,滚出我的地方。”   制服学生已经警惕地行动,隐隐往严骄盛可能过来的位置靠。   简理咳了两声,然后抬头,脸上的表情好像只是对着脾气暴躁不受管束、随意破坏公物学生的无奈:   “学校属于所有学生。”   “我想,随意规划圈地这种行为,是属于未开蒙畜生的行为方式。”   严骄盛视线在简理的手上停留下,然后很快划过。   这个道貌盎然的老畜生还有一只手套去哪儿了?   严骄盛反唇相讥:“我们一本正经的学生会长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不会是为了跟你的野情人鬼混吧?”   “外套和另外一只手套给那只野鸳鸯当定情信物了,看不出来这么闷骚?”   简理居然没反驳。   严骄盛心头莫名烦躁,在古怪的预感下没再探究这回事,不耐烦道:“人呢?”   “不知道严同学想找什么人?”   严骄盛不假思索要说一个词,又奇异地顿了下:“我的……关你屁事。”   他又不是没长腿,径直往前面去,踹开一个拦路的制服学生。   那个成员轻飘飘的,像是没重量一样倒飞出去,然后撞在墙上。   是木头折断的声音。   严骄盛皱眉看了眼自己的鞋:“真恶心。”   野兽般的直觉很快锁定了更衣室的里间,停也不停地往那边走。   顾忌着什么,这些学生会成员都没有完全变成木偶的形态,也不是最强盛的时间。   很快被解决。   严骄盛看到恰好穿好自己衣服,正在理领子的沐生,紧皱的眉松开一点。   沐生抬头,好像才发现严骄盛来了,也是一愣,然后往他这边走了两步:“盛哥!”   但又突然想起刚才简理的话,步伐又缓下来,突兀地停在原地。   可沐生靠近的这两步,也足够愉悦严骄盛。   严骄盛没发现什么不对,长腿迈开,几步就走到沐生面前,上下打量下:“眼睛怎么红了?啧,我说了让你离这些人远点。”   沐生还生气呢:“是我在这里换衣服,他们突然过来。”   严骄盛低骂:“一群闻着肉骨头味就过来的狗。”   沐生一时不知道严骄盛在骂谁。   严骄盛庆幸的是沐生没出什么事。   毕竟简理看着亲和,实际完完全全是个特殊NPC至上主义者。   对于普通NPC和玩家的态度,甚至比不上校园绿化的花草。   只是这两天,因为近距离目睹人偶们处决违规玩家,实在无法逻辑自洽消失的普通NPC,就不知道有多少。   简理可不会在意沐生一个普通NPC的死活。   呵,冷酷残忍。   想得像是自己以前、甚至现在就不是那种特殊NPC一样。   严骄盛现在,甚至自由社团现在也就在沐生面前稍微收敛点。   他看着沐生脸上再怎么也掩不住的迷惘和胆怯,   虽然语气很差,也在笨拙地哄:“放心吧,跟在我身边就没事。”   沐生垂着头,没说话,   半响才点点头。   严骄盛看着他毛茸茸的发旋,烦躁地啧了声,又想不出来怎么圆自己掐人脖子的事情。   因为赵沐生对着自己隐隐的抗拒和不信任,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生出点后悔,最后还是改口:   “算了,先离开这里。”   他怎么能预料到,现在对赵沐生这么……说不清。   沐生跟着严骄盛走到门口时,简理突然开口叫住他。   沐生不自觉停住脚步。   连带着严骄盛。   简理说:“我之前说的话,请认真考虑。”   沐生知道,简理指的是那句他跟自由社团的人不一样。   简理在隐晦地邀请。   严骄盛不知道两人之前说了什么,看了眼还花着脸的沐生,又看了眼简理,愈发讨厌他那幅一贯计出万全的作态。   严骄盛:“简大会长还是先管好自己,从落跑的野情人那把制服和手套拿回来再说吧。”   沐生背脊一僵。   什么,野、野情人。   现在简理的外套,甚至那只手套,都在沐生的衣柜里锁着。   那他不就成了那个……什么了吗。   在简理耐人寻味地视线中,沐生的耳垂肉眼可见染上了红色。   简理微笑:“这属于我的私事。”   依旧没有否认。   严骄盛死死皱着眉,察觉到不对,想问什么。   但沐生突然拉住严骄盛的袖子:   “先……走吧。”   严骄盛盯着搭在自己袖口上的那只手,收回视线,喉结动了下:“嗯。”   简理苍白脸上收敛笑容,一片冰雪。   *   走出房间一段距离,严骄盛低着头凑近沐生,坚持认为他身上有什么怪味。   沐生推开险险要凑进自己雪白颈窝的脑袋,   跟推开什么绕着主人轻嗅辨别,从外面回来有没有别犬味道的大狗似的。   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咬人……咬狗的样子。   沐生身上,除了穿过简理那件外套沾染的气味,哪有碰什么脏东西。   但他哭过,之前还出了一身冷汗,现在也不舒服,   就恰好借着严骄盛的话,到社团这边活动场地的淋浴间冲凉。   严骄盛看着沐生老大不乐意地拿着备用衣服进去,突然道:“我就一直在外面。”   好歹是严骄盛把自己从学生会的包围里带出来的,   沐生那句“又没让你进来”最后没说出去。   现在这个时间点,隔成单间的淋浴间中理所当然只有沐生一个人。   但沐生还是警惕地拉开了每一个单间的帘子。   只留下自己的这一个关上。   这个单间挂帘子的杆子好像有点问题,拉拢后又自己划回去一点。   从外面看,沐生还穿着衣服的纤瘦身影若隐若现。   再往左边走一点,被看见的就不止白生生的胳膊。   沐生不是没发现,但他东西都已经放好,现在情绪也不太好,懒得在这种小事上继续麻烦。   反正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也没什么好看的。   沐生扭过头研究放水和调水温的装置,   丝毫没注意到,   那条帘子和墙壁形成的间隙突然小了点。   像是有一只手,犹豫半天,终于过去把帘子拉严实了些。   但装置坏得实在很彻底,那条缝比起之前开得更大了。   “……”   这次过了很久,单间的帘子都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沐生似有所感,藕节似的手臂抬起,轻飘撩了下帘子——   外面一切正常。   什么都没有。 第19章 规则高中   上方的淋浴头浇出温热的水,沐生任由那些水打湿了自己的头发。   嘴唇抿得很紧。   圆润的水珠洒在沐生的睫毛上,被浓密的睫羽托住,露水滚动一般,   又缓慢砸在粉白的皮肤上一路往下滑。   沐生长呼了一口气。   借助情绪曲线,系统能够清晰地辨别出,宿主这是真正地有了情绪波动。   在之前第一次看见严骄盛面临生死危机,被严骄盛掐脖子的时候,系统就意识到这位宿主的不同:   沐生的心率一直平稳得可怕。   哪怕严骄盛的手一直在收紧,他的脉搏似乎都没有波动过。   包括发现简理,躲进更衣室的柜子。   宿主仿佛在这方面就是没有紧张和害怕的神经。   不仅仅是紧张,所有情绪都有种古怪的天然迟钝。   但丝毫让人讨厌不起来。   唯独例外的地方,就是救下那个女玩家和郁奇致。   宿主仿佛恒久的心率,在面对人的死亡时,会出现很大的波动。   准确一点,应该是在宿主视线和能力范围内,有人死去时。   系统终于抓到一点之前觉得宿主“圣母”得十分违和的原因:   在听到能力范围以外,其他玩家的死讯时,宿主几乎没有其他的反应。   系统:【您好一点了吗?】   沐生反应下,过了会儿才明白系统问的是什么:【唔……没事,之前在简理面前的确有点难受,但不至于喘不过气。】   他毕竟是顶着NPC身份的玩家,而不是真正的普通NPC,   受到特殊NPC的压制非常有限。   沐生:【刚才简理应该一直在观察记录我的心跳,他的观察力应该异常厉害。】   沐生对于自己狸猫换太子的计划被拆穿,其实也有预料和猜测。   人偶毕竟只是人偶,即使沐生已经尽量选了跟自己身形接近的道具人偶,它也不是真人。   人不是完美的机械,走路因为体质、平衡、重心等不同,留下的脚印也有区别,有属于人的特征。   这种区别和特征在打湿的泥土中会急剧放大。   不同的人不同,   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地点也有不同。   但人偶是不会“出现误差”的。   按照沐生的猜测,学生会的会长一定长期在跟人偶打交道,即使只是灰尘中的脚印,在加上特殊NPC非人的观察力,   这个伎俩被拆穿并非不可能事件。   但可以解释。   这可以跟一个一无所知的普通NPC没有关系。   脚印也许跟误入的玩家有关,或者其他接近非人的生物。   比如其他社团成员。   或者那个叫做沈丰羽的玩家。   沐生观察过,他的肌肉控制力非常可怕,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能保持脚步恒定。   沐生关了水,潦草擦了下就准备换上衣服。   郁奇致死亡的其实揭示了很多信息,沐生要快点去搜集和印证线索。   沐生一边擦着还在滴水的发尾,最后跟系统解释:【我刚才如果担心被简理怀疑紧张或心虚,想办法控制自己心率,才更有问题。】   赵沐生一惊一乍的个性,在那种情况镇定才不正常。   系统:【……好。】   它其实也有猜测,但没想到宿主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其实也不能怪简理和严骄盛,   两位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现在巴巴在争抢学校里最好的校医,都想给面色苍白的“可怜普通NPC”看看身体。   小骗子宿主。   小骗子把自己擦干净,踮起脚,去拿搭在旁边的衣服。   先是宽松的T恤。   然后是……裤子。   沐生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怎么会有裤子呢。   沐生自己的习惯,因为皮肤敏感不怎么喜欢用毛巾,从来擦得并不干爽。   所以他也不会第一时间穿上裤子,会湿哒哒的不舒服。   慢慢的,也就养成了冲洗时手边只放一件衣服的习惯。   刚才也是一样。   所以……这条裤子是哪里来的?   或许是刚刚冲完凉,皮肤上蒸发水汽不停带走热度,沐生觉得有点冷。   但仔细辨认,   这种冷,就跟昨天晚上碰见夜游的郁奇致一样。   仿佛要钻进骨头里难以驱散的阴冷。   附近有人。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   沐生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一切如常地穿上衣服,拿到裤子时奇怪地“咦”了一声。   最后还是穿上,皱着眉走了出去。   那股阴寒如影随形。   沐生更加确定,自己的确被盯上了。   被郁奇致,   更准确来说,是变成灵异状态的鬼魂郁奇致。   沐生慢慢呼出一口气。   严骄盛手指搭在自己手臂上,好像不耐烦地拍着。   经常跟其他男的打篮球的男高中生,也不是没看过别人光着膀子的模样,   但听着里面的水声,脖子慢慢红起来。   “啧。”   严骄盛站着乖乖等人,低头不耐烦地踢了脚脚边的石头。   学校淋浴间的水时好时坏的,   赵沐生手臂嫩得跟豆腐一样,不会洗个澡都能把自己搞红吧。   沐生出来时,就看见那颗可怜的石头飞出去老远。   他也不意外。   让一个在特殊NPC里都算BOSS的人物等自己洗澡,本来就不现实。   他以为严骄盛会先走。   在靠近严骄盛后,那股找不出源头的冷好了很多。   沐生不自觉往严骄盛的方向靠了点。   严骄盛不经意碰了下沐生的手:“怎么这么冷?”   沐生脸上也恰到好处露出困惑的表情,明明今天天气还好,刚才的水温也很合适。   严骄盛看着沐生半湿的头发:“这去上什么课?先去把头发弄干。”   沐生一顿,最后没拒绝。   这所高中富家子弟多,设施极其齐全,旁边就有配套的更衣室和吹风机。   沐生自己在吹头发,吹着吹着原本在旁边坐着玩手机的严骄盛突然站起来,接过了吹风机。   他的语气很不耐烦:“你这么吹要吹到什么时候。”   但吹风机的风力反而调下了一档,比沐生自己吹得乱糟糟的还要仔细些。   细软的头发在指间划过。   严骄盛的表情像在搭平时最仔细的乐高积木。   沐生似乎不经意问:“刚刚外面好吵,发生什么了?”   严骄盛皱眉,想含糊过去:“……有人,跳楼了。”   “谁?”   反正沐生也能从其他人那知道,严骄盛还是没隐瞒:“郁奇致。”   肉眼可见,沐生被乌黑发尾挡住一半的细颈子僵硬起来。   周围好像更冷了。   连严骄盛的存在都不管用。   偏偏连严骄盛好像没意识到的模样。   明明还是白天。   严骄盛:“你反正别乱想,他搞成这种样子跟你没关系。”   他在普通NPC面前措辞很小心,不能暴露太多奇异的东西:“反正他该死。”   沐生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果然,郁奇致的角色作用,在某种程度就跟用来提醒玩家死亡规则的炮灰NPC很像。   就跟在一天之内两次违反规则会被学生会杀死一样。   被自由会的成员“霸凌”两次也会死亡。   同样会在第二天刷新归零。   只是这种死亡是否固定为自杀还不确定。   沐生在郁奇致胸前看见的那些数字就代表着“死亡进度”,能看见的原因未知。   但郁奇致更特殊。   他死亡后并没有真正的死亡。   而是转变成了另外一种存在。   看它“死前”的表现,也许还会回来复仇。   沐生难得想叹气。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个自由社团的边缘人员,比起严骄盛和柳昂那些人,被报复的顺序会排在后面。   难道郁奇致也知道……   柿子要挑软的捏?   软柿子沐生还没解决学生会的问题,又来了个伺机而动的鬼魂。   严骄盛看着沐生并不算好看的神色,意识到这句‘该死’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听着有点奇怪。   但他什么时候考虑过别人怎么想了。   他又不是第一天被人认为冷酷无情。   严骄盛:“反正……跟你无关,”他的语气生硬,“对于他的‘死’我们都挺遗憾。”   语句好像没问题,   但语气比起缅怀,更像是听到仇人死了的痛快。   沐生却突然开口,小脸都苍白了些,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头发还被抓着,扭头:“你之前……有进来帮我拿衣服吗?”   周围有冷风在吹。   严骄盛眉目一怔。 第20章 规则校园   严骄盛的反应非常快,手挪动下,没有扯到沐生的头发。   沐生看不见严骄盛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似乎还是平时的敷衍和懒散:“昂。”   严骄盛应了声,但眸色深沉的眼底浮上狠戾:“对,是我拿的。”   沐生慢慢松了一口气,抱怨:“你能不能别动我的东西,吓我一跳,我自己会拿。”   赵沐生在他面前说话越来越放肆了。   换个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严骄盛说话,现在吹风机已经砸在头上了。   严骄盛捻着沐生的发尾把最后一点水汽也弄干:“哼,帮你拿跑腿还没找你要劳务费,你倒好,先抱怨起来。”   这话语气却没什么怒意。   沐生已经坐不住了。   严骄盛:“吹干。”   沐生皱眉:“我坐着冷!”   严骄盛:“你还真是娇气,这个天气……”容貌俊朗的少年一顿,眯了下眼,“也能觉得冷。”   那家伙居然还没走。   偏偏他大意之下还没察觉。   沐生左扭右扭,就是不愿意再待在这里。   虽然严骄盛之前已经说过,裤子是他帮忙带过去搭着的。   但沐生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听见其他太大的响动。   再加上诡异的寒冷,沐生坐立不安。   也许是……水声太大了。   总不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帮它递了衣服吧。   比如,淋浴间的都市传说什么的。   沐生越安慰自己反而越慌乱。   严骄盛突然将手放到沐生的后脖颈上。   少年的骨架太过精致伶仃,严骄盛垂下的手指几乎已经触及锁骨以上的皮肤。   包裹得快要看不见后面一点雪白的皮肤。   沐生下意识躲了下,然后竭力抑制住突然被触碰的反制冲动。   皮肤相贴的地方,传来对方的体温。   是跟周身寒凉截然不同的热度,甚至有些灼烫。   陡然接触这样的滚烫热度,沐生拧着眉还是忍不住往前躲。   又无力反抗地躲不开。   严骄盛捏着沐生的后颈皮,嗓音莫名有些沙哑:“不是你说冷的?现在还冷吗?”   严骄盛的动作的确为他带来了些许热度,沐生逐渐偏低的体温也恢复了些,但那只是在严骄盛贴着他的地方。   沐生甚至觉得更冷了。   郁奇致似乎被激怒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之前谈论到了他的事情?   但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郁奇致变成鬼之后反射弧也会变长吗?   沐生睫毛垂下:“好像……好一点了,谢谢。”   那股寒意更甚。   但沐生这次更加鲜明地感觉到,这股带着极强威胁气息的寒意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严骄盛。   果然,郁奇致最先找到他,可能是因为他是社团中最容易解决的一个,是非常特殊的普通NPC。   但在场有仇恨值更高的对象时,它的注意力会被转移。   沐生的思绪被手上突兀的触感打断——   郁奇致握住了他的手。   沐生刚才购买的道具终于起了作用,他隐隐能看见郁奇致的身形了。   就蹲在他身前。   是那种对于热恋中的情人来说都过分煽情的握法。   十指交握一般。   也许是因为对方是鬼魂的原因,沐生并没有太明显的,   那种被触碰着的感觉。   但指间的软在也随着郁奇致的动作阵阵酥麻。   身前跪着一个想要他命的厉鬼。   后面站着一个知道他是玩家就会立刻翻脸的特殊NPC。   偏偏水火不容,一个灼烫,一个冰凉。   沐生猛地低头,细白的脸浮上一点红晕,眼中雾气氤氲。   他咬住嘴唇,压抑住喉咙的闷哼。   发颤睫毛挡住眼底的郁怒。   真是两个混蛋。   彼此看不惯自己打一架不就好了,偏偏要来折磨他。   严骄盛似乎看不见郁奇致的具体位置。   沐生放平呼吸,扭头,突然问:“郁奇致……为什么会,跳楼。”   平时一向娇横的少年,眉眼间的情绪一旦放软,原本姝丽的容貌就更加出众。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被打湿一点,隐隐还迷茫地皱着眉。   甚至有些可怜。   沐生好像有点难过。   因为郁奇致的死亡。   余光里,身前那个人影动作一顿。   严骄盛压下心底的烦躁:“我怎么知道,我在教室没看见你,碰巧找到这边来,反正是那家伙自己跳的。”   严骄盛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郁奇致对你来说很重要?”   沐生抿着嘴。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低垂的眉眼和难掩失落的表情已经很好地回答。   沐生:“谁会因为……这种家伙难过啊。”   严骄盛一怔,内心酸涩,手绕到沐生下巴处半强制他仰着脸,低头看他:“如果我死了,你也会……”   这种样子吗?   严骄盛反应过来,暗骂自己一声。   他有病吧,没事咒自己死。   郁奇致那个短命鬼怎么能跟他相提并论。   严骄盛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一声呼喊。   “盛哥。”   是柳昂正站在门口,他说话时两颗微尖的牙若隐若现,   令人想到什么吐露着蛇信子的冷血动物。   “您什么时候回教室?”   严骄盛抬头的间隙,沐生已经趁机挣脱开,趁机走到柳昂旁边。   沐生:“我要回去上课了。”   严骄盛抬步要追,最后只是视线看着前方,舌头抵了下上颚,随即活动着指骨,露出一个讥嘲的笑,声音低不可闻:“真是……找死。”   “柳昂,你先带着赵沐生回教室。”   在他的前面,一个模模糊糊透不出阳光的影子,也随着沐生的离开站了起来。   挡在严骄盛面前。   *   柳昂一路上都没说话,阴沉着脸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沐生也没有去自找没趣。   他刚才一心转移郁奇致的仇恨、小小地刷低仇恨值,实在没有精力盯着玩家的直播画面,现在才打开系统,大略扫了一眼。   他不担心休息室那边,两个明显都不普通的特殊NPC对上,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么一扫,就看见几段场景高度相似的混乱场面。   应该是数个玩家集中在一起,出了什么骚乱。   沐生切换着视角,很快从画面和几个玩家的话语判断出了具体事件——   有玩家要跳楼。   一位一直表现胆怯的新玩家。   在老玩家眼中,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项水冬恰好在附近,试图劝阻:“你只是违规了一次,到了晚上十二点次数就会清空,根本不用……”   他看着那个在几个玩家的阻拦下都一直往高处走的新玩家,看着他空洞的眼神,突然一愣。   项水冬神色警惕起来,厉声喝止:“不对,这是副本的什么规则!他一直想到天台去,先阻止他。”   跟着项水冬一起出来调查的女玩家,灵机一动,咬牙跑上近在咫尺的楼梯,锁上了通往天台的门。   在门锁上的时候,像是漏气的干瘪气球人一般,凶猛挣扎的玩家也停下了动作。   诡异又死寂地趴在地上。   满头是汗,压在他身上的玩家松了一口气:“这家伙不知道怎么了,刚刚从教室出来就浑浑噩噩的,直冲冲地往天台走,怎么叫也不停。”   项水冬跟他们俩都不是一个班,皱眉问:“他出教室前发生了什么?”   “我没注意啊。”   新玩家安静得过分,好像已经脱力。   但在沐生的眼中,那个玩家头顶鲜红的【2/2】依旧没有消失。   沈丰羽站得很远,看了一眼埋着头的跳楼玩家,口吻冷淡:“你最好继续压着他。”   “啊?”   但已经来不及了。   被松开双手的新玩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道具匕首,在众人警惕时,张口说了什么,但没有伤人,径直往自己的脖子上捅去。   离他最近的玩家被溅了一身血,愣在原地。   项水冬上前查看情况,摇头:“已经……救不过来了。”   “他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满脸是血的玩家抹了抹脸:“他说……救救我。”   自裁时,这个玩家还有意识。   离奇又突兀的死亡,项水冬和其他玩家丝毫摸不着头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丰羽的身影已经在现场消失。   系统:【宿主。】   同一时间,敏锐捕捉到旁边人心跳的柳昂也侧目:“不舒服?”   沐生抿紧的唇松开点,眼底凉意还没完全褪去,摇了摇头,突然问:“郁奇致……跳下去之前在哪?”   柳昂啧了声:“好像被外班的叫出去了吧,具体的我哪里知道。他这个人从来不知道收敛,家庭条件不好其他方面这么张扬,看不惯他的人很多。”   反正最后推那一把的不是他们,也是别人。   普通NPC、特殊NPC,是谁都无所谓。   柳昂说话时,目光一直放在沐生身上。   沐生像是对柳昂的敷衍非常不满,对着跟自己“同一级”的柳昂就要嚣张多了,加快脚步,好像想把他甩在后面。   柳昂腿长,只两步又跟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有柳昂跟着,其他班级的学生就算最近对这位“赵沐生”再好奇,也不敢多看。   两人路过一间教室时,匆匆忙忙跑出来的人没注意到旁边,差点撞在沐生身上。   柳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沐生身前,伸手挡开了跑过来的玩家学生。   倒在地上的玩家学生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   而他身后,这个班级里刚才推着他出来的作恶NPC们也面色仓皇,看着柳昂难看的脸色不知所措。   沐生好像被吓到了,潋滟的眼睛微微睁大,手也不自觉地抓着柳昂的衣袖。   他如水般柔和的视线划过那个玩家胸前,依旧是刚才在直播画面中偶尔看见的——   【1/2】   原本马上要跳跃成2的数字不甘地闪了闪,又维持了原状。   恰好赶上。   沐生还没说话,系统面板突然跳出了一条消息——   【心愿系统已解锁】   【进度:10%】   沐生困惑地皱眉。 第21章 规则校园   沐生没有时间来管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心愿系统。   柳昂阴冷的视线盯着倒在地上的玩家,又划过站在一旁,格外安静的NPC们。   这些同样也是自由社的成员。   但社团的成员,也是有高低之分。   家世最好的一批,当然都是离严骄盛近的一班成员。   而边缘些,别说是严骄盛了,随便一个一班成员都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那些刚才还嬉笑的男生,现在一个个老实得什么一样:   “对不起,这不关我们的事情,都是他突然冲出去,差点撞到了沐……沐哥。”   开口那个男生一错不错地盯着沐生,说话时差点咬到舌头。   这也太……   虽然已经在年级大群里提前听过,赵沐生最近越来越讨人喜欢,但没说现在赵沐生长……这个样子。   沐生其实没受什么伤,但他觉得很丢人,说话的语气也很差:“喂,不知道课间门外经常会有人过来吗?”   柳昂冷锐的目光扫过一直盯着沐生不放的几个男生:“如果眼睛不要就捐出去。”   被台风尾扫过的几个男生都垂头,大气不敢喘,后背一瞬间被汗打湿。   当然还有地上的玩家。   除了沐生,在场的人都感到不同程度的压抑和痛苦。   沐生看了眼柳昂开口后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人,烦死了这家伙出风头:“我在说话,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   突然又想到刚才还是柳昂挡住自己,语气又软和一点:“刚才……谢谢。”   后面两个字轻得跟没说一样。   柳昂看着沐生不乐意的表情,明显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在严骄盛面前就这么软和,任由搓揉,托着脸都要亲上了都不挣扎。   柳昂扯了扯嘴角,低头看着还搭在自己胳膊上的纤细指头:   “我可不是你训的狗,不吃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这套。”   沐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脸一白,就要抽回自己的手,恼怒:“我还不想养你这种……谁要训什么狗啊。”   但沐生的手没抽回去。   柳昂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往一班教室的方向拖。   周围的目光让柳昂很烦躁。   就连刚刚才被警告过的几个社团成员都忍不住抬头往这边看,当然不是在看柳昂。   天上的明月注定无法被人收入怀中。   偏偏有人妄想着扯了一块布挡住一片天空,以此希冀别人都看不见这轮月亮。   但这注定徒劳。   月亮就是月亮,永远落不到地上仰望的尘民手中。   就连站在最近处掬起那捧月光的机会,也属于其他人。   嘴上说着让沐生想都别想训狗这回事,拉着人家不放手的也是柳昂。   “嘶——”   柳昂的手劲有点大,沐生挣扎下,回过神的柳昂下意识松手。   柳昂看了眼沐生发红的白嫩手腕。   他根本没怎么用力。   这就红了。   这还敢招惹这么多。   搞坏了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沐生站在原地:“要走你自己走,我还有事情没办完。”   他转身,朝着还半坐在地上的玩家扬了扬下巴:“你差点撞到我,还没有道歉。”   其实是有些蛮横的动作,沐生做起来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倒在地上的玩家想解释,他不是故意撞上去的,只是这些NPC一直在推搡他,他无法维持平衡。   柳昂漠不关心地盯着这个将死的玩家,旁边是其他虎视眈眈的NPC。   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对不起。”   沐生还没说话,还站在另外一边,似乎是这个班家世最好的学生就先一步道:“连道歉都这么犹豫,你是不是对沐哥有什么不满?”   沐生都有点诧异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之前即使是最边缘的社团成员,好像也没这么帮他说过话。   原来得到严骄盛的信任还有这种好处。   说话的男生突然凑近沐生,这个副本稍微有个姓名的NPC颜值都不错,这么突然凑过来也不算吓人:   “这个人就交给我们处理,不要脏了您的手。”   沐生乜了他一眼,抱着手臂,模样是自然的高傲:“你是谁?我的事情为什么要交给你处理。”   沐生以为这个看起来嚣张的男生至少会阴阳怪气几句,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十分真诚:“是,是我自作主张了。”   沐生懒得管他:“那个……”还不知道这个玩家的名字,“你跟我走。”   玩家唐如凡苦笑,如果其他人的目光真的能化成实质,他估计已经成筛子了。   唐如凡看着沐生那张脸,最后没纠结地选择了这个NPC。   至少死的时候,心情好些。   柳昂看着那个怯弱的人影亦步亦趋地跟在沐生后面,不耐:“带着他干什么?”   沐生看见柳昂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柳昂看了眼这个原本快死的玩家,长久凝视沐生的背影。   后者背脊都要僵硬,疑心是不是被发现了什么时,   柳昂移开视线,没说什么。   唐如凡以为自己会跟之前在班上一样,被排挤甚至挨打,但沐生口头上说得非常严重,实际上只是让他在大课间跑跑腿。   一会儿去书架上把一本书拿回来,一会儿又把书放回去。   渴了要喝水,让人接水还做作地精确到了度数。   唐如凡当然不知道自己接的水多少度,但沐生喝完什么都没说。   沐生一只手撑着脸:“以后你就到这个班上,给我当跑腿小弟,直到我消气为止。”   唐如凡一愣,犹犹豫豫:“……是。”   沐生借着这个机会又打量下唐如凡。   在唐如凡答应他这句,近乎是加入自由社团的邀请后,   这个玩家胸口血红的【1/2】消失了。   并不是归零,而是彻底消失。   就跟其他规则会和自由社团的NPC那样,干干净净。   目前沐生的推测,   如果玩家被学校里的普通NPC和特殊NPC霸凌两次,那个血色符号变成【2/2】,   玩家就会陷入异常状态。   但加入了规则会和自由社团的人,现在看起来也并不被这条死亡规则约束。   自由社团的人不用遵守规则,不用担心被霸凌,   日常最危险的两条死亡规则都失去效果。   按照现在的情况,似乎加入社团就可以高枕无忧。   一旦理清楚这些线索,简直就是一块让人无法放手的诱人蛋糕。   但这块蛋糕真的像表面这么光鲜吗?   沐生拧眉。   他总觉得这个什么惊悚游戏,没有这么好心放过玩家。   但一时还理不出具体的破绽。   过了会儿,沐生又折腾唐如凡,让他把刚拿过来不久的那本校园异闻又放回去。   唐如凡没看出什么不愿意,吭哧吭哧地去了。   一班其他自由社团的成员早就看这个干瘪的瘦弱矮子不顺眼。   之前回答沐生课表的郑三,一条腿拦在唐如凡面前。   这个倒霉的玩家差点摔倒,有些惶惶地站起来,不安地看着明显来者不善的郑三。   郑三冷哼一声:“让你做个事这么慢,你不乐意?”   郑三开了头,其他人也跟着阴阳怪气,倒非常一致没提到沐生:   “又瘦又矮,这种人连陪你上街拎东西都拿不动吧。”   “要45度的水不会马上去买个温度计?”   “别的班的人还腆着脸凑过来?”   “不会耍的那种什么,看准了故意撞上来的把戏吧。”   沐生让唐如凡先走,抿着嘴一概不理。   不知道是谁,最先打破默契的沉默和约定。   班上公认最受欢迎最多人喜欢的班花,有时候反而不会有人去追。   似乎是玩笑,又似乎是认真的口气,对着沐生:   “要不我给你当跑腿小弟?”   有些干涩低哑的嗓音,说不出是调笑还是来真的,似乎别有意味的话语:“用我做什么都可以。”   的确,从来没有听说过赵沐生喜欢某个女生。   甚至连换衣服都习惯避开同性。   这是不是说明……可能赵沐生也是喜欢男性。   也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就算不是也没关系。   其实赵沐生的家世在这并不算顶尖。   如果真的被忧郁地放进最好的金笼子里,大概也只能无力的承受,咬着抱他人的肩膀掉眼泪。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孱弱又精致的普通NPC。   而这个世界,其实已经快没有秩序了。 第22章 规则校园   已经临近上课时间,玩家们也陆陆续续回了教室。   看到自由社团的成员都聚集在一起不知道正在做什么,忍不住生出警惕之心。   学生会的人偶在玩家违背规则后会袭击他们,而一看就不简单的自由社团,一定也暗藏蹊跷。   玩家们表面上一切正常,暗地里竖着耳朵听。   清理干净身上的血液回教室的项水冬当然也是如此。   一个转学生死亡,几乎没有在这所学校掀起什么波澜。   只留下惶惶不安的玩家们。   沐生看着郑三晦暗不明的眼神,皱了下眉。   以为隐隐嗅到的危险和不妙气息都是冲着这个玩家去的。   沐生警告道:“少来了,现在他是我的跑腿小弟,你们都不准擅自指使他做什么,如果打他就是在打我的脸。”   他生气的表情格外生动,眉飞色舞。   让人不禁去想,在床上那种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么多力气去怄气。   以赵沐生这位娇娇少爷的体力,大概骂两句就只能开始无声地呜咽和掉眼泪。   郑三兀地垂眸:“当然,不会打你的脸。”   其他玩家直播间的弹幕当然也能看见这边:   【不打脸,打其他地方(脸红红)】   【不、不可以涩涩】   【等等,这个老婆,之前不是被另外一个长得贼帅的按着涩涩吗?】   【吸溜】   【什么NPC中的共妻】   项水冬一愣,倒是从沐生那句话中捕捉到不少信息。   仔细一看,认出了新坐在这间教室空位的,是本来属于其它班的玩家。   现在脸上还青了一块,看模样刚才才挨过打。   等等,赵沐生这个普通NPC说,   打他?   项水冬想起,刚刚那个突然自杀的玩家,衣着凌乱似乎被拉扯过,脸上也青青紫紫。   再配合那位同行玩家的说法——   自杀的玩家正在经受来NPC的校园霸凌。   项水冬想起什么,突然兴奋地站起来,吓了旁边的女玩家一跳:“你怎么了?”   项水冬来不及解释:“我们班是不是有一本校园异闻的合集,我之前还看过,快去找找。”   趁着还没上课,玩家们在普通NPC们奇怪的目光中一窝蜂挤到书架前。   但那里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沈丰羽。   高大俊美的男人,敛目的模样很是不近人情。   沈丰羽手上拿着的书,正是他们要找的校园异闻录。   这本小书是之前学生们出于乐趣,收集的最近在学校风行的都市传说。   甚至被不知道哪个富家子弟印刷出来,一个班放了一本。   有新鲜猎奇的,也有稍显老套的。   老套点的,就有好几个类似的故事——   都是在讲,有学生突然自杀。   不管老师和亲朋好友如何劝说,都坚决地走上了不归路。   双眼失神,失魂落魄。   “副本给了我这段记忆,根据人物特征,书里这个短发女生好像在被排挤。”   “我好像也记得,这个男生也是。”   玩家们传阅了这本书,讨论了会儿,抬头才发现把书递给他们的沈丰羽,手中似乎拿着一张卡片。   好像是,从那本书里拿出来的?   项水冬咽了下口水,瞧了眼沈丰羽的神色,试探:“我能看看吗?”   沈丰羽没把卡片递给项水冬,自己拿着:“就这么看。”   洁白的卡片,上面是印刷体一般秀气标准的小楷,   同一个字仔细比对起来每一个笔画和间架结构几乎都没有差别:   【1.以午夜为界,一天之内不要违规两次及以上。如果发生,回避规则会成员】   【2.以午夜为界,一天之内不要被普通NPC及特殊NPC霸凌两次及以上。如果发生,束缚当事人剥夺其行动能力,回避高处和尖锐物品】   【面对霸凌走投无路,可以通过加入学生会和规则会的方式暂时规避死亡】   【特别提醒:谨慎加入自由社团和学生会】   如果不是很清楚不可能在这个环境打印出这种东西,玩家们根本不会相信这是手写出来的。   这应该是刻意隐瞒和掩饰过的笔迹。   写这段话的人不想被认出自己的身份。   如果说之前已经模模糊糊地摸到了两条死亡规则,这张纸卡的存在则是彻底将迷雾拨开。   写这张卡片的人,比他们掌握的信息量多太多了。   等他们看完,沈丰羽把这张纸卡收进了自己的道具背包,没让人多看一眼。   跟他的私人所有物似的,   占有欲十足。   项水冬咬牙叫住他:“你认识写纸卡的人吗?那个特别提醒是什么意思?”   谨慎加入自由社团和学生会?   但现在看来,在两者中选其一是最好的生存方法。   沈丰羽只留给项水冬一个冷淡的背影。   沐生收回放在直播屏幕上的视线,看着心愿系统的进度从10%到了30%。   就在那些玩家看见那本书和纸卡之后。   心愿系统,跟这个名字一样,的确跟现在最能调动沐生兴趣的事情有关——   它的进度似乎跟玩家的生存率和副本进度挂钩。   系统:【当心愿系统进度值满后,宿主会得到特殊奖励】   系统:【每个玩家在每个副本中都有机会开启心愿系统,完成进度后会立刻发放奖励】   沐生的心愿系统内容已经具体加载出来,只有一句话:   【能力范围内,保证玩家生存率】   沐生撑着脸看窗外明媚的日光,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在光线下都隐约可见,显得他有些过分昳丽的眉目都温柔起来。   在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中,少年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眉目舒展开,让人跟着弯起嘴角。   奖励……不是很感兴趣。   但沐生对让进度达到百分百的过程感兴趣。   *   纸条上清晰列出的两条死亡规则很快在玩家间传遍。   大多数玩家都迫不及待地开始想办法加入社团和学生会。   其中自由社团比学生会更炙手可热。   好不容易使用道具挤进学生会的玩家,在加入学生会的第二个小时就彻底死亡。   并且是被变成木偶的“同伴”亲手杀死。   玩家即使加入了学生会,也并不能像学生会中的NPC、和自由社团的成员那样违反规则,   如果违背了规则依旧会被杀死。   那个玩家就是大意之下违反了规则,猝不及防被杀死。   玩家的座位上还有残存的血迹。   滚动的血珠仿佛连成一根血针一般径直扎进人的眼中。   大部分知晓消息的玩家,都不约而同,把注意力更加放在加入自由社团的途径。   别说严骄盛不在,就算在,他也不耐烦管这种事情。   柳昂面对转学生们的试探,突然凑到沐生身边:“你想他们加入吗?”   柳昂习惯用的薄荷味的漱口水,喷洒在耳朵上好像都带着一点薄荷的凉。   沐生缩了缩脖子。   他皮肤很敏感,特别是耳颈一块。   柳昂盯着那块开始泛起艳色的皮肤,若隐若现的尖牙好像随时可以叼着那块软肉厮磨:“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沐生的回答非常符合往常的表现,也烦死了这个态度变化无常的柳昂:“关我什么事?又不归我管。”   柳昂笑了笑:“我以为你不愿意他们加入。”   沐生神色不动,只不耐地把柳昂推开,白嫩的手摸了摸自己泛麻的脖子。   柳昂最后同意了不少加入社团的申请,笑的时候很帅,甚至有些妖异:“欢迎新成员。”   然后是老成员们稀稀拉拉的掌声,特殊NPC们脸上挂着的表情,仿佛一出什么好戏就要上演。   沐生微不可查地皱眉。   他环视教室,发现今天一天没什么动静的就是那个表现奇怪的沈丰羽。   项水冬虽然也没有加入社团或学生会,但在做第二手准备。   只有沈丰羽没动。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玩着那张写着标准小楷字迹的卡片。   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在沐生隐蔽的注视中,把纸片凑近高挺的鼻梁,   嗅了下。   他外表长得太好,脊背挺直,这种动作做起来也丝毫不显得猥琐奇怪,反而让一直注视着他的几个女生普通NPC红了脸。   沐生皱眉,移开视线。   过了会儿,沈丰羽一直放平的唇角才细微地勾了下。   *   在副本第二天的晚上,宿舍只剩下沐生一个人。   对面的床位已经被清空。   今天消耗的精力同样不小,沐生决定先小憩一会儿,晚上出去探究这所学校。   比如那个女玩家所说的,那块可以验证线索任务死亡规则的黑板。   沐生原本只是想闭目养神,但躺在床上后,莫名困乏得厉害。   他挣扎下,最后依旧短暂进入了真正的睡眠状态。   就在沐生意识模糊的下一秒,身侧响起轻微的动静——   仿佛有什么躺在了沐生的床上。   属于别人的气息几乎完全裹住了沐生。 第23章 规则校园   沐生即使在梦中也觉得有点不适, 手指抓着柔软的被子略微陷进去一点,身体也蜷缩起来。   但反而让自己更加靠进身后人的怀中。   明显是梦境, 毕竟沐生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回了寝室, 闭目养神时睡着了。   但周围的景致真实得过分。   是沐生之前见过的场景。   周围是熟悉的教学楼布置,在走廊上走了两步,入眼看见的就是那扇熟悉的、印着花纹的门。   这次周围的细节比上次更加清晰,沐生看见了这扇门上的三个字:   【档案室】   沐生乌黑的眼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一会儿, 加深印象。   他猜测这可能是“线索NPC”这个身份给自己的特殊“梦境”, 一种指引。   那间档案室中可能暗藏着什么有关副本线索的提示。   如果自己作为线索NPC死亡, 根据之前系统的只言片语猜测, 这些指引就会落在其他人身上。   但沐生还活着, 自然就是自己做了这个古怪的梦。   那扇明明十足朴素的门, 却对沐生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沐生细眉拧着,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 走到了那扇门的面前。   凑近了看, 这扇门反而普通起来。   就像是一扇真正普通的门那样。   只要沐生的手落在门把手上,稍微一动就能拧开,   然后推开这扇门,   将里面所有的秘密,包括这个副本的真相都收入眼中。   周围很安静, 连这个月份聒噪的虫鸣都听不见。   过度的寂静反而使人觉得诡异。   在这个过度真实的梦里, 整个校园好像只剩下一个人。   沐生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纤细的手腕抬起,素白的五指搭在把手上。   好像下一秒就会拧转。   鸦羽般垂落的睫毛在少年精致的下眼睑上投落出一片阴影,   黑与白的对比, 让沐生过分旖旎的五官氛围都干净无辜许多。   依旧是那幅很容易哄骗上当的模样。   不管是谁看见,都会以为少年下一秒就要拧开这扇门。   沐生嘴角扬了下。   有什么, 在蛊惑着让他马上打开这扇门。   这的确是一个听起来无害的“梦”,但这也是在惊悚游戏的副本中,   任何在平时不可能出现的危险都可能存在。   沐生眼睫一颤,皙白秀气的手指开始往回缩。   并不准备用生命作为筹码来满足那点被迫躁动的好奇心。   沐生非常笃定,自己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和状态困得入睡。   这明显是某种不可抗力。   多半带着恶意。   也就是说,如果沐生不早点“醒”过来,现实中可能会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但就在沐生的手要收回来时,另一只属于别人的手,   抓住了他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沐生的身后多了一具躯体。   它说,语气轻而纵容:“不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吗?”   如果忽略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突兀,   倒像是一位温柔而体贴的情人,为恋人精心准备了什么礼物,满怀他会喜欢的期待。   但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再磁性动人的声音都无法打动人心。   沐生一怔,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学生会会长。   简理。   不管是视线里的那只手,还是背后贴着别人胸膛隐隐被环抱着的触感,   都无比鲜明地昭示着属于别人的存在感。   余光里,对方的骨架明显比沐生要大一圈,就连手指也是如此。   骨节分明,修长间带着点骨感,轻易能圈住沐生小一号的手,裹着它依旧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   男人身量也高,就这么随意站在少年身后,一只手臂前伸握着沐生的手腕。   另一只手虚虚搭在沐生的腰上。   沐生腰细,还有腰窝,仿佛天生就是用来给人握着的。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简理的大拇指隐隐擦过沐生微凹的腰窝。   沐生体质一向敏感,哪里受得住这样,   哪怕隔着一层布料也轻轻颤了下。   沐生缓缓呼出一口气,但也抑制不住一直从脖颈蔓延到耳后红晕。   还有从摩挲处传来的酥麻。   沐生伸手按住腰间那只似乎还想有动作的手,提前阻止它。   好像已经陷入了某种不妙的境地,   不管怎么转身和挣扎,体型过于娇小的家猫也无法钻出森林猎手的掌控。   简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否知道自己是玩家?还有线索NPC的身份?   沐生一直没有说话,“简理”低声笑了下,忽略他过界占有欲的动作,依旧是彬彬有礼的绅士。   “上次的事,我似乎还没向你道歉。”   “那就看看。”   话音落地,简理带着沐生的手用力,拧开了门把手。   在这个时候,沐生才发现不对劲:   手背上的触感很奇怪。   不像是人类的皮肤,反而像是什么——打磨过的木制品。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沐生更多注意力都放在档案室打开的门里。   门的场景有些出乎意料,   像是连接了一片纯粹的阴影,   漆黑一片。   没有恐怖和血色,也没有突然冲过来的怪物,   就是静谧的黑暗。   然后在黑暗中亮起了一团莹白的光,   沐生在此时有了种要“醒来”的感觉,   就像每一次做梦,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就要惊醒的预感。   底下踩着的走廊地板突然虚幻起来,仿佛踩着的不是钢筋泥土,而是易碎的泡沫。   沐生最后看了一眼那团光亮的方向——   似乎是一张卡片。   脚下的地板彻底崩碎,身后拥着沐生的人影也消失了。   沐生一脚踩空,仿佛从虚空中跌落,心头涌上强烈的失重感。   不停下坠的过程,沐生的视线中只有那扇打开的房间门,还有房间里的光团。   在失重感中,沐生猛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宿舍熟悉的场景。   他已经从“梦”里醒来了。   沐生细白的手指攥着按在胸口,红润的嘴张开一点,小口呼着气缓神。   面色泛白。   不知道现在具体的时刻,但窗外已入夜色。   半白的月光从窗外洒进室内,将空无一人的对床照得模糊可见,   倒是不像月亮,更像一盏挂在很远处的灯。   这个副本的黑夜,月亮总是格外明亮。   寝室里的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关上了。   但沐生的记忆不会出错,他闭目养神前压根就没有关灯。   这代表着:   有什么人来过。   或者说是什么东西来过。   沐生单薄的胸和肩膀起伏下,深呼吸。   刚才那绝对称不上是一个美梦,甚至能称得上是一个险恶的噩梦。   沐生出了冷汗,被风吹了下只觉得后背发凉,太阳穴还隐隐抽疼。   他睁着还氤氲着雾气的眼睛,笨拙地伸手试探,在昏暗的空间里摸索着自己可以照明的手机和外套。   细腻柔软的手摸了下本应该没人躺过的另一边床,   触手一片冰凉。   沐生身形小,睡觉的时候也很乖,并不怎么动弹,只用得着这张床的一半。   另外一边无人使用,的确应该是凉的。   但这个温度低得不正常——   简直就像是放过一大块寒冰。   只是并没有留下明显的潮湿痕迹。   沐生圆润的指肚挨了下那片冰凉,收回来的时候恍若无事,继续摸索着,直到摸到自己的手机。   他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一点过。   并不算太晚,恰好进入学校的宵禁时间不久。   沐生的余光注意着自己空着的另外一半床,隐隐皱眉。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郁奇致要睡在这里,   就在自己的旁边。   想恫吓他?   但赵沐生的个性就是粗神经。   只是留下这么一点蛛丝马迹、几乎算得上是没有存在感的低温,几乎无法让赵沐生察觉到——   有灵异生物存在,并且还跟着自己这件事。   当然更加不会觉得恐慌。   沐生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思考。   他倒是不奇怪郁奇致会继续回来跟着他,毕竟严骄盛不好对付。   但这把高悬在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落下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会对沐生接下来的夜游探索产生很大的阻碍。   毕竟很难解释,赵沐生一个普通NPC在没什么特殊情况,为什么要在晚上出去。   一旦发现他是玩家的端倪,态度不明的郁奇致一定会马上杀死他。   但不趁着晚上出去,白天在这么多视线的注视下,   沐生根本没有单独行动的时间。   在房间中另外一个存在的眼里,   少年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像沉溺在某种情感中无法挣脱。   清冷的月光让他眼中破碎的光芒波光粼粼地晃动着。   好像正在因为什么难过。   “郁奇致”安静地站立在房间的另一侧,那双怪异诡奇的眼瞳散扩着,丝毫看不见眼白。   它身为人时有些内敛的俊美已经完全变成张扬而有攻击性的妖异,   连带着气质也是如此。   它专心地盯着床上面色苍白有些虚弱的少年,已经有些想不起来执着待在这里的原因。   到了夜晚,鬼怪们总是会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但与此同时也会付出理智暂时消失的代价。   它好像应该做点什么,   比如用鲜血、尖叫、惊恐的咒骂和慌不择路的逃窜来庆贺自己的新生。   而不是待在这里,安静地看着一个小男生。   哪怕他真的非常好看。   光是这么看着,它心底叫嚣着的怨愤和屠戮欲望就慢慢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奇怪的念头。   但面前的少年太过精致和脆弱,他真的能承受它头脑中的念头,不会被搞坏吗?   那双诡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   夜晚的寝室异常安静,   沐生躺了一会儿,那种被噩梦惊醒的疲惫感好了很多。   对于“郁奇致”之前跟他躺在一起的诡异行为,沐生隐隐有了猜测。   不知道这个副本具体到底是什么设定,但以前看过的影视作品,部分人在变成鬼怪之后会性格大变。   即使是性格温和的人也会变得躁狂记仇。   沐生记得,在搬进这间寝室的时候,最开始选定这个床位的人其实是郁奇致。   但后来赵沐生毫不客气地把这个床位抢了过来。   郁奇致该不是变成鬼怪之后想起这回事,   想把这个床位抢回来吧?   这的确是个说得过去的解释,而且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如果不睡现在床,而去睡对面那张,可能会更加激怒目前状态的郁奇致。   沐生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   在那道专注的视线中,少年突然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换了外出的衣服。   然后站在宿舍公用的那张桌子前。   赵沐生不爱学习,但性格霸道,桌子就算不用,也杂七杂八放了一堆东西在上面。   而郁奇致就只有可怜的一小半桌子。   他身量其实也高,以往总是一半胳膊都快掉在桌子外面,显得很是狼狈可怜。   现在桌子上还摆着以前郁奇致用的参考书。   沐生在桌子面前站了会儿,眉目低垂,   白天明媚的脸此时甚至有些可怜的忧郁,颜色鲜妍的唇也抿得泛浅。   它微怔。   沐生:“真是个蠢货。”   应该是它自己被骂了,但它莫名就是生不起气。   这个已经想不起来名字的少年很白,所以此时晕染出桃花红色的眼尾和眼眶也就更加明显。   语气其实也很柔软。   比起骂人,轻颤的尾音更像是哀切的悼念。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应该是在难过。   他们之前的关系或许很好。   它这么想。   少年突然在桌子上拿了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它一怔,下意识想拦住他。   这所学校的室外处于夜晚时,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但少年的步伐非常坚定。   他要去做什么?   因为角度原因,它并没有看见少年匆匆从桌上拿起,塞在怀里的是什么东西。   它最后也没有阻拦沐生往外走的步伐。   没关系,它已经足够强大。   *   沐生借着还有剩余时效的道具,依旧能模模糊糊看见跟在后面的身影。   不出所料,“郁奇致”依旧跟着他。   白日中还称得上有个人型的家伙,夜晚在道具的作用下显形,完全是一团模糊而扭曲的黑色雾气。   张牙舞爪,仿佛怪物志异或者都市传说中的非人生物。   沐生一边注意着那个模糊的影子,一边关注着几个玩家的直播画面——   几个诡异的人偶正追逐着玩家们。   跑在前面的玩家怒骂:“这些鬼东西,怎么在晚上也出现了,我们不是没有犯规吗?”   另一个玩家气喘吁吁:“这都第二天了,副本肯定上难度,也还行了,至少这些人偶不像白天那样碰到就是必死。”   晚上的木偶比起白天的状态要差了不少,行动变慢,力气变小,有过体力值加成的玩家甚至能自己挣扎离开。   面对人偶的追逐也有逃跑的余地。   但这还是第二天晚上,之后人偶的能力值说不定也会跟着加强。   最先开口的玩家啐了一声:“早知道我也去参加那个什么社团了,你看那些加入了社团的玩家,这些木偶就跟没看见他们一样。”   “唉,但我总觉得这破游戏没那么好心。”   边逃跑边说,几个玩家突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束光。   光?   哪个不怕死的玩家在晚上出来探险,还敢开着手电筒的光?   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这家伙也太倒霉了,应该看见我们了吧,怎么还往这边走!”   开着手电筒往这边走的当然是沐生。   赵沐生就是一个普通NPC,只知道学校夜晚不许外出的宵禁规则,不可能有渠道知道夜晚校园里还会出现“怪物”。   赵沐生仗着自己的身份不怕违反规则,但人又娇气怕黑,   “郁奇致”就在旁边,沐生当然要开手电筒。   并不是倒霉。   是沐生故意过来跟这些追着玩家们的人偶碰面。   少年注意到前面剧烈的奔跑动静,还有隐隐正在前后追逐着的身影,一怔。   细长的眉皱起,犹豫下,似乎想过去一探究竟。   它比少年更早探到前方的情况。   堪称异变的感官让它早就发现了那些过来的木偶。   在常人的认知中,这其实是非常诡异的画面——   寂静昏暗的夜晚,无脸木偶一个个却像是人一般穿着制服,肢体诡异扭曲地弛逐着学生。   一个普通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撞上这样的场景,大概会当场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普通NPC……最严重情况下会当场丧失认知,然后数据损坏消散。   它想不起这么多和这么复杂的东西,但它看看少年精致柔和的侧脸线条,只跳出来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看见那些脏东西。   在真正普通NPC的视角中,大概只是会觉得突兀刮起了一阵风,   从自己的身侧呼啸而过,   诡异又冰寒,   仿佛夹杂着冰碴。   而借助道具就能发现,过去的是一团扭曲的黑雾怨灵。   沐生眉目一怔。   而那边被追逐的玩家,一个购买了阴阳眼道具的老玩家看着前方大惊失色:“快跑,往回跑!”   其余玩家茫然,但还是处于对同伴的信任放慢了脚步。   为什么?   背后可是几只可怖的木偶。   不死不灭,就算破损后也依旧能够拼凑起来,顶着那些暂时合不拢的裂缝诡奇地行动。   玩家对上他们,就算暂时赢了,也是徒劳地消耗体力。   逃跑是最好的方法。   老玩家已经胸口发闷,说不出话。   如果其他玩家能够看见他眼中的景象,对这个决定就不会有丝毫犹豫。   前方已经不是空荡的走廊,   而是遮天蔽日的黑雾。   仿佛沙尘暴一般,无数黑沙在大风的裹挟下呼啸而来,   又仿佛高达数十米的海啸浪头,   人类在这样庞大的天灾下只能生出渺小和微茫的求生欲。   老玩家:“前面有这个副本BOSS级的特殊NPC!”   对上后面的木偶还有生存机会,但对上前面的黑雾只有一个死字。   这不是才第二天晚上,怎么就出现了这么恐怖的东西!   但老玩家的提醒无济于事。   因为在那阵黑雾面前,他们的行动速度迟缓得就像慢速播放的电影。   老玩家在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中下意识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   直到面色惨白的玩家同伴推了推他,老玩家才睁开眼。   他没死?   老玩家惊慌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什么都没有发生?   现在不用老玩家提醒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其他玩家也能看见那团恐怖的怨灵。   但它明明从玩家们的身边呼啸而过,却没有杀伤任何一个玩家。   但玩家们丝毫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们能清楚地认识到:   这不是善良,也不是仁慈和怜悯,   只是不屑和漠视。   它只是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去做——   急着去碾碎那些人偶,   无暇去管毫无威胁力的玩家。   而在玩家面前仿佛无可匹敌的木偶,在怨灵面前就像是易碎的玻璃,一触即碎。   很快地面就只剩下一层破碎的木屑。   有些甚至已经被碾成了齑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趁着这个时间逃跑的玩家隐隐听见了诡异的断裂声,夹杂在木头破碎的声响里——   是更加清脆整齐的,仿佛什么丝线在同一时间突然绷断的动静。   但他们根本不敢细细探究,甚至不敢回头,忙着连滚带爬地离开这里。   它没有去管那些逃跑的小虫子,依旧停在木偶前。   面前的木偶们顿了顿,也放弃去追击那些破坏了规则的入侵者。   人偶们非常清楚这团黑雾的来历,是扭曲的怨恨者。   而它们刚刚“看”见,这团危险的黑雾一直跟着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属于社团,是被这些怨恨者仇恨的存在。   精致的少年脸上还有些惶惶,鼻头和脸颊泛着红晕,身上全是别人的黑雾和气息。   就像……刚刚才被过分地抱过一般。   地上的木屑突然颤抖起来。   就像一个人极端愤怒的状态。   还没来得及跑得太远的玩家,恍惚间又听见了异常的声音——   一声低低的咳嗽,好像身体并不是很好。   然后是一声智珠在握的哼笑。   仿佛天生雍容的贵族,对着一朝升起破落户那样,优雅且怠慢态度。   可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微不可察的愠怒和……嫉妒。   自己精心收藏的宝物,却被不请自来的肮脏泥巴种擅自触碰。   身后窸窣的动静实在太奇怪。   老玩家咬牙,禁不住折磨人的好奇,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肝胆俱颤——   一地的碎屑残渣,弥散漂浮、隐隐夹杂着猩红的黑雾。   只是一眨眼间,满地碎屑就变成了林立的木偶,朝着怨灵本体扑过去。   光是从外表和气势就能判断,这些木偶比玩家们遇到过的都要强大太多,   关节处吊着黑色柔韧的线。   根根丝线交错成蜘蛛的巢穴,   漆黑的夜晚,只有僵硬苍白的月光照明。   诡异的傀儡丝网和翻滚着猩红的雾气势不两存。   这真的是……玩家能战胜的程度吗?   或者玩家能从它们的追捕下逃离吗?   老玩家收回目光,浑浑噩噩地逃跑。   他神魂恍惚间,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是刚才黑雾奔袭而来的方向。   刚才在遮天蔽月的黑雾里,还藏了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   躁动得仿佛要湮灭一切的怨恨,只独独避开了他。   精致的少年看一眼远去的怨灵,漫不经心地转身。   面白唇红,眉眼如画,精致得仿佛画中人。   柔软的发丝拂出好看的弧度,毫不犹豫地踩着黑雾溯流离开。   似乎所有因他而起的动乱都与他无关。   *   “砰!”   剧烈的动静,好像整个学校都因此震动。   所有在晚上行动的玩家,都跟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震惊地停在原地,看着声响传来的地方。   “这什么?我靠,副本要炸了?”   “谁搞出来的动静,这是人能做到吗?”   “看拉的群,好像是那边有两个副本BOSS打起来了!”   “真打啊,这动静比我之前进过副本的BOSS都要强多了,这一来还是两个?”   项水冬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条“两BOSS原因不明大打出手”的总结消息,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一个少年潋滟的眼睛微弯,言笑晏晏的模样。   不、不能吧,就是普通NPC而已。   他进过这么多副本,最知道这些特殊NPC的德性。   真的不把普通NPC当成同伴,某种程度上玩家对待普通NPC的态度都比特殊NPC的要好。   但项水冬脑子里又忍不住抠了抠其他特殊NPC对待赵沐生的细节,完全打消不了那个荒谬可怕又滑稽的猜测。   女玩家看着项水冬突然开始捶自己的头:“这个……怎么了,我带的路有什么问题吗?前面就是那块黑板。”   因为还有其他要搜集的线索,玩家们没有一开始就往那块黑板的方向去。   先是在学校几个可能藏着线索的地方转了一圈。   结果收获不大。   项水冬又拍拍自己的头,像是要把自己头脑中的水拍出去:“没事没事,我们马上过去,还是按照之前商量好的那样,每个人只能试两次。”   项水冬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天真,   怎么可能把猜测的死亡规则都在上面写一遍?   惊悚游戏的副本绝对没这么善良,也没这么烂,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bug让玩家进行穷举。   很可能每一个玩家在上面验证发生错误的次数是有限的。   譬如在上面恶意书写验证超过几次,玩家就会得到什么惩罚。   谨慎起见,项水冬先把这个次数定成两次。   他们掌握的信息其实在玩家中也算领先,犯不着用同伴的生命去冒险。   同班玩家们都跟着点头:“好。”   女玩家羞愧:“抱歉,我太大意,已经用了一次。”   “小事。”   项水冬回答完,视线悄悄划过默不作声的沈丰羽。   沈丰羽依旧跟他们一起行动,态度不冷不热,也几乎不会主动开口。   可即使是这样,刚才在面对木偶的追击,男人几乎也是用一己之力拖延了所有人偶,并把它们全部击碎成暂时无法行动的碎片形态。   这让在木偶的追击下只能仓惶逃窜的其余玩家目瞪口呆,   这才真正知道了使者玩家到底是一群怎么样的存在。   可能沈丰羽并没有要救玩家的意思,   只是顺手处理掉自己的麻烦。   但玩家们依旧不敢懈怠,好好感激了沈丰羽。   项水冬也因此更加疑惑。   沈丰羽足够强大完全可以自己行动,他们这么多玩家,其实只是累赘。   沈丰羽到底为什么一直跟着他们?   女玩家看到一个标志物,兴奋道:“找到了找到了!”   玩家们匆匆走了两步,转弯就看见了那块可以验证死亡规则的黑板,   然后俱是一愣——   上面现在已经写了东西。   【1.以午夜为界,一天之内不要违规两次及以上。如果发生,回避规则会成员】   【2.以午夜为界,一天之内不要被普通NPC及特殊NPC霸凌两次及以上。如果发生,束缚当事人剥夺其行动能力,回避高处和尖锐物品】   正是之前一班玩家们之前在那张纸卡上看过的内容。   但这次是粉笔字工工整整地写在了黑板上。   同样是标准秀气的小楷,如果单独把同一个字拎出来,以肉眼几乎看不出区别。   至少玩家们看不出来。   项水冬感叹:“我还以为之前那张纸卡是印刷的,真的有人能写出这种字来?”   “不过他是谁啊,为什么一直不露面?”   “玩家也搞神秘主义啊。”   在其他玩家还在震惊和讨论的间隙,沈丰羽已经迈步走到了黑板面前。   深灰色的眼睛机器一般扫过黑板上的字迹。   的确,是很难以肉眼看出差别的字迹。   书写者非常谨慎地在隐藏自己的身份,练出这手字的原因也令人好奇。   但那只是普通玩家。   沈丰羽难得勾了下嘴角。   果然,他对这些玩家有莫名过度的保护欲和帮扶欲,只要跟着普通玩家,就能找到更多关于他的线索和信息。   在黑板上些粉笔字,比在纸面上写钢笔字要费力许多。   虽然看起来没有差别,但写到后面,力道对比之前已经弱了些。   还有书写的位置。   虽然已经刻意提高过,但事实是很难掩藏的东西。   “体力很差。”   “虽然掩饰过,个子矮。”   沈丰羽做总结。   看着这些字迹,男人脑中已经浮现出一个背影:   有些笨拙狼狈地踮着脚,皱着小脸,抬着手认真在黑板上写字。   到了后面手臂还隐隐有些发抖。   他在这之前经历了什么耗费体力的事情。   其他玩家也发觉了这段文字跟之前的不同之处:   “这里还有3,比之前的两条还多了一条!”   黑板上明晰地写着两行字:   【3.憎恨者会找到……】   明明是两行字,但在场的玩家们不管怎样都只能认出数字以外的六个字,后面的字明明写在黑板上,不管怎样都看不清。   女玩家:“等一下,你们看面板上的线索任务!”   【线索任务:陈述十条死亡规则(4/10)】   虽然书写者只编了三个号码,但看见这些文字的玩家,线索任务都显示的已经完成了4条。   项水冬沉吟:“估计是1、2算成了两条,比如违规两次和违规两次后遇到规则会成员,其实是达成两个条件就会死亡。”   他恍然:“也就是说……其实就算违反了两次规则,只要一直不碰到学生会的人,或者就像第一天处决被打断的情况,玩家也不会死。”   “怪不得他提醒我们,如果一个玩家被霸凌两次及以上,要束缚当事人,剥夺他的行动能力。这样就没机会上天台或者找自杀的武器。”   项水冬苦笑:“我现在才转过弯,可惜了。”   但这种本来就需要用人命填,能在第二天结束拿到主要的死亡规则已经算是很快的进度。   多亏了这个神秘玩家。   “为什么第三条我们看不见。”   沈丰羽的视线在第三条上滑动下,难得主动开口回答:“因为信息和推理能力不足,即使有人帮你们走捷径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解锁。”   这应该是这个副本的手笔,算是一种保护机制。   项水冬看了眼沈丰羽,莫名觉得这位使者玩家心情好了起来。   项水冬乐呵:“没事,至少方向有了,憎恨者会找到……憎恨者指的是谁?”   项水冬跟玩家们讨论了几句,偶然回头,却发现周围都再看不见沈丰羽的影子。   *   这次心愿值上涨得不多。   沐生皱眉盯着玩家们讨论。   果然,拔苗助长不可行。   光给个答案,再给一个略是行不通的,玩家们还需要知道推出答案的信息。   沐生思索下,目光重新落回玩家的直播屏幕——   是那个沈丰羽的直播画面。   沈丰羽周遭的景色几乎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化,并且越来越熟悉。   沐生记性很好,很容易就判断出:   沈丰羽在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沐生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没清理干净的粉笔灰,拧眉。   能一路留下痕迹的,应该也就是这个东西了。   但沈丰羽究竟还是不是人类,这种程度,大概只有副本里厉害的特殊NPC才能做到了吧?   或者说厉害的玩家都是这个水平?   沐生更疑惑的就是,沈丰羽好像平常就在关注普通NPC“赵沐生”。   而且执着地想找到写线索的玩家。   事出寻常必有妖。   不管沈丰羽的目的是什么,沐生没打算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但少年站在一幢教学楼的空地面前,哪怕沈丰羽越来越靠近,也一直没有动。   突然,夜晚的校园又传出了一声巨响。   沈丰羽直播间,不断变化的景致已经停了下来——   除了校园绿化的树之外,还多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只黑雾弥漫的怨灵。   它的人形半浮在空中,刚才的攻击挡住了沈丰羽不断前进的势头。   四周黑雾已经完全转变成红雾,   甚至已经化成数条猩红色的粗壮触手,张牙舞爪地遮住半边天空。   沈丰羽敏捷地躲开了攻击,浅色的眼眸慢慢弥漫上深灰,表情凝重冰冷。   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并且它不允许沈丰羽再往前走。 第24章 规则校园   惊人的震动时不时从远方传来, 不远处的玩家都忍不住惊骇:   刚刚不是已经打完了吗?   毕竟那些木偶在夜晚被肉眼可见的削弱,最后是那只怨灵略胜一筹。   但即使如此, 也是彼此都无法奈何对方。   这场莫名其妙的, 来自特殊NPC内部的争斗,最后以那只强得可怕的鬼魂主动离开结束。   并不是体力不支或是惧怕。   怨灵离开的模样像是要去找寻什么,所以才并不多搭理这些木偶。   那些人偶好像也知道它的目的,并没有阻拦它。   径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沐生安静地看着直播屏幕中甚至说得上是有来有回的画面, 轻轻皱眉。   越发怀疑这个神秘玩家沈丰羽的身份。   这明显不是一般的玩家。   面对夜晚的郁奇致, 哪怕是同为BOSS的傀儡人都有些吃力, 更不要说被木偶追得四处逃窜的玩家。   虽然沈丰羽说不上游刃有余, 但也并非毫无招架之力。   朝着这边过来找他的怨灵和沈丰羽碰上, 的确是沐生有意为之。   但沐生也不想杀死沈丰羽。   他注意过, 沈丰羽的速度很快, 在怨灵无心追击的情况下, 根本不用担心自身安危, 只要马上离开就行。   但不知道为何,沈丰羽直直跟郁奇致开始交手。   一副一定要找到粉笔灰主人的模样。   浮在空中的怨灵一顿, 也察觉到了眼前这个虫豸的目的——   是不远处那幢教学楼。   它能异常清楚地嗅到和感知到少年的位置,   同样在那幢教学楼前。   它的身影突然在月光下显现,   血雾环绕着, 并无法清楚地看清它身体的细节。   但就是这样也能感受到那具身体的扭曲。   仿佛是强行从跳楼后的状态拼接起来, 凝固的血肉跟衣服绞在一起,完全是红色和黑色拼出来的人型。   甚至隐隐还能看见没有完全收回去,裸露在外的森白骨头。   那张脸一半是完好的, 清秀俊美, 另外一半糊着暗红色的血痂,只露出脸的轮廓、清晰的下颌线以及没有眼白的眼睛。   强大又可怖, 带着令人不适的血腥气。   身后数不清的红色触手狰狞地挥舞着,好像是特殊的翅膀,又像是诡异的尾巴。   跟木偶交手,它同样也受了伤,   它需要灵魂来恢复自己。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带着一点属于粉笔的尘气,让它愈发难以保持理智。   是怨灵嘶哑的声音,不知道在低声絮念着什么:“……沐……”   似乎是不甘的诅咒,又似乎是情人间呢喃的语气。   沈丰羽距离比较近,只兀地皱了下眉。   跟还保持着平静的沈丰羽不同,其他玩家通过各种道具和方法远程注意着这边,已经手脚冰凉。   如果是在什么动漫和游戏建模中看到这么一个形象,玩家们说不定还能调侃一句:   “好帅。”   “虽然人的xp自由,还是建议去看医生。”   但这是在惊悚副本里。   怨灵不知具体内容的絮语在他们耳中就是刺耳的杂音,带着点连名字都不容窥探的过度占有欲。   这真的是玩家能抗衡的特殊NPC?   猩红色的触手突然伸出,这次的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加迅捷和恐怖。   明明看着是红雾,穿过沈丰羽肩膀时却像是什么精铸的钢铁,轻易在血肉之躯上留下一个空洞。   沈丰羽略微晃神,并且怨灵的力道和速度突然暴增,   一个不察就被这么击中受伤。   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再加上那只怨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愣了下,   沈丰羽可能要暴露部分底牌才能抽身离开这里。   沈丰羽看了眼浮在半空,似乎突然宕机停住的怨灵,眼眸一瞬转化成深灰,最后还是变回了日常的褐色。   现在还不是时候。   线索NPC的踪迹和行为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   它知道那只虫豸突然消失逃跑了,但它现在丝毫不关心其他。   有柔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憎恨者的耳边,叫着一个名字:   “……郁奇致。”   能辨识出这个声音属于男生,咬字低落,   一个个音节仿佛直接敲在它的耳膜,   又羽毛一般带来些丝毫没有侵略性的痒意。   是少年的声音。   郁奇致……   完全被红黑武器笼罩的眼睛,偶然间映出一点光亮来。   这是……它的名字。   怨灵仿佛一眨眼就消失在其余玩家的视线中。   仿佛只是做的一场恐怖又惊悚的噩梦。   “郁奇致”很快走到自己的标记附近。   它的标记非常好认,有着清晰感知能够定位地点的黑雾。   大概是无声地缠绕在沐生身上久了,   连原本骇人神秘的黑雾都沾染上一点无名的香味,仿佛变得温柔起来。   少年之前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   是一本没做完的辅导书,封面上贴着郁奇致的名字。   沐生抿着唇,往日上扬的眼尾此时半敛着,睫毛遮住眼角的一点小痣。   一旦没有那些虚浮的张扬和跋扈,   少年姣好的面容就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视线里,   一位瓷器般工致易碎的小王子。   他又低低念了一声郁奇致的名字。   它靠近的脚步突然迟缓下来。   “郁奇致”想起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夸张而丑陋,没有以前的干净,甚至可以说得上恐怖。   少年的个性,一向最害怕和讨厌它这样的东西。   沐生似乎没有察觉到周围忽然变冷的空气,突然拿着那本参考书往前走了两步,把书放在那片已经干涸的血泊里。   它看着那片暗红色,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它获得新生的地方。   在无人的时刻,从这里爬了起来。   从地狱的泥沼中挣扎出来。   然后毫无目的地在校园中徘徊,直到看见少年,跟在他周身。   沐生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葱根一般纤长的手指,指腹按在书上,圆润的指肚已经被自己按扁了,淡粉中挤出一点汁水样苍白的颜色。   “郁奇致……你的书。”   “我记得你以前不吃饭都要学,现在你能学个够了。”   “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人,就不能等等我吗,我还没有怕过谁。”   沐生的睫毛上仿佛停着一只振翅的蝴蝶,皱着眉,鼻头已经开始发红,但还憋着:“我们不是……朋友吗?”   他是来祭奠它的。   他在因为它的离去伤心。   “郁奇致”忍不住出声,让他不要哭。   它叫的是沐生的名字。   但在能力不足的普通NPC的耳中,就是突兀又刺耳的杂音。   就像是……   什么影视剧里,冤魂出场时的奇怪动静。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也安静得可怕。   连风都在诡异的气氛中静止,   黑夜里,树木枝叶投在地上的影子宛如青面獠牙的怪物。   随即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啪嗒”“啪嗒”。   还混杂着不知道什么快要凝固的液体砸在地上的声音。   比如肢体模糊的跳楼者,身上滴落的血液。   沐生呼吸猛然急促起来,除了诡异的脚步声,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颈子僵着,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你吗?”   郁奇致。   那阵模糊的动静在沐生身后停下。   他咬牙,在回过头,就要看清面前一切时,   突然眼前一花,头脑晕眩倒进了面前人的怀中。   那些黑雾托着他,没让他触碰到粘稠腥臭的血液。   娇蛮又易碎的小王子,就应该待在光明中。   普通NPC……不适宜知道它的存在。   它隐约记起自己的名字,还有很重要的一条规则。   怨灵带着昏睡过去的沐生离开。   在它们离开后不久,沈丰羽捂着肩膀的伤口,顺着踪迹执着地找到了这里。   当然,能让他这么轻松地找过来,   这里已经什么信息都不剩下。   这是沈丰羽成为使者玩家以来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现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另外一个人,看到沈丰羽苍白的脸色,是熟稔嘲笑的语气:“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们沈神吃这么大的亏。”   沈丰羽撩起眼皮,狭长的眼看了来人一眼,明显认出了对方是谁,然后漠不关心地移开。   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嘲讽动容。   “真是可怜,需要我帮忙吗,沈神?”   沈丰羽默不作声,伸手将自己肩膀上的道具绷带扯下来,   露出让任何一个玩家看到都会惊骇的画面——   刚刚还严重的洞穿伤,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几乎已经大好,只留下浅浅的红印。   沈丰羽冷冷地看了一眼表情戏谑毫不惊讶的男人:“先找到线索NPC再来嘲讽我。”   *   这次再醒过来,已经是副本第三天的早上。   昨天晚上“郁奇致”把他弄晕之后带回了宿舍,依旧放在了沐生之前睡的那张床上。   沐生眉心,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接近早上九点钟。   第一节课都已经上完了。   沐生非常清楚,   明明手机定了闹钟,他一向警惕,出现“睡过头”这种事情非常不合理。   看来也是郁奇致做的。   目的不明。   沐生看了眼手机,上面弹出来不少消息提醒。   大多是同学的,在问他为什么没去上课。   沐生一条都没有回,打开了严骄盛发过来的消息。   严骄盛打了几个电话,沐生都没接到,又改成通讯工具消息和短信。   最后一条消息在一个小时前:   【严骄盛:我回寝室了】   一个小时之前的消息,宿舍和教学楼的距离并不远,   如果严骄盛真的出发了,不会现在都还没到。   沐生从床上站起来,腿软了下,扶着床边站稳。   有点……奇怪的感觉。   沐生潋滟的眼睛茫然地睁了下,不太明白这种陌生的疲惫和酸疼。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不着寸缕的腿。   这倒是沐生自己睡觉的习惯。   他睡觉时最多只穿一件宽大的T恤,不喜欢再穿睡裤。   因为沐生敏感的皮肤被摩挲着,总会觉得不舒服。   即使是穿着,也会在半梦半醒间烦躁地脱掉,干脆就不穿了。   酸涩的感觉……就是从膝盖上方一段距离,靠近大腿软肉的地方传来的。   是自己睡觉的时候磨到了吗?   沐生不由得皱眉,因为这种异样的不适有些烦躁。   他又坐回床上,两条匀称白净的腿跟着放在被褥上面,膝盖弯着,腿心略微打开一点。   皙白的手指在要碰到略微发红的大腿内侧时,又收了回去。   太,奇怪了。   还是算了   反正不是什么致命或要紧的伤势。   看来计划有些效果,郁奇致在昨晚后应该会优先去找其他欺负过他的NPC。   根据沐生的猜测,加入自由社团并不是在这个副本一劳永逸的方法。   自由社团有一个很差的风气——   自命不凡,隐隐对其它学生有着压迫。   说得难听点,就是部分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在搞校园霸凌。   如果作为插班生玩家加入自由社团,很可能被裹挟逼迫着参加那些恶毒无聊的狂欢。   再结合之前郁奇致的情况,还有校园异闻里突然自杀的学生,然后盛行的闹鬼传说。   一条死亡规则很容易得出来,昨天沐生也成功在黑板上验证过:   【3.憎恨者会找到欺凌他的人,然后报复】   被霸凌的学生会无法挽回地自杀,但不会真正死亡,   而是以某种形式重新回到校园,   杀死那些曾经欺辱过它的人。   自由社团的成员首当其冲,尤其是本就不受NPC喜欢的玩家。   毕竟已经失去理智的怨灵并不会管玩家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   沐生一边换衣服,一边思索着现在的局面。   副本不允许他提前“剧透”玩家,   那些已经加入和即将加入自由社团的玩家都会非常危险。   如果把憎恨者也像是学生会、自由社团这样划分成一个阵营,   郁奇致无疑就是其中最强的头目。   它死后会报复曾经欺辱过他的特殊NPC,   一个接一个的特殊NPC以诡异的方式死去,这肯定会引起玩家的注意力和调查。   也算是副本对玩家的一种提醒。   但现在“郁奇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跟着他,但又迟迟不下手。   玩家们虽然也知道要调查离奇跳楼的郁奇致,但还一头雾水,迟迟没有查到曾经欺辱他的NPC头上。   所以郁奇致为什么之前一直跟着他?   换衣服时,沐生看着自己皮肤上一点淤痕眨了眨眼。   是淡红和略转青色的痕迹,   其实并没怎么用力,也不严重,但沐生一身白皮子,一点痕迹就显得格外明显和,   暧昧。   尤其是两种深浅不一的痕迹交杂着,简直就像是不同时间,不同两个人……   碰了他?   沐生秀气的眉蹙得更紧。   沐生这次自带了一件普通外套应付教室可能存在的低温。   他走到桌边,一愣,终于知道为什么严骄盛发了要来的消息,却迟迟看不见人。   严骄盛其实已经来过了。   桌上摆着早餐,还有一张纸条,是严骄盛的字迹。   让沐生起来之后,吃完早餐就去教室。   沐生看着几乎各样都有一份的早餐,惊讶。   这位脾气暴躁的特殊NPC比想象中要体贴。   沐生的确有点饿了,洗漱之后,随手拿了一个小面包放到嘴边。   他也没有选过,其实并不怎么挑嘴,只是随便拿的。   但桌上的点心种类繁多,却都意外地合沐生的眼缘和胃口。   快吃到前,   仿佛是沐生手滑了,   那个外观普普通通,其实由高傲急躁的校霸耐着性子精心选过,实际上格外圆格外柔软的小面包,   就这么从沐生手指间掉了出去。   艳红的嘴巴又慢慢合上,仿佛在气恼和生气。   但沐生心底一沉——   郁奇致还没有走。 第25章 规则校园   沐生仔细辨别, 才通过灵异道具发现了郁奇致的存在。   可能是因为现在是白天,鬼阵营的力量有所削弱,   又或者是因为昨晚之后郁奇致又变得更强了,   现在连道具都很难清楚地感知到它的位置。   沐生把掉在地上的小面包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面上依旧一副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表情。   心中思索,郁奇致为什么这么做?   不想他吃早餐?   还是早餐有问题?   这是严骄盛准备的早餐,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少年只以为是自己手滑, 处理好掉在地上的食物, 又伸手去拿桌上放着的其他早餐。   这次是一块中式糕点。   样式做得非常精致, 整体是一个站着的垂耳兔模样, 两只爪子并拢, 捧着一颗小红心。   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卖相很是不错。   沐生不知道, 这其实是这所贵族高中, 最受情侣欢迎的一款早餐糕点。   他早上没什么胃口,更别说这种带着凉意的甜腻糕点。   只是随手拿的。   甚至没太注意那只可爱的小兔子爪心里捧着的到底是什么。   不出所料, 这块糕点也没能成功进沐生的嘴里——   手腕突然被冰块碰了下似的,   沐生手一颤,那块糕点就摔在地上。   可爱的小兔子摔了个粉碎。   并且奇异的是, 以这块糕点的质地, 在这个高度摔下去虽然会坏,但不至于到粉碎的程度。   而现在,这只小兔子简直像是被谁踩了一脚似的,   扁扁的, 再无之前可爱的模样。   爪心里捧着的心格外可怜,完全认不出原型是个什么东西。   哪怕是赵沐生的性格, 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几秒钟,然后目光环视空荡荡的寝室。   尤其停留在那张空无一物的木板床上。   然后害怕而急切地收回来。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在那幢偏僻教学楼的事情——   奇诡灵异的声音,   自己一睁眼就从黑夜到白天,   从教学楼到了宿舍。   沐生精致小巧的喉结动了下,胆子又小,肉眼可见地有些发颤:“大概是……我昨天太累了。”   也没心情吃早餐了,   沐生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间空荡可怕的寝室,赶紧找个人多的地方。   他抓着外套就往外走,   打开寝室门就往外冲。   今天开门的感觉跟往常有点不一样,沐生顺着不对劲的来源看过去,发现门把手上还挂着一个早餐袋。   摸了下,里面的早餐还带着余温。   是热的。   刚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更可怕的是,   这个早餐袋中,里面的早餐跟之前郁奇致给它带的那袋一模一样。   这也太巧了。   沐生后背发寒,只觉得毛骨悚然,收回手就往宿舍楼下跑。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猛然被圈住。   感觉,好像是一只冰冷的手。   略微僵硬。   是与正常人类的皮肤截然不同的触感。   比如说……尸僵后的身体。   那只手握了没多久,仿佛被握着的沐生才是鬼一样,迅速收了回去。   拉住沐生是它的本能。   它看着少年慌不择路要逃离、逃到其他男人的身边,所剩无几的理智就猛然烧了起来。   但它很快回过神,放开手。   昨天无数被恐吓的玩家就算再天马行空也无法想到,   这位血腥又强大惊悚BOSS居然在此刻感到害怕。   普通NPC在遇到过于诡异的情况,无法逻辑自洽时,会崩坏。   而它刚刚让沐生知道了它的存在。   想到那种可能,   “郁奇致”已经完全停止跳动的稀碎心脏,都好像又跳动起来,然后又碎了一次。   它周围的红雾猛然跟着暴动,看到少年活蹦乱跳往外跑的身影,又慢慢蛰伏下去。   他还好好的。   正慌不择路地往外逃跑。   赵沐生被拉住手时,曾经颤颤巍巍地问了:“是你回来……报仇了吗?”   少年知道可能是自己枉死的室友。   最后没想得到什么答案,在被放开后迅速离开。   它突然想起来,   让它无法接受的结果,只会发生在少年觉得逻辑无法自洽时。   赵沐生看过不少灵异电影,看过校园异闻,脑中有“鬼”的概念存在。   室友自杀横死,突然变成鬼回来,虽然离奇又可怖,   但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在白天单薄不少的红雾又躁动起来,像一条条绳子一样,蠕动延伸着就要前往少年的方向。   又被主人克制地收回来。   死去的“郁奇致”又找回了一种情绪,   同样是因为沐生。   红雾已经完全无法按捺,朝着即使在白天,也莫名昏黄的宿舍走廊冲了出去。   沐生绝对不会记错离开宿舍的路。   但他走了很长时间,都无法离开这里。   鬼打墙。   沐生脑中突然跳出这三个字。   他慢慢放慢脚步。   因为面前又出现了熟悉的景象——   那扇门,门把手上还挂着早餐。   随后有冰凉滑腻的东西绕上了他的脚踝,从下盘旋而上,顺着空荡的裤管钻上去一点。   虽然不是昨晚所见,直接能洞穿一个人的杀伤力,   但也足够恐怖骇人。   沐生动了动腿,没把这莫名缠上来的东西弄下去。   反而让它在笔直匀白的小腿上紧了点。   甚至势头隐隐还想往上。   沐生睫毛一颤。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曾经被这么作弄过的既视感。   就像在睡梦中的事,又发生过一次。   可能昨天晚上就是这东西捆着他回来的。   毕竟“郁奇致”能把他带回寝室就算他的表演起了作用。   并不奢求过程如何温柔。   沐生感觉自己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跌倒一样,小腿肚子隐隐抽颤,浑身都发软。   他难得用了下自己的脑子,看着门把上的袋子,问:   “你是要我,吃这个吗?”   沐生之前也让郁奇致带过一次早餐。   但因为已经凉了,并没怎么吃就丢进了垃圾桶。   沐生提着袋子回了寝室内,味同嚼蜡地咬着煎蛋。   它困惑。   少年似乎依旧不喜欢。   它记得所剩无几的东西,就有沐生让他带早餐。   之前游荡到寝室时看见过垃圾桶里剩余的食物,它想起少年不爱吃凉的。   所以这次特地让早餐热着。   但少年似乎仍然不喜欢。   沐生身上那点残存的糕点气味很快被其他食物混杂的味道冲散。   尤其是那只碍眼的红心兔子。   沐生依旧看不见他,茫然的眼睛睁大,像个小瞎子一样时不时左右望望。   憎恨者安静地守在旁边,不断叫嚣的屠戮欲平息了些。   没关系,只要放在身边,很快就能知道他的喜好,很快能将少年完全纳入自己的形状。   就像让少年只吃自己的早餐。   就像它用自己的气息覆盖严骄盛的一样。   脑中划过少年睡梦时,那个寄生虫恬不知耻的所作所为,   怨灵眼底一凉。   *   沐生真正到了教室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恰好是自由活动的体育课。   但明明是体育课,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大半人都待在教室没有出去。   路过操场时,看见的只有寥寥数人。   沐生察觉到端倪,收回还在考虑郁奇致那边的思绪,看了一眼玩家们直播屏幕的状况,随后皱起眉。   教室里,之前跟呛声女玩家胆子小的那个男玩家汪强抱着手臂,看着面前懦弱的普通NPC,问后面的人:“你说了算?”   在他身后是看好戏的自由社团特殊NPC们。   一人回他:“对,想要正式加入我们就要完成这个仪式,随便找谁吧。”   另外一个站在汪强不远处,胆子小些的玩家冲着汪强摇摇头,有些紧张的样子。   他想阻止他,但又说不出具体的理由。   严骄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明明是在教室,就是坐出了莫名大佬的姿势和气势。   狭长的眼睛半垂着,在想自己的事情。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向高傲臭着的脸松懈些,甚至隐隐露出点笑意。   从早上莫名出去了一趟,然后回来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很清楚盛哥周遭根本没有女人,一班自由社团的人都快以为严骄盛跟谁谈恋爱了。   开口回复汪强的特殊NPC不敢打扰这个状态下、甚至可以说有点神经质的严骄盛,   就去问柳昂。   柳昂的情绪倒是看起来不太好,手里拿着昂贵的手工打火机,揭开盖子,时不时擦出一缕火焰,   然后看着它慢慢变小,熄灭。   偶尔看一眼严骄盛前面,   那个空着的位置。   是赵沐生坐的地方。   实际上班上很多人今天都忍不住去看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都这个时间点了,怎么还没过来。   如果不是盛哥说沐生在睡觉,他们直接就直接去寝室挖人了。   等等,盛哥怎么知道沐生老婆在……   睡觉的?   郑三手一颤,想到严骄盛外出又回教室发生的变化,还有之前对着沐生的特别,表情慢慢沉凝。   想明白的不仅仅是郑三,还有其他人。   尤其是他们以前眼睛瞎的时候,   不少其实都嘴贱开过沐沐老婆的玩笑。   说沐生这么倒贴,一定是喜欢盛哥。   细胳膊细腿的,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老大。   当时有多随意,现在就有多想扇自己一巴掌。   一向做事跋扈不考虑后果的郑家三少爷,现在脸色难看得要死。   柳昂被问到,随手盖上打火机,看向汪强,   他眉眼锋锐,即使面无表情,看着这些玩家时都有种若有若无的厌恶和嘲讽感:   “我说,算。”   汪强深呼吸一口气,胳膊上过度健壮的肌肉也跟着活动。   根据这些该死的特殊NPC所说的,只要他能彰显他的强大,就能加入自由社团。   因为那张纸条上该死的特别提醒,班上的玩家对于加入规则会和社团都隐隐保持着警惕,哪怕过得小心艰难点,也没贸然加入。   汪强找不到探路的石头,又实在忍不下去,只能自己上。   其他班上的玩家已经尝试过,   只要加入自由社团,   几乎就能一跃成为学校的最顶层,不担心违规,不用被木偶攻击。   甚至主动找制服学生的麻烦,他们也会厌恶却无可奈何地走开。   想起就连菜鸟新人都能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场景,汪强又是嫉妒又是恼恨。   不过没事,   一班是最特殊的班级,   只要能跟着严骄盛,他甚至有可能正面压制那个什么使者玩家。   汪强内心火热,逼近那个已经被堵到门口的一班普通NPC,活动着胳膊:   “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他对普通NPC可没什么同情心。   普通NPC并不傻,看着就要挨打,他当然就要往外跑。   刚好跟往教室门口走的沐生擦肩而过。   汪强已经被变强的欲-望模糊了理智,确认沐生身上没有传来属于特殊NPC压制力,马上判断出他是一个普通NPC。   反正都是普通NPC,是谁无所谓。   汪强几乎没去管面前这个人长着怎么一张脸,又是怎么一个身份,   跟只大猩猩一般的身材肌肉发达,朝着那个过分娇小的人影伸出拳头。   汪强狞笑:“怪你自己倒霉吧。”   但他看不见身后,刚刚还时不时突然笑一下的严骄盛已经面沉如水,以快得迥异的速度朝着这边靠近。   柳昂的眼瞳已经完全成了竖瞳,怨毒又骇人地注视着汪强的背影。   自由社团的特殊NPC们完全收起了看好戏的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恼怒和着急,   从座位上站起来,控制不住地往门口走去。   就连使者玩家沈丰羽,顶着今天有些苍白的面色,也皱了下眉。   沐生站在门口,看着朝他伸出拳头的男人,面上的表情似乎在惊诧。   身后的红雾浮动着,   仿佛要择人而噬。 第26章 规则校园   汪强能走到现在, 除了靠他比平常人要强悍不少的体质,就是对强者的直觉。   说得不好听点, 就是见风使舵。   虽然面前这个人本身没有特殊NPC的威压, 但他周身盘旋着极其恐怖的气息。   就像是,   昨天晚上让不少玩家失眠的那个恐怖NPC。   汪强眨了眨眼,认出了面前的NPC是赵沐生,拳头一抖, 及时收了回来。   虽然这是个普通NPC, 自己也非常弱,   但其他特殊NPC对他的保护, 玩家们都看在眼中。   这还是自由社团的核心成员,   只要不是存心找死的人, 都不会想惹他。   汪强反应过来, 看了眼自己身后那些特殊NPC的动作和反应, 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急急忙忙往后退, 离得远了些。   沐生满脑子都在想别的事情,脸色也不太好看, 像是没注意到之前汪强奇怪的举动。   抬起眼皮看了眼这个奇怪的转学生, 就路过他径直走进教室。   没走两步就看见迎面过来的严骄盛,沐生以为他要出去, 侧开身体给他让路。   严骄盛没出去, 抓着沐生的手腕往里面走,问:“脸色怎么这么差,不是睡了这么久?”   沐生嘴巴动了动, 其实很想说之前在寝室遇见的事情。   但是他觉得……班上的同学, 包括严骄盛在内都不会相信。   如果不是亲身遇见这么诡异又离奇的事情,沐生自己听别人说也不会相信。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   赵沐生的表情实在太好认, 严骄盛很快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没马上问,先把他带回了座位,然后冷冷地看了一眼玩家汪强。   一向横行霸道的严骄盛,居然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甚至压抑住了自己的火气,确保走到沐生听不到的地方才让他们行动。   有些小心思的人,心头都是一沉。   汪强看着严骄盛离开的背影,咬牙:“我现在再去找一个。”   柳昂打断他:“不用。”   汪强一愣。   柳昂看着汪强,在他欣喜若狂的表情中说:   “你现在已经加入自由社团了。”   “恭喜。”   汪强太过兴奋,没有发现特殊NPC们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嘴角扯着的弧度很冷。   沐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严骄盛才问:“你今天不对劲,什么事?”   其他社团的成员当然也看见了沐生过于苍白的脸色   陆陆续续回到座位上,但注意力都在沐生身上。   少年半垂着眼皮,睫毛挡住乌黑的眼瞳,不复平时的趾高气昂,难得有些迷茫的模样。   “我……我好像看见,郁奇致了。”   “他死得很惨,是不是变成……然后回来了。”   沐生声音很小,仿佛生怕谁听见一样。   光是从口中说出那个字眼好像就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都没有提到鬼这个字。   但严骄盛马上反应过来,咬牙切齿。   郁奇致这个卑贱的混账东西。   它怎么敢靠近沐生,甚至让他隐隐察觉到这件事。   赵沐生只是一个普通NPC!   少年说出来后情绪好像好了点,但五指纤纤,雪白葱根一样的手指依旧拧在一起,   似乎也在表达着主人的惊慌和不安。   特殊NPC的感官都格外出众,细心注意下同样听到了沐生的话。   跟严骄盛如出一辙的怒火中烧。   今天少年的脸色也格外差,几乎透明般,   轻轻触碰就要倒下。   严骄盛眼底翻滚着猩红,但语气却没什么凶恶,跟往常相同是一贯的懒散和漫不经心:   “你是不是什么灵异电视剧还有小说看多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少说傻话。”   特殊NPC们一边佩服盛哥的情绪管理,一边跟着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对,怎么可能有鬼。”   “如果他真的变成那种东西,那也是没用的废物伤不了人,你这都怕?”   “沐沐老……沐生你要是怕的话可以搬到我那跟我一起住,我不会嘲笑你。”   “而且你又没怎么郁奇致,那家伙为什么要找你?”   以往纯粹是令人生气的嘲笑,这次除了气恼,倒还多了点安心。   沐生被激得红了耳朵:“你才怕呢,我没有怕,我就是觉得……”   他早上在寝室遇见的事情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好像真的就跟他的一场梦一样。   “可能是这件事太突然了。”   他只是做了一个有关郁奇致的梦。   严骄盛干脆搬着凳子坐到沐生身边,似乎无意碰到了他的手,   皮肤相贴的地方,   少年的手凉的厉害。   严骄盛皱眉,把沐生的衣袖撩上去一些,跟什么二十四孝好男友样,自然地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暖手:   “你要不多穿一件外套?”   长袖撩上去,沐生手腕上,那个已经有些发青的手印就露了出来。   当时和现在都不痛,只是沐生的体质很容易留印子。   眼底撞进那片痕迹,沐生潋滟的眼睛一瞬间惊恐地睁大——   这是之前他想逃跑时,“郁奇致”握住他手的位置。   一模一样。   那的确不是虚假的梦。   郁奇致真的回来了。   真正确认这件事,沐生坐立不安。   严骄盛同样也看到了这个手印,但他以为……   这是他自己弄的。   严骄盛早上的确去宿舍找了沐生,给他带了早餐,   看见少年皱眉睡着,精神并不算好的样子,就没有吵醒他。   最开始靠近那张床,严骄盛想的只是帮沐生把被子盖好,   仅此而已。   但那是最开始的想法,   在看到那张脆弱又冶丽的脸,沐生毫无防备的姿态之前。   严骄盛记得自己确实握过少年不自觉有些挣扎的手腕,   但也留了力气,不至于留下淤青才对。   他找了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这可能是因为,沐生的皮肉太嫩了些。   严骄盛视线从沐生还有些发红的嘴巴上移开,问:“早上吃东西了吗?”   想到“不小心”混进去的那只兔子糕点,严骄盛表情有点别扭,“味道怎么样?”   沐生又想到那些莫名掉在地上不让他吃的早餐,神情不自然。   那只鬼……不会就在附近听吧。   沐生:“味道……应该挺好的。”   严骄盛轻咳一声,没注意到沐生诡异的表情和用词,囫囵把这个话题模糊过去。   赵沐生虽然是个普通NPC,但是每次引起的阵仗都很大。   还无意救过玩家。   不管是从单纯的外表,还是从通关副本的角度出发,班上的玩家们都愿意关注他。   突然这个团宠又出了什么事情,还一堆社团的大佬NPC围了过去,   当然也引起了玩家们的警惕和好奇。   玩家虽然没有特殊NPC这么敏锐的感官,但稀奇古怪的道具不少。   听完聊天全程,尤其是赵沐生接下来的话,玩家们都后背发寒。   沐生好像只是出于不甘心,不满社团成员们“敷衍”的态度,试探道:   “郁奇致是因为被人欺负才自杀,他死了过后会不会怨恨我们,所以回来……报仇。”   沐生的话隐隐跟昨天晚上,玩家们在黑板上看见的粉笔字提醒重合起来。   那条被验证过的死亡规则,全句应该是:   【3.憎恨者会找到欺凌他的人,然后报复】   目前什么人这种事情做得最多也毫无疑问——   各个班级中,因为要加入社团,被“考验”过的玩家。   其实严骄盛的原话是,想要加入社团,就证明自己比别人强。   但在某种恶意的误导下,玩家们全部选择了向普通NPC们出手,证明自己比别人强的方式。   而且即使通过了自由社团的考验成为成员,也会被各个班上一些恶劣的NPC指使着去欺负其他人。   憎恨者的身份,   还有被报复者的身份,   都已经非常明显。   这个消息通过玩家间的交流方式,很快几乎每个玩家都知道了这条信息。   还没来得及加入自由社团的玩家庆幸,   已经加入的玩家则是绝望。   昨天晚上那只怨灵的强大大家都有目共睹,   其他憎恨者的水平即使比不上BOSS,肯定也不会太差。   被这种东西不死不休地缠上,就是死局。   比起直面复仇的鬼魂,避开违规、躲避被欺凌甚至都成了简单的事情。   玩家不是没想过退出,   并且三班一个已经加入自由社团的玩家还真的去问了。   领头那个特殊NPC笑了笑:“当然可以,但是你以后都不能再加入。”   玩家同意了,   然后被那个班级的特殊NPC赶出了班级。   最后旷课违规,死于木偶之手。   沐生已经独自一人坐在位置上,看着直播屏幕先是一片血红,随即又暗下去,眉头皱起来。   退出自由社团不可行的消息很快也在玩家间传开。   副本的第三天,一个又一个普通NPC双眼无神地从楼顶一跃而下,   哪怕玩家们锁门,它们也能用各种方式杀死自己。   如何应对马上袭来的怨灵,成了第三天白天玩家们交流最高频的内容。   跟如临大敌的自由社团玩家不同,现在加入学生会的玩家就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加入之后得到的特权并不算多,但免除被欺凌自杀的可能,只需要小心不违规,已经是很好的优待。   已经是今天最后一节课的末尾,   严骄盛白天出去转了一圈,现在倒是还在教室。   他抬头看了眼前面——   沐生没听课,撑着脸好像在发呆。   少年脸上也有一点小肉,但不显得圆胖,只是让脸上的曲线更加柔和精致了些。   外套的袖子被他放了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手腕上的淤青。   下课铃声一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师也不管一句话只讲了半截,踩着点离开。   底下的同学都见怪不怪。   严骄盛又走到沐生旁边,撩起他的袖子看了眼手腕上还有些痕迹的淤青,   拿出之前准备好的药水:“我给你揉一下。”   沐生回过神,对严骄盛的殷勤莫名其妙。   这些淤青又不是严骄盛弄的,而且不论是不是,这位家世不菲的大少爷做这件事就让人难以理解。   更何况……   郁奇致搞出的痕迹,让严骄盛来帮他处理,   沐生形容不出来具体的感受,   就是觉得奇怪。   还有莫名的心虚。   又不知道心虚什么。   沐生本来想说什么,但注意力被教室角落的事情吸引,暂时没管这边。   汪强正把一个人堵在后面,凶神恶煞的模样,甚至推搡着。   看样子是在完成特殊NPC布置的“任务”。   汪强看了许多退社玩家的下场,已经对这条路径不抱希望。   面对数量众多且实力强悍的社团成员,他完全无法反抗。   不如赌一把怨灵。   而他选择的那个可能的“憎恨者”人选,是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弱小男玩家。   名字叫董新然。   没有选择毫不了解的普通NPC,而选择了作为伙伴的玩家,说不上来是愚蠢还是聪明的选择。   沐生能看见,现在董新然胸口的字符还是【0/2】。   但这并不代表着安全,因为按照前两天的经验,晚上在宿舍的时间才是霸凌事件发生的高峰期。   董新然之前太信任汪强,认为他真的会像说的那样带自己通关,   一点底子都没有留下,自己的道具和技能全然说了出去。   汪强太了解这个弱小的“同伴”,因此在模糊产生了想法时,第一个选中的目标就是他。   在董新然的直播视角,汪强本来满脸横肉,现在则是更加狰狞,恍若恶鬼一般。   汪强说:   “反正你两边都没加入,迟早也会被人逮住,不如把这个机会给我。”   “我只完成这次的任务,只有一次,十二点一到就清零了,你死不了。”   “我这个副本带了你这么久,你也该回报我了。”   严骄盛看着沐生的表情,跟着皱眉:“我弄痛你了?”   教室里的特殊NPC当然都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但它们为什么要管?   严格来说,玩家就算真的互相残杀起来它们也会觉得是在狗咬狗。   也仿佛人类看动物的自然法则。   食物链的底端死去很正常。   只要死去的……不是它们在意的。   沐生摇头:“不痛。”   透亮的眼珠转动,看向专心帮他擦药的副本BOSS。   严骄盛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因为觉得他是同类吗?   如果普通NPC勉强也算副本的一部分的话。   严骄盛的动作很轻,好像手里捧着的不是什么人类的手,   而是一块刚刚点好的冰雪豆腐。   这么一只手放在严骄盛长期运动有些粗糙的掌心,更像是什么艺术品了。   沐生缩了下手:“有点痒。”   严骄盛脸色僵硬:“你也太……难伺候了。”   就没见过沐生这么敏感的,早上也是。   脸红红地喘气,好像很难捱一样。   虽然这么说,严骄盛手上的力道还是放得合适了些。   教室后面,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   董新然胸前的符号变成了【1/2】。   时不时有社团成员从沐生身边路过,好像在开玩笑:   “沐生少爷,我那也有药,也拿过来?”   少年拧眉,觉得很丢人:“少在这黄鼠狼拜年了。”   被这么骂了一句,郑三耸了耸肩吹着口哨走了,   表情不像是被骂了,倒像是被怎么夸过似的。   药膏最后还是到了沐生手上。   少年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只药膏,莫名想:   假如他玩家的身份暴露,这些特殊NPC大概就会是另外一种态度了。   擦完药,沐生跟着严骄盛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拉了拉他的衣角:“我之前说的……郁奇致的事情。”   哪怕太阳还没彻底落下去,提起这个名字也后背发凉。   严骄盛也彻底回神,眉眼沉下来。   白天自由社团的人出去找过,没有发现郁奇致的踪迹。   它知道他们会在白天找它,选择在虚弱时藏匿下来。   等到了晚上,那时即使被找到它也不会示弱。   更何况他们在晚上没办法时时刻刻保护沐生。   严骄盛最终做了决定,带着还想说什么的沐生往一个方向走:“先跟我过来。”   无功而返的其他社团成员,面面相觑,默契地决定跟上。   目的地是一间严骄盛专用的休息室,   到了之后,严骄盛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外套,放到沐生手上。   他的脸色非常严肃:“到了晚上,如果你真的觉得特别害怕,特别冷,就把这件外套穿上。”   沐生看着严骄盛手上的外套,一怔。   这件外套非常特别,不是因为价格、做工,   而是它代表的信息——   这是学生会的制服,纯白无瑕,肩上还带着精细的暗纹装饰。   严骄盛说:“这件衣服已经洗过,彻底消毒了,你不用担心有细菌。”   他的语气,还有拿着这件制服的态度,都像是拿着什么恶心的生-化武-器。   但依旧拿在手上,要递给沐生。   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还因为沐生后背靠椅上搭着一件学生会的制服外套,要掐死他。   沐生这次是真的不解和迷茫,因为在积极思考,说话有点慢,显得都有点迟钝:   “为什么……?”   沐生想过解题的关键也许跟学生会的制服有关,毕竟这个特征太过明显,明摆着有什么用处。   但他没想到严骄盛会直接把外套给自己。   严骄盛以为沐生在问为什么要穿这件外套,现在这种情况又无法解释,恶声恶气道: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反正照着做就行了。”   严骄盛想起什么:“别让简理那个……”他把到嘴不干净的话咽回去,“学生会的人看见,知道了吗?”   “也别让其它班的人看见,你就待在寝室别乱跑。”   沐生把外套抱进怀里,低着头,一群高个子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发旋。   难以理解,这人就是连发旋都格外可爱和柔软。   跟过来的其他社团成员有些顾虑,倒不是针对沐生,只是感觉怪怪的:   “这是不是不太符合……”   严骄盛抱着手臂,散漫道:“我视力不好什么都看不见不行啊。”   提出问题的成员恍然大悟,挠了下头:   “确实,大晚上的就是容易看不见。”   郑三跟着附和:“我身为一个人,晚上看不见东西也很合理吧。”   几人打哑谜似的说着什么,因为觉得沐生听不懂,也没有避开他。   怀里的纯白制服还散发着属于洗衣液和护理液的香气。   因为外套没沐生这个码数的,他抱着大号的外套,衣摆垂到大腿,看起来有点吃力甚至滑稽的可爱。   沐生抬起脸:“好,我记住了。”   几个社团的大男生,家世显赫几乎什么能玩能看的都见过了,现在看着沐生现在的表情却一怔。   是几天来从来没见过的。   怎么形容……就是。   电影和小说里形容的那种,心跳都漏了一拍。   *   第三天的晚上,玩家们没有商量,但都默契地往那块可以验证死亡规则的黑板跑。   黑板旁边时不时就有玩家路过。   但令人失望的是,迟迟没有人影到黑板附近写字。   项水冬收集完线索回来,沉吟着感叹:“看来这位大神就是要神秘到底,现在关注这里的人太多了,他不会来这么容易暴露自己的地方。”   当然,也有可能是没有新的信息更新。   但现在项水冬他们已经对这个大神产生了盲目的信任,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   项水冬又仔细看了眼黑板附近:“等等!”   他在同行玩家的注视下跑过去,激动地捡起附近的一张白色纸卡,匆匆浏览了下:“果然是这个!”   虽然这次大神没把规则直接写上去,还是留下了线索。   依旧是干净整齐的字体,这次比之前的内容都长了许多,序号也按照线索任务计算的方式进行了更新:   【5.憎恨者会找到欺凌他的人,然后报复】   【6.自由社成员面对憎恨者追击,可以通过穿上学生会制服的方式掩盖自己的身份】   【7.自由社成员穿上学生会制服时需要回避同社成员】   【8.学生会的成员请遵守规则】   其中第五条和第八条都已经是玩家们能确定的死亡规则。   如果这新增加的四条全是真的,他们的线索任务就差两条规则就能完成!   这个副本所有玩家,都没有过这种感受——   离完成线索任务好像只有一步之遥。   但第六条和第七条的存在就让人惊叹有道理的同时,起了争议。   汪强这种作风,当然不受其他玩家喜欢。   但他的武力值强大,现在还有个自由社团的身份,其他普通身份的玩家都敢怒不敢言。   汪强叫嚷:“为什么那个人没把这些规则写在黑板上验证?说不定就是要让我们去送死!”   “让我穿学生会的制服?难道他不知道社团对学生会的态度吗,叛徒一定会死!”   项水冬皱眉,又隐隐忌惮汪强已经破罐子破摔的疯狗态度:“所以让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回避自由社的人。”   汪强冷笑:“凭什么我要当这种实验品,那人不露面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其实也是学生会的玩家,他不确定这个方法,让我们先给他踩坑!”   玩家们对他厌恶极了。   同行的唐如凡一点都不怕他,他被沐生要到一班之后成了自由社的人,虽然也说不上热情,但其他成员看在沐生的面子上不会太过分。   甚至没让他去完成“任务”。   汪强就不一样了。   唐如凡还是畏畏缩缩的态度,但鼓起勇气吼他:“那你就等着死吧!”   汪强的确奈何不了唐如凡,瞪了他一眼离开。   感觉到脖子上好像缠绕上什么东西,随手一捞。   雄壮男人一愣,这是……蛛丝?   本该柔韧无比的线,甚至能径直绞断一个普通人的头颅,哪怕是自恃强壮的汪强。   顿了下,像是发现什么,突然配合地消散。   汪强没在意地走开。   直播屏幕中这场闹剧暂告一段落。   系统发现,不管汪强怎么质疑“神秘人”的动机、目的,宿主的心率都没有一点波动。   丝毫不在意明明做的是好事,却被诋毁。   系统:【您不在意明明做了好事,却被误解吗?】   沐生被系统一问,愣了下:【好事……吗?如果我真的做了那种事情,被赞扬或者诋毁,好像无所谓吧。】   这次轮到系统愣住。   难道宿主,并不觉得他在做好事吗?   沐生没有时间处理系统无足轻重的问题,   确认项水冬一行人已经开始在黑板上书写验证那些规则,   离开了原地。   他白天已经找到了档案室所在的地方,要趁着现在去探究。   已经看见了熟悉的门和门牌,就是几步的距离,沐生却突然停下来——   因为迎接他的,是密布在走廊、材质不明的丝线。   仿佛一个网织成的陷阱,   静默而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上钩。   沐生的五感迟钝,   现在才注意到,他细白的颈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着一条看似细弱的线。   很巧合的是,   恰好被线贴着的那片细腻颈肉,还烙着一枚淡色的痕迹。   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沐生没有自己照镜子的习惯,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   那根线倒像是有生命力一般,突然颤了下。 第27章 规则校园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 这条走廊上面已经密布柔韧的丝线。   宛如探测所用的红外线,   任何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走到这边, 都会触发警报。   然后通知操纵着这些丝线的人。   夜晚空旷的走廊很快又响起了脚步声。   明显是一个男性的脚步声, 不紧不慢,但压迫感十足。   来人哪怕是在夜晚也妥帖地穿着一身整齐的制服,   做工精致,细节考究, 长发披散在肩上,   立体苍白的脸, 让他看起来仿佛什么出没在深夜的鬼魅。   这张脸属于学生会长。   简理走到之前丝线有过感应的地方——   走廊空荡荡的, 没有一个人影。   看来来人的反应很快,   察觉到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离开。   简理脱了手套, 修长的手指捻了下那根好像还残留着人体温度的线, 恍若还能嗅到周围残存的莫名香气,   嘴角勾出一个弧度。   *   第四天白天, 虽然已经进展到副本最艰难的时间点,不少玩家脸上的喜意依旧遮挡不住。   因为这个副本线索任务的进度简直快得离奇。   只要消息灵通些, 关注了规则黑板的玩家, 都能发现自己更新的任务面板:   【线索任务:陈述十条死亡规则(8/10)】   在一个副本中,一旦线索任务被完成, 所有存活的玩家都可以立刻通关副本离开。   就算是已经“死亡”的玩家, 根据系统所说,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在一段时间后也可以离开这个副本。   但“死亡”后“复生”的玩家没有通关奖励。   不过都已经死过一次, 能离开已经是天上掉馅饼, 玩家怎么可能还在意这种事情。   玩家们以前一直知道线索任务的存在,也隐隐知道完成线索任务的奖励非常丰厚。   可还是第一次知道线索任务的奖励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没有玩家怀疑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因为这是他们的系统亲自公布的奖励机制。   以往出现过线索任务的副本,里面的线索任务完成度都太低,系统甚至没有公布这些消息。   但这次不同。   只剩下最后两条规则,如果有玩家能找到所有死亡规则完成线索任务,进入这个副本的所有玩家都可以成功离开。   对线索任务贡献度最高的玩家,还会得到特殊奖励。   项水冬在得到系统通知后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他甚至主动上前跟沈丰羽搭话:“所以你们使者玩家,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才寻找线索NPC的吗?”   “这次线索任务完成得这么快,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但是我怎么都没看见你有什么行动,你们使者玩家一个副本其实可以很多个吗?”   “对不起啊,以前是我对你们有偏见,我总觉得你们使者玩家大多性格古怪,肯定有什么……”   沈丰羽看向项水冬的目光,就像一盆冰水一样,将他所有的猜测和激动都浇灭。   项水冬不再聒噪,沈丰羽就冷冷地收回了视线。   男人低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侧脸冷峻。   项水冬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些可怕的使者玩家会是什么背负着使命、默默为所有玩家努力的神秘组织。   一群聚在一起的偏执怪人还差不多。   女玩家过来找项水冬询问加入规则会的事宜:“我们要不要也去加入规则会,这是副本最后的时间,怪物们都会非常危险。”   这三天晚上,在外面游荡的木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和强大。   到了最后一天晚上,玩家们绝对逃不出人偶的追杀。   但人偶不会攻击自由社团和学生会的玩家。   项水冬还在犹豫:“说来也奇怪,明明在前两天晚上学生会的玩家还会被人偶追击,怎么昨天那些人偶就对学生会的人视若无睹了。”   女玩家:“可能就像其他人猜测的,也许是因为过了考察期。你看,昨天晚上那些学生会的玩家不是领了学生会的制服?”   作为普通的转学生限制太多。   而加入自由社团被怨灵盯上的可能很大。   就只有学生会的玩家,虽然同样有不能违反校规的限制,但自由度要高很多。   但目前来看三种身份都有生存的空间。   只是存活概率的大小不同而已。   现在最佳的选择当然是学生会。   女玩家:“而且因为前几天自由社团扩张,学生会现在也适当降低了招人的标准,我们现在进去也比昨天容易很多!”   项水冬当然也知道这个消息,但他仍然忍不住纠结:“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又想不出来具体会有什么陷阱,   暗叹可能是自己被副本迫害太多,已经神经敏感。   项水冬看着周围眼露期待的同伴们,正要答应——   “喂,那个什么……你来一下。”   项水冬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的就是沐生那张精致得画风好像都不一样的脸。   沐生看着他,语气非常理所当然:“你跟我出去取东西。”   项水冬环顾四周,发现今天自由社团的人缺席了大半,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要不然往常这种跑腿的小事,都是最近特别积极的一班成员包揽。   项水冬一喜,   跟这个非常不一般的普通NPC单独出去,   说不定能收集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项水冬答应得非常爽快,跟着一起出去,扭头低声交代其他玩家:“那你们先不用着急,等我打听完消息回来再决定。”   其实项水冬本来也不想班上的玩家这么快加入学生会。   他总心心念念那个大神玩家留下的纸条,   上面还有一句——   “小心简理”   两人出去时在门口还恰巧遇见了回教室的唐如凡。   他看看沐生,又看看跟在后面的玩家项水冬,表情有点紧张:“你……沐哥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沐生:“去拿我要用的文件,问这么做什么?”   唐如凡对沐生的不耐一点都没反应,好像就是这个任由搓扁的好脾气:“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您一点忙。”   项水冬跟着对上唐如凡的视线,一愣。   大概是他这个玩家突然接触普通NPC,唐如凡误会了什么,看他的视线有点……   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项水冬在沐生后面无声地做口型:“我对他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信息。”   唐如凡只是看着沐生,没有回应项水冬。   他自从被沐生“救”回来之后,仿佛什么吊桥效应,每次偷偷看着赵沐生的目光都是含蓄而热烈的。   像是什么期待主人揉头,又担心被拒绝的可怜小狗。   最后沐生瞟了唐如凡一眼,没说什么。   下节课是选修,大家都要分散去另外一幢教学楼上课。   虽然还是白天,沐生也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梦”中的档案室。   昨天晚上不是恰当的时机,   明显有什么东西守在那里。   结合那个“梦”,沐生猜测没碰面的那个“守卫者”可能跟简理有关系。   甚至就是他本人。   沐生可不觉得,这种明显有预示和暗示意味的梦,会随便塞一个无关人物进去。   项水冬看着沐生沉默的背影,打了下腹稿,问:“赵哥,最近咱们社团和学生会都在招人,我这个转学生都忍不住心动了。”   “之前一个学生会的同学还来问了我……我当然更青睐咱们社团,就是不知道学生会那边……”   沐生就在等着项水冬问。   他看着这个玩家忐忑、谄媚的表情,觉得他的确是个聪明人。   沐生皱着眉,像是不高兴:   “你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学生会那边一向是宁缺毋滥,不符合条件的人就是吊死在简理面前他都不看一眼。”   “现在突然搞什么扩招,说不定就是拿你们进去充当炮灰,我们社团可就不一样了。”   赵沐生现在的确是自由社团的宝贝团宠吉祥物。   昨天部分成员察觉到少年不喜欢看那种狗咬狗的戏码。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核心成员几乎都停手不再给加入社团的玩家下发“任务”。   昨天晚上被怨灵找上门的玩家很少,可以变相说是沐生的功劳。   沐生说话的时候,唐如凡就一直一副憧憬的眼神看着他。   项水冬苦着脸腹诽:   就算是这样,自由社团对于普通玩家来说就是龙潭虎穴。   那些面黑心冷的特殊NPC,也只是对着沐生有特殊待遇。   但项水冬也顺利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学生会这次突然的扩张的确有问题,以前都宁缺毋滥,没道理面对带着敌意的玩家还会这么大方地接纳。   沐生像是已经不耐烦项水冬的问题:“你不用跟着了,先回去吧。”   项水冬愣了下,他其实也有点着急先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   他脸上这次挂着真情实意的笑容,赔笑着走开。   唐如凡积极地上前一步,仿佛真是沐生的小粉丝似的:   “我什么都不说,就帮你提东西。”   沐生看着他那张最多只能称得上清秀的面容,最后皱了下眉,没让唐如凡走。   路上,唐如凡问:“我们这是去做什么?”   沐生回:“档案室。”   唐如凡也看过这几幢教学楼的地图,还非常熟悉的模样,闻言一愣:“可是档案室不是在隔壁的教学楼吗?”   沐生又看唐如凡一眼,眼波流转的样子让人一愣:“我说是这边就是这边,你烦不烦。”   唐如凡马上不说话了,看起来非常担心沐生生气赶他走。   不出所料,即使是在白天,那条熟悉的走廊上也满是柔韧的水色丝线。   在光线下隐隐反射着冰冷危险的光。   比起丝线,反而更像是什么锋锐的刀片。   但只有玩家和特殊NPC才能看见。   像是赵沐生这样的普通NPC应该看不见那些“丝线”。   沐生仿佛一无所察地往前面走,   再多走几步就要真的触碰到那些锋锐的“线”。   然后一只手臂拦在沐生身前,   是唐如凡的手。   唐如凡的表情依旧非常自然,不怎么出众的面容,一双明亮锋锐的眼睛格外为他加分。   他说:“沐生哥,你先等等,前面好像有脏东西。”   虽然之前被其它班的人欺负得这么惨,但当唐如凡挺直背脊的时候居然也异常高挑。   他挡在沐生前面,   沐生这个小个子根本绕不过去。   唐如凡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块红色的宝石,拥有数个切面,在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   仔细看,那些光线凝实得仿佛能直接摸到——   在下一秒,以那颗有些妖异的红宝石为原点,   顺着光线突然有火焰延伸出去,将那些原本柔韧的丝线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都是普通NPC看不见的景象。   唐如凡的面容被火焰映衬成红色。   解决完麻烦,唐如凡扭头看向身后的沐生,   少年乌黑的瞳孔里映照着那些还未完全消散的火焰,甚至比他手中的宝石更干净和纯澈。   唐如凡一怔,很快又是那幅怯弱和信任的模样,说:“我可能是看错了,好像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沐生倒是反常地没说什么,抿着唇看他一眼,往里面走去。   唐如凡看他这么安静,反而一愣。   布置那些陷阱的人似乎对自己非常自信,除了丝线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防备。   那扇印着熟悉花纹的门被沐生很顺利地打开。   墙壁上的按钮按了并没有反应,室内的灯已经坏了。   沐生的脸色没有变化,按照之前的记忆,   找到了“梦”中那束白光点亮的地方。   跟其他满满当当放着档案的立柜不同,这个柜子上空空荡荡,   除了一个小盒子之外没有摆其他任何东西。   打开那个华贵的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张精致的纸片。   沐生将纸片拿出来,一怔——   上面什么都没有。   唐如凡一直站在门口旁观着沐生的行动,   哪怕少年的举动有些反常,也没有出声询问打扰。   在沐生将纸片放进口袋荷包中时,他笑了下:   “你已经发现了吗?”   沐生放好卡片,确保即使有了激烈的动作,里面的东西也不会掉出来。   唐如凡的问题非常突兀没由来,但沐生却听懂了。   他看着堵在门口的唐如凡,哪怕现在似乎已经找不出来第二条逃跑的路,脸上的神情也无甚惊慌。   甚至称得上过分冷静。   沐生浓密的睫毛,随着他抬起眼皮瞧人的动作轻颤了下:“我表现得不明显吗?”   不是赵沐生的神情,也不是素日那具跋扈的空壳。   是真正属于沐生的表现。   唐如凡目光灼灼地盯着沐生,心中的兴致反倒更旺盛。   的确,沐生在那些丝线被他全部处理完,   进入这间档案室之后几乎不再伪装自己。   就像是……沐生允许唐如凡过来,就是早知道他的异常,   把他引过来当工具人一般。   “怪不得,刚才没有骂我。”   “唐如凡”的气质一变,哪怕还是一张普通的脸也掩盖不住他恶劣邪性的真正内里。   他的语气好像不是恍然大悟,倒像是遗憾。   好像是沐生没骂他这件事让他非常遗憾。 第28章 规则校园   面对唐如凡突然的变化, 沐生的脸上并看不出惊讶。   这让唐如凡确定,眼前这个伪装成普通NPC的玩家, 的确提前知道了他的不对劲。   唐如凡突然一只手捂着脸笑了几声, 甚至有些神经质:“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在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看起来又像是之前那个怯弱被人欺负的唐如凡。   等着沐生去拯救他,然后小粉丝一样跟在他身后。   眼中闪着微光,仿佛在看自己命运中的救星。   “我能知道吗, 沐生是怎么知道我有问题的?”   沐生看着他宛如脸谱一般变化的脸色, 皱眉。   其实比起大多按照规则行事的特殊NPC, 甚至隐隐也在观察他的沈丰羽, 沐生更加不擅长应对“唐如凡”这种疯子。   这种人的心思难以按照常理揣测, 行事也容易跳脱出一般逻辑。   沐生答非所问:“你跟沈丰羽认识, 来自一个地方?”   唐如凡这次是真的没想到沐生会知道这件事:“那天晚上你看见我跟沈丰羽说话了?”   唐如凡跟沈丰羽的关系并不如何, 准确来说使者玩家间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看见沈丰羽对付那个怨灵BOSS受伤, 唐如凡当然会去落井下石。   唐如凡:“但我在现场没有感受到你的气息。”   沐生的确没有亲眼看见两人接触。   他虽然拥有玩家们所有的直播视角, 但副本里的玩家不少,沐生没有精力关注所有玩家。   并且他那时候所有精力都放在对着郁奇致演戏上。   沐生:“你们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脚步。   唐如凡表面功夫做得的确很好, 但没注意一些本能。   跟沈丰羽一样, 唐如凡放松状态下走路留下的脚印,就跟一台精密的仿生人一般,   每个脚印都像是打印出来的没有变化。   这种对身体几乎称得上恐怖的控制, 一个普普通通、轻易就能被特殊NPC欺辱的玩家不可能拥有。   沐生冷静地看着他,一只手放在背后:“从我们的相遇开始,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沐生当时加快脚步去那个班级, 的确是从直播屏幕中看到了唐如凡被“欺负”, 并且胸口的符号马上就要转变成【2/2】。   但正因为时刻关注着唐如凡,沐生也发现了不对。   唐如凡刻意撞在教室的桌子上, 碰倒东西制造了一连串的动静。   走廊上都能听见巨大的声音——   他在刻意让人听见,注意到里面的情况。   准确来说,就是在吸引沐生的注意力。   从班级里被“推出来”差点撞在沐生身上的时机也恰恰好。   沐生:“我不相信巧合。”   从他记事开始,就有太多的“巧合”在他身边发生。   最后被证明,那都是一些人别有用心的疯狂计划。   唐如凡低着头,刘海挡住眉眼看不清他:“真是太令人难过了,你不觉得这是我们命定的缘分吗?”   他仿佛一副被质疑而伤心的模样,这么矫揉造作话让他说出来倒是没什么恶心感,   就是给人的感觉就更加诡异。   沐生心头莫名一冷,在唐如凡周身愈发强盛的气势中有些不适: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别装了。”   唐如凡抬起头,他的脸上的确没有丝毫伤心。   全是意兴盎然,眼白有些诡异地发红。   比起什么神秘组织的玩家,更像个疯子。   他又往档案室唯一的出口走了一步,男人其实非常优越的身高轻易就挡住了出入的门。   门外的光线在地上照出他的影子,压制感强得恐怖。   唐如凡:“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想想,用我清除了那些陷阱进来拿东西,你现在又要从哪里逃?”   使者玩家居高临下,视线死死锁在沐生身上,眼底浮动着狂热和带着些嘲讽的怜悯。   “或许你以为我并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会大发善心地装作不知道地让你离开?”   “又或者我会像沈丰羽那个废物一样轻易被人打败,让你扬长而去?”   沐生一直没说话,唐如凡自顾自地言语。   “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就太让人失望了。”   男人热烈得已经快燃烧自己的情绪低了些,但依旧灼热,盯着少年白瓷般细腻的脸:   “你是新人吧?新人能有这样的觉悟和表现真是不错。”   “但还不够,这些副本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唐如凡好像突然想了什么,语调神经质地又高起来,“我带你离开这个副本,以后你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美丽易碎的艺术品,就应该被放在笼子里细心地呵护着,   哪怕付出全部的金银财产,也要用最好工艺精心地保养。   然后在忍不住时抱出来肆意又爱怜地把玩。   沐生藏在后面的手已经从系统背包里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后退一步,冷冷地拒绝:   “这种提议,还是对别人说吧。”   唐如凡的眼力,当然早就已经发现了沐生的小动作。   他的掌心又出现了那块红色的多切面宝石,咧开嘴笑了下:   “只是一个新人玩家,你不会真以为现在还有什么能让你绝地反击的道具吧?”   沐生拿出了掌心的东西。   是一件,放在此时这么严肃的气氛下,甚至有些可笑的东西——   一只粉色小猪,后面还有一根可以扯下来的尾巴。   这是一个报警装置。   一旦扯下后面的尾巴,就会发出巨大噪音。   唐如凡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收了起来,他的心智,当然在看出这个可笑小物件作用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沐生的打算。   沉声,咬牙切齿:“你疯了吗?”   “如果这个时候把那些人偶引过来,你也会被发现。”   沐生的视线落在掌心的那只小猪上。   这其实是严骄盛别别扭扭交给他的东西,说让他遇到什么“怪事情”的时候就把这只小猪拉响。   他听见就会过去。   沐生不确定一会儿他真的拉响小猪严骄盛会不会过来。   但他确定附近的人偶听到动静一定会过来。   看之前布置在走廊上如此森严的陷阱,说不定简理本人都会亲自到场。   人偶们在白天有加持,即使唐如凡的水平跟沈丰羽之前的表现相当,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无法脱身。   到时候的混乱,足够给沐生逃走的机会。   第九条规则其实沐生也已经有了猜测,现在差的就是最后一条死亡规则就能完成线索任务。   不出所料——   就跟现在荷包里的卡片有关。   唐如凡脸上不见刚才的胸有成竹,有些凝重。   他其实有把握现在过去夺走沐生手中的报警器的,   但他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如果……失误了,这个报警器必定被拉响。   唐如凡自己自信,不管什么情况他都能脱身,但眼前这个小新人不同。   唐如凡说:“你就有绝对的把握那些人偶会对你视若无睹?你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即使是普通NPC也会被怀疑。”   他眯了下眼,突然放松点:“聪明的沐生,你应该更知道,如果你玩家的真实身份暴露在特殊NPC面前会有什么后果。”   “我也不想面对那些麻烦的家伙,打个商量怎么样,”唐如凡舔了下嘴唇,“我放你走,你把东西丢掉。”   沐生第一次在唐如凡面前露出笑容,他说:   “我不傻。”   “要赌一下吗?我和你谁先被那些东西缠上的概率。”   少年笑起来的模样其实非常动人。   但眼底是跟唐如凡如出一辙,甚至更甚的冷漠。   他没有完全的把握,也许跟着唐如凡也不会被伤害,   但沐生就是要赌。   唐如凡心底一沉。   适合少年的不是什么金笼子,   而是王座。   唐如凡不再掩饰后,动作快得出奇,他想趁着沐生不注意拿走那危险的火种。   但沐生早有准备,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条走廊。   因为选修课的缘故,不少原本该在教室的学生都散落在外。   几乎在下一秒,细碎的动静响起,   那些被下令守护这里的人偶身影就隐约可见。   唐如凡盯了沐生一眼,诡异的是态度并不是生气,   反而比之前的随意更加执着和痴迷。   他低声喃喃:“真是,太棒了。”   沐生在这样别有意味的视线中不适地僵了后背。   唐如凡这个家伙,果然有病。   “都不知道我跟你谁更疯些,你不怕我现在先杀了你吗?”   沐生对这点倒是很有把握:“你和沈丰羽都想要我,目的不明,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死。”   至少不会那么快地死。   唐如凡:“我真喜欢你,也喜欢这句话。”   说话间,身形不知不觉从少年拔长到成年,   “但是下次不要提到沈丰羽那个废物的名字就更好了。”   “我不喜欢从你里的嘴里说出那三个字。”   男人只回头看了一眼,走廊上领头逐渐靠近的几只木偶就突然颤抖了下,随即突兀地倒塌落在地上,   仿佛天边的风筝突然被切断了牵线一般,漫无目的地坠落。   沐生也有唐如凡的直播屏幕视角,能看见那些套着制服的人偶,头顶突然出现了亮红的火焰。   那些牵着人偶的无形丝线一瞬间被烧断。   怪不得唐如凡不慌不忙。   他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非常克制这些人偶。   但即便如此轻松地解决了它们,唐如凡脸上的凝重也没有褪去。   他转身,依旧挡在门口。   这句话当然不是对着沐生说的:“小杂兵已经解决了,不亲自过来吗?”   熟悉的咳嗽声。   但在场没一个人会觉得来人只是个纯粹的病秧子。   “哒哒”的脚步声,   皮鞋的硬底与走廊接触着,   脚步声听不出着急。   学生会的会长也并不将即将面临的麻烦放在眼中。   简理随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搁在走廊的窗台,十指依旧戴着洁白的手套,优雅地笑着,跟唐如凡对视:   “不向主人打招呼就随意走动,入侵者真是没有礼貌。”   地上那些原本趴着的人偶又开始慢慢站起来。 第29章 规则校园   档案室内漆黑一片, 从外面的角度只能看见门口站着的唐如凡。   仿佛里面没有人一样。   唐如凡突然想起,沐生在自己先进入房间后并没有打开灯。   他当时给的解释是灯坏了。   但现在仔细回想, 那声按动开关的声响很奇怪:   跟其他教室开关打开的声音不一样。   这明显不对劲。   沐生其实并没有真正去按动开关。   他只是提前准备了相似的小道具, 伪装成自己试着开了灯。   不管档案室里的灯光坏没坏,最后灯都不会打开。   光线昏暗下,   只要外面的人偶没有马上注意到里面有人,沐生成功逃生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真是……狡猾。   这是在用他当靶子。   唐如凡想明白这层,   哪怕此时面对一个怪物一样的副本BOSS, 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简理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手套和衣服褶子, 看起来不是马上要跟玩家发生冲突, 反而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宴会。   简理注意到这个入侵者的反常, 微笑着, 突然看了眼悄无声息的档案室:   “现在还走神, 看来里面一定有你死前最想见一面的人。“   唐如凡拧了拧手指节, 他清秀的脸在简理几乎完美的外表下可以说是毫不起眼, 但丝毫无人敢小觑他。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唐如凡居然还真的歪头想了想。   “啊对, 很重要的人, 这次回去应该会让他当我老婆。”   不少玩家也在附近,听到了这阵奇异的响声, 也忍不住过来查看情况。   就看见了“唐如凡”跟学生会会长对峙这幕。   还有唐如凡无厘头的话。   玩家都忍不住跟着想, 这个……一直装猪的玩家很强,但脑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在这种情况还说这种话题。   或者里面的人是什么天仙吗?   简理整理衣袖的动作一顿, 唇角礼貌的弧度很冷:   “真遗憾, 这句话只能永远停留在理想上了。”   言下之意,他要唐如凡死在这里。   唐如凡:“烂木头, 隔着老远我都能闻到你身上那种快要腐败的味道,少说点晦气话吧。”   他的眼睛隐隐透出一点压抑猩红的色彩,跟之前那块红宝石的色泽如出一辙,冷笑下,突然发起了攻击。   项水冬还没走远,同样过来了,现在下巴都快落到地上。   这、这真是之前那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赵沐生之后的懦弱玩家?   简理只是从容地笑笑,好像并不生气,   显然没有放下身段跟唐如凡呛声的意思。   那些诡异的人偶前赴后继地朝着唐如凡扑去,动作比起晚上快了不少。   唐如凡看着那些人偶在自己能力的作用下掉在地上,极短时间内又爬起来。   而这点消耗对于简理本人显然不值一提。   唐如凡这才皱起眉头。   这是在游戏副本里,跟BOSS比拼消耗,想也是他不占优势。   而且这个副本只能承载一个使者玩家,他这具身体其实只是特殊材料铸成的分-身。   虽然如此,   木偶被克制,简理一时间对这个棘手的玩家也无可奈何。   两人对峙间,旁边循着动静过来的玩家显然也发现了蹊跷。   项水冬强忍着激动不出声,在通讯设备上打字通知大家:   【你们快看,档案室那扇门上面的图案是不是跟那块黑板上的一样!】   【那里面肯定有关于线索任务的信息!】   跟在他旁边的一班玩家仔细看了看,都激动起来,回复:   【趁着唐如凡拖住了那个会长,我们先过去!】   “孙志争,你加入学生会的时间最早,你对这个会长有什么了解没?”   孙志争在第一天就违反了一次规则,距离死亡一步之遥。   这个新玩家明显是被奇异的人偶吓破了胆,在一有机会时就加入了学生会。   然后就目睹了另一位同时加入学生会的玩家违反了规则,   当场死亡。   在那之后,孙志争这个新人玩家就一直浑浑噩噩,晚上一直待在寝室完全不出门。   紧紧裹着学生会发下来的那件制服外套,缩在床上,其他玩家叫他也不怎么回应。   孙志争点点头:“我没怎么见过他,他很厉害,我看见他就觉得……害怕。”   “我不敢反抗他。”   哪怕简理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沉下过脸,   都是那幅贵公子的模样,优游自若。   项水冬看了孙志争一眼,没找到那种奇怪感觉的由来,最后定论:“涉及到线索任务,我一定会去,问问其他班的玩家这次要不要一起行动。”   最后愿意冒险的玩家不在少数。   包括自己,项水冬选了几个身手和资历最合适的。   可惜,沈丰羽不在。   唐如凡察觉到其余玩家的动向,想了下,干脆放那些玩家过去了。   甚至帮他们拦住不停往这边行动的人偶。   简理突然开口:   “真是大度,不怕被贪婪的同伴背叛你,最后一无所获?”   “里面不是放着你最珍贵的宝物吗,又为什么要让别人靠近。”   比起问句,这更像是一句冷冽的警告和质问。   莫名阴森。   唐如凡咬牙抗住突然增加的人偶和对方暴增的力度:“这就不劳你这个怪物操心了。”   玩家们已经陆续进了档案室。   简理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一具木偶突然一停,随后奋不顾身地发动攻击。   唐如凡瞳孔一缩,脚步错开,最后身上也多了一道划伤。   唐如凡的血液呈现出诡异的亮红色质地,攻击他的那具木偶,被血液沾染的地方突然凭空出现了火焰燃烧。   木偶没有痛觉,身上的制服被烧得破烂,裸露在外的身体出现了黑色的焦痕。   简理费了点力气才把那些火焰压下去。   察觉到什么,他现在才正眼看面前这个带着沐生乱来的玩家。   “唐如凡”的脸突然“化”了,露出一张极其妖异俊美的脸,红色眼瞳,五官深邃:   “就算只能待三分钟,也足够解决你。”   *   项水冬带着人进入档案室,摸黑艰难地打开灯,   看到里面站着的人影时一愣。   是……赵沐生。   那个自由社团的团宠普通NPC。   虽然完全没有攻击性,但在这个副本中,没有一个玩家不知道这个普通NPC的存在。   这都快副本结尾打团了,   但项水冬莫名的,还是在这个普通NPC面前维持了之前的态度。   “赵哥,您怎么在这里?外面有点乱……”   项水冬在措辞,要选个合理的理由说服这位脾气非常任性的NPC团宠,   让他乖乖待在房间里别出去。   一个普通NPC,现在外面太危险了。   沐生的外表和之前的表现实在是太无害了,   即使蹊跷地出现在这么要命和关键的地方,也没人想太多。   沐生主动开口打断他:“叫我沐生就可以,我已经拿到了这里的关键线索,现在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沐生在拿到那张纸卡时就发现了,玩家拿到纸卡时会自动跳出一个加载页面。   需要一段不能被打断的时间进行解锁。   项水冬下意识说:“好好——啊?”   他瞪大眼睛:“我,什么?什么关键线索?”   沐生诧异地看他一眼,因为还用得着他,说话委婉了一点:   “你验证我写的那些规则时,比现在的表现聪明很多。”   项水冬眼珠子都快瞪脱窗了,但面前的漂亮少年还是那张让人能看得发愣的脸:   “你,您就是那位给我们写东西的神秘玩家?”   “你是玩家?!”   不怪项水冬,跟着进来的其他玩家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沐生说了几个规则的关键词。   还有单独留在纸卡上那句“小心简理”。   这就足够让他们相信了。   沐生也没理由骗他们。   之前这个普通NPC经常“无意”救下玩家、为什么卡片就单单出现在一班的事情也能解释清楚了。   项水冬:“好、好。”   因为之前其他特殊NPC的严防死守,即使项水冬这种一班的学生,也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过沐生。   眉目间没有以往刻意的骄纵和浮躁,沉静清丽得令人怦然心动。   多看一眼好像都要陷进去。   同一张脸却是另外一种感觉,可依旧带着那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   哪怕不悦地蹙着眉头,也格外旖旎。   等等,皱着眉头。   项水冬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尽快恢复理智:“这线索真好看,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玩家身份藏得真深。”   他抹了把脸:“这里的确不是个好地方,外面还有其他玩家拖着那个学生会会长,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先出去。”   然后又一顿:“那您现在跟我们一起出去不就暴露身份了?”   沐生抿唇,突然扔出一个炸得现场玩家都站不稳的重磅消息:   “他们已经知道了。”   沐生有把握,就差这张纸片上的规则就能完成线索任务,   再伪装成普通NPC回去已经没有意义。   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即使是沐生之前发现时,也好一段时间难以理解。   但排除所有不可能,即使推论再惊悚,也是事实。   现在不是详细解释他经历的时候,沐生犹豫着给茫然的玩家们补充:   “简理和严骄盛应该都知道我是玩家了。”   项水冬短时间内被各种消息接连冲击,没站稳,差点一头冲进外面残存的火焰里。   哪怕刚刚说出这么危险且骇人的话,少年的脸色也依旧沉静。   项水冬几乎都以为,之前在那些危险的特殊NPC周围走钢丝周旋的人,是另外一个人。   又或者……面前这个少年真的不会觉得可怕和恐慌吗。   所以才能做到扮演NPC这种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沐生精致的眉目如画,眼眸漆黑,   仿佛暴雨前静谧却又压抑的海面。   他已经有了计划:“接下来听我的指挥。”   哪怕是经历副本最多的玩家也没有反驳一句。   有人挠头,还是忍不住问:“您为什么这么……冒险?”   如果换个玩家在少年的处境,一定选择安全地苟到副本结束。   沐生撩起薄白的眼皮看他,好像很不理解这个问题:“因为我不允许线索任务失败。”   他的语气好像就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只是,想要所有玩家都离开这个副本。”   *   档案室里的玩家们整理好心情,初步制定好计划出去时,外面拖延简理和大量木偶的人已经变成了沈丰羽。   玩家们看见“唐如凡”突然停下动作嗤笑一声,神色冷戾,化成飞灰消失时,   差点以为他们都要团灭了。   好在去了另外一边查探情况的沈丰羽及时赶到。   但他一人明显有些吃力,其余玩家的道具都只能起到干扰和辅助的作用。   这些人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   好像并不单单是被头顶的丝线操控着,   不同的人偶进攻的风格都不同。   沈丰羽的能力对付它们没有那家伙那么便利,   隐隐被压制着。   他肩膀上的旧伤到底还没有好完,在激烈的动作下很快复发,   肩膀那处的衣料都被洇湿。   人偶们更加疯狂。   哪怕它们没有脸和五官,也能感受到那种积极的情绪——   不顾一切地往档案室冲去。   好像里面有什么一定要见面和守护的东西。   而其他人全是需要清楚的障碍。   沈丰羽原本想留着底牌对付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怨灵,   但现在已经不是藏拙的时候。   沈丰羽深深呼出一口气,眉目冷峻,双手合十,   再打开时,随着两手的距离拉远,掌心出现了一把银灰色的长剑。   凌厉的剑风激荡。   附近的人偶一瞬被切断了人偶线,倒在地上。   灰白色的光芒洒在沈丰羽的脸上。   玩家们敬畏地看着他,只觉得眼睛生疼,好像这位使者玩家自身都成了一把锐利的兵器。   简理妥帖穿戴着手套的手挡在嘴前,又轻轻咳嗽了两声。   在唐如凡消失后,他的脸色苍白了些。   但依旧无人敢冒犯他,即使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皱着眉的样子仿佛在等待赴宴的未婚妻。   顺便看一出闹剧。   跟玩家之间泾渭分明,只是看着就让人自惭形秽。   之前玩家不管对着木偶丢再多奇奇怪怪的道具,都不敢真的对付简理。   因为莫名有种预感,   一定会死。   简理看着那些碎在地上的木偶,眼底没什么波动:   “令人遗憾,你现在对上的是我。”   被拆卸开的木偶慢慢组装回去,   与人太过相似的外形和肢体,   让玩家们看了都有些反胃。   沈丰羽并不意外。   他也没想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简理。   碎在地上的木头肢体散块在地上蠕动着,马上就要凑近恢复的一瞬间,突然一僵。   在玩家们的目瞪口呆中,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成一片,是那些连接在木偶身上无形的丝线,集体断裂的声音。   地上的“木快们”好像成了真的木块。   如果是真的普通NPC看见,一定会觉得这只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莫名将一堆散乱的木头放了过来。   沈丰羽一愣。   简理修长的手指一颤。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档案室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少年,潋滟的眼睛正茫然地看着凌乱的地面。   也是引起这些木头人偶混乱的源头。   沐生才按照计划刚刚走出档案室一步,又因为这种古怪的现象停住脚步,慢慢皱眉:“……?” 第30章 规则校园   沐生原本的计划是由自己引开外面部分人偶的注意力,   同时配合外面的玩家一起使用道具牵制住简理。   毕竟他名义上是普通NPC,实际上却是玩家,   这个事实揭露出来, 木偶们会下意识地敌视他、试图自主攻击他——   这足够给简理的指挥带来一段时间的混乱。   沐生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简理操纵着这些木头人偶进行进攻,   但实际上这些“人偶”依旧保留着少许自己的意识。   人偶们的攻击其实各有特点,就能印证这一点。   它们偶尔冒出来的自主意识, 如果与简理原本的操纵命令产生冲突, 就相当于在“反抗”简理,   简理对他们的命令也会因此产生“延迟”。   这会让简理消耗更多精力和体力去操纵人偶。   现场大量人偶同时失控, 原本在人偶保护下无懈可击的简理, 也会因此出现破绽。   但沐生没想到这个“计划”的效果会这么好。   其实应该说, 这已经完全超出沐生的计划。   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   所有的人偶在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情绪, 甚至集体挣脱了简理的操纵和束缚。   但并不是为了攻击沐生, 而是为了:   伪装成普通的木块?   连在档案室提前商量过这个计划的玩家都是一愣,更别说其他不知情的玩家。   反倒是简理本人还看不出什么惊愕的表情。   像是已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怪异的情况出现。   依旧举止俊雅, 并不慌乱。   他感觉到了这些人偶在断绝傀儡线连接, 传来的最后一个念头——   普通NPC不能看到太过超出常理的事情,不能出现逻辑无法自洽的情况,   不然就会消失。   而且它们……也太丑了。   太吓人了。   这位淡然的学生会, 在自己人偶全部失控的情况下,甚至看着沐生皱着的脸笑了下。   “我很高兴它们也承认了你。”   这么突兀的笑和对话,并没有唐如凡那个疯批给人的, 非常神经质感觉。   反而格外动人。   但这更让玩家后背发寒, 脸上的喜色收敛了些,有些发青。   反倒是被看着沐生本人态度漠然。   沈丰羽看见眼里, 皱眉,直接出手。   他战斗经验丰富,早就不是什么需要提醒的新玩家,   不需要通知和提前商量,他就已经意会到这个计划的关键,   并且做出配合。   沈丰羽黑灰色的眼睛仿佛某种金属质感的陨石,   神秘而危险,   和手中样式古朴的剑如出一辙的锋锐。   沐生提醒:“一定要攻击他的要害!”   沈丰羽一顿,   本来留的两分力全部用了出去。   现在还没到副本自然结束的时间,   沈丰羽担心提前杀死重要的特殊NPC会让副本不稳定。   但沈丰羽很快意识到,他刚才的担心完全不必要。   那道在上个副本直接劈散了最终BOSS的剑芒,   在此时只堪堪划破了简理的制服,   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一道白痕——   就像是不够锋利的刀刃划在木头上,   只能浅浅留下一层痕迹那样。   怪不得简理在没有木偶保护的情况下也这么从容,   他目前的状态根本已经无法称作正常人。   它的身体强度甚至比其他木偶还要强大。   就凭玩家根本无法伤害它。   沐生看着破损的纯白制服下,简理露出的“皮肤”。   乍一看似乎跟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白色皮肤上蔓延着绿色的纹路,仿佛某种别致的设计。   但如果能触碰到,就知道简理处于这种状态下时,   皮肤完全没有人类的温度。   沈丰羽表情凝重,挡在沐生身前跟他沟通,但:“你让我别留力,就是已经提前知道了它这样?”   现在也顾不上沈丰羽对他到底有什么心思,沐生没有保留,竭力回忆着,共享自己知道的信息:   “对,简理在这个状态下不能以常理看待,类似什么非常坚硬的高密度实木。”   沐生之前进入那个“梦境”时,那个梦其实就隐晦地提醒过,   简理不光能操纵人偶,自身其实也不简单。   简理抱着他的时候,沐生感受过:“摸起来像是某种加工过的昂贵实木家具,并不干燥,温度比室温低一点。”   沈丰羽莫名皱眉:“你为什么摸过他?”   沐生被问得一怔,雪白的小脸上看得见的疑惑。   男人马上反应过来,五官深邃、面容冷峻,   就像刚才那个有些冒犯和过界,并且非常不合时宜的问题与他无关。   沈丰羽:“我的能力被他克制,对他的效果不大。”   沐生也没想到简理会难处理到这种程度,下意识道:“对,如果是唐如凡的能力会好用很多。”   沈丰羽突然直起身体,改口:“但这种程度,我能拖住他一段时间,你找到线索了吗?”   他的确称得上这个副本玩家里最强的一个,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安全感。   沐生被转移了注意力:“需要时间。”   沈丰羽言简意赅:“先走。”   沐生先去解开关于这条纸卡的秘密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线索任务一完成,不管面前这个简理再强大,所有玩家都能立即离开这个副本。   项水冬匆忙道:“我就在这帮忙,让刚才档案室的玩家跟大神一起,必要的时候拖延点时间也好。”   清冷的声线打断他们的对话:   “这样光明正大想要带走别人的家眷,是不是太过目中无人?”   说话的是简理。   其实它的脸跟之前并没有变化,依旧是那张古典的脸。   即使现在略有狼狈,拍下一张照片略微修改笔触,就能让人觉得那是张真正的油画。   但除此外之外,它身体上的绿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脖颈上。   原本该是妖异的感觉,但在简理身上又是不同的风格,平白高贵起来。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不带感情地盯着这边。   项水冬苦中作乐,示意沐生赶紧离开:“如果这不是在副本里,年度最佳美型BOSS我一定投给它。”   沐生没管简理一直看他的视线,没有犹豫地转身就走。   沈丰羽握着剑,挡住简理的视线。   简理的皮肤依旧是病弱般的苍白,收回视线,看着沈丰羽时骤然冷淡:“真遗憾,你跟另外一个低贱的入侵者一样,”   “在让那些肮脏失序的人靠近他的一刻,就已经失去守护他的资格。”   沈丰羽一开始没理解,但他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什么东西,   猛然扭头往后面看去,提醒:“小心身边的玩家!”   但既然简理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就代表着任何提醒都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   那是一个之前谁都没有注意的小人物。   在第一天就差点被杀死、之后又加入了学生会的新人玩家孙志争。   因为觉得孙志争能提供不少学生会的信息,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   项水冬在进档案室时也带上了他。   但“孙志争”当时没有跟着进入档案室,   他主动请求自己在门口查看外面的情况,如果有不对劲进去通风报信。   项水冬当时着急进去找线索任务的信息,虽然觉得有点怪,但没有多想,现在倒回去看:   “孙志争”这么一个胆小懦弱的玩家,   怎么可能答应去这么危险的地方,还主动要在外面放风守门?   完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项水冬想起之前沐生在档案室中的提醒,让他们小心加入学生会的人,可能会有什么意外。   因为当时队伍里也有不久前加入学生会的玩家,情况紧急,沐生并不完全确定这条规则,担心动摇大家的意志就没有细说。   大家都没追问。   现在项水冬反应过来,孙志争穿着制服,的确有问题。   学生会会长那个恐怖的BOSS可能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知道,   沐生就在档案室里面。   “孙志争”不进去,就是不想跟明显已经对规则有了猜测的沐生看见,从而生出警惕心。   种种举动和遮掩,“孙志争”当然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沐生的确没想到周围还躲着一个第二天就加入学生会,还拿了制服的玩家。   “孙志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没了五官,变得跟那些人偶一样。   它朝着听见动静回头,但依旧来不及防备的沐生扑过去。   沐生往后退了一步躲避,   他还没来得及验证的第九条规则也已经确定:   【警惕学生会会长。玩家在加入学生会领取制服一段时间后,会逐渐成为学生会被操纵的木偶,逐步失去自我意识】   玩家在加入学生会一开始,就跟普通玩家一样,   不能违反校园规范,   在晚上会被木偶追击。   但时间一久,就跟学生会里的制服NPC拥有了一样的待遇。   不再被区别对待的原因——   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木偶的同类。   木偶当然不会攻击自己同类。   简理嘴角弧度向上,露出一个笑。   它脱下手套,露出一双莹白而骨节分明的手,脑中不由浮现出之前的画面:   少年乖乖地凑过来,咬着它的手套脱掉。   眼睛湿漉漉的,嘴巴很红。   它就是从那一刻定下整个计划,运筹帷幄,要把沐生抓回自己的手心。   原本散落在走廊地上木块在它的动作下又动了起来,   一瞬间串联,   又被强行组装成一具具傀儡人偶开始行动。   想要过去救援沐生的沈丰羽被拦了下来。   沈丰羽面沉如水,丝毫没有管快伤到自己的那只木偶,依旧朝着沐生的方向过去。   这是以伤换人的打算。   沐生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只等着别人救援。   他在确认自己躲避不开后,直接开口,说:   “孙志争,我还差一条规则就能完成线索任务。”   “那时候你就能离开副本了。”   这句话成功让人偶的动作一顿。   “孙志争”的动作慢下来,隐隐抽搐着,仿佛代表着那个尚未完全泯灭的灵魂的挣扎。   有效。   沐生的声音很柔和,也很动人,   他那双微挑的猫眼看人时,轻易就能让人信任他。   “离开这个副本,你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孙志争”的挣扎更剧烈了些,又突然停下。   宛如一盆残烧的火被浇了最后一瓢水。   沐生看着人偶的动作,心底一沉。   但他本来也没想成功,借着这个机会往其他玩家的方向靠。   可现场的局势非常混乱。   不仅是孙志争,不少早一批加入学生会的玩家都突然“变异”,   成了向同伴挥刀的傀儡木偶。   玩家们自顾不暇。   就在要被合拢过来追击的人偶碰到时,   一个弥漫着黑雾的人影突然冲过来,把沐生挡在身后,抵挡住人偶。   一瞬间闪过的,是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而打算以伤换人的沈丰羽那边,   靠近他的人偶已经全部又碎成一片片落在地上。   严骄盛也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非人,   从这层楼的露台直接跳进了走廊。   不管是徒手从楼上下到这里,还是从底下攀跃上来,   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严骄盛收拾掉这些木偶,环视四周,舌头不悦地抵了下牙:   “啧,”   “虽说英雄总是要最后登场,”   “但我想救和想见的可不是这些玩意啊。” 第31章 规则校园   由于副本规则的原因, 自由社团的特殊NPC在晚上都没有办法长久活动,   而这两天的白天,   严骄盛和其他成员长久待在外面, 就是为了找变成鬼的憎恨者。   虽然憎恨者和自由社团是敌对状态,   加入社团的不管是NPC还是玩家,都有一定几率被学校里游荡的鬼魂杀死。   以往这种事情,严骄盛包括一班其他的特殊NPC都不会管。   无论是玩家还是NPC, 死了就死了,   这是他们自己的无能。   但那是在见到沐生之前。   “赵沐生”是玩家这件事, 社团里第一个彻底确定的应该是严骄盛。   其实并不是沐生的演技或是扮演在哪个地方被看出了明显的纰漏。   只是严骄盛是彻彻底底的直觉动物。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本能, 更胜过自己的其他五感。   严骄盛以前讨厌赵沐生,   这不是见一面就能改变的事情。   除非……“赵沐生”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然后严骄盛他一见钟情了。   陆续有社团成员从严骄盛的反应中察觉到不对,   但都没有说什么。   就像沐生一开始就是赵沐生, 跟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社团中。   但如果沐生是玩家, 他在晚上一定会出门,   那么清理那些惹人讨厌的憎恨者就是一件必要的事情。   但严骄盛没想到,郁奇致那个卑鄙的家伙,   敢对他们自由社团的人抱着这样的想法。   严骄盛看在这个转学生是要去帮沐生的份上,   勉强出手救下他。   但实际上,如果不是沈丰羽躲得够快, 迎面就要被砸上一具人偶。   说不定到时候受的伤比刚才直接被木偶打中更加严重。   沈丰羽察觉到这位自由社团社长的敌意,   这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严骄盛根本就没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讨厌玩家。   也讨厌学生会的人。   在其中选选,看在沐生的面子上, 玩家稍微好点。   但只能好一点点。   严骄盛注意力全在沐生那边, 随意地打了个哈欠,没什么诚意道:   “手滑。”   沈丰羽没跟他争论, 抬头,同样看向沐生的方向。   沐生没有被那具突然袭击的木偶捆住。   原本是柳昂距离更近,负责救走沐生,但附近有个鬼影更快。   柳昂把靠近的木偶踢远了些,上下打量了下那只鬼:“有点眼熟,虽然不需要,但看在你刚才行为的份上我不杀你。”   柳昂受不了憎恨者身上那股浓烈的怨气,这种程度倒是对他造成不了伤害,就是烦。   “现在你马上就滚……”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来,藏在背后的少年轻轻拉了拉柳昂的衣袖。   柳昂一下子噤声。   沐生小声说:“我认识他,我有话想跟他说。”   柳昂没直接说好还是不好,只说:“我先清理周围的木偶,一会儿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别耽误太久。”   如果不看不听柳昂的话语,只是听他的语气,   一定会觉得他非常不耐烦。   恶声恶气的。   就跟他之前说的那样,让沐生别把他当成什么狗来训。   好像过来救沐生这件事也很勉强他。   偏偏手上的动作极其温柔,还把沐生往安全的地方推了点。   沐生现在能完全确定,除了严骄盛,其实之前柳昂应该也认出了他玩家的身份。   不然现在不会这么“镇定”才对。   沐生低声:“谢谢。”   柳昂什么都没回,走得很快。   等他离开,沐生看着那只眼熟的鬼,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玩家董新然。   之前这个弱小的玩家一直跟在汪强身后,   最后被汪强亲自霸凌,算是当了替死鬼。   董新然变成鬼之后,脸上的表情从惯常的怯懦转变成麻木。   一张脸因为死法很难看,   但它这种等级的鬼又无法控制自己。   看了眼面前沐生那张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脸,鬼化后的董新然哪怕思维已经非常迟钝,还是后知后觉地低头。   它身上还在滴血。   这么恐怖丑陋的模样,光是站在这里好像都是一种亵渎。   它小心地看了一眼这位备受瞩目的玩家,发现少年脸上并没有类似厌恶、抗拒的情绪。   实际上,沐生从记事开始就对人的外表没什么概念。   他对一个人的外形,都是根据别人的态度建立一个评价体系上。   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多想法。   沐生想起什么,随手把口袋里的一包拆开递给对面的董新然:“刚才谢谢你。”   沐生在董新然怔愣时,又说:“我拿到了线索任务的重要信息,如果完成了线索任务,你也可以恢复原本的模样离开这个副本。”   “我想知道一个让我安全待一会儿的地方,你能帮我看看吗?”   自由社团的玩家毕竟身份还是人类,需要遵守一定物理规则。   但像是这样的鬼魂,穿墙这种程度并不费什么力气。   很适合查探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个让所有玩家都无法拒绝的理由和请求。   但它点点头,垂着脑袋离开的时候想:   就是不加后面的理由,只要沐生开口,它也会去的。   等柳昂过来时,沐生跟他说了董新然查探的结果,往那个方向走。   柳昂应答一声,抱起沐生离开。   沐生下意识挣扎,柳昂又把怀里单薄的身体搂紧了些:“这样快一点,这里木偶太多,我一会儿还要回来榜盛哥。”   沐生就不动了,乖乖让他抱着。   白皮肤,黑睫毛,窝着的模样像只仿真娃娃。   柳昂喉结动了下。   如果能一直这么乖,一直待在这里,就更好了。   简理当然看见了被柳昂抱着离开的沐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严骄盛也看着,不爽,但最后没说什么。   严骄盛回头盯着简理:“你什么时候知道沐生刚来这里?”   他没说是玩家,也没说不属于这里。   简理:“我似乎没有义务告知你,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秘密。”   其实在第一只人偶产生自我情绪,突然在一班的教室反抗简理时,   他就察觉到了沐生的存在。   被制成人偶状态接受控制时,学生会的成员会变得非常强,   但同时残存的思考能力也少得可怜,   几乎没有自己的情绪。   而这样的人偶,却突然因为不愿意吓到一个普通NPC反抗他。   人偶的喜好是不会作假的。   它们从来没有喜欢过赵沐生。   更别说考虑普通NPC消失规则这么细腻的心思。   所以简理亲自去找了沐生。   一举一动的确符合“赵沐生”的性格,   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这样的人,成为玩家四处流浪也太可怜了。   学生会的会长大人决定,留下这位狡猾的旅人,作为他永远的客人。   严骄盛冷笑了一声。:“算了吧烂木头,我不允许你把他也变成那种丑陋的样子,他不是你的工具。”   简理摇头:“他会是不一样的。”   严骄盛啧一声,听了反而更加不高兴。   在沈丰羽和严骄盛凝重的视线中,   简理隐没在衣领中的绿色纹路更加往上蔓延:“我会让他生活在一个运转在规则之下,安全又有秩序的世界。”   *   柳昂把沐生送到空旷的地方就不得不回去。   学生会会长是个看起来优雅淡定,实际上疯得可以的角色。   某种程度上,柳昂就算真的得罪严骄盛,也不想彻底跟简理交恶。   白天是它被加强的时间,并且刚刚补充了不少玩家木偶,实力得到了加强。   而严骄盛最近追捕那只实力相当的怨灵花费了不少精力。   况且现场还有不少“人质”。   柳昂说:“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想那些虫子一样的家伙们死光吧,这么多人偶,它们可不知道什么是手下留情。”   这倒是说中了沐生的心思。   虽然完成了线索任务能兜底,但沐生其实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玩家的死伤越少越好。   这周围再没有其他鬼怪,柳昂也能安心把沐生放在这里。   柳昂扭头:“走了。”   沐生看着柳昂的背影,即使知道自己的选择不会改变,还是出声询问:“玩家如果完成线索任务,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件不好的事情吧。”   不然简理不会在那里布置如此之多的警戒。   而且一旦完成线索任务,所有在这个副本里死亡的玩家都能回去。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   对这个副本来说应该也是不小的负担。   沐生:“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甚至还帮助他。   柳昂回头,看见沐生平静而疑惑的表情,内心突兀地生出一股不甘来。   他就能如此平静。   柳昂又走回来。   他比沐生高一个头,走得离他很近,低头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两人的呼吸都要交缠在一起。   这原本是过于暧昧的场景,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就是一对情人在亲密。   但呼吸紊乱的只有一个人。   柳昂甚至能看清沐生清澈的眼里倒映出的自己,脸上遮掩不住的痴和占有欲。   原来他面对沐生,一直是这种表现。   沐生的眼型其实带着一点媚意,但不带伪装时,看人总是淡淡的。   柳昂咬牙,突然将手放在沐生细白的颈子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呢?说不定我只是喜欢看你充满希望,最后又被我亲手打碎的样子。”   略微粗糙的掌心贴着下面细腻的皮肉,带来一点痒意。   沐生这才轻颤了下,耳垂有点红,   是纯粹生理性的反应。   柳昂能感觉到,掌心脉搏跳动的频率依旧。   代表着主人其实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不躲,因为非常清楚两人的实力差距。   如果柳昂想杀他,再怎么躲避也是徒增狼狈。   沐生认真说:“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并没有什么希望。”   柳昂看着他慢慢生理性浮上雾气的眼睛,低头凑近,作势要亲他。   沐生这才皱着眉躲了下,眉目茫然。   最后这个吻落在他的腮边。   柳昂停下动作,突然问:“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的警告吗?”   沐生想了想,认真回答:“太多了。”   他能记住,但不知道具体指的哪一句。   柳昂松开手:“我说,让你不要把我当成其他的狗那样训。”   因为很早就已经被驯养了。   *   沐生等着手中那个卡包解锁时,短暂地回忆起刚才柳昂的神情和话语。   还有这个副本里很多人,有NPC,也有玩家。   他摇摇头,被马上走到末尾的进度条吸引回注意力。   “叮”的一声,   沐生看见纸片短暂地发了一会儿光。   他盯着纸片,饶是沐生的思绪,也出现了一瞬间茫然。   依旧是一片空白。   跟解锁前一样,纸卡上什么都没有。   沐生来回翻转了两次,依旧没看见什么有效的信息。   更令人胆战心惊的是:   沐生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木香——   是简理身上的味道。 第32章 规则校园   沐生看着手中空白一片的纸卡, 第一反应:   这是简理的阴谋。   在“梦”中,那扇门打开的时候“简理”也在场,   如果那时候的简理是真正的学生会会长简理, 当然就不会指出正确的位置。   但很快沐生又自己推翻了这个假设。   简理的表现明显也不清楚他已经知道了档案室和这张卡片的具体位置。   线索任务的信息对副本NPC来说也非常重要,简理的性格不会拿这种事情冒险。   如果学生会知道这件事,只要提前做好万全的防备,沐生根本不可能拿到这张纸卡。   按照简理刚才表现出来的实力, 完全可以在档案室中守株待兔。   “梦”里的那个不是真正的简理。   至少不完全是, 简理本人可能也不知道这个“梦”的存在。   沐生猜测这可能是自己身为线索NPC, 这个副本给自己的特别提示。   怪不得在玩家们的口中, 不管是特殊NPC还是玩家都在寻找一个副本里的线索NPC。   这些线索的作用很大。   沐生沉静地竖起耳朵, 判断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朝着相反的方向移动。   手中依旧拿着那张解锁后空白一片的纸卡。   这上面一定有最后一条规则的线索。   只是他还需要更多的信息做出最后判断。   追击者脚步声不紧不慢, 仿佛已经笃定了沐生的位置, 径直朝着他的方向过来。   沐生仔细听了听, 反而慢下速度,挪动得更加小心和安静。   他才不会上这种当。   这明显是简理的心理战术。   脚步声看似是响在耳边, 但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仍然是那个声音大小。   按理来说, 距离拉远拉近,脚步声大小也会变化才对。   不知道简理怎么办到, 但他毫无疑问想动摇自己的心理,   目的在于想要沐生仓皇逃窜的时候失误,或多或少地制造出动静。   他越慌张、越加快速度,反而更危险。   想明白这点, 沐生一边小动静地躲避, 一边想着那边玩家的情况。   简理来得比自己想象中还快,   但根据直播屏幕上的情况, 玩家那边并没有太多死伤,并没有团灭。   沈丰羽和严骄盛也生龙活虎。   只是简理的木偶实在太多、太难缠,以它的实力,一心想要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能拦住它。   也有好消息,至少那边拖住了所有人偶,   沐生不至于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好像也反应过来刚才的心理战术对沐生没有作用,   对方改变了战术:脚步声杂乱起来,并且简理每经过一个地方,走廊的地面都会留下水色的傀儡线。   沐生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自己碰到那些线,简理就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的逃生路线正在被一点一滴地压缩。   所幸沐生脑中牢牢记着这幢教学楼的地图,对地形十分熟悉,   还有周旋的余地。   又看见一个楼梯口被水色丝线封住,沐生闭上眼,熟练地在脑中地图的一处打了个叉。   过度消耗脑力和体力,单薄的胸口起伏着,雪白的小脸也有些透明。   沐生手抓住衣服的胸口,似乎试图按下过于剧烈的心跳。   但没什么作用,沐生耳朵里,自己剧烈的喘息声都快盖过简理的忽大忽小的脚步。   他没办法,只能靠在墙壁上略微休养生息,默默计划着下一条逃跑的路。   脚步声突然断绝。   沐生睫毛一颤,皱着眉睁开眼睛。   简理磁性而贵雅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但分不清具体是从什么方向传过来:   “抱歉,请原谅我的失礼,让你如此辛苦并非我的本意。”   简理的语气,就像是在劝闹了脾气突然要离开的恋人:   “还记得我只前说的吗,学生会永远欢迎你。”   沐生想到那些失去自己意识的人偶,扯了扯嘴角。   他宁愿直接死去,也不想变成那样的行尸走肉。   即使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永生”。   简理就好像能听见沐生的想法:   “你拿走的东西属于你,我不会擅自收回。”   依旧客气文雅的口吻,如果不听这位学生会长深思下其实极度恐怖的话语,几乎就像是一场完美的宣讲与邀请。   即使它要的听众只有一个。   “我只是……想请你一直留在这个副本。”   “这将会是一个充满秩序,没有矛盾和杀戮的世界,也没有人会伤害你。”   沐生丝毫没有动容。   充满秩序,因为大家都变成了“懂事”的人偶。   没有矛盾和杀戮,因为在简理的计划中,无论是肆意妄为的自由社团,还是低贱的憎恨者,都已经被提前杀光了。   怪不得明明在背景设定中,学生会保持低调,也一直没有什么主动针对社团的动作,   自由社团里的特殊NPC却还是一直跟学生会不对付,隐隐分化成两个阵营。   严骄盛他们应该也是隐约察觉到了简理那张平和优雅的皮下,隐藏的残忍和野心。   对方突然咳嗽了一声,这引起了沐生的警惕。   沐生已经掌握到一点规律,在对方咳嗽时,可能就是动用了什么能力、或者受到了什么伤害,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了负担。   如果真信了简理那幅病弱的模样,才是蠢。   沐生体力恢复了点,准备继续转移,同时不停跳转着直播屏幕想要找出这张空白卡的秘密。   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次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非常明确,   就在旁边的楼梯口,有人正从楼上下来。   脚步轻快,   还有些错乱和慌张。   沐生抬头望去,漂亮的眼睛略微睁大——   面前的是郁奇致。   而且是没有鬼化的郁奇致。   一身洗得发白的T恤,简单的牛仔裤。   面庞是高中生的清秀和青涩,已经能隐约看出长开后十足俊美的轮廓。   郁奇致浑身清清爽爽的,以前有些过长的头发也修剪过,周身的气质跟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略带阴郁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这个模样,说是学校的校草也不会有人怀疑。   跟郁奇致一直给人的印象不同,   但沐生确定,他就是郁奇致。   郁奇致从楼梯口匆匆地跑下来,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看见沐生,眼睛马上一亮。   沐生就知道,这个郁奇致也是认识自己的。   郁奇致那张精致俊美的脸凑到沐生旁边,阳光大男生的样子,有些羞涩地挠头:“沐生!怎么上面的教室都没有人,学校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他好像就是个普通NPC。   对现在这所学校危机四伏的情况毫不知情,没有防备,也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但沐生清楚地看见了,   刚刚随着郁奇致往下跑的动作,沿路楼梯那些牢不可摧的傀儡线都仿佛冰雪一般,轻易融化消失。   沐生垂眸,跟郁奇致说话的态度,仿佛面前这个大男孩没什么不对,一直都是这种样子。   沐生:“这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我不想待在这里。”   少年在说话,郁奇致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沐生身上,又极快地移开。   沐生刚刚剧烈活动过,乌黑的发尾被打湿了一点,外套也已经脱了,   平常人运动后充血,总是脸红得狼狈,   但沐生不同,身上原本透白的皮肤在激烈活动后浮着点粉意。   眼尾也是飘着红,   睫毛打湿一点,这么抬着小脸看人时,连拒绝他都是一种罪恶。   郁奇致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咳,我知道一个秘密基地,那里肯定不会有别人,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吧。”   他好像在试探着问,非常尊重沐生的意愿,   但修长有力的手却已经握在沐生的手腕上。   “可以吗?”   沐生盯着那只过白的手看了一会儿,半天没等来简理追过来的动静,   就知道那位接连被两个BOSS级人物消耗之后,现在又遇上郁奇致,明显也是陷入了什么麻烦里。   他点头:“好。”   郁奇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   郁奇致路上还时不时跟沐生聊起话题。   “今天的数学作业好像有点难,沐生你看得懂吗?”   “实在不行我能辅导你做,但是你要先自己思考一遍。”   郁奇致又突然一顿,想起少年长期以来看见数学就头疼,皱着小脸不理人的模样,改口:   “还是算了,直接抄。”   “但你之后要给我完整地讲一次解题步骤,也不能再出现上一次那种连名字都原封不动抄下来的错误!”   沐生眨眨眼睛,沉默地看着郁奇致来回纠结,一直没说话。   在这个郁奇致的认知中,自己好像挺笨的。   郁奇致牵着沐生的手不放,   少年的手非常柔软,连笔都不怎么用力握,一点茧子都没有。   被别人的手抓扣这时,一点都反抗不了,就仿佛捏了一团软糯的点心。   指甲也被郁奇致定期捉着修剪,忍不住挠人时也不疼。   不仅是手……其他地方也是。   郁奇致突然磕巴了一下:“上次说好的,如果再犯简单错误,一个错误就要让我,记两次。”   沐生歪头,潋滟的眼睛看他,没有马上明白:“什么……两次?”   郁奇致的脸严肃起来,好像什么都可以让着沐生当二十四孝,但就这点不行。   以为沐生要耍赖,又忍不住有点低落:“说好两次。”   “……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但郁奇致肯定就不会央着少年的哀求了。   周围已经闻不到简理的木香。   沐生还是不太明白这个郁奇致嘴里说的是什么,但他现在不打算再把这个扮演游戏玩下去。   沐生说:“郁奇致,我……”   郁奇致牵着沐生的手突然紧了下。   “赵沐生!”一个粗嘎的男声响起,语气满是贪婪和惊喜。   沐生顺着望过去,记得这个叫汪强的玩家。   郁奇致顺理成章地打断沐生的话,看着明显不怀好意的转学生,把他挡在身后:“我们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沐生叹了口气。 第33章 规则校园(完)   汪强先前同样被档案室那边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也看见了那边的骚动。   但他自私自利的个性,现场全是危险的自由社团成员还有恐怖诡异的木偶,   这么危险, 他怎么可能留下来?   他汪强又不是那些热血上头的傻子玩家,真的去相信一个什么藏头露尾的“大神”。   就赵沐生那个样子,不过也是吃了身份的红利,不然一定什么消息都无法得到。   汪强觉得换了他去还能做得更好。   项水冬那些蠢货相信赵沐生愿意去死, 但他不相信。   汪强当时盯着沐生拿走了那个有关线索任务的关键消息, 恨不得拿到道具的人是自己。   但没想到他这么幸运, 能在这里抓到赵沐生。   汪强眼睛充血, 通红一片, 毫不客气地警告:“赵沐生, 现在你身边可没有其他好哥哥, 把线索任务的消息交给我!”   娇小的沐生不被汪强放在眼中。   少年旁边那个难得看起来也是一副弱鸡样子, 气息平和单薄, 一看就是个普通NPC。   汪强甚至觉得这个副本都在帮他,   让他现在看见赵沐生, 然后抢到线索任务的关键信息。   最后成功完成任务。   肌肉发达的凶恶玩家一步一步朝着沐生靠近, 兴奋狰狞的脸,仿佛自己已经完成了线索任务、拿到了未知的奖励。   最后将这个副本所有玩家:沈丰羽、唐如凡、赵沐生、项水冬等等, 全部踩在脚下。   郁奇致坚定地挡在沐生面前, 警告地盯着逼近的古怪转学生:“学校禁止暴力。”   汪强已经沉浸在幻想中,理智燃烧,甚至丢失了以往引以为豪的直觉。   他跟郁奇致不熟, 没认出来变了个模样的怨灵BOSS, 还在猖狂地笑:“真是不自量力。”   汪强贪婪的视线又放到漏出一半身子的沐生身上:“我早就好奇了,你到底有什么……”   汪强的话说到一半, 剩下的污言秽语到沐生耳朵里,突然都没了声音。   沐生睫毛颤了颤,   他能看见汪强的嘴型依旧在动,这说明这个不知死活的玩家没有住嘴。   但郁奇致不想少年被脏了耳朵。   它下意识地使用了能力。   自己好像还没意识到。   或者说意识到了,但竭力回避着这件事。   沐生望着郁奇致慢慢僵硬的背影,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张开双臂,往前走了一步。   郁奇致一愣,   少年从背后主动贴了上来,现在正抱着他。   郁奇致一动也不敢动,   少年就像一棵酥嫩的青草,在一阵偶然的风下被吹着倒向他身边,稍微一不注意又要离开。   沐生的体温是正常人的温度,温暖而柔软。   他贴上郁奇致时,被突然的凉意冻得一颤。   绵软的侧脸贴在怨灵背上,呼吸间好像都能看到一丝白雾。   不出所料,“郁奇致”的身体温度就跟他的手一样,   凉意彻骨。   这是一个很纯粹的拥抱。   区分了活人和怨灵的温度。   就像无法改变的温度一样,沐生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不管说什么,沐生的声音都好像不显得残酷或是冰冷,   就跟他的长相一样,天然多情。   沐生低低道:   “我很抱歉,“   “可是郁奇致,你已经死了。”   他试图救过,但失败了。   沐生现在无法再为郁奇致停留。   汪强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弄出这出,他压下心头不好的预感,预计先处理掉面前这个普通NPC。   汪强双眼通红:“少碍事了。”   “郁奇致”突然闭上眼睛,低声喃喃:“好温暖。”   就在这一瞬间,汪强刚才的势在必得被对面突然的气势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双眼暴突,在那股死亡预感后,不住地往后退。   但已经太晚了。   那些猩红的雾气仿佛在一瞬间出现,包围住郁奇致和沐生。   在散开后,刚才还青春稚嫩的大男生突然拔高身量,拥有了成人的体型。   四肢修长,外表诡异,脸庞妖异俊美。   汪强瞳孔微缩,死也忘不了眼前这张脸——   是夜晚那个强大可怖的怨灵BOSS。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血雾组成的触手以肉眼难寻的速度伸出,愤怒地扭动着,想要马上洞穿这条癞皮狗的喉咙。   在上面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洞,让他永远无法开口。   它们记得刚才汪强对少年的污言秽语。   面对其他玩家嚣张霸道的汪强,在这种威压下只能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   连沈丰羽都能伤到的触手,杀死一个微不足道的玩家,当然不费力气。   沐生感受到什么,突然拉了下怨灵的衣摆。   力道很小,但只要跟少年有关,再小的力道它也能感受到。   马上要杀死汪强的触手也一顿,最后不甘不愿地缩了回去。   郁奇致说:“我忘记了,你好像,不喜欢这种场景。”   它的嗓音沙哑,有些干涩,好像在这种状态下说话对它来说十分困难。   汪强劫后余生,突然瘫坐到地上,两股战战,双眼发直。   它对汪强狼狈的模样无动于衷,又问:   “为什么要帮助那些,玩家。”   “你想救他们,我呢?”   沐生莫名听懂了怨灵想问的话。   还活着生命对于他来说有价值,那它呢?   沐生就能揭露“郁奇致”的死亡,让它白天的伪装彻底“死亡”。   此前,之所以严骄盛亲自带着自由社团都没找到“郁奇致”,就是因为“郁奇致”在白天其实以一个人的状态“活着”。   混在普通NPC中,只要足够低调,一向不在意普通NPC的自由社团根本不会发现它。   白天,甚至就连它自己有时都忘了自己是谁。   而到了晚上,“郁奇致”化成强大的怨灵状态,也根本不用担心自由社团的追捕。   沐生绕到“郁奇致”面前,面对它此时邪异古怪的模样,脸上的神情依旧如初,好像面前站着的还是那个干净温和的大男孩。   沐生想了想,将它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贴着那颗跳动的心脏。   “郁奇致”一愣,飞快地收敛了手上尖锐的指甲。   沐生面容恬静:“你能感觉到吗,它也在遗憾。”   “但我的确已经无法救你。”   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掌心跳动的心脏像是一只鲜活的幼鸟,毛茸又软和地动着。   它一时失语。   沐生说:“说不上帮助别人,我只是想帮助自己。”   “每个人都会死,这无法改变。”   少年的神色很淡:   “我所做的,只是尽量让他们走上更符合命运的死亡道路。”   瘫坐在地上的汪强一抖,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沐生救了自己,装模作样地嚎啕大哭,甚至想爬过去扒沐生的裤脚:   “沐生哥,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   汪强还没碰到沐生,突然瞪眼,双手捂在自己的脖子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呼吸不过来。   当然更没机会去碰纯净的少年。   “郁奇致”本来已经准备出手,但因为沐生的动作和话语愣了一秒。   也因此,一只鬼快过了郁奇致。   也是它掐住了汪强。   它显露出轮廓,正是之前因为汪强的出卖,几乎亲手被他杀死的玩家,董新然。   董新然在死亡变成怨灵后,第一时间就想过要找汪强报仇。   但它实在是太弱了,身上的道具还全被汪强抢走,   接连袭击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杀死汪强。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它在沐生离开时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因为太弱,简理没有多费时间找它麻烦。   等董新然过来时,没想到恰好看见汪强袭击沐生这一幕。   怨灵玩家脸上流着血泪,在仇人最接近死亡的时候快要理智全无,恨不得马上把作恶多端的汪强杀死。   但它想起之前的情况,犹豫地抬头看了眼旁边的沐生。   沐生并没有其他反应,眉目间依旧是平和,   就像不知道憎恨者玩家想要杀死汪强一般。   沐生也没有让郁奇致调停两人的意思。   在董新然复仇的兴奋和汪强的惨叫声中,   沐生将之前被打断的回答补充完整,   郁奇致能感觉到掌心的心脏突然加快了跳动。   “让他们在命运下死去,这样会让我感到,我还存在。”   少年的眼眸乌黑,说着这种话眼底也没什么明显的情绪。   简直,像个充满神性的神明一般。   郁奇致半阖着眼,眼皮挡住红黑色的眼眸里所有跃动的情绪。   它突然伸手,拿过沐生身上的那张空白纸卡。   沐生没有多余反抗,他很清楚他和郁奇致之间的武力差距。   它依旧是喑哑的嗓音:“我知道你找这张卡片的目的,这个世界的规则,你只差一条就收集齐了。”   刚刚到郁奇致的手上,那张纸卡依旧是空白一片。   但随着它的低语,纸片上很快浮现出一行华丽诡谲的字体:   “现在上面有第十条规则了——”   【不要违背神的愿望】   沐生难得呆怔,明白过来:   这张就卡片的确是完成线索任务的关键道具,   通过它就能找出最后一条线索任务的规则。   但这一条规则,需要由有资格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主动去书写制定。   所以简理才会这么重视那间档案室。   一旦找到解锁的方法,它就会完成最后一条规则。   就在那行字浮现在纸卡上时,   这个副本世界仿佛都短暂暂停了一瞬。   【系统提醒:您已完成线索任务!】   【系统提醒:您已通关《规则校园》副本】   【正在准备离开副本……】   正在对玩家们发动攻击的木偶一顿,自由社团的人也一怔,不约而同地停下争斗的动作。   只剩下迷茫不知所措的玩家们,被系统突然通知通关,已经可以离开这个副本。   僵直的木偶中间,几具木偶突然变回了玩家的模样,包括孙志争。   他被周围包围的木偶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惊诧地发现根本无事发生。   玩家们逐渐化作一道道白光消失。   沈丰羽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完全痊愈的伤,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沐生。   董新然不知不觉也褪去了狰狞的外表,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正对着沐生鞠躬。   但那滩模糊的血肉却倒在地上,丝毫复生的动静都没有。   沐生也能感觉到,周围那股尖锐的危险感不知不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看着纸卡上的“神”字,摇头:   “我不想当神,我没有那么伟大和善良。”   郁奇致看着身形逐渐透明的沐生,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它往阳台走时少年叫住他的模样。   那双清透墨黑的眼,再怎么伪装也无法彻底泯灭的光,   还有那个仿佛让不化冰都温暖起来的拥抱。   郁奇致说:   “神明,其实已经拯救我了。” 第34章 奖励   沐生在接到系统任务完成后的通知后就退出了副本。   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   这是每个玩家的初始房间, 室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及其他基本满足生活需要的配置。   其余什么都没有。   系统的提示声继续响起:   系统:【恭喜玩家完成线索任务,奖励正在结算中……】   系统:【恭喜玩家成功达成心愿系统, 正在发放心愿系统特殊奖励……】   沐生知道自己通关了副本、完成了线索任务, 但不知道自己还顺便达成了心愿系统。   根据系统之前的解释,心愿系统的奖励千奇百怪,可能是道具,也可能是一种技能。   一般宿主不同, 心愿系统的奖励也不同。   首先发下来的是通关《规则校园》副本的特殊奖励——   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张闪着亮光的长方形卡牌,   慢慢降落到沐生面前, 周围还浮动着银白的光点。   光芒完全散去之后, 沐生才看清楚上面的图案:   这张类似塔罗牌的东西仿佛被无形的线切割成了上下两部分,   上面是一把黑色的天平,   下面是一对展开的白色羽翼。   两种图案隐隐呈现出对峙状态。   都不是纪实的画风, 勾勒出图案的线条有些夸张和诡异。   “塔罗牌”的背后, 牌面上还印着暗金纹路, 在光线的反射下若隐若现,   整张牌给人的感觉就是高贵而神秘。   它浮在沐生的面前静静地旋转了几圈, 然后落在他的指间。   银白色光芒还星星点点地四散着, 偶尔拂过沐生的头发,   给他精致的五官镀上了一层光。   系统看见眼前的场景, 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在副本中时, 严格来说“赵沐生”的五官跟宿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比起宿主的本体,就总有种差了点什么的感觉。   沐生接下线索任务给的奖励, 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这张牌的触感跟普通的材质也不太一样, 很温润的感觉,   就像是玉片,   偏偏从外表上又跟玉完全扯不上关系。   沐生看了眼这个奖励的详细信息:   【秩序与自由之牌:一张会对您有帮助的卡牌】   很简单的说明,几乎得不到有用的信息,看完说明反而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沐生也皱眉,干脆先把这张卡牌放在一边,   点开了完成心愿系统给的奖励。   【心愿系统:恭喜您在这次副本中达成心愿目标,本次副本共计(99/100)名玩家成功通关离开此副本】   沐生问:“没离开的那个是汪强?”   但有点奇怪,按照之前系统的解释,线索任务完成后所有玩家都可以离开副本才对。   系统加载了一会儿,也不奇怪宿主第一时间就猜出了那个没离开的玩家是谁,回复:   【是。经过系统验证,玩家汪强惹怒了《规则校园》副本中的重要NPC,目前处于特殊惩罚状态,需要一段时间后才能离开该副本】   沐生:【大概是多久?】   系统回复:【未知】   沐生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真的关心汪强的去向,没有得到答案也并不在意。   沐生:“继续打开心愿系统的奖励。”   跟之前的副本通关奖励相同,心愿系统也给了沐生大量可以用来购买道具的生存点数。   然后就是一只镯子。   就跟之前那张奇怪的卡片一样,沐生同样没有认出这只镯子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成。   墨玉一般,但又有种最纯净的玉都难以做到的通透感。   这只圆润的镯子一眼望上去的颜色是黑,仔细看时又发现它有些透明,甚至能透过它看到另外一边的景象。   沐生其实对这只镯子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镯子,然后戴到了自己手上。   沐生皮肤很白,不管什么颜色都能撑住,精致低调的墨色桌子穿在他的手腕上,更衬得他的纤长细白的手像是什么艺术品。   就在下一秒,那只镯子短暂地发热,突然亮了亮——   放在桌子上的那张卡牌被这阵光吸引着浮空,   最后在沐生面前晃了一圈,靠近那只墨色玉镯,消失在沐生的视线中。   沐生一怔,似有所感地用另外一只手摸了下镯子,   那张卡牌又出现在沐生手中。   再次出现的卡牌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更具体的地方沐生也说不上来。   但他能确定——   副本线索任务给的奖励,和他心愿系统给的奖励,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微妙的联系。   系统:【宿主不用担心,线索任务和心愿系统给的都是特殊奖励,不会出现毫无用处的情况。】   但它很快又觉得自己的补充解释太过多余。   其他的宿主辛辛苦苦完成任务拿到这两样道具,却一时之间什么作用都看不出来,可能会非常愤怒气恼。   但沐生不同。   沐生对特殊奖励的兴致一直一般,就算去完成线索任务也并不是冲着这个特殊奖励去的。   心愿系统就更不用说了。   沐生的确没有在意,甚至皱着眉,试图把这只镯子给取下来。   但刚刚非常顺利就戴了上去,现在却怎么也取不下去。   沐生原本白嫩的手腕都有些发红。   系统一惊:【它对您不会有什么危害】   沐生:【这个标志太显眼,不方便我在副本里活动】   系统硬着头皮解释:【请您放心,玩家进入副本后,身上初始携带的道具和物品在NPC眼中都会自动合理化。】   沐生的态度非常勉强,显然对系统的解释并不如何信任。   手腕上一直安静如鸡的镯子也明白了主人不要它的原因,   小心地动了下,在下一秒突然化成了一滩水,   在沐生的手臂上流动着,然后在主人的手臂上化成一个平面的淡白色纹路。   纹路的图案隐隐跟那张塔罗牌上的天平与羽翼的模样重合。   沐生手指摸了摸那块皮肤,没有特别的触感,就跟其他皮肤一样。   沐生这才放弃把这只镯子取下来的想法:【好,请你就一直保持这种形态】   系统有点担心。   好歹是心愿系统给的特殊奖励,最低的档次也是个高级道具,更别说还隐约产生了自我意识,这样的道具将更难驯服。   即使宿主是主人,刚一见面就下达指挥命令,   它也很可能觉得被冒犯。   之前惊悚游戏里不是没有出现过高级道具反噬宿主的情况,   就是因为主人和道具的亲密度太低,   或者道具的等级太高、产生了自我意识,认为这个“主人”配不上它。   大多宿主使用类似的高级道具,都需要哄着它们。   但过了一会儿,这个新道具也安安静静,没有其他反应。   系统能检测到,它反而在高兴。   仿佛沐生允许它用这种状态存在像是什么恩赐。   只要不被主人突然丢出去,它就最高兴了。   明明是产生意识的高级道具,放在别人手里都要拱起来,现在理所当然地在沐生面前卑微起来。   那个淡白色的印记亮了亮。   沐生长期畏寒的身体觉得温暖了些。   他一怔,潋滟的眼睛眨了眨,这次轻轻摸了下那个印记,低声道:   “谢谢。”   印记突然发红,   但沐生已经平淡地移开了视线。   系统:【……】   是它担心太多。   宿主连特殊NPC的BOSS都能被驯服得团团转,更别说道具了。   沐生没有多关注这个道具:【开启下一个副本吧。】   系统:【您不用多休息一会儿吗?离强制开启副本还有一段时间,您可以多在外面逛逛。】   【游戏主世界跟您原来生活的世界有差别,有意思的东西也更多。】   沐生摇头拒绝:【不需要】   相比逛街,他更喜欢在副本里的感觉。   系统没再劝,加载程序进行下一个副本的匹配。   进入副本前一分钟,沐生突然问:“之前那个副本,会怎么样?”   系统也有点奇怪:【《规则校园》副本中大部分特殊NPC都进入了沉睡状态】   惊悚游戏中,每个副本剧情只会开启一次,被玩家通关一次。   一般来说,一个副本结束,里面一次性的普通NPC会被直接放弃,进入销毁队列。   而特殊NPC则会被回收,重新导入程序,捏一遍记忆和人设等,继续投入下一个副本的使用。   但这次《规则校园》这个副本被玩家通关,里面的特殊NPC却没有被成功回收投入新的副本,还留在原来那个副本里。   系统:【我只是一个普通系统,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没有权限知晓。】   沐生记住这些消息,并没有再追问。   熟悉的眩晕感产生,沐生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新的副本中。   这次沐生的名字是“虞沐生”,   一个豪门家族的第二个孩子。   有一个冷淡的大哥叫虞朝,对他的态度一般,基本不主动交流,   原主也不怎么敢主动去找已经进入集团工作掌权的大哥,兄弟感情平淡。   有一个脾气差劲的弟弟虞阳煦,相对于大哥的冷漠,他对虞沐生这个性格软弱、没什么存在感的哥哥,态度是直白的厌恶和漠视。   原主有点怕这个小霸王弟弟,兄弟感情很差。   沐生进入这个副本时,“虞沐生”就是躺着的姿势,眼睛也闭着,好像是喝醉了。   连带着沐生的脑子也有些眩晕。   大概也都觉得虞沐生已经醉得不清醒,包厢里其他人都在直白地讨论:   “这就是虞阳煦那个哥哥?听说是个gay啊,主动去倒追了一个男人,是舒家那个舒苍。”   “舒苍能看上他?”   “虞阳煦那个火爆脾气,居然有个这种软弱的哥哥,怪不得没听他在外面提起过。”   一个明显在这群人里地位很高的人抬起头,顺着他们的讨论朝角落半躺着的虞沐生望去。   闭着眼装睡的沐生认出他的声音,知道他叫宁永年,同样是家世极好横行霸道的二世祖,跟自己的便宜弟弟非常不对付。   宁永年:“你说,我把虞阳煦的哥哥在这打了,那家伙会是什么表情?” 第35章 美梦度假山庄   宁永年的语气带着些戏谑, 听起来甚至是有些开玩笑的语气。   但现场的人都非常清楚,这个脾气同样乖戾的大少爷不是在开玩笑。   宁家和虞家家世相当, 但宁永年是宁家的独子, 虞沐生只是虞家一个极其没有存在感的二儿子。   并且两人同辈,年龄也相当,要真是宁永年跟虞沐生打了一架,   就算捅出去也只是小辈之间的矛盾。   前段时间虞阳煦打了宁永年一个趁手的小弟, 宁永年早就计划着要抓个机会找回场子。   虞沐生今晚上恰好撞到了枪口上。   虞家二少爷本来一个人在下面的吧台喝酒, 被宁永年的人认了出来, 就顺口请他上来, 多少带了点挑衅意味。   虞沐生长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跟弟弟的关系也不亲近, 并不知道他跟宁永年的矛盾,   没看出这个经常跟在宁永年身边小弟的不怀好意,   甚至还以为是什么虞家的合作伙伴来套近乎。   虞沐生并不擅长拒绝别人, 加上心情有点郁闷,就直接跟这人进了这个包厢,   更没什么防备心, 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被轻易灌醉,   躺在包厢的沙发上头痛不已。   宁永年只知道虞家那个手段颇为厉害的大哥, 嚣张的虞阳煦,   对虞沐生则完全没有印象。   就算有,虞沐生这种软弱的个性,也只会让他厌恶。   更别说由于死对头虞阳煦恨屋及乌。   宁永年做了决定, 朝着沙发的方向走去, 神色狠戾。   宁永年的小弟们则是有点纠结,   这次虞家的美梦度假山庄开业, 他们全是受邀过来捧场的,就这么打了虞家的二公子似乎不太好。   回去怕是要吃家里的挂落。   宁永年根本没这些担心,他已经走到沙发旁边,居高临下地盯着背对他睡着的沐生。   说是虞家的二公子,虞阳煦的哥哥,   但虞沐生的身形甚至比虞阳煦还小两号。   外套已经脱了,就穿了一件白衬衫。   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着,隐约能看见纤细而白的后颈肉。   侧脸线条柔和精致,睫毛垂着,像是察觉到有人过来,偶尔不安地颤抖下。   蜷在沙发上时,布料贴着软肉,显露出纤瘦柔软的腰线。   宁永年看着那截过于凹下去的腰,一瞬间恍惚了下。   虞家是光把饭给虞阳煦那个土霸王吃了吗?   他记得虞家大哥身量也很高,就只有中间这个没有存在感的二哥哥,   这么一小只。   怪不得能这么一直安稳地躺在狭窄的沙发上。   宁永年眸色沉下来,本来伸向虞沐生肩膀的手一顿,转而伸向沐生的腰间,   莫名比了下。   听说……虞沐生喜欢的是男人,   就这么窄一点……得下吗?   听说还是虞沐生主动倒贴,舒家那个也不怎么搭理他,   他带着点恶意想,就这么差男人?   宁永年忽略心头那点莫名涌上来的烦躁,伸手推了下沐生的肩膀。   两人都在角落的阴影里,不远处的小弟们具体看不清,   但不难看出宁永年推人那个力道,就跟摸只猫差不多。   这别说是一个醉鬼了,就连一个正常睡觉的人都叫不醒。   果然,虞沐生依旧背对着他躺在沙发上,单薄的身体随着呼吸偶尔起伏下。   沐生看着瘦,但肩膀圆润,按上去的时候甚至陷下去一点。   宁永年觉得自己掌心发烫,   大概是刚才酒喝得有点多。   宁永年又轻轻推了一下,虞沐生还是没醒。   他干脆弯下腰,一只手臂搭在沐生的腿弯,直接把他抱起来。   宁永年虽然比沐生小一年,但体格比他强太多,这样抱着也不费力。   比想象中还轻一点,但不硌人。   但这么折腾下,其实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稳的虞沐生也醒了。   沐生下意识用手抓着沙发,没让自己真的被宁永年抱起来。   宁永年的视线下意识放在抓着沙发的那只手上。   因为用力,青筋都突出一点,在细白的手背上格外明显。   手指的指节在酒后也泛着粉色。   这种情态,倒像是在某种时候实在受不住又逃不开,只能抓着被单无助地用力。   让人怀疑下一秒手指都快被他弄折了。   到最后,抱着漂亮青年的人大概会把他的手捉回来,紧紧扣着,爱怜又残忍,防止他把自己生嫩的手指弄伤。   宁永年没来得及,那只手已经松开,转而撑在沙发上。   虞沐生低低□□了一声,改坐在沙发上,手指按在自己额头处,明显在头疼。   刚刚他被肆无忌惮地灌酒,喝的是混酒,现在酒劲上来了才觉得难受。   他想起刚刚有人想把自己抱起来,抬头迷迷糊糊地看着已经收回手的宁永年,皱眉:   “你这是,在干什么?”   宁永年好像第一次看清虞沐生这张脸。   包厢里原本还隐隐的嘈杂也彻底消失。   虞沐生长得跟其他两个兄弟一点都不像,眉眼五官比起虞家男人一贯的冷峻张扬,更偏向阴柔的精致。   但虞沐生性格再怎么懦弱,也是从小虞家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少爷,气质带着一种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的贵气和距离感。   这种贵气稍微冲淡了他过于秾丽的五官带来的媚。   但却无法熄灭别人对他的想法。   越是难以攀折,越让人想要靠近和忍不住折辱。   宁永年嗓音低哑,穿着得体,倒是比孱弱的虞沐生看起来更成熟:   “你喝醉了,我想把你送回去。”   沐生一愣,更用力地按了按抽疼的太阳穴,眼睛里迷蒙一片。   被酒精灌得,原本雪白的脸和脖子大片都染上酡红。   过于羸弱的青年,看起来眼睛有些不舒服,眨了两下才勉强看清面前这个人的脸。   嗓子也有些不适:“我好像……不认识你。”   宁永年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跟你弟弟认识。”   虞沐生一怔:“啊,是阳煦的朋友,谢谢你,不过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宁永年现在才想起,青年嘴不严,刚才喝酒时轻易就被人套出话:   来这里买醉的原因是跟男友有了矛盾,   对方还一直不接他的电话。   当时宁永年还幸灾乐祸,因为这个虞家二哥的窝囊冷笑了几声。   现在莫名就笑不出来了。   宁永年眉头猛地皱了下,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多难看:   “男朋友?就是你之前一直打电话,他不接的那个?”   沐生握在手机上的手紧了紧:“他可能就是,有什么事情在忙,一会儿就会接了。”   宁永年冷笑:“有什么事情几个小时不接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把沐生手中的手机抢过来,拨通了备注“男友-舒苍”的电话号码。   沐生好像真的是手滑一般,让宁永年拿走了电话,迟钝地反应过来,伸手要把自己的手机抢回来。   但宁永年站着,沐生坐在沙发上,身高还比他矮,根本就拿不到他手中的手机。   青年在认真地抢手机,没注意保持距离,再加上宁永年有意无意地往前靠了一步,沐生整个人都快靠在他身上。   从旁边的视角看,就是宁永年把沐生整个人搂进怀里。   一只腿的膝盖还跪在沙发上,抵着沐生不让走。   宁永年后背突然酥麻了下,余光看见亮起的手机屏幕显示——   电话已接通。   沐生那个便宜男朋友,恰好接了电话。   宁永年嘴角扯了下,突兀地说:“你男朋友这么久不接电话,不会是放着你不理,跟别人搞上了吧?”   沐生看似是因为宁永年的话皱眉。   沐生现在已经确认这个副本里,他的眼睛可能有点什么问题。   刚才还是模模糊糊能看见点人影,现在面前只剩分辨不清的色块。   现在把宁永年跟别人做个调换,不说话他根本认不出来。   沐生没暴露自己的异常。   虞沐生难得没了平日的懦弱,又急又气地抱怨:“你说什么呢,你把手机还给我!”   他刚喝过酒,还是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声音柔软得可以。   甚至听不出来是真在生气,还是在低哼着讨饶撒娇。   别说是近距离被这么拉着说话的宁永年,   就算是包厢里其他见多世面的二世祖,也忍不住心头软了一块。   虞沐生作为虞家二公子,当然不会刻意讨好别人,   他们也知道他丝毫没那方面的意思。   就是……有种让人自己开始发散想象的魔力。   宁永年的手不自觉就放了下来。   沐生看着那块发光的光点,顺势拿到了手机,低头试图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情况。   宁永年盯着他有些失神的眼睛,喉结动了下。   他看虞沐生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不放,然后侧头跟着看了一眼,突然笑了下,带着点意味不明的语气:   “啧,你男朋友挂电话了。” 第36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现在的眼睛状态其实根本看不见手机屏幕上的文字。   他快速通过系统, 用生存点数换了一堆治疗道具,   用了两个之后, 沐生眼前的视野才清楚起来。   宁永年发现对方挂断电话后, 就顺势把手机还给了沐生,也没再去把手机抢回来。   他说:“不会被我说中了吧,那家伙就是背着你有别人了。”   虞沐生捧着手机,似乎非常怔然。   脸色苍白, 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沐生能看清东西的时候, 恰好对方冷漠地回了一条短信过来:   【不要作妖了, 虞沐生】   【我没有多余的耐心陪你玩】   冰冷的态度, 毫不客气的话语, 两人的关系不像是情侣, 更像是关系不好的陌生人。   沐生其实是无所谓的。   他以前根本没有跟别人存续过情侣关系, 这次进副本莫名多出一个男友,   根据模糊的记忆和其他人的反应, 他似乎还非常痴迷对方。   对方不搭理他其实更好,沐生在之后找到机会就能顺利分手,   也不会耽误这个副本的任务。   如果舒苍跟他如胶似漆非常了解, 沐生才担心暴露身份。   但明面上不能无所谓。   于是宁永年就看见瘦弱的虞家哥哥捧着手机,嘴巴抿着, 眼眶也慢慢红起来。   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对手机那头的人情根深种。   因为对方的冷漠非常难过。   宁永年视力极好, 刚才也看见了舒苍发的那两条短信。   宁永年知道,   实际上,舒苍这次来美梦度假山庄是为了代表舒家谈一个合作项目, 其次就是为了给世交虞家捧场。   至于到底有几分是为了虞沐生这个男友,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舒苍很烦虞沐生,如果不是碍于两家的交情, 早就彻底甩开他了。   现在这个时间估计也是在谈判桌上,所以接了电话对方也没说话。   并非跟什么情人在鬼混。   但宁永年为什么要帮舒苍解释,告诉青年这些?   他看着沐生脸上已经蔓延到耳后的酡红,还有眉目间破碎的茫然,说:   “你就这么喜欢他?舒苍对你根本没意思。”   “他陪着你玩这种过家家游戏,就是因为之前虞家和舒家的口头婚约。”   虞家和舒家的关系非常好,长辈就玩笑地约定过,如果下面的小辈互相看得顺眼那就有一对成一对。   结果两家全是男孩,一个女孩都没有。   这个口头娃娃亲也就想如此作罢。   结果一次宴会之后,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虞家二公子,突然提出了想跟舒苍在一起。   舒苍居然还同意了,但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虞沐生自己何尝没有感觉,舒苍其实对他不在意。   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弟弟的朋友、一个年级比他还小的年轻人,当着他的面对他这么说教。   但虞沐生性格温和得甚至懦弱,只低声道:“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他抓着沙发上的外套站起来,脚步不稳地踉跄下。   宁永年在自己跟班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迈步上前扶住虞沐生,态度几乎称得上殷勤。   要知道平时,宁家这个混世魔王,怕是看到有人从自己面前摔进沟里都不见得会多眨一下眼睛。   偏偏虞沐生还不怎么领情,刚刚被小辈这么直白地揭露了自己的隐私,他现在只觉得脸热。   有些恼羞成怒地将他的手拂开:“我先回去了,你们先喝吧。我之后会把这次的酒钱和谢礼给阳煦,让他转交给你。”   青年站起来后,纤瘦的身体线条展露无疑。   小腿笔直,细窄的腰不盈一握。   裤管也是宽松的,但一路往上,到了后面又勾勒出一点不会过于夸张的起伏。   宁永年刚才想把青年抱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托过……   虞沐生身上的肉不多,但都很会长地方,   大概是喝了酒,又是从躺着的姿势突然站起来,沐生都觉得有些反胃,只想赶快回自己住的别墅洗个澡。   但宁永年突然抓住沐生的手腕,说:“这种事情不应该亲自感谢本人,为什么还要别人转告?虞家肯定也不是教沐生哥的吧。”   宁永年的温柔没伪装多久,本性暴露,直接拽着虞沐生往外走:“刚好,我家也没教我把朋友喝醉的哥哥一个人丢在外面,我送沐生哥回去。”   虞沐生看着宁永年强势的背影,嘴巴动了动,最后没说什么。   青年的个性就是这样,没什么棱角,只要对他来硬的就能威胁到他。   哪怕是有些失礼的举动和要求。   宁永年收紧了抓着青年手腕的手。   这张皮囊和这种性格,如果不是虞家二公子的名头还在外面,早就不知道被骗了多少次,被草得肚子都大了。   宁永年身高腿长,走得有点快,虞沐生皱眉:“我头晕,稍微走慢点。”   宁永年这才想起什么,不确定地问:“你之前是不是刚出过车祸?”   也是因为虞家二公子在这次车祸受到了惊吓,所以虞家决定提前一个月将这座美梦度假山庄投入使用,   带着虞沐生过来散散心。   宁永年有些懊恼。   他之前对虞沐生并不关注,如果早点想起来就不会让他喝酒了。   宁永年话音落地,沐生脑中就浮现出了零星的记忆碎片。   的确如此,在来度假山庄之前虞沐生出过一次车祸。   但可能是惊吓过度,或者并不是要紧的信息,沐生记忆里关于车祸的画面不多。   不过既然都能来这座度假山庄散心,而不是躺在医院,就说明这场车祸并不严重才对。   刚刚突然出现异常的眼睛,会跟原主经历的那场车祸有关吗?   还是预示着这个副本中存在其他危险?   沐生:“不严重,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宁永年把沐生送到了他住的别墅门口,才把他的手放开。   然后笑了下,神情和语气都是属于年轻人毫不收敛的锋锐和侵略感:   “我知道了,沐生哥,之后见。”   虞沐生个性温吞,面对这么直白的眼神懦弱不适地移开了视线:“……之后见。”   这个弟弟的朋友看他的眼神……总让他后背发冷。   总觉得对方在谋划着要从他身上拿走什么。   明明对方的态度和动作都挺友好。   宁永年余光看到什么,把转身要离开的虞沐生又拉回自己身前。   在沐生推开他之前,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沐生身上。   “抱歉啊,我拉着沐生哥走得太突然,忘记拿你的外套了,先补给你一件。”   虞沐生想说不用,但宁永年的动作不容拒绝,力道捏得他的肩膀都有些疼。   眉目如画的青年被小几岁的高大男生按着披了一件外套,周身裹着别人热烈的气息。   长期宅居在家的虞沐生都有些想不通,怎么宁永年年纪比他还小一点,面容也年轻,怎么气势这么强。   最后这件昂贵的休闲外套还是披在了沐生身上。   现在是晚上,夜风吹得人有点冷,这件外套恰好起到了防寒的作用。   瘦弱的青年缩在宽大的外套中,在门口的门卫那刷了脸,从庭院往里面的别墅走。   一路上有些冷清,除了之前的保安还没有碰到别人。   沐生借着这个机会开始梳理这个副本的背景和剧情。   按照之前的经验,沐生开了几个玩家的直播屏幕,又接收了系统的剧情,很快弄明白。   【副本名称:美梦度假山庄】   【美梦度假山庄开业,你们受邀提前进入这座山庄体验。这座山庄就像它的名字那样,能为这里的人带来美梦,让住在这里的人觉得极度放松。】   【但突然有一天,你发现美梦变成了噩梦,这座度假山庄的旁边,有着什么……?】   【存活任务:成功生存五天即可以离开副本】   【线索任务:请找出在美梦度假山庄A区非人的数量(每个玩家仅有三次作答机会)】   这个美梦指的是真实意义上的做梦吗?   美梦变成噩梦?   沐生看完这个副本的介绍生出不少疑惑,但也得到了不少信息。   也许在这个晚上过去,就能知道那段剧情介绍里的美梦到底指的是什么了。   沐生最担心的还是线索任务隐隐给出的提醒:   “非人的数量”。   难道这个副本也是一个灵异本,或者山庄里潜伏着什么怪物?   沐生脑子一直在动,但面上不动声色。   至少虞阳煦看着这个他不喜欢的哥哥,只觉得对方还是以往那幅不太聪明的样子。   懦弱无能,丝毫没有虞家人的风范,   怯懦柔顺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火大。   尤其虞阳煦还亲眼看见,他这个二哥让自己的死对头给他披上了外套。   沐生顺着那股不遮掩的视线抬头,就跟冷笑着的虞阳煦对视。   对方站在别墅庭院的小亭子里,不知道往外面看了多久了。   虞阳煦冷嘲:“怎么,倒贴舒苍已经不能满足你,连你弟弟的‘朋友’都不放过?” 第37章 美梦度假山庄   虞沐生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就皱起眉, 欲言又止地看着不远处的虞阳煦,想说什么, 最后说出口的只是和缓的言辞。   虞沐生:“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怎么能这么说哥哥呢?”   又来了,这幅可怜兮兮的,被别人说了也只会缩着肩膀息事宁人的模样。   虞阳煦抱着手臂,丝毫没因为虞沐生软下语气退后一步:“我说错了?你没倒贴舒苍, 还是你没有穿着我‘朋友’的外套回来?”   要不是虞阳煦很清楚他这个二哥没有那方面的脑子, 都要以为他是特意接近自己的死对头宁永年,   然后做出亲密的举动来恶心自己。   哪怕虞沐生平时已经习惯了这个弟弟口不择言的冷嘲热讽, 这也急得白了脸:“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   沐生走进了些, 虞阳煦才彻底看清楚他这个二哥今晚上的样子。   身上带着一点酒气, 脸色酡红, 一看就喝了不少。   青年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和迷离了, 但还是尽力睁大眼睛, 里面一片粼粼的水光,仿佛坠着细碎的星子。   可能是他这个二哥平时出现都习惯垂着头, 脸色苍白一副没有存在感的样子,   虞阳煦觉得自己今天才看清楚虞沐生这张脸。   跟过于温和的内敛个性不同,其实青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是非常有攻击性的艳丽。   但略微下垂的眼尾让眼型显得圆了些, 平白增添一股无辜感, 中和了那种直击人心的媚意。   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特别是沐生现在喝过酒,在沉闷的包厢里出了点汗,现在雪白的皮肤都透着粉意。   虞沐生声音一直不大, 为了让虞阳煦听见往他那边走了几步,   身上的香气混杂着酒香,直直往别人鼻子里钻。   虞阳煦喉结动了下, 他其实特别讨厌别人身上的酒气。   但莫名没让虞沐生离他远点。   虞阳煦意识到自己看这个没用的二哥看愣了神,恼怒地冷哼一声,开口:“别用那种长辈的口吻教训我,你可不比我大多少。”   虞沐生一怔,也许是喝过酒胆子大了不少,平时那些不敢说的话都能说出来了:“再怎么我也是你的哥哥。”   因为恼怒,青年的眉眼更加生动。   虞阳煦喉结又滚动下,五官长相俊帅,放在大学里稳妥就是叛逆校草。   只从外表上,几乎看不出两兄弟相似的地方。   虞阳煦:“你以为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一个男人的嗓音打断了虞阳煦的话:“虞阳煦,闭嘴。”   明显是成年男人的声线,说话的口吻是典型的上位者,只是听声音就能知道来人日常权势极重,   是那种说一不二,丝毫不容忤逆的性格。   哪怕是虞阳煦这种个性,在被呵斥之后都没有顶嘴,沉默地将后面那句话的后续咽了回去。   男人是从沐生的身后来的,也就是刚刚从别墅外面回来。   虞沐生又眨了眨眼,扭头看着来人,表现好像是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不舒服。   沐生玉白的小脸仰起一点,看着踱步过来的男人,有点迟疑地开口:“舒……苍,是你吗?”   男人过来的脚步一顿。   虞阳煦眯了眯眼,挑眉看向虞沐生,仔细看了看他略微有些失神的眼睛。   被叫做“舒苍”的男人不知道如何开口,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虞沐生就真的以为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男友舒苍。   他微醺状态下大胆了一点,第一次主动伸手,试图去牵过来的男友。   最后纤细的手指颤了下,只碰了下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还是移动了位置挂在他衣服的袖口上。   小心翼翼的。   但男人莫名没有直接甩开他的手。   虞沐生说话的声音其实很小,但架不住在场两个人的耳力极好,   别说是一句话的内容,就连孱弱青年说话间的喘气停顿和颤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就更能感受到他的委屈。   虞沐生问:“你为什么下午和晚上都一直不接我的电话,好不容易接通,刚刚还一句话没说就挂断了。”   虞阳煦看着这个醉酒后的废物哥哥。   平时的模样真的非常令人生厌:   明明无能又胆小,不论是家族事务还是学业都没长进,偏偏又要以哥哥的身份在他面前自居,装成老气横秋的样子说教。   被他怼回去后又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怂样。   但虞沐生,平时对着舒苍居然是这种样子吗?   还撒娇。   青年平时看起来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眉宇间满是娇憨和柔和时居然还真……   给虞家丢人。   皱眉这么想着,虞阳煦的视线却一直没从沐生身上离开。   “舒苍”一直没有说话,沐生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男人才冷着脸开口,坚冰一样冻得人哆嗦:   “虞沐生,我不是你的男友舒苍,我是虞朝。”   虞朝,虞家大哥。   现在已经正式进入集团,掌握了不少话语权。   虞沐生一下子收回手,那点微醺的酒意都被吹清醒了:“我……对不起,大哥,我认错人了。”   青年不同以往的神情和表现,在知道他不是舒苍后立刻消失。   又回到平常的沉默阴郁和小心翼翼。   虞朝的目光从青年发红的耳垂移开,放到他乌黑的眼睛上。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就是此时隐隐有些无法聚焦。   虞朝平静地问,就像是并不在意这个弟弟的身体状态:“眼睛又不舒服了?”   沐生坦白:“我偶尔有点看不清东西……可能是光线太差了。”   舒苍跟虞朝的身形身高相仿,平常都冷着一张脸,气势也相近,两人今天穿的都是深灰色系的西装。   再加上虞朝平常这个时间点早就已经回家,虞沐生没想到他会从外面进来,   于是就这么认错了人。   虞阳煦:“这都能认错,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他啊。”   虞朝看了虞阳煦一眼,后者忌惮地哼了声,还是闭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虞朝说:“医生之前说过这是正常的情况,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别再像今天一样跑出去喝酒。”   虞沐生小动物一样抖了下,应声点头。   他不意外虞朝知道这件事。   在虞沐生眼中,虞朝这个大哥几乎就是无所不能,对身边的一切事情都有种变态一般的掌控欲。   但其实虞朝之前很少管虞沐生的事情,可能是这次的事情的确让他感到不悦了。   虞沐生觉得光是点头不足以表达他的态度,出声:“我知道了。”   虞朝又说:“眼睛不舒服的时候就待在房间里,别乱跑。”   “现在看得见路吗?”   沐生犹豫下,唯唯诺诺地摇头:“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就不太能看清东西。”   虞朝主动捏着沐生的手臂,拉着他往里面走:“跟着我就可以,有楼梯的地方我会说。”   被虞朝这么带着往前走其实非常有安全感。   成年男人的体格很好,更何况虞朝还保持着健身的习惯。   沐生顺利地走进别墅大门。   虞阳煦还没走:“啧,要不要我帮你?”   其实虞阳煦的语气莫名比起平常已经好了不少,但虞沐生被他阴阳怪气惯了,又看不见他的神情,   依旧觉得虞阳煦这句话就是不怀好意的嘲讽。   沐生抿了下唇,摇头。   虞阳煦还想说什么,虞朝开口:“你先进去,我有话跟虞沐生说。”   虞阳煦撇撇嘴,看着虞朝的神情就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他非常了解这个大哥的个性,家族的脸面和威严就是一切。   所有事情都排在家族的名誉和尊严之后,   任何可能对其造成破坏的坏苗都要提前掐死。   虞阳煦脸色阴转晴,突然吹了个口哨,情绪明快地离开了。   留下来的沐生倒是情绪忐忑。   虞朝开门见山:“跟舒苍分手。”   沐生一怔,眼睛还是看不见,只能迷蒙地望着虞朝的方向:“为什么……我们两家之前不是有婚约吗,而且之前父亲也同意了我们……”   虞朝冰冷的语气:“舒苍喜欢你吗?”   虞沐生猛地愣住,面色苍白。   答案当然是,不喜欢。   舒苍的抗拒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   虞朝说:“你之前当众提出这么突兀的要求,如果舒苍直接拒绝,虞家会非常下不来台。”   “他以为你会知难而退。”   沐生明白了大哥的言下之意,站个人站在原地都晃了下。   舒苍以为他在那之后表现冷淡些,自己就能闻弦歌而知雅意,找个什么理由结束这段荒谬的关系。   但舒苍没想到,自己这么……死皮赖脸。   以至于舒苍都演不下去了,几乎直白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厌恶。   虞朝看着沐生,表情如初,似乎丝毫没有动容:   “这样下去虞家会非常难看,也会被其他人议论。”   只是过去了短短半分钟,青年整个人好像又苍白瘦弱了一点,气质甚至有些忧郁: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   虞沐生狼狈不已,即使是大哥说出这种话,也不想再留在这里:“我先回房间了。”   男人突然又叫住他:“等一下。”   沐生顿住脚步。   虞朝说:“外套脱了。”   沐生眨了眨眼,把身上这件明显不是自己风格的外套脱了下来。   虞朝接过后随手丢在了门口,一会儿自然有打扫的阿姨把这件昂贵的“垃圾”拿走。   沐生解释:“我的外套忘在包厢,所以……”   虞朝并不需要他的解释,男人突然走近一步,修长的手指托着沐生的下巴,让他抬头。   冷沉的视线扫了一遍他的颈子。   漂亮的青年,精致的喉结在紧张的情绪下动了动。   很漂亮的天鹅颈。   是那些口无遮拦的合作伙伴,平常最称赞的好看样子。   虞朝个性冷淡,以往从来不曾参与这些话题,但现在莫名想了起来。   白生生的一片,也并没有什么痕迹。   虞朝看完之后就松开手直起身体,保持了距离。   留下还有些僵硬的沐生。   身上仿佛还残存着那种……仿佛被冰冷手术刀刮过的感觉。   被捏过的下巴也泛着隐约的酸疼。   沐生看不清虞朝的神情,但光是听他的声音,男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连对着家人,也是一贯公事公办的冰冷模样。   虞朝解释他刚才突兀的行为:“虞家的孩子,不要在外面乱搞。”   那两个字眼从这个冷峻正经的男人口中说出来,莫名让人有种不真切感。   沐生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原来虞朝是在看……有没有吻痕。   虞朝垂下眼皮,看着沐生细白手腕上一圈略微发红泛青的颜色:“特别是,别被乱七八糟的人弄。” 第38章 美梦度假山庄   虽然虞朝的态度异常冷淡, 还是领着沐生到了别墅自己的房间。   美梦度假山庄的定位高端,主要服务的人群也是富豪, 每幢别墅的占地都很大, 也是多层建筑。   沐生的房间在二楼。   他眼睛不太能看清楚,扶着楼梯往上走的速度非常慢。   虽然看不见,但沐生也能感觉到虞朝站在楼上那种冷淡的目光。   应该是不耐烦。   毕竟跟虞朝往来的都是合作伙伴,等一个没什么用的弟弟上楼, 可能还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虞沐生感觉自己额头都有点冒汗, 在大哥的视线下走得非常有压力:“大哥……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或者你把阿姨叫过来。”   虞朝:“不用。”   沐生现在就觉得慢吞吞往上走的自己跟什么动物一样, 被放在笼子里、显微镜下观察着活动。   不光是虞朝, 虞阳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看见虞沐生的窘迫一下子笑出声, 用那种很拽很欠揍的语气说话:   “二哥, 等你这个样子走到房间都已经明天早上了, 你能走快一点吗?”   虞沐生张了张嘴,又无法反驳, 只能默默加快速度。   但这点速度, 加了就跟没有一样。   虞阳煦顺势提出:“算了,作为弟弟我也应该表达对哥哥的关心, 我扶你上来。”   虞阳煦往下走, 到了沐生旁边,伸出手想扶他。   但手刚刚伸到沐生旁边,就被躲开了。   沐生垂眸, 浓密的睫毛即使挡住了眼底的神色, 从僵滞生硬的动作中也能看出他的抗拒。   沐生:“不用麻烦你了。”   被拒绝的虞阳煦一愣,看着沐生扶着楼梯扶手一路往上面走。   虞阳煦踹了一脚楼梯, 突兀的声音吓得虞沐生肩膀缩了一下。   虞朝看着站在楼梯上摇摇晃晃的单薄青年皱眉,终于拉了他一把。   虞阳煦:“平常不是最喜欢把兄友弟恭挂在嘴上,怎么我现在过来扶你你还不高兴了?”   “我偏要碰。”   虞朝沉声制止虞阳煦:“你今天的事情做完了?”   虞阳煦不假思索:“差这么一会儿?”   两人突然停止了这个话题,又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旁边双眼失神的虞沐生。   青年抿着苍白的唇步伐不停地往前走,好像只以为两人谈论的话题就是普通的家族生意,并没有放在心上。   沉寂一会儿后,   虞朝看似是对着虞阳煦说话:“虞家的孩子不会这么一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他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但虞沐生知道,这位性格冷肃的大哥其实是在敲打自己。   毕竟严格说起来,这个家里最“娇贵”的就是虞沐生。   无论是性格还是生活习惯,都是如此。   受不得什么风雨。   跟强势要强的虞家兄弟来说,格格不入。   两兄弟其实都不喜欢中间这个孩子,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   虞沐生个性敏感,当然也非常清楚这个事实。   他停下步子,转身“看”着两人,脸上还有被“建议”分手后未褪的苍白:   “是……大哥,我知道了。”   说完就慢慢摸索着墙壁往自己的房间走,本就单薄的背影更添了几分落寞。   打开门后一句话也没说,走进去就关上了房间门。   虞阳煦突然伸手抓了下头发,心底莫名烦躁。   他刚刚其实对虞沐生难得没有平时的厌烦,看他上楼这么可怜,是真想拉他一把。   结果对方还不领情。   一向当霸王的虞阳煦哪里被这么给过脸色,一下子没压住脾气。   虞阳煦觉得以往自己也没这么在意过虞沐生的情绪,盯着那扇紧紧关着的门:   “烦,他不会还真生气了吧,我也没说什么啊。”   虞朝刚才那句话的确也有敲打沐生的意思。   他看一眼虞阳煦,似乎不为所动地离开。   *   沐生当然没有生气,他只是找个借口离开。   从刚刚的对话初步猜测,虞家作为副本的主场地——美梦度假山庄的主人,的确有些秘密和情况。   并且虞沐生同样作为虞家人,并不清楚其中的内幕。   除此之外,沐生急着独自一人独处,也是因为突然又出现状况的眼睛。   刚才在别墅门口,沐生就已经试过之前兑换的治疗道具。   在使用了第二个道具,总计一共使用四个治疗道具的情况下,沐生能看见的东西依旧微乎其微后,他果断放弃了尝试。   即使再继续砸治疗道具,能短暂让他清晰地看见前方的东西,这个价格也太过昂贵,沐生也很难负担。   更何况这些治疗道具多半派不上用场。   沐生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凑近镜子打量自己——   看东西像模模糊糊隔着一层什么,仿佛高度近视没有戴眼镜一般。   能看清,但一定要靠到一定的距离之内,这还是在光线充足的条件下。   一旦进入灯光昏暗的环境,沐生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难道是这个副本对他这个线索NPC的削弱和制裁?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的近视和眼睛受伤。   刚才沐生做过试探,   他假装自己把虞朝认成了舒苍,虞朝虽然略有不悦,但并没有动怒。   甚至虞阳煦那个性格也没有多说什么。   说明两人其实也非常清楚他眼睛的情况,并且觉得非常正常,说不定还知道他眼睛问题真正的原委。   但无论是严谨冷漠的虞朝,   还是看似暴躁实则粗中有细的虞阳煦,   都不是好打探消息的人。   按照刚才情况,两人其实都对他存在不满和防备,要知道虞家的内幕恐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沐生叹了口气,下意识朝着窗外看去。   这是风景优美的靠山别墅群,沐生房间开窗对着的方位恰好就是一座山。   还是最高大、最神秘阴森的那一座。   刚刚还模糊不清的眼睛,此刻突然好了一样,将远处的景致看得清清楚楚。   半山腰处蛰伏着的,是一座祠堂一样的建筑,   古朴的屋顶隐隐从周围树木的掩映中脱身出来,隐约可见。   已经是夜晚,那座建筑周围却仿佛还缭绕着晨雾一样的浓白色青烟。   那些青烟好像隐隐汇成了一个人形。   沐生皱眉,要细细去看的时候,青烟却突兀地完全消失——   他的眼睛又回到了看东西模糊不清的状态。   好得突兀,坏得也突兀。   仿佛就特意等着让沐生看见发现不对那样。   那座山上有古怪,沐生马上断定。   但今天显然不是一个探究的好时间。   沐生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挡住那座山,   接着拿出了手机,给舒苍发了一条消息:   【我想过了,我们分手吧。】   虞朝的话和决定当然非常伤人,但那是对跟舒苍一往情深的原主虞沐生来说。   沐生本来就想找个机会摆脱这个便宜男友,虞朝这个命令压下来正合他意。   但接下来几天副本的时间,沐生也难免要保持“被分手后伤心欲绝”的状态。   这次对方回消息快很多,沐生摸索着换好睡衣洗漱完坐回床上,手机上显示对方的消息已经发过来十几分钟。   【舒苍:你又在闹什么?】   虞沐生没有安全感,面对舒苍的冷漠经常忍受不住提出分手,   但又很神经质的,没过一会儿主动回去道歉复合,就跟没有发生过一样。   沐生不太能理解这样的感情和情侣关系存续下去的必要性,   他能感受到原主的难过,但并不准备替代他继续这种折磨。   沐生没回消息,熄灭手机屏幕,径直躺在床上。   《美梦度假山庄》,是这个度假别墅群的名字,也是这个副本的名字。   很大可能跟睡眠和梦有什么关联。   已经深夜,   沐生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   发丝从额侧散开,面容精致,轻轻皱着的眉让他的气质带了些忧郁和脆弱。   格外打动人心。   连不知什么时候在房间中浮动的轻烟也一顿,慢慢萦绕在睡着的青年周围,慢慢变成红色。   轻烟在沐生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在更想往里时突然一颤。   熟睡着的人敏锐地皱了下眉,但依旧闭着眼睛没有醒来。   屋内的雾气都安静下来不再动作,只是偶尔的漂浮能够证明,这并不是普通的雾气。   它们一定会给青年一个美梦。   *   沐生觉得这有点像上个副本做“预知梦”的感觉,   做梦的人其实隐约能感觉到这是在做梦、这不是现实,但无法从这个“梦”里出去。   就像是切身加入了一个跟自己有关的情景剧,在剧情落幕前无法离开。   这是个奇怪的梦。   沐生好像一个小矮人误入了巨人国。   周围的椅子、桌子等等家具都比往常印象中要高大很多。   半晌,沐生低头看看自己才意识到,不是周围的环境变大了,而是他自己缩小了。   沐生“进入”这个梦后整个人都缩水了。   他正跟着一个有些眼熟的男性老人往一个单独的房间走,借着玻璃的反光,沐生能隐隐看清楚自己——   是自己四五岁的样子,   怪不得看周围的东西都大了这么多。   沐生四五岁的时候还在福利院生活,这位眼熟的老先生就是这所福利院的院长。   老人领着沐生在门口停下来,说:“小沐,里面那位先生非常善良,资助非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上次也给我们捐了很多钱。这段时间都是因为他,我们的生活才能好起来。”   “你不要担心,他看过你的照片和资料,之前也悄悄跟我一起在角落看过你,他非常喜欢你,这次过来就是想收养你。”   沐生的记忆非常好,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不忘。   听完这段熟悉的交代,他马上想起来这是什么场景。   这是在他原来那个世界,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   一个善良好心的男企业家,看中了一个精致聪明的孤儿想要收养他。   但就在这次会面后,男企业家回了自己附近一座别墅别居,不久后,突然死于那幢别墅墙砖脱落的意外。   谁也没想到这个年少有为的企业家已经做好了遗产公证,建立了基金,甚至购买了巨额保险,受益人全是沐生这个还没被领养的孤儿。   更惊人的是,在男企业家死后,被爆出了其实是个变态杀手这个事实。   沐生的确获得了一大笔财富,但也背负了巨大的压力:   哗然的舆论、明里暗里的觊觎、媒体的追踪和不负责任的猜测。   为什么这个副本突然带他回到这个时间点?   沐生一边想,一边在老院长低声的絮絮叨叨下打开房门进入房间。   玉雪可爱的小孩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黑葡萄一样的漂亮眼睛,柔软饱满的腮肉,圆钝的线条让他看起来就像真人娃娃一般,不自觉就想伸出手捏一下。   跟旁边皱出一脸褶子的老院长形成鲜明的对比,倒是一个即将被领养的孩子更加平静和淡然。   老院长太紧张,没发现沐生的不对,还在为这个从小懂事乖巧得过分的孩子出主意。   门一打开,里面三个男人就看见了门口的一大一小。   毫无疑问,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个小孩身上。   律师没忍住,先雇主一步开口:“这就是您想收养的孩子?”   语气惊讶,他想过孩子会很可爱,但没想到会精致到这种程度。   已经提前到达房间的三个男人,分别是要收养沐生的男企业家、律师、男企业家的生活助理。   律师突然的话似乎吓到了门口的孩子,小男孩抿着嘴,不自觉地往老院长身后躲了下。   但又忍不住好奇,探出半边脸,紧张地打量着里面的人。   跟什么刚到新家还没适应环境,又不太能压抑自己本性的幼猫。   头发毛茸茸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房间内三个人都被这个动作萌得心肝颤。   律师被企业家淡淡地看了一眼,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企业家的确喜好捐款,有善良的名声,在合作伙伴的口中也有“友善、温和、好说话”的标签。   但律师这么久时间跟这位雇主合作下来,明明也没有什么冲突和矛盾,就是浑身发毛,行事更加小心。   今天尤其如此。   律师小声:“抱歉抱歉,我没有恶意,就是觉得这个孩子太可爱了。”   这是一座偏远小镇的福利院,再怎么捐款,这种孩子养得也不会太仔细,也不会有人去精心关注他们的外表、穿着、仪态。   年纪还小的孩子也不会在这方面有什么清晰的认知和危机感。   哪怕今天为了“贵人”特地都换上了好看干净的新衣服,一举一动也总是别扭。   但沐生不同,   他甚至还穿着平常那身有些朴素的衣服,也没怎么精心装扮过。   可就是跟油画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一样。   连他身上款式大众的衣服也被衬托得高级贵重起来。   反正不像个……孤儿。   老院长看到三人盯着自家孩子目不转睛的样子,也与有荣焉:“这孩子刚刚听我说了收养的事情,可能有些紧张,平时还是很大方的。”   老院长想去牵沐生的手把他带进房间。   但企业家突然开口,语气亲和:“我当然知道,是我这次过来得太唐突,不用勉强他。”   企业家一说话,沐生的视线也就自然地落在他的身上:   依旧是印象中那张脸。   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身上的气质已经褪去了年少的狂妄张扬,更趋于成熟稳重。   是非常俊美的一张脸,身材也丝毫没有发福,跟大众印象里中年老板大腹便便的模样完全不同。   没有妻子,没有孩子,甚至连亲近的亲戚都没有什么消息,现在的事业全靠自己白手起家。   当他要收养一个孤儿的消息传出去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那个孤儿的幸运。   老院长被对方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要重视沐生的感受,不再去拉他,手也自然地收了回去。   一点都没有碰到沐生。   企业家笑了下,扭头,看着沐生的目光很柔和:“走累了吗,里面有点心,要吃一点吗?”   一切对话和发展都跟当初一模一样。   但沐生抬着小脸,跟企业家对视了一眼,心头一颤,发觉不对。   这不是他。   生活助理也很上道地拿出了专程打包过来的点心,打开了盒子,摆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小桌子旁边还贴心地放了配套的椅子,坐在上面恰好合适,看来是早就给沐生准备好的座位。   幼年版的沐生睫毛颤了下,因为五官线条都钝化,那种无辜干净的感觉放到了最大。   他偏圆的眼睛抬起看了一眼生活助理,认认真真道:“谢谢哥哥。”   只要看着那双眼睛,就能完完全全感受到他的真诚,   他好像完完全全信任着你。   生活助理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挠了挠脸:“我、这不算什么,不用谢。”   又忍不住心疼,这只是大城市里很常见的点心。   沐生余光注意到,男人看了一眼助理,   随口扯了个借口把还想跟沐生多聊两句的助理叫了回去。   就跟之前借口打岔要牵他的老院长一样。   沐生用干净的纸包了一块中式糕点,一点一点地啃。   然后想,这个梦里的“企业家”不是真正的企业家。   收养他那天,企业家的目光要疯魔和狂热得很多,带着一点让人不适的痴迷。   对着跟他近距离相处的老院长,甚至多是说了几句话的生活助理,都按捺不住地显露出明确的敌意。   当时沐生都能感觉到,原本无形跟着他的“邪神诅咒”异常活跃,几乎都能让人感觉到它发烫的热度。   像条护主的疯狗一样,下一秒就会冲出去咬人。   老院长和助理那天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最后把原因归于企业家对未来孩子的过度保护欲。   企业家之后才清醒点。   但这个“企业家”同样对他有那种莫名的占有欲,但要内敛克制很多。   也……高级很多。   如果说企业家是最底端的吸血怪物,遇光死、遇到血液时神志不清甚至陷入疯狂。   那它就是最顶端的始祖,强大而优雅,   有点强迫症,喜欢行为艺术。   沐生在它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甚至超出真正四五岁时面对企业家的危险。   “好吃吗?”   沐生顺着它询问的声音抬头,丝毫看不出之前在走神:“好吃,谢谢……”   小男孩五官可爱地皱着,像是有点纠结,不知道该叫什么。   它说:“你可以叫我父亲。”   沐生一怔,随后垂着头给对方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发旋,好像是因为害羞所以并没有叫出那个称呼。   助理和律师都善意地笑笑,忍住那种想上前揉揉沐生脑袋的冲动:“没关系,过一段时间他肯定就能接受先生了。”   它当然没有强求,跟着其他人笑了下。   视线却划过沐生的耳垂,   玉白一片。   整个梦境就像是往日重现,所有人的对话都跟沐生记忆里的相差无几,也非常符合逻辑。   丝毫没有寻常做梦那样的失序和崩坏感。   除了这样“梦”的尾声和结局。   三个外来者跟院长商量好了相关事宜,基本已经确定了收养时间、什么时候接沐生过去。   律师:“当然是越快越好,毕竟马上到了开学的时候,早点过去沐生就能顺利办理入学手续。”   “企业家”做了最后决定:“先让沐生再做一段时间告别的准备,下次过来我就把他节奏。”   助理看向素日挑剔的老板,在这里怕是没有他能吃的东西“   “对,那今天就这样吗?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也是该吃晚餐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时间:“我们这个时候出发还能在十点前到附近那座别墅。”   那座让企业家意外死在那里的别墅。   “企业家”跟记忆中一样,答应了。   但走到门口,它离开的脚步突然一顿,返回停在沐生面前,问: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我其实也想多了解下你生活的环境。”   沐生睫毛抖了下,撩起眼皮看着它那张成熟英俊的脸。   跟沉稳的气质不符的就是,它狭长的眼尾略微挑起了一点弧度。   平白增添了一点危险感。   其实沐生已经有些记不清企业家到底长什么模样,但只要看着这张脸,心头好像就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告诉他:   企业家就是长这样。   如果留在这里,企业家的命运就会改变。   他不去那幢别墅就不会死于意外,然后顺利地收养沐生。   沐生会有一个慈爱富有的父亲照拂着他长大,   沐生不会突然陷入财富争夺的漩涡中,能有快乐安稳的童年、少年甚至一生都是如此。   前提是沐生不知道这个企业家是一个变态。   当时相关人员为了保护沐生,其实并没有对沐生说关于企业家后来东窗事发的恶事。   在一个普通孩子眼中,就是一个好心人想收养他,但因为突然的意外,留下一笔巨额财富和更多的麻烦死去。   其他人也是一直这么以为沐生的认知就是如此。   但沐生并不是普通孩子。   他知道一切,只是他一直没有告诉任何大人:   他已经知道养父是个变态。   这就是……美梦吗?   小男孩突然抿着嘴巴笑了下,这是他进房间后露出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雾蒙蒙的大眼睛也弯起来,带着笑意。   让人怔然后,不由得心头发软,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半跪在沐生面前、等待着答案的“企业家”跟着一愣,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它又问了一遍,语气并不急切,但莫名给人一种,它迫不及待想得到沐生的回答的感觉。   “你想我留下来吗?”   沐生收敛了笑容,说话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细声细气的,带着一点略微粘人的可爱鼻音:   “不要。” 第39章 美梦度假山庄   面对沐生干脆的拒绝, “企业家”脸上怔忪了一瞬。   在旁边助理和律师欲言又止的表现中,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 反而耐心地问:   “为什么, 是不喜欢我,所以不想让我留下来吗?”   随着“企业家”的提问,那个莫名的声音又在年幼的沐生耳边响起,蛊惑着:   只要让企业家留在这里, 沐生危机四伏的童年就会发生改变。   他将会获得一个快乐的童年。   会有人替小时候的沐生撑起那片天, 领着他往前走。   沐生眼底波澜不惊, 没有丝毫心动, 更加确定:   这个莫名能读取人记忆的“美梦”, 其实无法完完全全地知道和了解梦境主人的想法。   它看梦境主人的记忆, 更像是看一部电影, 能看到“电影”的开端、过程、结局。   但无法更细节地了解到玩家的想法和心理活动, 再怎么全面也只是一个旁观者。   而这个“美梦”大概就是根据玩家的生活经历, 选取玩家一生重要的转折点生成的“新电影”。   看目前的发展,处在这个梦境里的主人可以选择做出跟历史不同的行为, 从而改变记忆中的悲剧。   可惜的是, 它为自己选取的重要转择点并不恰当。   这种“美梦”一定会付出什么代价。   沐生并不打算跟着那个未知东西的节奏走。   小男孩抬起头,笑容很甜, 轻轻颤着的睫毛又能让人感觉到这个孩子的羞涩。   沐生再次拒绝了“企业家”, 说:“我住的地方很……不适合叔叔待在这里,我会准备好,叔叔下次再来接我吧。”   律师家里同样也有小孩, 一看沐生红着脸蛋、眼神闪躲的模样, 自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沐生的心思。   跟“企业家”委婉地解释:“您的生活环境跟这里有差距,再乖巧的小孩子也有自己的自尊心, 沐生会觉得不好意思。”   助理给了一个台阶下,对着沐生道:“你的……叔叔并不是不喜欢你现在住的地方,只是他尊重你的决定。”   “我知道,沐生其实也是喜欢我们老板的。”   沐生低着头没有说话,两只手互相捏着自己细白的指头,看起来像是默认了律师的话,十足一个腼腆的小孩。   “企业家”沉默了很久,在这期间一直没有其他人说话。   整个世界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连窗外原本聒噪的虫鸣都在一刻突然消失。   如果沐生这个时候抬头就会看见刚才还言笑晏晏的老院长三人,突然静默在原地,脸上还带着没有完全展开的笑容。   现场仿佛成了什么蜡像展览馆。   过了一会儿,它打破了沉默,问沐生:“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喜欢,我?”   它在说出“我”这个字前停顿了一会儿,让人有些迷惑它口中的“我”到底是指的企业家,   还是真正的它。   精致得有些脆弱的小男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头更垂下去,看起来像是要冒烟了。   沐生过了会儿抬头,脸上浮着一层好看的胭脂颜色。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奇怪的气氛,全心全意信任这面前这位想要收养他的好心人:   “我……您今天先回去吧,我会等您再回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子外面的虫鸣又回来了。   老院长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展开,解释:“沐生的个性其实比较内敛。”   它站了起来,拍了拍沐生的肩膀,朝着外面走去。   就在“企业家”、助理、律师三人踏出房门时,沐生头脑晕眩了一瞬,视线以内,房间中所有景物都跟着扭曲褪色。   沐生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现在才凌晨四点。   沐生现在眼睛的状况又诡异地恢复,看东西都非常清楚。   他的房间里一切正常,所有摆设都跟之前一样。   直播屏幕中,其他玩家也在睡梦中。   因为睡觉涉及隐私系统会自动打码,沐生切换了几次大屏幕都是一个个模糊的小窗口组成的大马赛克。   沐生花了一会儿功夫看完,没有看见一块清晰的屏幕——   现在副本还醒着的,就只有他一个玩家。   这种状况其实有些反常。   上个副本沐生观察过,即使是在凌晨三、四点正常人睡得最熟的时刻,都会有个别玩家因为不同的原因醒着。   比如焦虑、比如警惕。   沐生接了一杯水站在窗前喝,想了想,拉开窗帘看了眼对面的半山腰。   同样没有异常,只是夜晚里一座普普通通的山。   但更给人暴风雨前宁静一般的压抑和危险感。   沐生皱了下眉,拉上窗帘,继续回床上睡觉。   这次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这次醒来时,沐生的眼睛依旧可以正常视物。   即使眼睛不方便沐生也有在外行动的方法,但眼睛能看清楚东西当然更好。   沐生从衣柜里随意挑了一套衣服换上,往楼下走。   度假别墅的阿姨正等着他吃早餐。   沐生一边吃,一边扫了眼另外一边空荡荡的座位:“大哥和虞阳煦呢?”   阿姨回答:“两位都用完早餐,已经离开了。”   沐生没有再问,虞朝和虞阳煦去了哪里,这当然不是一个别墅的阿姨能知道的问题。   沐生潦草应付完早餐,也往外走。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状况,越早出去收集信息越好。   沐生打算趁着早上,去看看那座诡异的山还有半山腰那座奇怪的建筑。   进山的路上,路边恰好有一个用来供游客休憩和聊天的露天建筑。   沐生走过去时,恰好被里面的人们看见了。   现在是虞家的度假山庄试营业的阶段,在这个时间点能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自己本身家庭背景极其雄厚,就是亲戚、朋友、伴侣等家庭背景优越。   这些人到这里当然也不单单是为了度假,也有互相了解、结识拓展人脉的意思,不会宅在自己的别墅里,白天大多时候都在一起聚会和聊天。   舒家实力强大,插手的不少行业门槛极高,在整个圈子都属于上层。   舒苍本身是舒家的独苗,自己又很早开始插手家里的事务,   在这次试邀过来的年轻一辈中,毋庸置疑是领头人。   聚在他周围的大多都是有些本领的年轻人,跟虞阳煦、宁永年他们这种玩心大的二代基本不在一个圈子玩。   舒苍的朋友在知道他接受了虞沐生后都有些惊讶。   大多数人的想法:   虞沐生虽然是虞家的二公子,也不像虞家幼子虞阳煦那样恶名在外,但也配不上舒苍。   虞沐生脾气过于软弱,各方面也太平庸了。   在他们的圈子里,这种无声无响的静默甚至比骄纵的二代更让人不满意。   被这么多资源簇拥着还丝毫没有斗志和水花,无疑让人无法理解。   虞沐生路过茶楼时,被舒苍一个跟他见过几面的朋友认了出来。   萧俊誉站在二楼的栏杆旁边,“咦”了一声:“那是不是虞沐生?”   他能认出虞沐生,当然不是对他有什么关注,只是现在沐生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他非常熟悉。   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又戳到了虞沐生敏感的神经,一脸忧郁地过来找舒哥,让舒哥下单给他买一件衣服。   舒苍最后皱着眉付了账。   倒不是因为衣服的价格或是其他什么,就是纯粹觉得虞沐生来去都莫名其妙。   当时萧俊誉正跟着舒苍在外面谈合作,所以对虞沐生给出的照片、官网上那件衣服的印象格外深刻。   萧俊誉现在想起当时虞沐生的表现,都觉得牙酸。   萧俊誉纠结下,还是叫了舒苍:“舒苍哥,你来看看,那是不是虞沐生过来找你了?”   舒苍从昨天晚上收到那条有些莫名的消息开始,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现在听到萧俊誉的话,反而眉头松开一点,朝着萧俊誉指的方向看过去。   跟着看过去的不止是舒苍一个,不少人早就好奇虞沐生这个很少露面、但在舒苍周围存在感很强的人。   但舒苍有意无意地让虞沐生避开了自己的圈子,   再加上虞沐生自己也不喜欢跟太多人社交,所以其他人一直没跟他碰面。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都站起来,三三两两地靠过去,好奇地往下望,然后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地怔愣了下:   因为对方的长相和气质,跟他们想象中实在不符合。   准确来说,是太不符合了。   敏感、矫情、死缠烂打、默默无闻、平庸,这些印象中的词语叠在虞沐生身上。   丝毫不用怀疑,所有人想象中,虞沐生的样子都应该偏清秀,举动有些小家子气,带着点局促。   但不远处的青年,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骨相极好,五官精致。   他体型偏向清瘦,身上那套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在山风的吹拂下飘荡着。   的确也是忧郁的,整个人周身带着点破碎感,好像下一秒就要跟着风离去。   虞沐生看起来是要进山,但没有马上进去,只是站在环绕在山前的那条浅河前,看起来似乎是在发愣。   盯着河里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俊誉突然放大音量,叫了一声虞沐生的名字。   这么有些“无礼”的行为,其他人听在耳里居然也没说什么,   默认了他把虞沐生叫过来,参加这场其实圈子很窄、很挑人的傲慢聚会。   河边,   青年似有所感地扭头,朝着茶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茶楼里的人也看清楚了虞沐生的正脸,五官依旧模糊不清,但整个人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他的表现有些冷淡,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茶楼的位置,继续扭回头看着那条浅浅的河,   仿佛里面有什么特别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这种冷淡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其实这才符合他们的想象,虞沐生的身份、通身的气质和长相,如果能轻易地被人叫走,那才奇怪。   萧俊誉:“嘶……他好像没认出我们,我给他发条短信,就说舒苍哥也在这里。”   萧俊誉一边发消息,一边看了眼舒苍的脸色。   舒苍英挺的五官同样淡然,但眉头已经完全舒展开。   他并没有阻止萧俊誉。   过了一会儿,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又看了一眼茶楼的位置,最后朝着众人的方向走来。   一堆还杵在二楼窗户处的少爷小姐们四散开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虞家的规矩其实非常多,他们这样站在那未免也太不像样子。   万一虞家二公子看到……觉得他们太唐突和没规矩了怎么办。   平时跟萧俊誉关系不错的一个男的纠结得不行,低声悄悄跟他打听:“虞沐生怎么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啊……怎么说,刚看那一眼我还挺……”   挺喜欢的。   跟一副极有意境的山水画一般。   但舒苍人还坐在这里,他怎么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舒哥不喜欢他,是不是因为虞沐生近距离看其实长得不怎么样,或者性格太差了?”   男人声音放得很小,这种音量在平时其实并不会被人太注意,但现在太安静了。   大家都莫名一致地屏气凝神,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所以这几句话其实被所有人都听见了。   也包括舒苍。   舒苍撩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们一眼。   萧俊誉和男人故作咳嗽,不再讨论虞沐生的事情。   之前还有序响着交谈声音的一个局,现在反常的安静,但又不是沉寂。   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放在楼梯门口。   又过了一段时间,木质楼梯下,茶楼的一楼传来隐约的交流声。   一个声音是这里的管理人,是个严肃老派的中年人,也是这所度假山庄的总负责人之一。   现在声音和态度居然都柔和了不少,正帮另一人细心地指路。   另外一个声音当然就是虞沐生。   嗓音偏中性,动听又不会过于阴柔。   讲话有些迟钝温吞,但很有礼貌。   声音也极其符合二楼所有人的想象。   随后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吸引着大多数人的目光明里暗里地看过去。   哪怕刚才看过沐生在青山浅溪旁边的剪影,已经多少有了想象和抵抗力,在真正看到虞沐生上楼走过来时,其他人也一时失语。   是活色生香的长相,   偏偏气质端正内敛,中和了那种艳丽,形成了另外一种独一无二的美感。   那双微挑的眼不经意地扫过这场聚会,   天生多情的眼睛,让人有种“他在单独注视着你”的错觉。   冲击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先出声跟青年打招呼。   沐生皱了下眉:“我能坐下来吗?”   他本来在观察山附近的地质,还有那条略有些诡异的河流,突然就听见有人在叫他。   沐生本来不想搭理,但对方有他的号码,给他发了短信,   并且短信中指明了他的“前男友”舒苍也在场。   按照虞沐生对舒苍的感情,马上断绝关系并不现实。   沐生只好先来这边。   但就跟舒苍对原主有些漠然的态度一样,舒苍的圈子里的人显然也不太喜欢他。   听到沐生的话,萧俊誉一个激灵回过神。   他家世不薄,但因为性格,一直是那种粘合剂的角色,左右逢源,不会轻易得罪人,也惯会察言观色。   但萧俊誉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低头。   舒苍算一个,今天的虞沐生……也算一个。   萧俊誉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沐生旁边,问:“当然可以,这里不是你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萧俊誉第一反应是把沐生往舒苍旁边空着的位置带,但沐生神情别扭下,站在原地没动。   萧俊誉一怔,就跟没看见一样换了个方向,自己坐在舒苍旁边,把旁边另外一个空出来的位置给沐生坐。   “这边能看到下面,风景很好,沐生你就坐这里吧。”   沐生点头,坐下了。   他顺着窗子往外看,恰好就是之前自己站着的位置附近那块,也算是巧合。   青年跟设计繁复的窗户也十分搭,朝着窗户往外看的景致和意境,只要拍下来就能上摄影展。   但美则美,他本人显然有些不合群,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主动跟其他人聊天的意思。   虞沐生不爱跟别人交流,这点大家都清楚。   今天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是孤僻胆小。   但现在看,没准是沐生性格冷清内敛,没什么好聊的话题干脆不说话,也并没有不礼貌的举动。   所以之前是哪个眼瞎耳聋的到处传谣言?   之前跟萧俊誉说小话的男人打手势:   这两个人闹矛盾了?   萧俊誉苦笑着摇头。   从虞沐生进来后舒苍也没说话。   坐在座位上半垂着眼,似乎不在意沐生坐哪,也没过问的意思。   但萧俊誉自诩对舒苍有几分了解,这绝对不是不在意。   如果真的是两人之间有了矛盾,那么这一上午舒哥有些心不在焉的表现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萧俊誉觉得自己以前属实有点瞎眼,居然以为舒哥是碍于舒家和虞家的交情所以一直忍着沐生。   过了一会儿,等大家你一眼我一眼的都看够了,这场聚会才按照原来的开始展开。   NPC们聊起的话题其实也引起了沐生的注意力,只是从面上看不出来。   “这个度假山庄的确有点学问在里面,我昨天睡得好早,都没有熬夜。”   “你也是?我平常都有些失眠,昨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对,我和小语都是这样。”   “昨天还做了个很美的梦。”   “我也是!”   这下年轻人们都有些诧异:   “还真有点玄。”   “听说这里虞家是请了几位大师都来看过,选址和布局都非常讲究,绝对不会有问题。”   “你们看见不远处那座山了吗,听说半山腰就有个祠堂,里面祭祀着山神,能保佑附近的人。”   “在哪?我想去拜拜!”   毕竟都是受过正经教育的年轻人,大家大多都是玩笑的语气。   但受上一辈的影响和圈子里一些风言风语,他们还是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哪怕没那么相信和虔诚,也不会在言语上冒犯。   有一个人的态度在这一片轻松中就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这些?”   “开发度假山庄,开发商就应该在客户的居住环境、体验项目、附近的项目上多下功夫,怎么能走这些歪门邪道。”   齐展鹏这话说出来,其他人先是看了一眼窗边暂时没什么动静的虞沐生,然后冷冷地看了齐展鹏一眼。   这家度假山庄的开发商当然就是虞家,而虞沐生再不管事,也是虞家的孩子。   虞沐生果然对这话有了反应,撩起薄白的眼皮,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   说话的男人叫齐展鹏,他自己本身家庭其实很普通,甚至说有些差劲,但他的女友庄念念是一个地产大亨的独女。   庄念念跟齐展鹏是同学,两人也是多年的情侣关系。   庄念念自己都很喜欢虞沐生,当然知道自己男友突然发表这么一番言论,其他人是个什么心情。   瞬间脸色一白,扯了扯齐展鹏的衣袖,马上道歉:“对不起,他其实没有恶意,但是最近他一直失眠睡不着觉,情绪和状态很不好。”   齐展鹏也已经回过神,跟着道歉。   能出现在这个聚会上,大家其实都知根知底,都清楚庄念念没有说谎。   以前齐展鹏来过几次,都不是这个德性。   沐生的视线轻飘飘地划过齐展鹏,   看了眼他厚重的黑眼圈、布满红血丝的眼白、还有惨白中透着青的脸色,知道庄念念没说假话。   舒苍开口,说了从沐生进房间以后的第一句话,是朝着齐展鹏说的:“状态很差不会说话,需要先回去冷静一段时间吗?”   庄念念脸色也跟着一白。   她当然知道,既然舒苍已经开口,男友这么一“回去冷静”,可能以后再想进这个圈子就难了。   沐生又看了脸色阴沉的齐展鹏一眼,看向女生庄念念,话是对着她说的:“没关系。”   算是接受了庄念念的道歉。   沐生希望如果下次还有聚会,还能再见到齐展鹏。   既然沐生已经开过口,舒苍也没有再说什么,其他人压下不悦,几句话就岔开了话题。   “说说你们昨天晚上都做了什么梦?”   “我好像梦到我之前偷我爸古董的事了,哈哈哈,这次我记得买了个假的放回去,反正他也看不出来。”   “我梦到咱们高中那次集体翻墙出去,这次我记得把梯子给藏起来了,没让老刘发现给我们全校通报。”   “我好像梦到了我车祸去世的奶奶,但是我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了。”   “我梦到……我妈妈了,也不太能记起来了,但一定是个美梦。”   NPC的情况也跟沐生了解玩家的情况相同,   梦境里出现的选择越“重大”、跟现实反差越大,比如涉及到了生死问题,   做梦人在清醒后能够保留的记忆也就越少。   记得最少的,也就模糊记得梦境里的主要人物,和那是一个美梦。   如果梦境里的事件只是一些不那么要紧的抉择,   做梦的人清醒之后反而更能记得梦境的过程,但一些细节也流失了。   沐生醒来之后,则是完完全全地记住了“梦”里的每一个细节。   包括“它”有些阴冷的气息和眼神。   可能是刚才还心有余悸,无论是庄念念还是齐展鹏都没有参与这场讨论。   沐生注意着他们的小声谈话。   庄念念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你能不能稍微冷静一点。”   齐展鹏对着女友的态度就非常好,低声下气的:“好好,我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以后不说了。”   但在突然被问到问题时,沐生自然地望过去,至少问话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刚才有分心。   一个年轻男生笑着问沐生,如果不是舒苍还坐在这里,眼里和话语中的目的性可能会更强:   “沐生,你昨晚上做梦了吗,梦见什么了?”   这个问题问到沐生头上,刚才还未完的讨论声都突然截断了一瞬,然后迅速收尾,等着沐生的回答。   他们都想知道,沐生的美梦会跟什么有关。   沐生突然抬手,按了按眉心,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疲惫:“我……梦到了舒苍。”   舒苍正要端起一杯茶,闻言手指颤了下。   平静的茶杯水面泛起了涟漪。   连萧俊誉脸上的笑容也不真切了很多,看着那张即使疲乏也掩不住精致的面容,问:“能具体知道是什么梦吗?”   跟男友有关的梦,还是一个美梦,再联系青年早上有些精神不振、眼尾微红好像哭过的表现,   这该不会是一个……那样的梦吧?   但怎么想,真的进行到那一步,身体羸弱的青年一定难以承受过于热烈的索取。   那不会是个美梦。   至少对沐生不是。 第40章 美梦度假山庄   虞沐生在说完“舒苍”这个名字的时候, 也意识到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似乎并不恰当,没有继续开口。   但其他人不依不饶, 话题绕了几圈, 又不知不觉地回到了沐生身上,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梦。   沐生按了按眉心,刚要拒绝,就被舒苍截走了话茬。   舒苍把茶杯重新放回桌子上, 抬头看向沐生:   “我其实也想知道, 你梦到了我什么?”   这还是沐生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舒苍第一次直接开口跟他说话。   隔着中间的萧俊誉, 沐生跟舒苍对视了一眼。   舒苍跟虞沐生的年纪相仿, 稍微大一岁, 其实严格算起来也比虞阳煦和宁永年这两个混世魔王大不了多少。   但气质就要成熟太多, 已经隐隐有了虞朝给人的感觉。   城府极深, 心思捉摸不定。   沐生收回视线, 盯着自己面前雅致的白瓷茶杯,像是要在上面盯出一朵花来。   其余人也意识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保持了沉默。   沐生良久后, 才有些恍惚地说:“我梦到……你当时没有答应我的要求。”   哪个时候?   什么要求?   问题越说越多,但其他人已经不敢问了。   虞沐生跟舒苍的关系明显不像是之前传闻中那样:是虞沐生单方面追着舒苍跑。   现在来看, 甚至隐隐是舒苍更主动些。   毕竟什么时候见过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舒苍, 主动要让人回去“冷静”。   并且舒苍本人其实最厌恶自己的私事被拿出来讨论,但现在已经谈及私人感情,他也默认大家八卦。   庄念念有心弥补刚才男友的错误, 想要将功赎罪给有矛盾的两人弥补裂缝, 于是岔开话题,说:   “之前我还听人乱说舒苍哥不喜欢沐生, 现在看来两个人的感情非常好啊。”   庄念念:   “之前萧俊誉说看到了沐生在河边,舒苍哥马上就抬头了。”   “而我们当时叫沐生他都没有理我们,还是说了舒苍哥在这,他才过来。”   “这算是情侣之前的心有灵犀吗?”   她的男友齐展鹏也勉强跟着附和了一句:“我和念念都没有这种默契。”   沐生腼腆地笑了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挡住自己没什么波动的眼神。   按照舒苍的性格,当然不是因为虞沐生在附近而高兴。   抬头,只是觉得他的存在很烦罢了,估计就跟以前一样,还在找什么理由抽身离开,或者把他打法回去。   其他人看着沐生规矩地喝茶,话头一顿。   青年害羞的模样也好看极了,丝毫不过分忸怩,白玉一般莹润的脸泛着淡红色。   很轻地晕染开,但很重地敲击在人的心上。   但一瞬间沐生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低头,眉目间有压抑不住的忧郁:   “其实那不是乱说。”   刚才庄念念说有人在传,舒苍其实不喜欢沐生,那不是乱说。   “这……”   庄念念接下来的话马上说不出来了,她没想到沐生会给出这样的回复。   而且青年看起来真的很落寞,他对舒苍的感情人尽皆知,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或许真的是舒苍哥不喜欢他。   其实在座的人多多少少以前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这点。   舒苍从来没有带虞沐生参加过任何私人的局,丝毫没有让他融入自己圈子的迹象。   这样的“男友”其实某种意义上的确就是摆设,随时丢掉,不会给舒苍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   这绝对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态度。   其他人的脸色都轻微变了变:   怪不得之前虞沐生经常会有莫名的举动,旁人看起来过于纤细和敏感。   但包括萧俊誉在内的人都突然想了下,   代入自己,如果做出那些举动的人是面前这个少年……丝毫无法让人感到烦恼和厌烦。   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应该说,如果自己是脆弱青年的另一半,根本就不会让他如此没有安全感。   他这样的长相和皮肉,应该担心的是截然相反的事情。   青年想起来不开心的事情,捏在瓷杯上的手指很用力,纤细的手指都像是要因此受伤。   玉白的皮肤跟掌中的白瓷杯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关节透着一点缺乏色素的粉,看着莫名可口。   他真正应该担心的是,   他的伴侣并不会冷漠,而是恨不得将青年的骨血揉碎融入自己的身体。   配合着不知名的心思,那些本来想要安慰和调和的话突然一转:   “舒苍平时是比较忙,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只是偶尔没看见你的电话和信息。”   “舒哥嘛,性格是比较冷清,这点就是人的性格,应该很难改变吧?”   “下次沐生如果找不到人可以直接给我发信息,我转告给舒苍。”   这些话如果是真正的虞沐生听在耳里,刚刚被大哥敲打过,舒苍也不热情,怕是更想分手。   萧俊誉看了眼舒苍猝然绷紧的手指,还有嘴角突然扬起的不妙弧度,连忙打圆场:“哈哈,这是两个人的感情生活嘛,我们还是不要多说。”   有人状似玩笑似的起哄:“舒苍肯定喜欢沐生啊。刚刚沐生是不是想去那座山上看看,舒哥要陪沐生去吗?”   “听说半山腰有座什么祠堂,那附近神神道道的事情也不少。但虞家肯定查过了又不会有危险,是很适合情侣去探险的好地方。”   “前提是有人陪着,沐生一个人上山也太不安全了。”   沐生几不可察地皱眉。   他的确想去探究那座山,还有山上那幢奇怪的建筑,但那是在他一个人以玩家的身份和目的前往的情况下。   有NPC陪着,尤其是舒苍这种敏锐的NPC,沐生行动受限严重。   可沐生皱起的眉很快放松下来。   因为舒苍不会陪他去的。   他会圆滑地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同时隐隐提醒虞沐生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个男友身份。   就像之前每一次类似的情况。   沐生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脱身,假装崩溃地跟舒苍分手。   然后自己去山上“散心”。   但沐生等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等来舒苍的拒绝。   他脑中闪过今早舒苍反常的表现,还有躺在手机里那两通来自舒苍未接电话,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   青年最后看了舒苍一眼,脸色苍白地站起来想离开:“不用了,我……”   舒苍转了下拇指的玉扳指,撩起眼皮看着站起身要离开的沐生,开口说:   “好。”   沐生心头一沉。   之前提出这个提议的人也一愣,没想到舒苍这个高傲自洁的个性真的会答应。   *   作为虞家精心选过和设计过的度假山庄,周围的环境当然都非常好。   绿化种植的花草树木都有讲究,有的实在难以设计,甚至花了大价钱和大功夫拆了重新修建和种植。   连见过不少世面的豪门二代们到这个地方,也惊叹这座山庄里的细节和贴心。   他们一群人一边往进山的入口走,一边聊天。   一个公子哥开口:“怪不得这次连我爸都过来了,这地方环境这么好,空气清新,的确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沐生看了他一眼,记起这个公子哥叫石证,之前说梦到了自己母亲,但记不得其他细节。   按照之前的推测,他的母亲应该已经因故去世。   另外一个公子哥接话:“对,我还以为就我们小辈来凑这个热闹,但想想,更该养生的应该是我们家里那些老头子。”   “难得的就是这么好的环境,其他配套服务设施其实非常先进啊,如果让我过来玩什么农家乐我肯定是不干的。”   “我之前还去逛过附近的研发中心,在那边买了个小纪念品。”   “你是说那个变声器?我也弄了个,回头去套个蝴蝶结,模仿我爸的声音居然还有模有样。”   石证奇怪:“研发中心,放这是不是太偏了点?研发什么的?不过搞科研的,某些项目也可以理解。”   不知不觉,一边聊一边走,已经到了山脚下。   “咦?这座山附近的树木是不是没有重新栽过?”   以那条绕着山脚流淌的浅河为界,山上所有的树木都以原始的状态野蛮生长,看不出什么设计和规律,郁郁葱葱的一片。   甚至有些过于茂盛,乍一眼看过去让人觉得有些阴森。   “好像是这样。你看河这边土的颜色,跟那边都不一样。”   “是啊,这边明显就新翻不久的土,都没什么杂草。山上那些杂草都快到我小腿了!”   萧俊誉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那条清浅的河流:“你们看,这里面还有不少鱼,之前沐生站在河边,是不是就在看里面的鱼?”   一个人跟着凑过去看了一眼,惊讶:“嚯,这鱼怎么也这么大一只啊,这吃什么长大的?”   “这么浅的河怎么能长这么大的鱼啊?”   发问的人又自己回答,故意用阴沉的语气说:“听说鱼也是会吃人肉,吃了人肉就会长得格外肥壮。”   “山上的植物茂盛得过分,山下河里的鱼也肥美得不正常,你们说……”   他突然翻了个白眼故作恐怖:“会不会是因为山上埋了很多尸体。”   庄念念到这边之后就一直紧紧挽着自己的男友齐展鹏,脸色苍白神思不属,走神之下还真的被他吓了一跳:   “石证!你什么毛病,能不能别乱吓人!”   石证挠了下头,目光隐晦地往旁边青年的方向瞟了下,发现沐生依旧看着河里的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打闹,有些失望地撇了下嘴。   “那我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齐展鹏安慰自己的女友,他看起完全不以为然,并不相信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   “没关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些鱼肯定是山庄的人特地换的,看起来不就鲜活很多?这也能给人留下这里环境特别好的印象。”   庄念念欲言又止,勉强点了下头。   沐生从河底收回视线,沉吟。   这些鱼的确有问题,沐生之前一直站在河边,就是在观察它们。   即使是抓过来的鱼放生,这个品种的鱼不容易适应环境,会死很多。   但看它们现在生龙活虎的模样,丝毫没有营养不良或者不适应环境的问题。   就跟从小在这里长大一样。   这么浅的河流,能负担这么一群肥硕的鱼,的确不符合自然规律。   这是在惊悚游戏里,背后的原因一定不怎么温和。   石证说:“你看里面的路好像都没修过,这看起来很难走啊,要不今天还是算了?”   舒苍之前一直站在旁边,沐生在河边看鱼,他就在一旁看沐生。   闻言询问沐生,倒是真像个好男友的角色:   “你觉得呢?”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沐生当然不会有问题。   但加上舒苍,沐生心中就有一百个不愿意。   但虞沐生不会。   他这么痴迷舒苍,在舒苍主动后更是看到了这段关系延续下去的曙光,一定会坚持去山上过“二人世界”。   沐生垂着头:“我想上去拜拜那座神祠。”   舒苍回:“好。”   最后上山的只有他们两人,不管今日的气氛如何奇怪,舒苍毕竟还是这个圈子里地位最高的一个。   走过河上架起的那座桥,沐生甚至有种走过奈何桥的错觉。   底下是滔滔翻滚的猩红河流,一只又一只手从河中往上伸,血肉已经完全被侵蚀,只剩下森森的白骨。   但依旧坚持着,怨恨而不甘地抓拽着空气,想要将桥上过路的人拉下来。   周围弥漫着阴冷的森寒气息,还有无数怨毒的视线。   沐生的脚步一顿,视线一瞬间模糊不清,身体也跟着摇晃了下。   但他眨眨眼,眼前的景象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桥两边的河水也一如往常的流动着。   不是什么翻滚的浪涛,不是血液的颜色,也没有一群奇怪的骨手。   舒苍看着青年慢慢皱起来的细眉,问:“如果今天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这里什么时候来看都一样。”   沐生今天本来没那么想上山看看情况,但经历过刚才的情况,反而被激起了兴趣。   那座“神祠”到底是什么?   沐生摇头,眼睛弯了弯:“没关系,我们继续上去吧。”   舒苍英挺的眉也跟着皱起来,又舒展开。   青年的模样的确过于精致和清瘦了,浑身透着一股易碎感,但哪怕已经有些不舒服,仍然坚持在往上面走,。   这样的表现,很难不让舒苍觉得……青年是因为跟他一起出行而感到高兴和满足。   那又为什么要发那条分手短信?后来也不接他的电话。   舒苍语气放缓了些:“如果坚持不住就跟我说,不要逞强。”   他下意识去牵青年的手,但沐生恰好往前走了一步,无意中避开了他的动作。   舒苍抬头,只看见沐生的侧脸。   微微仰着小脸,乌黑的眼眸看着不远处的半山腰,晨光也眷顾地洒在他的脸上,照得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隐约可见。   青年看起来甚至不像来自人间。   舒苍腿长,一步就追上了沐生,然后抓住他的微凉的手,说:“走吧。”   沐生手指不自在地轻轻颤了下,最后还是没有挣开,任由舒苍握着。   两人都没发现,原本在河中自由游动的鱼,突然诡异地抽搐下,慢慢地沉下去。   过了一会儿才浮起来继续用力地摆尾游动。   仿佛被气着了一样。   过了这条河,上山就要沿着之前修好的台阶一直往上走。   沐生的体力的确不太好,无法一口气走到半山腰的神祠,偶尔需要休息。   舒苍看起来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但同样走了这么久,还脸不红气不喘。   沐生这个时候就会难得生出一点幼稚的心思:   下辈子他也要有这样的体力。   舒苍在等着沐生休息的时候,就在附近走一圈,打量着山上的泥土和植物,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沐生好像不经意地问:“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舒苍看着沐生,回答滴水不漏:“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觉得,你的父兄选了一个很好的地址作为富豪们的度假山庄。”   沐生“哦”了一声,从他的语气就能听出青年已然失去了兴趣。   他不喜欢家族生意相关的东西。   沐生心里确是在想:   假的。   舒苍应该也知道些什么。   正常来说突然面对他刚才的提问,如果舒苍真的对这座山和神祠的古怪一无所知,应该多少会疑惑“为什么有问题?”而不是斩钉截铁地回答“没问题”。   之前舒苍也丝毫没有惊讶和好奇河里那些大得诡异的鱼。   就是不知道舒苍对这个地方了解到什么程度。   会不会告诉他。   舒苍盯着沐生好像在发呆的侧脸:“你不喜欢这种话题,那你更喜欢聊什么话题?”   两人名义上其实已经交往了一年,但这一路的谈话聊天还不如见面不久的生意伙伴。   总是透着股生疏和尴尬。   虞沐生肯定非常了解舒苍的爱好,但对方明显一点都不了解他。   青年抿了下嘴巴,但怎么也笑不出来:“你不用勉强自己,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如果非要说,可能平时喜欢画画。”   舒苍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听过好事人说过,关于虞沐生画画的事情。   虞家给他请过几个名师,最后大师们都潦草地教了教,没教出什么成果。   脾气最刚正、最直言不讳的那个业界名人直言告诫:   虞沐生匠气太重,没有什么绘画天赋,不会有什么成就。   这样的学生,请一些普通的绘画教师就可以,并不用这么多业界大牛亲自来教。   舒苍看着垂着眼睛情绪不佳的沐生,说:“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恰好了解过一些绘画相关的东西。”   如果舒苍真的有心跟人聊天,的确会让人很舒服。   连沐生的个性都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由此可见,舒苍之前不是直男,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他。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   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传出了一阵窸窣声——   仿佛什么生物从那里经过。   沐生一愣,僵硬地抬起头看向那边,问:“那是什么东西?”   山上除了他们,应该不会有别人了吧。   舒苍抬头的速度极快,几乎在那边发出声响的第一秒就望了过去,好像完全不需要反应时间。   他狭长的眼眯了下,把想要站起身的沐生按回去:“山上有很多小动物,我去看看。”   沐生茫然地眨了眨眼,接受了舒苍的解释:“好,我知道了,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舒苍离开之后,沐生才抬手,轻轻按了下泛热的眼角。   又来了。   如果不是眼睛突然又出了问题看不见,他一定会跟着舒苍去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   沐生没有逞能,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连在这座杂草重生的山上自由行走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等着舒苍回来了。   没过多久,舒苍离开的那个方向就传来了脚步声。   沐生循声望去,困难地睁着眼睛看向那边,说:“回来了吗,舒苍,我的眼睛有些不舒服。”   对方的脚步顿了下,重新响起来。   沐生眨了下眼睛,哪怕对方都已经走到他面前了,还是只能看见对方模糊的身形。   但这个衣服的颜色就是舒苍身上穿的那件,模糊之后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男人走过来,突然抬手,摸了摸沐生被自己揉得发红的眼角:   “不要揉眼睛。”   沐生下意识躲了一下,但想到之后还要让舒苍带自己回去,最后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   青年毫无防备地仰着脸看着他,平日墨黑的眼睛有些失神,因为看不见没有安全感,眉目间都是怯生生的荏弱。   好似任人施为的模样。   舒苍问:“现在眼睛一点都看不见了吗?”   这的确就是舒苍的声音。   沐生一顿,随即还是点头:“我之前出过小车祸,这是后遗症,能看清一点,但是很模糊。”   舒苍的手依旧停留在沐生的脸上没有拿开,慢慢往下滑,然后捏了下沐生柔软的腮肉。   看似凶狠,下手的时候却力道不大。   舒苍突然问:“之前不是说要跟我分手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沐生呆怔,一时间没有回复。   舒苍似乎非常生气,咬牙道:“你很喜欢我是不是,我们以前……亲过吗?我是说,你没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亲我吧。”   沐生的表情更莫名其妙了,但因为对方是舒苍,哪怕是这种问题,最后还是红着耳朵摇头无声地回答。   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能听出,男人的语气突然软和下来。   舒苍说:“你主动吻我,我就相信你喜欢我。” 第41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听到对方的话, 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   他没想到舒苍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毕竟从他们确认关系开始, 舒苍在这方面就一直非常冷淡。   所以他们甚至还没有接过吻。   青年低下头, 即使现在眼睛出了问题,也有些羞涩地避开了舒苍的视线:“我……在这里吗?”   对方过了一会儿,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沐生低着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忍不住古怪地皱了下眉。   沐生说:“你……把头低下来一点。”   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 沐生更清晰地嗅到了对方的气味。   不是舒苍的味道。   舒苍用的是一款单独定制的古龙水, 气味非常独特, 最初闻上去是清冷淡雅的, 但闻久了之后就会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侵略性。   但面前这个人, 身上的味道很清爽, 就是衣物护理液的气味。   对方并不怎么使用古龙水,   身高和体型似乎跟舒苍相差无几, 至少沐生分辨不出两人具体的区别。   但他的声音又的确是舒苍的声音。   沐生回忆, 想到了之前在路上那些公子哥们谈论过的话题:   这附近有个虞家的研究中心,里面有售卖一些新研究的小玩意, 比如体型小巧的变声器。   石证还用那东西变过鬼音吓过庄念念。   沐生就像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一般, 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慢慢凑过去。   好像真的要按照对方的要求, 直接这么亲上去。   青年睫毛抖个不停, 脸上已经红了一片,但依旧坚持踮着脚往上靠。   男人盯着他羞赧的模样,嘴角扯了扯, 怎么也无法真的开心起来。   虞沐生就这么喜欢舒苍?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迟迟没等来对方的喊停声。   就在沐生思索着要不要装成不小心脚滑的样子退回去时,对方终于有了动作。   他推开沐生。   但一只手护在青年身后没让他踉跄摔倒。   “舒苍”的语气透着股难以抑制的愠怒:“我有东西掉在路上了, 你站在这里别动,我拿了就回来。”   沐生被推开后恍然,垂着头完全不敢看人,似乎头上都要冒烟了。   闻言,声若蚊吟地回复:“……好。”   男人走之前又叮嘱了一遍:“哪里都不要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沐生点头。   果然,没过多久,脚步声又一次在附近响起,径直朝着沐生走过来。   舒苍一眼就发现了沐生的不对,目光扫过他失神的眼睛和通红的脸:“怎么了?”   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假扮舒苍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会不会还隐藏在附近观察着情况,沐生的表现很谨慎。   并没有暴露自己已经知道刚才那个是假舒苍。   沐生摇头:“没事,我眼睛还是看不见,要麻烦你带我回去了。”   舒苍紧接着就问:“之前车祸留下的毛病,看过医生了吗?”   沐生好像有些疑惑,皱了下眉,还是解释:“医生说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如果长期有问题再去医院检查。”   他脸上的红晕也慢慢褪去,低着头,以为是舒苍若无其事的模样是在后悔刚才突兀的行为。   青年抬手捂着脸,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居然这么大胆。   舒苍不疑有他,以为沐生这个举动是在不好意思自己突然生病:“这是身体原因,不是你的错。”   最后干脆背起沐生往下走。   沐生很不自在,已经趴在舒苍背上下了几层楼梯,   还是无法相信清贵的男人会真的愿意背他:   “要不你打电话给其他人,让他们背我吧。”   舒苍想到那种场景,下意识抿平嘴角:“我不能背你?”   沐生说:“不是……只是我觉得,你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舒苍:“那你觉得我适合做怎样的事情?”   沐生失语。   过了一会儿,舒苍突然问:“之前为什么发那条分手短信,我不觉得你今天上午的表现,是下定决心了跟我分手。”   沐生想到大哥的警告,睫毛猛地颤了下,没说话。   舒苍感觉到背上青年的僵硬,追问:“有人让你跟我分手?”   沐生这次没再沉默。   舒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见沐生压抑又痛苦的声音:“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你以后也不用再费心找理由回避我了,舒苍。”   舒苍心口突然一滞。   *   其实山下的人都不知道沐生和舒苍会什么时候下来,但莫名的,山脚下等着的人都没有走。   萧俊誉和石证甚至叫人拿了钓鱼的用具等等,搬着板凳就坐在山脚下的河边。   萧俊誉奇怪:“嘶,这鱼是不是成精了啊,这直接吃完东西就走了,根本不咬钩。”   石证:“我也觉得,我钓鱼的技术还不错啊,怎么这么久了就一条都钓不上来。”   庄念念不经意抬头,就看到山林掩映间,两个小黑点慢慢往下走。   准确来说是舒苍背着沐生往下走。   庄念念:“你们看,那是怎么了?”   萧俊誉一惊:“好像是沐生受伤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说完,丢了手中的钓竿就往山脚下跑。   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庄念念走得慢了一步,视线最后一个从山上的楼梯收回来。   她陡然瞪大眼,仿佛看到了什么非常不可置信的事情——   除了舒苍和沐生往下走的身影,在两人的身后还影影绰绰地显现出一个人影。   黑色长发,穿着颜色沉闷、样式隐约可见繁复和古朴,皮肤苍白。   站在阶梯上层,看扭头的方向,似乎正向下看着下面两人的离去的身影。   庄念念眨了眨眼睛,等她再仔细看时,那道影子已经完全消失了。   刚刚看见的那个男人身影仿佛就纯粹是她的幻觉。   齐展鹏看着自己女友苍白的脸色:“怎么了?”   庄念念摇了摇头,看了眼男友,没说话。   齐展鹏皱眉:“都跟你说了不要想东想西,你总是这种脾气,所以才会这么难受。”   “算了,我不会嫌弃你这些,你如果害怕的话就一直待在我身边。”   庄念念僵硬地点头,不敢再抬头去看山上那层层叠叠的楼梯。   等两人过去时,舒苍已经把沐生放了下来。   沐生正在解释:“我没事,只是之前发生过小意外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   萧俊誉明显不相信,担心:“舒哥脸色这么难看,你脸上也白惨惨的,这怎么叫没事?”   “我刚才已经给你别墅的管家通了电话,一会儿他就过来接你,这需要去医院吗?”   沐生摇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没事。”   沐生一直垂着头,大家都没发现他真正出问题的地方其实是眼睛。   还以为是在山上不小心摔倒了。   舒苍沉默后道:“先去我的别墅,等一会儿让虞家的人直接到那边接你。”   萧俊誉附和:“对对对,在这里站着等着像什么样子。而且舒哥别墅里我记得也有家庭医生,还能先给你看看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到底严不严重。”   沐生一个人拒绝的声音,在一堆人的附和中显得有些无力。   “要不去我那边的别墅,更近一点。”   “算了吧,我记得你爸也在吧,我们这一堆人乌泱泱地过去,这像是什么样子。我别墅比较空。”   两个公子哥争了两句,还没争出一个结果,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极其嚣张,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   两人先是一愣,然后扭头准备一致对外,结果就看见吊儿郎当走过来的虞阳煦。   沐生的弟弟。   虞阳煦这个作风,还有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在场的人虽然平时不怎么跟他一起玩,但都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但认出来归认出来,其他人也不见得怕他。   虞家的确强势,虞阳煦也有点天赋,可他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   又不是虞朝本人,他们当然不会惧怕跟虞阳煦产生什么小矛盾。   但面对虞阳煦莫名其妙的嗤笑,两人今天莫名忍下了脾气。   “你是来找你哥的?在这边。”   虞阳煦一愣,了然地看了一眼虞沐生,又转过眼挨个上下打量了两人。   视线很不礼貌。   虞阳煦随即低声嘲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完也没管两人的反应,朝着沐生走过去。   他盯着舒苍还拉着自家哥哥的手:“啧,他是虞家的人,有自己的房间,就不用跟着其他外人走了。”   舒苍像是丝毫没听出虞阳煦话语中的挑衅意味,语气礼貌:“原来是虞阳煦,抱歉,你哥哥在的场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没有马上认出来你。”   虞阳煦不怎么喜欢他哥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两兄弟除了公司年会,基本不在同一个场合出席,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把两人联系在一起。   果然,舒苍说完这句话,沐生朝着虞阳煦出声的地方“看”了一眼,犹疑道:“你怎么过来了?”   虞阳煦说:“我要是再不过来,你怎么进的盘丝洞都不知道,还是你就愿意跟别人走,不想回家了?”   “大哥昨天晚上说什么,你不记得了?”   虞阳煦下意识呛声完,看着沐生苍白的脸色和抿起来的嘴唇,心中才生出懊恼的情绪。   但虞阳煦的个性和地位,从来只有别人向他低头的份,哪有他主动跟别人递台阶的时候,一时间没说话。   沐生语气跟着冷漠起来:“我不用你管我,我自己心里有数。”   两兄弟的感情肉眼可见的不好。   舒苍敏锐地捕捉到那句“大哥昨天晚上说”,面色一沉。   虞阳煦又警惕地看了一眼舒苍,居然主动低下头解释:“之前管家接到电话后就通知我了,我刚好在附近,有点……担心你,所以就过来了。”   “医生已经快到别墅了,你跟我回去。”   说完,虞阳煦就想去把还半靠在舒苍怀里的沐生拉出来。   萧俊誉拦在虞阳煦面前,对着别人,他脸上可没有那种圆滑温和的笑容:“虞三少,虽然你是沐生的弟弟,也没有对自己哥哥的私人生活指手画脚的权力吧?”   “沐生跟舒苍哥是正经八百的恋人,人家两个人约好到度假山庄约会,你横插一脚算什么?”   虞阳煦冷笑:“提前约好到这里度蜜月?之前他对……我哥爱答不理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说法。”   虞阳煦对着萧俊誉当然就毫无顾忌了,他把萧俊誉堵回去,不客气的目光又落在舒苍身上。   他的语气挑衅而嘲讽,摆明吃定舒苍绝对不会开口应和这句话:“而且我们虞家从来只娶不嫁,我二哥也是一样。舒少爷,你要不要现在就跟我们一路回去,提前适应下未来‘嫁’过来的生活?”   虞阳煦再清楚不过,舒苍可是舒家的独子,而且个性冷傲。   连萧俊誉都气白了脸,指着混不吝的虞阳煦,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说他什么。   沐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可以摆脱舒苍的机会,并没有打断虞阳煦的话。   舒苍保持了沉默,目光落在身旁的青年身上。   青年眼睫毛垂着,下眼睑的一片阴影让他看起来十分落寞和苍白。   沐生模糊的视线中,虞阳煦朝着他伸手,   青年最后看了舒苍一眼,朝着虞阳煦的方向走过去。   舒苍狭长的眼中映出青年无神的眼睛,眉宇间带着自嘲和决绝。   两只眼睛让人想起破碎后又拼起来的黑曜石。   就在沐生要走到虞阳煦面前时,他被人拉住了手。   舒苍很轻的笑了下,从容镇定的模样像是在正式场合跟人谈什么生意一般:“请问,虞家现在的别墅再住进一个我这样的闲人,应该没有问题吧?”   沐生怔然回头。   虞阳煦脸色发青,只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舒苍要先回自己的别墅整理行李,都已经给家里的管事打了电话,刚才那句话绝对不是什么玩笑。   并且舒苍这种言出必行的性格,也开不出这样的玩笑。   萧俊誉都不得不相信,舒苍来真的。   舒家的继承人真的不顾虞阳煦“嫁娶”的挑衅,要搬进虞家的别墅。   其实这么一件事情,大家都不会真的觉得舒苍要“入赘”虞家,虞阳煦那个名誉和形象,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自然就成了玩笑。   但也足以看出舒苍对虞沐生的感情。   沐生和虞阳煦两人回到虞家别墅,理所当然的,还没坐热,就被今天待在别墅的虞朝叫到了上面的书房。   书房的主色调是深色系,搭配上一本本厚重的原文书籍,整个书房的气氛沉闷异常。   虞阳煦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沐生从他之前对着虞朝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大哥其实没什么惧怕。   更多的是奇怪的忌惮。   虞沐生的性格,就要战战兢兢很多。   虞阳煦瞥一眼没用的哥哥:“大哥,来都来了,不让我们坐坐?”   虞朝正在看一份文件,跟平时不同,他在书房还戴着一副眼镜。   透明的镜片模糊柔和了他冷锐的视线,却把他深邃的五官衬托得更加严谨,气质冷肃,看起来极其不好相处。   虞朝的视线没从文件上移开:“沐生坐吧,既然你这么有活力,就多站站。”   虞阳煦翻了个白眼,从旁边拿来一把椅子让沐生坐着,自己还真就站在一边,一只手搭在沐生椅子后面的靠背上。   从正面来看像是搂着青年的背。   不知道是不是虞朝看到了什么紧要处,突然皱了下眉。   过了会儿就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修长的手指按了下鼻梁,为接下来的话题感到不耐:   “关于舒苍要搬进来的事情,你们要怎么解决?”   包括沐生在内,两人都不意外虞朝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虞阳煦像是突然对自己这个二哥生出了浓厚的观察兴趣,   时不时抬手,一会儿摸一下沐生的头发,一会儿摸一下他的后领子。   沐生在虞朝面前又不敢有太多小动作,只能忍着。   听到虞朝的问题,虞阳煦语气随意而烦躁:“这还能怎么样,也不可能让他真的住进来吧?”   “到时候他过来,直接找个理由让他走不就行了?”   虞朝冷冷地看了虞阳煦一眼:“找个理由,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随便让他出去,让虞家给别人留下随意失信于人,戏弄世交的印象?”   虞阳煦臭着个脸,都不搞小动作了:“那照你这个意思,还真的让他住进来?”   虞朝说:“至少两三天,等时间到了他自然会离开。”   男人看向一直沉默的沐生:“虞沐生,我要先……”   沐生已经知道虞朝想说什么,苍白着脸,应激道:“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比起平常有些大,书房中其他两个男人都倏然盯着他。   沐生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些,声音又低下去解释:“我知道他不会突然一天有这么大的转变,他可能只是碍于两家的颜面。”   “我清楚的,他不喜欢我,我会跟他说明白分手的事情。”   “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他了。”   再三强调,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虞阳煦目光阴冷地盯着沐生,倒不是冲着沐生本人。   就连提到也这么大的反应吗?   连面对平时最惧怕的大哥,也下意识打断了他的话。   沐生低着头,看不见两人的神情。   只听见半晌后,虞朝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虞朝说:“虞阳煦,你先下去交代过来的新人,顶上的阁楼不准人过去。”   虞阳煦想了想,居然真的先走了。   等他离开后,沐生顺势问:“大哥,顶上的阁楼到底放着什么?”   这座别墅的顶楼只有虞阳煦和虞朝去过,上面到底有什么,当然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沐生没等来回答,只等到虞朝莫测的目光,他仓惶地低头:“我没有私自去看过,我只是觉得……大哥和弟弟都去过,我有些好奇。”   只是观察青年的话语和神情,哪怕他现在涣散的眼睛并不能表达太多情绪,也能轻易让人知道他的难过。   青年心思敏感,这个家里有不能被他知道的秘密,这让他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虞朝看着沐生,就像看一张色彩分明的画纸,上面的情感一览无遗。   虞朝沉吟:“并不是你没有资格知道,而是那里面的东西不适合你知道,你的性格跟虞阳煦不一样。”   哪怕只是简单的陈述,沐生也意识到了平庸的自己跟这个家是多么格格不入。   青年勉强笑了下,笑得不算好看。   跟之前将他误认成舒苍,那种发自真心的甜蜜完全不同。   虞朝敲击着桌面的手指一顿,说:“关于你眼睛的情况,是今天早上突然好了,然后又突然出了问题?有没有什么预兆。”   沐生想了下,茫然地摇头。   虞朝也就没再追问这个话题,若有所思地拧眉。   沐生问:“大哥,我房间窗户对着的那座山,半山腰那座建筑到底是什么?”   虞朝:“是一座神祠,供奉着山神。”   单薄的镜片挡住虞朝上挑的眼,让人分辨不出他眼里浮动的到底是什么:   “很久之前就流传在当地的一种信仰,我们选址的时候了解过,这种信仰没有威胁。”   “最后经过项目负责人的商讨,保留了本地的信仰和传说,并且作为这座度假山庄的卖点。”   沐生:“什么信仰和传说?”   虞朝:“无关紧要的东西,不需要在意。”   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虞朝觉得那些信仰也过于无稽,来源不可考,并没有去记。   沐生点头,因为看不见,脸上的神情多少带着点茫然不安。   他的性格能问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虞沐生一个人面对冷峻的虞朝,只觉得坐立不安:“那我……先回去了。”   虞朝说:“等等,你上午去过那座山,有什么感觉。”   沐生一怔,想起那座格外寂静的山林:   连鸟雀的声音都稀少,明明树木和植被这么茂盛。   “我感觉挺安静,是适合采风的地方。”   面对大哥,他难得挤出一点商业上的建议:   “但我感觉那里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度假项目过度开发。里面植被茂盛,是天然的景点和观光地。”   虞朝不置可否。   沐生又如坐针毡地待了一会儿,好像大哥也没什么要说的,就礼貌地告辞离开。   外面的佣人听见铃声,前来为沐生开门和引路。   就在沐生要跨出房门时,虞朝突然又叫住他。   男人的话让沐生呆愣了会儿:   “如果想知道更多关于神祠的东西,我有时间会带你去了解。”   “不要自己去山上。”   “也不要跟舒苍一起去。” 第42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走出房门, 第一时间就是看了眼一路往上的楼梯——   顺着这条楼梯就能一直走到顶楼的阁楼,那里面一定放着关于虞家秘密的东西。   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去的好时候。   沐生在佣人的带领下往自己的房间走, 在路上, 看着前方佣人模模糊糊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今天在山上看见的那个“舒苍”。   这样突然一想,虞朝、虞阳煦的身形,看起来似乎跟舒苍有些相像。   至少沐生在这个状态下乍看一眼, 并无法分出三者具体的区别。   但虞阳煦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他那个便宜弟弟抽烟, 沐生刚刚闻, 有股刺鼻的高级烟草味道。   实际上并不难闻, 但沐生不习惯。   至于虞朝, 沐生根本没有机会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但虞朝出行一向引人注目, 他今天上午应该都一直待在书房才对。   所以会是谁?   沐生之前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 也是他察觉到“舒苍”不对劲的开始。   在沐生说了自己眼睛不舒服后, 对方的第一反应就是让他“不要揉眼睛”, 并且询问他当时是不是一点都看不见。   这其实非常奇怪。   正常来说遇到有人说眼睛不舒服的情况,第一反应不应该是眼睛进了异物所以不舒服吗?   直接从沐生眼睛不舒服的说辞自然地联想到他看不见, 假装舒苍那个人一定知道他眼睛有问题。   知道沐生出过车祸, 并且眼睛偶尔会看不见,体型跟舒苍相当, 有渠道购买到变声器。   一旦锁定这些条件, 其实对方的真实身份已经要呼之欲出了。   但对方在他面前假扮舒苍的目的又是什么?   佣人已经带着沐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二少爷,已经到了。”   沐生现在看不清:“麻烦你帮我把门打开。”   佣人一怔,诚惶诚恐:“这算不了什么麻烦, 抱歉少爷, 是我不够细心,我以后会记得。”   沐生听了对方的说辞倒是一怔, 联想到那个“舒苍”的目的:   难道对方是想试探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见,是不是真的虞沐生?   沐生脸色不变:“没关系,你先走吧。”   沐生进了房间,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复盘,面色凝重。   他之前在谁面前表现出了很大的破绽,所以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吗?   系统难得有了一点存在感:【也许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建议宿主往另外的方向联想。】   沐生视若无睹,纤细的眉皱起来些,继续思考。   这个副本的通关任务是存活五天,按照副本的计算方式,昨天不算,今天是第一天。   而线索任务则非常奇怪:   【请找出在美梦度假山庄A区非人生物的数量】   每个玩家仅有三次作答机会。   美梦度假山庄A区很好理解,占地庞大的度假山庄其实被划分成了几个片区,A区主要用来住人,里面都是独栋别墅,住的人都非富即贵。   比如虞家、舒苍,包括今天上午见过的舒苍圈子里的人,都住在A区。   宽泛来说,连A区的工作人员应该也包括在人。   至于线索任务里说的“非人生物”,沐生第一反应就是鬼魂等灵异元素。   但经过这半天的信息收集,这个度假庄园根本没有类似“闹鬼”、“怨灵”的铺垫。   唯一称得上超常的,就只有那座诡异的山,还有虞朝口中“不甚重要”的本地信仰和传说。   这个副本里沐生的眼睛时好时坏,并不方便自己亲自外出收集信息。   好在还有直播屏幕,沐生可以通过玩家们的活动收集信息。   这个副本中,玩家的身份随机多样。   有在别墅区工作的佣人、来这里体验的客人、负责安保工作的保安等等。   不同的身份对于信息收集行动都有不同的便利。   但现在玩家们显然也处于茫然状态,零散地活动着,打听着零零碎碎的事情。   有的甚至因为“消极怠工”惹怒了雇主,随时可能被赶出去。   一下午过去,沐生不停跳转着屏幕都有些疲惫,但并没有收集到太多有效的信息。   这个副本也不像上个副本,因为虞家二少爷的身份、他的身体状况,周围时时刻刻都有视线盯着他,沐生也缺乏沟通和指挥其他玩家的手段。   又是那个佣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二少爷,该下来吃饭了。”   沐生借口不舒服没吃午饭,但如果晚饭再不吃,可能虞朝和虞阳煦就要亲自过来了。   沐生按照记忆中原主的方式应答了一声,收敛了属于玩家的思绪和神情。   已经有人在怀疑他了,他要更谨慎一些才行。   沐生的眼睛还是没彻底好,但经过一下午的“休息”看东西更清楚了点。   他自己现在也没明白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婉拒了佣人的搀扶,沐生自己扶着楼梯小心地往下走。   楼下,虞朝、虞阳煦、舒苍三人坐在客厅,佣人们在旁边的餐厅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主人们的用餐准备。   虞朝在翻看一份报表,   虞阳煦在玩Switch上的一款游戏,声音开得很大,时不时传来游戏音效,他也没收敛的意思,生怕吵不死谁一样。   舒苍在看手机。   三个人待在一个空间,但仿佛处在三个世界。   客厅的气氛沉闷极了。   如果是谈判现场,下一秒就谈判破裂也不会有人奇怪。   过路的佣人们在这样的低压下都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破这片平静。   沐生的脚步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听到声响,三人都不约而同往上望去,青年的身影就撞进眼底。   青年眼睛的情况不算好,偏偏他为了自己那点尊严,又倔强地要自己下楼。   跟只小蜗牛一样,扶着楼梯慢慢往下挪。   但就算是蜗牛,也是最可爱的那只。   虞阳煦第一个笑了声,随手把自己不离身的游戏主机丢到一边,站起身去楼梯接沐生。   这次他没跟沐生商量,直接上手搂着他下了楼梯。   “我主动想帮你的忙,跟你自己没关系,这总行吧?”   这句询问的话说得跟通知一样,沐生脚都落在客厅的地面了虞阳煦才这么解释了句。   青年懵了下,才反应过来似的,缓慢地点头。   这个弟弟……力气真的很大。   舒苍在虞阳煦站起来时,脸上那点零星的笑意就彻底消失。   看虞阳煦还有继续拉着沐生往前走的意思,他翩然起身,语气倒是十分客气:“我来吧,沐生就不麻烦你了。”   虞阳煦果然被激怒了:“你这是什么语气,我才是他的家人。”   舒苍笑容不变,眼底的神色很淡:“再亲的家人,在婚后也要分开住吧?”   虞阳煦一时失语,等他再想开口说什么时,虞朝终于将手中的纸张放在一边,开口道:   “欢迎舒少爷过来作客,既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就先用餐吧。”   这也是从舒苍进门以来,除了寒暄,虞家大哥对着他说的第一句话。   虞朝向着沐生伸手,面容冷峻沉稳:“沐生,中午为什么没下来吃饭?”   莫名,从虞朝开口后,空气中那似有似无的火焰就像撞在了一座冰山上,悄然就熄灭。   但无形的硝烟味更浓了。   在舒苍和从小一直让人敬仰又畏惧的大哥之间选择,   最后沐生朝舒苍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到虞朝身边。   舒苍嘴角的弧度似乎不变,视线一直放在青年身上。   虞朝主动伸手接住沐生,青年看不见,不小心握了下大哥的手。   男人的手修长而有力,仿佛某种玉质的艺术品,但很凉。   沐生本来以为自己这具身体的体温已经够低了,但虞朝的体温比他还低。   沐生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有点没胃口。”   虞朝自然地牵着看不见的青年往餐厅走,带着他落座:“那晚上多吃一点。”   哪怕是带着关心意味的话,听在沐生耳中也跟什么圣旨一样。   沐生抿唇,应答:“好。”   虞朝问:“眼睛好一点了吗?”   沐生回:“好点了。”   规矩得过分的回答,反而失去了亲昵。   不像是亲近的关系,更像是上下级。   男人抬起眼皮,将沐生脸上的忐忑不安尽收眼底。   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虞朝的问题,不用再面对这位给人压迫感极强的大哥,青年紧绷的肩膀悄悄放松些。   虞朝眼眸一瞬深邃。   最后是虞朝坐在首位,沐生坐在他一侧,旁边是舒苍,对面是慢了一步的虞阳煦。   【乐了,我看这个暴躁虞家三少爷的表情,我感觉如果不是那个看起来就像大BOSS的人坐在这里,可能就直接端着舒苍的碗扔出去了】   【修勾弟弟只是想贴贴哥哥,修勾有什么错!】   【诶,我还挺吃弟弟暴躁款的】   【不行,忧郁大美人和温柔白切黑好吃】   【不行,我一看到这个虞家大哥和沐生老婆坐在一起,我就总想起什么强取豪夺的剧本,半强制才是yyds】   【斯哈斯哈,对不起,我什么都不吃,我支持我x大美人】   这些划过去的文字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格外清晰,夹杂着不少连沐生都看不懂的词汇。   他不动声色,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些莫名其妙弹过的文字跟他没有关系。   这是虞家别墅里一个玩家的直播间弹幕。   但这个玩家的状态就跟甚至还带着点轻松的弹幕截然不同。   他非常紧张,紧张得端着盘子的手都在颤抖。   虽然没有明言食不言的规矩,餐厅也非常安静,所以这个玩家制造出的动静就更加明显。   餐盘轻微抖动,连带着盘中餐盘碰撞的清脆响声突兀地出现,也引起了餐厅中几个特殊NPC的注意力。   冷漠而不善的目光一瞬聚集在这个玩家身上。 第43章 美梦度假山庄   陈乐和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目光和感觉, 他被餐桌上几个特殊NPC注视着,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所处的地方仿佛不是什么别墅的餐厅, 而是寒冷彻骨的深渊。   而他则是深渊底部的一具枯骨。   陈乐和原来就发抖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他面色赤白,手上捧着餐盘,上面的餐具叮叮当当的声响更大了些。   沐生都皱起了眉,在主人用餐的时候发出这种动静, 按照虞阳煦那个狗脾气, 就算是别墅里的普通NPC佣人都难以幸免, 更别说是特殊NPC本来就讨厌敌视的玩家。   他查阅了这个陈乐和的资料, 这个年轻男人是个新手玩家, 只完成过一个简单副本, 这是他的第二个副本。   果然, 最先打破这片沉默的就是脾气暴躁的三少爷。   虞阳煦眉尖一挑:“怎么, 没让你上桌子你很不满意吗?”   陈乐和端着餐盘, 上面还摆着备用的餐具,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不能有其他动作:“当、当然没有。”   虞阳煦看着他抖得愈发厉害的手, 嗤笑:“怎么这么一副样子, 我们要吃人吗?”   这句话说得像是调侃,任何不知情的人听了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但陈乐和对上虞阳煦压抑而慑人的视线, 连腿都开始发抖, 他说不出话,只是冷汗涔涔地摇头。   虞阳煦看他这幅样子反而没了兴趣:“既然这样,你就滚回家别待在这里, 我看着烦。”   这句话的意思, 似乎是放过了他,并不追究这个卑微仆人的失礼。   但男玩家的脸上浮现的却是比刚才还真切的绝望。   在这个副本中, “回家”这句话并不是简单的解雇,这代表着玩家失去了继续待在度假山庄的资格。   惊悚游戏可没有好心到让被解雇的玩家真的回家,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地离开了这座度假山庄,脱离副本游戏范围,最后都只有死亡一个结局。   “砰”。   是精美又脆弱的瓷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跟着看去——   是虞家今天晚上使用的餐具,这个高度毫无阻拦地掉在地上,当然直接损毁。   但摔碎餐具的不是已经绝望的陈乐和。   沐生空洞的眼眸“看”着空荡荡的桌前一愣,也听见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应该是桌上其他人都在转身看他。   沐生慢半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去“看”那边情况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身前的餐具,碗碟直接掉下去了。   青年第一反应是弯腰,似乎想去重新捡回碰掉的餐具。   舒苍马上伸手拉住了他:“已经碎了,会割伤手。”   沐生这才直起腰,神色有些僵硬:“抱歉。”   即使是度假山庄,虞家的人不常住在这里,他们当然也有固定的别墅居住。   这座别墅里的家具和餐具都是特别订制,讲究到用餐的餐具都会定期更换,保证每一位主人的喜好都能被满足。   今天这套餐具是最昂贵的,也是虞朝最喜欢的。   舒苍看着青年不安的神色眯了下眼:“只是这么一点小事,重新换一套餐具就可以了,为什么需要道歉?”   这话明显不是冲着沐生去的。   虞阳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还会因为一套餐具难为沐生不成?”   因为他突然的指责和提名,青年眼睫颤了下。   他惴惴不安的模样比平日端着的样子要惹人爱怜得多,让人联想到偶尔犯了错的家猫。   在打碎什么东西后就用那双圆溜溜的猫眼睛盯着你,看到人心软不追究为止。   哪怕它是故意的也不忍心多加斥责。   虞阳煦说到后面,不自觉压低了音量,不想再突兀地吓到沐生。   舒苍指使仆人过来清理地上的碎片,以防青年不慎踩到划伤自己。   他面容温润,并不直接回应虞阳煦的指责,微笑也带着长辈似的风度:“我无意跟沐生的弟弟发生矛盾,也并没有这个意思。”   虞阳煦从来都是跟宁永年那种人直来直去,哪里吃过舒苍这种软刀子割人的手段,顿时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明明两人最多最多也就是情侣关系,舒苍这个家伙总是一副自己才是沐生真正家人的态度。   虞朝的视线甚至没有往地上的碎片看一眼,好像那些不是他在拍卖会上花了大价钱带回来,最喜欢的一套手工餐具。   他问沐生:“有没有伤到?”   沐生摇头。   虞朝:“换套餐具,吃饭吧。”   沐生心底都怔然下,他以为虞朝最重规矩的个性,哪怕是自己看不见“不小心”打破餐具,至少都会被训斥两声。   余光里晃过舒苍模糊的人影,他了然。   大概跟家丑不可外扬是一个意思。   舒苍在场,虞朝也不好教育他。   陈乐和虽然胆小不抗压,怎么说也通关过一个副本,听到舒苍命令的第一时间就已经非常积极地上前,去收拾那些锋利的碎片。   他狠下心,甚至没有戴手套,徒手就去捡地上的碎片。   沐生通过玩家直播屏幕也能看见,不仅是大片的碎块,连最细小的瓷片他也一丝不苟地从缝隙和角落中抠了出来。   形状不规则的瓷片比开了刃的刀片也好不了多少,很快玩家的手上就被划出了细小的伤口,隐隐还有红色的液体沾染在碎片上。   虞阳煦冰冷烦躁的神色却丝毫没有缓和。   在他眼中,无关的人就是下一秒陈尸在他的面前,虞阳煦也不会因此皱一下眉头,只会觉得对方挡道了。   虞阳煦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虞朝视若罔闻。   舒苍也像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下一刻会死一个玩家那样,视线落在桌上一碟碟精致的菜肴上,仿佛在思考着一会儿要吃什么好。   陈乐和不甘地握紧拳头,果然……就算成功进入这个副本,也是他异想天开了。   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能力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无法抵挡这些强大残忍的特殊NPC,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要死在这里了。   青年像是注意到什么,稍微侧了下头,说:“谢谢。”   陈乐和一僵,抬头就看见青年柔和精致的侧脸。   虽然跟虞朝和虞阳煦是兄弟,但虞沐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前者是恶鬼,后者是被恶鬼抢夺回去的珍稀植物,被呵护着种在冰冷贫瘠的尸棺里。   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也摇曳着开出了美好的花。   绝望的玩家发现,在青年开口后,周围那些嫌恶怨毒的危险目光转瞬消失了。   虞阳煦还有些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他无法容忍这幢别墅里存在一个这么危险的因素,如果他对青年怀着恶意胡言乱语几句……   但虞朝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再继续要把人赶走,青年才会起疑。   虞家从来没有苛待佣人的习惯,在一无所知的沐生眼中,这个男佣人只是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   这是虞朝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正眼看陈乐和。   直面他的目光,陈乐和才发现这个男人看活人的视线,和看家具一类的死物并没有什么区别。   玩家丝毫不怀疑,他在男人眼中还不如地上破碎的印花餐具。   面对虞阳煦,玩家甚至还能说话,但被虞朝这么盯着连神经末梢好像都冻结起来。   虞朝俯视跪在地上的玩家:“离开这里。”   直到他开口,陈乐和才感觉身上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找回了呼吸,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原地。   见看不见的青年犹犹豫豫地想往那边望,舒苍开口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舒苍说:“你现在眼睛不方便,我帮你夹菜,喜欢吃什么?”   沐生潋滟的眼睛眨了两下,目光闪烁着,瓷白的脸上一瞬晕红。   还在关注那个玩家去向的虞阳煦瞬间被转移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由于羞赧而坐立不安的沐生。   “我,都可以,”他意识到不对,改口,“这种事情不用你来做,让佣人来就可以。”   舒苍那双手,平时都是握的名贵的签字笔,在价值不知几何的合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让舒苍给自己夹菜,即使是在梦里沐生也没有过这样过分的想象。   舒苍不置可否,但已经伸出筷子给青年夹菜。   他的确不知道沐生喜欢吃什么,取巧地选了离沐生最近的菜。   一般佣人摆盘时,都会在不同主人附近摆他们各自最喜欢的餐品。   虞家的佣人也的确是这样的习惯,尤其是最近其他两位少爷对二少爷的关心肉眼可见,饭前还特地关照过厨房多做些沐生喜欢的菜。   但舒苍夹了菜,没有放到沐生碗中,而是直接递到了他的嘴边。   选的也是方便投喂、很干净的菜品,不会弄得到处都是。   沐生下意识张口,把菜咬进嘴里。   他吃东西跟外表一样秀气,不会一口把东西全含进去,而是咬住一点慢慢往里喂。   直到一边的腮肉鼓起来,青年才彻底反应过来,连腻白的颈肉都红了一片。   他从懂事起,就再也没有让人这么喂过东西了。   哪怕现在情况特殊,沐生也没有想过让别人这么喂他。   嘴里还有食物不能说话,沐生只能希冀快点咀嚼完食物,然后跟舒苍说清楚不用再喂他了。   青年无神的眼睛并看不见,从舒苍动筷子那一刻起,所有的视线就已经投在他的身上。   沐生咀嚼的时候嘴巴完全闭合,只有腮帮子鼓着,显得他原本纤瘦得有些冷清的面容更可爱了些。   仿佛也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吃东西,青年抬手略微挡住嘴。   嚼完吞咽才放下来。   沐生:“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舒苍并没有反驳,而是用带笑的商量语气:“我可以为你夹菜放到碗里,但你确定你自己能好好吃下去吗?”   沐生犹豫的时候,舒苍笑了下,又用公筷为他夹菜放到碗中,然后换成自己的筷子喂给沐生。   舒苍的语气丝毫不在意,好像都显得过度在意这件事的沐生态度奇怪起来:“没关系,我们是情侣,我并不觉得这是对我的折辱。”   虞阳煦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舒苍顺着动静望过去就看见了那双筷子上的白痕。   舒苍没惊讶,就跟没看见一样。   虞阳煦:“……哥,你不想让他喂就让他走开,我来。”   这次沐生拒绝得格外果断:“不用。”   如果说跟男友这样互动,沐生只是别扭,换成兄弟的话,这大概就是最后一顿饭了。   意识到自己的拒绝太过冷硬和迅速,青年也有些担心他们才缓和一点的“兄弟情谊”,解释:“有点……奇怪。”   再亲密的兄弟做出这种举动,也有点莫名违背伦理的意味。   更何况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舒苍附和,那手上玉白的筷子此时格外瞩目和刺眼:“即使是兄弟,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好。”   沐生不解舒苍为什么突然表达观点,但他同意这句话,犹豫着点了下头。   虞阳煦盯着舒苍的表情,好似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擅长忍耐的性格。   舒苍已经去看下一次要喂点什么好。   沐生却突然开口唤了声:“大哥。”   虞朝低低地应声。   在这个时候叫出这个称呼,几乎让人觉得他在这样争端里选择了虞朝。   但实际上青年谁都没想选:“我眼睛没好这几天,可以在房间里吃东西吗?”   他担心自己看不见时用餐会有碍观瞻。   并不是求助他,至少不是第一反应的求助。   虞朝扫了眼眸色一沉的舒苍,点头同意了。   沐生松了一口气,低低对舒苍说了声谢谢就要先行离席。   虞沐生在这个家庭中的存在感其实一直不强,性格也颇为内敛和孤僻,像今天这样的关注度实在让他有点难以承受和消化。   青年眉间还是懵的,在起身时又被舒苍拉住了手。   是那种专属于情人间,十指相扣的握法,莫名煽情得让人红了耳朵。   舒苍:“晚上需要我帮你吗?”   一并来的还有这句话,搭配起来好像动作和语句都多了点其他意味。   青年脸上的红就没下去过。   舒苍在沐生印象中,牢牢跟孤高、矜持、冷漠、被动等词语挂钩,也许还有优秀、才华超群、卓荦不凡,唯独没有这样的……   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哪怕现在看不见,沐生也下意识往大哥和虞阳煦的方向扫了一眼,跟手牵手谈恋爱,突然在街上撞见家长的年轻情侣一样。   他又匆匆回头,对着舒苍说:“我没有完全看不见……”   青年这句话的意思,很容易让人理解成:   如果真的看不见,是不是真的会让舒苍帮忙?   但能够理解,他们是情侣,但凡以前舒苍没有瞎眼睛,谁会放着青年在外面自如地招摇这么久?   不是舒苍也会是别人。   谁都可以,青年可以接受任何人,唯独自己的兄弟。   沐生说完,舒苍就笑着松了手,叮嘱:“上楼的时候小心些。”   当青年离开,他也没有留在这张餐桌上的必要。   舒苍向两位虞家的主人颔首,起身回了自己的新房间。   虞阳煦伸腿,恶狠狠地踢了脚舒苍空出来的椅子。   那张可怜的木椅在巨大的力道下哀鸣一声,倒在地上。   周围的佣人仿佛都是聋子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   虞阳煦看了眼安坐泰山的虞朝:“大哥真是,好脾性。”   撂下一句话就离开。   虞阳煦离开后,虞朝没坐多久也离开了桌子。   一桌菜除了为沐生端走的,几乎没有动什么。   佣人们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面无表情地上前收拾桌面。 第44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回了自己的房间独处, 当然不用像自己说的那样狼狈地吃东西。   现在能够辅助他的道具很多,只是需要一点生存点。   他兑换的是一个摄影机一样的小道具, 就放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   通过这个小摄影机沐生就能看清自己的动作,观察周围的环境。   但这个道具有个缺点,无法移动,沐生尝试过也只能放弃用它来当作移动的“视野”。   这个副本沐生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自如地行动, 不光是身体原因, 他的身份也很麻烦。   时时刻刻都有视线盯着他, 沐生也无法在晚上外出, 他无法解释自己一个性格内敛的少爷为什么突然想在夜晚出去冒险。   收拾东西时, 沐生感觉手腕一热, 他低头顺着发热的地方看过去, 发现是自己手腕上的那个银色标记。   这是上个副本结束, 沐生成功完成心愿任务, 系统给的特殊奖励。   本来是一只镯子,最后配合自己的主人变成了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印记, 还莫名把沐生完成校园副本线索任务得到的那张塔罗牌给“吸收”了。   沐生完成任务一直就不是为了奖励, 并没有在意它的变化,进入这个副本后几乎已经忘了它。   但它显然不甘心就这么沉寂在主人的视线外。   感受到沐生的心绪, 它慢慢活跃起来。   那张名为【规则与自由】的塔罗牌又重新浮现在沐生面前, 散发着白莹莹的光芒。   沐生抬手,下意识让那张塔罗牌样式的道具落在自己的掌心。   *   “我都说了,晚上出去到底有什么好的?白天不是都去看过了, 那座山上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们晚上去干嘛?”   一个玩家不耐地皱着眉,一副马上就要回自己房间的神情。   符阳辉摇头, 劝告:“你也不是新玩家,你应该知道那座山和那个神祠绝对不简单,为什么不去看一看?白天没有什么不代表晚上没有端倪,在副本里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忘了?”   面对符阳辉苦口婆心的劝阻,被劝说的玩家依旧冷笑,他一双眼睛赤红,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觉那样。   “你们去送死不要拉上我,之前那些被赶出别墅的玩家你们看见没,活生生地就化成了灰,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要是被发现了,你们怎么解释自己夜游的行为,啊?!”   陈乐和也是选择晚上冒险出去查探情况的那一批玩家,他皱眉,看着门后男玩家眼底的青黑和眉目间的渴望,突然问:   “你昨天做了什么梦?”   这个有些突兀的话题打断了符阳辉还想继续劝说的话语,也让那个男玩家一愣。   男玩家回过神,狞笑了下:“关你们什么事情?陈乐和是吧,我记得你今天晚上就差点被虞家那些怪物赶出去,怎么现在还不老实?反正好言难劝想死的鬼,我就不陪你们去送死了,你们自己去吧,我要睡觉了。”   他砰地一下关上了门,仿佛在躲避着什么,又迫不及待地要去迎接什么。   符阳辉看一眼若有所思的陈乐和,觉得自己之前小看了这个看起来一脸青涩和生嫩的新手玩家。   符阳辉也察觉到这个男玩家有些诡异的态度和表现,他在回避陈乐和关于梦境的提问,他不愿意提起自己昨天晚上的梦。   他又问:“我们昨天晚上做的梦有什么问题吗?”   陈乐和犹豫着摇头:“我其实也不确定,但我觉得这个副本叫《美梦度假山庄》,肯定跟梦有关系。”   符阳辉摸着下巴点头:“对,我也察觉到很奇怪,我在副本里晚上一向会失眠,昨天上床没多久居然就睡着了,还梦到了以前进副本前的朋友。”   “你呢,你梦到什么了?”   陈乐和还是那幅懦弱胆小的表现,苦笑:“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是我的妹妹吧。”   符阳辉没想出头绪,干脆拉着陈乐和继续去找晚上去那座怪山探险的玩家,嘴里嘀咕着:“真是意外啊,我之前在一个副本里碰见过他,他之前不是这种性格啊,没想到最后第一个愿意跟我出来的居然是你。”   陈乐和没说话。   最后已经到了预计的出发时间,玩家的队伍也才堪堪到了五个人。   符阳辉、陈乐和这两个仆人身份的玩家、一个身份是大小姐的女玩家、一个少爷身份的眼镜男玩家,还有一个……   戴着面具,一头白色长发,穿着打扮都极为精致正式的青年,身量不高,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他并不是符阳辉他们主动过去邀请出来的,而是提前站在进山的必经之路前等待。   态度淡泊,仿佛笃定今天晚上一定有玩家会来这里,自己的等待一定不会落空。   符阳辉看见他时,青年正站在河边,面具后的眼睛看着那条在夜晚显得无比深邃和骇人的漆黑河流。   原本轻浅的河翻滚着波涛,明明白天看时这条河最深处也就到成人的膝盖,可现在,只要看见这条河的玩家,都丝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踏进去就会马上被淹没。   但即使是在深渊旁,青年身上的光芒也丝毫没有被吞噬。   他周身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温柔又坚定,连那条墨黑中透着猩红的河在这种影响下都减缓了流动速度。   好似被安抚了一样。   几个小心翼翼靠过来的玩家就看见:   青年在河边站定了一会儿,居然慢慢单膝蹲下,手指在河里撩了一点水到掌心。   符阳辉马上上前一步,下意识想阻止他冒失的行为,但事实证明根本不需要。   那些水到了青年的掌心,又从他白皙如玉的手掌中流逝。   液态的水莫名成了粉末样的东西,像是破碎后碾成粉末的黑色水晶,里面还夹杂着细闪的光。   那些“水”从青年的指间流走,随着风又落回河中。   不知道是不是人的错觉,它们离开的速度都很慢,透露着眷恋与不舍。   夜色里,带着面具的青年站在弥漫的辉光中,侧脸柔和完美。   面前是静止了一瞬间的黑色河流,远处是阴森蛰伏的群山。   仿佛从什么电影或cg里单独截出来的一帧壁纸。   符阳辉已经走到跟前,艰难地出声打破这片安宁时,都觉得自己在犯罪:“您好,您也是要进山吗,要跟我们一起吗?”   身后三个玩家也跟了上来,自制力完全不如老玩家符阳辉,视线丝毫无法从白发青年身上移开。   女玩家按捺不住:“您,您真是玩家?”   他们完全不相信这种外形、这种气质,还有半夜独自站在这个诡异地方,甚至去触碰那条古怪河流的存在,会是一个玩家。   但系统不会骗人。   除非是某位玩家主动隐藏了玩家身份,玩家之间能够通过独特的友方标识确认彼此的身份。   而这位白发青年头上就有玩家标识。   白发青年已经收回手,转身看着他们,忽略了女玩家的问题,回答符阳辉:“可以,我的目的地是那座神祠。”   那位玩家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个蠢问题,面红耳赤。   但其他人已经无心关注这个伙伴。   符阳辉一边竭力运转脑袋想有没有在哪里见过这位气质不凡的玩家,一边应声:“好好好,我们的目的也是那座山,等等,神祠?上面有祠堂?”   眼镜男人追问:“这条河是怎么回事,刚刚你捞出来的不是水吗?你刚才徒手就去碰这条河,真的不害怕吗?”   其实如果不是他们亲眼看着青年将手伸进河里,根本不相信那些称得上梦幻美丽的粉末光点会是这条河流的产物。   白发青年大部分脸都在面具之下,其他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语气,带着点悲悯:   “不害怕,它们没有恶意。”   符阳辉头脑一轴,几乎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之前一个副本里远观过的神灵BOSS。   准确来说,比起那位伪神,面前这位玩家更有种让人莫名安定和不敢冒犯的气场,像是皎洁的月亮真的落在了人身边。   几个玩家依次介绍了自己的名字,问该怎么称呼青年。   白发青年沉吟,最后说:“生,这么称呼我就可以。”   *   在夜晚走过河流上的那座桥,跟白天过桥的心理压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河流的水位莫名暴涨了一段,时不时翻滚的水面舔舐着桥底。   某些诡谲怪诞的东西伺机而动,随时会乘浪席卷而来,知道收割走某个玩家的生命,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符阳辉是那种通关过很多副本的老玩家,他其实自己非常有判断力,也很有经验,不是那种轻易会相信人的性格。   但面对生,即使现在还不知道青年在这个副本里的具体身份,符阳辉也选择相信他的判断。   符阳辉:“说了它们没有恶意肯定就不会害我们,我们抓紧点过去,上山还需要时间。”   眼镜男还是忍不住问:“符哥,所以你知道这个‘它们’到底指的是什么吗?”   符阳辉一僵,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沿用了之前生的说法。   好在青年没有坐视不理,算是给了一句解释:“是暂时生活在这条河里的生灵。它们响召着这个副本的呼唤,循着路线赶来。”   眼镜男还是没怎么听懂,但马上要上桥,他没心情多问。   倒是陈乐和听完生的话,面上一怔,有些失神地看着不远处波涛滚滚的河流。   生主动走在最前面,脚步很稳,不紧不慢,另外四个玩家跟在他身后也走过了这座桥。   除了顺利过去的生,其他人走过时,多多少少被突然起伏的浪花和两侧阴影吓了一跳。   但不管怎么说,比预想中紧张激烈的“过桥战”轻松了不知道多少。   白天河里的大鱼们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只有一堆森白的尸骨,昭示着这座度假山庄的不简单。   连符阳辉都忍不住惊讶:“我们这就过来了?”   他都已经看到了桥下的皑皑白骨,那些若有若无招展着的惊悚骨手,但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拽人脚踝,桥也没有突然断裂。   符阳辉看着“惨白”的河床喃喃:“这是死了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生已经继续往上走,头也不回地提醒:“不要在那里停留太久。”   闻言,莫名开始去观察那条河的女玩家和眼镜男人都悻悻收回视线,继续往山上走。   符阳辉皱眉,低声提醒:“陈乐和,抓紧时间,我们越早回去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小。”   眼镜男也附和:“我也想快点回去睡觉。”   陈乐和这才最后一个收回落在河流里的视线,点点头,跟上前面队伍的步伐,脸色苍白。   眼镜男数落他:“这又没什么,你胆子太小了这都能被吓到了。”   陈乐和勉强笑了笑,低着头也不反驳。   生对这座山比其他没来过的人都要熟悉,是直直朝着神祠的方向过去的。   路上还给这几个玩家共享了关于度假山庄的线索。   符阳辉:“这里还有本地信仰和传说?我倒是知道这座山有些古怪,我向同事打听到,之前虞家找了很多大师过来看过这座山,然后就决定在这里修建一座度假山庄,还放了个研究所。”   符阳辉自言自语:“看来如果想办法挖出来本地的信仰和传说到底是什么,这个副本的谜题可能就能解决一半了。”   女玩家苦笑:“但这也太难了,这里的本地居民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新过来的佣人和大少爷大小姐们怕是也不知道什么。”   符阳辉:“虞家呢,陈乐和你不是虞家的……”   符阳辉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道具侦测到了脚步声。   是不属于他们五个人之外的,别“人”的脚步声。 第45章 美梦度假山庄   符阳辉马上给周围的同伴打了一个手势, 大家都默契地保持了缄默,停下脚步。   属于玩家的动静彻底消失, 而那阵异样的窸窣声越发引人注意, 声音不大却让人觉得刺耳。   眼镜玩家脸上的表情清晰地表露了自己的疑惑:后面跟着的人会是谁?   女玩家无声地做口型:“是其他玩家吗?”   答应符阳辉上山来看看的玩家就这么几个,现在都已经站在这里。   虽然如此,因为时间有限的缘故,符阳辉他们并没有问每一个玩家, 只是挑了距离比较近、或者跟自己比较熟的玩家。   也不排除有其他玩家发现了这座山的不对劲, 自己或者组队过来查探山上的情况。   但陈乐和嘴唇苍白地摇头, 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什么恐怖的画面, 脸色极差, 他看着符阳辉疑惑的视线, 又继续摇头。   其他人都明白他无声想要传达的信息:   陈乐和一直走在最后一个, 他能够确认, 自己刚才没有看见任何人影跟在后面。   空旷的地面空间一目了然, 不会撒谎。   玩家无法凭空出现在他们的后面,除非……对方不是人。   那阵窸窣的动静依旧持续着, 似乎是某种东西在树林和灌木丛中穿梭前行, 跟草叶摩擦发出的声音。   在几人紧绷的呼吸中,那阵动静追上了他们, 但并没有选择跟玩家碰面, 而是从旁边“走过”。   旁边没有路,只有丛生的杂草和凌乱的大树枝叶,从玩家的角度望过去也看不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能听出来, 那些“脚步声”与其说是脚步声, 那更像是什么肉块径直被拖曳在地上,慢慢又坚定地前行的声音。   符阳辉他们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那绝对不是玩家。   没有玩家会在这么诡异的夜晚抛弃大路不走, 去走阴森又未知的野生丛林。   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玩家们的感知中。   玩家们的视线中从头到尾就只有一片漆黑。   眼镜男声音打着颤:“那、那到底是什么……我怎么听这个动静不对劲啊。”   符阳辉抹了把脸,表情复杂:“算了,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还能去看看不成?”   “人家没来找我们就不错了,别作死。”   符阳辉又将视线转向生,白长发、身形单薄的青年那张脸隐藏在皎白带着花纹的面具之下,并看不清楚表情。   但也能感觉到,刚才那出惊悚的戏码丝毫没有惊吓到青年。   符阳辉看着依旧望着“那东西”离去方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生,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感觉自己每次跟青年说话,都有种莫名的敬畏感。   还有种面对泡沫一般的小心,像是声音大点就会惊扰青年。   生闻声转头,披散着的头发轻动。   他没被面具遮挡着的皮肤很白,在夜空下也能看出来的白,几乎都能看到皮肤下隐隐透出的青色血管。   符阳辉悄声问:“生,我们现在要去哪边?”   生没有说话,而是指了一个方向。   看到他指出的方向,其他玩家僵硬在原地,比石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眼镜男惊恐道:“那个地方……不是刚才那东西去的方向吗?”   生说:“要找的祠堂也在那里。”   现场五个人,现场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女玩家有些艰涩地开口:“我们真的要去吗?”   眼镜男也开始打退堂鼓,他本来这次就来得不情不愿:“我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就是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去找死。”   “对了,陈乐和,你说话啊。”   陈乐和低垂着头,拳头攥得发白,嘴唇发抖。   眼镜男骂了句:“这就不敢说话了,真是不争气。”   符阳辉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要去,来这么一趟还什么都没有发现,那跟直接回去睡觉有什么区别?”   “现在才第一天的晚上,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怪物,按照惊悚游戏一向的规律,那也是处在最弱的时刻。”   符阳辉看向默不作声的生:“您……如果我们都不去,您自己肯定也会去的对吧,介意带上我们这些累赘吗?”   他早就发现了,一路匆匆上来,这个速度连符阳辉自己都有些气喘,但生的行动依旧,仿佛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生很强,一定比他们之前想象中还要强。   在这种副本中,玩家的数量根本不算什么,再多的弱小玩家也只会是累赘。   生没有拒绝,继续往自己刚才指的方向走去。   符阳辉深呼吸一口气跟上。   令人惊讶的是,陈乐和脚步顿了顿,第二个跟了上去。   剩下的两个玩家面面相觑,回头只有漆黑幽深的路径,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两人又对视一眼,咽了口口水跟上前面三人。   这是偏僻的山上,工人们当然没有那个闲心在这里专门施工通电,五人往前走只能靠头顶的时隐时现的月亮还有手中的照明道具。   石板道路两侧的树木阴影张牙舞爪,某个角度就像勒着玩家影子的脖子。   很快五人就看见了前方那幢建筑。   符阳辉对本土宗教没什么了解,远远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以及暗红漆的围墙:“这个建筑……是道观吗?庙宇?祠堂?”   在符阳辉眼中,这些名词其实都差不多,区别就在里面供奉的东西还有住的人。   不过在BOSS遍地走的副本里,这些区别都不算区别,只需要知道里面的东西不好惹就行了。   眼镜男在周围看了一圈:“那些东西呢?它肯定比我们早到吧?”   “没看见啊,先不管了。”   符阳辉咬牙走在前面去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一直都是生走在前面开路,他脸皮再怎么厚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符阳辉胳膊上一条条的青筋都跳了出来,也没有把面前这扇门推开。   陈乐和见状上前一步帮忙。   但两人已经将全部身体都靠在门上,也没办法把这扇门推开哪怕一条缝隙。   女玩家和眼镜男也上前跟着推了两把:“这是不是就是打不开啊?”   四人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打开这扇门,最后只能羞愧地将视线投向一旁的生,都觉得很丢人。   “要不……您来试试?”   生观察了一会儿,点头上前。   青年纤细白皙的手放在朱红色的大门上,两种颜色映衬对比之下让那只艺术品一般的手都带了些妖异。   生其实也没有把握,先稍微用了点力试探。   那扇门似乎没有动静。   符阳辉看着青年细瘦的手腕,;伶仃一点,甚至还没有自己的粗,他心中泛起愧疚感,又怕生推不开门觉得丢面子,给他台阶下:   “这门是不是动了下?是不是还没到时间,所以我们都没办法推开啊。”   其他人跟着附和:“对啊,都这样了这门还纹丝不动,肯定是现在没办法打开,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   眼镜男话音还没有落地,“吱呀”一声,门先是开了一条缝,然后缓缓往两侧移动,开出了一条可供人出入的宽阔道路。   其他人:“……”   这门是不是存心跟他们作对啊。   面具下,生眉目一怔,顺势收回手,看了下自己掌纹浅淡的掌心。   他刚才……并没有怎么用力,就算再怎么用力,也肯定不如另外四人的合力。   尤其是门缓缓往里打开更多时,看起来像是青年将门推开了,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用力。   门是自己打开的,在听出青年像是要跟着其他人离开的意思之后。   就仿佛什么小动物,假装矜持地享受着主人的主动抚摸,在看出主人有离开的意思后又马上凑上去粘人地打滚。   青年若有所思地看了这扇门一眼。   符阳辉又主动走在前面,他伸手又试着推了下这扇门:   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沉得吓人,不动如山。   符阳辉的手没有马上移开,一晃眼突然看见门上缓缓渗出了锈红色的液体,那些半凝固的血液从门上流到自己的手上,沿途把完好的皮肤彻底腐蚀,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   不过几个呼吸,符阳辉就看见自己的手血肉模糊的一片。   伴随着彻骨的疼痛。   符阳辉下意识收回了手,再一晃眼发现那些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满头大汗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又看,确认上面的皮肤都还完好无损。   陈乐和看他一头冷汗,问:“怎么了?”   符阳辉抹了把汗:“这扇门有古怪,你们注意别碰了。”   闻言,正在过路的女玩家和眼镜男都惊骇地走快了点。   符阳辉本来还想问问生有没有异样,但看着他镇定自若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太多余了。   眼镜男有点了解:“里面应该就是用来供奉的地方了,这里怎么这么干净?”   跟众人想象中的破旧不同,面前这幢建筑非常干净和整洁,比外面时时修缮维护的古老建筑保存完好得多。   但又给人一种古拙、深沉的沧桑年代感。   生看了下院子里那口井,说:“水是活的。”   这句话一出,其他玩家马上就想起刚才在树林里听见的奇怪声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确定……是人在住吗?”   符阳辉:“只有人才喝水吧?先不管这么多,我们进去看看。”   生看了眼挂在井口旁的那只水桶,手柄上满是厚厚的灰尘,根本不像是有人在使用的痕迹。   生没有多言,走进正殿,最上首中心放着一座三米高的雕塑。   塑像在阴影中无法完全看清,玩家们往前走了一步,才彻底看清楚那张塑像的脸。   看清塑像的一刻,生眼瞳缩了下,细长的眉也皱起来:   面前这座雕塑的脸,根本不是什么庄严仁慈的神明,而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脸,之前青年才在“梦中”见过的——   企业家。   企业家的长相其实本来就不错,在塑像上更多了一种莫名的肃穆,让不禁人心生敬仰。   眉目满是肃然的神思,看向台下的目光也充满悲悯。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它似乎已经等待已久。   但那些敬仰的人不包括生。   青年丝毫感觉不到这座神像的庄重,他盯着塑像男人似翘非翘的嘴角,只觉得面前供奉的着的如果真的是什么神明,那也是邪神。   不论是长白发还是清凌凌的目光,都让青年在一众怔然发愣的玩家里如众不同。   空气里好像低低响起了一声笑。   除了生,谁都没有听见。   它极度吝啬别人感知到它的情绪。   在笑声消失不久,上首的塑像在玩家们眼中也突然发生了变化:   从完好变得破损,   从拥有一张眉目清晰的脸,变得模糊不清,让人无法辨认。   良久后符阳辉的目光才从那座雕塑上离开,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语气,问:“你们刚才都看见了什么,关于那座神像?它刚刚是不是完好无损的?”   如果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抗压能力不止这么一点,符阳辉都要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神像之前居然长着一张他以前副本队友的脸!   符阳辉神情恍惚:“那家伙抛弃我,不会就是跑到这里来当了什么神像吧。”   这次很久都没有其他玩家接话。   女玩家过了会儿说:“我好像……看见我妈妈了。”   眼镜男说:“我看见的也是一个女人,但肯定不是你妈妈。”   陈乐和嘴唇抖了抖:“我也不一样。”   也不再要别人提醒,在场的玩家们都反应过来,不同的人看到神像的脸都长得不一样。   而那张脸……会根据不同的玩家变化。   符阳辉倒吸了一口凉气,思索:“所以这又是为什么?”   女玩家突然捂住鼻子:“好臭,跟刚才一样的臭味。”   这是女玩家之前通关副本后获得的强化能力,能强化自己的嗅觉。   女玩家面色一白:“这是尸体的味道,混杂着泥土的腥味,跟刚才在树林里出现的很像,而且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女玩家突然又一怔,声音是正常人低不可闻的音量,满满都是不敢置信:“还有……妈妈的气味。”   另外三个玩家早就被女玩家之前那句话吓了一大跳,匆匆忙忙跑去关这个正殿的门,想着多少能隐藏和抵挡一下可能到来的攻击,根本没注意到女玩家之后的话。   倒是站在原地的白发青年,在女玩家愕然低喃时抬头,洁白的面具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在符阳辉手忙脚乱地关上门后,屋里的人都蹲下身躲在室内的遮挡物后,避免外面的“人”从缝隙里发现自己。   其实仔细辨认,这次想起的动静跟上次并不完全相同。   之前在树林里是什么在地上拖曳的声音,而这次是脚步声。   但脚步声很笨拙,鞋底跟地面的摩擦声很大,似乎对方在很艰难地走着。 第46章 美梦度假山庄   这座正殿的门并不像城市的门那样完全封闭得不见一点光, 而是寻常道家阁楼一般的木门,上方镂空、糊着窗户纸。   玩家们可以隐约从上方看到外面, 还有那个在门外摇晃的黑影。   过了一会儿, 脚步声消失了。   但门内的人都知道其实它没有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镜玩家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寂静,稍微从遮挡物后探出了脑袋,想看一眼门口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这么一看, 就径直对上了一颗凑在门上缝隙往道观里看的脑袋。   它背着门外的光, 从里面看看不清它脸和眼睛, 或者说, 它根本就没有“脸”。   一个光溜溜的头盖骨, 骨头上艰难又可怖地挂了一层皮, 大半的骨骼都裸露在外面。   眼镜男心跳骤停, 差点这么一口气没有呼吸上来, 跌坐在地上。   另外四人听到他那边的动静都扭头去看, 也跟着一滞,那种景象的确超出常人的想象。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 那个人影突然举起了同样皮肉模糊的手, 暴露的指骨拍在门上。   胆子不怎么大的陈乐和和女玩家仿佛被一只手捏住了心脏,不敢呼吸, 把自己胸口都憋得发痛。   生盯着那张脸, 手指也慢慢收拢,看起来也像是因为这幅突兀恐怖的画面而惊骇。   在下一秒,安静的祠堂突然有了动静, 门上泛起了金色的光芒, 哪怕没有声音,玩家也能感觉到门口那只怪物发出的无声尖叫。   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消失。   屋内过了会儿才有动静。   最先直面那张脸的男玩家现在都没完全缓过劲来:“刚刚那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人体实验吗,虞家不是在这里有个什么实验室?”   陈乐和断然摇头:“不是,这个副本的分类肯定不会有人体实验。”   其余三个玩家的面色反而一沉。   那就只能往灵异的方面考虑了,比起科学怪人的副本,大多数玩家当然更讨厌和畏惧灵异本。   至少乱七八糟的实验和怪物还有迹可循,但脱离科学范畴的东西可不会跟你讲这么多道理。   “对,而且就算是末世副本,都成了一具骷髅架子了还在外面走,这种情况谁见过?”   符阳辉赞赏地看了陈乐和一眼,他没想到陈乐和看起来胆小怕事,还挺细心,很少有新手玩家能关注到进入副本的分类。   符阳辉:“不管外面那是什么东西,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这座祠堂对它们有克制作用,待在里面会非常安全。”   “但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回去?”   符阳辉苦笑了下:“我总觉得我们下山的路已经全是那些玩意了。”   女玩家着急地摇头:“不行啊,我们如果一晚上都不回去,没办法跟其他NPC解释。”   几人商量了一圈,目光又不约而同地落在生身上。   眼镜玩家试探着问:“您呢,您在这个副本里是什么身份,一会儿方便回去吗?”   其实四人早就奇怪了,生这样标志性的白色长发、戴着面具也挡不住的风骨、大神的作风和实力,在玩家圈里应该会非常出名才对。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听闻过有生这么一个人。   青年没有在意和理会其他的试探和犹豫,说:“我再看看这里面的情况,然后按照原路返回。”   他说完,也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向上首的神像走去仔细观察。   这似乎只是一座普通的泥像,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之下已经有些破损,面容都已经模糊不清,似乎从来没有人去维护过它。   这就已经足够奇怪了,毕竟这座建筑和外墙都保存精良,明显不像是没人的状态。   唯独这座神像格外破落。   泥像下就是香案,还有用来跪拜的蒲团,蒲团有些脏污,上面落着轻薄的灰尘。   住在这里的那位不明人士似乎也并没有信仰,至少说不在意这座“神像”。   生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他戴着面具视线有些受限,有时候需要转头去看有问题的地方。   他那头披散在肩头的如水长发也跟着摆动,闪着细碎的光,仿佛一匹绣进银丝的绸缎。   看着生不紧不慢的动作,另外四个玩家有些焦躁的心情瞬间平静了不少。   眼镜玩家低声跟符阳辉讨论:“这个生……你有没有觉得他的头发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头发,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了一点,感觉……说不出来。”   “他会不会跟线索任务里说的那些非人生物有……”   符阳辉瞪他一眼:“不可能。”   他跟着压低声音:“你对这个游戏的了解还没有多少,你不知道,游戏里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团体,里面的人叫使者玩家。”   “那些玩家大多脾气古怪,会专程找有线索任务的副本,在里面闹个天翻地覆,我估计生就是使者玩家。”   “真的能把副本……闹个天翻地覆?”   “反正你别多问就是了,使者玩家都不怎么搭理普通玩家,不在意我们的死活。生的脾气其实已经算非常好了,换个人早就让我们这些拖后腿的快滚了。”   生在房间里转完一圈,并没有发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青年对符阳辉说:“明天白天的时候,你们记得再找机会上来看看。”   符阳辉:“那您要跟我们一起吗?”   “你们自己行动,不用等我。”   符阳辉掩饰好自己的失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了吗?”   青年点头,在其他人难掩的惶恐眼神下推开了正殿的门——   外面空无一物。   生似乎并不意外,按照记忆往下山的路走。   离开时的气氛甚至比来时还要沉默,玩家们都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疑神疑鬼地看看旁边和后面。   陈乐和走在最后面,突然踉跄了一步,嘴里也发出一声惊呼。   他前面神经紧绷的眼镜男立刻往前面跑了两步,回头看到陈乐和只是摔倒了,周围并没有想象中的怪物。   生他们也停下脚步,跟着回头望过去。   眼镜男骂了一句:“你要死啊,快吓死我了。”   陈乐和急忙解释:“抱歉抱歉,我踢到什么东西了,我明明记得这之前就……”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踢到的是什么,呆滞地咽了一口口水,“没有东西的啊。”   陈乐和踢到的不是路边的石头,而是藏在身侧树林灌木中的一口长方形的木质棺材。   女玩家后背发麻:“这是棺材吧,为什么突然会摆在这里?”   符阳辉脸色一凝:“你们离远点,棺材板上没有钉钉子!”   这就等于,如果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随时能推开棺材盖自己爬出来。   陈乐和表情恍惚一瞬,想到自己刚刚就一直跌坐在这具棺材附近,一直以来紧绷的纤细神经猛然断裂。   他不躲不避,反而朝着棺材冲了上去,眼白一片红血丝,神情扭曲疯狂:“躲着干嘛,我就在这里,你直接出来啊!”   符阳辉看见他几乎神经质的举动都头皮发麻,以为陈乐和身上出现跟其他新玩家身上一样的症状:   无法承受副本里过于紧绷和恐怖的环境,开始破罐子破摔地发疯。   “陈乐和!”   陈乐和清秀的脸扭曲一片,冲上去推了一把棺材盖。   出乎意料的,看起来是实木的棺材盖却非常轻,只是小幅度一推那具棺材就被推开了。   陈乐和正对着棺材中的景象。   他原本有些疯狂的脸呆滞了一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棺材里面,诡异的表现让或上前阻止或逃跑的玩家都顿在原地。   陈乐和说:“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棺材里面没有东西,或者说,   那东西已经出去了。   哪怕玩家们已经有了心理预料,在被陈乐和告知棺材是空的这件事时,还是心头一悚。   也没心情去多观察那具棺材了,他们只想快点下山。   符阳辉脑子也有些混乱了:“我们先回别墅。”   生站在原地,看着沉默又僵硬,一步一步回归玩家队伍的陈乐和。   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   陈乐和走了两步就对上那张华美的白色面具,还有生那双乌黑莹润的眼。   不管是眼睛的形状还是眼瞳的颜色,甚至是青年的视线,都令人联想到山光水色间的风,或者什么浮岚暖翠里的雨。   透彻又干净,无声地洗涤和净化着。   陈乐和默然,过了会儿才干涩道:“对不起,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不会再有刚才那种不冷静的行为。”   “棺材是空的,里面的东西说不定已经出来了,我们先赶紧离开这座山吧,一会儿肯定会非常危险。”   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想说的,就转身继续下山。   沿途不仅是那一具棺材,突然出现藏在道路两旁的棺材一共有五具,心神不宁的女玩家是第二个遇上的,跟陈乐和一样,差点被那具棺材绊倒。   她恍惚地看了一眼棺材。   眼镜男已经非常后悔这次上山的决定:“你莫非也想打开看看不成?”   女玩家嘴唇苍白地摇头,迈步离开了原地。   而生是最后一个遇见棺材的人。   符阳辉苦笑:“刚刚好五具,恰好出现在我们每个人身边,这该不就是给我们准备的吧?”   他苦中作乐:“怎么您这具棺材都比我们的华丽这么多,看来这个副本也很清楚玩家们的实力。”   生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那具恐吓意味十足的棺材,扭头继续往前:“走吧。”   直到过河,五人这一路都没有再遇到什么离奇的事件。   眼镜男两步走上去第一个上桥,他现在看这条原先怕得不行的桥都亲切。   走了几步又意识到不对:“你们觉不觉得这条河里面的白骨,少了一点?”   眼镜男戴着的眼镜其实是一副道具眼镜,可以一定程度加强他的记忆力和视力。   他第一次过桥时太紧张了,一直盯着河里的白骨看,以至于对那些尸骨的分布和数量都有了大致的印象。   眼镜男说完,自以为幽默地反驳自己:“我这话说得,这怎么可能,肯定是河水冲刷这些白骨让它们变了位置,要不然还能是它们自己起来走路了不成?”   他的话音落地,没有任何玩家接他的话茬,现场一片寂静。   安静得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   符阳辉疲惫地看着河底那些任由波浪再大也一动不动的白骨,已经不想说话了:“我们走吧。”   就像生暗示的那样,他们按照上山的路原路返回,一路上有惊无险。   几人过了桥,又走了一段路进了住宿区,接下来玩家们就要分头行动回自己的住处了。   另外四个玩家刚想跟生表达自己的谢意,顺便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之后也一起行动,但回头,却看见原本应该走在最后面的白发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   副本的夜晚总是阴暗又漫长,阴险的小偷一般,在寂静和昏暗中偷走玩家无数的东西。   但美梦度假山庄中的夜晚不是这样,玩家们在夜晚都能睡得很好,连平日最警惕的玩家也不自觉地放松。   明明是深夜,虞家别墅二楼的走廊中却响起了脚步声。   虞阳煦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来看看沐生。   以往虞沐生最喜欢当“哥哥”,还执着地想要营造一个兄友弟恭的假象,甚至在晚上会主动跟虞阳煦说晚安。   虞阳煦面对自己二哥的这种假把戏一向嗤之以鼻,心情好的时候就不搭理,心情差了甚至会嘲讽两句。   往日跟自己的朋友说起来,还讥笑这是什么没断奶的习惯。   而今天沐生并没有对他说晚安,虞阳煦反而浑身不自在,在房间里等了半天,现在都一点钟了还没有睡觉。   虞沐生怎么回事,之前不是经常教育他要持之以恒吗,怎么现在自己半途而废。   脾气非常差劲的弟弟难得想了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反思了下,惊觉他对沐生的态度的确说不上好。   沐生不会真的生气了?   还是舒苍那个家伙到了别墅,兄弟情有没有就无所谓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虞阳煦那颗心就跟被什么突然攥住了似的,一抽一抽的,还带着陌生的酸涩感。   他拧眉把游戏机摔在一边,游戏也打不下去了,干脆披上外套去找沐生问问。   虞阳煦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去要个答案……还是单纯想看看青年。   但他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都一直没有回应。   虞阳煦干脆出声,说:“虞沐生,是我。”   里面也没有回答。   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一点回应都没有。   不知道想了什么,虞阳煦心头一沉,眼底也浮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凶戾。   他拧了下门锁,没打开,里面还反锁了门。   但他这个二哥从来没有锁门的习惯,尤其是现在还“病”着,担心出什么意外耽误时间,更不会在夜晚锁门。   虞阳煦扯了下嘴角,只勾出一个冷笑,眼角眉梢全挂着寒霜。   他可不是那种愿意无功而返的性格,当即想一脚把门踹开。   就在虞阳煦要踹门的前一秒,靠近门的地方响起了轻细的动静:似乎是有人趿拉着柔软的毛茸拖鞋,迟钝而缓慢地朝着门边靠近。   连有些拖沓的脚步声都格外柔软。   虞阳煦一愣,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很快,门锁转了一圈,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隐约能窥见沐生半掩在门后的半张脸。   白皙的脸上还有一点发热的晕红,似乎刚才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薄白的眼皮都有些撑不住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脸上全是没睡醒的困倦。   青年穿着睡衣,这种模样比平时刻意往成熟方向的打扮要更加柔和,尤其是两人的身高存在差距,完全看不出门内的人才是哥哥。   沐生揉了下有些看不清的眼睛,像是没认出来面前的人是谁,刚刚隔着一层门又没听出来到底是谁的声音。   但青年又不太好意思问,就用了句万能的回答:“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声音也有点睡梦中被叫起来的迷蒙沙哑。   虞阳煦一眼就能看出青年没有认出自己。   如果这个二哥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弟弟,就会不自觉地收敛起所有的柔软,刻意摆出一副严肃而可靠的兄长模样,试图建立些威信。   而沐生此时放松的模样,甚至说话的语气都格外柔软。   仿佛刚打发的奶油,松软而甜腻。   就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他叛逆的弟弟虞阳煦,而是他深爱的情人舒苍。   眼睛湿漉漉的,小巧的下巴抬起来,嘴唇殷红,偶尔羞赧又不安地抿一下,宛如等待着他人的亲吻。   虞阳煦见过沐生这一面,青年唯独在舒苍面前会展露的一面。   在山上的树林中,沐生将他错认成了舒苍。   更荒谬又可怕的是,虞阳煦看着羸弱青年冰雪融化后微弯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假装了下去。   恬不知耻地抛弃了虞家霸王的尊严,假装成另外一个人,卑劣而贪婪地汲取了属于他人的温柔。   来自自己以前最讨厌的、名义上的哥哥。   甚至……差点亲吻了青年。   就像两个人真的是情人一般。   虞阳煦落荒而逃后抽了很多烟,尼古丁让他的大脑清醒,心中的情绪却愈发不平静。   他有点搞不懂,事情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变得如此不对劲。   但没等他弄明白这个问题,他不对劲的症状反而越发严重了。   虞阳煦看着青年无神的双眼,下颌线缓慢地绷紧。   沐生没有认出他的身份,给一头刚刚嗅闻到气味,想要开荤的大猫开了门。 第47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半天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 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青年是性格温和脾气好,但不是完全没有脾气, 突然半夜敲门还一直沉默不说话, 哪怕是沐生也有些生气。   他也不管面前这人是谁了,伸手想把门关上。   虞阳煦下意识伸手,只用一只手就撑住了门让沐生无法关上。   两人的体型和力气差距如此之大,以至于对方如果想硬来的话, 沐生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门外的人身量很高, 连投进门内的阴影都格外有压迫感, 黑压压地笼着沐生全部的身影。   沐生的身体霎时僵硬下, 心底泛起一种古怪而不祥的感觉。   虞阳煦回过神, 盯着青年有些惊惶失措的脸, 喉结动了下。   他这个懦弱软弱的二哥真的……很好看, 以往只是觉得这种不言不语忍气吞声的样子讨人嫌, 但现在细看, 莫名心火燎人。   不自觉让人想,是不是什么时候, 被怎么对待都会这么一副样子, 咬着牙把所有的声音都咽下去。   虞阳煦出声解释:“哥,是我。”   这次出来没有带变声器, 他意识到这件事突然懊恼了下。   “是阳煦啊, ”   青年之前还不安跳动着的心跳缓缓平静下来,语气也缓下来,不自觉地就想摆出那幅哥哥的架子, 但现在这幅样子又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有什么事吗?”   虞阳煦问:“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开门, 而且门还锁了?”   “我之前换衣服的时候锁了门,后面就忘记打开了, ”沐生的理由非常正当、也很解释得过去,“刚才在睡觉,醒过来后缓了会儿才来开门。”   但虞阳煦盯着青年,看着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觉得不对。   他也说不出来具体的地方,但就是觉得奇怪。   虞阳煦:“哥,你让开。”   沐生一怔,睁着眼睛困难地想看清眼前的表情,但失败了:“什么?”   察觉到沐生隐约犹豫和抗拒的态度,虞阳煦脸色沉凝,想到自己之前那个猜测,眉目间和眼底的戾气几乎要直接溢出来。   他没再多说,而是直接推开门进了房间。   沐生那点力气的确不够看,站在门后轻易就被一起往后推了一段距离。   但虞阳煦的力气很大,态度野蛮,却注意着分寸丝毫没让沐生摔倒和受伤,随手把人抱起来放到旁边,自己往房间里面走。   沐生惊慌:“虞阳煦!”   虞阳煦没顾他的阻拦走进房间。   虞家二少爷的房间当然不会逼仄,但布局简单大方,屋内的陈设和摆件一眼就能看完。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被子掀开了一半,床单也有睡人之后的褶皱,但却已经冰凉。   这说明房间的主人起来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   虞阳煦从床边离开,低头看到附近落在地面上那只玻璃水杯、还有杯口附近洒出的水、几张半湿的纸,一怔,明白了缘由。   大概是沐生半夜渴了想喝水,但不小心弄掉了水杯,摸黑起来想拿东西收拾。   结果还没收拾好就撞上了虞阳煦敲门。   虞阳煦知道,沐生虽然没说,但本来就有点介意自己眼睛的问题,这是不想让他看见这么狼狈的一面。   哪怕再内敛温和的人,突然有一天眼睛看不见了,即使周围的人都说他一定能好,也会觉得没有安全感和惊慌吧。   更何况他这个哥哥性格本来就敏感,喝个水弄成这样还没办法自己收拾,不知道有多自厌。   虞阳煦看着抿紧嘴唇沉默不语的沐生,还有他脸上的苍白和挫败,沉默会儿,说:“你的眼睛会好的。”   这几天沐生类似的话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他最初是愿意相信的,但眼睛忽好忽坏,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能相信几分。   沐生低头,指尖还有些洇湿:“你不用说这些,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   虞阳煦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一副想说什么,又碍于某种原因无法说出口的模样,他最后解释道:“反正你现在这种情况非常正常,很多人都有,一段时间之后就好了。”   “你记不记得大哥小时候有段时间没办法走路,后来还不是好了?”   副本给沐生的记忆里,属于虞沐生的那一部分并没有虞阳煦说的这些。   青年似乎被说动了点。   虞阳煦把自己大哥的黑历史抖了出来,咬咬牙干脆继续道:“我有段时间是不是听不见,最后不也好了?反正没事。”   他去浴室拿了条毛巾,把沐生地板上的水都擦干净,还检查了那只玻璃杯有没有破口、地上有没有会划伤人的碎片。   “以后如果再有这种事情你就叫我,你本来就……”虞阳煦难得考虑了下自己的言词是不是会对别人造成伤害,把“瞎”换成了更温和的词,“本来就不方便,这种事情让我来。”   青年被他按着坐在床边,都有些不敢置信面前这个人是自己那个桀骜不驯的弟弟。   房间里放了固定视角的视野道具,沐生全程目睹虞阳煦真的亲力亲为擦干净了地板。   在擦地板时,不知道突然想了什么,还看了眼床底,跟里面会藏什么人一样。   发现床下也是空空一片,虞阳煦才挑了下眉,面带满意地站起来。   沐生以一种不确信的口吻,唤:“虞……阳煦?”   虞阳煦先是应了一声,然后察觉到沐生的意思,擦干净手,伸手掐了沐生的脸一下,那种欠揍又傲慢的语气没压下去多久又回来了:   “你什么意思,还觉得有人敢冒充我不成?”   他的力道不重,但就跟掐在什么绵软又带着一点韧的糕点上,被掐的人没觉得疼,捏人的反而抖了下手腕,触电似的收回手。   沐生顶着脸侧的一点红印,睫毛垂着挡住眼底的情绪:“谢谢。”   虞阳煦看着青年茫然生疏的模样,心底骤然一酸,带着点后悔。   怎么之前就没有对他好一点,就这么一点事也值得道谢。   很礼貌周全,但怎么也亲密不起来。   虞阳煦突然想到之前,警惕道:“你之前是不是遇到宁永年了,那个人跟我不对付,你小心点别被他推到坑里。”   青年迟钝地反应过来宁永年是谁,惊讶:“他跟我说,他是你的朋友。”   虞阳煦骨鲠在喉,脸上的神情是跟宁永年说他是虞阳煦朋友时,如出一辙的厌恶和反胃:“他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才算我朋友,到时候我一定去上香。”   虞阳煦察觉到不对:“上次是他主动送你回来的?”   沐生点头:“我当时喝了一点酒,他主动送我回来的。”   虞阳煦暗骂了一声,盯着沐生上下扫了一圈,好像这样就能看见一天前晚上青年身上发生的事情。   直到沐生不解地反问才停下来。   “你们的关系很糟糕吗?”   虞阳煦对宁永年那条疯狗的目的有了点猜测,烦躁得厉害,还带着点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清楚的心慌。   就跟之前在餐桌上看见舒苍喂沐生吃东西,但自己被拒绝一样的感觉。   “这个你就别问了。”   沐生真的就不问了。   看来虞阳煦还是记忆中的态度和个性,现在柔和了些只是因为多少对他这个哥哥可怜的现状有点怜悯。   虞阳煦看着青年又重新内敛起来的模样,无从解释。   他没由来地不想跟沐生多说关于宁永年那家伙的事情,也不想让青年知道宁永年那些可能存在的……浮动着肮脏心思。   万一……青年不讨厌宁永年呢。   虞阳煦:“反正你别再跟他接触了,他什么时候有这个闲情逸致专程送人回家?我跟他绝对不是什么朋友。”   逼着沐生点头应答之后,虞阳煦才看了眼时间,要走了:“你好好睡觉,那我走了。”   走到门口,他看沐生还没什么反应,英挺的眉又皱起来,复读:“我要走了,要回去睡觉了。”   沐生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晚安?”   虞阳煦皱着的眉松开:“晚安。”   虞阳煦走出房间时,脚步顿了下,然后继续踏出去,语气如常地提醒沐生记得锁门,又说:   “小心晚上家里有贼。”   这句提醒莫名其妙。   这座度假山庄的安保严得可以,每幢别墅也有单独的门禁卡,需要密码加上门禁卡才能打开,保安二十四小时换班巡逻。   里面的住户也都非富即贵,连佣人也有不少闲钱,怎么说也不会有贼。   沐生一怔,仿佛没听出什么似的,敷衍地点了下头。   虞阳煦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脸一瞬间垮了下来,视线冷厉,这才有了符合外面盛传跋扈凶暴名声的样子。   虞阳煦确保里面的人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什么毛病和品性,在外面作客,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主人家住的地方?”   “舒少爷,这跟你在外面的好名声可不符合啊。”   突然在二楼走廊出现的舒苍,他的房间本来被特意安排在一楼。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舒苍也没有掩耳盗铃的意思,反而大方地走了出来,镇定斯文的表现似乎他才是这幢别墅的主人,乱走的那个是虞阳煦。   舒苍没有因为虞阳煦的挤兑动怒:“真是抱歉,因为晚上的事我很担心沐生的状态,想过来看一眼。”   “你有什么资格在晚上看他?马上变成要前任、名不副实的男友。”   “那关系不睦的弟弟,更没有理由做出这样突兀的探访行为吧?”   两人都被对方戳中了痛脚,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但气氛丝毫缓和不起来,反而更加凝滞。   虞阳煦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滚出去。”   舒苍也收敛了笑意,站在阴影中,不笑时的面孔丝毫没有寻常的清高贵雅,甚至有些阴森和慑人。   他想到什么,又一笑:“好啊,你说我明天离开,马上就向沐生求婚邀请他出去度蜜月如何?”   虞阳煦指骨被自己捏得作响,眼底猩红:“你做梦。”   但虞阳煦有眼睛,他看得出青年对舒苍的感情。   他会答应。   舒苍看着虞阳煦剧烈的情绪波动下有些怪异的变化,挑眉,并不意外。   他其实并不如虞阳煦想的那么有把握,甚至隐隐抗拒向沐生提出进一步的请求。   但舒苍想起之前目睹的,虞阳煦看着沐生的眼神,无法控制地感到难以置信和忌惮。   “作为不被他亲近和喜欢的弟弟,你似乎没有……”   舒苍特地加重了“弟弟”二字的读音,提醒着什么。   他那句话没有说完,看着突然扑过来的虞阳煦,瞳孔微缩。   虞家别墅里一声巨大响动,连附近浅眠的玩家都被惊醒,惊慌失措地想去探究发生了什么。   但就在虞家的别墅中的一个房间,   一门之隔,但却像是与世隔绝一般,不论外面有再大的动静都不会影响到房间里。 第48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在虞阳煦离开后又锁上了门, 躺回了床上,现在放松下来, 他才感觉到那种从骨子里传出来的酸软和难受。   连呼吸都有些乏力, 好像都成了身体一种额外的负担。   沐生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试图缓解那种疲惫。   这应该就是之前使用了那张卡牌和手镯的后遗症。   但如果再来一次,沐生明知道会有这种疲惫的后遗症, 还是会使用道具。   他完全无法拒绝道具的效果。   青年安静地躺在床上, 柔软的黑发散在两侧, 跟精致苍白的皮肤对比强烈, 几乎有些孱弱的透明。   系统:【根据数据的统计, 您这次使用道具化身的时间过久, 对身体造成了负担。系统建议您下次适当缩短活动时间。】   沐生没回好还是不好, 问:【下次化身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系统一顿:【严格意义上来说, 这件道具并没有固定冷却时间, 只要您想随时都可以使用。】   它话锋一转:【但您的身体状况显然不允许连续高强度使用化身,相信您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判断。】   沐生的确清楚:【我使用道具之后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样子?】   白色长发、戴着面具、穿着也跟他在副本中的一身完全不同, 甚至体力和感知力都得到了提升。   这次上山探险没有发生战斗, 但沐生有种感觉,就算真的遇上怪物, 在那种状态下也不会像上个副本那样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那是一种……有点奇妙的状态, 但并不陌生,也没有失控感。   面对沐生的问题,系统过了会儿才回:【道具效果, 系统未知】   沐生皱眉, 下意识摸了下手腕上那个重新变回浅纹的道具。   心愿系统给的手镯道具和完成线索任务给的那张【规则与自由】卡牌,两者间好像有种什么联系, 能够合在一起使用。   一旦使用道具,沐生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副本中原本的身体会消失,新的化身“生”会出现在距离本体不远的地方,在刚才尝试中,生一直走到远至山上的距离也没有被限制的感觉;   化身回到之前本体所在一定的范围内后,沐生主动取消道具的使用状态,又能回到道具使用前的身体和地点。   刚才沐生就是通过留在房间附近的道具察觉到虞阳煦在找他,及时返回本体附近,取消了道具作用,顺利回到房间。   沐生原本以为虞阳煦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所以来试探他,还刻意弄洒了水杯制造“原因”,让自己安静和毫无温度的床单没那么可疑。   但虞阳煦的态度,好像也不是怀疑他。   他之前进门好像就在找什么,还看了眼他的床底。   沐生实在想不明白:【他觉得我的房间藏了什么可疑的东西吗?】走之前还提醒他担心有贼。   或者那句提醒根本不是提醒,而是以此试探他?   系统纠结地看着宿主东想西想,忍不住出声:【也许他觉得您房间有人,比如舒苍。】   沐生一怔,顺着系统的思路想了想:【舒苍并不喜欢我,怎么会主动来我的房间。如果虞阳煦担心我对虞朝的话阳奉阴违对舒苍余情未了,应该去舒苍的房间找我才对。】   系统:【。】   沐生暂时把这件事放了放,按了按还有些抽痛的太阳穴。   他回忆一遍今天晚上在山上的所见所闻,在系统还在措辞时想要提醒什么时,突然问:【陈乐和是玩家吗?】   系统斟酌着回复:【您可以直接根据玩家标识判断】   那系统的意思,是变相承认了陈乐和的玩家身份。   但陈乐和有问题:   他打开的那具棺材中,里面明明躺着一具腐烂得看不出面容的白骨,但陈乐和却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还刻意引导其他玩家猜测棺材里的生物已经爬了出去,似乎想让他们赶快离开那座山。   沐生能知道这件事,当然是因为他一直关注着在场其他四个玩家的直播间画面,他同时能看见玩家眼中的视角,也能观察到玩家的反应。   陈乐和的胆小并没有作假,他的确是新玩家,一些本能的畏惧和恐慌很难伪装。   但既然这么胆小,还主动跟符阳辉提出要上山查探情况,也让人难以理解。   虽然陈乐和撒谎了,但沐生没有在他的身上感觉到对玩家的恶意,所以没有当面指出他的谎言。   也有一部分考虑是放长线钓大鱼,想看看陈乐和的目的是什么。   沐生又调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这个副本的背景以及线索任务。   【线索任务:请找出在美梦度假山庄A区非人生物的数量】   如果只算美梦度假山庄A区,那山上的怪物其实并不在线索任务统计的范围内。   但A区明明只有人类住客。   沐生心底一沉。   陈乐和的诡异,部分玩家反常地安于现状拒绝夜晚探索副本,山上奇怪的怪物和神秘未知的信仰。   线索任务里指的非人生物……会不会跟玩家达成了某种合作,甚至已经用某种方式渗透进玩家队伍里。   想到这里,沐生又划了几次其他玩家的直播间画面,这个时间玩家们大多都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面孔,过多冗杂的信息让本就不太舒服的沐生更加不适。   “嘶。”   像是被丢进了洗衣机中,头脑眩晕的同时还有种胀痛。   一直沉默的系统出声:【建议宿主先休息】   沐生没发现,在他短促轻呼出声时,原本干净如常的房间突然扭曲了下。   隐蔽的角落里,隐隐有几缕青色的烟雾具象化,意识到暴露了自己,又慢慢散开。   它们散得太开、太稀薄,以至于从房间的监视器视角根本看不出区别,仿佛光线变化的柔焦效果。   更别说沐生现在本来就虚弱。   沐生也明白今天自己有些消耗过度,拿过床头的玻璃杯小小抿了一口,清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烧心感也好了很多。   冷水打湿了沐生的唇瓣,从原本干枯的红变成了鲜妍许多的粉。   困倦感涌上心头,沐生的确也已经有了休息的打算。   沐生临睡前问:【如果我完成这个副本的线索任务,也会获得像上一个副本那样的奖励吗?】   沐生这样问不是空穴来风,他发现自己作为“生”时,脸上戴着的面具跟身上穿着的服装并不特别匹配。   就仿佛……“生”还不完整。   系统:【您先休息吧。】   沐生就知道这个问题系统无法回答了。   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突然睫毛颤了下:“副本也会……地震吗?”   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但沐生担心引起别墅中特殊NPC们的警惕,并不敢在外面放监控用的道具,所以现在也并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经历过上个副本,系统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习惯正式剧情还没完全展开,副本里面的特殊NPC们先掐一架这种剧情。   系统:【也许吧。】   沐生没察觉到有什么危险性,加上那种愈演愈烈的困意,青年就没有多探究这件事。   那似乎是一股极其自然的睡意,在一天的疲乏后很容易产生。   但沐生察觉到了点不对,果然,在睡着后沐生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不是福利院,也没有企业家、律师、助理,沐生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咖啡馆。   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墙,咖啡厅外就是人行道,有过往的人行色匆匆地路过。   行人偶尔一瞥发现咖啡厅中的坐着的少年,神情一愣,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大概是高中或者大学的年纪,少年看着就给人一种温和和易碎感,只是这么随意坐着都显得这间只是装修尚可咖啡厅不一般起来。   从随处可见的小店变成了某样杂志的摄影棚。   少年也察觉到外面的视线,下意识抬头往外看了一眼,跟外面一边走一边看他的俊朗男人对上视线。   阳光下,室内那双琉璃一样颜色浅淡的眼睛眨了下,就算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人也无端动人。   光线让少年白皙的皮肤更加通透。不是那种冷色的白,更偏向带着温度的粉调,多了些莹润。   对方一怔,居然就这么停在这件咖啡厅外,在外面打着手势做口型,似乎是想要沐生的联系方式。   少年无措地抿唇,羞赧地摇了下头,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也不再去看外面的男人。   系统面板、玩家数据都还在,沐生确认自己又进入了“梦”里。   他盯着自己白皙的手掌,还有掌心浅淡的生命线,神情困惑一瞬,但情绪浅淡。   沐生还以为昨天那个关于福利院的故事还会有后续,没料到今天直接回到了自己大一的年纪。   这家咖啡厅作为学校附近少有的小资场合,附近的大学生基本都来过这打卡。   沐生当然也熟,虽然他自己没什么兴趣,但一旦学生工作、或者社团那边有什么事情需要决定,对方总是喜欢约他在这里商量。   这个“梦”的确真切得不像话,每一个过路人的脸,环境里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店员们的态度都与现实无异。   跟常识里的梦完全不同。   沐生正盯着面前菜单上的数字,桌前被敲了敲。   他抬头,看见了一张俊秀的脸,男人嘴角的弧度、看人时的温和纵容,包括周身沉淀的气质,都是跟周围学生格格不入的成熟。   男人开口问,带着点笑意,似乎一点都不介意,眼底的情绪却有些压抑暗沉:“外面的是你的朋友吗?”   沐生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时隔多年,依旧认出了男人。   那个想要绑架他离境,最后自己却意外死亡的……变态。 第49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定定看了男人一眼, 然后扭头看向窗外——刚才那个路人还没有离开,似乎一定要等到沐生的回复。   沐生扭头对着那个倒霉被盯上的路人摇摇头, 他才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原地。   男人把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沐生面前,拉开椅子坐下,随便点了一杯咖啡,然后说:“这次去法国出差给你带了礼物, 看看喜不喜欢。”   男人除了最开始那一眼, 从头到尾都没关注过咖啡厅外那个试图跟沐生搭讪的男人, 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但沐生知道, 明天那个过路的无辜男人就会死于“意外”, 甚至因为死状太过凄惨、凶手的作案手法太过残忍而登上报纸, 引起了这座城市很长一段时间的讨论和恐慌。   凶手就是面前坐着的这个看起来成熟俊秀, 甚至气质浪漫的男人。   原因也十分可笑, 就是因为死者被男人看见了, 试图索要沐生的联系方式。   沐生看了一眼那个黑色的长方形丝绒盒,可能是已经知道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并提不起什么兴趣。   里面放着的是一根做工精美的项链, 吊坠的地方嵌着华贵的宝石,和窃听器以及定位器。   男人看到沐生的反应, 以一种遗憾的口吻说, 也不知道是在遗憾沐生不喜欢这件礼物还是遗憾自己准备的窃听器和定位器又一次派不上用场。   “你的表情就好像已经知道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一样,果然我的礼物还不足以引起你的兴趣,是这种相处方式还是太无趣了吗?”   男人其实有一些混血, 五官比起东方面孔要立体和锋锐许多, 眼窝深邃,骨子里带着浪漫的细胞, 平时看人时会显得格外深情。   尤其是他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对沐生的感情,眼眸里灼热的情绪连旁边的店员瞥一眼都脸红,他故作可怜和落寞的语气更是让人不忍。   沐生似乎也被男人的热情和真诚打动,白皙的脸上多了点无奈,多解释了一句:“不是不喜欢,只是你每次送的礼物都很贵重,我不能收,也太习惯戴出门。”   男人笑,以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不,是它们的问题,它们还不够好,所以无法出现在你身边。”   最后这条价值不菲的项链也会跟以前那些被沐生拒收的礼物一样,被无情地丢进不知名的角落,永不见光。   沐生想起了这段记忆,按照记忆里的那样接着说:“我打算暂时离开这里,我们可能有一段时间没办法见面了,用通讯工具联系吧?”   男人问:“是因为那个潜伏在你身边的凶手吗,真是太糟糕了。”   他的眉头死死皱着,好像跟其他存在同理心的正常人一样,厌恶的同时又忌惮着他口中那个凶手。   沐生对他的反应不置可否。   最初沐生也没有往男人的身上联想,他是一位非常可靠的合作伙伴,有他在沐生才能游刃有余地处理手上这么多财产,生活也少了很多风波。   好友非常可靠,人脉广阔,在国内外都根基深厚。   他们认识很久,男人始终用好友的身份跟沐生交往。   期间沐生不是没有隐约察觉到他有些过界的心思,但在沐生主动疏远之前,好友就坦诚了自己的心思,拉开了距离。   直到去年两人才重新有了密切的交流。   沐生曾经以为好友已经真正坦然。   被凶手攻击的受害者有语言轻浮冒犯沐生的同学、给沐生递情书的学弟、长期光顾的曾经多送过沐生几块心形甜品的店员,甚至连男人自己都遭受过攻击。   死者、伤者越来越多,介入的警方发现,这些受害者看似毫无关联,但都跟沐生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们被审判的原因,都是因为没有资格待在沐生身边、或者“冒犯”了沐生,哪怕沐生本人都没有那样的想法,凶手依旧会挥下屠刀。   每完成一次“审判”和“保护”,凶手都会向沐生发去一条信息。   言语越来越露骨,状态越来越失控,他自我感动于自己伟大而真挚的行为,自以为证明了自己对沐生的爱。   对方的侧写就是一个异想天开、同时思维缜密的疯子,这个疯子把沐生视为自己的神明。   出于对沐生的保护,警方最开始没有公开这些信息,只是围绕着沐生展开调查,但现在情况已经越来越失控。   似乎是沐生的无动于衷刺激了他,对方几次无名留信,隐约透露出要囚-禁沐生的意思。   官方不得不拿出其他方案——让沐生暂时离开。   沐生一开始也没有头绪,只是根据直觉和身上诅咒的反应,对男人隐约有一点排斥和怀疑。   但最近男人受到袭击,沐生看到他的伤口才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他。   其实沐生在上次的袭击事件中受过伤,凶手当然没有伤害沐生的意思,只是沐生下意识想救那个“失足”坠亡的受害者,匆匆行动的时候被墙壁裸露的饰品在手臂上划了一条浅浅的口子。   而男人在“袭击”中受伤的位置,跟沐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伤口严重得多。   沐生诡异地理解了凶手的想法:   这次差点让男人真正丧命的袭击,不是为了摆脱嫌疑,也不是为了转移视线,这是他对自己的“审判”。   因为他的原因,沐生受伤了。   咖啡厅对面,   男人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所以连我也没办法知道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吗?”   沐生随口道:“抱歉,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希望我们再见面的那一天会快点到来。”   在确定了凶手就是男人,沐生在来赴约之前其实已经临时通知了警方自己的猜测,不过还缺乏证据。   现在如常赴约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但沐生当时也没想到,男人其实早就做好了暴露的准备,甚至已经安排了将沐生掳走离境的计划。   就差最后一步。   可他最后死于可笑的“失足”,死于自己给别人放置的陷阱。   就像企业家的死一样,沐生也无意出声提醒改变这位“好友”的死亡,他有些不明白副本里那个未知存在的用意。   比起自己有些无聊的“美梦”,沐生更好奇其他玩家梦里经历了什么,可睡梦中直播屏幕只有一片漆黑。   沐生走完自己的剧情,向着门口走去。   背后“男人”突然又叫住他:“沐生,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沐生脚步一顿,这是记忆里没有的场景和对话,副本的变化来了吗?   他在跟“好友”聊了两句就知道,跟昨天的“企业家”一样,它不是记忆中真正的那个人。   它观察和度量的视线很隐晦,但也很明显。   就仿佛有一双无形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沐生,带着不知名的意味,粘腻而昏暗地纠缠着他。   沐生眼睫颤了下,没有回头地走出了咖啡厅:“这种问题,问喜欢着什么的当事人才比较妥当吧?”   彻底走出咖啡厅,按照上次的经验,这个“梦”也应该结束了。   在踏出咖啡厅的那一刻,沐生头脑的确晕眩了一瞬,周围的真实的“景物”也跟着扭曲坍塌。   在头顶的招牌砸下来时,沐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声轻笑。   容貌旖旎的少年,在眼底那点天然惫懒冷淡的被遮住后,就全然成了精致脆弱的模样。   闭着眼的样子,丝毫不会令人怀疑,他对着面前的人全然交付了自己的信任。   他全然依赖着你。   唇色殷红,好像刚刚抿过晨露,又像等着谁的亲吻与怜爱。   在那块招牌要砸到沐生前,这个场景就已经彻底坍塌,但沐生并没有脱离这个梦境。   命运选择的指针没有被沐生亲手拨动,但被另外一只修长的手拨动,指向了另外一个可能。   沐生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笼子”里。   雪白绵软的被褥,柔顺的床单,连被养得最娇嫩的羔羊也能在上面安然入睡,而不会磨红细腻的皮肤。   原本整齐掖好的床单有些褶皱。   床的四周都挂着轻曼的帐纱,半垂不垂的,看不清外面房间里的摆设。   但无可置疑的华贵和奢靡。   沐生鼻子动了下,嗅到了一点陌生的气味,混杂着两个人的。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有点不适和茫然,沐生稍微动了下,不着衣物的手臂支撑在床上,想把自己撑起来。   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沐生全身都有些乏力。   没等沐生离开,身后一只手伸出,修长的五指覆盖住沐生的。   比起沐生皮肤的莹白,那只手更偏向清冷的苍白,但力气很大。   轻易就能与少年十指相扣让他无法离开。   沐生一怔,瞳孔缩了下,耳朵生理性地还泛着红。   它凑到沐生耳边说:“那我以为,喜欢就是……永远都不分离。”   不管对方是抗拒还是接受,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这个一个沐生从来没有听过的音色,男性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点沙哑。   它以为沐生会慌乱、疑惑,或者直接质疑询问自己是谁,但沐生的反应很平静。   少年轻颤了下,盯着自己小臂上的一个牙印,歪了下头,眸光清冷。   也许是痴迷的语气,它赞叹:“我更喜欢你现在清醒的样子。”   “可以吗?”   沐生另一只纤细的手指抓住它的手臂阻止它接下来的动作,因为用力,圆润的指肚都扁下去些。   他柔软但镇定的声音,目光是与凌乱身体不相符合的平静:“这只是一个梦。”   它一怔,梦境在沐生话音落地后彻底塌陷破碎。 第50章 美梦度假山庄   副本正式第二天的白天, 玩家们忙里偷闲避着NPC们聚在一起讨论,面面相觑都能看见彼此的神色。   一部分玩家脸上满是安然, 面色非常红润, 甚至比进入副本之前的精神状态还要好,而一部分玩家则是眼下挂着浓浓的黑眼圈,神情偶尔恍惚下,似有疑问和挣扎。   两部分玩家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符阳辉和陈乐和就是精神状态不好的那批玩家, 包括昨天晚上去过山上的女玩家和眼镜玩家, 神色状态其实都非常不好。   符阳辉看着魂不守舍的女玩家, 出声询问:“你的状态很不好, 昨天回去有睡觉吗?”   因为回家的方向不同, 他们在路口就分道扬镳, 并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回去, 回别墅的行程是否顺利。   不过昨天上山的无人, 除了生都平安站在这里, 至少能确定没什么大问题。   女玩家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嘴唇干裂, 眼底的红血丝极其明显:“我、我没事, 就是昨天去了山上,有点吓到了, 晚上没睡好。”   符阳辉问:“是做噩梦了吗?”   女玩家迟疑下, 好像自己也不太确定,最后点了点头。   眼镜男:“我倒是没有做噩梦,那应该是个美梦, 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上山太惊险了, 我起来反而觉得疲惫。”   符阳辉:“你还是记不得具体做了什么梦?”   眼镜男想了想:“好像跟我去世的恋人有关系吧,但具体的细节我真的记不清了。”   符阳辉苦笑:“我也是, 我问了好几个玩家,大部分都记不清。”   陈乐和斟酌下,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梦到的人越重要,好像大家起来之后的记忆就越模糊。”   “这个副本叫美梦度假山庄,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你说得对,我也这么猜测,但还想不出其中具体有什么关联。”   符阳辉继续道:“除了我们之外,你们看还有部分玩家睡眠不足的样子,他们肯定也察觉到了在这个副本里做梦的古怪,坚持没怎么睡觉。”   既然无法阻止睡着做梦,那就强行打断自己的睡眠节奏。   符阳辉:“我们也可以跟着学,一个小时定一个闹钟,强行打断睡眠。”   符阳辉不光是跟三个同伴说了这个话,也跟其他玩家说了。   当下有人质疑:“那睡不好觉没有精力,万一在这个副本里犯错了怎么办?”   符阳辉还没开口,一个玩家先凶神恶煞地开口:“那你更喜欢在副本里做个好梦,无知无觉地死了,那还挺不错,也算是安乐死了。”   被堵回去的玩家一滞,但知道潘茂说得有道理,嘴唇动了两下也不说话了。   他也知道,这么多玩家同时做美梦,还莫名沉溺在记不清的梦里其实是件非常诡异和危险的事。   说不定哪天真会死在梦里。   符阳辉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为他说话的男玩家潘茂。   他就是昨天晚上恶狠狠地拒绝他们上山的邀请,还警告他们别去送死的那个玩家。   潘茂察觉到符阳辉的视线,会看他,带着刀疤的脸依旧凶恶:“看什么?我又不是傻子,这点事情我当然分得清。”   他面色古怪:“昨天半夜我被虞家别墅的动静吵醒了,起来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那些梦肯定有问题。”   就是潘茂最先用定闹钟的方法打断自己的睡眠,避免长时间沉浸在那种梦里,还难得热心地起来,去敲打了附近几个同样被虞家别墅动静吵醒的玩家。   效果也非常不错,他几乎没有做梦了。   但每一个小时都醒一次,甚至更短,想想都十分折磨。   符阳辉佩服地看了他一眼:“狠人。”   潘茂没回他:“你们都给我抗住了,反正我有种预感,沉浸在梦里的人越少越好。”   符阳辉苦笑:“我倒是知道,也得别人知道才行。”   潘茂神色沉凝,连他的意志力都忍不住想继续做那个模糊的美梦,更别说其他玩家。   而且今天才第二天。   潘茂:“好了,先不说这个,你们昨天查出什么没有?”   符阳辉简短地交代了自己昨天在山上的收获,重点提到了带他们无伤通关的大佬生。   然后道:“我们打算先自由活动一段时间,然后趁着白天再去那座山上看看。”   潘茂:“白长发、面具?我完全不记得咱们玩家里有这号人物啊,他可能平时做了什么伪装,要不然这特征太显眼了。”   “但如果是使者玩家,那群人的个性张扬,好像又不会做这么遮掩低调的事。”   潘茂没纠结出个所以然,干脆放弃,转而道:“你们也别去自由活动了,就跟着我们一起去查整个A区的居住情况,这绝对重要。”   符阳辉:“啊?”   潘茂解释:“对,你不在虞家别墅附近不清楚,昨天别墅里莫名动静贼大,我怀疑可能有高级玩家去查探虞家别墅的隐秘被发现,然后和特殊NPC打了起来。”   符阳辉第一反应:“难道是生?昨天晚上我们没看见他去哪儿了。”   潘茂笑一声:“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这个副本肯定有个能跟特殊NPC打个有来有回的大佬。”   他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开了个玩笑:“总不可能是特殊NPC起了内讧吧。”   其他听见的玩家都跟着笑。   只有虞家别墅的佣人陈乐和神情别扭,昨天那种混乱的状况他当然不敢出去,但他隐隐有一个……荒谬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猜测。   只要亲眼看过虞家别墅里几个特殊NPC之间相处的气场,还有对那个青年的态度,可能就不会觉得这是个玩笑。   潘茂:“反正最后虞家对外的解释就是进了贼,为安保不严道歉、给每家住户都送了不少好东西。”但东西再好,对虞家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   关键在于:“他们还找了个自家的负责人,说要挨家询问是否受惊、是否有什么损失,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   符阳辉大喜过望:“那的确,只要我们跟着调查,就能获得不少信息。”   玩家们正在苦恼怎么合理地调查整个别墅A区,找出线索任务“非人”的可疑人员。   “不过就虞家那几个特殊NPC的情况,能同意我们加入?”   虞朝和虞阳煦,玩家们只要一个照面就能辨认出两人身份的不同,让人不由得畏惧和忌惮。   他们看着玩家的眼神也明显排斥和厌恶,高高在上,跟看死物没什么区别。   潘茂挤了挤眼睛,得意:“如果是虞朝、虞阳煦,甚至是虞家的管家,我们肯定都没这个机会跟着,但这次负责的人是虞沐生。”   符阳辉对这个名字很陌生,虞沐生在他记忆中的存在感太薄弱了,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虞沐生其实也是虞家人,还是虞家的第二个孩子。   虞朝的弟弟,虞阳煦的哥哥,舒苍的未婚夫。   就这么多光环,还能这么没存在感,普通NPC没跑了。   潘茂没多说,直接带着四人去了预备出发的现场。   哪怕周围的公子小姐们颜值都上佳,但第一眼就是只能看到青年:   如画般精致描摹过的眉眼,好似每一根睫毛都被精心工笔描绘过,浓淡和卷翘的弧度放在那张脸上都刚刚好。   青年可能也是因为晚上的动静没有睡好,眉目间染着浅淡的疲倦,但丝毫没有破坏他周身的氛围和五官的美感,反而更衬出些玉器般的精致和易碎。   五官秾丽,气质温润中有些忧郁。   他旁边那个站着的那个公子哥很让玩家们眼熟,同样是上层圈子里被追捧着的人物,但此时放下自己的身段,绞尽脑汁地想出些笑话来逗青年笑。   不知道说了什么,青年很给面子地笑了下,但心中装着沉沉的心事,不管怎样眉间都凝结着散不开的忧郁。   他倚在栏杆上往窗外看,发丝被风吹得轻微摆动着,身姿纤长,蒲柳一样,一阵清风就能将他吹倒。   看见那个笑容的人,不论是NPC还是玩家都忍不住一愣。   如果说昨晚见过的生,是十五时天空那轮最强大最圆满的月,耀眼的月辉撒遍大地让人不敢侵犯,甚至无法凝望;   那么青年就是暗弱的弦月,依旧是圣洁的,但那种虚弱却让人生出一种无端阴暗粘稠的欲望。   都是极致的美好,但没人会将这两个存在主动联系在一起。   潘茂小声跟符阳辉嘀咕:“他就是虞沐生,你肯定知道我说的是谁,一眼就能看见那个,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吧?”   “就是他接了虞家这个任务,消息公布出去之后,原本不少事不关己的大少爷大小姐都主动要加入帮忙,虞沐生性格很温和,都没有拒绝,连我们这些趁乱跟着的玩家也没有赶走。”   潘茂语气带着警告:“但这并不代表玩家就可以乱来了,千万别得罪虞沐生啊、别有太大的动作打扰到他,不然就死定了,肯定比你们在副本里随便找个什么大BOSS撞上去的结果好不了多少。”   甚至更差。   符阳辉点头,莫名开口道:“他看起来好像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   潘茂:“是……吧?听说他身体是不太好,来之前还出了车祸,在这边度假山庄里就出过两次毛病了,好像是眼睛偶尔会看不见?NPC把他保护得太严实了,我们玩家完全没有靠近他的机会,要不然我都想多问点信息。”   青年自己还没有反应,但他身边站着的年轻男人已经察觉到玩家们频繁投过去的视线,警告地在他们这边扫了一圈,直到大多数视线都收了回去为止。   萧俊誉看着青年迟钝茫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也没有去提别人对他过多的关注,笑了下:   “有我们帮忙不就够了,你带着那些人不是给你添乱?”   有声音接着说:“虽然舒哥今天身体不舒服不在,沐生要相信,我们完全能解决这点事情。”   沐生看了一眼那边开始竭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玩家,平静地收回视线,丝毫看不出来对待身边这些“上层”权力中心的人和对那些边缘人员有什么区别。   沐生看着窗外那座隐隐被云雾笼罩的山,说:“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这是大哥第一次交给我这种任务,我想好好完成。”   青年睫毛颤了下,漂亮的眼珠在光线下呈现出浅褐色,像琉璃:   “人比较多,大概收集的速度也会更快些。”   其余人其实都知道沐生在虞家尴尬的存在感,甚至自己以前也是议论的一员,此时喉咙和胸口都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也无人再提要赶走玩家的事情。   打破这片诡异沉默的是沐生的手机铃声,萧俊誉不经意一样瞟了一眼,看到手机上跳动的两个字——   “大哥”。 第51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看了眼手机, 接通了电话:“大哥,有什么事找我吗?”   虞朝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有些失真, 但依旧能听出独属于他的气质, 沉稳自持,深渊一样深沉,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只需要潦草地查一下,这件事不用太费功夫。”   也许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种话, 很自然地就能被沐生理解成, 这是对他能力的不信任。   电话那头的青年沉默着, 没有马上回复。   虞朝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格外轻细。   查探别墅住户这件事其实是沐生主动请缨, 当时提出这个安抚解决方案时就差一个负责人, 虞朝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而虞阳煦也没这个耐心。   在管家一如往常地准备负责类似事件前, 沐生出声主动要求负责。   “我……可以吗?我最近没什么事,也可以稍微为家里做一点事情。”   因为青年最近的情况, 虞朝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但看见青年过分谨小慎微的模样,虞朝和虞阳煦的反对都堵在喉咙里。   像是已经预料到自己会被拒绝, 沐生垂着头, 看着自己拧在一起的纤细手指,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其实已经习惯了,就像他一贯提出自己要做什么事情一样, 不管是隐晦还是直白的申请, 家里人都会反对或是漠视。   理由其实也很合理,虞沐生的确缺乏能力, 也缺乏决断力,这样的性格在雷厉风行的虞家人眼中就是很难成事。   尤其是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   但这次虞朝拧眉,难得面对一件事没有当机立断地决策。   男人突然意识到,青年过分内敛的性格,跟他们生疏的关系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对中建立。   这次小蜗牛又缓慢谨慎地伸出了自己试探的触角,感觉到外部好像发生了一点改变,从安全感十足的壳子里慢慢探出头。   可度假山庄的情况实在太复杂。   沐生从主动提出请求后就显得有些焦躁,他不太适应这种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情况,都沉默着,好像在思考着要怎么拒绝他。   青年站起来,单薄的身形似乎摇晃了下:“我……我先上去了。”   机器一样有条不紊的虞家掌权人,在那一刻理智却被莫名的情感因素压倒,然后说:   “好。”   但虞朝很快后悔,他很明白虞沐生只是一个普通NPC。   于是有了这通电话。   虞朝想让青年量力而行,甚至知难而退。   但似乎起了反效果。   沐生敛眸,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鼓起勇气回复对方:“如果负责这件事的人是虞阳煦,你也会这么说吗?”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萧俊誉一直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沐生直接挂断了对方的电话。   过了会儿,熟悉的称呼又在手机屏幕上闪烁,青年看了看,最后到底没有直接将通话挂断,而是静置在一边,等着对方耐心耗尽自己挂断。   沐生看着萧俊誉额头的冷汗,不解:“怎么了?”   萧俊誉盯着已经自动熄灭的屏幕,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恼怒却又无奈的态度。   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斥责,也没有让人过来强制把反叛忤逆自己的人押回去。   这代表着对方已经默认了青年的冒犯和接下来的行动,萧俊誉知道,无论沐生带着这些玩家做到什么程度,都有虞朝为他兜底。   反倒是萧俊誉的手机亮了下,收到一条号码未知的短信:   【看好那些人,别让他们接近沐生】   【他出事你也会死】   如果是虞朝亲口说这些话,他的语气甚至不会带着威胁,只是纯粹的陈述,仅此而已。   但就算没有这条短信,萧俊誉肯定也会这么做。   萧俊誉摇头,又想起今天没有出现的舒苍,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肯定不是对青年的负面情绪。   萧俊誉:“没事,那我们就早点去?”   沐生:“没关系,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萧俊誉:“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们现在待在这个度假山庄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刚好过来看看热闹而已,这些事情肯定还是你决定。”   沐生刚刚跟一向敬畏的大哥发生了些“矛盾”,这会儿情绪不高,最后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   他们一走,玩家们当然也跟着离开。   NPC们冷冷地看了玩家一会儿,最后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青年,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就从最近的别墅住户开始拜访。   萧俊誉的确人脉广博,也很舍得在这种事情上面下功夫,看着门口的门牌,很快想起不少有关这家住户的事情。   萧俊誉:“这里的住户是一对母女,沈家涉及的企业广泛根基很深,沈夫人是沈家的独女,她的丈夫也是入赘的,但几年前出了意外亡故。”   “两人只有一个女儿,叫沈静丹,性格很活泼。”   “活泼”是好听的说法,如果直白些那就是任性叛逆,堪称翻版的虞阳煦,只是没有虞阳煦的能力和魄力,更多是种对母亲的反对和抗拒,母女关系很差。   跟在后面的玩家潘茂悄声解释:“我的身份恰好了解些这家住户的信息,沈夫人是个女强人、性格非常强势,她的女儿沈静丹跟她如出一辙的脾气,尤其是在沈家的女婿离世之后,两人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我上次过来送东西听见两人吵架,沈夫人好像有再生一个孩子的打算。”   后面这句话潘茂说得很小声,担心被其他NPC听见。   信息很多,但好像都没什么用。   眼镜男:“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跟什么灵异、非人也扯不上关系。   几个玩家低声交流的间隙,这幢别墅的大门已经打开,正是沈夫人来开的门。   光看样貌和气质就能清晰感知到沈夫人的自立和优秀,年近四十风韵犹存,黑亮的发精心打理过,在家也穿着正式而没有选择轻便宽松的家居服。   她的五官是美的,但眉心和法令纹的痕迹都很重,这让她看起来非常不好相处。   果然,沈夫人看着门外乌泱泱的一群人立刻皱起了眉头,眼风扫过前面的人,语气说不上友善:“你们这是?”   萧俊誉上前半步挡在青年前面,给长辈赔了个笑,道:“沈阿姨,我们这次过来是来询问您家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确认一下安保情况。”   沈夫人横眉:“我家能有什么不对劲?安保没有问题,你们可以回去交差了。”   虽然有些不耐面对这些小辈,但沈夫人的态度和语气都没有问题。   面前的萧俊誉和虞家的人,她都不想得罪。   萧俊誉本来也无意深究,哪怕明知对方在敷衍也没再追问,转头看向沐生:“那我们下一家?”   青年正要点头,突然听到门内传出了一声闷响——好像是从别墅二楼传来的声音,什么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沈夫人神色不变,继续想要关门,动作肉眼可见地快了些:“那就这样吧,你们离开的时候也小心些。”   门还没有彻底关上时,一只白皙的手撑在门上,挡住了沈夫人关门的动作。   沈夫人一愣,僵硬地抬头,对上了一双乌黑潋滟的眼睛,眼白和瞳仁界限分明,格外清亮。   沐生说:“夫人,您房间里好像有奇怪的声音。”   萧俊誉看到青年直接伸手去挡门,哪怕沈夫人及时停了手、门距离关上也还有一大段空白,也吓出了一头冷汗,连忙伸手挡住门。   沈夫人:“有什么声音,是你听错了。”   沐生摇头。   萧俊誉本来不想管,但青年发觉不对坚持要去看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沈夫人,我们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你看我们也都有名有姓,肯定不会乱来,就在下面转一圈。”   沈夫人看着萧俊誉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最后沉下脸,生硬地拉开门:“我家养了猫,可能是它打碎了什么东西,你们看看就马上离开。”   玩家们的观察力敏锐,见到沈夫人这种模样,即使不用提醒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沈夫人掩饰的态度,还有这么快的改口,她有问题。   只要玩家们找到机会进了沈夫人的别墅,什么时候离开、会不会查到什么,就不是沈夫人能控制的事情了。   进入沈家别墅不久,潘茂冲着符阳辉打了个手势,示意已经安排好了。   沐生就像没察觉到后面玩家们隐约的骚动一样,打量着这幢别墅:   所有别墅的布局和设计都别无二致,但里面的软装根据住户的不同分成了不同的风格。   沈夫人和她女儿这次住进来的别墅,主打的风格应该是温馨优雅,格调偏向柔和,用色温暖。   但此时这幢别墅里异常昏暗——窗帘拉得死死的,能透光的窗户都拉着窗帘。   这就导致哪怕别墅内开着灯,在白天也显得有些压抑。   这是沈夫人喜欢的居住风格吗?还是有意为之。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方便了玩家们接下来的行动。   切断电闸的道具起了作用,别墅内突然漆黑一片,刚刚才走进来,所有不知情的NPC和玩家都有片刻的混乱。   电源切断的倒计时,符阳辉没由来抬头看了一眼青年的方向,在周围漆黑的瞬间,以萧俊誉为首的几个特殊NPC就面露惊慌,第一时间警惕地朝着青年靠了过去。   反倒是青年自己,精致的眉眼带着静谧,一汪透蓝的清水一般不起波澜,又似乎很脆弱,一阵风就能破坏它。   潘茂低声提醒要行动的玩家:“走。”   符阳辉收回视线,跟着潘茂往之前传出动静的方向去。   萧俊誉确认了青年平安无事,那些家伙的目标也并不是沐生,胸口的隐怒和担忧稍微放松了些。   但很快又重新皱眉,一片黑暗中也精准地盯着玩家们消失的方向,眼神很冷。   他不会让那些家伙这么容易就得到信息。   萧俊誉正要往那边走,突兀地感觉到自己的衣摆上传来一点拉力。   来自他护在身后的青年。   是很轻微的力道,比一朵蓬松的蒲公英还要容易摇散,只要萧俊誉多走出一步,那只不小心拉住他的手就会被晃下去。   但萧俊誉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不会动的石雕。   “沐生……你还好吗?”   跟他平常叫沐生的语气有点不太一样,尤其是在舒苍面前,声线似乎低了些,也有些沙哑。   沐生也意识到自己在突然的黑暗、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做了什么,马上收回手,摇了下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说:“……没事,抱歉。”   听见动静的其他人也问了几句,青年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   直到灯再次亮起,萧俊誉都没再去想那些玩家的事情,也没再想离开,牢牢被拴在原地。   沐生周围全是特殊NPC,当然无法脱身亲自去查探这幢别墅的异样。   但也不需要他自己去。   沐生睫毛颤了下,乌黑的瞳中隐隐倒映着属于玩家直播间的流光。 第52章 美梦度假山庄   符阳辉和潘茂一前一后摸黑上了楼, 以防意外,留了几个同行的玩家在路上观察情况。   二楼都是住人的房间, 且都住的主人家, 佣人都是住在别墅后面的小套房。   沈夫人目前正在楼下,但她的女儿没听说出过门,刚才也没有在下面露面,现在很可能就在二楼。   符阳辉回忆了下之前听见的动静:“应该是什么撞在木门上的声音。”   潘茂说得更加肯定:“肯定是, 这上面是不是关着什么人。”   两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隐隐有回音, 可能是听见了两人的声音, 二楼某个房间一静, 随即又响起了“砰砰”的声音。   是被捆着的人, 用手肘竭力撞着木门发出的声音, 拼命想吸引来人的注意力。   符阳辉和潘茂的神色俱是一凛:   沈家别墅为什么会关着人?   两人都是胆大的行动派, 戴上了帮助夜视的道具, 仗着黑夜里对方看不见自己, 朝着门响的地方走去。   潘茂用小工具开了锁,外面窸窣的动静响个不停, 里面的人好像也察觉到什么, 慢慢安静下来。   潘茂一打开门就看见了门口瘦弱的人影:是个年轻女孩,样貌年轻可能也就成年不久。   她身上的衣服其实非常昂贵, 房间里摆着的包、首饰也是名牌, 在物质上绝对没有被亏待。   但女孩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极差,披头散发,眼下青黑一片, 眼珠略微凸出, 瞪着门口的方向,脸上的神色又是希望又是绝望。   仿佛一朵正当年华就已经快枯萎凋零的鲜花。   她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 被自己挣扎出了一些血痕,额头和露在外面的胳膊都青青紫紫,证明刚才就是她不停撞击着木门,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力。   潘茂瞳孔一缩,无声地跟符阳辉对口型:“沈静丹。”   沈静丹,沈夫人的独女。   沈静丹一个大小姐,再怎么跟家里不和睦,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沈夫人知道吗?   两个玩家震惊之后又反应过来,沈夫人肯定知道,不然刚才在门口的反应就不会这么诡异,还一直想把玩家们赶出去。   沈静丹迷迷蒙蒙地眯了下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看清门口两人的人影不属于自己熟知的任何一个人,开口求救,声线嘶哑又微弱:   “快救救我!给我解开,我要逃离这里。”   “快点从这幢别墅逃走,不对,不,不是这样,是要从这个度假山庄逃走。”   “他们都是疯子,全是疯子。”   沈静丹的叙述颠三倒四,瞳孔涣散,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又是厌恶又是恐惧。   符阳辉和潘茂对视一点,看着一个年轻女孩沦落到这种地步,都不忍地皱眉,还是上前把她身上的绳索解开了。   两人当然也有依仗,换了一个成年男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解开这些绳索。   符阳辉刻意改变了声线,套话:“你不是沈家的大小姐,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沈静丹理智回笼,面对身份不明的两人犹豫下,毕竟她知道的事情如此骇人听闻,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是她疯了!   潘茂刻意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沈静丹急躁地看了一眼无人看守、空荡荡的门,尖叫:“不要把我留在这里!你们知道吗,沈芸丽已经疯了,她疯了,她要杀了我给别人献祭,让我去当别人的养料。”   沈芸丽就是沈夫人的名字。   “我一直知道她不喜欢我,我一直知道她痛恨我,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个儿子,但是……”   走廊上响起仓促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沈静丹颤抖恐惧的叙述。   与此同时,符阳辉和潘茂也接到了一个未知号码的信息,说沈夫人察觉到了不对,连抢修电路都等不及,已经带着人上来查看情况。   从别墅一楼到二楼的路上,交错的手机、手电筒的光芒,偶尔扫过沈夫人的脸,让她比初见时看起来截然相反,表情深沉而扭曲。   战战兢兢跟在不远处的玩家们看了一眼,几乎以为之前那个雍容端庄的贵妇人就是他们的错觉,现实里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披了一层人皮的巫婆。   沈夫人上了二楼,看到那扇空荡荡打开的门,脸上的皱纹更深。   恼怒、气愤、怨毒。   她扭头看了一眼依旧跟在后面不远处的NPC和玩家们,最终没有精力现在去追究他们的意图和责任,脚步匆匆地往打开的房间去。   身后跟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女性保镖。   最初进来时就让人觉得奇怪的一点,沈家别墅里有很多女性保镖,就连里面的阿姨也都满脸沉郁,看起来力气不小。   就像是……随时准备着制服别墅里什么人一样。   符阳辉和潘茂见势不妙先离开了,沈静丹到底没能跑出去,恰好撞上了沈夫人一行人,被捉了个正着。   就在这时,别墅内的电路抢修完成,走廊再次灯火通明的一片,大家都看清了沈静丹和沈夫人以及那些女保镖拉扯甚至厮打的模样。   沈静丹:“你这个疯女人,卖女儿的疯女人!我恨你,我好恨你,为什么我会是你的女儿,为什么我的妈是你!”   在一片安静中,她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凄厉。   也许是到底不敢对着雇主的女儿下狠手,连压制着沈静丹往房间里走的保镖都被划破了露在外面的皮肤。   沈静丹养了指甲,很快指甲缝就红了一片。   沈夫人离得近,手上也被抓了一道痕迹。   沈静丹的喊叫听起来已经不存在什么理智,内容甚至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是你杀了我,是你!为什么现在还让我待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丢在那块陵园自生自灭!”   “我真恨,当时我为什么没有跟着爸一起去si……”   “啪”。   沈静丹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沈夫人一张保养得当的脸完全扭曲了,涂着甲油的手打在沈静丹脸上。   这一下后,无论是沈静丹还是旁边的保镖都愣了下。   沈静丹垂下脸,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披散的头发挡住自己的表情,任由回过神的保镖把自己带回那间囚笼一样的房间。   沈夫人手还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她垂下手挡住自己的失态,转身冷冷地看着跟上来的一行人,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们了。”   萧俊誉挡在青年面前接收了沈夫人所有的敌意,意思下说了几句好听的客套话,脸上的表情就像没有看见刚才那场闹剧。   萧俊誉:“打扰您了,那我们就先离开。”   沐生从沈夫人和还大开着的房间门上收回了视线,青年似乎被刚才的阵仗吓到了,有些迟疑地点点头,还是按照萧俊誉的决定离开。   连能当挡箭牌的NPC们都走了,玩家们现在还满身鸡皮疙瘩和冷汗,当然不敢在这座突然阴森诡谲起来的别墅多留,跟着离开。   走出别墅一段距离,沐生忍不住问:“沈夫人和沈小姐……到底怎么了?”   青年的表情茫然极了,肉眼可见刚才所见的那一幕给了他很大的冲击,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其实沐生也知道不是所有豪门和亲人之间都和和睦睦,有冷淡疏离的,也有暗地里针锋相对的。   但直接上手,甚至囚禁的事情,还是发生在一对豪门母女间,这是第一次见。   “而且刚才沈小姐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萧俊誉看着青年略微蹙起的眉头,心底一沉,其实不管是虞朝,当时跟过来的部分人,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   但刚才青年看见那个阵仗执着地要上去看一眼,萧俊誉根本没有正当理由,也狠不下心去阻止他。   萧俊誉脸色不变,语气也轻轻松松,突然左右看一眼,故作神秘的态度:“这是沈家的家事,你就不用管了。”   “你跟沈家这个小姐不熟,跟沈姨也不熟,其实她们家有遗传的精神疾病,有这方面的家族病史。”   “沈小姐不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怎么露面的?就是发病了要去治疗,但她这个拒绝的态度你刚才也看见了……”   青年脸色一变,摇摇头,没有再让萧俊誉说下去。   他的个性,不太喜欢听这方面的轶事八卦,更何况涉及人家的隐私。   沐生跟着压低音量,看一眼后面竖着耳朵的玩家和NPC们,不自觉地就开始学刚才萧俊誉神神秘秘的模样。   但同样的动作,沐生做出来落在别人眼里就可爱得不行。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别再跟别人讲了。”   虽然目睹刚才那一幕的人已经不少,但这种事还是少谈为好。   萧俊誉第一次这么哄普通NPC,又新鲜又有种诡异的满足。   弯了弯眼睛,在嘴上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一定封口。   一行人压下满腹心思,离开沈家的别墅范围,又走了几家。   接下来的查探倒是都格外顺利和平静,不知道是内里是不是跟表面一样。   A区几乎拜访完一次,玩家们心底也有数了,哪些人家可能有问题需要重点查探,其中沈家当然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符阳辉和潘茂绕了一圈,也不知不觉地混回了队伍。   玩家们陆陆续续地散开自由活动,沐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主动跟管家说了大致的情况。   管家一脸欣慰和满足,给沐生准备了全套的下午茶和甜点,一边听二少爷“汇报”的同时,时不时警惕地看一眼等在不远处的萧俊誉。   管家:“虞朝少爷知道会非常高兴,他一定非常乐意听您说这些有趣的经历。”   青年想起被自己挂断的电话,笑意一敛。   萧俊誉抱着手臂:“虞朝大哥人多事忙,这种小事还是不用打扰他了。”   管家笑容不变,看向突然插话的萧俊誉,问:“虞朝少爷一会儿就会回来,今天并不繁忙。倒是以萧少爷的人脉,今天下午肯定不会闲着才对。”   萧俊誉理所当然地点头,好像没听出来老管家言下之意:“当然,我们都已经跟沐生约好了,下午出去爬山透透气。”   大哥一会儿就要回来。   青年捏着银勺的手一颤,代表着主人同样紊乱的心绪。   沐生最后放下勺子,理由充分道:“时间也不早了,别让其他人等急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管家神色一变,欲言又止,又碍于某种原因,无法直白地言明:“是……北面那座山吗?”   “对。”   管家:“虞朝少爷说过,如果您想去的话,他有时间会带……”   沐生很少这么直接打断老管家的话,但他看起来比老管家还要无措和难受:“不用了,大哥很忙就不打扰他了。”   萧俊誉看了眼管家的表情,皱眉,但最后还是跟着沐生往北面的山上去。   他其实也不清楚那座山上的具体情况,但隐约能察觉到一点不对。   萧俊誉一路上措辞,想怎么毫无痕迹地引导青年换个游玩的地点,但视线落在前面的人影上,神色一顿。   两个同样张扬的少年正在对峙,虞阳煦眉目深邃跟虞朝有几分相似,是虞家一脉相承的冷峻。   而另一个人的五官则要阴柔些,样貌也的确好看,但夺目得攻击性十足,又丝毫不带女气。   两边神色都很差,看一眼就不自觉让人想到草原上偶然撞上、甚至盯上同一猎物的猎食者。   同样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同样的互不相让,下一刻就会有一场惨烈的厮杀。   不管是萧俊誉和沐生都认识不远处不睦的两个人,   是虞阳煦和宁永年。 第53章 美梦度假山庄   走在路上, 虞阳煦远远就看见宁永年,他又不瞎, 也不想一大早地耽误时间浪费心情, 就想绕路离开这里。   反倒是宁永年远远也看见了虞阳煦,主动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虞阳煦眯了下眼,当即就停下了脚步,等着宁永年找上门。   要是宁永年主动找他, 虞阳煦绝对不会主动走开, 他可不想让人觉得他是怕了宁永年。   宁永年走过来, 先是上下打量下虞阳煦, 又看了眼他身后, 问:“你哥呢, 我今天去别墅找他没找到人。”   别墅的佣人大多知道小少爷虞阳煦和宁家少爷糟糕的关系, 虽然宁永年问的是二少爷虞沐生, 而不是虞阳煦, 也都含糊其辞、没有泄露沐生的行踪。   应该说,正因为宁永年问的是沐生少爷, 他们反而更警惕了。   宁永年碰了软钉子, 又不想按照以前的行事作风直接发脾气,只能郁闷地离开了虞家住宅,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虞阳煦。   虞阳煦冷笑:“我哥今天下午一直在别墅, 要不你去找他?”   宁永年针锋相对:“我知道你说的是虞朝,我要问的虞沐生。”   虞阳煦根本不想回他的问题,扭头就往旁边走, 连一句“凭什么要告诉你”都懒得说。   但宁永年的话让虞阳煦停在原地。   “啧, 我说你哥,你就直接想到虞朝, 虞阳煦,你是不是就不把虞沐生当成你的哥哥。”   宁永年的这句话好像别有深意,反正虞阳煦听到这句话脸色一沉,转身走近宁永年,只觉得这话刺耳得不行。   虞阳煦拎着宁永年的领子,警告:“宁永年,少来挑拨离间,也少管我们的家事。”   宁永年被他提着领子,却不见什么弱势,有恃无恐的模样,似乎并不担心虞阳煦真的伤害他。   宁永年眼尾上挑,眼中是明晃晃的嘲讽和挤兑,然后说:“啧,家事?你摸着良心说,真的把虞沐生当成你的哥哥?”   再次听到这句话,虞阳煦心头翻涌着的怒火一顿,看着宁永年复杂的神情,跟着一顿。   宁永年一字一顿,是厌弃的语气,还带着隐隐的……嫉妒。   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他。   “你的感官都迟钝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被冲昏了头脑连有其他人都没发现。”   “在树林里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最清楚。”   虞阳煦手指猛然一紧。   他在山上林中被眼睛出了问题的沐生认成了自己的男友舒苍,甚至差点亲吻了……自己以往嫌恶的懦弱哥哥。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虞阳煦露出一个笑,眼底却沉淀着疯狂:“你又知道什么?怎么,你想对谁说这件事吗,还是以为这种事情能威胁到我?”   宁永年看着面前虞阳煦出乎意料的表现,之前心底制定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但他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   宁永年不慌不忙:“这种事情怎么能威胁到你,毕竟你都已经成这种鬼样子了,当然不会在意别人的议论和看法,但是你的二哥呢?”   虞阳煦唇角的弧度抿平,眉眼染上戾气。   宁永年:“你不在乎,但是他在乎。”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二哥的性格吧,他守成、重视表面上的规矩,性格内敛保守,绝对无法接受荒谬的事情,也无法承受别人的议论。”   “当然,我不舍得告诉别人你那些乌七八糟的恶心心思,那会把沐生的名誉也拖下水。”   “但就算我不告诉别人,只要我告诉沐生,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随着宁永年毒蛇一样的叙述,虞阳煦眼前恍惚出现了青年惊骇愕然的表情,最后定格在厌恶和疏离上。   青年的个性,一定会被吓到,然后仓惶地离开,慌不择路地逃离度假山庄,甚至是虞家。   跟他永不相见。   别说是情人,就算是兄弟家人都做不成。   宁永年:“他一定不会接受你,无法忍受你这么肮脏的心思,然后……唔咳。”   虞阳煦一拳揍在宁永年脸上,打得他后退了一步。   宁永年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了一步:“嘶……”   他舔了下破开的嘴角,看着虞阳煦的表现反而笑了起来,笑得快捂住肚子。   宁永年盯着虞阳煦的神情,风雨欲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杀了他的模样,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   宁永年:“你想杀了我,在这?你我都很清楚,就算你再强也做不到的。”   发生过这么多矛盾,这却是虞阳煦第一次真正被激怒,甚至想要杀了宁永年:   “嗤,不试试怎么知道。”   宁永年收敛了笑容,口风一转,突然道:“你想让我永远封口不谈这件事,其实有一个办法。”   虞阳煦的动作缓了下,听到宁永年接下来的话瞬间赤红了眼睛。   宁永年神情认真得可怕,丝毫没有平时的轻挑:“我们一起。”   虞阳煦既震惊又愤怒,都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   他正要上去让宁永年回炉重造,让他永远放弃那些荒谬的心思,不远处传来一声惊慌的喝止。   “虞阳煦!”   沐生远远看见两人剑拔弩张,甚至已经动了手,下一秒就要更加严重的状况,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青年上前,挡在虞阳煦和宁永年之间,背对着虞阳煦,面对明显处于下风被打了一拳的宁永年。   沐生仔细观察了下宁永年脸上的伤口,又看了他整齐的衣服,面上的表情从全然的紧张略微放松了些。   还好只是一些小的皮肉伤,还没有发展到无法阻止和挽回的地步。   但就这么打在宁家这个独子的脸上,给人家破相了,是生怕宁家的人不知道吗?   沐生叹了口气,一向的好脾气都有些按捺不住,侧头轻轻瞪了一眼虞阳煦。   看见这个混世魔王弟弟的表现后一怔。   虞阳煦脸上没有不服气,也没有反对和不屑,原本紧绷着的身体和高度紧张的神经反而松缓下来。   就算被哥哥瞪了也没有觉得不悦,反而耸了耸肩,一副任由他处置的模样。   弄得瞪人的沐生都有些错愕和不好意思。   按照以前虞阳煦的表现和一贯的行事作风,在他情绪上头的时候言语劝他都会被连坐记恨,哪怕是二哥也不例外。   甚至后果更加严重,因为这条疯狗除了能被虞朝稍微压制住,谁的话也不听。   还别说直接阻拦他。   但这次……虞阳煦温顺得过分了。   情况紧急,面前还有一个受害者,沐生也只是短暂地想了下虞阳煦的反常,没有深究。   青年眉目疏淡精致,此时皱着,带着点歉意对宁永年说:“抱歉,不管发生了什么阳煦不应该先动手。”   “你的伤口严重吗,我们现在陪你去处理一下吧。”   宁永年被沐生这么体贴地询问,心中却生不出什么高兴的情绪。   因为他知道,青年看似站在他这边,其实真正站在虞阳煦那。   两人打架,另外的人拉架,总是会去拉自己更加熟悉和亲密的那一个。   虞阳煦显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站在沐生身后丝毫没有刚才的恼怒,反而有种有恃无恐。   “宁少爷伤到哪里了,需要不要我和沐生陪你去看看?或者我们家有家庭医生,现在就能把他叫到这个地方来……”   沐生听出虞阳煦话语中的火药味,下意识伸手挡了他一下。   虞阳煦其实垃圾话还有很多,但瞬间闭了嘴,哪怕人高马大的一个人站在一旁,也显出几分听话。   沐生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扭头歉意地看着脸色更青的宁永年,有点没明白现在的情况,拿不定主意。   “那你需要……家庭医生吗?”   跟上来的萧俊誉看着青年认真的询问,和宁永年铁青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 第54章 美梦度假山庄   宁永年神色僵硬了一瞬, 看着脸上带着关心,但更多是警惕的青年, 勉强笑了下:“有点痛, 但还不至于到需要医生的地步。”   沐生皱眉,他其实也不想再惊动更多人。   虞阳煦和宁永年两人斗殴的消息传出去的影响不小,两家本就微妙的关系可能变得更糟:“既然如此,虽然不需要医生, 也多少去把伤口处理下吧?”   宁永年摇头, 除了脸上的破口神情已经非常自然, 丝毫看不出之前的阴狠和嫉恨:“沐生哥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方向, 是要去那座山上?”   沐生点头, 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宁永年:“恰好我也有空, 还没去那座山上的神祠看过, 沐生哥带上我一起怎么样?”   沐生闻言, 没有马上回答好还是不好,而是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旁边的虞阳煦。   他最开始在度假山庄的娱乐场所见到宁永年时, 还真以为他跟自己的弟弟是朋友关系, 但现在就能确定,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甚至差极了。   虞阳煦当然不会让宁永年跟着一起上山。   宁永年显然知道, 但留了后手:“对了, 沐生哥知道我们刚才起了争执的原因吗?”   沐生扭头看向他,被转移了注意力,追问:“什么?”   虞阳煦突然打断这个话题, 咬牙看着宁永年, 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宁少爷兴致这么好,那就一起跟我们上山走走?不过你身体这么差, 别半路倒在地上才好。”   沐生狐疑地看着陡然变了态度的虞阳煦,不明白他为什么同意宁永年一起,两人明明刚刚才发生过矛盾,已经动手。   这边宁永年也丝毫不奇怪,只是自如地转变话题:“争执的其实就是些小事,刚才一时有点上头,让你担心了。”   沐生半信半疑地点了头,其实看出两人好像在隐瞒什么东西,但既然都这样了,他的性格也不会多问。   简单在附近的住户家找了些消毒工具给宁永年处理了伤口,四人开始往山上的方向走。   路上,沐生似乎才想起了这个问题,犹豫地问宁永年:“你之前说的……山上有一个神祠,你好像很了解那个地方?”   越靠近山林,周围的景致就越偏向没有规划和修剪过的自然状态。   地上的路也并不规整,稍微不注意走快了些就容易崴脚。   沐生专心致志地往前走,时不时还要注意脚下杂乱的石头和野草,仿佛没有发现从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周围三人虞阳煦、宁永年甚至萧俊誉都有些异常的脸色。   宁永年瞥了眼虞阳煦难看的脸色,有心也想敷衍过去。   但沐生也察觉到三人的沉默,先一步退缩:“这个问题如果不方便,其实不用回答我。”   青年嘴上说着没关系,但眉间本就轻微染上的愁绪和忧郁更浓重了些。   他已经习惯被排除在虞家的大事之外,习惯了不明显的存在感。   但每次察觉到那种微妙的忽略和隐瞒,还是会觉得难过。   宁永年看着他的神情,心口一滞,嘴快:“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一座供奉山神的祠堂。”   “山神?”   宁永年面色凝重:“对,供奉神灵的名讳叫做:往生神。”   往生神?   沐生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越来越靠近植被茂盛的山林,周围的气温也越来越低,沐生原本觉得适中的温度,后知后觉有些冷。   周边很安静,明明是靠近生态系统完善的深山,原来还若有若无的虫鸣鸟叫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销声匿迹。   仿佛除了在场的一个玩家和三个NPC,就再没有其他生机与活物。   在宁永年说出“往生神”这三个字后,四人有一段时间都沉默着。   沐生看一眼仿佛陷入了什么糟糕回忆、表情复杂晦涩的虞阳煦。   一改寻常的张扬,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肃然、敬畏,还有感激和……恨意?   沐生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微表情和细节解读能力,即使借助道具也读不出个所以然。   但现在能肯定的是,虞家跟那座神祠,那个往生神一定有非常深的渊源。   甚至在这里选址建立美梦度假村也有祂的缘故。   沐生根据常理继续追问,就像没有察觉到其他三人诡异的表现:“往生神?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神祇,具体是做什么的,有什么职能和传说吗?”   宁永年面对虞阳煦时很强势,但就是莫名无法拒绝青年清澈的眼睛,还有他真诚的询问。   撒谎和回避好像都成了一种罪孽。   萧俊誉不着痕迹地打岔:“的确,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边的神祠,偶尔去看一眼也不错,我们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过如果没有别人的陪同,沐生之后还是别自己到山上去,太危险了。”   宁永年从懊恼中回神,难得附和:“没错。对了,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沐生下意识抬手摸了下眼睛周围轻薄的皮肤:“今天好像还没有出什么问题,一直都看得挺清楚,可能就像医生说的那样,过一段时间就会彻底好了。”   萧俊誉:“其实今天还是应该在家里多待一会儿,观察下眼睛的状态。”   四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就看见了等在桥边的一堆小黑点。   沐生当然知道那些都是玩家,但这个距离还辨认不清具体的人影。   可旁边的三人俱是皱眉,虽然顾忌着旁边的小普通NPC没有直说,但语言和行动明显已经看清了不远处那些人的脸。   虞阳煦:“啧,这些家伙可真烦人啊。”   萧俊誉都收敛了笑容:“我记得我们没有邀请他们才对。”   特殊NPC们的行动当然不会主动邀请玩家参加,甚至都不会主动告诉他们自己的行踪。   下午沐生一行人要上山这件事,是符阳辉“偶然”听到沐生跟虞家下人的交流所以知道的。   青年跟工作人员先交代了早上的事情,着重提了沈家别墅里两母女的异常,让他代为转告给虞家那位虞朝。   理由就是下午要上山,自己没有时间,不方便。   符阳辉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分享给了其他的玩家。   玩家们都不傻,自己一行玩家单独上山,和跟着几个一看就不简单的特殊NPC上山,哪个生存率更高,这完全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问题。   没被主动邀请算什么?他们完全可以“偶遇”,是在不行就跟在NPC后面。   脸皮和性命一比,哪个更加重要都不用说。   而且那群NPC的队伍里,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玩家们在河边站着等了一段时间,观察着周围的看清了,都跟之前沐生有同样的心路历程。   这条河,还有里面活蹦乱跳的大鱼,也太诡异了点。   山上看似清幽,实际压抑得厉害。   “等了有一段时间了吧,那些NPC真的会过来吗?”   “来或者不来都没办法,我们也不能上去催,只能在这等。”   “唉,就算等来了,人家肯定不让我们跟着啊。”   这句话是符阳辉说的:“不一定,有虞沐生在。”   “那个很好看的NPC?他确实性格很好、长得也好跟张画一样,但再怎么样也只是个普通NPC啊。”   陈乐和作为虞家的下人,当然更了解关于青年的情况,他语气还是畏缩的,小声地补充道:“虞沐生虽然是个普通NPC,但我在虞家观察了这么久,他不能用普通NPC的标准衡量。”   符阳辉和陈乐和提早一天探究过深山,天然比其他没去过的玩家高一头,他们俩一说话,其他人将信将疑,但最终没说什么。   “对了,刚才那个沈夫人还有她女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潘茂跟符阳辉对视一眼,看他点了下头,自己组织了下语言,说道:“我觉得她肯定是这个副本主要剧情的突破点,按照她的说法,沈夫人带她到这个度假山庄别有目的、不怀好意。”   “她说,沈夫人想杀了她献祭,具体用来做什么还不明确。”   “我们猜可能跟山上那座神祠还有未知的本地传说有关系。”   “更仔细的我们也没来得及问,她精神状态太差了,根本不回答我们的问题,沈夫人来得也很快。”   符阳辉点头:“不过知道她们有问题,我们再找时间去问就行。”   “对了,那条短信是谁发的,很机灵啊,发得很及时。”   其他玩家闻言都一脸茫然,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短信。   符阳辉一愣,多亏了那条短信的提醒他们才提前得到消息进了二楼其他空房间跳窗离开,不然可能会被迅速赶过去的沈夫人一行人恰好堵在二楼。   符阳辉后续看过号码,没发现到底是哪个玩家的手机号,打过几次也打不通。   明明知道符阳辉手机号码的玩家都在这里了才对。   不,还有一个生。   但生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情况?   符阳辉被自己的想象震住,一时回不过神,视线下意识扫过一众交头接耳的玩家。   完全没有符合生形象的玩家。   潘茂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来了。”   不远处四个人影朝着这边走来,其中一道要纤瘦很多,明明没什么气势,却隐隐被簇拥着走在最中心、也是最安全的位置。   甚至让人忘记,他其实只是个副本里最可有可无的普通NPC。   “这……那不是虞家和宁家的两个特殊NPC?怎么也来了。”   玩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陈乐和还有另外几个跟宁永年接触过的倒霉玩家。   他们已经看到被赶走的未来。   四个人影越来越近,出乎意料的,两个性格恶劣的特殊NPC都没有出声。   出声的是本应该最没存在感的普通NPC,虞沐生,玩家们刚刚都只有远远看他的机会,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跟他相处,甚至对话。   青年眉毛纤细微弯,毛茸茸的,眼睛微挑,看着清冷又温暖:“你们待在这里是因为……?”   符阳辉第一个回过神:“我们想上山看看。”   青年一怔,想了想,不急不缓地问:“那要一起吗?”   他略微笑着,是那种明显区别于其他NPC的神态和神情。   不是普通NPC的僵滞和生硬,也不是特殊NPC那样,即使在笑,眼底最深处也藏着怨毒和排斥的神情。   在青年的认知里,特殊NPC、普通NPC甚至玩家都好像没有区别,都是同样的生灵,值得被尊重和拯救。   他们都一视同仁地被青年温和地对待。   所有玩家眼中,清瘦昳丽的青年,一瞬间好像在发光。 第55章 美梦度假山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山上的人格外多, 还是白天的原因,一路上山, 符阳辉都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也再没有昨天晚上那些诡异生物甚至是棺材出现。   符阳辉皱着眉头站在一个灌木丛之前,潘茂路过看见问了一句:“怎么了?”   符阳辉说:“我昨天晚上,就是在这里看见有一具棺材。”但现在地上有些湿润的土壤毫无痕迹,完全看不出上面放过东西。   潘茂:“嗬, 这山上白天和晚上果然不一样, 我知道了, 哪天还是得跟着你们晚上过来看看才行。”   两人看着越来越往上的大队伍, 没多停留, 跟上脚步:“先走吧。”   停停走走, 一行人在日头快偏西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建筑物的影子, 它的影子拉得很长, 黑漆漆的一片倒映在土地上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怪物。   NPC们还没有太大的反应, 玩家们看着古朴的院墙,神情都恍惚了一下。   第一次上来的一个玩家喃喃, 说出了大家的共同感觉:“我总觉得……我什么时候来过这个地方。”   沐生按着自己因为爬山活动有些过度波动的心跳, 侧头看了一眼周围三人的表情。   虞阳煦的表情变化最为明显,从开始上山, 他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几度想要劝告沐生下山先离开这里。   萧俊誉和宁永年,更倾向一种忌惮,甚至隐隐好奇。   沐生觉得在这个副本中, 虞家跟神祠的关系一定最深, 知道得也最多。   萧俊誉和宁永年可能隐隐知道什么,也有些关联, 但没那么深切。   就当作没有发现他们的不对,沐生往神祠门口的方向走。   这次神祠的大门是打开的,就像是在等着他们进去。   在白天来看,大门其实有些锈迹,透着种再怎么维护也无法遮掩的老旧,沉淀着岁月和历史。   玩家们自觉等着NPC们先进,虞阳煦回过神,走在沐生前面:“我先进去,你跟在我后面,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逛一圈就马上回去。”   沐生眨了眨眼,点头。   走在后面的玩家,有个忍不住摸了下那扇有些念头的大门,符阳辉脸色一变,正要制止他,但直到那个玩家的手离开,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符阳辉这就知道,他没有看见自己之前看见的幻觉,和那种仿佛真实的疼痛。   这座神祠在白天看起很安全,目前的表现也是这样。   但符阳辉怎么也放松不下来,一进来就心头烦闷。   走进大门,谁也没有大声喧哗,在不远处飘散的白色香火烟雾中,不由得保持了肃穆和安静。   玩家们走近了些才发现里面有人,是个一头长黑发、五官俊秀的男人。   不论是长相、气质,还是身上的典雅古朴却并不朴素的穿着,他都像是从更古时代留存到今天的人。   仿佛用水墨勾勒出来的人型和风骨。   男人仿佛也才察觉到有外人进来,袖手看着上方神像雕塑的动作一变,回头看着陆续进来的玩家。   也许是种错觉,他格外看了一眼被虞阳煦半挡在身后的沐生,但太过快速和隐晦,以至于没有人能确定这件事。   只有沐生本人心头猛地跳了下,看向芝兰玉树的男人。   他微笑,说话的口吻和感觉也有种让人自惭形秽的韵味:“你们是第二批莅临此地的客人,要来上柱香吗?”   玩家们顺着他的话看向上首的“神像”,同一时间表情各有变化,连潘茂也不意外,他的反应甚至更大,眼睛赤红一片,那张本就看起来不好惹的脸更加狰狞。   只有前一天晚上先来过这个地方的眼镜玩家、女玩家、陈乐和还有符阳辉的表现没这么夸张,并没有第一次看见“神像”那么大的冲击力和反应,还有些思考的空间。   符阳辉从那座神像上移开视线,下意识看向侧前方的沐生。   青年略微拧着眉,眉目间笼着江南烟雨一样的愁绪,似乎是轻薄易散的,但其实缠绵入骨,难以彻底拔除。   他似乎很难过,让人不由得去探究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着青年的不光是符阳辉,虞阳煦直白地问:“你这个表情,是看见什么了?”   他问话的同时,似乎已经笃定沐生看见的不是那座原本放在那里的破损石像,而是什么具象化的人。   沐生的注意力被分散,神像的脸一花,变成了破损模糊的模样。   青年好像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里没有回过神,也没有马上回答虞阳煦的问题。   虞阳煦看着反应格外大的青年,心底生出不妙的情绪。   此时神祠内、明显一副主事人态度的男人也说话了,他语气温和,那张温润俊美的脸以及磁性的嗓音,似乎问什么问题都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礼树:“你们可以称呼我礼树。”   他的声音打断了玩家们的怔愣,好像没看到面前那些人或是惊恐或是怀念或是痛苦的面容,或者说已经习惯了拜访者看完神像后各异的情绪,自顾自道:   “非常神奇对吗,这是往生神,据说祂有千万张变化的面孔,每个人看见的都不一样。”   好像是无意和巧合,礼树选中了沐生,询问:“能给我们分享你看见了什么吗?”   沐生一怔,被这么多视线注视着,刚才的情绪一下被冲淡,白玉一样的脸慢慢红了些。   看着青年羞赧的表现,礼树鼓励地微笑:“没关系,不论你看见了什么都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仙风道骨的气质,以及包容的气质甚至比上首的神像看起来还像是一具神祇的化身。   沐生当然不是真正害羞所以说不出自己看见了什么,关键在于,他怎么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如果真的说,沐生的视线里这次“神像”的脸的确有变化,从之前企业家的脸变成了死亡的朋友,但不论是哪个答案都跟虞沐生的经历搭不上关系。   可礼树都已经问到这种程度,他必须要说出一个答案。   匆忙过了一遍虞沐生还留着的记忆:   青年垂眸:“看到了……父亲。”   现场静默了一瞬。   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虞家三兄弟的父亲,已经死亡了。   所以虞朝现在才有这么大的话语权,如此受人尊敬。   他在虞父去世后,雷厉风行地处理了蠢蠢欲动的一部分,几乎一个人挑起了虞家的责任,甚至发展得比以前更好。   即使是不知道虞父已经亡故的人,在看到青年泛白的嘴唇和明显勉强挤出来的笑意时,也明白虞父大概出了什么事情。   虞阳煦其实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但听到后还是攥紧了拳头。   在虞家三人中,虞沐生的确是跟虞父相处最多的人,也得到了最多的照顾,所以虞沐生对虞父尤其依赖,在父亲去世后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   相对来说,虞朝和虞阳煦跟虞父的感情没那么亲切。   虞父在时,虞朝在外求学,两人一年都见不着几次,几乎就没有同框出现过的时候。   而虞阳煦则是跟虞父话不投机,父子每次见面的气氛都很冷淡僵硬,倒是跟现在两兄弟相处的模式很像。   沐生一怔,余光看着虞阳煦握紧的手,睫毛颤了下。   礼树点到即止,脸上恰到好处露出了遗憾和惋惜的表情,略微宽慰了沐生两句,领着有意愿的众人上香。   有几个玩家上前,按照流程恭恭敬敬地上香。   他们点燃了香,插在香炉里的瞬间,几乎又在飘摇的烟雾中看到了亲人或朋友的脸。   一眨眼,那些或狰狞或悲伤的脸又都消失了,面前只是普普通通的烟雾,慢慢地上升然后又扩散开。   倒是不难闻,不知道是什么香,甚至有些安神的作用。   玩家们原本有些激荡的情绪都慢慢稳定下来,部分回过神,开始打量着这座古怪的神祠,试图多收集些信息。   沐生作为一个只是上来逛逛的贵公子,当然不能有什么目的性,只是脚步闲散地在室内走了两圈。   然后就碰上了站在殿内角落整理挂饰的礼树。   男人略微仰着头,修长的手指整理着墙上的装饰,气质清雅,甚至让人觉得他是在往墙上挂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画作。   漆黑的发散顺着动作散在他的肩头,黑得过分,甚至有种哑光的质感。   他察觉到沐生走过来的动静,笑盈盈地抬头看他,画中仙人一样:“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语气熟稔,仿佛两人早已熟识,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更像是老朋友一样。   沐生当然能察觉到这位礼树的古怪之处,他看起来就不是那种热情的人,甚至给人外热内冷的感觉。   只是表面春风拂面,实际上那层温和的壳子下是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   沐生犹豫下,干脆直接出声询问:“您之前……见过我吗?”   礼树将墙上的挂饰彻底整理好才垂下手,侧目对上沐生清澈的眼睛,好像有些惊讶似的:“您不记得了吗?”   沐生:“抱歉,我没有印象。不过您这样的人,如果之前我见过你一定会记得才对。”   礼树那双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让人不自觉地看向他,凝视着那潭不起波澜的水:“当然,我们见过。”   沐生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莫名看出了些熟悉感:“您一直待在这里吗,是这里的……?”   青年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神祠的主人、管理者?还是使者什么的。   礼树摇头:“我只是一个暂时借住在这里的客人。”   他往前走了两步,从光明处往沐生的地方走,明灭的光影在他精雕细琢的脸上闪烁。   “至于我要做的事情……”   “沐生!”   虞阳煦终于找到人,挡在礼树身前,看向男人的视线狠戾。   “不是说过,不要跟乱七八糟的人搭话。”   礼树微笑的表情不变。 第56章 美梦度假山庄   虞阳煦盯着礼树, 就像是被入侵了领域的凶兽,焦躁、不耐、心头涌动着杀意, 但偏偏又碍于某种原因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反抗。   虞阳煦定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挪开视线,拉着沐生直接离开了原地:“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下去还需要时间,路上再休息一会儿回去就赶不上吃饭了。”   沐生踉跄下跟上他的脚步, 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礼树。   他对于虞阳煦冒犯的态度和行为丝毫不在意一般, 不置一词, 依旧身姿挺拔地站在原地, 遥遥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 态度淡然。   男人在跟沐生对上视线后轻微颔首示意, 不急不缓地做口型:“再会。”   就像……笃定沐生一定会回到这里一样。   沐生垂下眼睫, 没回应礼树, 匆匆被虞阳煦拉着离开。   只是单薄纤瘦的背影也很好看, 让人想到远在天边的纸鸢,看似脆弱美丽, 却能飞得那么高远。   稍不注意就会挣脱人的掌控, 离开主人飞向彻底看不见的远方。   礼树的视线落在虞阳煦抓着沐生手腕的那只手上。   青年的手腕偏细,力气也小, 就算是自己高大的弟弟也挣脱不了。   祠堂之内, 若隐若现的白烟突然躁动地漂浮一瞬,如果站在香炉附近的玩家能多投入些注意力,就会发现原本袅袅的烟雾, 在某一刻奇异地变得笔直。   礼树移开视线, 嘴角动了下,那些白烟又变回了最符合物理规律的模样。   附近的玩家似有所察, 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古旧的香炉——   入目一切正常,就跟最开始看到的一模一样,但附近站着的人莫名就有些后背发凉,跟走进了什么冰窟一样。   “喂,我们先过去下,那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被喊的玩家应答了一声,走走停停,犹豫地又看了一眼上首破旧的神像。   神像被香燃烧出的烟雾缭绕着,本就磨损模糊的脸更加让人分辨不清,那张脸在一片烟雾中,若有若无的,总能被某个玩家认成某个自己熟识的人。   那个玩家恍惚一瞬,咬牙离开。   上来的玩家分工还算明确,一部分留在祠堂之内搜寻有没有可以用来参考的典籍或者资料,一部分离开了祠堂,到附近去查探情况。   这次有所发现的就是离开了祠堂的玩家,其中就包括符阳辉、陈乐和等人。   他们昨天晚上已经探究过祠堂里面的场景,自然就对里面失去了兴趣,现在都是去外面查看情况。   这一去就发现了在树林中一块奇怪的地方:   似乎是施工现场,按照常见的旅游景点那样制定了计划,建造了一个用木头做的类似展示栏的东西,上面试图贴上对现场场景、主要人物的介绍。   但这块区域显然没有完全完成施工,还是半成品的状态,年头似乎已经有些久了,制造用的木料都已经被腐蚀虫蛀得不成样子。   上面刻着的文字在日晒风吹下也早就模糊不清,根本认不出来。   但玩家们最不缺的就是稀奇古怪的道具,一个玩家恰好有能回溯文字的道具,随手用在了那块布告栏上。   随即浮现出来的信息让站在现场的所有玩家都一时失语,很久才找回语言系团。   这个道具的等级不高,能解读和回溯出来的文字并不多,随机性也很大,但这次找回的信息足够致命——   是一段文字和照片。   最显眼的就是那张黑白色照片,是侧面抓拍的角度和时机,男人一头长发,偏古风的宽袖长袍,似乎是冬日,领口还襄着毛领。   他侧目看向镜头的方向,脸上是笑着的,但眼底波澜不惊,云山雾罩一般。   只看那双眼睛其实毫无笑意,只有冷色,甚至是被人突然拍照的不悦和不耐,甚至看得人一激灵。   最让人后背发凉的其实不是男人完美仙气的长相,而是他的脸,非常熟悉,玩家们刚刚才集体见过。   礼树。   符阳辉再三确认了那张照片,还有跟着浮现出来的拍摄日期,面色凝重。   旁边的陈乐和咽了口口水:“这是……二十年前的照片啊,但是他的长相怎么完全没有变化,这是二十年吧。”   如果要真的说这张照片跟刚才见到的礼树本人有什么区别,那就是礼树现在的气质要柔和许多,不像之前那样,眉目积雪,毫不遮掩自己的锋芒。   至少刚才玩家们看见的感觉是这样。   符阳辉缓过神,跟着陆陆续续赶来的玩家们一起读那行依旧模糊,但至少能隐约辨认出几个字的布告栏:   “本地传说……历史悠久……”   “往生神……能够……”   “甚至弥补遗憾,能够带给人永生……”   “但天命有时尽,人力有所不及……代价同样沉重……献祭。”   “此乃本地传说,请勿轻信与模仿。”   在整段文字完全浮现出来之前,道具越来越微弱的光终于完全消失,告知玩家们它最多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之前拿出这个道具的玩家匆匆翻了翻,其他玩家也积极寻找自己的道具列表,然而已经找不出来第二个类似的道具。   但他们借着这些浮现出来的、关于本地传说的文字,再结合之前在沈家别墅看到的情况,已经能猜出关于本地传说的真相。   往生神也许真的有替人延续寿命的能力,甚至能够让人在某种程度达到不老不死的永生。   二十几年过去依旧守在这里,容貌比起以前几乎没有变化的礼树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天命有时尽,这种悖逆天命的行为当然也是有代价的。   为人续命的同时,也需要“献祭”。   要得到命,目前最合理的猜测似乎就是——以命换命。   沈静丹“发疯”时说沈夫人厌恶她,带她来度假山庄是要杀了她,很可能就发觉了什么,甚至已经被强行压到这里,经历过什么事情、看见了什么东西。   但由于未知的原因,“献祭”失败了,沈静丹活了下来,被沈夫人强行关押在别墅里面,现在不人不鬼地活着。   可能不久后,就会真正地被献祭死亡。   “怪不得……沈静丹这么疯狂地想跑出去。”   一个仆人身份的玩家突然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不觉得……这座度假山庄只是试营业,各个别墅的人带这么多仆人,就很不正常吗?”   “……我们可能也是祭品,大家想想,我们每天晚上睡觉做梦就很不正常啊,说不定就已经在献祭我们。”   虽然已经隐约有了这样的认识,但这位玩家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听在耳中的玩家依旧受到了冲击。   尤其是胆子小些的,已经焦虑地想要冲回祠堂,去找那个什么礼树问个清楚。   符阳辉其实早就有了这样的猜测,只是担心动摇玩家们的积极性才没有马上提出,现在这样他也不意外。   厉声喝止要鲁莽行动的玩家,符阳辉说:“你们不怕死就去,你觉得礼树那种一看就是特殊BOSS的人,会直接跟你交代?”   直接去质问,被它不眨眼杀死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那个匆忙要冲出去的玩家痛苦地走回来,默不作声。   符阳辉继续丢出自己的猜测:“不要惊慌,你们没发现吗,沈夫人周围的仆人这么多,家大业大,如果真的是用谁献祭换取延寿都可以,她再怎么不喜欢沈静丹,也不可能直接杀死自己的女儿。”   “这说明,这种献祭背后需要的条件很多,最重要的一条,可能还涉及到血缘关系。”   莫名,符阳辉在说这个条件时,脑中浮现出一张精致秀丽的脸,青年内敛地笑着,眉眼似乎长久都笼着烟雨朦胧的忧郁。   虞家强势的虞朝、虞阳煦……和不起眼、甚至是被刻意弱化了存在感的虞沐生。   是虞家一力决定在这里开办度假山庄,甚至在全权翻新这块地皮修建别墅的情况下,唯独保留了这座有神祠的山,没有做任何变动。   说虞家什么都不知道,谁信?   青年也许只是表面上被宠爱着,实际……   符阳辉的话非常有道理,部分在过于恐惧下可能做出冲动行为的玩家也慢慢冷静下来,高度紧绷的神经也松缓了些。   他们又看了眼明显没完工的布告栏,还有各种材料上各种乌黑、干涸的液体和不明组织,头皮发麻。   几乎穿越到二十年前,看见那些在附近修建旅游景点,却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原因不明、离奇惨死的工人。   所以这块地方才没有修好,甚至连建筑工具都还摆在这。   如果刚才真的去找礼树……   “对啊……虎毒尚且不食子,沈夫人跟沈静丹关系再差,随便坑个什么人,不比用自己的亲女儿好?”   “沈静丹肯定就是副本给我们的重要提醒,说不定就是线索NPC,我们顺着这条人物线一定能挖出很多东西!”   “我今天晚上一定去,你们谁一起?”   弄清楚这个副本主要隐藏的真相和主线,对线索任务中那个“非人生物”也有了猜测,玩家们心头的恐惧褪去,反而亢奋起来。   之前《规则校园》副本的线索任务被人成功完成,里面的玩家基本全都安全出了副本,甚至或多或少拿到了奖励。   只除了一个不知道做了什么的倒霉蛋不见踪影。   有关副本的新消息一向是传得最快的,在进入这个副本看见有线索任务后,哪怕是最咸鱼的玩家都生出了翻身的念头。   其他玩家都有奖励,更别说那个完成了线索任务的玩家了。   潘茂看见骚动平息,松了一口气:“还是你对这块有办法,我只能武力镇压,或者不关我事,管他们去死。你这么一理,这个副本就清楚多了。”   符阳辉脸上的表情明显在想着什么事,对着潘茂的大力赞扬也只是勾起唇角勉强笑了下,随后应道:“其实也还好,而且疑点也不少,我们之后再讨论。”   符阳辉回过神,看着面色苍白,眼神飘忽的陈乐和,问:“怎么了?”   陈乐和默了默,看了眼那块宣告栏,似乎自己也迷茫了,最后还是摇头,不发一言。   符阳辉以为陈乐和的“新手玩家综合征”又犯了,稍微宽慰了两句,继续在附近找寻着有用的线索。   另一边的山上,虞阳煦拉着沐生一个劲儿地往下走,离神祠有一段距离才慢下了脚步。   沐生说:“萧俊誉和宁永年他们两个去哪儿了?”   虞阳煦敷衍,侧脸冷峻,暮色下压迫感很强:“不知道,反正死不了。”   沐生也就笑笑。   青年看着虞阳煦的脸目光依旧温和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和察觉。   没有发现虞阳煦竭力想隐藏着什么的举动,   仿佛沐生多待在神祠一秒,就会发现危险的蹊跷。 第57章 美梦度假山庄   虞阳煦带着沐生一直往虞家别墅的方向走, 他走了一段时间,察觉到青年脚步的踉跄, 抿着嘴唇又停在道路旁边。   他走得快, 但停得突然,沐生差点一头撞在他的身上,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沐生:“怎么了?”   虞阳煦别扭道:“按照你这个速度要走到什么时候,我给管家发个信息, 让他们开车过来接。”   整个度假山庄面积其实很大, 山庄里当然准备得有代步车。   沐生早就已经习惯这个弟弟动不动的阴阳怪气, 闻言敛着眉眼等在原地, 也没有争辩自己今天已经走了很久, 的确有些体力不支的事实。   虞阳煦看着青年神情勉强的侧脸, 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无从下口, 对于自己叫代步车的原因什么都没有多说。   虞阳煦过了会儿问:“刚才那个男的跟你说什么了?”   沐生迟钝地把“那个男的”跟仙风道骨、长相优越的礼树联系起来, 想了下:“没有说什么,就是普通地聊了聊。”   “不要这么称呼别人, 有些不礼貌。”   虞阳煦才冷哼了一声, 想反驳对那个人这有什么不礼貌的?   但看沐生好像对刚才的事情没怎么在意,不想多加深他对礼树的印象和好奇心, 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沐生突然主动问:“父亲走的时候……你多少岁?”   虞阳煦一顿, 过了会儿才回复,似乎语气如常:“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青年的眼神有些茫然,纤细的眉毛也皱着, 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伸手, 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指甲带着浅淡的红:“我只是突然想起来父亲的事情, 但可能是我最近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我刚才回忆才发现,我已经不怎么记得关于父亲的事情。”   不止是一些相处的小细节,甚至是连虞父的面貌都不怎么能想起来。   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好像可以被蒙上了一层厚而灰色的布匹,摸也摸不到。   虞阳煦的语气非常轻松,好像沐生这些疑问和困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大惊小怪:“这不很正常?我们本来就没有跟他相处过多长时间,要是记得很多东西才奇怪啊。”   “他那个人性格这么差劲,喜好也奇怪,下葬的时候还带走了所有自己的东西和照片,只留给我们兄弟一堆烂摊子,你还去想他干嘛?”   沐生手指一颤:“他毕竟是我们父亲。”   虞阳煦避开沐生的视线和苦闷的神色,好像对虞父厌恶极了,连听都不愿意去听。   虞阳煦:“他不见得多喜欢你,或者对你多好,就跟养一只小猫小狗一样随手施舍,他和……大哥都是那类人。”个性张扬的少年懊丧地揉了下头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偏偏要加最后那句话。   但虞阳煦不喜欢之前虞朝看沐生的眼神,更讨厌青年独独对虞朝的尊崇,哪怕掺杂着惧怕,那也是最特殊的一个。   直到管家亲自带着人开着车过来,青年都一直沉默,虞阳煦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但剩下更尖锐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明明现在马上打消虞沐生对虞父、虞朝的向往和好奇才是最佳的选择。   也许是这两天青年太乖了,连以往故作老练的陈词滥调都可爱不少;   又或许是青年下午脸色透明苍白,时不时就要休息,还是坚持着上山的模样过于惹人爱怜。   虞阳煦觉得自己是有些可怜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哥哥”。   老管家匆匆下车,看到兄弟两人一高一矮站在路边的模样,严肃的脸都缓和不少。   “两位请上车。”   比起虞阳煦的理所当然,沐生的反应要礼貌很多:“麻烦您了。”   老管家彻底没了应对那些玩家打探的严肃和渗人,眉开眼笑:“这有什么麻烦的,能过来接两位是我的荣幸。”   “这次是阳煦少爷特地让我过来,还挑了最舒适和平稳的一辆车,我很高兴看到您兄弟三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老管家的口吻,就像是真的是虞阳煦担心快走了一天的沐生体力不支,特地找了一辆车过来一样。   两人的关系好像很好似的,或者虞阳煦真的关心这个哥哥。   沐生看了一眼虞阳煦——他正臭着一张脸瞪着管家,似乎非常不高兴他的话。不管怎么看怎么想,他们俩都不像是和谐的两兄弟吧。   沐生勉强笑了下,只是眉眼温和下来对着管家说:“您有心了。”   青年这个态度以及这句话,明显将管家刚才的话当成了老人刻意为之,想要调剂两兄弟的关系。   虞阳煦肯定是不屑于这种调剂,以这位弟弟的个性,恨不得昭告天下他跟自己这个软弱的二哥没有关系。   沐生先上了车,没发现他说话后虞阳煦的脸色反而更差了,看着青年过于孱弱的体格和身形,似乎连瞪一眼都要摔跤,顿了下,最后只怒目看着多嘴的管家。   老管家无奈地笑了下,看着被揭了短、耳朵赤红的少爷,表情甚至有些促狭。   虞阳煦没责备他,若有若无地扶了一把沐生让他顺利上车,一起坐在后排回去。   应沐生的要求,晚饭这次很简单。   沐生看着简单的餐桌一愣:“只是我可能不方便……不用大家跟着我一起吃这些东西。”   沐生担心自己今天眼睛的状况也不好,特地提前交代了厨房那边,做一些方便他眼睛不方便也能食用的东西。   但现在全桌都是简朴的面包、糕点还有没什么汁水的菜,连带着虞朝和虞阳煦那一份,不止是沐生一个人的。   虽然他提前交代过厨房,但再给厨房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所有主人的菜替换成这样。   虞朝坐在上首位置,理所应当得从来无人质疑,男人下颌线清晰,浑身都是成年男人的沉稳成熟。   他言简意赅:“没有让你看着我们吃的道理。”   虞阳煦猛地抬头看了一眼虞朝,额头青筋跳了下,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但最后没说什么。   青年垂着头,良久才“嗯”了声,亲人久违的关心和体贴让他觉得非常温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低头的瞬间,在细碎刘海的遮挡下,沐生皱眉,思索着面前两个特殊NPC的用意。   没想出确切的答案,沐生先想起自己那个便宜男友舒苍,按照人设问了句:   “今天晚上怎么没有看见舒苍?”   准确来说,今天一天都没有看见他出现。   餐桌周围的温度几乎实质化地下降,一瞬间跨越了季节,从暖春到了寒冬。   除了慢吞吞讲话、把整个问题问完的青年,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   仆人是不敢和不能。   陈乐和在那股突然增强的威压下甚至又要忍不住地发抖,但他想了很多东西,又咬牙坚持下来,甚至把自己的下嘴唇都咬出了血。   但在那股疼痛的刺激下,他好歹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了。   薄白的眼皮下,沐生剔透清澈的眼珠动了下。   虞阳煦过了会儿解释,几乎是一字一顿:“他突然有什么事要处理,先走了。”   沐生:“走了,是离开度假山庄了,还是只是回了自己的别墅。”   虞阳煦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回得又臭又冷,还带着一股子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拈酸气:“谁知道。”   虞朝黑沉的眼睛突然看了虞阳煦一眼,沐生则是被他突然加大的音量吓得一颤,刚才缓和的情绪又不安起来。   手中本来就没有吃多少的食物也慢慢放下了,看样子是要马上告辞上楼离开。   这其实是青年的一贯作风,怯弱而胆小,遇到困难就逃跑,比起直接解决冲突根源,他更喜欢缩进自己的壳里不闻不问,好像这样就算是没事了。   眼睑不自觉地红了一块,似乎也在为主人抗议和不满。   虞阳煦看着他还剩了大半东西的盘子,这次顾不上什么男人的尊严,脱口而出:“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不知道舒苍去哪儿了,他也不会跟我说。”   虞阳煦这句话说完,沐生的确没有告辞了,留在桌上,反而错愕地抬头看了虞阳煦一眼,漂亮的眼睛潋滟一片。   虞阳煦被看得后背僵硬,恼羞成怒:“你能好好吃一顿饭吗,这几天你是想在这修仙?”   虞朝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餐具,似乎不经意地碰到了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   可虞朝的用餐礼仪一向无可挑剔,突兀的声音存在感鲜明,另外两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沐生乖乖吃完了盘子里大半的东西才起身离开。   走时虞朝叫住他,男人的表情没有变化半分,一如往常的冷淡:“今天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这是虞朝第一次“夸奖”虞沐生。   青年往房间走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沐生离开后,虞朝抬头,跟罕见收敛了轻挑表情的虞阳煦对视。   虞阳煦皮笑肉不笑:“很少见到大哥夸人。”   虞朝风轻云淡:“那你刚才见到了。”   虞阳煦的手猛然一紧,旁边安静当死人的陈乐和白着脸听到了一声碎裂的动静,似乎是餐具破裂的声音。   然后包括NPC,所有仆人都在老管家的驱赶下离开,餐厅只剩下虞朝和虞阳煦。   虞阳煦:“你记不记得自己之前说过什么?”   虞朝咀嚼完嘴里的东西,喉结滑动下完成吞咽。不管再好的食材、再美味的餐品,男人一直都是这样的表现。   连进食好像都是一件亟待处理的公事,按部就班地完成。   虞朝:“很重要吗?”   虞阳煦兀地站起来,抑制不住的烦躁和焦虑,在想了什么后,他疯狂波动的情绪又突然平静。   “你知道对待只会逃跑的蜗牛,谁都不会赢,如果单独一个的情况。”   房间里死寂了很久。   不知道是沉默的拒绝,还是应答。   *   晚上的活动,连最胆大的玩家潘茂都有些犹豫:“我们真的要去查探虞家的情况吗?昨天那个动静你也听见了。”   符阳辉点头:“正是因为听见了,所以才要去,以我们的力量肯定做不到那种程度,虞家那些特殊NPC经过昨天肯定也不是毫无损伤。”   “它们正虚弱,反而是我们查探虞家最好的时间。”   这次来查探虞家别墅的玩家都是挑了又挑,保证绝对都是心狠手辣、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不会有突然跳出来的猪队友。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让人发憷。   面前的虞家别墅矗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也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符阳辉还要说点什么,看到前面的人影一愣——   是一头极有标志性的白色长发,是神出鬼没的“生”。 第58章 美梦度假山庄   白色的长发, 脸上戴着花纹奇异的面具,一眼看上去气质就完全跟普通的玩家区分开。   哪怕潘茂是第一次看见生, 也马上认出来眼前这个青年就是符阳辉一直念叨的那个大神玩家“生”。   但他怎么会站在虞家别墅附近, 还刚好在他们查探虞家别墅的时候,这条必经之路上。   符阳辉两步走上去,而生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转了下身, 似乎是朝符阳辉的方向看了一眼。   符阳辉满脸惊喜:“您是知道我们要查探虞家的情况, 特地过来一起的吗?还是您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告诉我们?”   生这个表现和模样, 明显就不是跟他们偶遇, 而是特地等在这个地方。   生没管其他玩家或是狐疑或是好奇的目光, 语气淡淡:“虞家的人都不简单, 我不建议你们在这种情况下进去查探里面的情况。”   符阳辉苦笑:“我们也知道, 但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太缺乏必要的信息, 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得去了。”   “而且陈乐和您知道吧, 就是之前晚上跟我们一起的那个玩家,他其实是虞家的下人在里面工作, 他虽然没有什么话语权, 战斗力也一般,但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多的信息。”   “比如说虞家的地形, 方便逃跑的地方, 还有里面那几个特殊NPC的作息,这个时间点他们大多不会活动了,我们快进快出, 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生默不作声地扫了这些玩家一眼:“你们进去的目的是什么?”   潘茂插话:“之前在那个神祠, 虞沐生提到了虞父,当时那几个特殊NPC的表情都非常微妙, 我们觉得虞父一定是个切入点。”   “我们有消息,虞父之前来过这个度假山庄,他在这里留下了影像资料,我们找到之后一定可以给我们提供线索。”   涉及到关键信息,潘茂说得就比较模糊,他接过话茬也是察觉到符阳辉的“反常”,担心他一个脑子不清醒,什么信息都交代出去。   潘茂还是第一次见生,虽然也震慑于他周身的气质,但多少保留了些,万一这个生就是徒有其表,或者觊觎他们的信息,拿走关键消息后反手把他们卖了呢?   符阳辉头疼地看着潘茂眼底的敌意,他都能看出来,面前这个感官格外敏锐、格外通透的白发青年更加能看出来。   生的表现明显就是看出了潘茂的敌意,但他没有在意,依旧看着符阳辉:“哪怕会死,也要进去吗?”   青年身后就是半藏在阴影中的虞家别墅,他随着夜风略微摆动的银色长发仿佛是黑暗中唯一一道光源。   飞蛾扑向的火焰,或者是指明方向的星辉。   生的语气一直清冷平静,不带着丝毫恐吓,但就是让听在耳中的玩家们汗毛倒竖,出了一身冷汗。   一段时间的静默后,一个玩家干笑了两声,试图缓和下气氛:“我们见好就收,见势不对就马上撤,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但就连潘茂也没有应和这句话。   生明显就不是无的放矢。   符阳辉苦笑:“一部分人去了沈家别墅打探消息,那边的防备不多,危险性也没那么高,那些人手就够了。”   “但虞家这边就不一样了,我们当然也知道危险,可不进一步探究这个副本的话,我们很可能睡死在梦里。”   潘茂咬牙,也不藏私了:“对,我们就算时睡时醒也很难抵挡做梦,每次做完梦,玩家们的生命值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降低。”   但不管是往生神的传说,还是有关延长寿命的献祭,玩家现在手中捏着的信息根本无法解释这种怪异的现象。   符阳辉:“我们只能过来赌一把,不然这样过不了两个晚上,也是死。”   面前的玩家们虽然脸上有犹豫和面对未知的恐惧,但眼神坚定,没有一个主动提出要退出。   符阳辉还想说什么,突然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   但那声叹息并不是纯然的悲伤又或者是什么愤怒,夹杂着很多情绪。   让人听完都跟着揪起了心。   众人抬头,只能看见生清瘦的背影,朝着虞家别墅的方向走去,月辉染过一样的头发被他主动抬手扎了起来,这是为了方便之后的活动。   符阳辉看着他没了头发遮挡的身形,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位给人印象跟“强大”“沉静”,甚至是神明二字联系起来的玩家,其实身形纤细,比不少玩家都要单薄些。   “跟我过来。”   但生走的方向并不是玩家们计划要潜入的地点。   潘茂一愣:“诶……我们这不是。”   符阳辉没有犹豫,已经跟上了生的步伐。   其他玩家互相望望,还是跟着符阳辉和生一起往那个方向走。   潘茂咬牙,也跟上了。   他们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一扇小门,上面只是简单地挂了一把锁,那把锁只是一把简单的锁,上面甚至没有任何特殊NPC的印记和气息。   潘茂不敢置信,几度以为这是什么虞家别墅特意设下的陷阱:“这怎么可能?”   陈乐和作为虞家的下人,他把自己能活动的地方都走遍了,他找出的地方已经是防御最薄弱、最容易潜入的地方。   但那附近也肉眼可见地有不少保安在巡逻,锁也是这个副本世界最先进的锁,一言不合就电人的那种。   但这边甚至没有一个人影和看守人员,只是巡逻的保安时不时过来看一眼,甚至连锁都是最普通的挂锁。   玩家们不敢相信,直到精通□□的玩家已经上前把锁取了下来,附近依旧一片宁静,他们才相信这是事实——   生带他们来的地方,潜入的难度低得可怕。   另外一个精通网络的玩家神情恍惚一下,一边头脑发蒙,一边借助专业道具去黑附近的监控摄像头。   锁打开了不代表马上就能进去,虞家外围每一个角落都有监控。   在那个玩家黑监控的时候,潘茂忍不住开口询问:“您是怎么知道这边能走的?虞家怎么会留下这么大一个不设防的隐患。”   生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虞家棕色的外墙思索着什么,闻言解释:“这扇门是用来在突发状况下给外人通行的,比如虞家有人突然不适需要医生,到那时就能避免医生耽误时间。”   外人不知道,连虞家内部也没多少人知道。   因为这是虞家二少爷虞沐生这两天眼睛不舒服,医生来得慢了些,虞阳煦一边吼人一边拍脑袋想出来的方法。   至于为什么无人看守……   带着面具,其他人看不清生的表情。   “大概是自信,即使真的有人偶然发现从这里进去,也不足以构成隐患。”   听在耳中的玩家想起虞阳煦还有虞朝看玩家的眼神,惊觉这个解释极其合理,只是听这句话,好像都能看到那个特殊NPC虞阳煦不屑又冷漠的眼神。   生好像格外了解虞家那几个特殊NPC,但就连最莽撞的潘茂也没去问他为什么。   技术玩家马上就能成功黑掉监控,生随口问:“那你们之前决定从哪里进去?”   符阳辉:“从虞沐生房间方向的那扇门,虽然那扇门最近安保激增,各种检查也严厉了很多,但虞沐生毕竟只是个普通NPC。”   类似佣人、安保这样的低等级NPC,就算再多人垒在一起,玩家们也不会放在眼中。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并且有一技之长的玩家,对付普通NPC和低等级的特殊NPC就是信手拈来。   但BOSS级别的人物就不一样了。   副本里,人数量变无法引起质变,一个虞阳煦或者虞朝带来的威慑和杀伤力不可估量。   选择虞阳煦和虞朝所在的方向,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   但虞沐生那边就不一样了。   白发青年扎在身后的头发晃了下,语气难得有些古怪:“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宿主是真这么觉得,但系统只想叹气。   如果这些玩家没遇到青年,真的走了那边才是死路一条。   那扇门和那附近都挂满了属于各个特殊NPC的精神印记,在被触动的第一瞬间,就会有极端恐怖的特殊NPC空降。   玩家们连反应和逃跑的时间都不会有。   进了虞家别墅之后,依旧是青年走在前面带路。   得到陈乐和口述“地图”的玩家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他发现生不假思索前往的方向,完全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房间。   就算跟他记忆中有所不同,那也是生选择的路线和方向更加便捷。   潘茂对生的态度不知不觉就发生了变化,换成了敬语,语气也恭敬得不行。   他内心默默懊悔自己之前的鲁莽,他刚才居然觉得生是贪图他们的信息和资料,想搭便车进虞家别墅分一杯羹。   但现在,到底是谁占了便宜,不需要脑子都知道那个答案。   潘茂同时也庆幸和佩服生的度量,面对他没脑子的行径丝毫没有计较。   潘茂不敢问,只能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符阳辉,低声问:“你知道这个大神到底什么来头吗?我这完全看不懂啊。”   符阳辉摇摇头:“我也……”   他们小声的讨论没有结果——   明明不是转角也没有障碍物,前方带路的生突然停住了脚步。   内心隐隐开始绝望和慌乱的玩家们顺着生视线的方向看去:   那边站着一个明显是男性的身影。   身量很高,一个剪影更能看出肩宽腰窄腿长。   他踱步慢慢往前走,玩家们看清了他的脸,虞阳煦。   哪怕是夜晚也精神奕奕,仿佛夜间巡逻捕猎的大型捕猎者一般。   他轻蔑又嘲讽了笑了下,说话不紧不慢:   “果然,今天晚上会有老鼠过来。”   符阳辉能看出今天在神祠时虞阳煦和虞沐生的失态奇怪之处,虞阳煦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虞阳煦眉目冷厉,看不出丝毫下午可以收敛后的柔和:   “既然敢过来,那就死在这里。” 第59章 美梦度假山庄   所有玩家在看清虞阳煦的那一刻, 全部面如土色,好在他们已经提前做过这样的心里预料, 也有了应对的预案, 马上就准备从这个地方撤出去。   潘茂咬着牙,看着就在不远处另外一条路,心里满是不甘。   这怎么行啊,他们明明马上就要到了, 只要再走几步就能到那个房间、看到虞家别墅那间人迹罕至的别墅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符阳辉看出潘茂浮动的心思:“不要冲动!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来!”   他们之前说好, 只要遇到虞朝或者虞阳煦, 不管在什么地方, 探索进展到了什么进度, 都必须马上逃跑。   所有人都清楚, 只要被特殊NPC抓到机会, 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玩家。   虽然他们距离顶楼已经不远, 但没有人敢赌自己能不能拖住虞阳煦足够的时间。   符阳辉已经转身, 但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生居然还站在原地。   他白皙纤细的手指扶了下自己的面具,像是对于这种情况有些生疏, 似乎在确认自己的面具是否足够牢固, 会不会中途突然掉下来。   带着点质感的面具,衬托得他的手指更加像是什么艺术品。   反正青年一眼看上去就不是那种很能打的, 也绝对不被允许参与进那种场合。   但他却说:   “你们上去, 顶楼有窗户,可以从那里离开。”   虞阳煦刚才肃冷轻蔑的神色一变,突然挑了下眉尾, 因为面前这个玩家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话内容, 也因为他的声音。   是非常清润动听的声音,哪怕在一片昏暗中也让人联想到山巅融融的积雪流水, 又或者空灵山涧里自然的声音。   不仅是声音,他整具身体都仿佛造物主精雕细琢的恩赐,美丽精致,同时脆弱。   但仅仅是看起来纤细脆弱。   虞阳煦的视线落在生扎在脑后的白发上,即使束在一起,以他的眼力也能看出——   这种质感绝对不是正常人易断的发质能拥有的。   对面这个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也不是“正常人”。   虞阳煦确认自己之前完全没有见过青年,他的声音也很陌生,但虞阳煦听他说话,心头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尤其是青年出声说话表达的意思——他要独自留下来,为那些蠢东西拖延时间和断后。   也许是被青年的自大和挑衅激怒,虞阳煦好了一点脸色突然沉下来,说话毫不客气:“真是不自量力,你觉得为了这些家伙去死很值得?”   虞阳煦承认青年的不一般,但他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生面对愈发强势的威压没有后退,反而动了动手臂,似乎是准备要拿出什么东西,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头发被无形的风吹得飘动起来,玩家们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可怖的泥沼里,连口鼻都完全淹没在里面,无法呼吸。   连潘茂都忍不住着急:“我们一起走,这次就算了,下次还有机会!”   可其实玩家心里都清楚,他们下次再来绝对比这次还艰辛百倍,再想趁着虞家特殊NPC轻敌的情况下找到潜入的机会,可能性为零。   但符阳辉看着对面虞阳煦逐渐变得凝重的表情,还有青年无风自动的银发,咬牙决断:“走,我们往上面去。”   他选择相信生,   生不是那种为了一时逞强就葬送自己性命的人,他肯定还有什么依仗。   符阳辉决定后就争分夺秒地往一侧的楼梯跑,潘茂嘴里蹦出几句国骂:“草了,你小子。死就死了,你们想跑的快跑。”一边骂,他一边跟上去。   意料之外的事,剩下一个玩家都没有离开。   潘茂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一串人,难得红了眼睛,符阳辉默不作声。   系统原本对宿主表示反对的建议都转化成沉默的数据流。   系统:【您太冒险了。】   就如符阳辉说的那样,沐生的确是有所依仗的,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分依仗能有多少,又能坚持多久。   使用了那张塔罗牌和手上手镯组合而成的道具后,沐生的体质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至少此时面对虞阳煦的气势,他依旧游刃有余。   沐生轻轻闭眼,呼出一口气:“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的声音很轻,破碎的蛛网一般被直接吹散消失在压抑的走廊里。   但虞阳煦依旧捕捉到了他的字句,咬牙:“你是疯子吗,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底也翻滚涌动着墨黑暗沉的情绪,最后的攻击却落向了其他玩家的方向。   接到符阳辉指令的其他玩家都分散开,朝着通往顶楼的楼梯间跑去。   他们的位置安排得的确巧妙,虞阳煦一次只能攻击到一个人,至少不会出现一次全军覆没的结局。   虞阳煦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符阳辉,第一个响应青年,甚至隐隐跟他表现出几分默契的玩家。   他下的是死手,朝着符阳辉的要害去。   而符阳辉正毫无防备地往楼梯间的方向跑,漏出的后背无人照看。   潘茂看着攻击就要落在符阳辉身上,目眦欲裂、出声提醒,但这毫无用处,虞阳煦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来不及。   攻击要落在符阳辉后背的下一秒,他不远处突然隐隐泛出银色的光亮——一根一根的细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它们勾连着,看似脆弱易断,却结结实实地为符阳辉拦下了虞阳煦的攻击。   不仅如此,符阳辉本人附近也出现了那些细而坚韧的线,一圈圈绕在他的身上,牢牢把他拦在原地。   突然调转的形势差点让玩家们岔气,又是紧张又是惊讶。   操纵细线,   这是……人偶师?   潘茂快速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青年,他依旧站在原地,面具中漏出的那双眼睛美而莹润,又带着种莫名让人跟着躁动起来的情绪。   让人安心的同时,又有些后背发寒。   他只是抬手动了动就骤然改变了战局。   其实潘茂之前有些担心,他担心生让他们上楼、甚至进入虞家别墅都是为了趁机达到某种未知目的。   因为虽然青年一路过来“热心”地为他们提供了信息,指引他们方向,偶尔的解释也十足耐心和详细。   但就是莫名给人一种违和感:   他太平静了。   高高在上,甚至在另外一个维度观察着他们。   执棋对弈一般,作为旁观者安排着一步又一步,看着棋子按照自己的计划前进后退,生存,或者死亡。   毕竟无论是哪种策略性的棋类游戏,牺牲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必要的,诱敌深入、铺垫后手。   下棋人是想赢的,正因为他心中的大局和想赢的信念才会做出某种单单看起来非常残酷的决定。   可潘茂现在知道了,生不是。   没有哪一个冷酷无情的野心家和利己主义者会在这个时候以身犯险。   直到那颗“棋子”已经碎裂的事实出现前,青年都不会放弃那颗棋子,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潘茂什么都来不及说,他们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都只能心情复杂地闷头闯进顶楼。   虞阳煦肉眼可见地愣了下,看着环绕在周围和身上,限制着他行为的那些丝线。   看起来是纤细的,但其实柔韧又难缠。   就跟青年一样。   虞阳煦反而笑了下:“啧。”   他们之前对峙的动静其实不小,别墅内的部分NPC也已经听到了动静,除了那些提前被安排了任务的,现在能出动的NPC都开始往这边赶。   沐生拖延了一定时间,也要想办法让自己脱身,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虞阳煦低低笑了两声,仿佛因为什么而愉悦。   如果不是他本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几乎让人觉得是他占了上风。   其实挺渗人、也挺神经质,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的神经病疯子变态太多,沐生心里居然也没太大的波澜。   青年的表情完全隐藏在面具下让人看不清楚,   但站在原地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很从容。   虞阳煦笑完抿平了嘴角,五指缓慢地收拢,皮肤下的血管隐隐浮现些,随即朝着生的方向走去。   跟着他的动作,那些原本还能固定住男人的丝线,突然一根一根地断裂,再也无法限制住他。   “噼里啪啦”的丝线断裂声不绝于耳。   虞阳煦活动着手指,眼瞳已经完全呈现出不祥的红色,他说:“我现在倒是想看看,你这张面具之下到底是怎样一个表情。”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地,就已经朝着生的方向迅捷地移动,猎豹一般,寻常人甚至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如果是“虞沐生”当然也看不见他此时的动作。   但青年眨了下眼,在道具的加持下感官和体力都加强了数倍不止,白色的身影一晃,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提前移动到了另外一边。   沐生在原地站稳,又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和数据。   他推断,自己现在的状态,可能处于上个副本的大BOSS简理和严盛骄能力的交叠状态。   既有操纵丝线的“人偶师”能力,又有加持后的体力和行动能力。   但肯定都不如原版的厉害就对了。   青年还没有完全站稳,又匆忙地移动了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其他NPC发现了虞阳煦在攻击他,潜伏在暗处,抓住时机对这个入侵者发起了攻击。   虞阳煦看着这一幕,死死皱起眉,却不是因为青年躲过了他的攻击。 第60章 美梦度假山庄   如果是平常, 沐生现在一定已经被那边的攻击击中了,但他在这种特殊状态下只是稍微踉跄下, 躲过了暗处的攻击又重新站稳。   但对方显然没有要简单放过入侵者的意思, 不止一人,再次朝着沐生落脚的地方攻击。   沐生匆忙一眼扫过去,雇佣的佣人、安保,甚至还有不少熟面孔, 此时脸上一扫之前的恭敬和喜爱, 满是对待入侵者的冷漠和残忍。   哪怕惊险地躲过了攻击, 沐生的头发也不小心被一个NPC扔出的武器的划过, 脆弱的皮筋立刻断裂。   青年那头发立刻在半空中倾泻落下, 散漫地搭在沐生的肩头和面具旁, 随着他的动作略微晃动。   虞阳煦突然吼了声:“你找死吗?”   在这种情况下, 任由谁都应该觉得虞阳煦说的是生。   但虞阳煦接下来的落点却不是青年附近, 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去攻击他, 反而往旁边一步,挡住了之后朝向青年的攻击。   被虞阳煦挡住的佣人睁大眼睛, 满脸的震惊和惶恐。   虞阳煦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觉得一定是刚才那些丝线不简单, 不仅在刚才控制了他的动作,还控制了他的思维。   要不然他疯了才会在看到其他人攻击青年时心头一滞——那是担心甚至恐惧。   担心青年会真的受伤, 甚至莫名其妙地开始帮他阻挡手下的攻击。   戴着面具的青年轻巧地落在地上, 他那头长发也跟着柔顺地搭在他身上,真仿佛一匹绸缎那样,甚至一点纠缠打结的迹象都没有。   他似乎也疑惑于虞阳煦十分反常的举动, 歪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虞阳煦觉得自己开始心跳加快, 他把之前攻击青年的那个人推到一边,冷着脸:“看什么, 我是那种带着手下一拥而上的小人吗?我会光明正大地解决你!”   虞阳煦的年纪其实本来就不大,这样的话从他嘴中说出来倒是不显得违和,倒是有种别样的笃定和沉稳,夹杂着张扬的少年气。   青年没有回话,但他面具下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虞阳煦,已经足够表达出他的情绪。   他觉得虞阳煦就是那种性格,不会在意什么一对一的公平、什么规则,他想越快解决入侵者越好,然后回去睡觉也好、打游戏也好,   反正比在这对着讨厌的垃圾浪费生命强。   虞阳煦自觉早就已经没有了灵魂,但被这么瞧了一会儿,感觉到了一种清澈感,就好像心海被和煦的阳光拂过。   青年突然动了下,抬着手,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散乱的头发又扎起来。   虞阳煦没动,其他人现在也不敢动了,所以一群人莫名其妙的,愣是看着沐生把头发绑好。   之前是因为虞家少爷诡异的态度,但其他人越看面前的青年,心中也跟着涌上一种亲切感,死死捏着武器的手都不自觉松了下。   扎好头发,青年白皙纤细的颈子又重新露了出来,声音一直平平稳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谢谢。”   他说完这句话,就毫无留恋地转身朝着一个别墅的出口去。   虞阳煦想追,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又缠上了细韧的傀儡线,其他人也一样。   就在傀儡线拖延出的短暂时间,青年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虞阳煦在追和不追中挣扎下,突然脸色一沉,没有先去看阁楼的状况,反而朝着虞家别墅里一个偏僻的角落跑去,   恰恰是跟白发青年离开相反的方向。   虞阳煦越走越近,就隐约看见了不远处守在附近的几个人影——全都是武力值偏高的特殊NPC。   即使是在刚才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这些特殊NPC也死死守在原地,比钉子更牢固。   他们的任务从今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变过,就是守好虞沐生少爷的房间,不允许任何意外情况出现。   而且就算虞阳煦少爷独自一个人他们也并不担心,吃亏的一定是对面,但沐生少爷不一样。   他只是普通NPC,懵懂又易碎,之前发现他们严阵以待地守门,甚至有些不安地出来看过几眼,劝他们不用这么辛苦。   虞阳煦匆匆赶过来,问了领头一个男人:“有人过来吗?”   他恭敬地低头:“不远处传出过动静,也许是发现了我们,没有过来。”   “出于对方可能是调虎离山的考虑,我们没有深入追击,并没有离开太远。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成功靠近过沐生少爷的房间。”   虞阳煦点头,对这些人的忠诚和能力挺放心,没有多问,朝着房间里面走去——   但门口已经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身影。   在这个别墅里,只有一个存在能在门口那些人都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过来。   虞朝。   虞阳煦看着虞朝仍然站在门口,估计是自己回来得快,他也还没来得及开门进去看青年的情况。   狼子野心。   虞阳煦:“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你倒是空下来了,不去上面看看,反而跑到这里来。”   两人的声音都不大。   虞朝头也没回,并不在意这个弟弟刺人的言语:“这是你应该负责的事情。”   说完拧开了门。   虞阳煦撇嘴,他也懒得再去了,现在人都跑光了。   也许是昨天虞阳煦突然找上门,因为他锁门的事还好一通抱怨,沐生今天晚上倒是没有再反锁。   门顺利地打开,一眼就能看见床上静静侧躺着的单薄身影。   黑色的发色散在洁白的枕头上,朝向窗户的方向睡着,略微蜷缩着的姿势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两人一前一后地看了眼,当然能分辨出这就是沐生本人。   虞阳煦莫名皱了下眉,表情有些烦躁。   青年闭着眼,似乎做了什么梦,眉头皱着,细腻的额头上出了些汗,打湿了几缕额发。   闭着眼看不见那双温润的眼睛,青年本身五官的昳丽倒是被极尽凸显出来,雪白的皮肤、乌黑的睫羽、殷红的唇肉。   那似乎是个不太美妙的噩梦,青年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但无论是虞朝还是虞阳煦,虽然脸色都不好看,都没有叫醒他。   虞阳煦突然说话,似乎毫不担心这个状态下的青年会被吵醒:“今天我带他去了神祠,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虞阳煦想起当时青年的表情,不自觉地往沐生的方向走了一步,似乎要蹲在他的床边。   虞朝冷厉道:“虞阳煦,他是你哥哥。”   两人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让他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肮脏又污秽的恶念,会把原本洁净的青年拖进地狱,染上污浊的颜色,再也洗不干净。   虞阳煦的动作一顿,嗤笑一声,冷冷道:“哥哥?”   “虞朝,你不会真把我们俩都当你的弟弟了吧?”   “他跟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虞朝自持地站在原地,面色丝毫没有动容,他的性格,包括一直以来的表现就是如此。   仿佛永远都是这幅理智沉稳的模样,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虞阳煦扯了扯嘴角,笑他道貌盎然的模样。   但如果真的能理智地刨除一切不稳定的因素,虞朝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虞阳煦说:“沐生在山上看见的,是虞辉。”   虞辉就是虞父的名字。   虞朝表情不动,修长的手指却轻轻颤了下。   虞阳煦:“虞朝,你用什么立场来阻止我呢,一个同样心怀不轨的大哥?”   “还是……那个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只是表面关怀,对沐生根本没有感情的父亲?”   黑暗的卧室里,一时间只能听见青年轻浅微乱的呼吸声。   *   潘茂在彻底脱战快走到顶楼时,还时不时地往后看,哪怕现在回头已经看不见下面的场景。   他现在就是害怕。   怕突然看到虞阳煦那张恶鬼一样的面孔,也怕看不见。   潘茂担心:“唉,你说现在怎么还没有人追上来啊,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你说生那么聪明,他肯定不会死拖对吧,他肯定知道打不过就快点跑,别为了给我们拖延时间断后甚至……”   潘茂“呸”了一声。   符阳辉手紧了紧,又松开,到了这种情况,他反而没潘茂表现出那么紧张:“现在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看清这个别墅的顶楼到底放着什么东西。”   根据生和陈乐和的资料,整个别墅古怪的地方很多,但最可疑的还是顶楼。   连打扫的佣人都从来没有上来过,能在这个房间出入的只有虞朝和虞阳煦。   “这样才不会辜负……生。”   一边说着,他们已经满头大汗地跑到顶楼的房间门口。   整个楼层的走廊都没有灯,两侧也没有其他的房间,只在尽头有一间房。   犹豫了不到半秒,潘茂主动撞开了门:“死就死了!”   这扇门意料外地好撞开,里面依旧昏暗,但至少有了点光亮——   是烛光,白色蜡烛的光。   在白烛摇曳的灯火里,房间上首处供奉着的是从高到低的牌位。   越在上面的牌位越有年代感,而越往下的牌位则是越新,最下面一排的一个,看牌位的光泽度,简直就跟最新放上去的一样。   阴森而诡异的环境让玩家们不自觉地憋住气,视线匆匆地扫过上面一排又一排陌生的名字,玩家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往下移,集中观察着最新的那一块牌位。   看清楚上面名字的那一刻,包括符阳辉和潘茂在内的玩家都怔愣在原地,随即后背发寒。   上面这个的名字他们都非常熟悉,甚至跟牌位上顶着这个名字的人相处过好一段时间。   【虞沐生】。   供奉在这里,最新一块牌位的名字是虞沐生。 第61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沈家别墅里毕竟没有什么强大的特殊NPC, 这次过去的玩家们都做足了准备,凑了不少强力道具, 于是哪怕沈夫人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也加强了别墅的防备,玩家们也成功得手。   但被他们带出来的沈静丹一言不发,只是双眼发直地发直地看着前方,仿佛一具已经失去了精气神的人偶。   偶尔动一动就是咬自己的手指, 表现有些神经质, 隐隐还有些焦躁。   留在这里的玩家试着问了她几个问题, 但都没有得到回应, 看着沈静丹一言不发的模样, 玩家们顿感棘手。   沈静丹的精神状态明显比白天见面的时候更差了。   在符阳辉和潘茂他们从虞家别墅返回到约定的据点后, 询问沈静丹的事情仍然没有什么进展。   听到开门的动静, 里面的玩家闻声朝着他们望去, 表情如释重负。   “符哥, 潘哥你们回来了,快点过来救救我们, 这个……”看到符阳辉一行人的表情, 说话的玩家一停,紧张道:“怎么了, 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就算是出发之前, 这行玩家的表情也没有这么难看。   尤其是符阳辉,他一向沉稳成熟,哪个玩家见过他这么凝重严肃的表情。   那个玩家小心翼翼:“我看大家都回来了, 也没少人……是不是没有成功进去, 害,这个很正常, 我们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不是吗?”   潘茂苦笑着摇头,他看了一眼不发一语的符阳辉,主动道:“实际上不是没有进去的问题,我们进去了,还成功进了顶楼。”   得到的信息也比预料中的多,多得甚至让玩家头脑发昏。   虞父和虞朝是同一个人,那间阁楼的储物柜里放了虞父曾用的证件,上面的虞父的照片赫然跟虞朝一模一样,只是虞父的打扮刻意年迈了不少,也做了些变化,两人的面孔有五分相似。   可即便如此,对比他的年龄那张面孔也年轻得不正常。   再结合这个副本的背景还有之前得到的有关“往生神”的信息,玩家们很容易就能往“长生不老”的方向联想。   虞朝通过某种手段在不知道多久之前就达成了长生,最开始使用的是虞父这个身份,但虞父衰老得太慢,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太过“年轻”可能会引起别人的猜测和怀疑。   于是虞父“突发意外”去世,而在外留学常年不见人的虞朝就恰到好处地回了国。   虞家的家产和势力极其庞大,但虞家的人甚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很注重自己的隐私,不熟悉他们的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一个玩家听完潘茂的推测,问:“这个副本里,虞家……有多少年历史了?”   如果说“虞朝”一直都是虞家的主事人,那么他的年龄不就……   潘茂苦笑:“我怎么知道,但我觉得虞朝和之前虞阳煦那个表现肯定跟神祠那个管理人认识,肯定有什么渊源。”   符阳辉看到那张牌位后一直保持了沉默,直到现在终于开口:“虞朝的身份已经清楚了,虞阳煦的身份还有些问题,他不会真的是虞朝的弟弟,他们的相处模式也很奇怪。”   有人开口:“我这好像有点资料,好像除了大哥虞朝,虞阳煦和虞沐生都是中途先后被虞父接进虞家的主宅,圈子里一直有谣言说其实虞阳煦和虞沐生是虞父的私生子。”   玩家们的思维逐渐打开,开始讨论:   “虞阳煦和虞朝就是行事作风和气势很像,但长相细究起来两个人不太像啊,更别说虞沐生了,其实三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吧?”   “那这么说,收养虞阳煦和虞沐生的其实是虞朝,他从小培养他们两个总不可能是做慈善吧,那肯定有什么目的啊。”   “虞阳煦好像在接受虞家一部分海外的产业,但虞沐生因为性格和能力的问题很边缘化,没什么作用。”   “但最近来看,虞沐生不像是被虞家放弃了的模样啊?”   恰恰相反,简直就是虞家的掌中宝,生怕磕着碰着了,只是一个寻访的任务明里暗里跟了几个强大的特殊NPC。   过度的保护让人看着都快窒息,而虞沐生的反应倒是淡淡,始终是那幅美又带着些忧郁的模样。   温室中的花朵能得到最好的养护,丝毫不被风雨摧折,开出最妍丽旖旎的花。   但最后却会被花园的主人亲手折下来摆在什么地方装饰。   然后凋零。   热烈的讨论停滞一瞬,   “之前我们猜,通过往生神得到长生不老需要‘祭品’。”   并且这个祭品还不能是随意一个陌生人,献祭成功的条件很严苛,也许是有亲缘关系,又或者……有类似亲缘的关系和感情。   “虞朝当然不需要了,那虞阳煦是不是……需要一个?”   虞朝没有幼年的照片,但虞阳煦有,也就是说他其实是正常人,曾经。   而且虞阳煦那个表现,战斗力强大,但明显状态不如虞朝稳定。   “说不定就跟养蛊一样,同时收留两个人进行厮杀,胜利的一个能成功留在虞家,而另外一个……”   只能被养废,在温水和虚幻的幸福中迎来死亡。   有眼尖的玩家发现从他们提到虞沐生这个名字开始,之前从虞家别墅回来的玩家们脸色都瞬间一变。   “虞沐生怎么了”吗?   这个问题还没问完,呆滞坐在一旁发呆的沈静丹终于有了反应。   年轻鲜活的女孩,手上和脚上还有绳索留下的淤青痕迹,她头发胡乱披散着,哪怕身上的首饰和衣服再精致,也只能让她看起来像个有钱的疯子。   沈静丹似乎是被“虞沐生”这个名字刺激到了,突然开口,滔滔不绝地说话:“对……虞沐生,虞沐生也是一样的……我能感觉到,他跟我是一样的!”   之前一直照看着沈静丹的女玩家被她突然剧烈的肢体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躲开她挥舞的手臂。   符阳辉扭头定定盯着沈静丹,示意其他玩家都安静下来,追问:“什么跟你是一样的?虞沐生怎么了?”   沈静丹顿了顿,抬头死死盯着符阳辉跟他对视,一字一顿:“我们都是可怜虫,被家人放弃的可怜虫。”   她的五官底子其实很好,一双眼睛也能说好看,但此时眼白布满红血丝,瞪大的模样几乎疯癫。   没有等玩家们继续追问,沈静丹的话匣子彻底打开:“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被带上那座山的,我醒来就只知道我被关在一个很黑很狭窄的地方,见不到一点光,鼻尖只有奇怪的木香和土腥味。”   “我很害怕,我想从里面出去,我使劲去推周围,但是我一直出不去。”   “一直过去了很久才有人把我放出来。”   “我被挖出去之后才意识到,原来我被她装在了棺材里,死死钉在了里面,甚至埋在了地下。”   她当然是指的沈夫人。   “我疯狂地尖叫,质问她,骂她,她一点都不在乎,只是让那些特意带来的保镖看住我,准备把我带回别墅。”   “我趁她们不注意跑了出去,恰好听到了她跟那个男人的对话。”   即使是处于这种精神状态,沈静丹脸上也浮现出清晰的恐惧,玩家们只是看着她的表现就能轻易感受到她对那个男人的害怕。   哪怕沈静丹的叙述颠三倒四,玩家们也仿佛看见了那时的场景,感受到现场的诡异和她的畏惧。   背后依旧是那座破落得看不清面容的往生神神像,神像上甚至落着灰,   礼树站在神像前,精致俊美到完美的五官,甚至让人晃眼认不清真正的神祇到底座落在何方。   男人说:“命有时尽,一切都需要代价。”   沈静丹印象中一向倨傲强势无比的母亲,当时脸上有泪痕,外表也憔悴了很多,但点头的动作无比坚定:“我已经做好了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我的钱财、产业……只要您……”   礼树微笑着摇头,态度平淡,并不因为沈夫人可怜憔悴的姿态动容,也并不惊喜于她许诺的钱财,而是说:   “带她先回去吧,到时候你会知道到底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但即使后悔也没有用了。”   “希望你到时候不会后悔。”   沈夫人似有所感,面露悲伤,虽然礼树没接还是将带去的卡放在了桌案上:“我不会后悔。”   沈静丹没敢再听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慌不择路地想逃离这个吃人的地方。   最后当然没有成功。   她尖叫,回忆起之前的事情情绪又发生了剧烈波动:“那个男人就是怪物,他一定是怪物,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   潘茂示意几个方便的玩家快去安抚沈静丹,扭过头跟几个资历老的玩家讨论新得到的信息。   沈静丹被钉在棺材里带上了那座山,甚至被埋在神祠附近一段时间才被放出来,然后礼树让沈夫人带着沈静丹离开等待。   沈静丹经历过那段奇怪的事情后精神状态就变得很差,完全不记得最近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昏昏沉沉的,偶尔还会出现失去味觉和嗅觉的情况。   而被沈静丹称作“同类”的虞沐生,消息灵敏的玩家都知道,他最近身体也不好,甚至会突然“失明”,但过了不久又不药而愈。   反常的是虞家的人甚至不奇怪,依旧把虞沐生留在这里,并没有带去大医院看病。   潘茂咬牙:“他们当然不奇怪,甚至巴不得吧。”   哪怕是潘茂,对间接帮过他们、性格和外表都无可挑剔的青年好感十足。   在其余几个玩家的一头雾水中,潘茂解释了之前在顶楼的看到的场面。   “里面摆着很多排位,其中一个很新的就写着虞沐生的名字。”   什么情况会在人还好端端的情况下,做了牌位开始供奉。   “其他牌位的时间有点久了,上面有血迹,很厚,我们没有时间处理,就只看清了那一个名字。”   但一个也就够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女玩家的惊叫和呼痛声:   “沈静丹!等等!”   他们扭过头,只看见沈静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慢慢被扭曲的黑暗和烟雾吞噬。 第62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沈静丹突然的逃跑出乎现场玩家们的预料。   “快点追上去, 把她找回来!”   “伤到了吗,严重吗?”   被沈静丹突然挠了一下的女玩家龇牙咧嘴, 倒吸一口凉气:“她的力气好大, 不过还好,就是一点皮肉伤不严重。沈静丹看过我们的脸,快去把她找回来!”   符阳辉看着已经彻底消失在夜幕中的少女,摇头:“她跑得太快了, 而且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一旦尖叫就会引来大量保安, 如果碰面, 我们很可能会被那些特殊NPC借机赶出去。”   要追上去的几个玩家思忖下, 慢慢停住脚步, 犹豫。   “没关系, 她现在这个精神状态说的话别人都不会相信, 那些特殊NPC不能把她的话作为赶走我们的依据。”   潘茂点头:“该拿的消息也都拿到了, 现在把沈静丹留在身边,等到了白天我们也没办法管她, 没必要了。”   “横竖沈静丹也就是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度假山庄, 要么就是被沈家又抓回去。”   玩家们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不复刚才的慌乱, 反而有些兴奋。   “那按照现在的信息, 我们只需要找出哪些人去过那座神山,带了表现奇怪‘祭品’,是不是就能完成线索任务了?”   “我想想, 那现在整个A区别墅的情况, 虞朝、虞阳煦、沈夫人肯定能确认是怪物了。”   “宁永年和那个舒苍好像都有点奇怪,我觉得他们可能也有问题, 他们对玩家的态度很差,我也不敢长期待在他们附近。”   潘茂沉吟:“一个副本里也不止一种特殊NPC,除了那些去过神祠长生不老的怪物,还有知情的重要特殊NPC平衡副本,他们也有特殊能力、同样不喜欢玩家,所以不能用这种方法判断。”   符阳辉:“还是只能保守些,列出一个可疑的目标列表,然后挨个查探确认,最后汇总。”   虽然每个玩家都有提交线索任务尝试的机会,但每个人的机会都有限,一旦失去就再也没有得到线索任务奖励的机会,从个人的角度出发,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先去尝试排除错误结果的炮灰。   而且按照惊悚游戏一贯的习惯,提交没有确凿证据的猜测性回答,系统很可能惩罚胡乱猜测的玩家。   看着玩家们脸上各异的神色和浮动的小心思,潘茂叹了一口气,把明天一起行动的建议咽了回去。   符阳辉:“现在规则大家都差不多都明了了,时间也不早了,就各自回去休息,明天再继续探究庄园的情况吧。”   符阳辉皱眉想了想:“晚上我们大家做的那些梦依旧有很多没解开的疑点,我个人的建议大家还是谨慎一些好,不要睡太久。”   有的玩家眼神闪躲,匆促地点了点头就离开了,有的还有些良心,给去虞家别墅和沈家别墅的玩家们转了些积分和道具,才愧疚地离开。   进度快的话明天这个副本就能结束了,就一天晚上能发生什么?   最后主动留下来的,大多都是自告奋勇前去虞家别墅查探情况的老玩家。   符阳辉看着部分玩家眼底的不以为然叹气。   潘茂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呸”了一口:“都是些什么人啊,拿了消息什么也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了,真当我们是应该的?”   “你看有些人那个嘴脸,就恨不得今天晚上就找到时间去验证那些别墅,完成线索马上拿到奖励才好。”   “真是不值得,我说你到底为什么坚持要分享消息啊,咱们这些人还不够?”潘茂恼怒地看着符阳辉。   其他一起冒险的玩家即使没潘茂反应这么大,也相信符阳辉做事都有原因,还是忍不住疑惑地看他。   符阳辉皱着眉,苦笑:“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们现在推测出来的真相好像有什么地方还存在问题,就……有种违和感。”   但符阳辉反复想了几次,没想出来到底是中间哪个环节有问题。   神祠、虞家、沈夫人沈静丹,甚至是他们那天晚上看见的棺材、河里的尸骨,一切好像都能被他们献祭延寿的结论解释。   符阳辉问:“你们不觉得从进入副本开始,一个很关键的线索一直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吗?”   潘茂也冷静下来,一怔:“什么?”   “晚上我们做的那些梦,还有这个副本的名字《美梦度假山庄》。”   旁边一个玩家想了想:“如果虞家建立这个度假山庄的目的是吸引‘客户’,给一些上层阶级的人‘延寿’,那美梦度假山庄这个名字其实可以解释。”   长生不老,对于有权有势的人来说,就是最美妙的追求。   “但我们晚上做的梦,还有梦里的内容怎么解释?”   “这……”   潘茂脸色沉凝,之前得到推测的喜悦也完全沉寂下来。   就像玩一个拼图游戏,自以为已经拼出了最后完整的图案,回头却发现还有最重要的一块拼图没用上。   “没错,这个问题的确很重要,咱们都是老玩家了,都知道副本一向的风格,几乎每一个有存在感的事件都跟副本的主要剧情有关。”   “万一这次系统的习惯就不是这样呢?”但这句话说得越来越小声,开口的玩家自己都不相信。   遗漏的这块拼图太过重要,也让人太过让人茫然,甚至让人本能地想要逃避。   沾沾自喜的人已经离开,留下的人凝视着光亮后更深的阴影,不自觉后背发寒。   哪怕还不知道最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但他们已经隐隐意识到还没被找出来的那条死亡讯息极其关键,甚至会对这个副本的玩家造成致命的打击。   就像是一片死亡的暗礁,在他们沉浸在登上生存方舟的喜悦中时,让上面欢呼的无知之人死于绝望和溺毙。   沉默中,潘茂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么说起来……我们从一开始收集信息到得到这个结论,的确太过巧合了些。”   在别墅中恰好发出声音的沈静丹,恰好显露出部分文字的布告栏,简直就像那只属于副本的无形之手,推着玩家们前进。   潘茂:“你这个警惕心和洞察力,我自愧不如。”   符阳辉摇摇头,垂眸:“不、不完全是我的原因,刚刚在别墅里,生突然问我,晚上做了什么梦,在神祠那座神像上又看见了谁的脸。”   符阳辉清楚地记得当时青年的语气,还有那张面具中漏出的那双潋滟的眼睛,染着一点银辉的睫毛根根分明,让他那双过于昳丽的眼睛中和进了些许清冷。   灼夏的井水一般,凉丝丝的,让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银发青年的语气不急不缓,他好像只是随意地问了符阳辉一个问题,但态度却莫名郑重。   符阳辉并不觉得那单单只是一场闲聊。   潘茂闻言一怔:“对,没错,生其实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当时潘茂诚惶诚恐地回答了,还觉得生的性格其实挺不错,还跟他聊家常缓解他们的紧张。   但青年在别墅中,除了指挥方向和解释关键信息,哪里还聊过什么废话?   “诶?也问了你,他也问了我!”   “什么,难道不是只问了我吗?我还以为是大神格外青睐我。”   这么一沟通才发现,生找机会跟每个同行的玩家都聊了这个话题。   符阳辉眯了下眼,笑了下,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潘茂属于老玩家的敏锐嗅觉和经验回笼:“生是不是早就已经发现了什么事情,甚至推测出了事实,但碍于什么原因他不能直说,只能这么委婉地提醒我们?”   潘茂误打误撞猜到了事实:   沐生在上个副本之后,在这个副本中受到了副本更严厉的限制,涉及到副本的关键信息,他完全无法直白地告诉玩家。   哪怕已经摸清了整个副本的来龙去脉,只有沐生一个人知道也无济于事。   沐生只能用委婉的方式提醒,好在对于沐生这样的小心思,副本似乎最后只能无奈地默认和放纵。   它无法完全让青年不能行动,偶尔的失明已经是它认为最过分的限制。   尤其是懵懂的副本意识发现那种限制居然助长了某些难以言说的过分行为时,青年就没再突然失明过。   潘茂在脑中来来回回过了下生一路的行为和言辞,有些激动道:   “生肯定没问题,你们之前的回答是什么,赶紧说一下。”   潘茂最先开口:“我其实不太记得清之前梦到的到底是什么内容了,但跟我一个死在副本里的兄弟有关,我在那个神祠里看见的也是我兄弟的脸。”   其实就是上个副本的事情。   潘茂低头,那张有条伤疤的脸都温和不少:“某种意义上,他算是因为我而死,我很对不起他。”   所以潘茂第一天晚上才拒绝了符阳辉上山的邀请,他想继续做那个梦,多看看兄弟。   潘茂抹了下脸:“但是我知道,他那个人的个性,肯定不会愿意我沉浸在虚假的梦里,我也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丢人,嗤。”   “我……梦到的是我的女友,在祠堂上看见的也是她。”   “我的是我老爸,看见的也是他。”   然后就是之前第一个晚上跟符阳辉、生他们一起上山的女玩家,名字叫周好。   其他玩家陆陆续续离开,但她留了下来,一起的还有陈乐和。   周好的脸色很差,眼底下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没怎么睡,今天晚上的反应也有些一惊一乍。   现在副本这个状况,大家都很理解。   周好低着头:“我梦见了我妈妈,她是癌症去世的,走的时候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直在喊自己很疼。”   她在神祠中看见的神像也是自己母亲的脸。   大概是每天晚上都被虚假的梦境和残酷的现实来回折磨,她终于有了倾诉的机会,多说了两句:“我是我妈妈带大的,她很爱我,我真的也很爱她。”   在梦里,毕业的周好没有忙于工作疏忽时常不适还硬撑着的母亲,及时带她去医院体检,在癌症早期时发现了病灶。   在母亲成功出院的那一天,周好交完所有的费用,看着脸色红润的母亲,不顾形象地坐在医院门口大哭了一场。   母亲就像每一次她哭那样,拍着她的背,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告诉她还有自己在。   周好垂着头,慢慢红了眼睛:“梦里的感觉,真的很真实……”   潘茂叹口气:“我也听说了,你最近还常常跟同行的玩家说你闻到了你母亲的气息,但这个副本里的大忌就是沉溺梦境,你要清楚,你的母亲已经……”   潘茂想起自己的好友,扯了扯嘴角,没有把剩下的字说完。   在周好述说期间,没有一个玩家打断她,默默听完她的讲述,换成下一个人岔开话题。   话题默契地切换,在场最后一个玩家是陈乐和。   符阳辉多看了他一眼。   陈乐和白着脸,仿佛很不习惯这么多人的视线,磕磕巴巴道:“我也是我的妈妈。”   大家都没勉强他多说,开始总结现在能获得的信息:   第一,玩家梦里的人都是对自己有重大影响、关系亲近的人;   第二,玩家梦中见到的人和在神祠祠堂中见到的人一致;   潘茂焦躁地扯了扯头发:“就这些吗?这也太浅显了,生想告诉我们的肯定不止是这样。”   潘茂一向是个独狼玩家,在这个副本之前都不爱跟其他玩家合作,在他好友死后潘茂才决定做出改变。   此时,他脑中来回闪着画面,生的眼神。   平静如水,但莫名给人一种力量——   他信任着注视的人。   还有,好友临死前绝望不甘又欣慰的脸。   符阳辉拍了下潘茂的肩膀:“好了,这个副本还有时间,我们先保持警惕,明天继续收集信息,肯定能得到最后的答案。”   潘茂勉强冷静下来,也注意到符阳辉的情绪不太对:“好了你也别多想,像生那样的大神,做事的风格就是稳妥,习惯肯定就是不会把鸡蛋都放进一个篮子里。”   “他也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一起提醒我们,这么多玩家一起最后反应过来的几率大一些。”   符阳辉一怔,他的容貌其实也很不错,只是没那么张扬,更偏向温润和斯文。   他在这个副本里作为领头的玩家,表现一向沉稳大气,这个时候似乎是因为被潘茂直接点出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   符阳辉难得内敛地笑了下:“咳,我的情绪这么明显吗?”   看着符阳辉这个模样,潘茂的情绪也缓过来了些,调侃:“这哪里看不出来?就我们之前那一路过去,你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   “而且虽然生把咱们都提醒了一遍,最后看出来问题、领会了他意思的不就你一个人?”   潘茂摸了摸下巴:“等这个副本结束,别,还是别立什么flag,就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赶紧问问人家的主世界ID。不过生似乎特别奉行神秘主义,而且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不知道行不行。”   符阳辉笑了下,快走两步逃离了潘茂的调侃,斯文俊秀的男玩家垂着头,不知道想了什么,唇角都忍不住勾起来。   一副完完全全被爱情击中的模样。   过了会儿,符阳辉整理下心情,做好表情管理,正色对其他玩家道:“对了,线索任务有更新,你们都看下。”   【线索任务:请找出在美梦度假山庄别墅A区非人生物的数量(注:在玩家点明其身份后,该存在将受到限制,一定概率回归原始状态)】   跟在之后的那条(注)就是线索任务新更新出来的内容。   “一定概率回归原始状态?这是不是说,如果我们冲到虞朝或者虞阳煦的面前说出真相,那他们就会被削弱的意思?”   符阳辉皱眉:“前提是我们之前的推论完全正确,而且你们不觉得这个‘一定概率’的限制词语很奇怪吗?”   潘茂:“我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说有的怪物会变回去,有的不会,比如虞朝这种人上人就不会变;也有可能说的是一个怪物变回去的几率,让玩家去赌概率,看运气怎么样。”   “嘶,那还是算了,不管怎么样,我这种非洲人还是别参与。”   符阳辉:“明天也提醒下其他玩家吧。”   潘茂经过晚上那一出,对其他走了的玩家都不耐烦:“你们爱说就说,我反正懒得。”   他知道符阳辉的用意,这个本很大,需要大量玩家一起找线索,说得不好听些,符阳辉虽然爱管闲事,但个性真不是圣母,也是在拉垫背的炮灰。   但还是不爽。   符阳辉无奈地摇头,让已经没什么安排的玩家先离开,自己留下来再讨论些细节。   潘茂懒得再动这个脑子,就负责把剩下的玩家避开巡逻安保路线带回去。   精神状态不怎么样的陈乐和与周好都被符阳辉安排早点回去休息。   潘茂低头,扫了一眼陈乐和手里提着的东西:“这是什么,吃的,宵夜?你回去还吃得下东西?”   他想起什么:“对了,之前跟你一组的那个玩家说你附近有个陌生少女,那是怎么回事?”   陈乐和展示下手中的口袋:“这就是要给她的,在这个副本里面她是我的妹妹,我得照顾她。”   其他玩家闻言恍然大悟:“普通NPC啊,知道了。”   玩家们进副本都有个身份,部分幸运的玩家开局父母双亡只一个人活动,但也有部分玩家倒霉会随机到有亲属、朋友的角色。   但好在都是普通NPC,随便应付应付就行,可那也是种麻烦。   玩家们跟着抱怨吐槽:   “我这次有个管得特别多的男朋友,我的天,我完全不认识他啊,每次应付过去特别麻烦,搞得我像是什么渣女。”   “不过也还好了,就是普通NPC,随便敷衍,要是换了特殊NPC……”   “哈哈哈的确,不过哪个玩家这么倒霉会随机到特殊NPC当亲属或者伴侣啊。”   “帅是帅,也得有命享受。”   没人再关注这边,陈乐和握着口袋的手松了松,侧头就对上了女玩家周好的目光,吓了一跳,他按了按胸口:“怎么了?”   只是一天过去,周好的脸色就极其差劲,黑色涣散的瞳孔一眼望上去甚至像是什么女鬼。   她的神经质和时不时的碎碎念也吓跑了抱团住在一起的玩家室友,现在一个人住。   周好看着陈乐和手上的口袋,反应缓慢地摇了摇头。   陈乐和看着女玩家,倒是没被她古怪的表现吓到,叹了口气,才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口袋的面包:“你拿一个?”   周好看着那个包装质朴的面包,接了过来,手指按在面包的包装袋上发出窸窣的响声。   她半晌道:“小时候妈妈拿到工资的那一天,也会给我买这种奶油面包。”   陈乐和匆匆离开的脚步一顿,到底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   正式来算这是在副本里的第三个白天,不管是新玩家还是老玩家,能力强弱,今天都起了个早,神色亢奋。   前方的道路似乎平坦又光明——   只要他们查过每一个可疑的别墅,得到最后的结论,就能成功完成线索任务。   谁都想当抢先别人一步,当第一个。   少爷小姐身份的玩家就有了优势,连早饭都没吃,在普通NPC的疑惑中匆匆冲了出去。   而佣人身份的玩家就不行了,为了不让虞阳煦那种性格恶劣的特殊NPC找到把他们赶出别墅的机会,他们先要完成自己的工作。   但佣人的身份也有好处,他们能借着“同僚”情谊从同事口中打听到不少小道消息和主人家们的八卦。   虞家的佣人一向训练有素,但人之常情,在空闲的时候也忍不住闲聊些有冲击力的八卦:   “啊?真的吗,就是沈家那个疯小姐沈静丹?”   “对啊,说是半夜有强盗突然闯进沈家的别墅,那个沈小姐就趁机跑了,等处理完强盗沈家找不到人,慌了好大一个晚上。”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沈小姐居然自己又回去了!”   “害,能理解,怎么说沈家那个背景和财产,沈小姐就是跟沈夫人关系再不好也能分到点吧?再怎么也比出去流浪得好。”   “是这个道理,就是我听那沈小姐也挺可怜的,从小连海鲜都不能吃,小时候就是因为想吃街上的快餐,还被罚在房间关禁闭。”   “听说沈夫人就是不喜欢这个女儿,特别是在她丈夫去世之后,简直是虐待……”   陈乐和沉默地听着,表情麻木,似乎并不意外听见的内容。   佣人们突然咳嗽下,讨论声戛然而止,陈乐和一愣,下意识抬头望了眼。   这一眼就望见了虞家那位如水般柔和的二少爷虞沐生。   青年今天的状态出奇地差,如果说前几天还能见着一些鲜活和热烈,今天白皙的皮肤完全只剩下透明的雪色,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   但又跟普通病人那种面如土色不同。   一般人生病颜值都会下降,他倒是完全没有,   依旧精致美丽,但脆弱得仿佛一捧都会一瞬间融化消失在晨光中。   也丝毫没有防御力和挣扎的能力,只要某些人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沐生明显听到了佣人们的议论,但没有说什么,性格温和的二少爷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扶着楼梯慢慢往下面走去。   他视线似乎不经意地划过陈乐和,没有停留。   佣人们见状都松了一口气,面露向往和感激。   陈乐和捏着帕子的手紧了下。 第63章 美梦度假山庄   发现虞家二少爷在附近后, 佣人们立刻全部闭嘴,没再讨论一点闲暇的事情, 这伙佣人地位最高的倒是鼓起勇气开口跟沐生问好。   “早上好, 您来这里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沐生顺势道:“我晚上睡着有点冷,房间里需要换一床更厚些的被子。”   男人很好地隐藏住自己的惊讶,点头应答:“是,您先下去用餐, 我们马上就安排。”   他又一顿, 最终还是忍不住多嘴:“这几天的气温还不算低, 您往常一直都用的这床被子, 突然觉得冷会不会是身体不适, 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吗?”   沐生看着恭顺的佣人, 苍白的脸一怔, 若有所思, 他这几天的确越来越畏寒, 但其实副本里的气温没有什么变化。   出声的小管理出声后就有些责怪自己多嘴,多言主人家的事情一向是他们的大忌, 尤其是刚刚他手下的人还被撞见了传小话。   他小心地抬头看了眼, 青年侧脸恬静,倒是没有动怒的意思, 好像被提醒了什么。   又看了一眼这位虞家二少爷, 小管理那点后悔马上抛在脑后。   如果他的话能派上什么用场,被罚点又算什么,更何况沐生少爷的脾气温和, 对待佣人也极其宽和。   果然沐生最后也没有责怪他们, 交代完更换的时间就要离开,他转身, 恰好遇上了一个冲过来的人影。   是个年轻女孩,脸上没有血色,眼瞳很黑,直直地冲撞过来,偶尔撞到路上的人也没有停顿,眉间满是郁气。   明明少女的模样标志,穿着打扮也都正常,就是莫名让人想起什么恐怖电影中从什么角落突然爬出来的女鬼。   拿着脏衣篮子的佣人一皱眉,本来想骂几声,但看到少女阴沉惨白的脸,心头莫名一怵,就没大声叫嚷,只小声嘀咕了几句没礼貌。   那个少女的目标是躲在这边人群中的陈乐和,哪怕陈乐和缩在角落,那个少女也一眼找到他,然后小跑过去,口中喊了一声:“哥哥!”   她的眼中只有这个哥哥一样,甚至跟沐生擦肩而过也没多看一眼。   除了陈乐和,附近看到少女的人都面露不耐烦甚至厌恶,显然这个少女他们之前也见过,甚至知道她的身份,但是单纯不喜欢她。   小管理看着少女风风火火地过来,还差点撞到沐生时,气得额头跳出几条青筋:“陈乐和,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妹妹继续住在这里已经是烧高香了,要是她惹出什么麻烦就给我马上滚出度假山庄!”   小管理很注意自己的音量,如果不是因为沐生能看到陈乐和的角度,其实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陈乐和连忙熟练地赔礼道歉:“李哥抱歉抱歉,我妹妹她最近刚刚失恋,性格有些古怪,就是喜欢待在我身边。”   “但我能保证,她肯定不会乱跑,也不会去打扰其他贵人。”   李哥阴阳怪气几句:“失恋?我看是想到这里钓个金龟婿才对!”   “我可警告你,你妹妹是偷跑进来的,我允许她继续待在这里就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再这样下去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陈乐和赔笑:“是是,我知道李哥你一向最照顾我们了,我实在不放心让我妹妹从这里单独回家,您愿意通融和理解就最好了,我一定管好她!”   女孩在李哥板着脸教训陈乐和的时候一直瞪着眼睛看着他,再配合颜色乌黑的眼眶和戴了大直径美瞳一般的眼睛,活脱脱一个叛逆非主流少女。   也怪渗人的。   李哥搓了搓手臂,又凑近陈乐和耳边:“好了,我不管了,你这妹妹你也好好管管,还是上学的年纪吧,现在这样逃学像个什么样子?可别毁了。”   陈乐和苦笑,扭头看着自己的妹妹陈乐爱,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知道,我以后会送她好好读书的。”   他的声音很轻,依旧是寻常那幅谨小慎微的懦弱模样,肩膀也还缩着,但语气坚定而执着。   旁边的陈乐爱也察觉到什么,扭头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脸上有些迷茫,死死皱起了眉头。   随着李哥的离开,很快又松开,视线又落在了李哥的背影上。   陈乐和看着没什么反应、依旧古怪的妹妹叹了一口气,他被叫了几声名字,要去别墅服务,也没注意到陈乐爱落在李哥背后麻木又怨毒的眼神。   “乐爱,不能乱跑知道吗,不然我们就只能分开了。”   “你也不想跟哥哥分开的是吧?”   陈乐爱明明已经是成年的年纪,但陈乐和私底下跟她说话的语气却还是像哄小孩一样。   陈乐爱顿了顿,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想跟哥哥分开。”   陈乐和欣慰地笑了下,揉了下妹妹的头,又多交代几句才离开。   陈乐和离开之后,陈乐爱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扭头朝着一个方向前去。   那正是李哥离开的方向。   虽然只是换一床厚一点的被子,但事情涉及到沐生少爷,李哥决定不假手他人,亲自来做。   虞家钱多权重,就算是在不常住的度假别墅也有不少可供选择的被褥。   李哥刚到储物间门口,正要开锁,就听见了身后隐约的脚步声。   他一顿,皱着眉头就想发火。   “我不是说过了这件事我亲自来做,你们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   但对方没有回应他的怒火,随着那个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李哥借着走廊的灯光和窗外的日光也看清了跟来的人。   “陈……乐爱?”他艰难地想起了陈乐和这个妹妹的名字,奇怪,“你跟过来干什么,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你不能在这幢别墅里乱走,如果再让我看见你差点冲撞贵人,我就只能把你赶出去!”   陈乐爱走到离李哥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垂着头,披散的黑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往下垂,挡住了她惨白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任由李哥怎么说,她都不发一言,肢体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   面前这个到底不是别墅里那些老油条佣人,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没经历过社会,脸皮也薄。   李哥看她垂着头不说话,以为她这是被自己的话伤到了自尊心,正在伤心。   李哥叹一口气,也不多说了,转过头继续用钥匙开库房的门。   男人转过身,背朝着走廊,看不见在他扭过头后黑发少女就在同一时间慢慢抬起了头。   那张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难过、内疚、尴尬,只有一片冰冷麻木,还有残忍和怨毒。   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他威胁她和哥哥,还想让他们分开。   少女突然抬手,看了眼自己一直下意识藏起来的指甲,黑而尖利,仿佛能轻易钻进人的皮肉下留下五个血洞。   拖沓的脚步声又在走廊中响起,风吹起窗边的窗帘在墙上掀起连片的阴影,廊灯无声地闪烁了两下。   就在陈乐爱要站在李哥身后时,一个柔和动听的嗓音先一步响起,   是男性的声音。   “是这里放着被褥吗?”   陈乐爱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扭头去看走廊尽头转角处站着的青年。   她有印象,他似乎叫虞沐生,是这个地方的二少爷,但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个人。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但就是带着种让人心疼的通透和脆弱感。   一双眼眸清透纯澈,看进去就像在看什么名贵的琉璃石,别的东西只是放在旁边就显得污秽和肮脏。   青年其实自己都没察觉到,普通NPC和玩家也察觉不到,他周边弥漫浮动着很轻很薄的烟雾,朦胧地笼罩在他身边。   这似乎是一种不祥的危险预兆,又似乎是一种带着极强占有欲的保护。   少女看着干净的青年,下意识垂下手,过长的衣袖遮住了她漆黑丑陋的指甲,还有青白带着黑斑的皮肤。   她恍惚一瞬,刚才在脑中叫嚣的杀意和屠戮欲望平息了部分,原本机械的神情也慢慢灵活起来。   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做什么,脸色一变。   如果刚才不是青年突然出声,她可能已经……   陈乐爱脸上满是茫然,细瘦的手不住地颤抖。   她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李哥慢一拍反应过来,看到走近自己蹲下的陈乐爱也没有多想,连忙往沐生的方向走:   “您怎么自己过来了,这边灰尘太大了,也不干净,我们先离开这里!”   沐生的视线落在那个诡异的少女身上,直到李哥已经走到自己身边她也没再有其他特殊的反应和动作。   沐生困惑地眨了眨眼,把已经捏在手上的道具又收了回去。   他之所以跟着李哥来这里,就是察觉到了陈乐和这个“妹妹”的诡异之处,还有陈乐爱对李哥的杀意,以防万一过来。   果不其然,陈乐爱刚才展露的表现根本不算正常人。   她也确实想杀了李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手。   因为虞家二少爷这个身份,沐生在这个副本里想查点普通的资料其实非常容易:   陈乐和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根本就没有妹妹。   那这个“陈乐爱”是怎么冒出来的?   陈乐和也丝毫没让同行的玩家跟陈乐爱碰面,最多只是在被问起时遮掩几句,并不主动提及她的存在。   沐生看了眼慢慢蹲在地上,抖着肩膀的女生,眼睫颤了下,最后也没说什么,跟着李哥的指引离开这里。   过了会儿,走廊又响起杂乱仓惶的脚步声。   陈乐和最终还是根据那股违和感找到了妹妹,他着急地跑到陈乐爱身边,看着她干干净净的模样,提着的心慢慢放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陈乐爱,不知道该说什么。   蹲着的少女突然抬头,面色依旧难看,但眼神灵动了许多,主动喊:“哥哥……”   陈乐和深呼吸一口气,瞬间红了眼睛,跟着蹲下身抱住陈乐爱,嗓音颤抖:“嗯,哥在这里。”   陈乐爱表情茫然,小心地不让自己漆黑怪异的指甲划伤陈乐和,眼瞳又控制不住地染上红血丝:“哥哥……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男人一僵。   *   沐生到餐厅时,上面坐着的只有虞朝一个人。   两人都没什么话,沐生沉默地坐下,吃了一点东西就没再动餐具,只是等再捱过一段时间就离开。   虞朝突然问:“只吃这么一点?”   沐生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他,意识到虽然没有交流,但虞朝一直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连他吃了多少食物都记在心里。   这个掌控欲真是……过分得有些恐怖。   心中这么想,但沐生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点了下头:“我这几天没什么胃口。”   青年说这话时表情茫然,似乎自己也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虞朝捏着餐具的手一顿,嗓音是成熟男人的低沉:“换了一床厚被子,是晚上觉得冷吗?”   沐生一愣,这虽然算不上太私密的话题,也不涉及个人隐私,但这种话从虞朝口中问出来,莫名就有些违和。   毕竟虞朝给人的感觉,能够资格让他亲自关心过问的问题,都是大金额的项目和合同。   突然这么关心自己的状况就有些小题大做,而且别扭。   沐生不自在地点头:“有一点。”   虞朝:“昨天晚上怎么不说?”   沐生:“大家都已经睡了,为这么一点小事情再把大家叫起来,感觉不太好。”   过了会儿,虞朝道:“过来。”   沐生茫然地抬头看向虞朝,对上他墨黑深邃的眼睛,推脱的话语在心里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等沐生过去后,虞朝突然握了下他的手。   两人骨架大小的差距在两人手上就有清晰的表现。   虞朝的手指修长有力,指骨分明,骨节突出又不会太过嶙峋,是非常符合手控审美的一双手,也轻易能让人辨认出这双手来自一个成年男人。   而沐生的手指虽然也长,比例很好,但整体来说就是要小一号,皮肤也要白上一个色号。   被虞朝的手握着时,对比的色差明显。   沐生缩了下手,没成功把自己的手抽走。   虞朝就当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没发现沐生的不自在一样,是:“冷的话就多穿两件衣服,过几天就好了。”   比起前两天带着距离感的关心,今天的虞朝给人的感觉明显不同。   那层遮挡束缚的东西不知何时被汹涌的暗流蚕食出一道裂缝,缝隙越来越大,直至溃堤,危险的水全部被放出闸,吞没它觊觎着的一切。   今天虞朝身上的侵略感很重。   而且他说“过几天就好了”。   没由来的一句话,好像都不再掩饰自己知道什么的事实,不再担心面前软弱却敏感的青年猜到什么,然后慌乱地逃跑。   又或者是因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即使青年已经知道了真相也无济于事。   他根本无法逃跑。   仿佛蛛网上的蝴蝶,单薄美丽的翅膀颤抖着,再怎么挣扎也只能徒劳地看着心怀不轨的存在慢慢靠近自己。   沐生垂下睫毛,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好,我一会儿还想出门去看看我们家的度假山庄,我先上去加一件衣服。”   虞朝没说好还是不好,但他的手没有放开。   沐生表情自然地看着虞朝,慢慢有些疑惑和慌张的茫然。   青年很乖,从态度表情到动作都是如此。   天然无辜的眼睛,适当上扬的嘴角,就这么抬头诚恳地看着人时,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真诚。   而且青年说“我们家”。   虞朝松开手,说:“注意安全,最近这里不太平,我会找人跟着你。”   *   沐生没有拒绝虞朝派人跟着他,也没有用走在外面突然发生什么“意外”让他们离开的手段。   沐生很清楚,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无法甩掉这些身强力壮的特殊NPC。   就算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在他消失在这些人视野的下一秒,虞朝就会知道。   但同时这些人的态度也很体贴和尊敬,在青年若有若无地望了他们一眼,适当地表现出一些犹豫和不适时,他们就自觉地拉远了距离。   只留下一个跟在沐生周围,其他人都四散在周围。   跟在他身边那一个保镖,手上还提着同伴给他的大包小包,水、零食、如果冷了能一起穿上的衣服。   简直都像是跟他过来的保姆,让人都快忘了他过来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来“监视”二少爷,在必要的时候保护他,“提醒”他不要走太远。   但这个履历很厉害的保镖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满,反而很荣幸,甚至偶尔看一眼周围的同事露出几分骄傲得意。   沐生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一路往神祠所在那座山的方向走,保镖们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路上沐生看见了不少行动的玩家,正在用各种方法试图查清楚怀疑列表上的别墅住户。   特殊NPC都还好,普通NPC简直烦不胜烦,搞不清楚这些往常彬彬有礼的少爷小姐们今天都犯了什么毛病。   沐生注意到,有几个玩家在一群热血沸腾的玩家中有些格格不入,神情疲惫,偶尔晃神,态度简直称得上是消极。   因为线索任务已经进展到了脱离集体合作,某种程度上大家都想着偷跑,发现他们异常的玩家也没有刻意说出来,甚至因此有些窃喜。   沐生敛眸,继续往河边走。   山旁的河流很清澈,那条小河依旧流着,里面数不清的大鱼摇晃着自己的尾巴,有些灵动,有些呆滞,仔细看,每一条鱼都有不同的特征。   在沐生到河边之前,那已经蹲了一个男人,正盯着河中的鱼看。   沐生的记性很好,很快想起他的身份,不是玩家,而是NPC,甚至看他之前的表现只是一个普通NPC。   男人的名字叫石证,是属于舒苍圈子里的朋友。   他之前对沐生的态度很好,甚至主动分享了自己在夜晚做的梦,跟他早逝的母亲有关。   石证蹲在河边,视线似乎落在河里的鱼上,又似乎什么东西都没看,只是在发呆。   他注意到沐生的脚步声,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亮了下。   但那点微弱的光很快又暗了下去,石证对着沐生笑了下就当作打过招呼了,然后掩饰似的扭过了头。   沐生敏锐地察觉到这个NPC的反常,石证的性格很活泼,这样的表现明显是发生了什么。   但石证作为普通NPC的表现太过模板化,主动接触他的玩家不多,沐生也没有太多信息。   沐生扭头看着保镖:“我有点事情想跟他聊聊。”   保镖看着沐生主动站到河边,又这么说,当然就明白了沐生的意思。   他犹豫下,一双眼睛探照灯似的上下扫了下石证,确认他没什么危害,最终犹犹豫豫地离开。   但他的表情,就差把“别有什么小动作,他会一直站在附近”这句话写在脸上。   石证怔愣地看着沐生跟他一起蹲在河边,抱着膝盖看着河里的鱼,连忙道:“我……我没什么,我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只是想看看这条河里到底有多少鱼,你不用……”   他卡了一下,觉得说沐生是过来陪他,那脸也太大了。   沐生蹲下来就这么一小只,抱着膝盖的模样很安静,跟虞家其他两兄弟如狼似虎的模样显出了鲜明的反差。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哪怕是虞阳煦那种性格,也会跟条恶犬一样跟着沐生,守着他不让别人靠近的原因。   沐生认真地问:“所以你现在数清楚这条河里有多少只鱼了吗?”   他漂亮的眼珠跟着河里的鱼转动,大概是有点晕,皱了下鼻子。   反正就是很可爱,跟那种可以做出来的表现完全不同。   石证又一愣。   青年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说,就这么一脸平静的模样,反而让石证晃神,肩膀慢慢垮下来,跟着跨下来的还有他的防备和警惕心。   石证用笃定的语气说:“河里的鱼比起昨天少了。”   沐生没有质问他,而是说:“但这里不能钓鱼,也不能捉鱼。”   甚至时不时有人巡逻。   这里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会有人为了一条鱼跟虞家对着干;   而玩家们都看过晚上这条河诡异的一面,里面全是骨头,同时惧怕虞家的特殊NPC抓住机会把玩家赶出去,就更不会主动去捉里面古怪的鱼了。   石证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自己都觉得那句话太过滑稽。   他又双眼发直地看着水面,看着那些时不时动一下的鱼,大概因为旁边坐着的是青年,最终说:“或许……这些鱼是回家了呢?”   沐生眼睫一颤。 第64章 美梦度假山庄   石证猛地对上旁边沐生的视线, 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闭上嘴。他莫名有种念头——自己不应该在青年面前说这种事情。   哪怕是他在模模糊糊接触到那个荒谬到让人怀疑自己存在的事实时, 都有些崩溃, 更不要说是面前这个心思敏感的青年。   石证干咳了一声:“什么鱼回家的也太荒谬了,这条河就是它们的家,它们还能去哪里。数量少了几条,大概是游到什么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越来越欲盖弥彰, 石证僵硬地转移话题:“我们不说这个了, 你问我怎么在这里, 那你呢?”   沐生没有马上说话, 他看着清澈的河流, 里面的鱼因为石证突然大声的音量猛地动了下尾巴, 似乎是有些害怕, 游得离石证远了些。   但它们好像很喜欢沐生, 朝着青年蹲着的方向靠近。   沐生看了一会儿那些河里的鱼, 才扭头看向石证。   石证一怔,沐浴在青年清澈的目光下, 不自在地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过了会儿, 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石证眼神发直地盯着前方:“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走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记事。”   “但我知道我妈走的原因, 她有一个没用又懦弱的丈夫、一个不懂事的儿子,在家她要当严格的母亲,在公司她要当强大能干的负责人, 她身体不好, 很快就走了。”   石证听家里的佣人说过,甚至在他母亲走的前一天, 他那个爸爸依旧觉得“癌症”是自己强势的老婆逼迫自己勤奋起来的手段。   据说他母亲死的时候,那个不服输的女人都用厚重的妆容掩饰着自己的憔悴。   但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在那之后我的爸爸才知道后悔,他站出来了,把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   “大家都说他厉害,甚至比我妈更厉害,浪子回头金不换,一切都没晚。”   可是晚没晚,只有石证父亲自己知道。   石证的自白突如其来,好像只是副本里一个普通NPC微不足道的一段经历,但沐生没有打断他。   石证:“我的那个妈,我爷爷奶奶、还有公司的人一直说她很凶悍,没什么耐心、脾气也不怎么好,但我其实有点印象,她抱我的时候很温柔。”   石证的眼中有些茫然:“但是……可能的确是我记错了。”   石证都顾不得自己很有好感的人正坐在一边,狠狠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我……抱歉说这些话影响了你的心情,我先回去了。”   沐生没有出声留下石证。   石证走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青年,撞进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反应觉得看见了一片海,是温柔而平静的,但又广阔得望不到边际。   等石证离开后,不远处的保镖马上跟了上来,忌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条浅河还有里面游动的鱼。   “您别靠太近,小心打湿衣服。”保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这么说。   沐生就装作没看见他过于反常的神色,扫了一眼直播屏幕,几不可察地怔了下,慢慢从地上坐起来。   沐生问:“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他跟我们家有什么过节,好像你很不愿意我跟他接触。”   保镖一愣,暗骂自己太过大意,居然让沐生少爷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保镖本来想糊弄过去,但对上被青年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那些谎话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去。   保镖最后模模糊糊道:“他们倒是跟咱们虞家没什么过节,其实生意上还有不少合作关系不错,只是……最近石家失踪的原配妻子回来了,闹出了些风波。”   “失踪”的原配妻子,也就是石证的母亲。   但不论是之前听过的传言,还是刚才石证那些话表露的意思,他的母亲分明是已经死亡了。   *   符阳辉看着不远处聚集的玩家,往前走了一步,但又被面前的玩家拦住,他皱眉:“我觉得你们用这种方式不太好,现在的局势其实还没有完全明朗,需要谨慎……”   被他劝告的玩家嗤笑一声,他身后不远处的几个玩家都配合地哄笑:   “唉,符阳辉大神,我们都很感激你们做的贡献,但是谁还不知道谁呢,到了现在哪里还有全心全意为别人铺路的玩家。”   “你要是想在这假模假样地劝住我们,然后自己再偷偷跟同伴去盘问那两个普通NPC,那可就把我们当成白痴了。”   “对啊,现在可不就是确认一个目标,就里线索任务的特殊奖励近一步?”   潘茂沉下脸的样子格外狠戾:“你们什么意思?符阳辉说是提醒你们就是提醒,少在这里以己度人,没脑子就是没脑子。”   哪怕潘茂很知道副本里一些玩家就是煞笔,很快就会有小团体独立出去,也没想到面前这几个人脸装都不装了。   被潘茂讽刺的玩家脸色一青,明显急了,又看了眼对方的体格和配置,按捺下自己的怒火。   “管你们怎么说,反正这对情侣是我们的猎物。”   符阳辉看着不远处向着那对普通NPC逼近的玩家们,叹气:“你们会后悔的。”   怒火中烧的潘茂看了一眼符阳辉。   果然,对方听符阳辉这么说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生气了,死死把符阳辉他们拦在这里,更没有放他们过去搅局队友好事的意思。   符阳辉似有怜悯地看着近处和不远处的玩家。   不远处的玩家看见自己的伙伴们拦住了想要“分一杯羹”的符阳辉等人,一乐,迫不及待地逼近庄念念和齐展鹏。   一个人高马大的玩家上前一步:“喂,你们两个过来,我们有话对你们说。”   庄念念作为庄家集团的大小姐,就算在这座度假山庄中也少有人能对她这么说话,更别说面前这个仆人打扮的人。   她气得面红耳赤,横眉冷目气势十足:“这句话该我来说,你们是哪家的,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玩家们没被她吓到,互相看了一眼,反而笑起来,肆无忌惮的样子很是渗人。   他们面对特殊NPC一向鬼祟又小心,但在普通NPC面前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   悬殊的力量调转,他们成了能够施暴的一方。   庄念念不蠢,看着面前这些人的样子,就把他们跟“沈家失窃”“虞家被入侵”的传闻联系起来。   她暗骂一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别墅里安保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齐展鹏故作镇定,低头对女友庄念念说:“我现在反而不方便出声,你庄家大小姐的身份他们肯定会忌惮,别怕。”   “我就在你旁边,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庄念念一愣,看着高自己一头,面色苍白的男友点了下头。   哪怕她觉得齐展鹏说得很有道理,站出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勉强了很多。   那个男玩家嗤笑:“真是蠢,这种男的都能当个宝,你这种家世要什么好男人找不到,偏偏要找个这种关键时候让女人站出来的软蛋。”   齐展鹏面红脖子粗:“你说什么呢,你这种居心叵测的强盗赶紧出去,一会儿安保就来了!”   男玩家翻个白眼:“你知道我是强盗,还敢让你女朋友一个人站前面。”   庄念念没说话,齐展鹏站在她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心底慌了下,但又想想庄念念对自己的感情:“少挑拨离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敢伤害她,如果我的女朋友有危险,我一定会死在她前面。”   庄念念嘴巴动了动,想起上次大车驶来男友毅然决然的行为,动摇的眼神坚定下来。   男玩家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懒得跟这两个普通NPC多说,回头跟队友交流:“是他们两个是吧?”   “对,我跟庄家的佣人聊过,庄家的人住进来之后也去过那座山,但去的人比较多,具体作为祭品的是谁不清楚。”   “但面前这两个最可疑。”   男玩家活动了下手指,往前走:“我还有道具,我上去看看线索任务说的那个指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没在庄念念和齐展鹏面前降低音量,齐展鹏一头雾水,倒是庄念念脸色一变,看了一眼男友,再看面前这些“仆人”的目光有些惊疑不定。   这应该是这座度假山庄的机密,这些普通佣人是怎么知道的?   男玩家一眼扫到庄念念的表情,就知道她绝对不简单,心头涌上强烈的兴奋。   庄念念推着齐展鹏往后走了两步,但后面根本无路可走。   就在以为自己快走到绝路时,   庄念念看到不远处匆匆路过的人影,眼睛一亮:“虞阳煦!”   在玩家们陡然僵硬警惕的目光中,虞阳煦匆忙的步子顿了下,不耐烦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英挺的眉皱着,表情很淡,哪怕看到庄念念觉得有些眼熟,她又是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也没有丝毫动容。   桀骜又孤冷。   只要不是他在意的人,别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就算是同一个世界、同阵营的人,也跟他无关。   而且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去做。   鬼知道虞沐生那个性格和体质,这么短时间不看着,会不会又招惹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回来。   虞阳煦正要抬步离开,要转开的视线一顿,但不是放在求救的庄念念和齐展鹏身上,而是不远处的符阳辉。   那个……跟戴面具的白发青年有着出奇默契,甚至一直被他关注着的男人。   虞阳煦步子一停。 第65章 美梦度假山庄   在看见虞阳煦朝着她们走过来后, 庄念念的脸色在一瞬间就缓和下来,没不再像刚才这么慌乱, 一旁的齐展鹏其实也莫名跟着松了一口气, 但他看着女友这个表现,脸色还是无可避免地沉下来。   看着虞阳煦的眼神也阴晴不定。   但在虞阳煦的视线扫过去时,齐展鹏心底一惊,下意识惧怕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虞阳煦就像没看见齐展鹏一样, 视线丝毫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 跟看路边的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投胎好了点……如果他也能生在虞家这样的家庭里……   齐展鹏克制不住地生出恼恨的情绪, 一张原本还称得上英俊的脸也慢慢扭曲起来, 眼白发红。   直到庄念念回头扯了扯他的衣袖, 齐展鹏才一哆嗦回过神。   跟庄念念欣喜的态度截然相反, 现在轮到本来信誓旦旦的玩家们脸色铁青。   领头那个男玩家骂了一声:“不是说虞阳煦这个家伙不在这里吗,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但再怎么骂也无法改变事实, 虞阳煦这个特殊NPC的坏脾气在玩家圈子里已经人尽皆知——   如果庄念念说了刚才的事情, 虞家这个无法无天的霸王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全部赶出别墅。   再有什么线索任务的奖励也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玩家们顾不得刚才反常的庄念念和齐展鹏, 面露骇然不住地往后跑。   跟一群遇到险恶灰狼的蠢羊一样, 毫无指挥地乱闯。   符阳辉收回视线前,隔着混乱的人群跟虞阳煦对视了一眼, 然后毫不停顿地回头, 领着自己周围的玩家离开。   刚才还沉着的虞阳煦,转瞬间就跟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咬牙道:“这家伙……”   最快遭殃的当然不是还隔着一段距离的符阳辉等人, 而是离得最近的玩家。   哪怕现在是白天, 但他们也感觉到了那种独属于夜晚的阴森和渗人,面前的虞阳煦就是那种窒息感的源头。   领头的男玩家离得最近, 他想了想从昨天到今天听在耳中的那个传言,没有离开,反而朝着虞阳煦走了一步。   男玩家看着虞阳煦错愕的神色,觉得自己赌对了,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狰狞中带着兴奋和喜悦,还有抑制不住的恐惧,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虞阳煦,你不是人类,对吗?!”   虞阳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此时背对着阳光,英挺的五官在阴影下有些模糊不清。   男玩家脸上的笑容扩大,他看见虞阳煦现在这个表现就觉得自己赌对了。   系统在昨天晚上给了额外的提示,说那些隐藏在人群里的非人生物在被指认后会有一定概率直接消失。   大家都说虞家的两个特殊NPC不在这个队列中,但他现在看谁说不……   男玩家的笑容停留在脸上。   虞阳煦表情不耐地往前走了一步,周身的威压如常。   他脸上的疑惑只短暂地存在了一瞬,仿佛是在好奇面前这具尸体怎么不怕也不逃,随后又变成对着玩家的漠然和残忍。   男玩家在看清虞阳煦神情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虞阳煦不会放过他。   心脏跳动的频率仿佛要马上迸裂,血液反而在周围的高压下变得缓慢,男玩家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走马灯。   但面前虞阳煦沉黑的眼眸突然一顿,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仿佛山巅的积雪融化汩汩地淌着,虞阳煦眉间的戾气也跟着消融。   虞阳煦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不同于其他玩家或仓促或沉重的脚步声,非常轻巧,频率很慢,不急不缓的。   好像从脚步声就能感觉到,来人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虞阳煦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面前那个他本来预计杀死的人类,迫不及待似的,主动转头去看过来的人。   嘴上叫了一声:“哥哥。”   以前虞阳煦从来不这么叫,但他这几天莫名喜欢上了这个称呼。   这个称呼的存在就好像提醒着什么:   无论如何躲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哪怕青年因为那些无法接受的肮脏崩溃,都无法改变他们存在联系的事实。   果然,听到这个称呼,青年那张如画般的脸上一瞬生出别扭,显然不习惯虞阳煦主动的亲昵,但很快又回到惯常的温和。   沐生好奇地歪头看了一眼虞阳煦身后那张“陌生”的面孔,问:“你的朋友吗?”   虞阳煦很少跟其他人保持这么近的距离。   虞阳煦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呆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一时还没有恢复行动能力的男玩家:“不是,鬼知道为什么突然凑上来。”   他转移话题:“在外面逛够了,今天外面乱糟糟的,你跟我待在别墅里别出去。”   鬼知道会不会有没长眼睛的家伙凑到青年身边。   沐生果然顺着他的话题,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乱糟糟……?会有吗,我在外面走了一会儿,感觉跟平常差不多。”   虞阳煦抓了下头发,长腿一迈,胳膊搭在沐生肩上就要他离开这里:“我说有就有,走了。”   “你不会是……有什么需要两个人的游戏要我陪你玩吧?”   “……”   “烦死了,你说是就是吧。”   死里逃生的男玩家打了个寒颤晃过神来,看着两人的互动一抖。   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表现有些别扭的大男孩,跟刚才那个恐怖慑人的BOSS是同一个人。   哪怕还处在生理性的僵直和后怕中,男玩家的眼神也无法控制地落在眉目柔和的青年身上。   仿佛动物本能的趋光性。   如果不是青年恰到好处地过来,他现在可能已经身首异处。   这个精致的长相,以及能让虞阳煦叫哥哥的人,只可能是虞沐生。   也是因为虞沐生这个普通NPC无法接受,虞阳煦才突然摇身一变,收敛了自己的暴戾诡异的一面装成普通人的模样。   男玩家嘴唇动了动,本来想说一句谢谢,最终那两个字还是在虞阳煦冷冽的一瞥中咽了回去。   把最没眼力见的玩家放在这里也能看出来,这位BOSS极度厌恶其他存在分去青年的注意力。   男玩家在同伴的拉拽中匆匆离开,逃向跟虞家兄弟两人相反的方向。   沐生被高大的弟弟搂着肩膀,半搂半拖地往家里带,不经意地跟庄念念这对同样奇怪的情侣对上了视线。   这时候齐展鹏已经挺直了背脊从女友身后站了出来,抬头挺胸地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   齐展鹏不得不承认,哪怕是虞沐生这个传闻里在虞家最没存在感的少爷,也让人移不开视线,甚至跟虞阳煦站在一起,最先注意到的是他。   每一次见到青年,他似乎都比上次更耀眼。   是很柔和的光,但丝毫不是普通人能轻易靠近、甚至汲取温暖的。   虞阳煦盯着齐展鹏望着沐生的模样,手指一紧,瞳孔缩了下,甚至比刚才的模样还要骇人。   每每碰到有关青年的事情,他比平常更难收捡自己的情绪。   但即使处在失控的边缘,他握着青年单薄肩膀的力道也刚刚好,丝毫没有弄痛沐生。   庄念念扭头看了一眼男友,脸上也生出怨怼,但不管是谁的情绪都没有冲着无辜的青年去。   虞阳煦:“你的眼睛不想要了?”   齐展鹏下意识看了眼女友的神情,那点微薄的心虚甚至还来不及被捕捉就彻底消失。   他面对虞阳煦的警告和威胁,缩了下肩膀。   沐生闻言抬头,有些茫然。   虞阳煦不舍得这么一双眼睛:“啧,算了,没什么,我们先走吧。”   庄念念叫住虞阳煦:“那个……刚才谢谢你们。”   她知道虞阳煦不可能主观是因为想给他们解围停下来,虞阳煦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过他们。   她其实也好奇虞阳煦出手的原因,但问了也白问,干脆就不多说了。   不出意料,虞阳煦听了这句道谢面上没有一点波澜,但想了想,说:“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跟我说还来得及。”   这句话莫名其妙,一旁的沐生和齐展鹏都没明白两人在说什么。   庄念念咬着嘴唇,最后倔强地摇头,心头某个地方被击中,她恼怒地回敬了一句:“你也别后悔才好。”   虞阳煦下颌线绷紧。   他抬手托住旁边人的后脑壳,阻止沐生好奇地扭头去看脏东西。   矮一些的青年有些气滞,似乎是觉得自己身为哥哥的尊严受损,不怎么搭理人了。   两人越走越远,但还隐约能听见虞阳煦拉下脸,无奈的讨饶声。   等他们离开,   齐展鹏先松开庄念念的手:   “我就是看虞沐生跟平常很不一样,多看了两眼,以后说不定就是我们接触虞家的一个切入点。”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疑,我们多给彼此一点空间,你刚才这样我很没面子。”   庄念念没说话。   齐展鹏看着她叹气,语气又软下来:“算了,也只有我能这么纵容你,你老是这样我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你别多想,我只答应过你的追求,从来没别人。”   “倒是你刚才跟那个虞阳煦说什么呢?”   齐展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庄念念被提醒,难过地看了眼男友,最终什么也没说:“没什么,反正事情今天、或者明天,马上就结束了,下个月我们就能好好结婚。”   她压下心头的慌乱,语无伦次地解释。   出乎意料,齐展鹏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加追问,他凝视着庄念念缓缓地点头,然后抱住庄念念。   齐展鹏:“好。”   庄念念眨眨眼让眼中的水汽散去,抬手抱住齐展鹏。 第66章 美梦度假山庄   潘茂焦躁得踢了一脚垃圾桶:“可疑的人选不都已经找完了, 为什么这个答案交上去就是不对!”   想起自愿最先尝试,最后失败了的那个玩家就坐在旁边, 潘茂又是愧疚又是焦躁:“到底是哪里不对!”   尝试失败, 已经失去线索任务验证资格的玩家苦笑,反而开始安慰潘茂:“没关系,要是真的能成功我肯定赚了,这种事情嘛, 就是风险和利益都有。”   “比起那些玩家胡乱尝试验证的下场, 我这已经算是好的了。”   按照系统刚才的提醒, 就算是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线索任务的答案, 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和推论也不算数。   刚才两个不顾警告想钻空子的玩家, 抱着侥幸心理试了下, 结局就是被削弱了一半的数据值。   这在副本最危险的后两天, 简直跟下达病危通知书没两样。   潘茂叹了口气, 逼迫自己按捺住焦躁的情绪梳理:“虞朝、虞阳煦、庄念念、沈夫人, 这一圈下来有问题的就是这四个,怎么会不对呢?”   随着潘茂的念叨, 玩家们都低下头, 皱着眉仔细思考着自己负责的那一板块有没有遗漏。   一个玩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跟陈乐和一起去查的那一家,叫石证的是吧, 我们去的时候他人不在家, 我们去转了一圈,整个别墅都空空荡荡的,没开灯, 所以我们都觉得里面没有人。”   他慢慢提出那个有些渗人的猜测:“会不会……里面其实有人?”   什么存在会明明待在别墅里, 但灯都不开。   其他玩家脑子里转了一圈,都说自己那边没什么异常了, 也没有像石家别墅那样的怪异。   符阳辉敛眸,肯定那个玩家的说法:“就算石证本人不在家里,也应该有佣人在里面活动,负责打扫、日常维护。”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开灯,可能佣人全部被赶了出去。”   “原因有很多,也许是石证父子都出去了不喜欢有人留在别墅里,但在这个副本里更合理的猜测是……别墅里有什么见不得光,或者说有不想被别人发现的秘密。”   大家都清楚,当然是第二个猜测更加合理。   一个玩家兴奋:“对!那加上有问题的石家人,线索任务的答案就是五或者六,我们赶快再试试!”   潘茂厉声阻止他:“试什么试,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符阳辉同意:“这种程度的推测不会被系统承认,我们还需要更多证据和线索。”   潘茂扭头看向陈乐和:“你是跟他一起过去的吧,你有发现什么吗?”   潘茂眉头隐隐皱着,其实一直不太喜欢陈乐和。   他总觉得这个玩家身上有什么藏着,平常做事也神神秘秘的,他还找符阳辉讨论过,但符阳辉倒是觉得无所谓。   符阳辉反问潘茂,能成功在这个副本里活下来,混出一点名堂的玩家,谁身上没有秘密。   潘茂也就不多问了,但还是忍不住对陈乐和多加关注。   陈乐和低着头,嗫嚅两下:“我其实觉得石证没什么问题,但石家别墅的确很奇怪……”   陈乐和吞吐的言语和失魂落魄的神态瞬间激起了跟他同行玩家的反感。   他怒火中烧:“陈乐和,这是随时会要人命的副本,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副划水装死的态度!”   “之前我就觉得不对了,你发现什么了就直接说行不行,好像我们要吃人一样!”   不仅是潘茂因为陈乐和明显隐藏着什么的表现恼怒,不少玩家其实也发现了,但只是暂时忍下。   说都说了,那个玩家干脆一口气说完:“进了副本之后什么正事都没做,跟个缩头乌龟一样!我们之前还觉得你敢跟符哥上山还有两把刷子,现在我倒是看透了,你就是个浑水摸鱼的草包。”   陈乐和抱着头,理智和情感拉扯着,也不回话,似乎非常痛苦。   有的玩家欲言又止,更多是冷眼旁观。   “还有你进副本之后还真把那个女的普通NPC当你妹妹了?听说对她很关心啊,衣食住行都操心着。”   “她在这个副本就等于一个死人,你为什么……”   一直安静的陈乐和突然抬头,双目不知不觉已经赤红一片,第一次跟其他玩家产生正面冲突,出声反驳:“她不是死人!”   因为自己的妹妹。   不少一直袖手站在一边的玩家猛地眯了下眼,犀利的目光一道道探照灯一般,一瞬集中在陈乐和身上。   陈乐和一僵,也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反应太大了,这完全不符合正常的逻辑。   没有哪一个正常玩家,会在副本分配的“普通NPC妹妹”受到诋毁时有这么大的反应。   但意识到自己露出破绽,陈乐和此时的神情反而放松下来。   他再也不用欺骗信任和照顾自己的同伴了。   潘茂叹气:“我不清楚你目前知道了什么,但现在告诉我们还来得及。”   陈乐和隐藏的东西明显跟这个副本有关。   说话期间,潘茂不自觉地扭头看了一眼符阳辉,发现他的神情并没有被隐瞒背叛的愤怒、伤感,还有其他情绪。   非常平淡,眉目舒朗,简直就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事情发展。   潘茂还没来得及问符阳辉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座玩家用来偷偷聚集讨论的空置别墅,一楼客厅以外的一个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动静。   有些响亮,突兀地打断了客厅里的对峙和争吵。   邻近的玩家疑惑:“什么声音?”   好像是……撞门的声音。   能穿透隔音不错的房间直直传到客厅里,对方所用的力气一定不小。   可为什么要撞门?   “那扇门不是没锁吗?”   稍微一拧门把手就能从里面出来,除非……对方不会开门。   出声的人脑子里晃过那个长发披散,一句话不说的女孩,莫名冒出这个想法。   跟陈乐和对峙的玩家冷哼一声:“那不就是你‘妹妹’住的房间吗,我倒是要进去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   “等等!”   潘茂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压制着陈乐和的手也因此一松,转而去注意发出奇怪声响的房间。   陈乐和脱离了潘茂的控制坐回沙发上,一抬头就对上了符阳辉的视线。   其他玩家都朝着发出声响地方走去,只要符阳辉还站在这里,看着他的神情也跟之前没什么变化。   “符哥……”   陈乐和麻木的表情涌上痛苦,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后里面多了些果决,他似乎想告诉符阳辉什么。   但同一片空间的不远处,聚集过去探究那间房间的玩家们在一瞬间发出了惊呼甚至尖叫。   陈乐和一愣,也跟着看过去——   是他的妹妹陈乐爱在攻击别人。   匆匆过去打开门的那个玩家,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就被巨大的力道击飞出去,径直撞在身后的墙上。   以玩家的身体素质,猛地受到这样的冲击也闷哼一声,双眼一翻昏死过去,撞在墙上的脑后隐隐流下红色的液体。   但只是暂时晕了过去,并不致命。   陈乐爱双眼涣散地看着地上的一滩血液,还有昏迷过去的聒噪男人,指甲呈现出黑色的手指动了动,虚虚握了下。   少女本来可以在一开始就杀死男人,或者现在走过去,轻易用自己尖黑的指甲划破他的大动脉,平息那股快要将她焚烧至死的痛苦,   但陈乐爱没有。   她艰难地眨了眨眼皮,仿佛能看到自己旁边站着一道虚幻的人影,是个眉目极好的青年,嘴角抿出一个和煦的弧度,但又带着距离感。   青年就像第一次在阴暗的走廊遇见她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丑陋的怪物,神情和眼眸里微漾着悲悯,   仿佛碧绿湖水中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开,神祇的赐福洗涤着所有卑微尘民的苦痛。   当时青年踩着光芒没有出声,没有惊动跟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男人,悄无声息。   但陈乐爱现在都记得他无声的口型:   一旦开始,就将彻底陷落。   陷落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然后在某一刻幡然醒悟,无尽地痛苦。   少女扭曲了脸,散乱的长发遮挡住脸上的表情,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头,似乎在因为某种折磨痛苦。   玩家们又惊又怒,谨慎地上前搬走了昏迷的玩家,令他们意外的是,期间这个表现出极高危险性的怪物少女一直没有攻击。   潘茂盯着她抽搐的手指,还有诡异的黑色指甲,疑惑。   他能感觉到这个“普通NPC”身上的疯狂,   那种同时折磨自己和别人的恐怖杀戮欲,潘茂曾经数次在其他副本中那些失智的怪物身上感受过。   但她似乎又因为某种原因保持了些许清醒,没有马上做出不可挽回的行为;   即使这种清醒让她无比痛苦。   潘茂听到她嘶哑的哭腔,一字一顿地喊:“哥、哥。”   人类挣扎在绝望里时,会不自觉地想到自己最信任和依赖的人。   不远处陈乐和已经完全没了平时的懦弱和小心,发疯一般冲过玩家组成的人墙,朝着陈乐爱扑过去。   玩家没想到干瘦的陈乐和能爆发出这种力量,一时不察真的让他冲了过去。   潘茂看着聚在一起的男女,瞳孔微缩——   两人的相貌出奇地有不少相似点,即使是副本“安排”的普通NPC亲人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但陈乐和分明是玩家,这个少女根本没有玩家的标识!   陈乐和穿过阻拦过来的时候受了伤,现在连呼吸都觉得疼痛,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但他丝毫感受不到。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想要拥抱自己可怜的妹妹。   “乐爱我来了,哥哥来了,我真没用,又是这样,我什么都做不了。”   陈乐和痛哭流涕,如果现在真的能将痛苦转移到他的身上,他也毫不犹豫。   潘茂怔然地看着两人的场景,这个副本被遗漏的一条条线索在他脑中快速穿过,这个副本他们苦苦追寻的真相就要彻底浮现出来。   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下,潘茂先是环视四周望了望,然后想起这是自己的短信提示音。   只有一个号码被他设置了这样的提示音:   之前在沈家别墅里提醒他和符阳辉赶紧离开,间接救了他们一命的那个特殊未知号码。   潘茂打过几次对方都没接,但此时,莫名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未知号码:隔开他们】   身体比大脑的反应速度更快,潘茂抬头朝着前面看去,但他没来得及第一时间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在陈乐和跪在少女附近,小心翼翼靠近她时,趴在地上的少女颤了下,一只乌青细瘦的手掐在陈乐和的脖子上。 第67章 美梦度假山庄   石证看着眼前那幢漆黑的别墅, 脸上再没有刚刚进入这幢别墅的轻松,内心甚至有些抗拒。   跟这幢别墅本身当然没关系, 而是里面住着的人。   石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好像想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下一秒,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石证摸出手机, 看见了屏幕上跳动着的“爸爸”二字。   手机铃声机械地响在空旷的空间, 似乎传出去很远, 但更像被局限在一片能把人逼疯的狭窄空间里。   就跟那个女人这两天恐怖的掌控欲一样。   那真的是他的母亲吗?那个在长辈友人口中自主而独立的女人。   石证深呼吸一口气, 接通了电话, 是石父的声音。   “为什么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不进来, 你不知道你妈妈会乱想?”   随着石父严肃苍老的声音, 旁边一个女声有些神经质地絮絮念:   “这就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不懂事?”   “我失踪这么久, 回来之后他就没正经过来看我几眼,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妈吗?”   附近的监控都关了,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么就站在门口的。   石证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现在就进来了。”   在石父要挂断电话前, 石证出声,说:“爸, 一会儿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单独。”   石父的回复稍显冷淡,“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石证收了手机,看着面前那座仿佛会择人而噬的度假别墅, 迈步推门走了进去。   别墅里的两人都坐在客厅, 石证的母亲仰躺在一张椅子上,穿着剪裁合适的华贵衣服, 身上戴着首饰,从装扮来看就跟任何一位贵妇人没有区别。   但妇人的胳膊和腿,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都诡异地缠着绷带。   她躺在椅子上,脸上还盖着一块方形的丝绸。   石证的母亲从被找回别墅开始就没有公开露面过,对外的解释是失忆流落在外时弄伤了脸,治好之前不方便见人。   石证一开始对于母亲“回来”这件事也十分高兴,贴心关心过母亲脸上的情况,想看看她的伤口,说知道几个这方面很厉害的医生。   但他被拒绝了。   对方依旧像现在这样,脸上盖着一张素色丝绸,一边咳嗽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毁容了你就不认我这个妈妈了?”   态度几乎称得上恶狠狠。   当时石证百口莫辩,石父一言不发,摇头让石证出去。   石父对找回来的妻子非常爱惜,她生活不便,照顾她的事情几乎不假手于他人。   在女人尖声表达了不想别人看到现在的自己时,甚至主动赶走了别墅里所有的佣人。   妇人察觉到石证进来的动静,扭了下头,似乎是在看他。   昏暗的灯光下,她脸上那张名贵的丝绸颜色很淡,淡得就像是人死时脸上盖着的那张白布。   石证瞟了一眼,心头一凉,没敢多看。   “去了哪里?”她问。   石证:“觉得有点闷,就去河边走了走。”   妇人:“你是不是又去跟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了,那堆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跟着他们混在一起不会有成就。”   石证想到霁月光风的青年,下意识打断她:“妈!”   他缓了下语气,解释:“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妇人被反驳后一顿,随即冷笑了一声:“果然,你们石家的男人就没有好东西……咳……这么大了,从来不会想担负自己的责任,全是懦弱的自私鬼,要不然我也,咳咳……”   “我也……”   她自己却说不出来也怎么样。   妇人开始咳个不停,脸上的布料也一直颤抖着,仿佛随时会飘落下去。   石父似乎已经习惯妻子尖锐的模样,无奈地叹气,安抚她,为她拍背:“对,我就是没用,就是离不开你。”   女人抓着椅子的手一紧,剧烈的咳嗽停不下来,身体都开始发抖,好像要被肺都咳出来。   即使这样她还是怨毒地说话:“你现在倒是出息了,以前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抗,为什么坐享其成对这个家什么都不管……咳咳……我恨你啊,我恨不得你赶紧去死。”   石证睁大眼,看着母亲过于尖锐的指甲已经陷进父亲的肉里,划出几道血淋淋的痕迹,但石父沉默地承受着,丝毫没有要躲开或者反抗的意思。   石证从昨天开始,心底那股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越来越旺盛,他心惊肉跳:“爸!”   没人回应他,别墅里唯一的那盏灯都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所有光线好似都被黑暗吞噬。   “砰”的一声,外面的风也不自然地呼啸着,甚至吹开了别墅原本好好关着的窗户。   石证看着自己一堆诡异的父母,觉得自己面前立着的好像是两具不真实的蜡像,僵硬又奇怪,而不是以往宠爱纵容自己的亲人。   他一张脸苍白,说:“爸,你老实告诉我,你突然要来这幢别墅是不是就是因为妈。”   “我问过萧俊誉,他说虞家这个度假山庄有古怪,据说……”石证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干涩,“据说能让死人复生,继续活下去。”   “这里的当地人供奉那座神祠还有里面的神明,称呼祂为往生神。”   虞家掌握了这里的秘密,并且试图控制这里,甚至借此挟持某些人。   人死复生。   不管是让某些人“回来”还是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多大的诱惑。   但这完全违背了常理,这怎么可能。   即使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毫无代价。   石证看着哪怕穿着华丽的衣服也仿佛一具干尸一般的女人,红着眼睛想把自己已经失去理智的父亲拉开,指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臂:   “你看清楚啊!她怎么可能是我妈妈,我妈妈不是这样的,虞家给你的只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或者是特效演员,一定是的,要不然她怎么都不敢露脸!”   石证突然扑上去的动作让石父失去了平衡,女人被碰到,脸上用来遮挡的丝绸摇摇晃晃地落了下去。   丝绸和绷带底下是溃烂发黑的皮肤,甚至隐隐能闻到土腥味。   它整个人的模样,就像是……真的在地底埋了很多年,然后又在某一天循着模模糊糊的召唤声,无声地走到了这里。   石证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咙里。   哪怕它这张脸惨不忍睹,但也隐约能辨认出昔日美丽的五官。   是他妈妈的脸,甚至嘴边那颗小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石父瞪大眼,一把推开石证,颤颤巍巍都捡起地上的丝绸想盖回妇人的脸上,嘴上温柔地哄着:“孩子太小了,见过的世面不多,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面对着眼前堪称恐怖的场景,他的眼底依旧是温柔的爱意和怜惜:   “我知道你虽然不说,其实心里很爱美,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但你放心,他说过了,你过了今天晚上十二点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我们一家人又能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了。”   石父这个模样看在别人眼中,甚至比椅子上躺着的那具半坏的尸体更加渗人。   今晚十二点。   石证莫名掏出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00:00:00】   时间正好跳到午夜。   与此同时,椅子上那具干尸也慢慢坐起来。   它不遮不掩地露出自己那张凄惨的脸,因为生时癌症的折磨干瘪,眼珠突出。   女人的记忆其实一片混乱,但在外力的刺激下模糊闪过很多片段,她说:“我想起来了……原来我不是落水失踪,又被找回来。”   她絮絮念着,声音比起之前的嘶哑却越来越纤细,越来越靠近人类正常的声音:“我是……死了。”   石父恍若未闻,僵硬地捡起地上的素色丝绸,恍惚:“对,你是最爱干净的,这种掉在地上的东西你肯定就不愿意再用了。”   “没事,我们家里现在更有钱了,不差这个,你不高兴我们就换。”   石证抖着嘴唇看着那具干尸缓慢开始变化,过了午夜,就像一个气球一样慢慢膨胀起来,贴着骨头的皮囊开始充盈。   “爸……爸我们先走,爸!”   那具干尸真的变成了石证母亲的模样,每一寸皮肤、甚至发丝都跟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丝毫没有老去的痕迹,看着甚至比石证大不了多少。   石证的认知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也许是因为回别墅前释放过情绪,又或者因为这几天他喜欢上虞家的二少爷,察觉到了一点一样,明里暗里打听了不少,已经有了些心理铺垫。   石证没有马上崩溃。   面前的“母亲”其实也并不完全跟照片中相同,照片中的人始终笑得开心爽朗,看着婴儿车中的儿子一脸慈祥。   而不是这么一副,扭曲又怨毒的模样。   石证看着它黑色的指甲,拉扯着石父,想把父亲先带离这个诡异的地方:“你想想它之前的表现,看清楚它现在这个样子,它不是我妈!”   但石父仿佛已经疯魔,他先是被拖着往外走了两步,又马上挣脱开,扑向女人的方向。   他跪在椅子边,流着眼泪痴迷地看着昔日的妻子:“惠月,是你回来了惠月,他没有骗我,他说的是真的。”   江惠月就是石母的名字,她被喊了几声,回过神似的,视线落在石父的脸上。   她笑了下,但眉目的怨气散不开:   “是你啊,你突然老了很多。”   石父完全没有在公司和其他人面前的成熟,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开始抱怨:“对啊,管理公司真的好辛苦。”   “我好后悔,为什么我当时就让你一个人去承担公司一切的危机和风险,我太懦弱了。”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过劳,就不会……”   石父一顿:“我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我们回家吧,回家。”   江惠月冷冷地听着:   “回去?回去又给石家当保姆、当生育和生财工具吗?”   “如果还有选择,我当初一定不会嫁给你。”   石父的背脊一瞬间佝偻下来。   在刚看到那具可怖的干尸时他没有崩溃,在目睹干尸死而复生时他也没有,但现在听到江惠月的话,他一下子被击垮了。   江惠月毫无感情道:   “他没有骗你,我会回来,你需要付出代价。”   “但你知道要我回来会付出什么代价吗?”   石父还没有缓过神,下意识怔愣地摇头。   随即他的脖子就被一只手掐住,那只手的指甲呈现出怪异的漆黑。   石父不自觉地抬手,两只手去掰掐在自己脖子上那只手,但它的力气太大,他根本无法动摇和撼动。   江惠月笑了下,脸上是石父陌生的怨恨和憎恶:“这种禁术的代价,是一命换一命。”   江惠月等着这个毫无担当的胆小男人露出丑态。   就像这个男人一贯那样,在重要的关头消失逃避,用花天酒地推卸责任,   仿佛不知道自己妻子单薄的肩膀到底承担了多少压力。   石父的眼睛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越来越凸出,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原来挣扎的双手却慢慢放了下去。   他说不出话,但不停地流眼泪。   女人一怔,随即尖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后悔啊,反抗啊,反抗!起来杀了我啊!”   她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萦绕着灰黑色雾气,若有若无地遮挡着她的视线,消磨着所剩不多的理智。   石证已经认定面前这个不是自己印象中坚强大气的母亲,是个在邪恶力量中突然出现的女鬼。   他亲眼看到它掐着自己父亲的脖子,手忙脚乱地要扑上去推开她。   女人猩红的视野新冒出石证的人影,她心底那根弦莫名晃了下,摇摇头甩开莫名的感觉。   速度快得石证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打伤石证,掐着他的脖子。   石父这时候才出声,声音细微:“惠月啊……有我代替你就够了……他是你的孩子,他是小证啊……”   女人恍惚下,她的视线透过黑烟描摹着石证的五官,目光慢慢温柔下来。   她的孩子……她走的时候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她缺席了太多。   石证满脸胀得通红,余光是女人之前为了遮掩皮肤、现在已经崩开的绷带。   他趁着这个怪物失神的机会,艰难地摸出了裤兜里的打火机,火苗顺着绷带的底端往上,一路烧到了怪物的身上。   周围的黑烟猛地变浓,它的眼睛重新变回之前的猩红怨毒。   石证的小把戏根本没用,燃烧的布条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利刃轻易地切断,被风吹落在一旁,点燃了其他的家具。   火焰以无法理解的速度燃烧起来,整栋别墅一瞬间黑烟滚滚。   在石证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在这里时,他模模糊糊地看见视线中突然有几丝亮光——   是某种柔韧的丝线,在火焰中也丝毫没有断裂的痕迹。   它们倏然收紧,在火舌吞噬家具的猎猎声中也能听见破空的响声。   掐住两人的怪物猛地失去了平衡,在丝线的拖拽中往地上倒去。   那些傀儡线施加的力道非常巧妙,怪物放了手,没有伤到石家父子。   脱离死亡的石家父子都不住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喘气,石证还好一些,过了一会儿差不多就缓过来了,但石父年老体衰,一时半会儿都坐不起来。   石证一边去扶爸爸,一边抬头去看那个跟怪物对峙的青年:   他有一头让人过目不忘的银色长发,用白色的头绳系在脑后,随着风略微晃动飘扬,一丝一缕地泛着光。   整体来说身形纤细,穿着轻便的灰色休闲卫衣,此时正站在二楼楼梯的栏杆上,看样子是直接从二楼打开的窗户进来。   仿佛一只贵气又轻盈的猫,即使是高处细细的栏杆也能毫不费力地站在上面维持平衡。   石证眸光一动,只遗憾地看见青年脸上的面具,看不见他的脸。   他看了一眼石证,声音清越动人,环佩作响:“带他先离开这里。”   那些丝线的一端,就缠绕在青年手上,毫无疑问,刚才就是他救了他们。   不仅是二楼的青年,这幢石家别墅的门口不知何时也聚集了一群人,外面的喧哗吵闹在里面都隐约可闻。   “这里就是石家别墅,这里真能找到什么线索?”   “那条短信是这么发的,而且符阳辉和潘茂都说了消息可信,我们赶快进去看看说不定汤都喝不上!”   “放心吧我们人这么多,只要不是虞家那种级别的BOSS,几个道具聚在一起还是能有点用,大不了就跑。”   “我一个朋友传过来的消息,符阳辉他们那边刚才出了点状况,好像找到了一个内鬼玩家了解了些事情,一会儿就过来。”   “快!我们先进去!”   声音有陌生有熟悉,不少内容石证根本听不懂,但这不耽搁他架着自己的爹逃命。   一双眼睛猩红的怪物动了下,不甘地看着远去的石父。   “天命有时尽,人力有所不及。”   “违背天数被召回人间的人,被称作往生人。”   沐生显然就能感觉到,对付面前这个往生人,比之前在虞家别墅对付虞阳煦就要轻松许多。   对方并无法轻松挣脱他丝线的控制。   山林中那座废弃的布告栏,上面解读不完整的文字误导了玩家们。   真正续命的不是沈夫人、石父等,而是玩家眼中的“被献祭者”,玩家之前搞反了两者的关系。   沈静丹、江惠月,还有……虞沐生。   而往生人回来其实也需要祭品。   石证的母亲要真正地活下来,就需要杀死石父。   沐生看着面前的怪物保持警惕,眨了眨眼,温润的眼中,仿佛滴入了一滴艳红的颜料。   它们慢慢散开,只显露了一瞬间的红,但没有消失。   在沐生进入这幢别墅后,房中的黑烟一改刚才懒散的态度,突然活跃地飘动着,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人性化的高兴和亲昵。 第68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似有所察地皱了下眉, 但周围全是稀薄的黑烟,他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倒是已经从门口冲进来的玩家看见了悠然站在二楼的白发青年, 实打实地愣了下。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是第一批冲进来的玩家, 没想到还有人比他们更快进来。   每个第一次见到生的玩家都有同样的反应,那就是长久的怔然,无法相信沙漠中也会有如此清澈梦幻的霞色冰川。   从震惊中回过神,玩家们又忍不住多看几眼生, 再扭过头去看别墅内的情况, 随即瞠目结舌。   明显是小BOSS的女人, 主要关节都被无形的傀儡线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即使是这样, 她怨毒的视线也一直钉在朝着门口走去的那对父子身上。   石父似乎缓过来了一点, 从全部靠着儿子石证往前走, 慢慢恢复了些体力, 能够自己往前走。   他回头, 在十数年时光中已经变得浑浊麻木的眼瞳里, 映出身后的景象。   别墅之内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蛇顺着家具向上席卷, 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攀爬, 几乎吞噬一切。   本来华丽的墙壁逐渐漆黑,开始脱胶, 掉落在其他家具上又升起新的火焰。   而且石父能看见, 那个在别人眼中已经成为怪物的女人也在这样的火焰中颤抖,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原本又恢复正常的皮肤开始“脱落”。   唯独那一双猩红的眼睛, 里面的仇恨和怨怼几乎实质化, 凝成红色的眼泪离开眼眶流淌出来。   它已经知道,它没有复仇的机会, 也再没有杀死任何人的机会。   看到的人都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满背。   玩家呼喊:“别愣在这里了,这火马上就要烧起来了,快走!”   “先出去!”   玩家们乱糟糟地进来,看见完全无法控制的火势也乱糟糟地跑出去。   沐生见状,手上的傀儡线动了下,也不用多做口舌提醒。   他想办法招来这些玩家的目的是担心这个刚孵化出来的BOSS他无法对付,但事实上对方基本对他没有什么威胁。   跟之前对上虞阳煦完全不是量级。   白发青年也没有彻底抹除它存在的意思,在这里的人都离开后,他会进行后续处理。   石证拖着自己的父亲,快走到门口时却觉得自己手上传来一股反压力——是石父忍着脖子上的疼痛,还有身上的乏力感站了起来。   然后朝着火焰的中心跑去。   石证怔愣,下意识大吼:“爸爸!”   石父在石证的印象里,小时候是一片空白和不着调,在母亲过劳离去后,他对这个父亲免不了怨恨。   石父也很少跟这个亡妻留下的儿子接触,哪怕他再不着调,花再多的钱,最多也不过淡淡地问几句。   苍白又默然,仿佛刻意在躲闪着什么。   在母亲走后,石父在石证脑中的印象也成了冰冷和沉默。   这个以前游戏人间,宣称自己“至死少年”的男人好像一瞬间长大了,或者那个男人其实已经随着妻子的离去一起死亡。   在火光的映衬下,石父的脸上有无法抹去的皱纹,他转身朝后跑去,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在一个个往外跑去的人影中,他的身形格外明显。   已经快被火焰包围的女人当然也能看见。   它动了下,发现周边束缚它的傀儡线已经松开了。   女人抬头看了一眼衣袂飘飘的青年,来不及说话,不远处的男人已经跑到近前。   石父只是一个普通人,在一片烟熏火燎中不住地咳嗽,脸上和衣服都黑一块白一块。   他声音干涩:“惠月,我来替你了。”   “我知道要你回来的代价就是我的一条命,我其实好害怕。”   他只敢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有这么孩子气的表现。   石父手颤抖着,闭上眼睛:“你走吧,你离开我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一股诡异的杀戮本能在它的骨血中流窜,那双细瘦的手又掐在了石父的脖子上。   石证觉得自己这个爸爸已经疯了,他脸色一变,下意识转身去追他:“你疯了,这是一场骗局,妈不会回来了!”   石父没想到石证会追过来。   他一直没怎么没管过这个儿子,他也很清楚,自己不配当他的父亲。   到了现在,他能为这个儿子做的事情也只剩下一件。   他哀求:“惠月,我一个就够了,他是你的孩子。“   别墅建材被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将男人微弱的声音湮没。   它一直看着男人,脑中的情绪凌乱,忍耐、仇恨、悲哀。   别墅横梁掉落的瞬间,室内只剩下石家的三人。   在同一时间,它也抬起了手,对着石证的方向。   石父绝望地朝稍后转头,但看见的却是石证在被着火横梁砸到之前,被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   那条横梁彻底挡住了困在里面这个普通人的生路。   但在火灾产生的毒雾中,石父奄奄一息地动了动嘴唇,头脑空白,甚至不太能再露出一个正常的笑容。   他跌倒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握了下妻子的手:“你快走吧。”   “以前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咳咳。”   石父慢慢脱力,躺在地上,手要掉落的瞬间,却被抓住。   对方的手冰凉,丝毫没有活人的温度。   但男人在那只主动抓住他的手上却汲取了人生最后一丝温暖和温度。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苍老的男人坐了起来,挨着日日夜夜会梦到的人:“惠月,对不起,你下辈子别再碰见我这样的人了。”   他以为那只手很快会抽离,但没有。   女人眼中的猩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她看着男人的眸光有些复杂,大多无喜无悲。   在推走石证那一刻,她就已经无法出去了。   “就这样吧。”   石父眼中满是爱意和依恋,慢慢闭上眼睛。   石证在那阵不知名的力道下一直飞出去很远,落在地上却诡异地没受什么伤,就仿佛有什么拉了他一把那样。   石证来不及探究为什么,抬头去看已经完全被火焰包围的别墅。   连这片夜空都被狂热的火染成了暗红。   不管是什么,都无法在这种火焰中活下来。   石证顾不得旁人的眼光,腿脚一软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地看着岌岌可危的别墅。   火焰中,仿佛出现了两个模糊的光影。   石证认得,一张脸属于石父,而另外一张脸……赫然是自己的母亲。   但女人的神情又回归了记忆里的温婉,眉目英气,一派爽朗和沉稳。   在看到的第一眼,石证就喃喃:“妈妈……”   女人嘴唇动了下但没有声音传出来,最后只是沉默地看了会儿自己的骨血,眼中似有无法言诉的千言万语,然后化作一个笑容。   别墅彻底坍塌,传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然后破碎成光点朝一个方向飞去,是往生神祠所在那座山的方向。   在消失前,女人朝着一个方向感激地点了下头。   她看见了石证背后慢慢收回去的水色丝线,也感激白发青年的举动,免于让她变成一个染血的怪物。   往生这种禁术,需要一个因缘深切的人献祭。   往生回来的人也有可能陷入疯狂失控,无差别地杀死看见的生物。   这是个随时会变成噩梦的美梦。   白发青年注意到她的感激,点头算是回应。   他月辉一样的头发被照得泛出黄昏夕阳的颜色,精致的面具掩盖着看不见他的神色,   但降临此地的神明大概也就如此。   在阴沉的夜里站在未燃尽的废墟前,周身弥漫着悄无声息的东西,   窒息、破碎、神圣。   他周围若隐若现的黑雾顿了下,随即浮动得更加厉害,一丝一缕地粘合,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又悄无声息地打散。   一缕黑色的青烟慢慢地贴上那几根细腻白皙的手指,眷恋又亲昵,甚至能看出几分痴迷。   沐生手指轻轻颤了下,抬手看了下自己的手指,并没什么异常。   可能是刚才用过傀儡线,雪白的手指部分还透出淡色的粉,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干净净。   青年面色如常地把手放下。   头顶的光点还残存着,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某种命运一般的牵引感,他顺着光点蔓延的方向看了下那座山,漆黑而压抑。   但他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过去,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是沈家别墅在所,   沈静丹和沈夫人,以及大量玩家所在的地方。   等在场的其他玩家从石家别墅突然垮塌的大动静里回过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两个模糊的人影,朝着青年刚才站的地方望去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第69章 美梦度假山庄   今天美梦度假山庄的夜来得格外的早, 也格外的黑,玩家们走在庄园的路上必须打着照明用的道具才能看清楚前面的路。   潘茂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步子也没有慢下, 一直跟着玩家的大队伍。   潘茂给大家分享情况:“石家别墅那边已经结束了,整个别墅都已经坍塌,那边的玩家说在里面再找找。”   “但那种情况,不管是什么生物, 多半都没办法活下去。”   也就是说, 石家别墅那边的非人生物已经不用再计入线索任务的统计里。   潘茂看了一眼旁边的陈乐和。   陈乐和沉默下, 苦笑:“我上个副本得到的道具和线索, 只知道《美梦度假山庄》这个副本可以让逝去的人回来, 如果我进入这个副本就有可能找回我的妹妹, 其他细节些的信息我真的也不清楚。”   他说完, 抬头看了眼木讷跟在旁边的女生。   陈乐和身边跟着一个跟他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女孩, 正是刚才在玩家据点发狂的陈乐爱。   陈乐爱作为往生神祠的产物, 就跟其他往生者一样,在真正变回人类“回到”人间前, 难以压抑自己杀戮的欲望。   直到她亲手杀死自己的血亲献祭, 或杀戮达到足够的数量。   刚才陈乐爱已经袭击了一个玩家甚至自己的哥哥陈乐和,如果不是潘茂反应及时用道具绑住女孩, 说不定陈乐和现在已经死了。   符阳辉温声提醒:“她现在不是你的妹妹, 也已经无法回去了。”   陈乐和涩然地抬手,摸了下自己还有一圈乌青的脖子,又侧头看了眼被道具压制住才安静下来的妹妹。   他之所以进入副本之后一直没有透露关于往生神的信息, 还有自己妹妹的存在, 就是因为提前知道了这个副本的一部分规则:   如果往生者被杀死,或者当面点醒叫破身份、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那即使达成条件,它也无法离开副本,只能在这个副本里当一个认知混沌的NPC。   不能离开副本,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陈乐和即使在收集了一定信息后知道那座神祠还有献祭者的真相,也不愿意其他玩家这么快地反应过来——   知道真相的人越少,就代表他的妹妹越安全。   但陈乐和不知道,往生者要变回正常的条件,还需要一命换一命。   他侧头看着毫无理智,时不时露出狰狞表情的妹妹,陈乐和的脸上诡异地没有失望和遗憾,而是笑了下。   就像第一次带妹妹看他学会走路那样。   陈乐和:“谢谢符哥,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潘茂就没有符阳辉那样的好脾气了,恶声恶气:“你真不知道你这个妹妹从哪里出来的?没有更多细节了?”   陈乐和摇头:“我只知道可能跟棺材有关系,之前我们下山路上不是看见了棺材吗,我不小心打开过一个……”   “当时我说里面什么都没有,其实我撒谎了,里面躺着一具半腐烂的身体,它……穿着我妹妹的衣服。”   陈乐和只需要说到这里,剩下的话和意思听在耳中的玩家们已经自动补全。   随即玩家们扫了眼漆黑的道路两旁,显得格外阴森、似乎随时会走出什么的绿化灌木丛,后背发凉。   符阳辉肯定这个说法:“当时我们有五个人,而对应的棺材有五具。”   说到这里,之前在第一个晚上同行上山的眼镜男突然瞪大眼睛,突然想起:“当时周好在山上,就是那个祠堂里,我们遇见那个怪东西的时候,她说她闻到了她母亲的味道。”   眼镜男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她这两天的表现很奇怪,一直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她的母亲也像陈乐爱一样……回来了。”   玩家们朝着沈家去的脚步都一顿,气氛沉默。   “你们谁今天下午和晚上看见周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   符阳辉:“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玩家据点。”   符阳辉垂着头,细碎的刘海让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从兜里拿出了手机联系在据点附近的玩家,很快得到了答复。   周好死在了房间里,   是被掐住脖子窒息而死。   去查看情况的玩家明显咽了一口口水,因为面前诡异的情况:“但是……她在笑。”   直至死亡前的最后一刻,都笑着,明明窒息如此痛苦。   玩家们谁也没说话,等符阳辉挂断电话继续赶路。   离沈家别墅越来越近,空气中似乎多了一层朦胧的白雾,或者说是白烟,带着一股檀香。   这股檀香没能让人平静,反而遮挡了各个玩家各异的神色和心思。   可遮不住那股诡异的浮躁。   大家此刻都深切明白了《美梦度假山庄》的含义:无数日夜思念着的人,都能在梦里与他们相见,甚至真正回到现实当中。   潘茂最先憋不住说:“你们都清醒点,自己的命最重要,没必要赔上命去赌换回来不知道是个怪物还是什么的东西。“   潘茂暗示地看了一眼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陈乐爱。   但陈乐爱就算不杀陈乐和,根据现在的信息,也有办法恢复理智。   代价是其他生命。   此时玩家们所处的环境,是在生命最廉价不过的惊悚游戏副本里。   实际上,连潘茂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浮动,他环视一圈周围玩家的神色,最后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陈乐和处在或嫉妒或警惕的视线中,出奇地云淡风轻。   他现在可是哥哥,乐爱就在自己旁边,他要保护她,就像父母走后长久以来那样。   陈乐和整理好妹妹的碎发,低声道:“乐爱,没关系,我会让你变回正常的样子。”   陈乐和看着毫无反应的妹妹也不失望,扭过头在其他玩家的催促下继续往前走。   也就没看见,在他转过头的一刹那,少女混沌昏黑的眼睛里慢慢渗出的一滴眼泪。   *   一进入沈家别墅的范围,所有玩家都不由得收敛了之前的心思,保持警惕。   沈家附近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符阳辉靠近躺在地上的几个人形NPC,皱眉摇头:“已经没救了。”   玩家们看着这几个NPC的惨状,都跟着拧眉,比起对这些NPC的同情和缅怀,他们更多当然是担心接下来危险的行程。   潘茂:“这些人的脸还有衣服,我没记错的话,都是之前关押限制沈静丹的保镖吧?”   “死的时间还不久,我们现在进去说不定还能了解些信息。”   现在完成线索任务的关键,要知道整个度假山庄别墅A区非人生物的数量。玩家不只要知道哪些是往生者,还要考虑往生者是否变成了正常人。   如果沈静丹成功杀死沈夫人,变成正常人,那她就不算进非人生物中。   如果她没有成功……玩家现在进去还有很大的危险性。   选择继续往前的玩家是大多数,副本奖励本来就是高收益与高风险并行。   他们走到沈家别墅的二楼,离得不远就听见了沈静丹的声音。   她显然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的强大,不再躲藏和遮遮掩掩,声音张扬尖利:   “沈董事,我的好母亲,你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吗!”   二楼有很明显的血腥味,明显有人受伤了。   沈夫人面对女儿的质问似乎说了什么,但她的声音很微弱,甚至没被玩家们听见。   但不管她说了什么,沈静丹的情绪没有平复,反而更加激动,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慰,以及难掩的悲哀:   “我从小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就连下人能吃的东西我都不能吃。”   沈静丹喜欢喝奶茶,吃海鲜,吃快餐,也许不是喜欢,更准确来说是向往。   向往那些散发着自由气味的食物。   但沈夫人从来不允许她吃那些,因为那会降低沈家人可笑的格调。   朋友偷偷给她带,被沈夫人发现后,那位朋友再也不能靠近沈家别墅。   佣人在她的哀求下偷偷给她买,最后带回来的食物,沈静丹甚至还没尝到一口就全被扔进了垃圾桶。   佣人被调离,沈静丹被关了禁闭。   哪怕已经是很小时候的事情,沈静丹依旧记得那时她这个母亲的眼神:   嫌恶、痛恨,似乎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那种眼神,比沈夫人平时看员工的孩子还不如。   年幼的孩子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反抗不可理喻的母亲,这种反抗在性格温和的父亲去世后愈演愈烈,甚至成了决裂。   然后沈静丹发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要用她献祭,换取自己的长生。   沈静丹双眼血红,看着昔日高傲此时奄奄一息的女人,只是艰难地抽动了下嘴角,心里却没有以往想象的爽快:   “那现在这种情况你预料到了吗,你这是自作自受。长生美梦破碎的滋味如何?”   她始终觉得沈夫人囚禁她的一系列行为都是因为想用她献祭,想她去死。   面前的人生命在流逝,那种感觉连外人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可沈夫人那双眼还盯着她,是清澈的,前所未有的平静。   沈静丹透过一片血红,甚至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哭着追寻,长大后再也没有期待过的东西。   她的脸越发狰狞,看着身受重伤的沈夫人,莫名心中生出一股慌张。   沈夫人咳了一会儿,很慢道:“对不起,我是一个……很差劲的母亲。”   沈静丹眼瞳中混杂的红黑色一瞬间收缩,然后剧烈地扩散开来。   周围的黑色烟雾猛然升腾,甚至连周围有些玩家都被波及。   它握着指甲尖利的手,无意识地往下挥去。   一个声音似乎如此念:   只要这样,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就不用迎接冥冥中那个它无法接受的真相。   连知晓了部分内情的玩家都忍不住面露惊骇和遗憾。   最后沈静丹的手停在了距离沈夫人还有几厘米的位置。   符阳辉顺着水色的傀儡线向上望去,如预料中看到了那张花纹典雅的白色面具,还有那头银发。   那个未知号码的主人就是一直没怎么露面的生:   之前在沈家别墅提醒他们逃开沈夫人,在玩家据点时,提醒他们陈乐爱有异动,不要让它伤害陈乐和。   如果之前不是那条信息,潘茂没那么快反应过来要抛出道具制止陈乐爱。   没有陈乐和提供的信息,他们也来不及做接下来的布置。   可生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热心得过分,要做这些在普通玩家眼中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符阳辉目光仔细地打量着青年,视线沉着,仿佛丈量尺度的工具。   生的动作如常,但即使在那张面具的遮挡下,符阳辉也发现了一丝异样——   他似乎有些虚弱。   符阳辉眉头收拢一副担心而亲和的模样,唇角却上翘。   圣洁的神祇也会……虚弱吗? 第70章 美梦度假山庄(1+2更)   沈静丹目前的状态已经完全无法被看成一个正常人, 掐住沈太太的动作被阻止,它眼底翻出的猩红更加浓郁, 恶狠狠地抬头看向阻止它的人。   好像下一秒就要生生吞下人肉。   但它尖利带毒的指甲轻微地颤抖着, 在距离沈夫人脖子只有两三厘米的地方。   也许它自己也说不清,对于白发青年的阻止,它到底是彻彻底底的憎恶,又或者是……还有着其他复杂的情绪。   沈静丹挣扎着, 试图将自己被困住的手解放, 但对方那只看起来精美得似乎是艺术品的手, 白皙的手背上血管都轻微可见, 困住它的力道却十分充足。   沈静丹另外的攻击也被他轻易地躲开。   生戴着面具, 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和此时的神色, 雪白小巧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是与他周身神性和强大不符合的脆弱。   符阳辉不着痕迹地移动了下, 挡住玩家们看过去的各色视线, 周围匆匆赶过来的人才慢慢缓过神,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趁着怪物被青年牵制住, 玩家们上前, 小心地扶着沈夫人从怪物的攻击范围离开。   但即使是这样,沈夫人的状况也很不好。   沈静丹周围的戾气太重, 沈夫人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 仿佛一瞬间老去了数十岁,面容和精神都苍老了许多。   潘茂看着她摇摇头:“应该是这个副本负面能量的侵蚀,她已经没救了。”   沈夫人的眼睛浑浊, 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这么直接闭上。   潘茂旁边的玩家不甘心道:“我们冒着风险好不容易过来, 就这么什么都不问也太可惜了。”   他蹲下身,坚持询问沈夫人关于这座度假山庄、虞家、神祠, 还有关于沈静丹的事情,可沈夫人一直没有回应,眼神空洞地看向一旁。   沈静丹毕竟不是这个副本的主要BOSS,在玩家们的压制下,很快体力不支,玩家们商量着要如何处理它。   头发披散的怪物仿佛也预料到自己的下场,尖叫了一声,试图冲出去。   就在它尖叫后,沈夫人手指突然抽搐了下,惨败的脸突然恢复了一丝血色,对问话玩家们的态度也不再是爱答不理。   她多了不少皱纹的脸扯了下:“如果我说这些问题,你们就会放过她吗?”   潘茂一愣,随即点头。   他们的目的是完成线索人物,只需要知道度假山庄A区到底有多少非人生物就可以,倒是不用彻底杀死沈静丹。   沈夫人半坐起来,她的周边萦绕着一种气质,即使她此时的装扮凌乱甚至狼狈,也让人想到之前那个强势的女人。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这个NPC的回光返照。   沈静丹直到现在仍然坚信沈夫人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杀死她,献祭,然后延长自己的生命或者博取什么利益。   可经过之前石家事件的玩家们已经隐约能窥见事情的真相。   他们沉默地看着这出悲剧。   沈静丹同样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它不顾玩家对它的攻击,恼恨地尖叫:“我不需要你管,也不需要你救,你不用再装出这幅假惺惺的模样,我不会放过你。”   它的脸上流淌出血泪,恼恨地抓住玩家的攻击道具,手上的皮肤也跟着开始溃烂。   沈静丹:“我只要活着就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在莫名的力量下,它的大脑里拥挤着躁动的杀意,挤占着每一丝还活跃着的神经,残存的理智只有些许喘息的空间。   它依旧能感觉到疼痛,脸上的神情狰狞。   沈夫人看着它,心中隐痛,已经不知道自己当初在神祠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年老的妇人在流泪,沈静丹也看见了她脸上的水渍,随即一怔。   为什么……她会哭,为什么到现在了,这个从来对它漠不关心、心狠手辣的妇人会露出这种神情。   那一丁点的理智让它尚存一些思考的能力。   它刚刚掐过女人的手在轻轻颤抖着。   而那点零星理智给出的结果……是作为人类的沈静丹完全无法接受的。   它突然尖啸了一声,周身的戾气更重,周围盘旋着浓郁的黑雾。   那些黑雾高高在上,玩家们看着这些邪恶的黑雾,惊骇地发现自己几乎能在这些黑雾上察觉到属于人类的情绪。   在沈静丹的突然暴动下,周围的玩家们都选择暂避锋芒,犯不着在她的临死反扑中受伤。   它哀切地皱着眉头,完全变成黑色看不见一丝眼白的眼睛,看向沈夫人的方向。   符阳辉怜悯地看着沈静丹,但那点情绪并到不了眼底,倒是显得格外凉薄:“没救了。”   得到他的暗示,玩家们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等着沈夫人交代完一切就杀了这个怪物。   它已经完全失控,依稀还能分辨出的语句:“为什么你会是我的妈妈,为什么我的妈妈会是这样的,我宁愿我没有……”   在它完整的一句话说出来前,一根根柔韧的丝线先一步到它的面前,一瞬间转移了沈静丹的注意力,打断了它无法挽回的语言。   生站在高处,银色长发扎了起来,漏掉的一缕随着风摆动,轻柔地贴着青年柔软的脸颊,让人想到皎洁的月光。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它在这样如水般的目光里,莫名冷静了些。   沈夫人一直在咳,拱起的脊背,似乎下一秒连体内的器官组织都要咳出来。   但她勉强站起来,朝着已经快看不出人性的女儿走去。   “沈静丹”突然茫然地看向四周,地上倒着很多人。   也许被称作尸体更合适,毫无动静和生机,有的面孔很熟悉,有的陌生。   她有些迷茫,往日即使是在电影中见到这样场面都会不适的性格,刚刚却对这些熟视无睹。   她看着自己漆黑的指甲,还有已经干涸暗红的手,突然很想呕吐。   女孩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嘴,突然恢复的嗅觉,扑鼻的腥臭味却让她反胃得更加厉害。   她弓着身体,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眼泪在这样的难受中一个劲往下掉。   本能地,她喊:“妈妈……”   就像很多个难过的时刻,在课堂上回答错了问题觉得丢人、被同学有意无意地挤兑而难过时那样,试图朝着最信赖的人伸手寻求帮助。   但她又已经习惯,自己的请求不回得到任何回应。   沈夫人从来需要的都是一个“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懂事又冷静的女儿。   她伸出的手又慢慢收了回来,然后抱住自己。   沈静丹突然觉得很冷,那些黑雾毫不留恋地从她身边离开,好像同时也抽走了什么。   她突然很困。   一双手臂伸了过来,沈夫人抱住了她。   沈夫人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抱过女儿了,家庭和工作的琐碎和事务磨平了她,没有给她喘息和停留的时间。   沈夫人恍惚地想,原来在那些宽松衣服的掩盖下,自己的女儿已经这么瘦了。   也长成这样的年纪了。   她想起那一天,突然接到警察的电话被通知沈静丹出了车祸,在医院的病床上见到冰冷的女儿时。   她没哭,表情甚至还没有旁边的助理悲伤,只是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个念头:   原来从来不听管教,在她面前锐利又充满攻击性的女儿,其实这么脆弱。   沈静丹安静地闭着眼睛,沈夫人抱着她,淡淡扫了一眼围上来的玩家,低头,开口道: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小时候不给你吃喜欢的食物,恨我不让你自由地交朋友。”   “你觉得我□□而难以理解。”   潘茂叹了口气,看着沈静丹开始浮出黑斑的手臂,对着其他玩家摇了摇头。   那些说不出来的话和理由,在另外一方完全无法听见时,反而能脱口而出。   “我一直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多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一直流鼻血,我看着满枕头的血,还有温度计上的数字,居然在想为什么我不是一个医生。”   “你小时候一直很大方,个性也傻傻的,不会拒绝人,最喜欢的玩具一件又一件地被‘姐妹’拿走,自己难过得吃不下饭。你拿她们当好朋友,但有的白眼狼只会想着如何吸你的血。”   “我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   但两只刺猬,要如何背对着取暖。   沈夫人听见了有人从高处跳下来的声音,余光是那个白发青年一尘不染的鞋子。   似乎连这个地方的尘埃都格外偏爱他,不敢擅自沾染一点。   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怀里的人很安静。   沈夫人抱着沈静丹的手紧了紧,沉默下,抬头看着朝着她走来的人,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但出奇地平静。   听到沈夫人的话,玩家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沐生望去。   怎么……听这个NPC的意思,她似乎已经跟大佬认识很久了。   生偏了偏头,似乎思考了一下。   然后他说话,声音清冷:“如果真的如沈静丹所认为的那样,你非常讨厌她,她会很狼狈。”   但在玩家们在这个副本中找机会进入沈宅,在二楼看见被“关押”的沈静丹时,她的穿着华贵精致,住处也非常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是有人精心照顾。   沈静丹之前那个动不动就伤人的模样,要完成这些事情都需要非凡的耐心和勇气。   如果作为真正雇主的沈夫人不在意沈静丹,别墅里只是雇佣关系的佣人不可能会做到那种程度。   只有可能是沈夫人时时刻刻上心女儿的情况,甚至亲手照顾,才会有玩家之前看到的那个只是有些憔悴,但并不狼狈脏乱的沈静丹。   沈静丹一直认为,沈夫人将她送上了神祠完成了某种交易,是要她的命。   实际上,沈夫人的确在深山的神祠中完成了某种交易,但并不是送沈静丹去死,而是要逆天而行,救回她的命。   沈夫人扯了下嘴角:“原来是这样……静丹的确早就死了,甚至没有撑过送到医院抢救。”   妇人抬头,莫名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我有消息,知道了虞家这座度假山庄的不同之处,但我没想到,祂真的能把我的女儿带回来。”   潘茂抱着手臂,环视四周的狼藉,冷嘲热讽:“如果你管刚刚那东西叫你的女儿,那也没错。”   沈夫人摇了摇头,颤颤巍巍地伸手,将少女脸侧凌乱的头发捋顺:“是我醒悟得太晚,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她回来的条件,那她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玩家们在之前石家和刚才沈夫人的叙述中也已经明白了“往生者”和那座神祠到底是怎么回事,闻言,潘茂也默然。   沈夫人带回女儿后后知后觉,其实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往生禁术的代价就是如此,一命换一命。   要真正带沈静丹回来,沈夫人活不下来。   沈夫人:“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更体面的方式,她会借着恨我,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一晚上的时间,原本保养得当的女人头发微乱,甚至能看见其间夹杂的白发。   沈夫人擦干净女儿脸上的血痕,脸上又戴上了初次见面的冷静和抗拒:“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们现在走吧。”   已经知道了山上神祠真正的作用,现在玩家们离完成线索任务似乎只有一步之遥,毕竟这些非人生物的特征实在明显。   但玩家们望着死死抱住少女尸体的妇人,心底莫名的凉意始终散不开。   这座神祠……往生存在的意义真的是帮助需要的人吗?   想要救回自己最想念的人,代价却是自己的性命,甚至要曾经的至爱亲手杀死自己。   潘茂攥紧自己的手,脑中一晃而过之前在神祠中看见的神像,那张熟悉的脸,是他上个副本死亡的队友。   生是第一个转身离开这里的,这对母女的纠葛和悲剧,以及几乎完全浮出水面的神祠真相似乎完全没有让他产生太多的情绪。   生没有解释为什么刚才要制止沈静丹杀死沈夫人,也没有解释为什么沈夫人刚才的语气和表现,似乎早就已经认识他。   他的身形其实偏纤瘦,但没有一个玩家拦在他的面前问话,不仅是实力的差距,还有某些难以言说的心思。   云天中清冽的月亮,人间离他如此遥远,连流泻的一丝清晖都是赏赐,他又怎么会注意天宇之下的漆黑晦暗。   符阳辉敛眸,同样没去拦人,低着头别人都看不清他的神情。   沐生走到门口时,半躺在屋内的沈夫人突然坐起来,凌乱的鬓发挡住她的侧脸,只隐约能见到她干涩起皮的嘴唇动了动。   青年离她其实已经又了一段距离,但她的话却顺利传到了沐生的耳中。   低不可察:“不要……回去。”   青年的脚步顿了下,依旧朝着既定的方向前去。   眼看实力强大、神出鬼没的生已经离开了这里,还站在原地的玩家回过神,连忙跟上去。   但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眼前已经没有了青年的身影。   同时,等到最后一个玩家迈出脚步离开沈家别墅,那扇已经被染成暗红色的门突然无风自动,“砰”地一声关上。   走在最后的玩家一个激灵,就看见身后不远处的沈家别墅自下而上地燃烧起来。   火焰蔓延的速度极快,仿佛这幢空寂的别墅不是真的钢筋混泥土,而是随意用纸扎成的一般。   一个玩家长了下嘴:“那个NPC……还在里面。”要去把她带出来吗?   潘茂摇头:“来不及了,这也是,”他一顿,“她自己的选择。”   不少玩家不以为意:“管她们干什么,就是副本的NPC而已,都已经没用了,我们现在快去找任务的关键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咦,不是刚刚才出来吗,怎么就没看见人影了。”   “好了,人家肯让你知道这些线索就不错了,剩下的自己找吧。”   一个老玩家有些犯嘀咕:“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明明之前去过沈家别墅的人我们都见过,肯定没有那个生,他怎么会知道当时沈静丹的情况。”   潘茂被问得一愣,最后这个问题也不了了之:“大概是有人给他说了之前别墅里的情况。”   沈家别墅的火烧得越来越旺,慢慢吞噬了一切,炎灼的烈焰会清除和毁灭一切,只留下虚无和灰烬。   潘茂最后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一怔。   符阳辉呢?   他来不及纠结这个问题,就被惊恐退回的玩家们拉回思绪。   潘茂抬起头顺着喧哗的源头看去——   外面摆着一具又一具的棺材,有的依旧紧密地盖着,但大半却已经打开。   棺材中空荡荡的一片,里面的东西已经出来了。   一个拥有特殊道具的玩家脸色惨白:“这些棺材的数量……跟现在玩家的人数一样。”   空气似乎凝滞。   *   时间已经夜晚,太阳彻底隐没,但月亮却亮得诡异,别墅内的灯即使已经被全部关上,但透过窗户的月光照亮了室内,别墅内的人在能隐约看见彼此的动作。   庄念念抱着自己的胳膊,有些发抖,目光涣散地盯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展鹏则是坐在另外一边,借着月亮的光去接了一杯水,然后将手中的玻璃杯递给女友。   关上的窗户无法完全隔绝外面的动静,又听到那些诡异的声音,庄念念抑制不住地又颤抖了下,手中的杯子差点掉到地上。   齐展鹏的声音有点哑:“现在还有不舒服吗,要不还是去睡一会儿,现在也不早了。”   庄念念摇头:“我睡不着,你让我靠一会儿,我总是觉得……心里很慌。”   齐展鹏没反对,按照庄念念所说的那样,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   庄念念按捺住心中莫名的慌乱,笑了下:“这次怎么这么听话,以前叫你就不来,又需要什么投资吗?”   齐展鹏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侧后方,庄念念看不见他的脸。   庄念念突然想起之前在神祠时听见神祠主人的提醒,只要过了今天,齐展鹏就会彻底活过来。   车祸时牺牲自己救了她的男友,他们终于会迎来一个完美的结局。   庄念念微笑,安心了许多,问:“怎么今天回来你就一直不让开灯,我这样可什么都看不清,还是你有什么安排?”   男人过了一会儿,说:“对啊,我有惊喜要给你。”   庄念念正想问时什么惊喜,两只冰冷刺骨的手突然从阴影中伸出,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动作精准,毫不留情,显然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计划已久。   甚至心中没有一丝温存和犹豫。   庄念念毫无防备,转瞬间就觉得呼吸困难,瞪大了眼睛,徒劳地用半长的指甲掐着齐展鹏的手,试图让他松开。   但她的反抗和痛苦丝毫没有动摇齐展鹏的杀意。   “嗬……”   庄念念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因为充血开始浮起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和不敢置信的疑问。   这个姿势她也终于能看见齐展鹏此时的模样,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扭曲了他的五官,陌生得让人认不出来,甚至让庄念念怀疑,是不是有恶鬼在什么时候占据她男友的身体。   齐展鹏的脸上还有诡异的伤口,庄念念神智模糊间恍然意识到,那些伤口正是之前男友在车祸中脸上的伤口。   为什么。   齐展鹏仿佛听到了庄念念说不出口的问题,狞笑:“你一直都是这样,被家人保护得这么好,完全不知道周围的环境。”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死了,神祠的消息我也打听出来了,我只是一直装成是神祠的原因失忆了,结果你完全没有怀疑,真是蠢得厉害。”   齐展鹏看着昔日高人一等的女友此时的模样,心中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感:“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了,你想救我的代价,就是自己的命。”   他啐了一口:“真是晦气,当时我只是想自己逃开,谁能想到那个司机居然打了方向盘。”   其实齐展鹏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救她,那只是一个意外。齐展鹏把她推向另外一个方向,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司机不打方向盘的话……那死的就是庄念念。   饶是呼吸困难,庄念念的身体也一抖。   她突然想起父母见过齐展鹏后所说的话,他们说这个男人不是良配,想起他们担忧又无奈的眼神,一张张疲惫的脸。   想起从小的朋友们也一直不同意她跟齐展鹏交往。   想起之前神祠前,那个优雅男人淡漠的脸,说:“如果你后悔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但庄念念拒绝了。   齐展鹏掐着庄念念的脖子:“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为了让我活着,自己去死也没什么吧,你别担心,你死之后我会继承你家的公司,好好对待你的父母,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   女人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突然到这里来?   也许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猪狗不如,齐展鹏手一抖,手上的力气在心虚之下也不自觉地小了些。   庄念念猛然抓住齐展鹏的手,指甲在他的手上留下几道血痕。   齐展鹏吃痛,但又不敢放开让庄念念发出什么声音,两人的搏斗发出了些动静。   门口的敲门声没有再度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门内一直没有回应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庄念念的脸上逐渐浮上绝望。   但就在此时,黑暗阴森的别墅内,响起“嘎吱”声,是别墅外面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但别墅的大门早就已经被齐展鹏锁上了,刚才根本没有人去开锁。   男人惊骇地回头,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   短发,头发的影子投映在地上,毛茸茸的。   从侧后方来的光亮只照亮了他的一侧脸颊,五官圆钝精致,线条柔和,柔弱美丽得跟这个阴冷的夜晚格格不入。   齐展鹏和庄念念都认识这张脸,是虞家的二少爷。   齐展鹏惊讶:“虞沐生?” 第71章 美梦度假山庄(更)   看到门口的人, 齐展鹏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但此时庄念念已经力竭, 只能无力地捂着喉咙倒在地上, 气息奄奄。   男人在一开始发现有人进来时吓了一跳,在发现来人其实是虞家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少爷时,反而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甚至和缓下来。   室内很黑, 没有开灯, 正常人如果不近距离靠近, 根本看不清一米外的情况。   齐展鹏笃定虞沐生没有看见里面现在情况, 也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但他还是出口试探:“虞二少?没记错的话您的住处应该在另外一边才对, 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庄念念缓过来了一点, 听到虞沐生的名字一颤, 勉强直起身体用了点力气, 想要说话提醒他离齐展鹏远一点。   她已经绝望了,也不认为自己可以逃跑, 现在只想着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齐展鹏发现了她的打算, 嘴边不着痕迹地扯着冷笑,依旧是一副尊敬疑惑的样子, 底下却毫不留情地踢了庄念念一脚。   庄念念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房间内无可避免地有了奇怪的声响, 齐展鹏心底紧张了一瞬间,但看到面前虞沐生温驯的眉眼,似乎毫无所察的模样, 齐展鹏又慢慢把心放了回去。   青年像是没听见那阵明显奇异的动静, 清澈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站立的男人,好像也没注意到他脚边那团羸弱的阴影。   他回答之前齐展鹏的问题:“我看这边的门没有关, 室内也一直没有开灯,所以过来看看。”   齐展鹏一愣,门没关?是哪个佣人最后出去的时候忘记关门了?   他一直没去门口,也不知道门是不是真的没关。   但虞沐生没有理由欺骗他。   齐展鹏看着青年清冷干净的模样,浑浊的眼底闪过扭曲的光芒。   他最讨厌这样的神情,这些天之骄子生来就获得了一切,不知道他这种人要挣扎着踩着无数人爬出去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虞沐生和庄念念都是这样,他们凭什么能这么干净。   青年又问:“是里面的电路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顺手关上了门。   齐展鹏看着紧闭的房门和再次陷入昏暗的房间,勉强压下心中的欣喜若狂,状似恭敬:“里面的确是出了一点问题,您可以过来吗,这涉及到整个度假山庄的安全,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听不出什么问题,他的脚底,庄念念又绝望地扭着,希望能够让青年察觉不对离开。   齐展鹏一边用莫名得到的能力让庄念念闭嘴,一边又踹了她一脚。   这一脚几乎让庄念念昏迷。   房内响起细碎的动静,让青年的脚步一顿。   齐展鹏讪讪解释:“不小心踢到了东西,这里太黑了,沐生少爷你过来点看得清楚些。”   沐生抬头,那双眼尾微垂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坠着星星,让人想到罕有人至处的湖泊,天然而澄澈,却又异常脆弱容易被破坏。   随着沐生越来越近,齐展鹏甚至懒得再遮掩自己,脸上挡不住的阴狠、贪婪……以及不知死活的垂涎。   沐生浓密的睫毛颤了下。   在他的背后,沐生莹润如玉一般的手指上,几根水色丝线在窗缝中隐隐透射进来的月光照要下泛光。   齐展鹏:“我……”   他原来想说的话和想做的动作都一顿,背后莫名泛起了凉意,只一瞬间冷汗就打湿了他的背。   他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也会流汗吗?   原本就不甘不愿绕在男人身边的黑雾,在无人所见处,从沐生进来起开始躁动地漂浮着,如果不是某种规则和力量的束缚,说不定早就跑到沐生身边去了。   察觉到男人哪些龌龊胆大至极的想法和念头,黑雾一顿,陡然由黑慢慢染上不详的红色。   齐展鹏之所以敢直接对庄念念出手,不怕附近的保镖和佣人,除了他取得了庄念念的信任调开了那些人,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能感觉到今晚的他有种超乎寻常的强大。   但现在,他惊恐地认识到那种神奇的力量正在慢慢抛弃他。   就像是被神明厌弃而失去所有的蝼蚁。   但他明明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什么对那位不尊敬或不利的事情才对!   他只是对一个没用的富家少爷起了些心思,齐展鹏丝毫没往沐生身上联想。   齐展鹏跪在地上求饶,甚至愚蠢地伸手,试图抓住挽留那些离去的黑雾:“尊敬的大人,我做错什么了,我可以改,您不要放弃我,救救我。”   沐生微微皱起眉,看着齐展鹏突兀而诡异的表现。   庄念念突然感觉到自己可以说话了,那种无形桎梏她的力量莫名消失,她第一件事就是开口大声提醒:“快跑!”   沐生站在原地,仿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会出现一个人、为什么齐展鹏突然像疯了一般,有些迟顿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歪头。   齐展鹏被这一声叫喊惊醒,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力量的流逝,脸上的狠意更深。   他的计划已经完全败露,知道内情的庄念念和虞沐生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不然就算他成功活了下去,庄家和虞家也不会放过他!   齐展鹏猛然站起来,朝着纤细的青年扑去。   他选择先解决离门口更近,比起庄念念更加健康的虞沐生。   就在他扑上去那一刻,他周围的黑雾彻底被激怒,一条条仿佛盘旋蜿蜒的蛇一般,偶尔冒出一点的猩红仿佛一直盯着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不知死活的人,准备在下一秒就杀死他。   那些黑雾极会借着地形和周围的环境隐藏自己的存在,沐生虽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但并没有具体看见那些黑雾。   只是隐约地皱起了眉。   比起那股隐约的不适感,还是面前这个齐展鹏给他的恶感更重。   沐生正要动手,察觉到什么,动作慢下来。   齐展鹏看着“毫无反应”的青年,以为面前的人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露出一个丧失理智的扭曲笑容。   在他碰到沐生之前,本来已经关上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踢开。   比起之前沐生进来的动静,这人进来的方式可以说是张扬到了极致,丝毫没有任何顾忌的意思,带着种齐展鹏完全不能比拟的疯狂和失控。   庄念念艰难地抬头,看着进来的身影瞳孔一缩,她不得不说,比起进来的这个人,她这个该死的前男友就跟刚才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一般。   之前彰显自己实力的行为就像个的跳梁小丑。   原本结实的防盗门破破烂烂,锁生生被踢坏,门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来人没有丝毫停顿,就仿佛早就已经知道门内的情况,几步跨到沐生身边,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外一只手拦住正朝着这边过来的人。   沐生纠结了下,最后没有反抗地被他揽进怀里。   对方要比沐生高,而且要大一圈,沐生被按在他怀里整只都被包裹住,鼻尖全是另外一人的气息。   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但不难闻,跟主人一样给人炽烈的感觉,脾气不太好,又莫名有种安全感。   沐生在这个副本眼睛间歇性地不太好,所以对周围人的气味也格外敏感。   这个气味是属于虞阳煦的,他那个名义上的便宜弟弟。   沐生脸侧贴着虞阳煦的前胸,愣愣地眨了下眼,像把他推开。   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下,似乎是要这么钻出来,虞阳煦手一紧,重新把人按回自己的怀里。   掌心的触感毛茸茸的,虞阳煦手又动了动,忍不住多揉了下,沐生一无所察,   “这么黑你看得见什么,别动了,先跟我出去。”   虞阳煦没让沐生出来,因为他认为接下来的景象非常不适合他这个柔弱温和的二哥看。   早在虞阳煦踢门进来的时候,齐展鹏一看到他就意识到现在这个情况完全不是他能解决的。   不管是在那股莫名的力量到来前还是到来后,他看到虞阳煦都无比害怕。   甚至无法兴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虞阳煦的脸色很差,齐展鹏甚至来不及去疑惑这对传闻中关系非常不好的兄弟到底怎么回事,只能闷头转身逃跑,连一边的庄念念都忘了。   虞阳煦冷笑了一声,沐生脸侧软肉贴着的胸膛随着颤了下。   然后就是一声诡异的闷响,随后空气中就能闻到一股铁锈味。   还带着一点时间过久,身处墓地一般的腐烂气息,似乎面前倒下的早就是一具尸体,现在只是变回了原有的模样。   虞阳煦当然不会管周围还有什么人。   庄念念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黑色血液,她低头,怔然看着手上脸上那些没有流动的粘稠液体。   喉咙还火辣辣的。   她长了下嘴,本来想说些什么,在看到虞阳煦漠然的眼睛后又闭上嘴,然后视线放到了他怀里的沐生身上。   庄念念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青年恰好出现在这里,那个不知死活的齐展鹏还对他起了心思,就算虞阳煦亲眼看见齐展鹏把她活活虐杀,这个看着暴躁其实冷血无情的家伙也能嗤笑一声走开。   那为什么…… 青年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巧合吗?   也许也闻到了空气中那股奇怪的气味,还有诡异的动静,青年动了下,又想回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虞阳煦看着那团乌七八糟的东西,“啧”了一声,继续制止他:“有什么好看的,就是死了一条本来就该死的……”虞阳煦话没说完,突然想起沐生还挺喜欢狗,把剩下那个并不怎么友善的词语咽了回去。   他径直把沐生的头按回自己的胸口,大手攥着青年的手腕,拉着他离开。   沐生撩起薄白的眼皮看了一眼虞阳煦,最后没问他庄念念的情况。   庄念念想起之前听见的传闻,看着青年纤细的背影,虽然现在还半坐在地上有些发抖,最后鼓起勇气,咬牙想喊住沐生说些什么。   走在前面的沐生脚步一顿,似乎无意地回头。   对上他的目光,庄念念一怔,要说出口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两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别墅门口。   沐生制止了庄念念的作死行为,随即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身侧虞阳煦的身上。   青年低头,去看虞阳煦圈着他手腕的手——死死地圈住,几乎严丝合缝,似乎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的模样。   或者说……防止他逃跑。   但力道又不会太大,至少沐生没有感觉到疼痛。   虞阳煦拉着沐生往前走,前进方向似乎是虞家别墅的方向。   沐生挣扎了下,但很微弱,至少在虞阳煦来看,挣扎了跟没挣扎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虞阳煦依旧停下来,侧头看着沐生:“先跟我回去。”   沐生看着他的眼睛,周围若隐若现的危险感,现在几乎能肯定:   虞阳煦,或者说虞阳煦和虞朝,都已经发现他的不对劲了,察觉到了他做的事情。   具体察觉到了多少并不清楚。   但沐生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刚才虞阳煦还要帮他解决掉齐展鹏。 第72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不发一言地跟着虞阳煦往前走, 倒是虞阳煦突然回头看了沐生一眼,笑了下:“怎么这么乖?”   沐生还是那副温顺又沉默的模样, 让人想到艺术馆里最美丽精致又易碎的工艺品。   他低头看了一眼虞阳煦牢牢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沐生当然也想脱身,但他的卡片还在冷却中,哪怕用了道具体力也没有完全恢复,根本不是虞阳煦的对手。   沐生不理他, 虞阳煦倒是也没有生气, 只是圈着沐生手腕的手又紧了紧。   回虞家别墅的这一路并不是波澜不惊, 相反, 非常混乱。   在夜色的掩护中, 草丛中不停发出窸窣的动静, 就跟沐生之前在山上听见的诡异动静类似——似乎是某种东西困难又坚持地行动, 拖拽在地上的身体部分在摩擦下发出怪异渗人的声音。   还有已经毫不掩饰, 摆在路边的一具又一具空空如也的棺材。   沐生甚至看见一具本来盖着棺材盖的棺材, “咔哒”一声,里面的“人”突然推开了棺材, 半腐烂的身体, 僵尸一般慢慢直立起来。   沐生看了一眼,他的记忆力很好, 想起这是一个玩家的弟弟。   那个玩家一直将自己已经死去弟弟的照片带在身边, 拿出来时沐生偶尔看过一眼,而且两兄弟长得非常像,他能很快认出来。   “它”明显还没有清楚的意识, 起身后迈出棺材,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意外地目的地明确。   沐生不由得轻轻拧起眉头。   哪怕他在察觉后就尽力引导玩家们避免现在这种局面, 这个副本也还是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   不仅仅是NPC可以通过神祠唤出往生者,玩家同样可以。   玩家们每天做的梦就跟要“复活”的至亲至爱之人有关,等副本进展到了一定时间,每个玩家对应的往生者就会出现。   但那些往生者已经不复之前记忆中的活泼、善良、慈爱,而是只剩下活死人的本能:   杀死唤回它们的至亲至爱,真正地复活。   等神智彻底清醒后,谁也说不清往生者心里多一些的到底是“复活”的喜悦还是悔恨。   在那之前,玩家们现在也几乎明白了真相,是再次“杀死”至亲至爱,还是引颈就戮,又或者不停地逃跑逃避,没人能肯定自己的选择和对错。   这个副本给出的“机会”和“选择”,对一些人来说,比直面BOSS的杀戮更加艰难和残酷。   这次线索任务的真正难度也显现出来,要统计目前别墅A区的非人生物数量,玩家引出的往生者数量当然也包含在内。   玩家们在情绪的冲击下也许会有隐瞒,沐生即使在系统视频的帮助,也无法监控到所有玩家和往生者的情况。   沐生看着系统监控中各个地方混乱的状况,抿了下唇。   哪怕只是小幅度的皱眉,在沐生那张白净的脸上也格外明显,让人不自觉跟着皱眉,心底也抽了一下。   虞阳煦早在发现了那具棺材和里面的细微动静时就下意识挡在青年面前,遮住了他能看见那具活死人的视线。   他上前一步后,不光是沐生,自己也跟着一愣。   “虞沐生”不是个普通NPC,当然就看见什么都没问题,更别说之前偷偷行动,比这更糟糕和恐怖估计也见了不少。   甚至……虞阳煦想起那个胆子大到敢独自断后跟自己对峙的白发身影。   还有那个跟青年好像非常熟稔默契的臭小子。   虞阳煦扯了扯嘴角,又让开了位置,讥诮:“哼,我在这里多担心个什么,你的演技和胆量比我好多了。”   “怎么,你那些小跟班呢,现在危险了都不见了?”   话说得,自己都没意识到醋味已经快溢出来了。   沐生侧头,眼睛缓慢地眨了下,看着虞阳煦浑身上下遮挡不住暴躁和在意。   前一句其实还挺正常,是很符合虞阳煦性格的反嘲,但接着那句话的确奇怪,不过沐生也不太说得出来为什么怪。   沐生盯着虞阳煦,总想到落水的大猫,打湿了毛明明极其狼狈,又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沐生没有跟他拌嘴,虞阳煦糟糕的态度在他的预料中。   应该说,没有一见面就要杀了他,已经算是沐生想象中很好的态度。   虞阳煦见青年不发垂眸不发一言,雪白的小脸静谧一片,似乎任打任骂的模样,表情反而更差了。   不像是刚刚嘲讽了人,倒像是被人抛弃。   他抓了下头发,看见沐生盯着那具空棺皱起的眉头,男人以为沐生是因为面前面容可怖的“人类”不适,于是瞪了那个“男人”一眼。   出乎意料的,明明没什么理智的往生者似乎很害怕他,一会儿就消失在这条道路上。   接下来两人也没再路上碰见过其他东西,不管是玩家还是其他神志不清醒的往生者。   两人顺利地进了虞家别墅。   沐生看到虞家别墅现在模样怔了下,不同于之前一路上见到的那些阴沉甚至能说得上死气沉沉的别墅,这幢别墅灯火通明,院中的喷泉依旧像往常那样运转。   就算是在往常来说也称得上是温馨,更别说在副本中。   但这种温馨放在现在反而不会让人觉得温暖,反而让人心头一紧。   沐生觉得自己已经对这些重要NPC的性格又了一些了解,但这么平静祥和的状态仍旧不在他的预料中,就像是虞阳煦诡异的态度。   虞阳煦的脸上倒是没什么惊讶,甚至冷笑了一声,似乎非常清楚这幢别墅为什么这么一副不伦不类的温馨模样。   别墅之内,有权力和能力让场地变成这样的,当然只有一个人,他那个好大哥虞朝。   简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什么居心。   虞阳煦没好心到给沐生解释为什么,如果不是限制还在,接下来的流程对沐生来说也非常重要,他一定拉着沐生掉头就走。   两人走进去,别墅的外观看上去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内里再怎么灯火通明也有种难以掩饰的冷意。   伺机而动,似乎随时会趁着人疏于防备时钻进骨子里。   往常随处可见,随时等待主人需求命令的佣人们也不见踪影,别墅内空旷得让人心惊。   沐生跟着虞阳煦一路往上,一直到了顶楼。   越往上,周围那股无形的威压就越强,连虞阳煦都皱了下眉毛,手臂的青筋有些凸起。   倒是沐生,只在脚步踏进别墅时察觉到了些许压力,很快那些压力就如冰雪般消融。   就像……有人刻意照顾他一样。   沐生睫毛颤了下。   其实他见过顶楼的阁楼中摆放着什么,之前在他的掩护之下,其他玩家成功进来过,沐生借着系统监控的便利,从玩家们的视角看过。   阁楼中摆放着的全是牌位。   一张牌位上还写了“虞沐生”的名字。   门后的空间一向不允许人入内,不仅是佣人,就连二少爷虞沐生也不被允许,从来只有虞家掌权人虞朝和虞阳煦可以进去。   这也是原主觉得自己被兄弟孤立的一个重要原因。   为什么现在又要他进去?   沐生侧头观察下虞阳煦的神情,   甚至是不进去不行。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在门口站立的时间过长,原本严丝合缝关着的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一直到足够两人通过。   但眼前分明没有任何人。   沐生也许不知道,但虞阳煦非常知道,这是里面那个家伙心情不虞,但又拉不下脸说话。   只能用这种暗搓搓的方式。   “啧。”虞阳煦先一步走进去,隐约走在沐生面前。   在两人都走进房间后,门又自动关上了。已经没有在沐生面前隐藏种种异常的念头。   既然情况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沐生也顺水推舟,没有再完全套上原主那层懦弱又内向的壳子,一举一动都顺其自然。   虞朝和虞阳煦没有限制他,沐生就抬眼,自己观察阁楼中的陈设。   跟玩家们之前进来看见的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一侧摆放着宽阔的高台,高台上一层又一层全是刻着人姓名的牌位。   摇曳的白烛,烛火隐隐透着怪异的蓝,从进入房间起,周围的气温就低得诡异。   往常理的方向猜测,这个地方放着的或许是虞家的族谱牌位,但虞家有专修的供奉祠堂,沐生也记得“自己”每年都去拜祭。   沐生刻意寻找,进来没多久就看见了那张刻着“虞沐生”的牌位,跟之前玩家们所见的没有区别。   哪里有正常的家族祠堂,会提前做好活人子孙的牌位,甚至摆上去接受香烛的供奉。   除非……那个人在其他虞家人的视角中,已经死了。   “看上去你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低沉磁性的声音从沐生身后传来,虞阳煦臭着脸,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已经非常明了。   一直没有现身的虞朝。   沐生也认得他的声音。   比起往常的稳重磁性,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语气里的压迫感。   沐生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脊背僵硬了一瞬,随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抿唇,没有马上去看身侧的虞朝,视线从写着“虞沐生”的牌位上移开,往上,果然看见了印着“虞阳煦”甚至“虞朝”名字的牌位,甚至还有虞父的。   其实跟玩家们最初看到这个房间牌位的猜测不同,上面的牌位并不是一种诅咒,不是某种献祭要把活人变成死人,而是类似往生者一样,将死人变成活人。   原主虞沐生已经死了,沐生猜测就在不久前,也许就是印象中那场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危害的意外。   虞家突然将他带到这个临近神祠的度假山庄,也许就是要让虞沐生也成为虞朝和虞阳煦这样的存在。   虞家也没有完全放弃虞沐生的想法,只是习惯性地忽略,也从来没有问过虞沐生自己的选择。   至于虞朝和虞阳煦,两人变成现在的状态一定有不短的时间了。   黑暗中,虞朝似乎低了下头。灼热的呼吸扑在耳后,带起一片细密的痒意,好像在无声地催促和宣告着什么。   沐生问,声音轻细,是与他外表相同的柔软,羽毛一样轻飘飘,落在心上又让人觉得痒。   “父亲,也在这里吗?”沐生试探得很含蓄。   他指的当然是虞沐生记忆中那个对他“很好”,又突然病故的父亲。   按照虞朝的性格,本来应该马上给出回答,但他莫名沉默了几瞬。   以前虞沐生当然没少叫过这个称呼,但这两个字从现在的沐生口中说出来,感觉非常不同。   虞朝说:“是。”   整个房间加上虞阳煦就只有三个人影,抛去性格大不相同的虞阳煦,虞朝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消失的虞父。   沐生垂眸,既然真是这样,那虞朝的身份和年龄就更难以推断确认了。   沐生忽然想起神祠中,那个丝毫没被岁月留下痕迹、自称暂时代为管理神祠的男人。   但沐生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的一件事:“按照神祠的规矩,如果往生者要真正复生,要付出重要的代价,血亲或者有强烈关联的人。”   比如陈乐和,他想要复活自己的妹妹,甚至将她带出副本,就只能让妹妹杀死自己,或者像沈静丹那样,放任陈乐爱杀死足够的人,积累足够的量。   可显然,沐生没有这样的条件。   想想也知道,在做出让虞沐生“复生”这个决定带原主来度假山庄时,虞朝和虞阳煦不可能无私到用自己的命换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二少爷的命。   沐生已经明白,他们甚至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名义上的兄弟。   沐生看着看向虞朝,浓密的睫毛颤了下,有真切的疑惑:“那我能付出什么呢?”   这次他偏头去看了虞朝,虞朝穿着异常的正式,昂贵的手工制服妥帖地穿着在男人身上,效果更甚橱窗中冰冷的模特,有种成熟男人的英俊和掌控感。   尤其他还高出沐生许多。   沐生原本猜测虞家的方案是让原主杀死足够多的人,虞家别墅离其他的客人的别墅有足够的距离,就算有动静提前做好准备也不会被发现。   别墅中还有异常多的陌生面孔,不少是在官方悬赏榜单上赫赫有名的穷凶极恶之徒,被单独安放在另外一处。   仿佛一无所知,被圈养待屠的牲畜。   种种迹象,都能证明沐生之前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但奇怪的是,虞朝和虞阳煦好像忘记和放弃了他,任由时间来到这个节点,除了重要NPC,其他NPC都莫名消失了。   另外一条通往往生的路径也就跟着消失。   沐生并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无意中暴露了身份,虞朝察觉到什么,所以中止了这个计划。   但他又有种说不清的直觉,虞朝和虞阳煦似乎没有让他就这么死去的打算。   虞朝同样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笑了下。   他总是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模样严肃又正经,现在笑一下就仿佛冰川消融。   可沐生无心去欣赏终年冰川融化的奇观,只有那些消融冰川水会带来什么洪水泥泞的不安。   虞朝让沐生觉得很危险,本能地想要逃离。   但他低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走开——不知何时虞朝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   沐生后背贴着虞朝,对方身上并没有什么热度,体温比正常人要低,但莫名灼人。   从旁边来看,就像沐生整个人都窝在虞朝怀里一般。   沐生不自在地缩了下,这个姿势却只能让自己更深地落进虞朝的怀里。   青年的腰和手腕细得过分,虞朝略微出神,想:这比轻轻捧着最洁白脆弱的白雪还困难。   耳侧,虞朝说:“要留下你,并不只有你想的办法。” 第73章 美梦度假山庄   沐生因为虞朝的话皱眉, 收拢思绪,问:“为什么?”   不仅仅是问虞朝口中剩下的方法是什么, 也是在问为什么虞朝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有问题, 还要留下他。   青年的皮肤几乎白得有些透明,在虞朝的视角能看见他白皙纤细的脖颈,隐约可见黛色的血管,里面还汩汩流动着新鲜的血液, 依旧带着一种生机。   虞朝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而是继续说道:“大多数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人, 的确都是通过杀戮的方式稳定下来。”   虞朝:“这个世界的承载能力有限, 这是行不该行之事, 理所应当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的语气淡漠得近乎冰冷残酷, 对于虞朝这样的人来说, 只要达到理想的目的, 牺牲其他无关人的利益, 不管再多也不会让他记挂在心上。   虞朝:“本质上,是不该存在的人为了继续生存, 清理出自己的生存空间。”   沐生当然能理解, 一个房间的空间满了,堆无可堆, 当然只有将其他杂物清理出去, 才能放下另外的东西。   虞朝看着沐生,正式妥帖的打扮站在古怪的阁楼中却并没有违和感,他有种站在什么都地方都能将周围的环境染上自己气质的能力。   连阴森的阁楼都变成了什么黑夜古堡似的。   沐生又暗暗地挣扎了下手腕, 但这点力气对于虞朝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 除非沐生再次使用卡牌进入另一种状态。   虞朝说:“但将其他没用的杂物清理出去,并不是新装下东西的唯一方法, 小饰品可以收敛在柜中,精美的工艺品可以放入展台的玻璃柜。”   人同样如此。   一旦形成那样的关系,就等于那人完全依赖甚至依附于别人,依旧拥有自主行动的能力,但那种自由拥有边界。   在某些时候,即使再不愿意,再难以承受都无法逃跑和离开。   其实更像是以自己为养分,精心去供养一朵漂亮秾丽到极致,也脆弱易碎到极致的花。   养护它,照料它,浇灌它,偶尔过分亲昵地触碰。   沐生抿了下嘴巴,白皙的脸上挂着错愕,显然已经理解了虞朝刚才那句话的暗喻。   青年并没有太多那方面的经验和认知,也不足以想到另外的地方去,但也知道这是一件后果严重的事情。   最近的影响——真的跟这个副本的BOSS建立了什么联系,他可能连这个副本都无法离开。   虞阳煦带沐生进来后也没有离开,一直站在旁边,盯着两人互动的视线非常不善,脸色也很臭,跟尊门神似的,可也没有打断虞朝。   直到现在,他终于按捺不住,修长的腿迈开朝着青年的方向走去,拽住沐生的手臂:“说这么多干什么,先做。”   沐生又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虞阳煦这个态度代表着什么。   可能……虞朝一个人提供的“养分”不够。   沐生手里有很多道具,还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有了防备心,就算真的跟虞朝建立了某种联系,他也有一定的把握在联系不深的时候摆脱。   但他甚至没有万全的把握在虞朝的桎梏下离开,更别说加上一个能力不弱的虞阳煦。   也许青年也对自己的未来和后果有所预料,挣扎突然剧烈了起来,但一个虞朝他都对付不了,更别说虞阳煦还拉着他。   虞阳煦“哼”了一声,因为沐生毫不掩饰的抗拒脸色更差了。   虞阳煦嘴也是真的硬:“你还不乐意,你以为我想啊。”   话这么说,可虞阳煦拉着沐生胳膊的手没有一丝放松的意思,一副生怕他跑了的模样。   虞阳煦盯着青年气色不太好,却依旧透着蔷薇颜色的嘴巴,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空气中那股莫名的压力越来越大,沐生的呼吸都莫名急促起来:“你们没必要这么做,这种方法肯定对你们没好处。”   这次说话的还是虞阳煦:“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我都没意见。”   沐生都怀疑虞朝和虞阳煦是不是突然被什么存在下了蛊,副本特殊NPC之间其实也存在竞争,如果BOSS的实力下降,说不定就会产生动乱。   即使虞朝自恃自己的实力比其他人高出许多,但按照他的性格,做这种可能会让事情脱离掌控的事情也让沐生难以理解。   沐生还试图找出击破点游说两人,但个性更急躁的虞阳煦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沐生嘴巴刚刚张开一点,还没说出话来,就感觉什么东西碰了下他的牙。   是虞阳煦的手指。   也是虞阳煦突然的举动,沐生才察觉到了异常: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嘴巴里多了两颗白而小巧的尖牙。   不同于普通的牙齿,那两颗莫名冒出来的牙齿有着“触感”,仿佛沐生身体真真切切的一部分。   而且……非常敏感。   沐生轻颤了下。   虞阳煦似乎并不把那两颗尖牙的锐利放在眼中,手指摩挲了下,跟摸什么可爱的小动物一样,又忍不住多碰了下。   尤其是发现刚刚还剧烈挣扎,随时谋划着逃跑的青年突然软下身体,跟着他的动作偶尔颤一下。   其实青年自己也感到莫名的羞耻,极力想压抑住自己的反应,但虞阳煦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沐生身上,哪怕最细微的动静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纤细白皙的手指略微蜷缩着,忍不住抓着虞阳煦的衣袖布料,圆润的指肚都因为用力都被压扁了一点。   过于细腻的色彩映在深色的布料上,衬出的黑白色差带着青涩感。   沐生意识到,自己其实同样受到了“往生者”本能的影响,只是不知名的原因下,他尚且存在理智,表现不如其他人那么夸张和失控。   虞朝听不出来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意思的话语:“倒是比其他人的进度慢了很多。”   但好似零星的火花,虞阳煦的触碰仿佛干燥的树叶,倏然点燃了被压抑着的念头。   沐生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上一层水雾,脸颊上,淡红的颜色也慢慢蔓延开来,怎么也消不下去。   青年觉得浑身都乏力,但越是这种情况,越坚持要远离这两人。   但动作越来越软绵无力,至少在房间另外两人看来跟撒娇也差不了多少。   虞朝狭长的眼睛垂下,盯着沐生看了一会儿,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虞朝放了手,沐生整个人就窝进了虞阳煦怀里。   之前还嚣张跋扈的人,现在突然就成了哑巴,一个字说不出来,手脚僵硬,很小心地搂着纤细的青年,手搭在他的腰上。   怎么都是男的,怀里这个就完全不一样……   皮肉好捏得跟没有骨头似的,下一刻就要化成一滩雪做的水,腰也很细,是那种跟经常锻炼出来的线条扯不上关系的细窄,一把就能握住。   沐生被震惊得,都没功夫去注意虞阳煦的小动作。   他脑壳烧得有些发昏,为数不多的理智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虞朝身上。   虽然视线有些重影,但也能看清虞朝在解自己的衬衫扣子。   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慢,带着某种韵律和优雅,只解开了顶上的扣子。   但不管做得再怎么体面好看,这样突兀的动作也给了沐生十足的危险预感和压迫感。   可青年现在处境,不管前后都无处可逃。   虞阳煦撇了撇嘴,对虞朝这种暗地里勾引和不动声色展现自己的举动嗤之以鼻,但看着沐生发红的耳朵又不得不承认,有点效果。   两人在之前的相处已经发现,青年有个说不上有用还是没用的能力,他能自如地脸红,即使情绪和反应平淡,也能做出那种让人不自觉心软的反应。   但耳朵不同,尤其是红到了耳尖。   虞阳煦越看越烦,干脆也抬起手。   沐生眼前下一刻就漆黑一片,是虞阳煦抬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视线黑暗后,其他感官反而灵敏起来,他听见了细微的动静,似乎是控制得极好的脚步声,还有行动间衣料摩挲的声音。   虞阳煦能感觉到沐生眨了下眼,卷翘的睫毛划在他的掌心,存在感鲜明。   男人的手指一颤,微弱的光也顺着他的指缝透了出去。   沐生略微抬着头,能看见的也是虞朝有些凌乱的洁白衣领,衣领后是男人脖子冷白的皮肤。   跟自己的白不同,连皮肤的颜色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冷色调。   然后虞朝伸手,托住沐生的腰,效果就是身材小一号的青年似乎凭空长高了一点,刚好凑着头,嘴巴不远处就是虞朝的脖子。   虞朝说:“咬下去。”   更荒谬的事,虞朝话音落地,沐生内心那股压抑已久的渴望开始翻涌。   他想要……虞朝的血,更确切地来说,是虞朝血液中的“养分”,支撑他继续“活着”的力量。   可是一旦真的沾染……那就万劫不复了。   沐生嘴巴张开一条缝,呼吸急促起来,竭尽全力去拒绝和压制那股翻涌的渴望,小巧的鼻头都泛着红,冷汗打湿了乌黑的发尾。   沐生伸手去推虞朝,但毫无疑问,这样无力的反抗只是一种徒劳。   虞朝一手托着他,另外一只手干脆捉着沐生推拒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如果其他活死人有机会得到“虞朝”的力量,哪怕是一丁点,都会前赴后继打破了头。   偏偏青年这个模样,反而像是他们逼迫着他做什么罪无可恕的坏事一样。   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怜悯、爱怜,但并不代表会停止。   时间越来越紧迫,虞阳煦最终伸手帮虞朝控制住沐生。   不是一个人办不到,但那容易让玻璃一样的青年受伤。   沐生有些涣散的眼睛里浮上不敢置信,又没办法回头去看虞阳煦。   他没有防备下短促地叫了一声,很快被自己咽回去。   虞朝空出的一只手搭在沐生的脑后,对上那双琉璃一般,现在蒙上一层水汽的眼睛,怔了下。   随后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拇指缓缓把青年脸上的泪痕擦干净,这时候的力道倒是格外温柔。   虞朝身上有种清冷的木质香气,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气味,沐生现在闻着却觉得格外惑人。   即使是要让沐生咬一口,虞朝周身也不见丝毫狼狈或者弱势。   沐生放轻了呼吸,浓密的睫毛颤了下,在神经被彻底麻痹之前,尚且还能活动的手指动了下,隐约可见食指和中指间的指缝有卡牌状的光点缓缓汇聚。   就在光点还有一段时间成型时,虞朝陡然停住了动作。   他后背紧贴着的虞阳煦,身体也警戒地绷了起来。   但并不是因为沐生,两人的视线一致看向了阁楼已经被加强封闭起来的窗户——   窗户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盘旋着一缕又一缕的黑雾,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仿佛快要实质化地凝聚在一起。   面临黑雾的威胁,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手将沐生护在身后。   沐生松了一口气,从空隙中撇了一眼,有点微妙的感觉。   这些看起来就格外躁动,似乎正因为什么愤怒和焦急着的黑雾,在浓郁的黑色之外,是不是隐隐约约透出了一点……绿色?   如此紧迫的情况,当然没有时间留给沐生去仔细观察黑雾的颜色,他也只是潦草地看了一眼就被难得细心的虞阳煦彻底挡在身后,所以也不是很确定自己刚才那个奇怪的发现。   虞朝一向冷淡,但就连跋扈的虞阳煦都这么小心,想来这些黑雾的威胁很大。   但它们突然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沐生不太明白。   青年的个子本来就不高,被两人护在身后更是连头发丝都快看不见了。   就在沐生身形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的下一秒,躁动的黑雾一顿,猛然冲向了强化过的窗户。   随即只听见玻璃破碎的清脆“哗啦”声。 第74章 美梦度假山庄   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幕, 虞朝和虞阳煦的表情都并不怎么惊讶。   虞阳煦嗤笑了一声:“这就忍不住了?”   虞阳煦早就发现了,沐生周围一直有黑色的雾气徘徊, 可又一直没有做出伤害他的举动。   不管怎么样, 怎么看怎么居心叵测。   那些破碎的玻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破空声,一块块锋利的碎片在接触到站在最前面的虞阳煦之前,仿佛被无形的墙壁挡住,甚至发出了奇怪的碰撞声。   最后又“哗啦”地落在地上。   但虞阳煦的眉头没有松开, 反而皱得更紧了——   朝着房间里面来的不仅是那些破碎的玻璃, 还有浑水摸鱼的黑雾。   沐生看见, 那些不知名的黑雾似乎还拥有人的智慧, 趁着虞阳煦的注意力都在窗户上, 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他, 从两侧接近他和虞朝。   一起来的还有尖锐得完全可以当成武器的玻璃碎片。   虞朝表情不变, 这点攻击并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黑雾裹挟着雾气越来越近, 青年明澈得可以当成镜子的眼睛里,那些危险的细碎光点也越来越大。   沐生的额前的碎发随着气流轻轻地飘动, 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   他现在对黑雾的来历还停留在猜测, 也没摸清“它们”的态度,哪怕现在虞朝站在旁边, 沐生也警惕着, 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攻击。   黑雾“看到”了青年的警惕,几不可见地萎靡了些。   感受最真切最近的当然是虞朝,男人察觉到黑雾突然停顿了下, 情绪甚至有些低落。   连成功骗过虞阳煦的高兴都消减许多。   即使这样, 所有攻击也全部落在虞朝的控制范围内,明显就是来找他的麻烦, 控制得极好,甚至没有零星一点辐射到沐生周边。   但刚刚这出意外也让沐生敏锐地发现,虞阳煦和虞朝……似乎跟这些黑雾存在着某种联系。   好像他们都清楚彼此的想法。   这种清楚并不是基于了解或是什么熟悉与默契上的,而是同步。   沐生观察得非常仔细,在窗外的黑雾做出攻击架势之前,虞阳煦和虞朝就已经做出了应对。   而在部分黑雾绕过虞阳煦时,虞朝也提前做出了反应,虞阳煦的脸上也并没有出现错愕或者惊讶,只有被耍弄的咬牙切齿。   更重要的就是,明明沐生已经是笼中被困住的鸟,虞朝和虞阳煦要对他下手,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刚才,虽然两人有所掩饰,但沐生还是察觉到了些许迫切。   就像他们知道黑雾已经过来,要做出攻击一般。却又舍不得对沐生下狠手,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黑雾一击不成并没有离开,在房间中盘旋着,明显在谋划下一次攻击。   趁着这个空隙,沐生想了很多,没相处答案干脆就直接开口问了。   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不管他知道得多还是少,暴露多少都已经无法离开,不如有机会就多问两句。   其实青年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现在情况这么混乱,在他心里,虞朝也没什么几率理会他突兀的问题。   于是在听到虞朝的回答时,沐生自己都愣了下。   男人的注意力一直在沐生身上,连最微小的反应和动静都细心捕捉。   他说:“这是和堕落神明合作的代价。”   堕落神明?   沐生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神祠,以及里面的往生神。   虞朝主持在这里建造祠堂,主动对着沈夫人、庄念念、石父等人透露这里的秘密,说不定就跟他口中的“合作”有关,也是虞朝和虞阳煦比起其他往生者强大这么多的原因。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虞家没有严守秘密独自享受神祠带来的“好处”,而是主动分享。   因为“思维同步”的原因,两边的对峙并没有太明显的高低,虞朝和虞阳煦联手,隐隐压制了黑雾一头。   黑雾在消磨下越来越稀薄,又得不到补充,劣势越来越明显。   沐生不知道黑雾突然攻击他们的原因是什么,但他知道,如果黑雾真的败退一时恐怕恢复不过来,他最后还是会落到虞朝和虞阳煦手里。   现在离副本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更别说沐生还要留出时间找机会完成线索任务。   虞阳煦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也皱了下眉,他的个性就不能安心防守,在黑雾的骚扰下已经临近爆发的边缘。   这些黑雾的智商并不如他们,但不知疼痛的特性让人极其苦恼。   也许是觉得虞阳煦的走神是一个破绽,黑色雾气的攻击一顿,放弃了一边,集中攻击一处。   如果虞阳煦被这道攻击打中,以他的体质恐怕也要缓上一段时间。   但在黑雾集聚的下一秒,虞阳煦焦躁的表情就一变,依旧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薄唇已经嚣张地勾了起来。   虞阳煦:“果然是没脑子的东西,就算能读取我的想法,也不会思考。”   黑雾想要抓虞阳煦的空档,却忽略了一直以保护沐生为主,并没有太频繁出售的虞朝。   刻意弱化自己的存在,让一根筋的黑雾放松警惕,也许就是虞朝的布局和目的。   他最后也成功了,黑雾散开到极致,几乎成了薄白的雾气,又一瞬间凝聚,随即从破烂的窗户离开。   但成功解决了黑雾,两人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身后,原本该站着沐生的地方空无一人。   虞阳煦感受着附近的波动,咬牙切齿,像要把提到的那个人千刀万剐,一字一顿道:“舒、苍。”   之前舒苍面对虞阳煦的攻击和排挤,几乎没有太多争抢就自行离开。   虞阳煦不屑耻笑之余,恨不得拎着青年凑在他耳朵边上把那个家伙的没骨气和丢脸重复一百遍,让满脑子都是那个小白脸的哥哥赶紧清醒。   没想到消失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一刀,还是最致命和无法接受的结果。   青年被偷走了。   虞阳煦瞪着那些毫不犹豫离开的黑雾,很难不怀疑黑雾已经提前察觉到了舒苍的存在和靠近,反利用他们的计划漏出“破绽”被攻击,目的就是为了引开虞朝,让舒苍有机会带走沐生。   虞阳煦难以理解,愤懑:“刚才它们是故意的,还瞒过了我们?着不可能,以它们的智力……”   虞阳煦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黑雾们独自行动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智商和计划,但加上神祠里那个家伙就不一样了。   虞阳煦骂了一声:“老东西,多管闲事。”   比起脸色大变的虞阳煦,虞朝的表现堪称内敛。   虞朝的眼睛黑得透不出一点光:“这一次往返对舒苍的消耗很大,走不了多远。剩下的时间不多,先去找人。”   两人离开,虞阳煦经过舒苍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时多看了一眼:   别说是家具,连房间的地板都成了齑粉。   虞阳煦挑眉看了一眼先一步经过房间,虞朝的背影:“啧。”   *   跟虞朝的推测相同,舒苍的消耗的确很大。   两人借助舒苍的能力从虞家别墅出来后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沐生明显能感觉到,身旁舒苍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声也越来越明显。   舒苍摇头,皱着眉:“不能停下,不仅是虞朝和虞阳煦,那些黑雾也在找你。”   虽然被那些黑雾帮了一次,但只是基于共同敌人和共同利益的合作。   等脱离虞朝和虞阳煦这两个最棘手对手的威胁,黑雾绝对也会对着他们展露獠牙。   沐生没问为什么那些黑雾也要找他,继续跟着舒苍往前。   就像黑雾“救了”他们,舒苍也在防备着黑雾,沐生其实也隐隐在戒备着舒苍。   虽然舒苍现在看起来状态并不怎么样,但不管怎么样,他留存的体力和力量甚至速度都强于沐生这具羸弱的身体。   走了一段时间,舒苍刚才的虚弱已经好转许多,反而是沐生开始体力不支。   沐生在情感上的知识和敏锐度欠缺,但一点都不缺乏对危机的嗅觉。   拥有特殊能力的舒苍,多半也是成功生存的往生者。   沐生毫不怀疑,一旦他产生逃跑的念头、有了单独离开的行动,舒苍就会对他采取措施。   沐生:“我们要去哪里?”   舒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不会伤害你。”   剧情里几面之缘就迷倒原主的白月光男神,颜值的确很高。   这样一张脸配上磁性动人的声音,大概不管说什么都会让人觉得是在吐露情话。   更何况是这样一句承诺。   沐生看着他清冷的眼睛,垂眸,没说好还是不好。   舒苍这边找不到突破口,于是沐生多余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系统提供的直播——其他玩家的视角上。   不出所料,玩家们都陷入了血腥的漩涡,他们被逼着要做出抉择。   是自己的命还是梦寐以求那人的性命;   是身边其他玩家的性命,还是……自己的利益。   信任与背叛,杀戮与被杀,漆黑的泥土混合猩红的血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看现在的结局,这哪里是什么美梦度假山庄,被称作人间炼狱也不过分。   死亡的玩家越来越多,可以预见,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最后幸存着离开这个副本的玩家会少得可怜。   青年本能地皱起眉,脸上笼着一层轻烟似的情绪,似乎是悲悯。   就在此时,舒苍也把沐生带到了目的地。   男人看着沐生那双好看的眼睛,最好的墨染出的颜色,美丽而清澈,干净得甚至找不到一点多余的情绪和动容。   比起共情的痛苦,那更像是……被死亡冒犯的不悦。   沐生被面前的景象吸引,都没怎么在意舒苍的目光。   这是神祠所在那座山的山脚,不远处就是那条诡异又熟悉的河流。   舒苍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第75章 美梦度假山庄(完)   沐生卸下防备的时候, 其实脸上的表情非常容易读懂,软和好揉捏得过分。   青年疑惑地看着舒苍, 难以理解他的用意和目的。   舒苍知道沐生的疑惑:“如果我没有猜错, 这也是你想来的地方。”   纤细的青年依旧保持着沉默,抿了下嘴唇。   虽然没说话,但他漂亮的眼睛睁着,眨也不眨地看着对方。   被青年这么注视着时几乎让人心中生出一种被喜欢和依赖的错觉。   但那也只是错觉罢了。   越靠近山脚, 更准确来说是越靠近夜晚那座神祠, 舒苍的脸色就越苍白, 神情也十分严峻。   舒苍说:“从头到尾, 只要细心关注你动向的人, 都不难知道你的目的, 也就不难猜测你现在的行动。”   沐生很乖地眨了下眼睛, 没有否认舒苍的话。   舒苍:“我知道没有我你也可以到这里来, 但我多少为你减少了一些麻烦。”   山脚下那条小河的流动越来越汹涌, 明明没有多少水流,却制造出了多河汇聚的波涛声响。   附近也安静得惊悚, 一路上只有这附近没有往生者的身影。   沐生在舒苍的示意下走上桥梁, 舒苍留了下来,他说会拖住虞朝和虞阳煦, 多少能争取一点时间。   听到青年的脚步声停下, 舒苍说:“如果是担心我的性命,至少虞朝和虞阳煦还没办法杀了我。”   沐生的眼睛慢慢染上了银色,乌黑的发根仿佛撒上星辉。   “虞沐生”那张原本称得上出众, 但也存在不少瑕疵的脸, 在眨眼间,明明脸上没有太多的变化, 却陡然变得让人挪不开眼。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从发根开始蔓延的白色已经到了半头。   声音在不知不觉中也产生了变化,他说:“舒苍。”   青年现在还疑惑的是:舒苍到底以什么立场帮助他?   好似知道了沐生没有问出口的问题,舒苍说:“如果作为之前的补偿,你会原谅我吗?”   其实沐生对他的态度一直非常明显,对于之前他对原主的态度,沐生并不在意,也并不偏向哪一方,但也不可能对舒苍有什么好感,甚至因为两人在这个副本的关系隐约苦恼。   并不在意他之前的行为本来是件好事,但不在意,并不因此感到气愤,其实也代表着青年对他的态度:没有期待,同样不在意。   所以忽视也好,冷漠利用也好,这些负面情绪都并不被他感知。   舒苍一直坚持没有回头,他担心自己回头之后下定的某种决心就会轻而易举地破碎:“如果现在……在你离开之后,会多想起我吗?”   哪怕是不经意的一分一秒。   已经彻底进入另外一种状态的青年动了下,那头绸缎一般又根根分明的白色长发动了下。   下一秒,河流中的水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大量蒸发,桥上四周突然涌现出大量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   时机刚好……打断了沐生的错愕和被舒苍引起波动的情绪。   沐生没有多想,倒是并不惊讶周围的异象。   山上那个存在已经察觉到他了。   舒苍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袖:“真是……”   脸上倒是丝毫看不见刚才的祈求和委曲求全。   “坏人好事。”   *   礼树的表现一直非常奇怪,并且他几乎没有掩饰自己的奇怪,就像是想刻意让人知道那样。   刻意让沐生察觉。   玩家们白天上山探寻神祠是,他也丝毫没有掩藏自己,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神祠当中,也不阻拦玩家们到处闲逛,甚至发现了附近遗留的那个布告栏。   要不然玩家们也无法真正确定这座神祠和礼树有问题。   礼树甚至还主动跟沐生搭话,甚至说出了“以前见过”这样几乎等于摊牌的提示话语。   就像生怕沐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之前去过神祠一般。   如果不是虞阳煦到得及时,沐生毫不怀疑他还会抖出更多。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向玩家和他暴露自己有什么好处?   沐生丝毫不觉得礼树是个想一出做一出的人。   系统:【受到莫名力量影响,已转移到新地点。】   沐生看着面前的神祠,最后下了定论:看起来就是个心眼很多的人。   黑夜中的神祠,尤其是在今天,几乎只是看着它,就会给人带来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   仿佛在不知名的某处,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窥伺着。   在这种状态,沐生的感官比起原来不知道提高了多少,他能听见不远处的神祠中,还有其他不应该出现的动静。   有些嘈杂,甚至偶尔听起来有些凄厉。   沐生扫了一眼周围,通过系统观察了下其他玩家的情况,皱了下眉。   玩家们察觉到神祠的不对,想过来寻找办法其实在沐生的预料中。   但他们的死伤比沐生预料中的远远要严重,刚刚沐生也没有精力关心玩家那边的情况,不知道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会出现目前这种状况,要么就是玩家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神祠的力量和危险超出原本的预想。   又可能是——两者都有。   青年迈开步子,距离神祠大门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还有几步之遥时,神祠的大门无风自动、缓缓打开了。   沐生的脚步一顿,但没有停止,继续往里面走。   他要做的事情,这么一点伎俩还无法阻止。   不同于神祠之外,附近隐隐传出的混乱声音,神祠内很安静。   甚至称得上是宁静静谧,就像普通的神观那样,悄然洗涤着人类的心灵。   但里面供奉的却是一尊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神。   沐生没有在似乎特别清理过,显得格外整洁空灵的院子里停留,迈步走进了主殿。   路上那扇门依旧没有关闭。   沐生走进去就看见了站在殿中,背对着他的礼树。   依旧是那副优雅的模样,长相俊美年轻,周身却意外沉淀着只有岁月能带来的成熟和阅历。   毫无疑问,礼树跟虞朝一样,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不知道多久。   礼树的视线依旧放在那尊奇怪的神像上,但开口说:“我当然一直相信着,最后走到这个地方的人是你。”   礼树已经发现了他,这件事并不让沐生意外,应该说,以礼树表现出来的能力,如果他没有发现自己才奇怪。   越靠近礼树和那座神像,沐生心中那种莫名的压力就越大。   那座没有面目的神像突然又开始泛光变动,它的脸一会儿变成沐生记忆中那个伪善的企业家,一会儿又变成那个痴迷而心机深沉的变态,甚至是上个副本里的副本BOSS,轮番变化。   无论上面出现谁的脸,白发青年的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沐生问出一个自己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属于我的棺材里,里面会躺着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沐生自己也一直在好奇——他最在意的人会是谁,最希望复活的人是谁。   来到这个副本的第一天,副本梦境给出的答案是小时候差点收养他的企业家,但第二次又变成了那个曾经“最好的朋友”。   沐生以为在最后一天能得到一个答案,但直到现在,属于他的那具棺材也没有出现。   更别说里面睡着的人。   礼树转过身,看着青年露出一个笑。   他的气质和长相,甚至是一举一动,都不会让人怀疑他是一个合格的神灵代言人。   如果真的传播某种信仰,说不定都会有许多人冲着男人的颜值和表现虔诚地信仰。   礼树:“也许是……祂不愿意承认,你心中最重要的存在是某个具体的存在。”   更准确来说,除了祂以外的存在。   祂极度在意这件事,哪怕现在的理智并没有完全复苏,神思混沌,也极力坚持。   沐生追问:“祂是谁?”   礼树修长的手指搭在自己的嘴上,唇角带着笑意,示意自己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而不是不想。   沐生见追问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换了一个问题:“我‘梦里’那个人是你吗?”   礼树这次给了肯定的回答:“你很特别。”于是他亲自去了。   以往这种事情都是活跃在神祠的黑雾负责,他的行为让那些阴森的家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沐生开口:“既然你已经了解了这么多,相比也已经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礼树看起来对跟沐生发生冲突甚至打斗这件事兴致缺缺:“你不觉得有趣吗?”   “这是无法企及的奇观,也是神明对他们的恩赐,人的一生可不会出现多少次这样的机会,给他们这样的选择。”   礼树语气温和,就是这样的平静,却给人一种疯狂和漠然:“这是一粒后悔药,能给人重来一次的机会。以前也许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及时阻止,最爱的人因为遗憾离去死亡,甚至没有选择和阻止的机会。”   “但现在不同。”   看得出来男人对这里的掌控已经非常到位,他挥了下手,室内突然出现了一面水镜一样的东西,上面倒映着现在其他玩家们正在经历的事情。   亲情、爱情、友情,昔日的遗憾和自己的生命。   有玩家泪流满面地杀死昔日的家人朋友,有玩家引颈就戮,还有玩家面目狰狞地将只隐隐能辨认出人型的往生者引向其他玩家的方向。   礼树看着晃动着的画面:“这是神明的恩赐,让本来错过的平凡人类体验神的权柄。”   “难道不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吗?”   沐生:“我不喜欢听这种你和我都不相信的话。”   礼树静静地盯着青年看了一会儿,随后,他周身的神圣仁慈慢慢消失完全不见,甚至有些恶劣道:“那就换一种说话,看着这些人挣扎选择的模样,真是我漫长生命里难得的乐趣。”   抛开副本BOSS和玩家的区别,沐生也能感觉到,这个家伙的根已经烂透。   就算有玩家跪在他的面前哀求,大概这个人也只会一边怜悯地开导,一边讥讽其他人的愚蠢。   沐生垂眸:“只是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这是神的力量。那就从头到尾,不应该由普通的人类沾染。”   他要做的,不是要帮助其他玩家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而是解决提出这个问题的人。   失序的列车会杀死多少人,并不在青年的考虑中,他只要保证列车不会失序。   礼树、这座神祠、度假山庄,甚至神祇。   然后一切会回到正轨,曾经告别和珍惜的彻底离开,而不是以梦魇的形式孤魂一般徘徊。   沐生突然感觉到心口滚烫了一瞬。   半明半灭的神祠内部突然被照亮,掌心也跟着泛起些许烫意和光亮。   青年的手掌中,那把莹白色长剑由无到有,由半透明到凝实,最后被沐生握在手中。   面具之后,那双通透的眼睛几乎令人觉得看到了神明亲临。   “这是一种亵渎。”   也许不能把这次混乱的全部罪责归在礼树身上,但看他刚才说辞,绝对没有少推波助澜。   礼树的脸上见不到什么恼羞和愤怒,相反,在一瞬间惊讶后,俊美的男人脸上反而全是意志盎然和更深的迷恋。   沐生的目的非常明确,毁灭这座神祠,从根源上让支持往生者出现的力量消失。   礼树喃喃:“第一个目标就是我吗?”   他低声道:“真是我的荣幸。”   从手上莫名有所感出现了那把莹润的长剑后,沐生原本在这个状态就更加优秀的身体素质甚至再次得到了加强。   但这种变化显然对他没有危害,沐生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于是并没有在这种情况深究。   那把剑擦着礼树的身侧过去,沐生用得并不熟练,并没有一击即中。   但礼树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   这把剑明明没有开锋,还给人一种圣洁感,但就是莫名给礼树一种危险感。   甚至要超过单独面对虞朝和虞阳煦。   这次的交锋并没有太明显的胜败,青年纤细修长的手指缓缓收拢,握紧手中的剑,面具之外只有小巧精致的下巴露在外面,看不出喜怒。   两人对峙的时间其实非常短,礼树脸上又露出了一个笑。   等沐生反应过来他笑容的含义和周围的古怪,已经在原地无法自由活动自己的身体。   这座神祠之内,还有第三个人。   浑身无力,但并没有太多难受和痛苦,系统也没有提示被副本内的特殊BOSS攻击。   那只能是——   系统:【检测到宿主可能受到敌意玩家攻击。】   沐生早在系统官方的判定出来前就已经确认,“攻击”他的是玩家。   并且甚至已经知道了是谁:符阳辉。   那个一直表现非常积极,以热心肠老玩家作为人设的玩家。   沐生拥有系统的特殊权限,只要想就能时时刻刻看到某个玩家的情况,符阳辉的演技很好,但有了第一个副本的经验,沐生这个副本特别注意过类似的情况。   符阳辉身上多少有些端倪。   最明显的就是,他面对事情的态度和做事的胆量,对于一个经历过几个副本、性格谨慎较多的玩家来说,太过“大胆”。   实力和地位一直高高在上的人,特别是在惊悚游戏里,能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大多都是跟他实力相近,就算相对来说“普通”也不会普通到哪里去的玩家。   所以这样的人很容易对“普通老玩家”的实力估计错误,并且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沐生通过直播画面拥有海量的样本,对比之下就能察觉到“符阳辉”身上的端倪。   甚至对他的真实身份和伪装的原因也有了基本合理的猜测——   又是那群特殊的玩家,在普通玩家里有个更通用的称呼“使者玩家”,对线索任务以及相关的讯息有着诡异的执着和追求。   “符阳辉”显然对自己的实力和使用的道具或者技能非常自信,甚至没有等待一会儿就从暗处走出来。   即使事出突然被“固定”在原地,青年此时的模样也不显得狼狈。   时间和空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留下一座倾注了所有魅力与美丽的雕塑,手臂、脖颈、脸部线条都完美,银白色头发根根分明。   擅自改变任何一点都是一种亵渎。   符阳辉说:“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已经暴露了。”   在他使用技能之后,沐生明显有一个反应的动作,虽然已经晚了,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但这也说明,虽然大部分注意都在礼树身上,沐生也一直对周围有所防范。   住附近能对沐生构成威胁的副本BOSS就这么一个,那青年在防备谁,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在怀疑有玩家。   特别是刚才“清理”可能会留在附近碍事的家伙,符阳辉也留下了破绽。   符阳辉走到青年面前,发现其实这个状态的沐生其实也不比他高,身形纤细,皮肤苍白,反正看着就是柔柔弱弱的,一只手臂就能完全搂进怀里。   但就是胆子大到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挑战神祇。   符阳辉笑眯眯的,还一副刚进副本老好人的模样,但在场谁都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真是耀眼。”   青年脸上的面具还好端端地戴在脸上,从第一次出现开始就戴在脸上。   符阳辉凑近沐生,不自觉地伸手想拿下他的面具,狭长的眼睛里划过好奇、欣赏和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狂热。   这下面会是一张怎样的脸。   但他有种莫名的坚信,无论是怎样的一张脸,他都不会感到失望。   青年本人的表现已经令人惊喜。   但符阳辉试图触碰青年的动作被毫不留情地阻拦,男人看着手背上新鲜出现的伤口,看向肇事者,眸色黑沉。   礼树:“我想,我们合作的前提是他属于我。我并不允许有人触碰他,任何人。”   “他终将属于神明。”   莫名其妙,沐生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但符阳辉露出了冷笑,明显是因为礼树的这番话起了情绪波动:“那我就是神。”   礼树笑了下,明显不怎么高兴,但并不是因他亵渎神明。   两人起了正面冲突,在沐生看来原因未知,跟刚才跟沐生更像是试探意味的动作不同,礼树现在和符阳辉的打斗显然动了真格。   虽然动机很奇怪。   沐生料到了两人会在“得手”后因为利益分配产生矛盾,甚至大打出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所以符阳辉到底为什么要跟礼树合作?   青年困惑地眨了下眼,没有想出答案就不再想了。   两人都没有留力,并且实力相当,交手起来相当危险,有一丝疏忽就容易受伤。   但即使是这样,在沐生行动的第一瞬间,礼树和符阳辉都马上察觉到了动静。   符阳辉立刻意识到——他的技能失效了。   又或许是,在最开始青年就是将计就计,只是装作被他的技能控制住的模样。   “符阳辉”想起之前听过的,其他人对青年的评价——“狡猾又让人无法生气的骗子”。   青年的动作已经无法阻止,他紧握着长剑,起跳轻盈得像一只白色精灵,眉目沉静。   符阳辉和礼树不约而同想要阻止沐生,原因各不相同。   符阳辉:“那尊雕塑有古怪!”   礼树:“你没办法对付祂!”   沐生听见了他们的话,但距离副本彻底关闭的时间已经不剩多少,在他所有完成线索人物的计划中,只剩下这一个可能——   直接对那个明显处于虚弱期,正在沉睡的神祇下手。   长久不出现、礼树自称“代为管理”、甚至与几个人类达成合作想要达成某种目的。   很可能就是为了通过“往生”的活动吸取和积攒重新强大的力量。   玩家的“往生者”同样属于线索任务里要统计的非人类,就算很幸运弄清楚了NPC往生者的数量,可玩家的往生者出现有快有慢,这个副本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这个线索任务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除非玩家们能够摈除任何私心,在一开始就通力合作。   但这几乎不可能。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神明很可能没有玩家和NPC们想象中的厉害,祂会是这个副本留给玩家们的生机吗?   青年持剑,离中心的神像越来越近。   距离越近,那种如同陷在泥泞中、带着潮湿的窒息感就越来越重,连呼吸好像带上了水汽。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沐生的观察判断是对的。   这座看似破烂、只是个吓人道具的神像的确有问题。   礼树自己都没发现,每一次他或者有其他强大的玩家过来,礼树都会站在这座神像附近。   沐生的猜测其实没有错误,这个副本的生机就是这座神像。   但那是在之前。   这座神像“活”了。   连礼树都不知道原因,就是在大量玩家、沐生他们进入副本后,沉寂许久的神像突然变得活跃,甚至让礼树惊骇:   祂是否下一刻就要醒来。   好在也许是的确沉睡了太久力量不足,又或者是力量缺失,最终神像又回归了原来的状态。   即使是这样,跟这座神祠息息相关的虞朝、虞阳煦、礼树等人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得到了增强——   这说明祂想要“醒来”的渴望是如此剧烈。   到底是什么让一座遗失在一个小世界中的神祇如此?   现在在场的人都隐隐猜到了原因。   距离沐生只有几掌宽的距离,神像的面目突然开始改变。   跟之前变幻成一张属于别人的,存在于别人内心的面目不同,这次神像出现的脸,所有人都十分陌生。   并且为此感到惊讶甚至惊骇。   新出现的面孔极其完美,是男性的脸,甚至是造物无法想象的面容,有着不容质疑的神性——   哪怕还有些模糊,也能让人知道,这是神明的面容!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沐生看着面前这座神像,总有种被什么注视着的感觉。   这完全脱离了想象的画面,但他的剑已经无法控制,至上而下劈在了那座神像身上。   奇怪的是,神像却毫不费力地被他劈开了。   泥土簌簌地倒塌在地上,哪里还有人脸的痕迹。f   但神像倒塌后,新出现的事物证明刚才这并不是沐生的错觉。   高达四五米的神像劈开后,里面还有一个“人”。   长着跟刚才惊鸿一瞥那张脸相同的脸,不同的是更加清晰深刻,身高似乎快有两米,但丝毫不显得赘余或者不协调,是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类应有的比例。   祂的身后还拖曳着一对羽毛丰盈,几乎有一人高的黑色羽翼。   高贵、邪恶、冷漠、偏执……   反正不太像个正经神明。   祂的身形有些虚幻,并不凝视,也许这就说明了祂的虚弱。   沐生没想到神像里面还有东西,根本没有收力,他本来想顺着那股力道直接跌到后面去,但“祂”却伸手揽住了沐生的腰,甚至把他抱在怀里。   那对好像能遮天蔽日的羽翼突然合上了,羽翼的空间只有祂和沐生。   纤细青年银白色的发和神祇纯黑的发丝纠缠在一些,沐生下意识仰头也没能避开。   干净的白色发丝无奈地被对方的裹着,怎么也绕不开。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过于黑暗和突兀的环境,沐生下意识伸手搭在对方身上借力——触感微凉。   但没有脱离掌控的是:神像倒塌,庄园中还没有彻底转生的往生者不见了踪影。   再结合之前的资料,这个副本线索任务的答案已经非常明晰。   还没成型的往生者都消失了,说明维系他们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持。   但面前这个神,沐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祂的强大,怎么也不像力竭的样子。   羽翼的空间内没有一点光,但那张过于完美的脸似乎能直接印在人的心中。   古老又断续的低语:“终于……找到你了……” 第76章 主世界   在神明收回自己的力量、其他还没有完全转变完成的往生者全部都消失的情况下, 要完成线索任务其实是一件非常顺利的事情。   沐生只需要确认在别墅区之内,像虞朝这样的存在有多少就可以。   毕竟神明的力量消失后, “行尸走肉”们消失了, 但虞朝虞阳煦这种早就完成转换,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正常范畴的“人”并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借助系统提供的特权,在其他玩家的视角确认了虞朝他们的位置,沐生只一瞬间就提交了答案。   副本结束得也非常快。   好像只是一瞬间, 周围的景象就从老旧古朴的神祠变成了充满现代化和科技化的宿主个人空间。   沐生怔然地抬手, 摸了下自己仿佛还带着一丝凉意的嘴巴。   总的来说就是奇怪的副本, 奇怪的人。   系统的提醒打断了沐生的回忆, 面前又浮现出熟悉的副本结算画面。   这次依旧只有沐生完成了线索任务, 其他人的进度和贡献被远远甩在后面, 根本没有被系统判定贡献度足够获得奖励的机会。   沐生扫了眼被模糊过的名字名单, 脑中闪过“符阳辉”和第一个副本那两个奇怪玩家的脸。   其实如果真的要说智力和武力, 那些被称作“使者玩家”的人超出正常人太多, 沐生其实并不怀疑,如果他们真的认真去追寻和解密线索任务, 自己面临的竞争压力会很大。   但前提是他们真的全心放在线索任务上, 而不是……做一些奇怪的行为,关心无关紧要的事情。   沐生其实一直有发现他们好像都在刻意追逐和试探自己, 但又不太明白原因。   想从他口中得到关于线索任务或者有关副本的线索?   这明显太曲折了, 有接近他的功夫,他们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武力和智力成功得到想要的讯息。   沐生记住几次跟他们会面的关键词和关键场景,把注意力放回副本结算上。   跟第一个副本一样, 这次完成线索任务奖励了单独的特别奖励。   沐生再次拿到一张卡牌时, 内心并没有惊讶。   这是一张跟之前那张卡牌高度相似的卡牌,如果隔着一段距离大略看一眼, 非常容易把它们认成同一张卡牌。   形状大小、颜色、材质、散发的光芒,几乎完全一样。   沐生干脆拿出之前得到的那张卡牌仔细比对,发现最大的差别就在卡牌的花纹以及官方给的卡牌名称上。   第二个副本的卡牌叫做“生命与死亡”,对应的图案是一团迷雾和一颗骷髅头。   花纹设计得非常唯美,即使是有些渗人的东西,在这张卡牌上却没有任何难看突兀的感觉。   但只要长期凝视着张卡牌,就会莫名出现精神恍惚。   更准确地形容,两张卡牌大概属于一个“系列”。   系统给出的评价和介绍简洁但准确——“蕴藏着神秘的力量,似乎与神明有关。”   前半句话沐生已经看到了效果,通过手上的镯子和卡牌,沐生能进入另外一种状态,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后一句话则让沐生有些意外,惊悚游戏也有承认的神明吗?   沐生将手上的两张卡牌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两遍,没有发现诸如文字一类的线索。   似乎与神明有关……那他处于那种特殊状态变得如此强大,会是因为借取了“神祇”的力量吗?   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印象是强大高贵以及……动作莫名有些过度热情甚至狎昵的那位“往生神”,青年细长的眉缓缓皱起来一点。   他总觉得那座神像毁坏后出现的男人并不是往生神,或者说不单单是往生神,祂给沐生的感觉强得可怕,甚至超出了副本的承受力。   也问过系统,但得到的依旧只有沉默。   系统:【奖励已经结算完成,您要开始下一个副本吗?】   沐生这次摇头:【我想出去看看。】   沐生上一次马上开启了副本,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好奇,而待在副本中的感觉又让他沉迷。   但这次不同,不管是“使者玩家”、手上这套美丽又强大的卡牌,还是关于那个奇怪的神明,沐生需要更多的渠道获取线索。   系统口中,各色玩家来来往往,消息和资源交换非常频繁而且丰富的主世界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沐生想了想,向系统兑换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以及面具。   虽然他真实的长相跟在副本中的长相存在差别,但见过他的人也可能根据其他线索联想到他身上。   沐生这样的行为在主世界当中也并不显得突兀,在几乎称得上是刀口舔血、随时会死亡的惊悚游戏中,大家的防备心都很重,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在别人的眼里和心中留下太多印象。   主世界的景观大致上跟沐生以前生活的地方相似,高楼大厦,偏向现代风格,根据系统介绍,也有建筑别具风格的其他文明区。   沐生在指引下,在主世界的信息商店获取了想要的信息,经过一座巨大的雕塑时停下了脚步。   很难想象,在惊悚游戏的主世界里,还会出现类似“信仰”的雕塑景观。   明显是一个男性,但祂的脸并无法让人看清,走到这座雕塑附近后,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沐生确信,这不是他的错觉,或者碍于其他人跟着安静下来的从众行为。   虽然只是一座看不清面目的雕塑,或许是借了这位神明的名,连雕塑都带着奇异的力量。   一种威严。   雕塑附近还有一块石板,上面雕刻着关于这位神明的事迹。   惊悚游戏这个世界在不知道多久以前其实属于一个高等世界,拥有广袤的土地、众多交流的文明和人种。   但这个力量丰沃的世界遭到了邪神的觊觎。   邪神在任何地方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祂们是某类肆意妄为的神明的总称。   不同于正神,祂们并不需要人类的信仰,并不固定生活在某片土地,按照自己喜欢生活方式行为,在虚弱或者要强大自己时就会选择就近的世界破坏,随后吞噬那片土地的力量。   一个个鲜活的世界对于邪神来说就是一次性的电池,根本不会考虑它们之后的死活。   没有神明庇佑的世界一旦受到邪神的攻击,几乎就只有毁灭一个下场。   就在惊悚游戏原世界被盯上,濒临崩溃时,是雕塑这位神祇拯救了这个世界。   邪神和拯救世界的神明一起沉寂。   虽然那个高等世界存活了下来,但也受到了损伤,很多土地在剧烈的力量碰撞中遗失到了其他空间。   惊悚游戏目前就处于这种状态,仿佛漂流在海上的一座孤岛。   接纳濒死的玩家,通过副本的方式维持自身存在所需要的能量。   倒是跟沐生猜测和想象中的不同,这个惊悚游戏运行的模式倒是自我公布得非常明确。   沐生抬头又看了一眼那座雕塑,眨了下眼。   仁慈又自我奉献。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座雕塑,总是无法把这些词跟“祂”同步起来。   沐生一边走,一边看着手中新拿到手的资料。   关于惊悚游戏和各个副本的基本信息倒是挺齐全,但关于“使者玩家”的信息非常少,就算是现有的资料也语焉不详。   总的来说,对沐生并没有什么用。   沐生正把手中的资料收起来,抬头差点撞到一个人。   沐生眨了下眼,抬头看他。   哪怕身上披着斗篷、带着面具,也有不少人莫名将目光放在青年身上。   两人差点撞在一起,对方扶了沐生一下。   沐生看着他没有主动说话,等待着对方开口说自己过来的目的。   沐生非常确定,即使他刚才没有时时刻刻看着往前的道路,但也能确定前方本来没有人。   更别说刚好和自己走在同一条直线上,甚至还撞在一起。   对方恰好是跟沐生完全一样的打扮,戴着面具,披着斗篷,完全没有任何有标识的地方露在外面。   好像察觉不到沐生的无视和想要径直离开的意愿,攀谈:“对神明有关的历史感兴趣吗?”   虽然男人的举动突兀又显得过分热情,但却无法给人谄媚或者其他什么态度的反感。   即使浑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也不难想象对方是个极其优秀的人,身高很高,身材挺括,声音磁性。   言辞恰到好处。   他的态度非常自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几乎真的让沐生觉得两人是多年熟识的好友。   隔着面具,男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沐生抱在怀里的“书”。   青年垂眸,并没有回话,似乎不太适应跟陌生人谈论这些话题。   隐约听见了一声轻笑,男人将一个小本子放在沐生一叠书的面上:“希望能尽快跟你有下一次会面。”   沐生垂下眼皮似乎无意地看了一眼,对方没有戴手套,手指修长好看,没有戴任何装饰物。   这本“书”面上什么都没写,只有翻开才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对方礼貌地告辞然后离开,随意的态度就像这是完完全全的一次偶遇,将手上的书赠给了一个有缘人。   沐生敏锐地发现,周围的玩家在男人出现时都脚步一顿,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   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戒备和忌惮。   沐生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其他人害怕的当然不是他。   刚才那个人在这里非常出名,并且已经到了穿着斗篷、戴着面具也能被认出来的程度。   沐生印象当中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第77章 深海(一)   沐生拿着路上得到的“书”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大致浏览了下,跟那座神像雕塑旁边石碑记叙的史诗不同, 这本书几乎将同一件事叙述成了另外一件事。   的确有神明拯救了被邪神盯上的世界, 但真正在其中起到作用的并不是现在那位广为人知的神明,而是另外一个隐没的神明。   第一位出手的神明在出手后力竭死亡,邪神仗着对世界的肆意破坏汲取了能量,还剩最后一口气。   而现在被人称颂的, 那位拯救了整个世界的神祇就是在这时候出现。   祂解决了邪神, 最后的去向不知。   整个世界满目疮痍, 甚至有分裂的痕迹, 但好歹是存活下来了。   不管是之前在路上看见的那座雕塑, 还是现在这本书, 沐生都没有太多兴趣, 只是当看一个故事那样浏览这些文字, 态度冷静。   比起这些故事本身, 他其实更好奇为什么那个人要把这本书递到他的手上。   这本书的记叙也挺有意思,写下这本书的人几乎明目张胆地偏向最开始出现的那位神明, 丝毫不吝啬以各种华美的辞藻形容祂, 丝毫不掩饰对祂的偏爱和向往。   沐生坐在桌边,撑着脸看完了这本书。   系统:【您没有什么看法吗?】   沐生看书就一直没有避讳系统, 既然这本书能被他打开, 那就证明观看也没有问题。   看系统这个问题,或许这种不同于主流的说法有不少人看过,连惊悚世界的系统也知道。   比不少玩家们更早知道也说不定。   主世界没有黑夜, 永远都处于白昼, “天空中”那颗“太阳”安静地闪耀着。   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洒进房间,照出几分温馨, 这么看倒是跟以前的世界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更安静。   沐生合上书,过分白皙到有些透明的手指搭在深棕色的牛皮书面,甚至显得有些脆弱。   沐生问:【我应该有什么看法吗?】   系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回话。   沐生看向窗外,眨了下眼睛:【最近这个世界……】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沐生其实也不太能确定自己的结论。   比起第一次从副本里出来,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似乎有些暗淡。   如果说之前的阳光处在正午,今天就有点像傍晚。   根据沐生新拿到手的资料,主世界的“太阳”其实是一种能源机器,发光功率恒定,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很奇怪。   但这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沐生整理好这次副本得到的奖励,再次进入了副本。   轻微的眩晕感后,沐生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   沐生没有慌乱,他仔细感受发现了区别。   跟上个副本眼睛时不时出问题的完全黑暗不同,隐约可以见到环境的轮廓,只是光线不足所以无法看清周围的事物。   事实证明沐生的感觉没有错,没过多久,不远处突然闪烁起了代表着警戒的红灯。   借着这些灯光,沐生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   似乎是海洋博物馆,室内由特种玻璃将空间切割成水和空气的领域,玻璃中的水都被警戒灯光映成了红色,隐约可见水里同样被染成红色的珊瑚、海草等植物,还有在环境刺激下慌乱游窜的鱼。   没有水的空间,一群穿着白大褂和类似军装制服的人类匆匆忙忙地往来。   尤其是白色外套的研究员,大多把自己关在室内做研究从来没有见过现在这种阵仗,心理素质都不强。   特别是深刻了解面对的敌人是多么的凶恶,几乎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开始收拾室内的资料。   不时就能听见研究员们撞在一起发出的痛呼声。   沐生能看见的下一秒就陷入了怔愣错愕——   他看到的景象很奇怪,不是指面前这幅恍若世界末日的场景,而是看到的方式,外面的人很奇怪,光线、颜色等等,声音也不是很清楚。   像是……在水里。   整片空间时不时地摇晃一下,匆匆奔跑的人类也有些踉跄。   地震吗?   沐生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听见“砰”的一声,自己的脑袋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好像是什么看不见的材质,拦住了他往外走。   沐生也发觉了自己刚才行动方式的奇怪,他低头,震惊地看见了一条尾巴,鱼尾巴。   主色是带着米色、显得非常柔和的白,尾鳍染着渐变的蓝色,鳞片大小刚好合适,小巧可爱。   这是一条非常好看的尾巴,但是再好看,也是一条尾巴。   沐生的脑壳难得运行缓慢了一段时间。   这时候从刚才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动荡终于平息了,地面不再摇晃,室内红色的警示灯也不再闪烁,变回了正常的灯光。   因为研究性质,位了符合这里生物的习性,这所研究所的室内灯光一直偏暗,忽略行走的人,光看水中的环境几乎跟深海族的居住环境没有差别。   研究员们缓过劲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抚室内的深海族。   尤其是……刚刚运回来的,最珍贵也是最美丽的那一只。   白尾巴小人鱼似乎有些发懵,漂浮在水里长时间都没有动作。   虽然有着人鱼尾巴,但这只人鱼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恰到好处地长到了人类的审美点上。   五官精致中带着一点圆钝,这让他区别于其他凶恶的深海族甚至同类人鱼和鲛人,毫无危险感,但又有种富有冲击性的美。   眼尾略微下垂,蔚蓝的眼睛清澈干净,像可爱的小狗,又让人想到矜贵得无法轻易靠近的品种猫。   尤其现在眼中还带着一点茫然地看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根据研究员们现在得到的观测数据,不管是外观还是鱼尾,以前从来没有其他相似人鱼出现过。   哪怕帝国已经发展到现在,小人鱼这个人鱼分支也是第一次被发现。   即使刚才的骚动之后,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打扫,研究员们也忍不住驻足欣赏和观察。   一个研究员疑惑:“这完全颠覆了我对深海族的印象,这真是在他们族群里发现的?”   平日里更八卦的一个回答:“林海肯定不敢说谎,他们舰队之前迷航了,误打误撞闯入了深海族人鱼和鲛人的领地深处,这只人鱼就是跟那件宝贝一起带回来的,也生活在领地深处。”   “对啊,林海他们最后被发现后一直被追杀到岸边,如果不是帝国军及时赶到,说不定一个都活不了。”   “说起来这几次这么大的动静都是在林海把那东西带回来之后,到底是什么啊,那个组的研究进展到哪里了?”   “进展很慢,据说跟深海族的传承有关。”   “深海族也太凶残了。”   “这次光屏障差点就被打破了。”说到这个话题,研究员们都心有余悸。   如果防止深海族进入的光屏障真的被打破,那些凶残的生物控制着海水进入,他们这些毫无战斗力的研究员能活下来几个真的很难说。   “对对,你别看他这么漂亮可爱,再长大点肯定就……”   众人聊天的功夫,发呆的小人鱼似乎终于回过神,慢慢抬手摸了下自己有点疼的额头。   刚刚他没注意前面看不见的屏障,一头撞了上去。   研究员还没说完的话直接堵在喉咙里。   小人鱼年龄看起来也就刚成年不久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褪去,腮肉看起来很好捏。   莹白的额头上泛着可怜的红,应该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前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也看不见玻璃,怎么就不能过去。   大概是好奇,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摆了下尾巴,更靠近了些那堵“空气墙”。   看他困惑的样子,连以心狠出名的研究员都想冲上去给他解释,这是研究所最新的科技产物,专门针对高武力值深海族的光屏障。   比什么专门加固过的特种玻璃好用多了。   之前想劝说大家不要对小人鱼放松警惕的研究员都不好意思把话说完。   并且这条白尾巴人鱼从被捕捉开始,虽然对人类表现出了害怕和排斥,但一直没有过类似攻击的倾向。   研究员们跟航队交接时,看到对方的迟疑和内疚还有些不理解,现在倒是非常深刻地体会到了对方的心情。   如果是平时,研究员们肯定都上前给小人鱼解答疑惑了,但今天谁也不敢动。   每个人都表现出了极好的研究员素养,冷静自持,毫无感情。   胆子大一点的研究员抬头,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室内的男人。   穿着黑红色的制服,胸前绣着威严大气的帝国象征徽章,研究员的高层就站在旁边,额上的汗还没擦干净,明显心有余悸。   但一向养尊处优的高层不敢去休息,甚至马不停蹄地过来给这位汇报刚才的情况。   面容深刻五官俊朗的男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显然对高层浮于表面的分析和报告没什么兴趣。   哪怕是这样,高层也没有表达出一丝不满,赔笑检讨自己对情况还不够了解。   深居简出的研究员们即使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也能旁敲侧击出他的地位,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男人看似是在听着高层的汇报,但目光一直放在不远处的人鱼身上,不像其他人的遮遮掩掩,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视线,并不怕别人发现。   从人鱼懵懵懂懂醒来开始,到笨拙地摆动鱼尾,然后一头撞上看不见的光屏障,全都收进眼底。   沐生此时也发现了男人,并不只是因为他的长相、以及毫不掩饰的众人中心地位,还有就是对方看自己的眼神——   太有侵略性、太直白了。   让人实在难以忽略。   类似军装的制服、其他人众星捧月的态度、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质。   沐生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他,不远处这个男人非常危险。   明明身上穿着鲛绡类似的东西遮挡住了身体,但少年莫名就有种仿佛暴露在强光下的不适……好像尾巴上的每一块鳞片都被仔细地瞧过。   喋喋不休的高层也终于累了似的歇了一会儿,他也发现了自己说的东西完全无法达到想要的效果。   亲卫兵冷漠地拿武器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但心中在想,今天上级的心情很好,没有直接把这个只会说废话的草包直接丢出去喂鱼。   这么一停,高层也注意到了男人的视线,连忙将话题转移到这只新发现的深海族身上,谄媚道:“您也对他感兴趣吗,他的确非常美丽,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研究价值和实用价值,但这份美丽就足够配得上您。”   男人这才有了点反应,情绪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沐生适应了这具身体,隐约能听得见他评品什么物件似的话语,本能地觉得反感。   这个大腹便便的高层,视线和语气都实在称不上礼貌和友善。   再加上男人极具侵略性的视线和气质。   只见刚刚还好奇地想触碰光屏障小人鱼,已经倏然收回了手,不怎么灵活地摆着尾巴躲了起来。   还好为了模拟人鱼的居住环境,生态区里也种植了不少水草和珊瑚。   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甚至非常可爱,让人不自觉地放轻了态度不希望再吓到他。   那张清丽的脸蛋和完美到仿佛艺术品一般的尾巴消失在视野中,不少研究员都跟着叹息一声。   顾忌到被甩了一尾巴气泡的两人,又硬生生把叹气给咽了回去。   忽然被男人看了一眼,高层额头猛然流汗。   他没觉得是自己惯常用的那套吹捧话术有问题,只觉得是鱼缸中这条漂亮得过分的人鱼太不通人情,让自己和这位都没了面子。   高层挺着大肚子往光屏障旁边走:“果然还是不通人性的深海族,大人放心,我们有足够的准备。”   男人高高在上,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这次到这个研究所都是偶然,对这里的设备并不了解。   但对这里了如指掌、以及知道高层面狠心黑个性的研究员们都已经隐隐预料到了高层想要做什么,大多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真正有智慧的深海族往往都具有极其超群恐怖的武力,速度、力量、对水的操控等等。   据现有数据观测得到的结论,深海族中,个体的地位和武力值成正比,也跟智慧成正比。   虽然还从来没有捕捉得到过实力顶尖的那批深海族,但只是实力中等的深海族就已经够初期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人类吃够教训。   即使长期在他们生活的水中加入特殊药物,降低他们的体力和实力,但以深海族的残暴程度和意志力,暴动伤人的情况屡见不鲜。   鲛人和人鱼这种顶级深海族,只有在没成长起来的幼年期会被人类捕捉到过,一旦觉醒,得罪过他们的人类都要死。   对付这类个性极端、攻击倾向极强的深海族,研究所当然准备了一系列特殊手段和设备。   白尾巴小鱼现在住的地方当然也有,但他实在是太乖也太温顺,无端端的研究员们哪里舍得在他身上用那些血腥东西,那些设备也就成了摆设。   但高层现在恼羞成怒,说不定还抱着展示研究所对深海族控制能力的心思……   一个女研究员看他走向一排按钮,认出那是电击捕捉装置后脸色刷地白了起来,坚持出声劝阻:“张先生,这不符合规定!”   姓张的高层冷笑一声:“他的情绪不稳定,刚才外面的深海族闹得这么厉害,他肯定受了影响,一会儿暴动攻击伤到人怎么办?”   高层能走到现在,多少还是有点专业底子,至少说的理由冠冕堂皇。   深海族是上下等级极其严格甚至严苛的种族,下级无条件服从上级生物,实力至上,血腥又直白的规则。   刚才持续不散的攻击就是因为有几只地位极高的鲛人领头纠集了许多深海生物。   没开灵智的海洋生物也会听从深海族的命令,不知疼痛悍不畏死,不少海洋生物的体型又极其庞大。   这次甚至出现了几头巨无霸一般的蓝鲸首领,不顾一切地攻击研究所。   光是应对它们身体的撞击力对于研究所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高等深海族对实力较低的深海族以及海洋生物的影响力,是许多观测和实验确认存在的。   即使这里已经离外围有好一段距离,但现在生态缸中不少观测对象还没有平复下来。   有的焦躁地在水中来回游,有的甚至试图撞击生态缸中的装饰品和屏障。   “深海族,还是人鱼,哪里会有这么容易死。这还是难得的机会研究人鱼的自愈能力。”   女研究员不善言辞,被气得脸发红。   亲卫兵都皱眉,但上级还没说话,他拿不准是否要出手。   不远处的小人鱼好像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头略微弯曲的浓密长发在水里散出花朵一般的美,时隐时现,脆弱又惊人。   高层自满地笑了笑,话音落地后还想说什么,一只口中长满利齿,眼睛猩红的食人鱼突然一头撞在了特种玻璃上,发出“砰”的一声。   房间内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更诡异的是,这只食人鱼显然不是偶然撞到了玻璃上。   食人鱼这种残暴有余、灵智不足的海洋生物,按照道理和以往的实验观察来说,不会知道自己的处境变化,也没什么情绪变化,只会在食欲没有得到满足时暴躁。   但明明不久前才给它喂过东西,现在这只样本食人鱼的表现却仿佛饿了几天一般,下一秒就要冲到高层面前,将他那身肥腻的肉一层又一层地刮下来。   “砰”的撞击声没有停止,是这只疯狂的食人鱼不停地用身体冲击着玻璃发出的动静。   它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生态缸中的水慢慢氤氲出不详的红色,但那些属于自己的血腥气却让它更加失控。   谁看着它现在模样都会自然地得出一个结论——它极端地仇恨着面前这个中年人。   可这更古怪了,食人鱼根本没有智慧,很不礼貌地说,就算有人真的得罪了它,它也没有这个脑子记仇。   一时间房间内没有人说话,都被这样诡异又惊怖的状况吓住了似的。   碰撞声一直没有停下,甚至越来越大声。   反应过来的研究员马上打开了相关设备,开始记录这奇异的一幕和数据。   虽然比不上专门用来对付高等深海族的光屏障,但实验室用的玻璃也都是特种玻璃,高层本来不应该担心食人鱼这种强度的生物会真的撞碎,但他无法自抑地害怕。   张姓高层的嘴唇哆嗦了下,那条诡异的深海生物看样子现在完全没有可能冲到他的面前,他心中就是没由来地恐慌。   一定有什么脱离他的掌控了。   以前仗着自己的权力和地位,高层在这里作威作福,看不顺眼的观察对象随便按上名头“稳定情绪”都是常事。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   色厉内荏地呵斥着其他研究员赶紧让那条发疯的死鱼停下来,中年男人甚至已经忘记自己低声下气费心想巴结的俊朗男人还在这里,平日横行霸道的嘴脸暴露无遗。   要消除“变数”,要让事情回到往常的正轨。   高层第一反应就是要找回自己的尊严,从那条该死的白尾人鱼开始!   张姓高层不顾反对地转身走向按钮,想要继续之前的电击捕捉。   但他转身,看见了被食人鱼的动静吸引出来的白尾巴人鱼,在极近的距离。   刚才大家都在看人鱼,其实高层的心思都在讨好柏盛身上,根本没仔细看两眼。   其实这还是张姓高层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地看见这条被带回来不久的人鱼,   还有他那张脸。   张姓高层其实也见过不少美丽的生物,深海族、人类,但很难在记忆中找到一个能跟这只人鱼匹配的。   他的眼睛是蔚蓝色,仔细看眼瞳其实是以一圈又一圈的蓝色组合而成,仿佛着色的月轮。   明明澄澈到容不下一点污秽,注视着那双眼睛,又不由自主地会跟着心跳加速。   这是,大海最疼爱的造物。   高层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知是否是巧合,当高层充满贪婪的浑浊视线落在那只漂亮人鱼上时,这个副本里原本已经停歇的“地震”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但非常轻微,加上室内还一片混乱,五感并不发达的体弱研究员们根本察觉不出来。   更别说长期坐在办公室搞行政,甚至连本职工作的能力都快丧失的高层。   但一无所知的人中,并不包括柏盛和他的亲卫兵。   柏盛英挺的眉皱起来,在主人示意下准备上前押走高层的亲卫兵也神色凝重地提起了戒备,立刻拿出了设备跟最外围的守卫们联系询问情况。   这是那些深海族的动静。   但他们不是已经暂时放弃了吗?   沐生浮在水中,淡蓝色的卷曲长发飘散在他身后。   少年的神色有些茫然。   他好像听见了……吟唱声。   是海妖的魅惑之声。 第78章 深海(二)   沐生这次进入副本, 几乎什么记忆都没有得到。   不知道自己之前的经历,不知道自己的生存环境, 跟之前的副本不同, 几乎是完全没有人际交往的状况。   但耳边的声音响起时,沐生几乎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声音属于深海族。   更确切一点,就是在进入副本后, 身边这些NPC口中不停提到的“人鱼”“鲛人”。   两者都是人身鱼尾, 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外观、能力和脾气上有些差别。   鲛人的长相要稍微凶戾些, 更有野性, 看起来不近人情。   人鱼相对来说要柔和些, 更贴近人类的审美和传说中的模样, 但那也只是看上去。   不管是人鱼还是鲛人, 作为深海族, 不管是对待同类还是人类,脾气都不算好。   沐生隐约记得, 声音类的特别能力, 精神控制,似乎是人鱼更擅长的能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 又穿过了层层建筑, 感官不怎么敏锐的人类其实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房间中原本就没有完全停止躁动的深海生物的反应非常大。   身体和玻璃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频繁。   不只是之前的食人鱼,更多深海生物身上都出现了这样的诡异的表现。   一头鲨鱼长大嘴,毫不收敛地露出一口利齿, 任由谁看了都不会怀疑, 这种恐怖的咬合力能在一瞬间把一个人咬成两半。   它死死盯着这片空间中的人类,开启了隔音设施也能听见它的嘶吼声。   研究员们沉默到近乎死寂地记录着数据, 手隐隐有些发抖。   如果不是它们在研究所中……如果不是在陆地上……如果没有那些隔绝危险的屏障和特种玻璃。   “喂……这些深海生物是不是都在看着”高层。   最不敏感的研究员都能发现,它们撞击的目标出奇地一致。   原本灯光恢复后恢复“海洋馆”美轮美奂场景的研究所,在这么诡异的场景下陡然又转变成血腥诡异的猎杀场。   甚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只要什么存在再一个命令,这些用来保护人类的措施就会一瞬间失效。   然后研究所陷入红色恐惧中。   它们的第一个目标,毫无疑问就是刚才还嚣张跋扈,此时却一声不发的高层。   高层在来自四面八方充满威胁的“视线”下,完全无法再保持之前的趾高气昂,肉眼可见的,他的腿在发抖。   别说是再对生态缸中那只漂亮的人鱼生出什么想法,他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很难回忆起来。   男人的脑海和视线里只有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形状各异,但都带着猩红、残忍、血腥。   高层颤抖着,反应过来这些家伙绝对无法出来伤害自己才慢慢松下吊着的那口气,怒吼:“你们还在干什么,快点让它们都给我冷静下来!”   他现在只敢指挥别人,一切厄运都是从他想靠近那个惩罚按钮开始的。   哪怕高层现在再恨这些恶心又恐怖的深海生物,也不敢再自己上去。   安保人员顶着巨大的压力走到控制按钮附近,他走动时有些摇晃,有些难以维持自己身体的平衡。   高层:“你还在等什么,除了那只人鱼,把它们都给我电死!之后都可以再抓。”   听到这句话,沐生原本在那阵若有若无的吟唱下有些涣散的理智,一瞬间有些恢复。   颜色浅淡浓密的睫毛颤抖了下,但很快又安静地垂下。   不知道到底是属于谁的声音,甚至无法听明白那些吟唱具体想表达的意思,但少年感觉不到丝毫恶意。   强大、亲昵、爱怜,轻柔又不容反抗地拖着其实还没什么抵抗能力的人鱼进入深眠。   室内,看过亲卫兵的紧急报告,正往外面走的高大男人顿了下脚步,看向浮在水中,格外安稳平静的白尾巴小人鱼。   漂浮在身体周围的长发显得他的脸更小更白了些,漂浮在水里的模样毫无攻击力。   珍珠贝色泽一般的指甲形状优美,连鳞片的形状都十分圆钝。   无害得不像个深海族。   连并不怎么拥有浪漫细胞的柏盛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头脑中都迅速划过一则温馨梦幻的童话故事。   如果陷入沉睡等待着别人吻醒的公主是一只人鱼。   亲卫兵疑惑地问:“长官?”   柏盛没解释:“叫几个人过来。”   他补充:“带上武器。”   虽然不知道上级为什么不在这么紧急的情况出去指挥,而是选择待在这里,但亲卫兵本能地吞下了所有疑问,执行了这个在他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命令。   柏盛:“先把那个安保搬走。”   亲卫兵离开房间恰好经过那个已经站在开关按钮附近许久的安保,闻言顺手推了他一把。   然后马上就知道了为什么长官会用“搬”这个字。   只是被轻轻碰了下,这个本来“站”在原地“犹豫”的安保人员一下就倒向另外一边。   睁着眼睛,五官渗血,生死不知。   他倒下时甚至没有人本能的防卫动作,几乎是直挺挺地砸在坚硬的地方。   研究员们被突然的情况吓得发出了几声惊呼和尖叫。   之前跟高层对峙的女研究员还保持了几分冷静,查看了室内一直开着仪器,说,声音有些颤抖:“这个频率和波长,是高等深海族的攻击。”   高层已经彻底瘫软在地上,脸色惨白,差点倒在地上的就是他。   此起彼伏的混乱中,柏盛皱了下眉,倒不是因为不远处这幅惊悚的景象。   亲卫兵素质极高,只是一瞬间惊讶,就带着不知道是死亡还是昏迷的安保人员离开。   知道这间看起来危险性不大的房间其实危机四伏,亲卫兵神色不由得紧绷起来。   亲卫离开的脚步丝毫不停,看不出半点对上级的担心。   研究员们欲言又止地看着这个唯一的战斗力离开,想问他不管他们,也不管跟着的这个男人了吗?   但视线放到柏盛身上,原本还有问题的研究员顿时没了提问的勇气。   面容英俊,身材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他站在危机四伏的研究所,就像在平日最熟悉的办公场所一样严肃和自然,不论是深海生物的怪异还是刚才悄无声息倒下的安保人员,都没有带给他多余的情绪。   同样安静下来的还有那些原本疯狂朝着高层方向撞击的深海生物,它们停止了撞击,但这并不代表它们结束了自己的怪异行为。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盯着站在小人鱼面前的柏盛,直勾勾的,眼珠偶尔转动下,僵硬又奇怪。   它们的举动甚至让长期观察它们的研究员都生出奇怪的想法:   它们拥有出众的智慧。   它们正在监视着室内的人,又或者说在挑选下一个“安保人员”。   谁也不清楚那个身份不明的攻击者,挑选的标准是谁,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死亡的威胁和恐惧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连脖子都僵直着只敢转动眼珠。   亲卫兵还没回来,研究所内的其他安保人员也没有带来消息,室内的人在不出去的情况下,只能通过刚刚打开的监控实时观看外面的情况。   现在有心情做这件事的显然就只有柏盛。   他看着屏幕上清晰的画面表情凝重。   室外,在研究所的边缘,原本已经掉转离开暂时蛰伏的深海生物们,尤其是高等深海族突然停止离开,有返回的迹象。   好像突然被什么刺激了似的。   连带着平息了些许的海浪也重新激荡,几米高的海浪一层又一层无情地拍击着屏障。   整座小岛似乎又陷入了海之怒,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摇晃经历一场非全自然因素带来的地震。   监控画面中,临时指挥官嘶吼着,完全无法理解这些深海生物又在发什么疯:“我不是说了所有人都给我绷紧了不能有半点超常的举动,谁做了什么把它们惹疯了!”   临时指挥官完全无法理解那些该死的深海族返回的原因,他看着不远处最前方的那只鲛人。   深蓝甚至近乎黑色的鱼尾颜色,同色的长发,五官深邃、面容妖异带着野性,辨识度极强。   加上鱼尾,它的身长一定超过了两米,流线的身体和曲线丝毫不会让它显得臃肿,有种完全无法在人类身上看见的强大尖锐。   美丽的同时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刺破所有人类的眼球。   它的身形在海浪中时隐时现,傲慢而危险,也丝毫不掩饰他对人类的厌恶,被这些肮脏的生物看见都是一种侮辱。   但碍于某种原因,又不得不出现把握局面,这让它的心情更加烦躁。   临时指挥官在这待了这么久了,自认也对这个家伙有了些了解。   它在愤怒。   不仅是它,整个深海族群都在愤怒,跟上一波还有所保留、试探程度更多的攻击不同,几乎快要进入不死不休的状态。   这样下去研究所所在的半岛,说不定真的会被攻破。   众多年纪不小的深海族鲛人专家也在场,焦头烂额地研究着它此时的心情和反常的原因。   专家擦了下汗,有些不确定,但现在任何一条信息都可能成为拯救他们的线索:“除了愤怒,它好像在不甘。”   临时指挥官完全抓不住头绪:“不甘?为什么会不甘,它被谁打败了?有谁挑衅了它的地位?这次攻击是谁迫使它发起的?”   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去,但都得不到答案。   有关深海族、尤其是鲛人和人鱼的资料太少了,专家也只是这么判断,不能确认,被问到情况也不知道如何确认。   柏盛看着监控中大海里的画面,眸色深黑,突然低头,手指动了下发了一条信息。   现场,临时指挥官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脸色一变,向其他人员询问的同时自己也在寻找:“之前那只人鱼呢?”   在之前的攻击中,地位最高最显眼的不仅有那只鲛人,还有一只人鱼。   按照道理来说,这样的攻击,那只人鱼肯定也会露面。   临时指挥官在无声的指示和提醒下丝毫不敢怠慢,甚至顾不得建筑外阴沉的天色和汹涌的海浪,自己走到了外面。   但除了那只情绪格外糟糕、处在暴怒边缘的鲛人,再看不见其他首领深海族的身影。   旁边一个人突然想起什么:“长官,会不会是林海他们带回来那个东西出了什么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它们刚开始攻击的时候,恰好跟研究员们开始研究那东西的时间差不多。”   临时指挥官一想到那件东西目前在的地方还有相关的人,甚至更愿意待在这里面对深海族风雨欲来的攻击。   临时指挥官:“不管怎么样,这条路也要试试。”他摸了把脸,“给柏先生发条消息。”   研究所的房间内,柏盛收起通讯设备,凝视屏幕上划过一望无际的大海看了一会儿,低头浏览了下设备上新发过来的申请消息,面无表情地打了几个字。   这时候恰好亲卫兵带着人回来。   拿着武器、全副武装的几个人刚刚踏进房间,身体就彻底僵硬——   生态缸中的深海生物,在一瞬间又集体转移了视线,不同形状颜色的眼睛冰冷死寂地盯着进来的人。   还有他们手上拿着的武器。   亲卫兵脸部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下,再行动后,后背的冷汗已经打湿了他后背的衣服。   房间里的气氛和给人的感觉,比他之前离开的时候更诡异了。   连进来的几个经常锻炼的士兵都觉得有些发冷,更别说大多体弱的研究员。   房间中唯一还跟之前一样的就只剩站在人鱼生态缸前的男人。   无论是谁刚刚进入这个房间,都忍不住将视线放在这个独特的生态缸前。   跟收容其他深海生物所用的特种玻璃不同,光屏障在不被攻击时几乎没有存在感。   里面那只忽然陷入沉睡人鱼的样貌也就毫无阻挡地能被看见。   安静地闭着眼,半透明的乳白色鲛绡漂浮在他周围,凝脂一般的皮肤若隐若现,像一层保护他的茧,但同时也限制着他的自由。   这也是整个房间里,唯一还“正常”的深海生物。   美得令人不敢相信是真实的画面,进来的几个士兵不受控制地看了一会儿就扭过头不敢多看。   亲卫兵走到柏盛身边:“这些深海生物……”   他一时间都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些东西,那些直勾勾的视线依旧让他后背发寒。   “您有什么指示?”   柏盛说:“站在这里,等着。”   “啊?”从把自己叫出去、又叫来几个武装人员开始,亲卫兵就不太明白上级的用意。   但他极会服从,不管做什么,柏盛都有自己的目的和作用。   男人不会在这么紧急的情况做无用之举。   进来的士兵都按照男人的示意站到了相应的地方,亲卫兵发现,随着他们的动作,之前“安静”的深海生物又慢慢有了动作。   它们的目光钉在几个拿着武器的人身上,监控摄像头一般,随着他们的移动,身体也跟着转动。   奇怪的场景又让看到这一幕的研究员们捂住嘴倒抽一口冷气。   柏盛的面色不变,冷漠的视线放在安静漂浮的人鱼身上,道:“光屏障消失后就攻击。”   包括亲卫兵在内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毫无威胁的小人鱼。   攻击……这只在高等深海族能力影响下似乎已经晕厥的人鱼?   虽然一直知道男人冷酷的个性,但突然收到这样的命令谁都无法马上接受。   柏盛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们只能默默将武器对准生态鱼缸中的人鱼。   高层已经被吓得失去说话能力,眼看着这种情况,一个研究员顾不得身份,强忍着不适开口:“这不符合规则,他什么都没有做,关闭光屏障在没有干净水源及时补充的情况下很可能造成他的死亡!”   男人甚至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行动,就像身边根本没有研究员这个人,将他忽视得极为彻底。   研究员之前看男人对高层的态度和他观察小人鱼的动作还以为他不一样,也许多少对小白尾巴有点真心,越想越不忿:“你怀疑刚才的攻击跟他有关?即使是那样也不能拿他当诱饵或者直接……”   研究员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盖过这个房间里另外一种轻微但存在感鲜明的声音。   柏盛这才皱了下眉,侧头看了说话的研究员一眼。   研究员打了个寒颤,猛地噤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柏盛已经拿到了关闭房间关屏障的权限,只需要一个动作,原本就脆弱的人鱼就会彻底暴露在干燥污浊的空气中。   生态缸中的人鱼依旧沉睡着,略微蜷缩着身体,浅色的睫毛上还沾着小气泡。   丝毫没察觉到外部危险的模样,可怜又脆弱。   一个武装人员的手突然抖了下,他自己都愣了下,然后慌忙解释:“不是我想的。”   像是会传染,时刻准备攻击的几个人都开始发抖。   他们自己脸上满是骇然,甚至自己慢一步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不仅是手抖,还有耳鸣,压抑得恍如雷暴靠近。   仿佛主观上还没有意识到情绪,可生物本能已经提前感到害怕甚至发抖。   房间中的气氛凝滞得要拧出水来,就在亲卫兵紧张地观察着上级的动作,以为他真的要关闭光屏障时,房间门再一次被打开。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一副研究员打扮的男人。   他的长相极好,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五官立体深邃,相貌和气质出众得跟身上代表着身份的衣服格格不入。   他好像没察觉到这个房间里格外诡异的气氛和深海生物,打开门后,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东西也暴露在大家的眼中——   一顶王冠,一顶美得毫无匠气、浑然天成的王冠。   男人的声音也听不出丝毫紧张:“有人让我把这东西拿过来。”   见过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什么——航队从深海族领地深处带回来的那件宝物。   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顶王冠出现后,房间中那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势突然消失了。   就像明灯出现照亮驱散了雾气,房间中的人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发闷甚至疼痛,他们刚才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种随时会带走人生命的危险感突然消失了。   柏盛不着痕迹地拧眉,深黑的眼睛盯着生态缸中依旧没有动静的人鱼看了会而,面无表情地移开。   亲卫兵看着柏盛的动作,意会,指挥其他人放下武器。   好像上级的猜测难得出了错,这次的攻击跟生态缸中昏睡的人鱼无关。   监控中的画面:   刚刚突然折返的深海族们再次离开,身影又悄然隐没在大海中。   紧急跟上去的监控设备拍到最后的画面,就是那只深蓝色鲛人那张带着野性和攻击性的脸,锐利的竖瞳,眼中满是强行压抑的杀意和躁动。   它尾巴动了下,一排翻涌的海浪突然出现,击碎了这个默默运转的监控设备。 第79章 深海(三)   研究员们特地等了一会儿, 确认那些深海族是真的离开了。   他们的目光灼灼,一致放在金发男人手上的王冠上。   劫后余生, 一个研究员心有余悸地喃喃:“看来那些深海族的目标的确就是这个带回来的东西……”   真的按照时间表来计算, 深海族开始频繁发疯的时间点,就是在研究所航队从深海族的领地把东西带回来之后。   而刚才高等深海族第一次发疯的时间,也跟研究所着手深入研究带回来的东西相吻合。   这时候,一个穿着深色西装、外面套了一件白色长袍、脖子上戴着助理证件的人走了进来, 看到金发男人的动作大惊失色。   不光是他, 所有通过刚才那一幕隐隐了解到这顶王冠重要性的研究员, 都跟着提心吊胆:   似乎完全不知道这顶王冠代表的意义, 或者更准确地说, 按照他们对金发男人的了解, 他不是不了解这个那些深海族和这顶王冠的危险性, 他只是全然的不在意, 仅此而已。   那顶华美精致的王冠在他的手上, 仿佛什么毫无危险性、也并不被人重视的玩具一样,抛上抛下, 时不时在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绕着转圈。   他的动作让人跟着提心吊胆, 担心下一秒这会引起深海族暴动的东西就会掉在地上。   看在眼中的研究员们怕极了,但又出于某种原因, 完全没有勇气出口制止他。   刚刚进来的助理惊呼:“布莱尔先生!”   他无疑说出了其他人的心思, 在房间研究员们紧张的目光下,被称作布莱尔的男人放缓了手中的动作。   布莱尔·库克笑了一声,似乎因为周围人这个反应非常愉悦。   他欣赏够了周围人脸上各异的表情, 视线在柏盛格外冷静甚至冷淡的脸上停留了会儿, 把手上的王冠“丢”给助理。   丝毫没有夸张,助理被布莱尔轻佻的动作吓得出了一头冷汗, 戴着手套的手成功接到王冠后,两条腿还因为残存的恐惧和后怕发抖。   助理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如果这东西刚才掉在地上,那些家伙不会真的回来吧?   布莱尔眨了眨右眼,就像没看见助理和研究员们的欲言又止和怨念:“不是很着急要我停止研究把这东西带过来,怎么现在又这幅不欢迎的样子?”   没人敢回应他熟稔得甚至有些轻浮的话。   布莱尔笑得再阳光,只要不是傻子智商正常,就能听出他潜在话语里的冰冷和不满。   在航队带回王冠后,布莱尔一直负责相关监测和研究,刚才正处在一个关键的研究步骤。   但就在快要得出结果时,研究被打断了。   布莱尔平时对人的态度总是笑眯眯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但在关于研究的领域堪称偏执,暴君一般,不容许任何人质疑和反对。   他的天赋和地位也完全足够支持他的霸道。   虽然在同一个研究所,但不同的研究项目、研究员之间的差别堪称云泥之别,布莱尔参加的从来都是研究所最核心、资源最丰富的项目,待在设备和安保最完善的地方。   而这个房间里正在进行的项目,实际上等级并不高,研究员们的地位当然也一般。   在这里有资格直接跟布莱尔说话的,只有一个人——研究所的生面孔柏盛。   柏盛一眼就看出了布莱尔是来找麻烦的,对他另有所指的话语并不在意。   但柏盛的亲卫兵对于布莱尔的冒犯极其在意:“布莱尔先生,临时指挥官做的一切抉择都基于研究所的安全,请您理解。”   布莱尔隐藏傲慢的视线甚至没有落在说话的亲卫兵身上,直直地看向他身后面无表情、看着生态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柏盛: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大名鼎鼎的临时指挥官连这种程度的深海族攻击都束手无策,甚至没有留下它们当中可做研究的样本。”   他话锋一转:“柏先生怎么在这里,躲雨?”   亲卫兵坚毅的面容闪过怒意,他完全听出了布莱尔话语潜藏的意思:“柏先生待在这里是察觉到异常的……”   柏盛眉目平淡,出声打断亲卫兵,看着布莱尔:“你没事做了?”   布莱尔脸上的笑容依旧:“还要感谢您给的假期。”   因为已经确认了那些深海族已经离开,在外时刻警惕的人员都慢慢收回返回室内,不时有人进入这个原本说不上热门的研究间。   察觉到房间中紧张的对峙气氛,进来的人都十分安静,不敢多说话。   同样制服装扮、气质冷肃坚毅、区别于研究员的男人进来,将一份带着数据的观察报告交给了柏盛。   柏盛接过翻看。   资料的数据和结论都非常清楚,深海族突然爆发攻击的矛头直指研究所航海队带回来的宝物。   不管是那顶王冠周围作用不明的波动、还是它从深海族深处来的事实,都能证明它对于深海族的重要性。   倒是一起带回来的那条白尾人鱼,不论是身体数据、能力、还是在深海族中的地位,目前的表现都堪称普通。   除了那精致完美到让人难以相信的外表。   柏盛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生态缸中还在沉睡的人鱼。   他之前的猜测和直觉并不完全正确。   男人正要移开的视线也倏然停止——因为人鱼身上表现出的变化。   那些原本亲昵贴在人鱼睫毛上的小气泡,在轻飘飘地往上浮。   人鱼薄白的眼皮带着淡色的睫毛一同颤动,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   让人想到挣扎着要破壳的幼鸟,还有被半困在茧中,被某种隐秘酸涩又阴暗地期待着永远不要醒来、永远不要飞出的蝴蝶。   从陷入睡眠开始,沐生并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他沉睡的意识仿佛被安稳地置放在另外一个空间,昏暗但温暖,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沐生清楚,这跟正常的睡眠完全不一样,他没有“睡”着,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感知到现实中发生了什么。   陌生又熟悉——这种情况在之前沐生接受线索任务的提示也出现过。   当“看见”不远处的亮光后,沐生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沐生有些笨拙地“游”了过去,在这里,他那条突然多出来的尾巴也没有消失。   这里的环境似乎也因为他现在的模样改变,他好像正处在温水当中。   距离光源越来越近,沐生也看清楚了光源的模样:一顶王冠。   主体是雪白的颜色,质地温润,像是某种玉,但仔细看,又像是……骨头。   沐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到了骨头,这个词汇就像放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一直放在那里,沐生一扭头就能看见。   这顶王冠并没有人类王国那些王冠司空见惯的黄金和宝石,它出自水中,也沾染着深海的神秘和蓝色。   没有陆地上珍稀的宝石,但这顶王冠放到人类王国一定会被深切而热烈地追捧:   深海未知的矿物,在美丽的同时还有着未知的力量;陆地上最顶尖的珍珠,不过是被磨成粉洒在王冠周围淡淡荧光。   这顶精美的王冠就这么静静漂浮着,等待着自己真正的主人。   察觉到沐生的到来,非常矜持的王冠扭了下,朝着少年的方向移动了肉眼难以看见的距离。   但又想起什么,那点细微的动向很快被自己抑制住,最后待在原地,看起来似乎非常高冷,对来人没什反应。   沐生并不意外它的冷淡,蓝白交杂的光芒下,少年蓝色的眼瞳里倒影着王冠的影子。   恍惚间沐生伸出手。   在要碰到它之前,面前的光晕开始扭曲。   耳边隐隐有蛊惑人心的人鱼吟唱,分不清到底是从天上还是深渊的声音。   沐生回过神的第一时间就收回了手。   他对宝物并没有什么占有的心思,最多只是出于任务的好奇,更别说主动伸手去触碰它。   刚刚有什么力量……蛊惑了他,也许就是这件东西自带的能力。   还好还没有真的碰到它,不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视线中的色彩慢慢褪去,沐生缓缓眨了下眼,明白自己现在要离开这个线索任务提示空间“醒”来了。   面前王冠突然激烈地晃动起来。   这么突兀的反应被沐生认为是对他的排斥,这并不难理解,副本里这种宝物存在自己的思想并不奇怪。   少年收回手的速度快了些,虽然已经冒犯了,但多少能挽回一些印象也是好的。   然后他就发现面前的王冠晃动得更加厉害了,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沐生:“?”它看起来似乎有些伤心,但王冠当然不存在表情这种东西,感受到这种情绪也只会让沐生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他没有太在意王冠的奇怪表现,毕竟按照他的推测,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王冠只是对他之后的行动提示。   线索任务也许就跟这件东西有关。   这个副本奇怪的是,从进入副本到现在,系统都没有颁布这个副本的线索任务。   即使用沐生莫名陷入了异常状态也解释不通,上个副本他同样在进入副本时遇到了麻烦,但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系统仿佛进入了静默模式,除了必要且自动的提醒,几乎没有其他的举动。   基础的副本背景、零碎的人物资料、甚至刚才突然出现的王冠,都是通过数据和文字的方式传输给他。   系统跟往常不同的表现也让沐生有预感:这个副本也许会比之前两个都要麻烦。   不远处那顶深海族王冠的光芒很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光线:属于研究所的,柔和而带着安抚作用的光线。   沐生睁开眼睛,确认自己依旧处在进入副本后第一眼看见的那个房间。   而周围的环境比起之前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之前惊慌失措甚至四处逃窜的人类已经冷静了下来,那些代表着危机的警示光线也彻底不见踪影。   附近的人类来来往往,透着股有条不紊的冷静,偶尔有交谈,声音压得很低。   至少沐生处在生态缸中只能模糊地听见只言片语。   看似静谧安稳的环境、梦幻的光线和布置,如果不知情的智慧生物第一次进入这里,真的会以为这是什么岁月静好的海洋博物馆。   沐生一边从休眠醒来还有些迟钝的模样,慢吞吞地睁眼睛、活动有些发麻的身体,一边捕捉周围研究员们交谈中的有效信息。   “……室内深海族……暴动……一名……离奇死亡”   “脑溢血……原因不明……不排除跟王冠莫名的波动有关……”   “……监控,继续警惕,一旦再发现类似的情况立刻上报。”   虽然没有前后语境,但足够沐生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刚才有人在室内死亡了,连研究员都弄不明白原因。   不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而是不清楚罪魁祸首。   除了他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其他高等深海族潜入进来了?   沐生下意识扫了一眼房间内的其他生态缸,里面的深海生物非常正常,有的在水中悠然地游动,有的正在接受研究员的喂食。   因为没什么智慧,在食物的安抚和诱惑下即使被取走了一点研究样本也没有太大的反应,研究员的手法老辣,轻微的疼痛对它们来说就像蚊子叮咬一样微不足道。   自然也不会引起它们的反感和抗拒。   但沐生细心地注意到,不少研究员的手都在抖,旁边的安保人员额头上也全是汗珠,仿佛下一刻那些温顺的鱼就会突然跳起来咬他们一口。   明明它们的表现毫无异常。   沐生马上有了判断:刚才在室内发生的死亡事件,也许还跟生态缸这些深海生物有关。   偏偏刚才他昏睡过去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沐生来不及再环视四周收集更多的信息,感受到那道存在感强烈的视线,人鱼侧头看了过去——   不出所料,是之前那个气势惊人的男人。   正常的环境下,沐生也终于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了男人的名字——柏盛。   他的视线不加掩饰,那种没什么感情、侵略性极强的目光让人不自觉紧张。   见过人类最多的就是温和的研究员,没什么见识和抗压能力的人鱼似乎是被柏盛的气势吓到了,往后游了一段距离,小脸雪白。   海生植物跟着水流摇曳,似乎都在保护大海珍贵的造物。   精致美丽的白尾人鱼远远比自己想的更要受注视和欢迎,从他有了一点醒来的苗头,周围的人都第一时间将目光放了过去。   更何况房间里最受瞩目的两个人,柏盛和布莱尔都不约而同,在有了动静之后停下了动作。   柏盛最先反应,布莱尔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跟着将视线投了过去。   刚醒来的人鱼第一反应就是观察周围的情况,尾巴尖尖舒展一下又蜷起来,眼尾带着一抹红晕,对比着白皙的皮肤格外夺目。   四处张望,稚嫩的警惕反而让人不自觉发笑,但莫名也让人内心中涌出一股宁静。   亲卫兵连忙把嘴角的笑意抿平,彻底确认了上级之前难得出错,误判了这只人鱼的危险性。   但这完全不是问题,在亲眼见过这只人鱼之前,谁也不敢想以凶残出名的高等深海族里还会有这么一只人鱼。   亲卫兵悄悄侧头,看了一眼柏盛的脸。   男人一如既往的俊朗,脸上的情绪除了肃冷看不到其他。   喜爱、欣赏、愧疚……正面和负面情绪都没有。   虽然最先发现生态缸中人鱼醒来的是柏盛,先开口的反而是布莱尔。   布莱尔饶有兴趣地扫了一眼生态缸,转而盯着柏盛,露出一个笑容:“柏盛长官,原来喜欢的是这样的类型。”   布莱尔那头璀璨的金发肉眼看上去都能感到一层暖意,但沐生跟他的视线短暂地接触了下却觉得很冷。   如果说柏盛的视线是平淡中带着些许打量,那布莱尔的眼神就是全然的漠不关心。   手术刀一般冰冷地划过,切割在人鱼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一边说着,布莱尔一边靠近光屏障困住的生态缸:“我想,在任何一片海域都无法再找到这么一只人鱼。”   他扭转的视线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人鱼的蓝色,的确难以在人类中寻觅到的色彩。   布莱尔定定盯着慌张挪开视线,摆着尾巴莫名有些紧张的小白尾看了一会儿,好像第一次见那样,过了会儿扯出一个笑容,又恢复了平时的俊美阳光。   好像那片刻的冷厉都是错觉。   布莱尔带着笑意的语句,满满都是对人鱼的称赞和喜欢:“真好看不是吗,这大概是人类,不,是生物美学的巅峰。”   柏盛皱眉,没接茬。   他们以前在其他场合也见过面,对这家伙古怪的个性也有些了解,对他接下来的话隐隐有了预料。   柏盛余光扫过生态缸中渐变蓝色的尾鳍,最后对亲卫兵的吩咐也没有说出口。   布莱尔是个研究员,但由于家世原因,从小积累的文学素养极高,他对白尾人鱼的夸赞像是在写一首诗,房间内听见的研究员都不由得相信,这位脾气古怪的研究员也被温柔可爱的人鱼征服了。   布莱尔的助理手里捧着装着王冠的盒子,额头上流的汗都不敢去擦,他想说点什么,最后嗫嚅着闭嘴。   面容俊美的研究员离生态缸越来越近,他又看了一眼人鱼,语气和表情看似诚恳,语言却夸张得过分。   这次再跟布莱尔对上视线,白尾人鱼却僵硬地往后游了一点,紧绷的尾巴和抿紧的嘴都诚实地表现出了身体主人的紧张和抗拒。   布莱尔意味不明的低喃,眼底波澜不惊:“在这时候的感官倒是很敏锐,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生物已经被处理了。”   没有研究价值的生物就会被“放生”,但研究所附近非常多的深海生物猎人,经常蹲守研究所放生的生物。   于是这部分深海生物大多都从猎人的手上流通向市场和餐桌。   他话里的恶意很明显,毫不费力都能感觉到。   作为研究对象,布莱尔完全不认可沐生的存在。   但布莱尔的语气依旧是那样,带着点笑意,丝毫没有异常,甚至给人一种好友间亲昵的错觉。   但那也只是错觉。   似乎被人类突兀的转变吓到了,人鱼白皙细腻的手指绞在一起,红润的嘴巴张开一条缝。   他看起来有些错愕和难过,哪怕不能完全领会研究员的意思。   布莱尔从沐生身上收回视线,看向柏盛:“带回去养在你的鱼缸里,怎么样?”   他突然的转变,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追捧附和的研究员都愣在原地。   布莱尔的脸沉下来,肉眼可见的坏心情,他笑和不笑时迥然不同的气质几乎是两个人。   助理苦笑一下,倒是非常习惯这位的阴晴不定。   他自顾自道:“深海族的规则再清楚不过,这样毫无能力的存在,即使拥有美丽的外表也处在金字塔的最底端。”   “随时会死亡,随时可以被放弃,谁也不会在乎。”   这就是为什么一同被研究所航海队带回来,王冠被置放在最高级的实验室由顶级研究员研究,而沐生被随意分配到不受重视的实验项目。   “之前从他身上得到的初始数据已经说得很明白,除了给低级深海生物的图鉴增加一页,他没有其他价值,再怎么深入研究,得到的数据也没有意义。”   布莱尔只是看着那些研究员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他能够生活在深海族的领地深处,只是因为无害。”   “毕竟你不会拒绝你的房间里放着一条完全无害、随时可以食用的鱼干摆在你的床头。”   布莱尔一顿:“又或许是一个花瓶。”   布莱尔说的是事实,接收小白尾的研究员也都清楚,但他毕竟拥有人鱼的外表。   布莱尔锋锐的目光放在似乎一直无动于衷的柏盛身上,一眼都没有看过脸色变幻的其他研究员,那些的未尽之语再次被他恰到好处地截断。   “我对你们的心路历程完全不感兴趣,不用试图说服我理解你们。”   布莱尔又笑起来:“柏盛先生还没回答我,有兴趣在您的办公室养一只除了美丽一无是处的吉祥物吗?这样独一无二的装饰品,倒是非常符合你的身份。”   亲卫兵低着头,这次没有说话。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他偏头看了一眼生态缸中的人鱼。   他看起来情绪并不好,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再看不清那对清澈漂亮的眼瞳。   本就纤细的身形,放在偌大的生态缸中孤单得有些心酸。   之前的研究数据说明,即使不能全部明白,但白尾能听懂大部分人类的语言以及表达的情绪。   他知道布莱尔对他的糟糕评价,知道研究所想把他“处理”甚至当做礼物“送人”。   柏盛没认真理会布莱尔看似吹捧的挑衅,他还没天真到真的以为布莱尔对自己有什么恭维心思。   无论是布莱尔对人鱼的贬低试探,还是白尾怔愣低落的模样,仿佛在他眼中都是一出不值得在意的闹剧。   柏盛一边浏览这次深海族进攻的数据,一边往外走:“很无聊。”   布莱尔看着柏盛走出房间,但依旧留在原地的一个亲卫兵,以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道:“无聊吗,明明很有意思。”   助理还没反应过来,布莱尔修长的手已经伸进他面前的盒子,把里面的王冠又拿了出来。   布莱尔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举起王冠,对着头顶的光线晃了晃:“这个呢,也无聊吗。”   “这才是柏盛先生屈尊降贵,大驾光临研究所的目的吧?”   柏盛的脚步一顿,高大的身材、挺括的肩膀,即使只是背影也让他在一众研究员里无比显眼。   先于柏盛回应出现的,是开始示警的仪器和观测员干涩的语句:“有、有异常的波频出现,跟之前深海族突然攻击的波频相似!”   难道是深海族又回来了?   这是大部分人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布莱尔手上的动作一停,倒是认认真真看了手中被随意对待的王冠一眼。   他脸上的情绪比起害怕,应该被称为压抑的疯狂和兴奋。   现在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突然变化的仪器数据,可莫名的,在去检查数据前,布莱尔的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室内唯一一个由光屏障构成的生态缸——   里面的人鱼迟钝着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   跟刚醒时好奇宝宝似的模样毫不相同。   金发研究员啧了一声,朝着仪器走去,表情仿佛如常。   研究所内,那些原本开始在水中悠游的深海生物,不知何时又完全停在原地,诡异得仿佛集体按下了暂停键。   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眼睛悄悄睁开,凝滞僵硬地转动着,在黑暗中窥伺着房间里每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类。   房间内的警示灯“嗡嗡”地闪烁着。 第80章 深海(四)   这个实验室本来没什么权限, 但因为现在站在里面的人,几乎没有什么监控和数据不能调出。   研究所房间之外, 临近海洋地方的监控画面很快被调了出来:海面并不算平静, 但幸运的是,没有出现之前那样大规模的深海生物进攻。   房间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因为水中表现奇怪的深海族感觉恐惧,但负面情绪中又带着一丝兴奋。   不管这些深海生物是因为什么才有了这样的表现, 记录下来的数据和背后的原因, 无疑都是非常好的研究项目, 完全可以加深他们对深海族的了解。   “攻击性加强。”   “出现共同行为, 反应和电波高度一致, 会有共用大脑或者思维共通的原因吗?”   研究员们硬着头皮, 顶着异常深海生物一道又一道僵滞阴森的目光行动总结和汇报。   他们不是没有面对过血腥的项目样本, 但活的跟死的还是存在很大的差别, 尤其是这些深海生物的眼睛。   一直负责这只深海生物的研究员擦了下冷汗:“为什么它们的眼睛都是红色?”   暂时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布莱尔明显对这幅反常的场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深蓝色的眼睛跟那只眼眸猩红的食人鱼对视,毫不避讳, 正常得仿佛察觉不到室内不寻常的安静和惊悚。   那只食人鱼的表现也足够怪异, 明明只是无智慧的低级深海族,森白的牙齿暴露在外, 静静回视布莱尔的模样——   就仿佛一个人类, 又或者说高智慧生物。   布莱尔笑容微敛,看着缸中的深海生物,在一旁研究员惊讶的表情中, 毫无波澜地说出几个数据。   男研究员速记下数据跟同伴慢一步传来的资料对比, 震惊地发现误差极小,完全可以作为数据使用。   简直不像是人类……他看着金发男人俊美的侧脸和光线下近乎某种无机质的眼瞳, 想:   更像是一台计算精密、毫无情感的研究机器。   布莱尔又说了几句,明明没有扭头,却好像看见男研究的怔愣般,暗藏威胁地提醒:   “我好像错过了一位杰出的人才。你不记下这些话语的原因,是你可以跟接下来的交接人员心灵沟通?”   男研究员却丝毫不敢把布莱尔带着笑意的话当成真的玩笑,好像被毒蛇监视着,他一个激灵回过神,冷汗涔涔地记录下布莱尔接下来的指示。   也彻底明白了布莱尔为什么被称为研究所的暴君。   不只是背后能量庞大的家族,还有面对研究时令人窒息的统治力。   □□又无情,山一般让人窒息的控制欲。   很难让人不觉得,面前研究所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昂贵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随时可以舍弃和更换,只要能达到执棋者最后想要的结果。   人类都尚且如此,更别说深海生物。   金发研究员从来不掩饰自己,他对深海生物表现出来的所有着迷,全是基于研究项目。   而联邦支持下的研究所,大多数有关深海族的研究项目,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深海族、掐灭所有潜在的危机,   甚至是直接毁灭。   脑子里又过了次那些空学不来风的传言,男研究员老老实实地记录下所有的数据和猜测,递给布莱尔。   丝毫没在意这个渺小研究员眼底的恐惧和他颤抖的手,布莱尔无视他递过来的记事本,一边吩咐一边往外走。   他脸上又挂上了最初出现时的笑容,金发披散在肩膀上的模样配着那张好看过头的脸,倒像是什么明星在安排接下来的日程。   “先把这部分出现怪异状况的深海生物都转移,安排人进行研究。”   之前深海族虽然没有成功攻破研究所的防御,但频繁的海啸震荡也带来了一堆问题,研究所连平时最闲的工作人员都像个陀螺似的旋转起来。   更别说管着许多项目的布莱尔。   过来接王冠的助理还等在一边,他连忙上前一步接过了研究员递过来的记事本,看着研究员欲言又止的表情,问:“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研究员最终道:“是,那……白呢?”   白是人鱼在研究所中的临时名字,取自人鱼明显的鱼尾颜色特征。   布莱尔的安排是把所有表现出异常的深海生物带回去,但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按理来说不用转移。   但这个实验室的深海生物都转移出去,名存实亡的实验室肯定也会关闭,总不能放任人鱼独自待在这里。   不管之前布莱尔本人再怎么不关心“没有价值”的白,他毕竟是一条珍稀的人鱼,还是目前所有研究所唯一的一只。   要是谁真的敢随意处置或者虐待他,才是脑子出问题了。   布莱尔离开的脚步慢了些,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位置——柏盛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似乎毫不在意地离开。   生态缸中,小人鱼从其他深海生物还是异动开始就一副迷茫的表情,显然察觉到了“同类”的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具体为什么。   其他深海族一只又一只被转移,小脸上更多了慌张。   纤细的人鱼不自觉地跟着转移样本和设备的研究员们移动,让人想到绕着人脚边打转的小猫。   很小一只,柔软的毛还被打湿了一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狼狈又可爱。   还很注意着不去真的打扰来往的人类,待在抬手就能摸到的位置,柔软的后颈也毫不设防地暴露在人前。   懂事得让人心肝都在颤抖。   “砰”   “嘶——”两个搬东西的研究员一个不察撞在一起,发现彼此格外一致的从同样的方向扭回头,讪讪笑一下,默契地没有抱怨。   实际上,只要不是科学怪人,很难不被这样乖巧的漂亮小漂亮打动,即使他是只人鱼。   又想起之前在研究所外大闹一场的那些鲛人和人鱼,房间内的人都面色古怪。   人鱼和人鱼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助理:“不少更换项目的研究员都表示自己可以独自负责他的项目,申请人的数量不少,您要亲自处理吗?”   在大多数人都来来往往的房间,停在原地不动的一行人格外显眼。   白尾人鱼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朝这边望了一眼。   视线在触及到熟悉又耀眼的金色时很快转移。   沐生还记得刚才布莱尔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负面情绪。   梦幻到有些妖异的蓝色眼睛盯着助理的时间反而要更长。   不知道是因为助理本人,还是他手上装着深海族王冠的盒子引起了人鱼本能的注意力。   布莱尔收回目光,看了低头等着他回答的助理一眼,情绪不明:“你似乎很关心他。”   说完也没有等怔愣的助理具体回复什么,握着亮了不少时间的通讯器离开,一连串不知何时跟着出现在金发研究员身边的白袍人,也目不斜视地离开。   动作出奇地凌厉整齐,比起白袍代表着的研究员,反而更像……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士。   直到布莱尔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助理才抬头,抱着盒子的手指紧了紧,惊觉自己已经出了满后背的冷汗。   他看着手中被“扔下”的重要王冠苦笑。   “布莱尔先生的脾气真是……连您这样跟他共事快十年的人都摸不准,”一个中级研究员心有余悸地小声感叹,“您刚才就不该按照命令去叫停先生的研究。”   他们的权限等级都不够,无法知道布莱尔被中断的研究进行到了什么地方,但看他露面后格外阴晴不定的表现就能窥见一角。   也许有什么重要的研究和发现被打断了。   助理克温摇头:“但我要是真的不理会柏……”他下意识要说出一个称呼,顿了下不自然地换了称呼,“柏先生的命令,你现在也没办法看见我站在这里。”   克温:“我先亲自把王冠送回原来的地方,你们盯着这边善后,一定不能出问题。”   他想了想:“那只人鱼……先放到A-23实验室。”   中级研究员应答了前面一句,但看了一眼自己的通讯器,再抬头听见克温后面一句话时,脸色一变:“克温先生,您看一下这些信息。”   克温一愣,看到通讯器上的信息脸色也非常古怪。   全是关于白尾人鱼的转移申请,抛去数条中等甚至高等研究员的申请,最刺目、也是最无法忽略的两个相关名字。   柏盛的亲卫兵要求他们把白尾人鱼转移到一个实验室。   克温记得那个实验室现在处于空置状态,根本没有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也就是说……等于柏盛的人会全权接手管理送过去的人鱼。   另外一条无法忽视的操作申请,来自布莱尔身边的人。   中级研究员刚刚还庆幸自己没有陷入之前的权利漩涡中,现在就不得不面临这种糟糕的选择。   谁都无法得罪。   奇怪的是,明明刚才两位没有任何一个表现出对这只人鱼多余的兴趣,怎么现在都特地打招呼要把白尾要过去。   “那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只是普通的研究员他还可以应付,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已经完全没办法解决。   克温沉吟后:“按照布莱尔先生的吩咐做,一定要你亲自去。”   克温说完就捧着手里的王冠匆匆离开,他还要把拿来的王冠放回原来的地方,这件事比人鱼的归属更重要。   中级研究员并不意外克温这个决定,但就在他扭头带着手下的人到装着白尾巴小人鱼的生态缸时,却发现有人比他们更早到了这里。   中级研究员认出了正在准备设备、对白尾人鱼进行转移的白袍人,正是经常跟在布莱尔旁边的那些。   虽然穿着研究所用于快速身份识别和通行的专属服装,但一举一动都丝毫没有正常研究员的模样,平常戴着黑色面具,从来不露脸。   他们也并不参与研究所平时的运行,只受布莱尔一个人指挥,替他处理一些事务。   好奇的研究员私下讨论过他们的身份,但都没讨论出什么具体的结果。   这群人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言语根本没有别的话。   别说聊天,讨论过才发现,甚至没有人看见过他们吃饭的样子。   中级研究员慢慢走过去,   而在研究员踏进一定范围的第一时间,其中一个白袍人就突然抬头,朝着男人的方向看去。   带着黑色面具的脸出现在视野中,男人吓得差点没拿稳手中的文件夹。   虽然也跟他们碰面不止一次,也习惯了他们在研究所中怪异的打扮,中级研究员还是无法控制碰见他们时的害怕。   不仅仅是外表打扮给人的感觉,还有别的什么。   这个角度中级研究员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莫名能够确认——他在打量他。   只片刻,扫描仪一般冰冷的视线就收了回去。   中级研究员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咳,是布莱尔先生让你们过来的吗,我刚刚接到消息准备过来转移这只人鱼。”   他看向另外两个正在准备设备的黑面具:“对了,这些设备你们会操作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黑面具们安静地做着手上的事情,显然没有多给研究员一个眼神的意思。   中级研究员看着已经正式展开启动,就差使用的深海生物转移设备,讪讪笑了下,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研究所内针对深海生物的一切都准备得非常完善,转移设备的使用非常方便,是一个圆柱体设备,连通固定生态缸空间、让要转移的深海生物进去,就能完成使用。   其他深海生物都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临近几个区域只剩下白尾人鱼一只。   也许是因为一只又一只离开的深海生物,人鱼明显有些慌乱,在人类靠近生态缸后躲开了一段距离。   黑面具冷冰冰地低头,又确认了一次任务的要求:   转移人鱼;   不允许其他任何人接触他;   转移时不允许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不允许使用任何过激手段;   一点皮肤接触也不可以。   这些要求瞬间让一个普通的转移任务提升到了另外一种难度,尤其是最后两条要求,简直莫名其妙,会让人质疑和痛骂任务发布者到底什么毛病。   但黑面具们从肢体到语言都没有任何抱怨,沉默地执行着命令。   设备已经连接好,就差让人鱼进入设备当中,也是最困难的一步。   也许是黑面具们原地突然原地站着“发呆”的模样弱化了他们自带的危险感,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人鱼过度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些,甚至慢慢开始靠近新接上的设备。   准确来说,是靠近设备旁边站着的黑面具们。   很难用语言形容面前的景象,大海大概把所有有关美丽的词组,都揉在了人鱼身上。   沐生最后停在了距离光屏障一定距离前,形状偏圆的眼睛,清澈地盯着屏障另外一边的人。   抿着嘴巴,隐隐能看见唇边的酒窝。   甚至让被注视的人觉得,他被面前的人鱼信赖和喜欢着。   领头的白袍人,黑面具盖着脸看不清表情,但从人鱼开始靠近他那一刻起,他僵硬的手就没有再动一下。   看似安全的距离,但领头黑面具的视力足够支持他捕捉到小人鱼身上的细节。   蔚蓝色的头发打着一点卷,跟人类细软易断的发质不同,人鱼周身的头发在水中根根分明,即使到了发尾也没有任何粗细变化,匀称而柔韧。   随着人鱼的动作,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里动一下,偶尔过于亲昵地触碰一下主人的皮肤。   柔韧的发丝衬得人鱼的皮肤更加白皙,仿佛什么轻轻一碰就会漏出奶白汁液的薄皮果子。   黑色的面具突然转了下脸,避开了人鱼靠得更近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去调试设备还是别的什么。   跟过来的中级研究员回过神,勉强收住脸上的赞叹想起自己的任务:“想让他进入转移设备可能不会那么容易,你们带束缚绳了吗?”   研究员没在他们手上看见辅助设备,唯一能称得上能帮助人鱼进入转移设备的,就只有圆柱体中放置的一些小玩意。   跟过来的研究员看见白袍人略微转了下头,应该是转头看了他一眼,态度不冷不热。   然后他就突然感觉自己“腾云驾雾”往后飞了一段距离——身后一个白袍人拎着他丢到了后面。   身体毫无缓冲地摔在地上,男人痛得龇牙咧嘴,那种萦绕在四周的寒意也让他不敢再冒昧上前。   这些只属于布莱尔的白袍人真是……古怪过头。   好在小人鱼似乎也看出了这些气势不同的白袍人十分不好惹,领会意思后就乖乖进了圆柱型的转移设备。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步:把连接好的转移设备从生态缸分离、将圆柱体中的人鱼转移到新的实验室生态缸。   白袍人们的动作出奇地精准,简直不像是第一次操作繁琐的转移设备,一举一动录下来甚至可以作为操作流程的教学视频播放。   一旁嗫嚅站着的研究员看在眼中,差点以为自己又看了一遍操作视频。   精准得有些……诡异。   哪里有正常人能像这样,现实中操作什么仪器简直就像复制粘贴了示范视频。   但研究员已经学乖了,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操作和移动,不敢多发一言。   这段教科书一般的操作流程,在最后一个阶段出了一点称不上危险的意外:   在转移设备合上前,里面的人鱼先一步好奇地凑近了开关口。   这在深海生物上不是什么罕见的行为,一般被解释成深海生物本能地想要“逃出”狭小封闭的空间。   在教科书中也有相应的应对方案:提前下手,使用转移设备自带的针剂使潜在危险陷入昏睡。   但白袍人们谁也没有动,直到小人鱼的白嫩的爪子悄悄搭在设备边缘,又怯生生地收回去。   被小人鱼搭过的地方留着一道薄而柔软的水痕。   好像是奇怪为什么面前这些人都没有反应,白尾咕噜咕噜潜回水底时还歪着脑袋多看了面前的几眼。   白袍人们身体出奇一致地僵硬,直到小人鱼彻底安静地待在密封设备中,才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透明外壁被调成不可视光的深色模式,确认转移的深海生物看不清外面后,白袍人们沉默地带着任务目标离开。   转移过程中不准触碰人鱼的任务要求如同宽口胶带一般,牢牢地束缚密封着白袍人们的行为。   只有那只意外修长苍白的手掌在操作时,仿佛意外地碰了下已经快完全蒸发的水膜。   好像还残存着一点人鱼的气味和温度。   中级研究员目送他们离开,在彻底离开黑面具们的视线范围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半途卡住,差点呛到——   在入口处,柏盛的亲卫兵带着人来了。   看到空荡荡的生态缸,亲卫兵的脸色一沉,随即因为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狂风骤雨苦笑。   *   沐生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   抛去其他因素,只是说他的居住环境,其实提升了许多。   如果说之前所在的生态缸真的就是一个鱼缸,那他现在待着的地方至少也能算是一个小池塘。   不光是活动空间,连带着配套的生态循环也好了许多。   除了珊瑚和水草等等,生态缸中还多了许多没有攻击性的小生物。   沐生捏住一只非常主动靠过来、都快贴在他脸上小鱼的尾巴,默默在心中梳理刚才获得的信息。   有一个突然倒下的安保人员身上疑点重重,外面深海族暴动可以用研究所正在对深海族王冠不敬解释,但那个安保呢?   那时候王冠应该正在被带到房间的路上,会跟它有关吗?   那个金色头发的研究员,还有叫柏盛的男人,两人的关系和表现也有些微妙。   这个研究所的权利构成也许非常复杂。   脑中闪过两双风格不同、但同样气势凌人的眼睛,沐生捏了下自己的手指。   小人鱼看似在熟悉和观察新的环境,借着这个机会隐藏住自己打开系统面板的小动作。   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系统就十分安静,现在也是如此。   甚至连惯常进入副本就会发布的线索任务也没有发布,沐生叫了几声也没有反馈。   沐生想起进入副本前在主世界看见的“黄昏”,皱了下眉,最后把纷杂的思绪都压了下去。   现在他要解决的主要问题还是在没有信息优势的情况下,要怎么在这个副本成功生存下去,甚至完成不知名的线索任务。   他的身份是一只稀有的人鱼,按照惯常发展,沐生的死亡方式很可能就是在某邪恶无序研究员的实验中因为“意外”死亡。   所以现在转移之后,他在谁的手上?   正冒出这个念头,从外表看起来正在发呆的白尾巴人鱼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俊美的脸。   蓝色眼珠,金色头发,表情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布莱尔站在透明的生态缸前,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了。   悄无声息,光线打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异常冰冷,跟被吓得颤了一下、尾巴都跟着抖了抖的年轻人鱼放在一起,倒是不知道谁更像是传言中残暴又冰冷的高等深海族。   站在房间内的其他研究员低下头,眼观鼻口观心,做着自己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多说。   布莱尔站在生态缸前,直起身体,脊背挺拔,接过一个研究员递过来的资料看了几眼,说:   “沐生……它的名字?”   “按照研究员刚刚解析出来的新资料,是这样。”关于人鱼的数据其实已经有了不少,但之前他并不被重视,至少在实验项目上的优先等级不高,很多数据都没有具体解析。   导致明明已经用特定频率“说过”自己名字人鱼还在使用“白”这种实验室代称。   而不被重视的人鱼突然被转移到布莱尔名下的实验室,哪怕没有得到布莱尔的命令,先接手的研究员也提前对数据做了一些分析。   报告的研究员挠了下脸,余光是跟昏暗实验室格格不入的人鱼。   担心布莱尔询问的确是一个因素,还有就是……如果研究对象真的是这只人鱼,哪怕让他天天白加黑那也没关系啊。   大概是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人鱼愣了下,然后抿出一个笑。   生态缸依旧是用的光屏障隔绝了空气和水,在正常模式下丝毫不影响视物,浮在不远处的小人鱼,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看来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处在什么环境中,笑容格外真诚和柔软,毫不设防一般。   布莱尔盯着沐生露出笑容的小脸看了一会儿。   沐生后背发麻,红润的唇瓣动了动,最后闭合在一起。   研究员看着人鱼不自觉往后退的动作,在本子上写了几笔:“布莱尔先生,他似乎对你存在某种负面情绪,”   虽然他也不理解没见过几次,为什么现在看来性格很好的小人鱼会对总是笑眯眯、也非常受尊敬的布莱尔存在负面情绪,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直白建议,“为了观察对象的数据稳定,您可以……”   跟他保持距离。   布莱尔先一步开口打断他:“你的研究任务都已经完成了,还有多余的精力插手别的?”   研究员耿直道:“只是一些基础的分析,数据都是现成的,没有花多少时间。”   “咳咳咳咳”研究员的同伴“路过”,紧急拉了下他的衣摆,先是对布莱尔点头致意,然后道:“有个地方不对劲,你来帮我看下。”   研究员愣了下,跟着去了。   布莱尔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救场的研究员一眼,对于他们突兀的离开没说什么,依旧抱着手臂站在生态缸前。   被拉走的小李看到同伴给的数据,奇怪:“明显是实验误差,这你不知道?”   旁边的人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的情商在这所研究所里简直格格不入:“你怎么突然跑去分析人鱼的数据了,还先把人家的名字给输入档案了。”   “这是布莱尔先生亲手调过来的鱼。”   “亲手”两个字他加了重读。   小李:“之前布莱尔先生转过来的实验项目我们也能跟进啊。”   并且布莱尔其实对此持正面态度,他并不喜欢过于基础和繁琐的操作过程。   研究员们也很赞同,布莱尔先生的天赋应该用在更合适的地方。   这次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提醒他的研究员被堵得哽了下:“我其实也说不好,”他想起刚才金发研究员看着新来深海生物的眼神,“反正你还想继续待在这里就老实点。”   另外一边,气氛并不轻松。   次数不多的见面,但沐生怎么也不能把布莱尔真的当成一个普通的研究员。   “沐生。”   布莱尔突兀地开口,念了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非常悦耳,读音大致标准,但带着一点从小俱来的口音。   沐生睫毛颤了下,甚至觉得自己听见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句古老又危险的咒语。   布莱尔仿佛没看过刚才那份关于人鱼的资料,并不知道那些根据以往数据分析出的关键词:   “单纯”“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但缺乏常识”“智慧等级待定”。   总的来说,根据研究所大量的数据经验总结推测,人鱼能跟人类进行简单的交流和沟通,但进一步交流还需要学习。   也或许学习后也不会有什么成效。   布莱尔的语气,好似面前的是另一个认知完全的智慧生物:   “你似乎对在这里看见我,并不惊讶。” 第81章 深海(五)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沐生顿了下, 随即人鱼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显然,对于人鱼有些迟钝的脑袋来说, 这个问题有些超纲。   他吃力地反应着布莱尔想表达的意思, 明显没太听懂研究员那句话的意思。   布莱尔的话问出后,锋锐的视线就一直落在沐生身上没有离开。   旁边的仪器也工作着,将突兀问话后人鱼的所有细枝末节的表情和反应都忠实记录下来。   布莱尔瞥了一眼仪器的数据。   一切正常,符合之前观测的结果, 这只人鱼的表现符合逻辑。   布莱尔:“非常完美的数据。”   平滑的情绪曲线, 跟之前人鱼的数据一模一样。   布莱尔接过机器助理递过来的咖啡抿了一口, 气质和姿态是自然的尊贵, 比起严谨科学的研究员, 更像是参加下午茶会的贵族。   仿佛随口一说的玩笑没有别的意思:“就像是提前知道考卷做完后, 再次复制粘贴的完美答案。”   沐生垂眸, 食指颤了下。   布莱尔真是……称得上他见过最难缠的NPC之一。   知道自己处在观察对象几乎是处处被监控的实验室后, 沐生就提前查阅了这个人鱼身份留下的种种数据, 然后记在心中。   虽然这个副本没有跟原主熟识的人,不用担心表现出太多跟原主不符合的性格特征被熟人识破, 但丝毫不代表着就能放松警惕。   完全不会放松和撒谎, 不受感性影响的仪器在某种程度上更加危险和麻烦。   沐生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微表情,都可能被记录然后放大分析, 更别说一些难以改变的条件反射。   好在这只人鱼之前的种种小习惯跟沐生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需要花功夫改变。   沐生谨慎起见,特地记了系统默认提供的人鱼留下的情绪曲线。   比如疑惑、错愕、震惊、高兴……   就是为了预防布莱尔这种突然的试探。   可这人比沐生想象的更加敏锐难缠。   布莱尔的比喻在某种程度上很正确。   但不是完全正确。   沐生并不是完全“复制粘贴”了标准答案。   他并不确定布莱尔是不是真的从他之前的表现中发现了什么端倪,但沐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露出破绽。   这么隐晦的暗喻, 还涉及到人类生活的词汇, 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鱼当然听不明白。   生态缸中,人鱼雪白的小脸混杂着好奇和犹豫的表情十分纠结。   如果还是在之前那个虽然研究员们都非常忙碌, 但其实都非常关心他、脾气都非常好的实验室,人鱼一定已经靠过去、用湿漉漉的疑惑眼神询问之前听见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现在换了地方。   不仅陌生环境带来的焦虑,人鱼的本能也能察觉到一点:面前这个人好像并不喜欢自己。   至少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这么随和好亲近。   布莱尔端着咖啡,侧头看了一眼波动的仪器,金发跟着他的动作微晃,眼底带着攻击性、甚至侵略性的好奇和探究慢慢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平时面对任意一个观察对象的随意和漠然。   普通而胆怯的个性,跟报告上的一模一样,按照目前的报告,的确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看到仪器运作,之前被拉走的小李还是忍不住过来多看了两眼:   “看这些数据的表现,之前分析得到的资料都没错。”   对拥有一定智慧深海生物的性格、习性观察推测也是研究所非常重要的一个项目。   万一能找到什么关键因素,有一天让那些高傲强大的高等深海族冷静下来好好跟人类商谈呢?   “情绪曲线跟之前大致相同,相对来说负面情绪更多一些,看来转移后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小李说完停了下,欲言又止,本来还想再提一下自己之前的观察结果:   这只人鱼面对布莱尔的时候格外紧张,按照以往的经验,出现类似情况时建议该研究员回避。   但他摸摸自己发量并不十分安全的头,想起刚才布莱尔微妙的表情,还是把这个建议吞了回去。   直觉告诉他,他最好不要建议。   反正……布莱尔先生作为最顶尖、最有天赋的研究员,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的。   说不定有什么研究的新想法和目的,才会做出不同寻常的行为。   布莱尔没有给出否认的回答。   种种表现都能说明,小李的结论没错:   这就是一只涉世未深、个性天真的普通人鱼。   还有点怕生。   或者说是怕他。   布莱尔的余光扫过身后看似有序的人类研究员们,挑眉,扯了下嘴角,似乎并不在意得出的这个结论。   拥有一张绝美脸蛋的人鱼仿佛天生知道怎么使用这种堪称武器的美貌,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就俘虏了不少研究员。   不少人做着自己的事情,还时不时抬头,自以为隐蔽地偷觑生态缸的情况。   真是麻烦。   布莱尔敛眸,鼻尖萦绕着手中杯子弥漫出来的浓郁咖啡香,以及隐藏得极深的、一点海盐和不知名香气混杂的气味。   吸引人喜欢,是人鱼这种生物的天赋。   不管是在传说中,还是现实里,都都充满了蛊惑性的物种。   沐生面对相貌平平的小李倒是放松了许多,身体慢慢下沉,也越来越靠近生态缸。   少年身上穿着的深海特有的,稀有而昂贵的鲛绡随着他的动作往上浮了些。   一小片雪白牛乳般细腻的皮肤露出来一点,又很快隐没,转瞬而逝。   其实真的要说从进入副本之后,沐生对谁的好感度最高,除了之前在实验室中为他说话的研究员们,就是面前这个小李。   其实是全靠同行衬托。   比起看起来笑容满面、其实性格阴晴不定的布莱尔,小李的直白质朴都是优点,建立良好的关系后说不定能获取有用的消息。   但旁边那个现在神情莫辨的金发研究员,跟他关系不错,或许还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人鱼并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的亲近肉眼可见。   小李当然也看得出来,先是一愣,受宠若惊。   他不知所措地把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脚不自觉地朝着生态缸那边靠。   在他问出小人鱼是不是有什么需求前,反倒是旁边的布莱尔先开口说话。   布莱尔深色的眼珠盯着小李拧巴在一起显得羞涩惊喜的手,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下手中的杯身:   “A79项检查做了吗?”   小李下意识回退一步,回话:“还没有,需要我现在就做吗?”   A79检查能得到深海生物目前详细的身体状况数据、精神状况,是实验室中非常常见且必要的检查。   但流程十分繁琐,因为需要近距离跟深海生物接触获取研究样本,还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一般高级研究员都不会亲手做这项检查,完全是大材小用,但同样的事情放到沐生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李:“我看了刚才那个实验室的监控,里面深海生物的情况的确很复杂。”   不管是智慧欠缺的食人鱼,还是智商一般的其他深海生物,都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组织性:   攻击性不约而同地上涨,敌视研究人员。   就跟有人在指挥它们似的。   这么反常的情况当然引起了研究所的注意力和警惕,更何况现场还有莫名倒下的安保人员。   这次是安保,难保下次就不是某个研究员。   小李自顾自地嘀咕:“高等深海生物,比如人鱼和鲛人,部分的确有控制指挥其他低级深海生物的能力,但当时室内的高级深海生物只有沐生一个啊……”   “在他附近的设备运转正常,也没有捕捉到他使用能力的波动。”   但这不能说明沐生就一定没有问题,深海生物的能力太过诡异,他们了解和观测到的数据说不定只是冰山一角。   难道是布莱尔先生已经发现了什么古怪的地方?   小李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了布莱尔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他正色,不敢再把自己的视线放在那抹蛊惑人心的蓝色上 。   “我马上进行检测!”   小李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准备佩戴相关设备。   生态缸中的人鱼还不知道自己的危险等级在小李心中突然上升了两个等级,接下来自己又要面临什么。   身型纤细的人鱼往下游了些,那张漂亮精致到有些妖冶的脸靠得离透明的屏障近了些,哪怕在水中也不减半分颜色。   他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着不敢看他的小李,似乎在奇怪为什么刚才还十分友好的白衣服两脚兽突然就不理他了。   小李飘忽的目光落在布莱尔身上、过来的助手身上,但莫名不敢看人鱼。   秉着科学严谨的态度,还无法完全排除沐生的危险性,但从个人角度来说,即使是布莱尔先生的怀疑,小李也心存疑虑。   他正准备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手套,一只修长的手先他一步,接过手套,慢条斯理地展开,套在自己手上。   助手很有眼力见,接着把设备递给布莱尔供他取用。   倒是小李一愣,震惊:“您……”   布莱尔笑着问,温和的语气却让人感觉不到什么亲切:“你觉得我无法独自完成这项检测吗?”   小李猛然摇头。   布莱尔笑容不变,但陡然让人后背一凉:“那你留在这里,是想重新变成实习生学习观摩吗?”   饶是小李的粗神经也察觉到了不对,头也不回地离开。   其他研究员离开的同时,生态缸中的人鱼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是愣在一边。   在他反应过来,怯生生地往生态缸深处躲时,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拽住,没办法移动。   沐生睫毛颤了颤,顺着手腕的方向看去——是似笑非笑的布莱尔。   戴上研究所的特质手套后,布莱尔那只手居然能直接穿过透明屏障伸进水中。   沐生没有以前的记忆,也不知道研究所里还有这样的技术,当然没有防备,也就没有躲开。   沐生下意识看向金发研究员。   布莱尔深蓝色的眼睛在明暗的光线下显得颜色更加深沉,脸上辨认不出什么情绪。   但完全没有之前给人的温和随意感,   甚至有些阴森。   布莱尔也在打量被自己捉住的人鱼。   手掌贴着的触感,隔着一层特质手套也格外鲜明柔软。   明明人鱼的手腕纤细,因为骨架很小,匀称的一层肉裹着,捏上去就像握着一团轻柔的雪。   跟以前接触的任何深海生物都不同。   布莱尔收回视线,后知后觉地发觉手腕的主人在挣扎着想要后退。   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沾染上惊慌,细长的眉毛皱着。   那条曲线优美流畅的尾巴摇了下,只徒劳地在水中掀起一小片波浪。   布莱尔看着人鱼红润的嘴巴张了张,慌张地吐出一小串泡泡。   想逃跑还弄痛了自己的手,小人鱼僵在原地,识时务地没有动了。   资料上写,毕竟沐生是只人鱼、属于高危深海生物,虽然他看起来无害,但具体的危险等级没有评定,也就没有研究员近距离地接触过他。   布莱尔的目光又落在自己手中攥着的那截雪白手腕上:“给你换个人?”   小人鱼明显听见了他的话,眼睛眨了眨。   然后慢吞吞地摇了下自己的尾巴,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模样。   但他亮晶晶的眼睛表明,小人鱼对这个提议很心动。   布莱尔:“当然是开玩笑的。”   悄悄翘起来的尾鳍又慢慢放了下去。   在人鱼走神的时间,布莱尔手上突然发力,将人鱼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近,好像在拽一只飘在天上、最好看也是最精致的那只风筝。   这项检查还需要更多的身体数据,   需要把人鱼从生态缸中抱出来暴露在空气中。   旁边偷偷观察的其他研究员心下不由得一紧。   这只温顺而特别的人鱼倒是跟正常的高等深海生物相同,拥有短暂在陆地上生活的能力,并不用担心突然被抱出水中会对人鱼造成什么伤害。   但布莱尔先生这次的举动……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万一小人鱼应激了呢。   室内的灯光被刻意调整过,没有刺激,是深海生物最适应的亮度和布置,也足够研究员们用肉眼观察样本的情况。   袭击浪潮退去后略微缓和的气氛又慢慢紧绷。   注意力全部在沐生周围,房间内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其他收容着深海生物的生态缸中,一条面容狰狞、身型庞大的鱼慢慢靠近屏障,暗红色的光一闪而逝。   一个研究员一愣,似有所感地摸了下发凉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   仪器上的数据非常正常,并没有奇怪的地方,光屏障周围什么都没有,收容的深海生物跟往常一样在休息。   研究员回过头继续关注自己心心念念的白尾巴人鱼。   一道又一道视线或隐秘或明显地落在沐生身上,情绪各异地观察着他的表现。   连睫毛旁边缓缓往上浮的气泡都没有漏过。   只要他有一点异常的反应,只要他表露出一点反抗……   角落无人的生态缸,平静的水在一瞬间掀起狂躁的波浪。   在不少研究员紧张的关注下 ,万幸人鱼并没有其他过激的举动,没有挣扎,神情和肢体语言更多的是害怕和疑惑。   至少这样,即使布莱尔先生厌恶高等深海生物,也无法走正规程序处理沐生。   人鱼无措地随着牵引的力道靠近光屏障,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布莱尔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人鱼不同于人类的异色睫毛。   不止是颜色,也许是因为长期生活在水中,质地也偏硬,一簇簇地拥在一起,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现在正轻轻缠着。   但根据人类的审美,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丑陋。   因为是被拉着朝屏障的方向靠近,人鱼那条艺术品一般的尾巴上浮,就像是他主动朝着布莱尔游去。   布莱尔干净的皮鞋朝前挪了一步。   研究员的惊呼:“先生!”   这个距离已经远远低于研究所规定的安全距离。   布莱尔置若罔闻,似乎笃定沐生不会突然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沐生抿了下嘴巴。   情况不太好,他不知道自己身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就布莱尔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一旦自己落在他的手上,不会有什么好待遇。   布莱尔另外一只手已经要握上人鱼另外一只皓白的手腕时,实验室房间大门被强制打开的警报声响彻,男人的动作也随之停止。   助理看了一眼停止动作的老板,不动声色地看向骚乱发生的地方,走过去后已经是满脸威严,厉声:   “突然闯进来做什么!”   布莱尔分神的一小会儿,沐生敏锐地抓住机会缩回手,往生态缸深处躲。   布莱尔状若无事地收回手,没有马上去管门口反常的动静,而是脱下手套,然后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会儿。   随后嗤笑了声。   助理在呵斥完、看清对方的脸和装扮后其实有些后悔——   面前违反规则闯进实验室、打断进程的是那些跟着柏盛过来的亲卫兵。   实话实说,真的要追究下去,他纸面上的职务远远不如面前这些属于那位的亲卫。   但这是在研究所中,助理从小一直跟着布莱尔先生,颇受重视。   面前的亲卫们显然也认识助理知道这个道理,之前强势的态度也略微收敛,但仍然冷硬:“柏……”领头的亲卫不自然地停顿下,换了个称谓,“柏盛先生让我们来带走人鱼。”   助理内心叹息一声,暗道果然是为了这个事情。   刚才他知道柏盛同样派人想接走人鱼,就知道事情不好。   助理正色,语气倒是和缓了些:“这是研究所的收容样本,应该按照研究所的安排分配。”   看到领头的亲卫兵皱眉、他身后助理:“不过您的需求我会为您转告。”   他说完就做了一个手势,是要礼貌送客的意思。   但亲卫不为所动:“我接到的命令是将目标带回去,再没有完成任务前我不会离开。”   亲卫兵在其他人面前的态度显得格外高傲,甚至有几分不近人情:“你要阻止我完成任务?”   他一边说,跟着在他身后的亲卫兵们随之行动,亮了下手中持握的东西。   助理的目光扫过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神情紧绷。   好在很快,金发研究员就循着动静过来了。   细碎的金发随意地搭在男人白皙饱满的前额上,投下的阴影更衬得他五官深邃英挺,但也透出几分阴郁甚至阴鸷的氛围——   布莱尔的心情并不好。   脚步停在不知何时已经噤声不再喧闹的人群前,布莱尔慢而优雅地将那缕散落的头发撩上去:“我倒是不知道,研究所什么时候成了别人可以随便调配的地方。”   亲卫兵低头没跟布莱尔对视:“这是长官的命令。”   气氛短暂地凝滞了一秒,助理皱着眉毛,动了下嘴唇。   现场,应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关于柏盛的身份。   布莱尔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似乎并没有听见面前亲卫兵隐约带着提醒甚至威胁的话。   更准确来说,听见了,但是不在意。   布莱尔舌头抵了下上颚,一连串的事情,从被小人鱼拒绝开始心底就隐隐翻腾着的莫名,现在对着别人倒是丝毫没有顾忌。   撕开平时和善亲和的表皮,金发男人骨子里其实都烙印着古老贵族的傲慢和目空一切。   布莱尔:“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口中的长官还有观察深海生物做研究的能力?他新在联邦学校进修过新专业?”   亲卫又想起面前的男人以前和自己的长官还是同学,他当然不敢这么顺着布莱尔的话说,但他不善言辞,一时想不出来要怎么应对。   而且现在布莱尔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不好,亲卫兵知道以前关于布莱尔的传闻,其实也怕被台风尾扫到。   在他犹豫措辞的时间空隙,布莱尔已经彻底没了耐心,言辞中透漏着毫不客气的逐客意味:   “如果真的有诚意,那就让有资格跟我谈的人到这里来。”   助理心底缓缓松了一口气,现在才敢主动上前把这些人都请出去。   跟在后面的亲卫试探性地看了队长一眼,看到他憋屈地摇了下头,准备收队离开。   但刚转身,面前走过来的挺拔身影就让他一怔,脚下离开的步子也停住了。   不远处,似乎察觉到什么,生态缸中人鱼悄咪咪地摆了下尾巴,靠近光屏障围观不远处发生的事情。   来人的身体素质极好,视力和听力都极好,足够看见不远处缸中人鱼的身影。   匀称纤细的手臂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水中,灯光的投射下泛着珠宝一般莹润的光泽,完美得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什么联邦最先进的投影技术。   唯一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突兀的就是他手腕上的一圈红痕,微红的指印,明显属于另外一个男人——   刚刚有人接触过这只人鱼,甚至差点就有更近一步的亲密接触。   在这个研究所中,能够从他的亲卫手中把他要的事物带走、甚至接触的,的确只有布莱尔一个。   柏盛的声音更低沉些,极其有辨识度:“那我有这个资格吗?”   柏盛包括他亲卫们的脚步声,区别于研究所其他体质一般的研究员,微重、还带着种纪律性。   布莱尔回去的步子也跟着一顿,饶有趣味地转身看着柏盛。   柏盛瞥了一眼本来准备上前“送客”的安保们,后者一悚,原本要做的动作瞬间停下,在这股气势下不自觉地低头收敛。   柏盛一身跟研究所格格不入的军事制服,冷硬得令人产生周围气流都凝固的错觉:“看你之前的表现,我以为你对他没有兴趣。”   柏盛是指在之前那个实验室中,布莱尔对人鱼尖锐而毫不留情的“客观评价”。   布莱尔略一挑眉,稍微转身,果然看到偷听的人鱼呆愣了下,尾巴尖尖扭过去扭过来,最后僵硬地打直,明显情绪不太好。   布莱尔眉目一沉。 第82章 深海(六)   布莱尔原本还想跟柏盛周旋两句、打发时间的心思彻底被沉海, 连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   他也不掩饰自己之前跟柏盛认识的事情,语气并不礼貌:“这是研究所的研究样本, 柏将军把他要去了又要我们研究什么?”   其他安安静静当壁画、并不敢昭显自己存在感的研究员听到柏盛的身份一惊, 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柏盛不为所动,并不跟他具体争辩:“这是你们的事情。”   布莱尔:“那顶奇怪的王冠和这只人鱼都是研究所航队从危险的深海带回来,所有权属于研究所。”   柏盛:“那单靠研究所的航队能抵挡住之前深海生物的攻击吗?”   布莱尔:“不如下次将军不要插手,好好鉴别只靠研究所的安防力量能不能阻挡住它们的攻击。”   柏盛一默。   他的亲卫兵看着布莱尔那张光彩照人的英俊脸蛋有些牙痒和不忿, 他们之前帮忙应对深海族的攻击、维持室内的秩序和安稳花了不少力气, 甚至有几个士兵受伤。   现在却被过河拆桥, 被布莱尔说得一文不值。   柏盛抬手, 止住忍不住想要争吵辩解些什么的亲卫兵。   他漆黑的眼眸依旧古井不波, 平静地看着布莱尔, 并没有被他激怒:“下次我会仔细看着, 但那是下次的事情。”   那这次是为了什么事情, 已经不言而喻。   布莱尔带着面具一般笑容的脸彻底沉下来, 他的眼睛狭长,眼尾略微上挑, 不笑的时候十足冷淡, 哪怕穿着简单的白色研究员服装也掩不住身份不凡。   布莱尔认真打量着柏盛脸上每一个细节,最后又笑起来:“认识这么久, 很少看你这么直白地执着于某件事物。”   柏盛说:“有的人会一见如故, 有的人即使相处数十年也是两看生厌。”   布莱尔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更加灿烂。   亲卫兵们已经深刻领会到布莱尔的喜怒无常,现在看到他笑丝毫感受不到惊艳, 只觉得后背发寒。   跟自己熟悉的长官不同, 布莱尔这种不管什么时候都笑着的人,对他们这些直性子的人来说更难相处。   布莱尔:“ 如果柏将军没有其他道理要告诉我, 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柏盛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室内的生态缸,果真转身准备离开。   亲卫兵一愣:“将军……”   他们当然不甘心。   但柏盛没有回转心意的意思,他们绝对不会违背长官的命令,冷冷地瞪了几眼室内恩将仇报的研究员们,最后还是离开了。   亲卫队队长犹豫下,最后上前问:“您都亲自来接那只人鱼了,为什么刚才又直接离开?”   柏盛现在事情不少,为了沐生人鱼派出自己的亲卫队还不够,甚至亲自过去,毫无疑问是非常重视这个任务。   但无功而返直接离开又跟亲卫队长得出的结论自相矛盾。   亲卫队长:“研究所毕竟都是一群研究员,如果您真的想要,这件事可以全权交给我处理。”   那群弱鸡文员的武力值丝毫没被他们放在眼中,只要顺利把人鱼带走,那群研究员真的去告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柏盛没有直接回答好还是不好:“你之前说,赶在你们之前带走人鱼的那群人有问题。”   亲卫队长闻言脑中又出现了那群举止怪异的“研究员”,点头,迟疑道:“对,他们直接忽略了我们,也不跟我们沟通只跟布莱尔先生那个助理克温说话,然后就直接带走了人鱼。”   “我们已经表明了身份,但是那几个人也没有其他表现。”   打扮奇怪,穿着材质奇怪的白色长袍、戴着黑色的面具每一个都看不清脸,沉默寡言。   亲卫队长越回想越奇怪:“他们的行为举止就像经过专业训练一样,步伐等等都出奇一致。”   他们这种长期在一起训练的亲卫兵也就是这个表现,哪怕刻意放松,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也没那么容易控制。   现在来看那些白袍黑面具很大的可能也经受过严格的训练。   亲卫队长猜测:“可能是研究所除了编制内的安保人员之外,另外训练的武装人员。”   这其实并不奇怪,毕竟深海生物即使被带到了陆地上、被禁锢在小小的生态缸中,也十足的凶残。   被拔掉了牙齿的老虎也是老虎。   研究所担心突发意外多准备些安保人员可以理解,但是……   柏盛听完、快速抓住了亲卫兵说不出来的奇怪之处:“之前的混乱里,有人发现他们的活动轨迹吗?”   亲卫兵摇头,随后面色一变。   不在编制中、平时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就是最大的异常。   因为之前深海生物攻击引发的混乱,柏盛带来的士兵几乎走遍了研究所的每一个角落进行危险排查。   但即使是这样,在这之前也没有发现那些面具人的身影,这就足够奇怪了。   一般的安保人员怎么可能逃开他们地毯式的搜索不被发现?   亲卫兵的面色凝重,他又回忆了下之前跟那些面具人的接触,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短时间内制住他们。   柏盛突然问:“那些人对沐生的态度是什么样?”   亲卫兵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沐生”是那只漂亮人鱼的名字:“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印象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比对待其他深海生物的态度要柔和许多,但几乎研究员面对那只白尾巴人鱼的态度都很温和,好像也算不上什么疑点和线索。   亲卫队长也就没有特别提出来这件事。   另外一个士兵补充:“对了,我想起来,那些人身上好像都有种古怪的气味。”   柏盛皱眉:“气味?”   士兵努力思索、搜刮着脑中的词汇去形容:“并不难闻、不刺鼻,但也不是那种香水或者花香果香,我想起不起有什么自然气味跟他们身上的气味一样。”   亲卫队长恍然:“您就是因为他们,刚刚才……”   柏盛手指敲了敲手臂:“那些人有问题,接下来除了外面那些深海生物,多注意那些人的动向。”   研究所内,目送那些气势逼人的士兵离开,里面的研究员也都松了一口气。   助理克温紧绷的肩膀也一下子垮掉,不由得对着布莱尔道:“我想柏盛将军想把那只人鱼要走也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掌握一些高等深海生物的情况,他们手里没有高端人才、什么都不懂,最后肯定还是还会把人鱼还回来,您何必这么直白地拒绝他们呢?”   布莱尔的地位和背靠的家族虽然不怕柏盛,但如果他真的弄点小手段,对于他们也是一件麻烦事。   布莱尔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克温,这一眼就让他背后发凉。   布莱尔:“他们还没走远,我现在把你送到他身边当一只狗还来得及。”   助理能说什么,只能疯狂摇头表示自己再也不会犯刚才的错误。   他知道自己这位主人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占有欲和掌控欲一直高得出奇,但克温看之前布莱尔对待那只人鱼的态度,还以为他不喜欢沐生。   毕竟克莱尔一直非常反感偶尔会家族时看见的那些除了精致和礼仪一无所有的娇滴滴贵女。   克温后悔和检讨自己时,布莱尔已经迈步回到生态缸附近。   莫名的,原本对他表现出害怕和排斥的人鱼,竟然在他走近时主动靠近。   那双蓝色渐变的眼珠漂亮得透出几分妖冶,但放在沐生纯然的脸上却没了攻击性,只剩下造物的美。   尤其是抿出两个酒窝眉眼弯弯地看着人时,简直把信任和好骗写在了脸上。   似乎因为刚才布莱尔“保护”他不被柏盛他们带走的行为,让这只人鱼非常感动、放下了一定的警惕心主动过来示好。   人鱼细腻洁白的手腕上甚至还留着之前布莱尔留下的红色印子,格外显眼,可怜巴巴的像是被虐待了一般。   但现在身体的主人还主动朝着罪魁祸首游过来。   这说明,比起那台没有表情和情绪的机器,面前天真的深海生物觉得他更无害?   蠢得可怜又可爱。   布莱尔想他此时的神情一定没有控制住,不然面前的笨蛋人鱼不会露出那种犹豫而怀疑自己的神情。   在彻底把主动上门的人鱼吓跑前,布莱尔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布莱尔:“在生态缸里多放一些深海植物,保持水源干净。”   研究员:“那之前被打断的检测项目还需要继续吗?”   布莱尔这才移开自己的视线:“暂停,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擅自靠近他。”   *   事实证明在这个研究所中布莱尔的话非常管用,在他忙碌其他事情离开后,没有一个研究员擅自接近沐生。   别说是身体接触,就连多问几句话都没有。   哪怕这些研究员时不时就忍不住扭头看一眼沐生,任谁都能看出他们脸上的好奇和求知欲。   最后为了杜绝同事们因为看鱼转移注意力频繁造成的实验损失,房间的临时负责人狠心把沐生所在的生态缸调成了不透明模式——   谁也别看。   只有运行的机器设备忠实地记录着小人鱼的举动和数据。   人鱼在周围的光线变得昏暗时有些焦虑地游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其他变化后情绪慢慢稳定,又回到平常的状态。   因为看不见来来往往的研究员们,机器截得的数据说明沐生的情绪稳定度比较之前的常态甚至有所上升。   负责人发现人鱼没有其他负面表现也放下心来,而研究员们叹息抱怨后,研究效率果然高了不少。   虽然依旧被机器监控着动态,但没有不少研究员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的动态,沐生也缓缓松了一口气。   不枉他游了不少距离用亮晶晶的尾巴去吸引研究员们的注意力。   沐生浮在水中放空自己,浓度适宜的海水带给他温馨的平静。   作为一个人类,沐生还从没想象过自己会这么舒适而安心地沉在水里,但现在作为一只人鱼,他却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抬起手臂看了看,之前布莱尔留下的红印子依旧没有消退,甚至更明显了些,看来他变成人鱼后原来玻璃人的体质也没有改变多少。   眼前的五指依旧纤细白皙,根根分明,没有蹼,只是质地莹润、形状微尖的指甲明显区别于人类。   沐生想起现在还没有踪影的线索任务、自由受限不方便行动的身体就想叹气。   在脑中轻轻唤了几声,系统仍然没有回复,只有奇怪的杂音。   像是上个世纪的雪花电视发出的噪音,时断时续地响在耳边,只有系统宿主能听见。   沐生现在确定:系统出了什么问题,更甚至是惊悚游戏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但沐生现在这个情况,即使是下一秒游戏崩塌也是下一秒的事情,他要先安全通过这个副本才能谈以后的事情。   虽然这次系统还没给出具体的线索任务,但按照之前的经验,先把这个副本的主要剧情和NPC了解清楚总是不会错。   他需要知道关于自己身份、深海生物、这个研究所更详细的资料。   布莱尔、柏盛、克温、小李,甚至那顶深海王冠、研究所内深海生物诡异而统一的表现、研究所外深海生物的攻击、离奇死亡的安保……   沐生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补充描绘有关这些人和事物的资料。   顿了下,沐生在待观察名单中又加上了那群将他转移到这里的白袍黑面具人。   沐生暂时结束思考时,时间已经来到晚上。   没有光线也没有时钟,沐生现在对时间的流逝非常模糊,还是工作人员过来投喂食物沐生才知道了具体的时间。   生态缸的光屏障又切换回可视模式,房间现在空荡荡的一片,其他研究员都已经结束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用餐和休息,只剩下一个负责喂食的工作人员。   所有食物都已经提前准备好,只需要通过特别开启的窗口投喂就行。   这个研究房间在进行的项目很多、生态缸的数量也不少,喂食这种放在某些动物园还要收费的举动经年累月下来已经毫无趣味可言,变成一项机械性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还是因为除了深海生物只剩下一个人的房间过分空荡甚至死寂,喂食工作人员的身影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表情麻木。   明明外表看上去是个年龄不大的清秀年轻人,一举一动却十分凝涩,仿佛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一步又一步地挪动,机械性地将一盒又一盒贴好标签的食物放进生态缸中。   沐生盯着他的举动,轻轻皱了下眉,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感觉又说不出来。   这个工作人员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上个副本里那些还没完全转变完成的转生者,行尸走肉、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朽气息。   明明在之前看到他沐生还没有这种感觉。   人鱼懒洋洋在水里翻了个身,尾巴上的鳞片折射出粼粼的光彩。   工作人员视若无睹,他伸手把食物放进属于沐生的生态缸中,态度似乎跟对待其他龇牙咧嘴的深海生物没有区别。   陌生的两脚兽总是能引起人鱼的好奇心,沐生主动朝着靠近的人类游了一段距离,漂亮的眼珠打量着面前的工作人员。   也许是人鱼的突然靠近,工作人员完成投喂后没有马上离开,像是愣住了一般,站在生态缸前看着美得超出正常生物范畴的人鱼。   多亏了人鱼身体让沐生的视力得到了加强,工作人员脸上每一块肌肉的走动他都能看清。   男人周身那种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沐生发现了更多诡异反常的地方。   他的脸部肌肉十分僵硬,从沐生注意开始,基本没有什么代表情绪的表情出现。   他甚至没有眨眼。   沐生心底默默计算了下时间,这已经远远超出人类正常忍住不眨眼的范畴。   正常人这么长时间不眨眼,在眼睛酸痛干涩等生理反应下也会坚持不住,除非经过了特别的训练。   但一个研究所打杂的助理,怎么会没事去训练这种事情?   沐生忍不住再次看向举止奇怪的男人,这次正正撞进了一对泛着红色血丝的眼睛,黑的黑,白的白,这么一双眼睛落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格外渗人——   在小人鱼看不见的角度,这个男人一直在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那双眼睛背后仿佛还藏匿着什么古老又凶残的怪物,借着这双正常人类的眼睛和躯壳在阴影中窥探着。   这种情况明显不正常。   沐生突然想起之前刚刚进入这个副本时,在最初实验室心中生出的感受——   也是像现在这样,被什么藏在暗处的危险东西注视着。   深海的暗礁一般,再多再结实的船被卷入也只会落下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沐生分辨不出面前这个“人类”的目的和态度。   不怎么接触人类的单纯人鱼当然不会因为面前古怪的氛围产生什么负面情绪,他看到终于有一个两脚兽愿意靠近,艺术品一般的尾巴都活泼地摇晃了下,喜悦的情绪溢于言表。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盯着沐生,看他周围被鳞片折射得波光粼粼的水,看他温润如雪的皮肤,看他身上每一根完美的线条,当然也没有错过他热情高兴的表现。   男人脸上看不出情绪,心底却很有几分恼怒。   漂亮、蠢笨、天真、丝毫没有戒心,对心怀叵测的人类还能露出柔软的肚皮。   真是……深海族中的异类。   小叛徒。   “工作人员”心中过了一道又一道思绪,把对着人类也这么热情的小人鱼批判了一遍又一遍,本体的眉头已经皱得让所有深海生物看了都会在害怕的本能下回避,似乎非常嫌弃面前这只人鱼。   但脚下接近沐生的步子却没停,没让他多等一会儿。   很快,“工作人员”跟沐生的距离已经到了研究所实验室设定安全距离的极限。   除了有权限的研究员,不管是谁突破这个距离接近沐生所在的生态缸,都会引发研究所的警报装置、引来附近值班的安保和研究员。   男人的步子踩着这个距离停下,分毫不差。   沐生睫毛颤了下。   生态缸中的人鱼又朝着光屏障游了一点,“工作人员”身体晃了下,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对研究所的各种规矩都很清楚,一举一动合乎规范。   即使是正坐在监控室,通过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观察着现场情况的安保人员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稀罕而漂亮的人鱼在研究所中拥有极大的魅力、惊人的人气。   负责喂食这个工作人员的举动其实在情理之中,大屏幕前几个安保聚在一起笑了几句“又来一个痴汉”就继续巡视研究所其他地方的情况,并没有过多在意。   白尾巴人鱼刚来那几天,他们一天能盯着屏幕看好几个小时,更别说在现场亲眼看。   安保有的出房间巡逻、有的靠在椅子上小憩,丝毫没有发现,只要他们一移开视线,监控画面每隔几秒就会闪烁模糊。   但只要视线移回去,画面又是那个痴汉小子正常地望着生态缸,只是偶尔走两步缓解久站的疲惫。   但现实里,“工作人员”早就已经超越“安全距离”站在沐生面前。   离得近了,沐生更能看清楚男人那张脸。   苍白仿佛刷了一层过白的墙粉,嘴唇却很红,眼瞳黑得诡异仿佛透不进一丝其他的光。   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整个人有种站在雨中的阴郁。   不论是外表还是举止都十足怪异,可他站在人的视线中就不会跟“丑陋”这种词语挂钩,反而有种古怪的魅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沐生在“他”周边仿佛看到了萦绕的水汽,很薄的一层,以男人为中心朝着整个房间扩散。   沐生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安保和研究人员的身影,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夜晚笼罩的安静。   甚至连被收容在室内做研究,时不时撞一下屏障发出闷响昭示自己存在感的低等深海生物都彻底安静。   这不是简单的潜入、伪装、替换。   沐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已经清楚对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目的不明。   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不想单纯来帮助他的。   “他”如有实质的视线让沐生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往后退了些。   “工作人员”也正好看见人鱼手腕上还没消散的深色痕迹——   毫不收敛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留下这个痕迹的人性格十分霸道,丝毫没有给沐生挣扎逃脱的余地,   一圈严丝合缝的痕迹甚至能想象到他侵犯小人鱼时具体的动作。   “他”原本苍白的脸更加难看,从进来开始就古井一般没有波动的脸也发生了变化。   不适应的脆弱躯体、干燥难耐的环境、还弥漫着属于人类的令人厌恶的低贱气息,“工作人员”的变化并不明显。   沐生记忆中也没有这么一张脸这么一个人,但莫名的,他能感觉到面前这只危险的生物生气了。   一种比视觉传递更快的直觉。   情绪变化的原因,连生气的本人都不确定是那圈莫名青涩刺眼的淤痕,还是面前这只羸弱人鱼代表着害怕的后退。   “咔嚓”的声音突然响起。   分贝很小,在安静的室内却非常突兀明显。   如果非常让沐生比喻,仿佛是长期处在潮湿阴暗环境的老房子,粉刷的墙壳在长久侵蚀中碎裂掉落的声响。   沐生皱眉,顺着声响发出的地方看去——   惊悚而骇人的一幕,“工作人员”的脸皲裂开了。 第83章 深海(七)   并不是夸张或者另外的修辞, “工作人员”的脸是确确实实地开裂了。   那层过分苍白的壳裂开,露出它隐藏在虚假下的真面目——又一层皮肤。   明显区别于正常人类的皮肤, 不仅是白皙的程度, 还有独特的质感:有种独特的柔韧。   随着越来越多的“墙壳”脱落下来,沐生隐隐看见了昏暗光线折射出的细碎闪光。   这种光他其实并不陌生,偶尔低头看自己的尾巴时就能看到。   只是沐生的鳞片颜色偏浅,要柔和灵动许多, 而这个“工作人员”脸上破裂处漏出的那些光彩更加深沉和危险, 光是冰山一角就能让人感受到十足的威胁。   鳞片也是辨认深海生物的一个重要特征, 由此可以看出面前这个不速之客也不是简单的深海生物。   应该说, 对方能以这种面目不被发现地走到这里, 就已经说明了它的不简单。   生态缸中人鱼漂浮着, 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这个身份不明的“怪物”, 明显因为对方混杂人类和深海生物特征的情况感到迷茫。   “工作人员”动了动嘴, 好像要说什么, 它难掩苍白的手指伸出,在接触到光屏障前, 动作突兀地停下, 然后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仿佛一具身上满是丝线的提线木偶突然被隔断了身上牵连的所有控制丝线,毫无意识地昏迷, 倒地时连下意识的保护性动作都没有。   沐生被吓了一跳, 很快知道了对方突然做出这种反应的原因:   实验室的门被打开了。   因为喂食人员停留时间实在太长,实在不好再纵容的安保在巡逻的间隙朝着这边过来,准备提醒一句。   但一开门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年轻男人。   安保大惊失色, 一边按响了腰间的警报装置, 一边打开对讲机让同僚赶紧行动:“C3情况,请求支援!”   本来安静昏暗的研究所一瞬间醒来, 红色的灯光在房间内闪烁着,本来安分得仿佛集体睡着了似的各种深海生物都在紧张的氛围中躁动起来。   匆匆被叫起来加班的研究员因为不停大声说话脖子青筋暴露:“所有人都先不要行动,停在原地,研究所内任何地方发现异常情况马上报告!不要轻举妄动,等着防护人员到了再说!”   武装到牙齿的防护人员也进入出事的房间查看了情况,打了一个手势,倒在地上毫无动静的工作人员就被抬了出去。   沐生盯着他完好无损的脸看了一会儿,对上穿着一身防护服的研究员后甩着尾巴藏回珊瑚群里。   研究员:“室内仪器一切正常,所有屏障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这能够说明不是这个房间里的深海生物袭击了受伤的喂食人员,但他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   研究员:“袭击人类的深海生物可能还在研究所内逃窜。”   但所内的安保人员已经进行过一次初步搜索,一个可疑目标都没发现。   罪魁祸首随时可能再出现袭击下一个无辜人类。   克温听完也是脸色难看,手中发给布莱尔的消息一直显示没有接收。   研究员忧心忡忡:“博士还在实验室吗?”   布莱尔的个性十足古怪,在做观察和实验时完全不会理会其他的事情。在脱离实验时也是如此,同理心极低,价值观和喜怒点让人捉摸不透。   曾经有一个被他一路提携的研究员意外死于车祸,布莱尔在了解完前情后无动于衷,比起意外逝去的生命更关心突然换了研究员照料的一只深海章鱼幼生体。   只有跟实验或者说是有价值的深海生物扯上关系,布莱尔才会多看几眼。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胎,所内的研究员们不止一次地讨论、并且相信,如果电车难题的主角是一只有研究价值的深海生物和一群跟他“关系极好”的人类,博士会微笑着、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一个形态存在莫名、无法追踪到的神秘生物,哪怕研究所内其他研究员甚至深海生物随时可能被袭击……   暂时负责这件事的研究员紧急按下心中危险的猜想:“先保持戒备,如果发现了它的踪迹,活捉最好。”   前提是那还要是一只有研究和观察价值的深海生物。   研究员苦恼时,视线的余光闪过干净的蓝色:   生态缸中被惊吓到的小人鱼短暂地躲进密密的珊瑚丛中,最终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对外面状况的好奇,悄悄游出来查看情况。   很难想象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生物,研究员马上感觉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被治愈了。   但他马上想到这只生物在不布莱尔博士口中的评价“花瓶”“ 脆弱”“没有价值”。   而以往被给出这样评价的深海生物……最后都没在研究所生存太久。   物种特殊的人鱼消失的方式可能更加残酷。   研究员强忍住自己心头莫名涌出的情绪,叹了一口气,跟着去看那个晕倒工作人员的情况。   房间在纷乱后又重新回归安静,比之前更诡异的宁静。   沐生等了一段时间,那个身份不明的生物也没有再次出现,也许现在正在地毯式搜索的武装人员也多少给它带来了些麻烦。   人鱼也需要睡眠,沐生在纠结无果后决定睡觉养精蓄锐。   深海生物也会做梦吗?   沐生的视线有些模糊,意识浮沉着。   但跟以往在梦里接触线索任务有关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感觉,   漆黑深沉的环境带给沐生极强的即视感。   是深海,无声死寂、普通人类难以踏足的领域。   沐生很快想到那种微妙的熟悉感可能来自身体残存的一点意识——   这里是人鱼在被带回研究所之前居住的地方。   为什么会梦到这里?   广阔的海洋和完全天然的海水,这是陆地世界再精秒的模拟和技术也还原不出的事物。   深海生物本能地呼唤和依恋着大海。   沐生无法抑制地感到放松,头脑放空,每一片小巧的鳞片都洋溢着高兴和快乐。   沐生不太喜欢这种生理性的、略微失控的感觉,但又难以拒绝。   他伸展尾巴在“家”里游了一段距离,   星星点点的光芒突然出现从远处靠近,沐生还没反应过来,那一大簇光点就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跨越了距离来到沐生面前。   仿佛置身于春天,迎面随风飞来了一团花瓣,   又或者是从头顶倾泻而下的星河,   各种各样奇幻美丽的小生物从沐生的身边游过。   这让沐生想起进入惊悚游戏前在海洋馆和海底隧道景观游玩看到的场景,但要壮丽无数倍。   半透明的水母、或长或短或优雅或可爱的小鱼,许多都是沐生只在图鉴里看过的种类。   从远处看像是一颗颗遗落在深海的珍珠宝石,近看都让人感叹自然的造物。   沐生甚至看见了一只体型巨大却丝毫不显得笨重的鲸鱼,它优雅地摆动着身体,慢悠悠地靠近小人鱼,表皮好像撒了一层磨成粉末钻石。   沐生睫毛颤了下,雪白匀称的手臂抬起,细长的手指蜷缩着,曲起的食指指节在马上要碰到最近一只银月般的水母时一顿。   那些本来欢喜又慢吞朝着小人鱼靠近的深海生物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全部四散,慌不择路地朝着不同方向离开了。   只有离沐生最近的一只暗红色条纹小鱼,眼看着就要触碰到那团嫩生生的指腹,在原地犹豫不决没有马上离开。   它的智慧程度很低,更多是本能在促使它行动:它本能地亲近不远处的这只无比好看绚丽的人鱼。   但又恐惧着藏在暗处的那股气息。   最终是积极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在鱼群的逆流中,圆嘟嘟的头继续靠近那截手指。   在它触碰到莹白的指腹前,一只手却凭空出现,苍白骨感的食指抵在红色胖头鱼的头上,挡住了它触碰沐生的路径。   只是轻微的力道,却让胖头鱼整只鱼都困在原地,像是普通的鱼被人类的电网困住那样,除了害怕的颤抖之外没有其他的反应。   其实按照“他”的一贯作风,这样逾矩的生物就应该直接化为齑粉从这个世界消失,但仿佛提前感受到另外一个生物的存在和“他”危险的念头,   沐生轻巧地皱了下眉头。   那点微不足道的褶皱却拥有难以抗拒的力量,连深海体型最为庞大的鲸类面对时都只能慌忙逃窜的存在都改变了自己原有的计划,按照小人鱼的想法去做。   沐生看着那只明显属于男性的手,抿了下嘴巴。   他隐隐感觉到了周围一直有什么一直存在他的身边,却无法用肉眼看见。   就像潮湿的雾气一般,无处不在,但身处其中的人反而一无所知,   只有远处的人看到那团庞大而黏稠的雾气胆战心惊。   很可能就是这只手的主人将他带到这片“深海”,沐光正身处在独属于“他”的立场当中。   但“他”是谁,又为什么这么做?   沐生心中没有答案,他想,按照对方“邀请”他的手段和方式,显然也没有让他知道自己身份的意思。   在他怀疑名单中,可能做出类似事情的“人”也很多,比如刚才在他面前突然倒下的“工作人员”。   心思正转着,沐生突然感觉自己后背突然贴上了一具冰凉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一直站在他的身后。   明明不在现实里,却诡异地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缓慢地交换和渗透,带着伪装得优雅的侵略性。   对方的动作其实称得上“绅士”,没有真正用力,可也绝对不是能轻易挣脱的力道。   沐生的视线落在那只手上,顺着对方苍白的手臂扭头就能看到对方的脸。   “他”低头,凑近沐生耳边说着什么:“沐生……海洋……珍宝……保护……”   不知名的干扰下,对方的声音传入沐生的耳中模糊不清,连贯的语句被模糊的频率切割成一个又一个单独的名词。   仿佛在信号不好的地方使用电子设备,话音断断续续地从另外一端传过来。   海洋……的珍宝吗?   保护?是让他去保护什么吗?   沐生能听懂单独的词语,但缺失了连接语句的关键,不能完全理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人鱼不修而流畅的眉毛拧在一起,秀美的眉眼间全是惶惑。   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它突然被放到这里现在害怕极了。   “他”很快也捕捉到了小人鱼脸上的困惑,反应过来怀里的小人鱼并无法听清自己的语句,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厘清了原因。   但知道罪魁祸首并没有让“他”感到愉悦。   “他”搭在人鱼腰上的手略微收紧,俊美妖异的眉眼藏在黑暗中,之前那些餍足已经转换成冷凝的冰。   手上的力道又很快顿住,连带着指尖都颤了下。   这只娇气羸弱的人鱼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腰细得过分,肉眼看上去,腰两侧都略微凹陷一点。   滑腻的皮肉奶油一样,又或者其他什么被打发的甜品,手指光是轻轻搭上去就仿佛要陷下去。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又开口:“……生……小心……”   沐生凝神去听“他”口中那个名字。   “……小心……布莱尔。”   最后一个名字说出来后,周围一黑。   沐生被突然的下坠失重感吓了一跳,下意识睁大眼睛去捕捉周围的动静和变化。   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重重监控之下,生态缸中的小人鱼只是颤了颤眼皮。   薄白的眼皮带动着睫毛,轻细的颤动像是秋天树上最后一片落叶,几度挣扎,结果依旧徒劳地闭着。   像是沉睡的小王子,从窗外偷偷溜进来的梦魇在忠心管家的防备下很快被清理离开。   过了一会儿,小人鱼终于还是没有战胜那股困意醒来,又重新回归平静安稳的睡眠。   这次是真正的平静,安稳无梦。   漆黑昏暗的实验室再次亮起属于实验仪器的光,各种设备运行的声音都被调试到了最低。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噪音,哪怕是听力超出正常人类的深海生物都不会被这种程度的噪音吵醒。   研究员们向布莱尔博士报告了夜晚疑似高等深海生物袭击的情况,布莱尔看完相关人员的口述和情况报告,第一件事就是到事发的实验室,关注的第一个深海生物就是珍稀的小人鱼。   小人鱼那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漂浮在水里,就算是最老练的研究人员也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就仿佛小人鱼只是安静地睡着了,没有任何其他状况。   但布莱尔到达实验室后没有被这种安静的表现现象迷惑,繁琐笨重的精密仪器在他的手中宛如丝毫没有技术含量的小孩玩具。、   仪器上面的曲线不停变化,最后稳定在一个幅度中。   现在就是其他研究员也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这只珍贵的蓝尾人鱼明显不是处于正常的睡眠状态。   尤其是临时负责人,想到自己刚才信誓旦旦的保证,现在满头满脸的冷汗。   一阵慌乱后,在布莱尔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半夜起来加班的研究员们各司其职,情况很快又重新稳定下来。   同时回归正常的还有面前蓝尾巴人鱼的数据。   小李奇怪:“房间里面没有其他生物活动的痕迹,为什么实验样本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而且为什么会是他,那个突然潜入或者突破收容的深海生物有什么目的?”   布莱尔没看自顾自言语的小李,朝着生态缸的方向走过去,深色的眼珠,淡漠的视线落在水中的人鱼上。   小李:“太反常了,最近这些奇怪的事情背后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不管是因为什么,现在还有危险生物在外面游荡,先把研究员们都集中保护吧。”   有足够实验经历的科研人才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是稀缺资源,在危险时间发生后是首要保护的目标。   布莱尔突然开口:“在外面游荡吗,也许吧。”   小李听到了他的话,一愣,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生态缸,不敢相信的语气:“您的意思是……引发今晚骚动的罪魁祸首是……”   面前这只人鱼?   因为这个猜测太过荒谬,小李甚至都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那个受害的饲养员的确是在这里遇到意外的没错。   但根据他的同事反应,他在一个小时前,距离房间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已经出现了反常怪异的行为。   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生态缸中的人鱼温软地蜷着,就算睡着了尾巴也乖巧地蜷着,这个姿势不管对于深海生物还是人类来说,都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代表着没有安全感。   少年秀气的眉也皱着,看起来脆弱又忧郁。   反正看过人鱼之前和现在表现的研究员,都很难把他和那个身份不明的恐怖分子联系起来。   布莱尔当然听出了小李语气里隐藏的不敢相信,弯了下嘴角:“我没有任何猜测。”   他说完就径直转身离开。   这次事匆匆出来,他手上的工作是临时中断,并没有真正完成。   其他人并不意外布莱尔博士的表现,   应该说博士在听到这场意外事件的消息后中断手上的工作过来,才更让他们意外。   安保队长:“那李博士,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应该怎么开展?”   虽然在布莱尔面前小李只是小李,实际上情商比起智商有些堪忧的研究员,在研究所大多数人眼中都是高不可攀的李博士。   小李想了想:“既然布莱尔没有反对,那就先把研究员们集中起来进行保护,直到抓到那只危险生物为止。”   小李:“重要项目和进行到紧要关头的项目可以不用关停,让负责人给我提交报告审核。”   安保队长听到小李条理清晰的安排松了一口气,这已经是理想中比较好的安排,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群科研疯子坚持散落在研究所里继续工作,   凭他们现在的安保人员数量,完全无法点对点地保护这么多研究员。   小李想起什么,强调:“对了,虽然那顶王冠目前在布莱尔先生手上研究,但是安保数量还是叠加,不能放松。”   “其他琐事你就听克温的安排吧。”   克温作为布莱尔从家族带过来的助理,虽然科研能力和理解比不上科研助理,但在生活和行政方面绝对处于行业顶尖,把几个博士捏起来说不定都比不上他。   克温已经站在旁边,恭敬礼貌地对着李博士笑了笑:“您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   研究员点头,面带疲惫地离开回去休息。   不是所有人都像布莱尔博士那样拥有几乎无穷的精力和灵感。   克温也没有辜负期望,把接下来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助理把有关人鱼沐生的相关事项放到了最后。   他看了看安静无害的人鱼,还有他周围熬夜观察检测数据的研究员,低头:“布莱尔先生的意思还不明确,但是保险起见,禁止没有权限的人接近沐生。”   “安排人守在这里,除了权限人员,不见到手续一律不准放行。”   *   沐生一直睡到次日早晨才醒过来,他看到周围新增加的安保人员心中一沉,但面上没有什么表现。   就像是往常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摇着尾巴靠近生态缸。   负责小人鱼的研究员很快就发现沐生醒了,注意力一下放在他身上,然后被可爱得心肝颤了下。   人鱼跟人类的进食频率几乎一致,一天要用2-3餐,需要多样化的食物为身体提供充足的营养。   经过一个漫长的晚上,沐生明显已经饿了。   但也不知道以前小人鱼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他饿了也不会像其他低等深海生物一样表情狰狞地“威胁”催促研究员,只是很安静地望着负责喂食的研究员。   也不说话,圆圆的眼瞳盯着人看,偶尔还会犹豫地扭头看一眼身后的植物。   他好像在认真地思考那些新放进生态缸的植物是不是自己的食物。   但又在犹豫,因为那些植物虽然好看,但味道真的不怎么样。   最后还是抗拒的心态占了上风,又扭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往来的工作人员,还是很懂事地没有出声抗议。   只偶尔漂亮的尾巴摇摆一下,显示主人其实已经饿了。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看在眼中的研究员们只想捂脸和叹气。   同理心强的研究员在看到一半就已经去拿今天的食物——因为昨天的事件,这只人鱼的危险等级提升了许多,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接近他。   就连喂食这种工作都落在了正式研究员的头上。   虽然他们完全不觉得琐碎。   小人鱼一点也不挑食,不管吃什么都吃得很认真,咀嚼东西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光是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匆匆早起上班,大多都靠咖啡续命的研究员们也忍不住拿起三明治等简餐跟着一起吃。   碳水很好地抚慰了研究员们睡眠不足的身体和使用过度的大脑,情绪放松下来,用餐的间隙也忍不住讨论昨晚到今天的一连串事情。   “唉,昨天那些深海生物大规模袭击的事情还没完全解决,新的问题又来了,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这都没什么,那个逃窜的危险生物还没有找到,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我听说早上又……了一个。”说这话时研究员不自觉地音量压得很低,倒不是因为有保密条例,更像是怕什么东西听见然后盯上他。   人鱼耳朵尖尖,不自觉地动了下,连沐生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具身体的小习惯。   “对,一个实验室项目组的行政高层,”接话的研究员对这件事更了解,还说了一个名字,“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他从昨天晚上知道出事情之后就一直待在房间,还开了最高的防护门。”   结果当然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听说走得有点诡异,死相很难看,把发现的保洁吓了一跳,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   这笔账理所当然地被记在了昨天晚上袭击饲养员的那只深海生物身上,它的危险等级被提到了最高。   死掉的行政高层平时作风有问题,经常指挥部分研究员做些繁琐无用的工作填充自己的工作报告和功绩,他又有些背景,根基不深的研究员都只能忍气吞声。   甚至有传言,这个高层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不满足普通的待遇,跟几起违法深海生物买卖的按键有关。   现在他突然暴毙,研究所内并没有真心为他哀悼和伤心的人,甚至可以说不少人心底都松了一口气。   两个研究员以前还是新人的时候也被明里暗里压榨过,现在情绪不佳也只是担心自己会不会也变成高层那样的倒霉蛋。   两人在心里敲了敲赛博木鱼,一边吃东西一边聊了几句对那个危险生物的猜测。   沐生在听到那个死亡高层的名字时脑中就浮现出一种熟悉感,简单回忆了下短暂的副本之旅,很快确认了这股熟悉感的来源——   他刚进入副本时所待那个实验室的中年男人高层。   沐生记得当时柏盛也在现场,那个高层的态度的确很嚣张,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指挥一个安保人员去开启电流开关想要惩罚他。   好在最后那些纠集攻击研究所的深海生物去而复返,屋内的深海生物也出现了诡异的状况,连靠近电流开关的工作人员也……   脑中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安保声音的动作、僵直倒下的身体……   沐生眼皮颤了下,   虽然昨晚上那个饲养员和之前安保人员倒下的前置场景和条件不同,但“它们”在一瞬间给他的违和感和相似感却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些事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沐生有这种感觉,不仅是这些事情客观上种种相同的地方让人觉得熟悉,还有一种直觉隐隐在催促沐生找到它们背后的联系——   一种身体本能的直觉,独属于深海人鱼的感觉。   沐生找不到证据支持自己的猜测,但他觉得在昨天夜晚“装成”饲养员接近他的那个不明生物,和“梦里”出现那个试图交代些什么事情的男性生物不是同一存在。   实验室新调过来的研究员当然被布置了新的工作,很快结束了轻松的吃饭时间,开始忙碌手上的工作。   研究员站在人鱼面前,不自觉地就开始走神,不带研究目的地欣赏。   以前通过图片和影响看到的人鱼相比起现在的亲身接触都过于贫瘠,让人反省之前最高的期望和想象都太过贫乏。   不仅仅是视觉上的美丽,只是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就能感到一种静谧。   男人想到每天结束工作后,自己悠闲在杯中加入冰块、柠檬水、薄荷和朗姆的酒香。   明明身处冰冷的实验室,那种放松的气味和影像却栩栩如生,自然而和谐。   研究员甚至没意识自己在紧张的工作流程中还有心情想这些有多难得和违和。   沐生游动的动作一顿,惊讶地看了一眼研究员。   隔着实验室的科技屏障,但他隐隐闻到了一种酸涩清新的香气,从面前这个人类身上传来的。   包括有时能无视屏障听见和看见外面在内,从这些人类身上闻见某种气味似乎也是他在这个副本自带的能力。   没过一会儿,研究员就遗憾地发现那种身临其境的松弛感消失了,但他对面前这只人鱼的好感却难以降低。   不管传言再怎么厉害,只要亲身跟小人鱼相处过就不会相信他会做出那些残忍的事情。   研究员很聪明,他猜测其实研究所的上层其实也是这种看法,要不然沐生的危险等级就不会只是上调区区一个等级。   男人心底甚至还抑制不住地生出更阴暗的猜测——   暗地里传播人鱼非常危险的人,会不会是为了让大家害怕,从而阻止甚至杜绝别人主动接触他。   听说昨天布莱尔博士在听到突发事件后,第一次中断重视的实验、违规从实验室出来。   “想什么呢,”同事拿着工作平板靠近他,“有新的任务下来了,马上开始准备。”   “没什么……我除了深海生物还能想什么,对了,什么任务,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问出这句话后,研究员看着其他生态缸中已经开始放进中转仪器的其他深海生物,已经提前知道了答案。   果然:   “上面要求我们对01号蓝尾人鱼进行相关测试,把不同种类的深海生物放进去看看它们接触后的反应。”   研究所对沐生的重视度提高,也为他起了新的代称。   那顶同航队带回来的王冠是00号,而人鱼则是01号,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依次按照重要程度用数字命名。   鼻尖那股柠檬调制酒的气味消失后,沐生就有点疲乏,脸色都有些透明。   比起身体,这种难以抵抗的疲惫感更多作用在他的精神上。   光屏障外面的声音也消失了,只能像昨天刚被转移到这里般用眼睛去收集信息,来来往往的研究员和安保们仿佛在演一出哑剧。   沐生没有强行去“听”外面的谈话,安安静静地看。   他看到“柠檬酒”听同事说话说到一半时脸上就露出了惊讶和愤怒,然后又强行压抑下来。   人鱼蓝色的眼睛眨了下,跟着研究员的动作侧了下头。   他遇到了难以理解的事情,这让他非常愤怒,但又无力改变这种情况。   男人现在的确非常愤怒,恨不得马上冲到下这个命令人的办公室,抓着他的领子把那个虐待狂脑子里的水摇出来。   “难道你不知道这种实验有多危险吗,01号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如果发生意外怎么办,而且那只食人鲨完全不受驯化不受控制,它们连同类都吃!”   就像响应附和他的话,食人鲨的转移出了意外,老道的工作人员被它表面上的温驯迷惑,一个不察就被危险的深海生物挣脱了控制——   食人鲨生生咬开了坚固的止咬器,尖锐如白色刀片三角形牙齿咬在工作人员手臂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房间。   整个实验室一瞬间陷入混乱,好在安保人员足够多,很快控制住局面,将食人鲨强行放进了中转容器。   已经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昏迷的工作人员被抬出了房间。   实验室短暂的骚动后又恢复平静,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是麻木和习以为常。   这种意外太多了,被捉来的深海生物不管被关在研究所多久,那种凶残嗜血的攻击性都不会消失。   它们阴森地仇恨着每一个实验室内的人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报复的机会,哪怕在攻击后会受到惩罚甚至死亡也乐此不疲。   更别说食人鲨这种在食物短缺时连同类都会攻击的深海物种。   除了绝对的实力压制,它们可不会因为外表等其他因素放弃到手的猎物。   能放在这个实验室的食人鲨更是同类的佼佼者,非常健壮强大,在族群中也是首领的存在。   人类随意囚禁和转移它的行为明显激怒了它,人类的血肉进一步激发了它的凶性。   这只食人鲨陷入了没有理智的无差别攻击状态,它现在就是一台杀戮的绞肉机。   同事看了眼手中的指示器:测试继续。   他握着指示器的手指一紧,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新调来的安保都训练有素,很快处理好现场,要进行交换容器的对接。   “柠檬酒”在现场的反应最大,情绪明显激动起来,甚至试图阻止上前的工作人员:“你们疯了吗,现在还要继续进行实验?”   “这是谋杀!”   同事看着男人面红耳赤的模样,心底依旧留存着无法排解的愧疚和难过,但手上的动作却干脆了不少。   同事大声喊出男人的名字,像是试图喊醒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确定你现在的状态正常吗!”   妨碍研究所的项目,以男人往常谨慎寡言的作风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能长期在这个地方工作的人,按照道理来说已经抛弃了大多数不必要的同理心。   男人仿佛在午睡小憩时被人叫醒,那种摸不着的朦胧感一下子破裂,脸上全是迷茫和惊恐。   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的确对人鱼存在恻隐之心,那种情绪在一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但在同事开口提醒他之前,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   一瞬间,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忽然集中到缸中那条人鱼身上。   不同于缸外的混乱和肮脏,那只人鱼依然漂亮得惊人,蓝色的眼睛微弯,安静又好奇地注视着外面。   让人想到华美金丝笼子里禁锢的金丝雀。   除了自由,拥有一切。   注意到“柠檬酒”僵硬望过来的视线,人鱼回望。   男人看着沐生美丽到超越人类范畴的脸,呼吸一顿,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随即,他和一旁同事的心都一沉。   难以警惕,难以伤害,难以收容。   他们隐约明白为什么这只毫无物理攻击力的人鱼危险等级会被提高了。   传说中,悠游在海平面下的人鱼最会蛊惑人心,   在水手闻之色变的雷暴黑夜,咆哮翻滚的浪涛,若有若无的梦幻吟唱,   男男女女不顾死亡的危险前往海妖所在的海域,带着微笑坠落在最深最黑的海里。   在海妖的家乡,连一朵值得一提的浪花都无法激起。 第84章 深海(八)   沐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柠檬酒”的变化, 不仅仅是男人一个,室内的人都是类似的神态:   眼睛里依旧有迷恋和向往, 但多了痛苦, 以及犹豫的警惕。   突然安静到近乎死寂的室内,只有那只已经被放入容器中的食人鲨不停撞击容器壁的噪音,无端让人更加焦躁和焦虑。   两个研究员还在后怕和犹豫,面容冰冷的安保人员已经推着装着食人鲨的容器靠近了人鱼所在的容器。   沐生当然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更意识到, 现场这两个研究员明显被“架空”了, 根本没有决定研究项目的权力。   想要把他这只毫无还手能力的人鱼跟危险的食人鲨合笼的人明显隐藏在后面, 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   认识到这个事实, 沐生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布莱尔那满头金发和似笑非笑的薄唇。   两个研究员也意识到了什么, 第一个发现人鱼不对劲的人皱着眉, 似乎上前想跟推东西的执行人员说什么, 沐生只能看到他们不停变换的口型。   研究员的语速很快, 表情着急,但他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拦在一边。   在他第二次想靠近容器后, 执行人员的拦住他的动作粗暴了许多, 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身份有迟疑。   除了布莱尔,在这所研究所中拥有如此之强统治力的也没有别人了。   “你们……”   “柠檬酒”也被拦在一边, 他焦急地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对接的容器, 想到什么,扭头冲向了一旁的信息台。   食人鲨所在的中转容器打开了一条口子,也许是嗅到了血腥味和人的气味, 刚刚安静一点的食人鲨又躁动起来, 只是看着那口森冷的牙齿就让人胆寒。   尤其是将这只丑陋而充满攻击性的深海生物跟美丽的人鱼放在一起,更衬托得人鱼无害无辜。   完全难以想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会有见面和生活在一起的一天, 更难以想象食人鲨这种本性就凶残的生物会对美好存在认知,会对人鱼手下留情。   “你们疯了吗,现在研究样本处于异常状态,不能在这个时候进行实验!”   他的话没有人在意,设备如常被打开。   沐生看着那只虽然不认识,但肉眼可见凶猛残暴的生物,暗暗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这幅身体的体力很差,攻击力也非常一般,虽然有特殊能力,但段时间他也没办法摸索出精准的使用方法。   似乎已经快走到绝境了。   中转容器连接上了人鱼所在的生态缸,连通的圆盖彻底打开,食人鲨面对突然改变的环境顿了顿,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转了几圈,尖锐的牙齿空咬着。   一旦等它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下一步就是从容器中正式进入生态缸。   然后将里面纤细柔弱的人鱼撕碎。   直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跟预想中的相同。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里,食人鲨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浑浊的眼珠转动着,却丝毫无法给人灵动的感觉,只有渗人的僵硬和呆滞。   熟悉食人鲨习性的研究员很快反应过来,它已经习惯了水质,开始巡游和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   而跟食人鲨待在一起的人鱼,毫无疑问会被认为是入侵者,遭受到食人鲨疯狂的攻击。   被按在原地无法行动的研究员满脸焦急,扭动着肩膀,却怎么也没办法靠近操作台:“你们现在去处理还来得及!”   旁边的执行人员身形几不可察地动了下,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那只刚刚才被血腥味刺激过的食人鲨明显也闻到了同一空间中沐生的气味,它缓慢、带着试探性的动作一顿,随即以寻常人类难以反应的速度朝着沐生的方向冲了过去。   尖锐、森白的牙齿,迅捷突然的动作,任谁看了都不怀疑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空气中仿佛已经提前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食人鲨是独居动物,具有非常强烈的领地意识、缺乏理性,就连同类靠近它们的领地都会被无差别攻击,只有实力压过它们的深海生物才有机会存活,但被好斗的食人鲨纠缠一番也在所难免。   “等等!”一旁的指示器突然亮起刺眼的红光——这代表着上面指示紧急停止目前正在进行的项目。   可就在同一瞬间,食人鲨已经冲到了沐生面前。   两者的体型有了更加直观的对比,食人鲨真实的体型远远比想象中要大,只是最前端的高度都已经跟沐生整只小鱼持平,更别说前后总体的长度。   沐生看着奔赴而来的食人鲨,脸色苍白。   这只生物的牙齿都快有他手臂这么长,很难想象他到底该如何反抗。   庞大的食人鲨将人鱼衬托得更加纤细柔和,给人强烈的视觉震撼。   食人鲨和沐生距离也不过一米,以它的能力只是张张嘴就能咬到不远处的人鱼。   但它没有伤害人鱼。   非但没有,笨拙的大鱼,此时的动作堪称小心。   它浮在水中,低下头,用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蹭了蹭人鱼。   又温驯又羞涩,甚至有些可爱,跟狰狞的外表完全不符合。   旁边站着的一群人类瞠目结舌。   *   布莱尔到的时候,室内依旧非常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反常。   之前就留在实验室的研究员惊掉的下巴还没有合上,手上正奋笔疾书,恨不得多长出两双手能把面前所有反常的地方都记录下来。   如果不是室内的监控清晰地记录下了一切,即使是研究员口述,也不会有人相信是真的。   食人鲨在跟人鱼合笼后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强烈攻击性的行为,以极快的速度赶到沐生面前,隔着一段距离却突然慢下了速度——   就像是怕这么突然冲过去,会不小心伤到脆弱的人鱼。   因为脑子不太聪明,这明显是食人鲨临时的反应和决定,突然的刹车停顿让它差点没控制住身体翻转半圈,甚至有些滑稽。   它在人鱼面前不像是传闻和观察里血腥无脑的大鲨鱼,更像是一只被驯化过的大狗。   虽然它蹭沐生的动作很轻,但自身的体重摆在那里,力道依旧不小,把小巧的人鱼蹭得都有些立不稳,借着尾巴的摆动才勉强稳住身体。   食人鲨立刻停住动作一动不动,连凶恶的三角眼都清澈了不少,看起来又内疚又可怜,似乎在自责。   沐生一向吃软不吃硬,更何况面前食人鲨的表现真的有些可怜。   人鱼抬起纤细的手臂,在其他研究员们紧张的视线中,白皙的手指搭在了食人鲨的头前侧。   “食人鲨”虽然被叫做食人鲨,但它只是大体上跟鲨鱼的外形相似,也有很多特征跟真正的普通鲨鱼不同。   这只食人鲨的前额就有一块格外柔软的隆起,这块额隆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可爱,手感很好。   沐生忍不住多摸了下,研究员们在外面就惊讶地看着那只凶恶的食人鲨摇了摇尾巴。   布莱尔略微眯了下眼,侧脸冷峻,看起来不像是高兴的模样。   旁边的“柠檬酒”误解了布莱尔的情绪,以为布莱尔博士是因为面前的风平浪静不悦,连忙解释:“刚才那些执行人员的行为的确非常古怪,坚持要进行合笼实验,当时这只食人鲨也的确攻击了人类,正处在非常焦躁的异常状态。”   可现在食人鲨的表现哪里有他口中说的样子,如果让其他食人鲨看了,说不定都要开除它的鱼籍。   不怪布莱尔博士,他自己看了眼前的情况肯定都要怀疑这是一只被动过特殊手脚的食人鲨——肯定不是往凶恶性格那面刺激的手脚,说不定就往里面加了什么小狗的基因。   “我相信您一定会对这种现象感兴趣!”   研究员给布莱尔博士发消息时也非常忐忑,虽然察觉到那些反常的任务和执行人员非常可疑,但他丝毫没有把握能引起布莱尔博士的注意力。   好在幸运的是,也许布莱尔博士正巧在使用通讯设备,恰好看见了他的消息,居然马上对这件事做出了反应和指示。   在他的消息提到了“musheng”“mermaid”这两个词汇后。   就跟刻意提高了这两个词汇的权重、设置了特殊提醒一般。   布莱尔极其吝啬,没有将注意力分给包括旁边聒噪男人在内的其他人半分。   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就能辨认出他此时的情绪:   在看到那只无脑生物的举动后的确有些自己都莫名的不悦,但更多的是猛然上涨的趣味和探究欲望。   比未社会化的野兽更危险的野性,一瞬间被认定的心爱猎物攫取了所有的注意力。   布莱尔的情绪波动一向少,笑得再多心底也淡漠,跟他对视久了更是能察觉到他眼底那种难化的冷意。   但此时那种冰冷全部融化成了炽热,流动着,甚至奔腾咆哮。   克温也算是能经常在布莱尔身边露脸的生活助理,进来时看了一眼布莱尔就没敢再继续抬头。   布莱尔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抬腿往人鱼所在生态缸的地方走。   途中路过那些执行人员,那双精致优雅的皮靴停了一会儿,布莱尔扫了一眼此时非常安静伏在地上的执行人员,淡淡挪开视线:“处理了。”   说完并没有停留,径直踏上之前的路线。   克温当然明白先生的意思,后背一寒,他正要应答,却发现一行人从自己身侧走上前,朝着那些被压制的执行人员走去。   都穿着黑色的长袍,戴着白色的面具。   是那些只听从布莱尔先生的古怪家伙。   虽然同样为布莱尔先生服务,但这些人从来不跟他们有工作以外的交流,即使是共同工作的过程也是如此。   好像他们就不会对雇主以外的人产生任何交流和交集,没有任务的时候谁也找不到他们。   克温丝毫不怀疑他们完成这个任务的能力和效率,他按了按抽痛的额角,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克温:“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他们,又是怎么越过其他高级研究员下令的我们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人鱼下手,所有能不能……”留一个活口用来审问。   克温的话没说完,几个黑袍人就已经如潮水般干净地后退离开。   直到那些黑袍人的身影彻底从视野内消失,克温绷紧的肩膀才慢慢放松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些黑袍人眼中,跟那些倒在地上的弃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沐生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站在生态缸附近的布莱尔,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点表情变化。   身边的那只食人鲨比人鱼更早一步察觉到其他人类的靠近,游动着,庞大的身体将人鱼半挡在背后,尤其是在察觉到人鱼细微的情绪变化后。   布莱尔靠近生态缸,那张因为长期不见阳光有些苍白的脸凑得很近,盯着食人鲨身体后漏出的一些圆钝晶莹的蓝色鳞片:“你怕我,你觉得刚才这件事是我做的?”   沐生抿唇,蔚蓝色的眼睛越过布莱尔看向他的身后,红色悄无声息地在地上蔓延,仿佛一出沉默又骇人的默剧。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刚才的指示应该不会是布莱尔下的,毕竟参与的人都已经躺在地上了。   但布莱尔这个人不能用常理推测。   布莱尔说:“真是冷酷,这样的态度真让人伤心,你冤枉了我。”   沐生有一点动摇。   就在这时,食人鲨原本清澈了些的眼珠子猛然变红,朝着布莱尔所在的方向恶狠狠地撞了过去,结果撞到了容器壁垒上。   以它的智慧,无法认识到自己无法攻击到布莱尔,它只知道布莱尔伤害了它想要保护的人鱼,它要解决掉让沐生难过的根源。   食人鲨远远超出人类的体型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哪怕知道有光屏障阻挡,周围的人还是不自觉地发出惊恐的呼声。   布莱尔只是淡淡地抬手,按下了屏障浮现出的一个按钮。   冲过来的食人鲨转瞬被特制的纤维缠绕住,纤维刺上特有的生物毒素注射到食人鲨的体内,让它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   凶残的生物明显没有放弃抵抗的意思,巨大的尾巴时不时抽搐着,但依旧无法挣脱。   它越发被激发了凶性,猩红的三角眼死死盯着布莱尔。   布莱尔倒是看起来很高兴,没了碍事的深海种遮挡,人鱼完全暴露在他的眼中。   沐生担忧地看了一眼被困住的食人鲨,手上不自在地拽了一下身上快要飘起来的鲛纱。   金发男人这次却对拥有走不少反常表现的食人鲨完全没有兴趣。   布莱尔:“为什么你会担心它,你喜欢它?”   很奇怪的问题,沐生心里想,但嘴上什么都没说。   布莱尔并不在意人鱼的冷待:“所以你知道它为什么没有攻击你?这种生物,即使是自己的同类也丝毫不会手下留情。”   沐生其实也不知道,但他心底隐隐有一个猜测:   之前明显有一个高等深海生物通过“梦”的形式跟他接触过,甚至还透露了关于深海宝物的信息。   结合之前的信息:深海生物的宝物被人类带走;大量深海生物攻击研究所目的不明。   那只高等深海生物耗费精力接触他,大概就是想要他在研究所内部里应外合,把被人类盗走的深海王冠找回去。   沐生推测,这很可能也是他在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甚至是线索任务。   而食人鲨不攻击他的原因,可能也是残留在他身上的,属于那只高级深海生物的气味。   他跟起他高等生物存在联系的事情,当然不能让布莱尔知道。   人鱼转了一圈,懵懵懂懂的表情就像听不明白布莱尔的话,也不怎么搭理他。   布莱尔没生气,反而笑了下。   布莱尔说:“早上死了一个人,你见过他。”   漂亮小人鱼垂着眼睛,睫毛颤了颤。   他听研究员聊过,死的是那个做派蛮横的行政高层。   死相很难看,满脸惊恐,身上还有许多利爪的痕迹,仿佛是某种可以段时间在陆地上行动的深海生物。   布莱尔继续:“那顶王冠,对你来说也很重要?”   人鱼垂着脑袋,小蜗牛似的缩在壳里当作自己听不见。   布莱尔招手,克温上前。   人鱼翘了一下尾巴,微尖的耳朵动了动,明显也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布莱尔:“那顶王冠放在哪儿?”   克温先是一愣,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确认其他人都保持了足够的距离才开口:“在S0号房间,有一队安保24小时巡逻看守。”   布莱尔只在最开始那顶深海王冠到手后有些兴趣,研究了一晚上就随手放到一边,如果不是克温主动保管,可能现在还跟普通的研究样本一样被随便放置。   布莱尔这种生来就金镶玉贵、见过无数宝物的人,无法理解那顶罕见的深海王冠对有心人有多大的吸引力。   也许事他知道,但是根本不在意这顶王冠的去留。   克温低下头,语气迟疑地询问:“您是现在要吗?当然可以为您马上带来,只是需要一点手续流程和时间。”   布莱尔嘴角勾了下,没有马上回答,视线一直放在沐生身上。   果然,在听到深海王冠后,人鱼马上有了反应。   沐生背着布莱尔,胸脯起伏了一下,咬牙。   但他的确需要这方面的信息,即使布莱尔察觉到也没关系。作为一只人鱼,如果沐生对自己海域的宝物不感兴趣才奇怪。   但这种被完全掌握的感觉让人高兴不起来。   布莱尔看着人鱼慢吞吞地游过来,往下游了一点,恰好能跟布莱尔平视的角度,略微卷曲的头发飘散在人鱼脑后,更加衬托得那张脸精致不凡,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一只手就能托住。   两侧凹下去的腰也是,没什么肌肉的平坦,带着一点不过分的肉感,甚至缀着两个腰窝。   布莱尔微笑收敛了一点。   他好像对自己的外形完全没有概念。   助理克温已经识趣地离开,不敢多看。   布莱尔的注意力都在人鱼身上,而人鱼又在专注地想自己的任务,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被束缚住的食人鲨陡然安静了下来。   就在小人鱼慢慢悠悠地摇着尾巴靠近光屏障近处那个人类时。   那双浑浊而猩红的眼睛褪去了浊意,原本僵硬的转动也变得更趋近于智慧生物,从没有智慧的渗人变成了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威势。   它安静地注视着不远处人鱼和人类的互动,竖瞳异常冰冷。   沐生现在想的全是那顶深海王冠,眼巴巴的视线追随着离去的助理克温。   布莱尔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人鱼追过去的视线,侧头:“现在愿意好好跟我说话了吗?”   沐生看不见知道王冠下落的助理,只好把视线落在布莱尔身上。   于是他就看见布莱尔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弧度扩大了一些,倒是比最初看见时那种冷冰冰的温柔更多了人气。   沐生把他的表情变化理解为掌控了实验品的愉悦。   布莱尔说:“靠近一点。”   沐生磨了磨后槽牙,但还是朝着光屏障的方向游了一段距离。   布莱尔捕捉到人鱼的小表情,低低笑了两声。   布莱尔突然问:“你在族群里需要捕猎吗?”   沐生没有副本背景之外的记忆,当然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捕猎,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推测回答。   人鱼想了想,点头。   布莱尔突然凑近了些,沐生强忍着后退离开的冲动。   这个距离更能看清小人鱼身上的细节,皮肤细腻雪白,但却不是全然的一片白,人鱼眼下和脸颊都浮着浅粉玫瑰般的晕红,一直蔓延到耳后,令人想到灿烂美丽的花道。   嘴巴也是红色,更深一些,明明在水里,却有种要滴出来的感觉。   布莱尔的视线让人后背发麻,是那种跟其他研究员或探究或欣赏完全不同的感觉。   仿佛整个人、每一寸皮肤都被人写在一页又一页的纸上,而布莱尔拿着那些纸,坐在壁炉旁安静地欣赏那些隽永的文字。   但又奇怪的,没有攻击性。   沐生不太自在,又不知道怎么躲避这种目光。   布莱尔又看了眼人鱼的手,跟人类比起来更尖,但对比其他资料中的凶残人鱼和鲛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艺术品一样,观赏性和实用性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是一双,被养得完全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手,羸弱,被宠爱着、供奉着,不会有存在舍得让海洋的宠儿皱眉。   给人这种感觉的,不仅仅是这双手。   沐生又凑近了些光屏障,一举一动都带着些小动物似的懵懂,蔚蓝的眼睛跟布莱尔对视,很慢地说:“王……冠……”   沐生想了想,学着之前“梦”里的那个高等深海生物出声,但他现在回想,那只深海生物并没有太多提到“深海王冠”或者类似的词汇,它说得最多的是“宝物”“珍宝”。   一声又一声,几乎让人分不清它在强调呼唤的是远处的王冠,还是近在咫尺的人鱼。   人鱼的声音非常动听。   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出声对人类进行沟通。   布莱尔的表情让沐生不自觉地往后游了一段保持距离。 第85章 深海(九)   克温有些犹豫地捧着盒子走近, 他拿不准布莱尔先生让他把这顶王冠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会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吧?   人鱼还是人鱼,而这顶深海王冠就成了钓鱼的饵料。   只是这饵料华贵得有些过分了。   布莱尔随意地拿起那顶王冠, 视线在上面转了一圈, 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不出他对这顶王冠的态度。   沐生专注地看着面前这顶王冠,跟之前看过的一样,但它的光芒暗淡了些, 也许是因为长久离开海洋消耗了能量。   克温说:“先生……”   布莱尔瞥了一眼肢体格外僵硬、异常紧张的助理:“怎么, 你也是深海生物?”   克温嘴里发苦:“当然不是。”他不敢再多问, 只是紧张地攥手站在一边, 看动作像是预备着随时去接被丢在地上的王冠。   布莱尔笑了下, 又看向沐生:“你觉得在研究所对深海生物最重要的东西, 就是这个?”   沐生一怔, 他当然没怀疑这件事, 但布莱尔是什么意思?   布莱尔紧接着说:“你觉得在研究所内游弋的那只东西, 什么时候会出来?”   沐生有些疑惑地抬头,他原本以为布莱尔也怀疑在研究所连续制造出混乱的罪魁祸首是他, 但布莱尔这么说, 应该并不这么认为。   人鱼顿了顿,摇头, 目光还是放在布莱尔手中的王冠上。   布莱尔:“很多人都跟我说, 他们觉得不管数据如何,人鱼都是危险的高等深海生物,有的认为你应该被放生, 有的认为你应该被严加看管, 有的则认为……你应该被运到遥远的内陆,处理。”   在听见放生时, 人鱼还轻轻摆动了下尾巴,但越往后听,还小幅度活动的尾巴就越僵硬。   尤其是在听见被“运到”内陆的时候,人鱼总觉得布莱尔口中的“处理”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布莱尔的咬字缱绻,又带着一股子心爱的事物被不知所谓的东西冒犯的冷意。   布莱尔:“所以,沐生,你是那只伤害研究员的东西吗?”   人鱼又顿了下,不解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布莱尔突然又说这句话,之前不是还问他外面的深海族是谁吗?   涉世未深的人鱼听不明白人类潜在的意思。   布莱尔笑了下,温温柔柔的:“有很多人想以‘你很危险’的理由把你带走,如果要寻求庇护,你要向我证明,你是无害的。”   “或者让我值得,你值得我的保护。毕竟要驳回和阻拦这么多人,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想知道刚刚是谁,违反了我的规定,对你做出这些事情吗?”   助理克温为了预防意外情况没敢走远,听到这番冠冕堂皇用来骗天真小鱼的话完全不敢说话,深深埋下头,不敢从自己这里露出一丝破绽让人鱼发现问题。   人鱼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而旁边刚才一直没有动静的庞大食人鲨却突然挣扎起来,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布莱尔所站的方向,做出了明显的攻击性行为。   它的举动显然已经超出了一般的食人鲨,拥有了超乎一般的理性和目的性,种种行为甚至让人觉得这个一向以“无差别攻击”的种族生出了智慧。   布莱尔饶有兴趣地看了它一眼,但也只是生出了一点了解的兴趣。   “碍事。”   随着这句话和手上按下的按钮,挣扎的食人鲨在加大浓度的神经毒素和皮肤电流下又慢慢僵硬下去。   但那双眼睛一直冷冰冰地注视着布莱尔,仿佛一旦发现他对人鱼有什么不轨的行为就会立马冲出去将他撕碎。   沐生也发现了布莱尔的举动,当然注意到现在非常难受的食人鲨,弯弯的眉毛下意识皱了起来。   他在这个副本成为人鱼后,也许是种族的影响,他对研究所里见过的深海生物天然带着好感,即使那些深海生物的长相原来在人类的审美中大多过于凶残和骇人,单单只是外表就会让大多数研究员感到害怕。   沐生却不觉得害怕。   他怎么也无法从那些看起来凶猛过头的家伙们身上体会到负面情绪,在这个副本待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就像冥冥中笃定,那些深海生物看起来再凶也不会伤害他一般。   看到食人鲨痛苦的模样,沐生下意识想去触碰布莱尔的手和他之前按过的按钮,停止那些对食人鲨的惩罚措施。   布莱尔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人鱼身上,反应极快,这才及时提前伸手关闭了光屏障的对内自动防御。   金发男人罕见的抛弃了那副温和的假面,沉着脸看着人鱼,声音冷肃:“光屏障泛红时不要靠近,它会攻击你,你还想要你的手吗?”   虽然布莱尔的本意是提醒和警告人鱼不要这么鲁莽,就是要让他记忆深刻才能记住这个教训。   但看到人鱼因为他严肃的语气和脸色下意识往后躲时,布莱尔的心还是隐隐抽了下,不舒服的情绪翻涌。   因为他之前对那只食人鲨的举动,还有刚才严厉的神情,人鱼明显误会了布莱尔的举动。   布莱尔很快调整好了呼吸和表情,向着人鱼招手:“过来。”   沐生扭头就去研究珊瑚上的花纹,又装作自己听不懂人类语言。   布莱尔把手放在解除食人鲨惩罚限制的按钮上方,然后开口:“刚刚是不是我说得太小声了,愿意过来吗?”   沐生:“……”这几乎就是摆明了让它做选择题,如果不过去,不知道布莱尔什么时候才愿意接触对食人鲨的惩罚。   漂亮的人鱼又暗暗磨了磨后牙,鼓了下腮帮子,最后还是朝着布莱尔的方向游过去。   出乎意料的,似乎是想跟人鱼建立全新的信任机制,布莱尔在人鱼朝着自己的方向游动后就关闭了掌下的开关。   虽然食人鲨依旧被捆着,但已经没有再被注射新的神经毒素。   布莱尔间隙看了一眼不远处食人鲨的表现,挑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人鱼还有一点小心眼,看见布莱尔这么守信地关闭了控制按钮后 ,就开始犹豫要不要去布莱尔旁边。   但看到布莱尔脸上不慌不忙的笑容,还有在他手上不时彰显存在感的深海王冠,最后还是乖乖朝着金发研究员的方向游了过去。   还有更加出乎沐生预料的事情:   布莱尔:“看见这里了吗,如果之后有你讨厌的人过来,就按这个地方。”   布莱尔……似乎是在教他关于生态缸的使用事项。   从基础的调节生态缸的环境、亮度,再到如何开启对外防御、攻击靠近生态缸的人。   这种模式当然不是生态缸内被收容的深海生物随便试试就能试出来的,甚至普通的研究员也无法开启这种模式。   在这个研究所内,拥有这种权限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其中就包括布莱尔。   但从来没有人想过,真的会有研究员会开启这个功能。   在一旁站着的助理克温已经傻了,他看着布莱尔先生此时的状态,确定先生神志清醒,看起来完全是自主做出了这个决定。   甚至平时有些阴晴不定的脸上还带着些真切的笑意。   但……这怎么可能是神志清醒的先生会做出的事情!   克温上前阻止:“先生,这只人鱼的智慧程度不低,您这样的话其他研究员就完全无法对他开展……”   因为克温的打扰和明显紧张起来的态度,原本还学得起劲的人鱼也停了下来,鱼尾巴绷进,小心地看向助理的方向。   那种完全专注、丝毫没有任何分散的目光,仿佛面前的人就是人鱼的全世界,无论怎么样都可以,无论是抱在怀里还是过分的亲吻。   令人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的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想要更进一步。   但那种感觉被戛然而止地打断。   布莱尔的表情没有变化,对人鱼说话的语气依旧过分温柔,但听在克温的耳中却只会让他全身发冷。   布莱尔:“学会了吗,只要不是系统里记录的人,任何没有通过验证的靠近你的人,都是威胁,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现在试试?”   在沐生还在疑惑是要对着谁试试时,布莱尔再次开口:“克温,走到这边。”   没有解释,没有缘由,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只有冰冷的命令。   克温非常清楚,自己绝对没有被记录在生态缸的白名单中,一旦他走过去,而人鱼又开启了自卫系统,   他就只会有一个下场。   克温流淌下来的汗一瞬间打湿了自己的后背,内心害怕和抗拒到了极点,但就跟被设定了命令的机器一样,缓慢生锈地朝着生态缸的方向靠近。   之前的怀疑完全被推翻,克温从心底后悔和抗拒之前的想法。   怎么会怀疑,怎么会怀疑拥有那种本性的布莱尔先生会被人鱼迷惑和控制。   布莱尔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出于自己的喜好,不会管别人怎么想,无法容忍半点挑衅和质疑。   沐生看看明显不是开玩笑的布莱尔,又看看越来越近没有停下意思的眼熟男人,小脸上浮现出错愕。   布莱尔的个性,真够恶劣。   他对这个助理的脸有印象,经常出现,替布莱尔给其他研究员传话。   即使是对身边的人,布莱尔也是这个态度吗。   随着距离的靠近,助理的腿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但布莱尔始终没说让他停下。   直到人鱼表露出了一丝不适。   布莱尔这才出声:“停下。”   克温一下子顿在原地,如果不是长久良好的训练养成了强大的心理素质,他现在一定已经瘫软在地上。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虽然布莱尔平时也挺恶劣,但也不会到这种程度,所以为什么……   克温紧张地屏住呼吸,低着头站在一边,不敢让自己的任何一丝神情暴露在布莱尔的面前。   但此时布莱尔可没有心思去关注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他看着皱着眉,眉目间染着若有若无恼怒的人鱼。   布莱尔:“怎么又不开心?”   听上去是质问一般的话语,但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不高兴,倒更像是在哄撒娇的女友。   布莱尔:“这样你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就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了。还是你不喜欢这种教学方式?”   人鱼虽然没有开口做出任何口型,但脸上就明明白白地写着:   他觉得面前这个金色头发的研究员才是最大的困难和危险。   布莱尔依旧毫无恼怒的表现,那张素日除了面具一般的笑容就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甚至能看出一点宠溺。   好像不管人鱼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不对,不是任何事,要除去跟那些不怀好意的生物接触甚至生出更多的情况,不管是庸俗的人类还是肮脏的深海生物。   布莱尔正想说什么,突然停下,脸上的神情慢慢收敛,眼底看不见笑意:“不仅仅是靠近你的蠢货,还有许多其他的使用方式。”   “比如,一些怀着妄想进入这里的野心家。”   金发研究员一边说着,一边以沐生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按下了一个控制开关。   离房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跟着一顿,然后传来的就是近卫兵的惊呼声:“长官小心!”   沐生的角度并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听见近卫兵的提醒声音叫到一半又突然停下,被本人又咽了回去。   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被惊吓到了,下一秒却发现那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张被风吹动的白纸,丝毫不值得惊讶和注意。   反而是他方才的大惊小怪更加吓人,贻笑大方。   柏盛轻而易举地避过了突然出现的电击陷阱,毫不狼狈,简直就跟提前被通知了那个地方不对劲一般。   但亲卫兵们都知道自家长官并没有被提前通知,并且,并没有进入戒严状态的房间突然出现陷阱,怎么想都知道不简单。   亲卫队长为刚才自己的失态红了脸,敬佩地看了眼神色不变的长官,随后涌上心头的就是恼怒和后怕。   刚才恰巧是长官走在最前面,如果是他们在不设防的情况下面对这种陷阱,即使不会有性命危险,受伤和丢人也绝对逃不过。   亲卫队长怒气冲冲地冲着里面质问:“为什么突然会有陷阱,我们的地图丝毫没有更新,通讯设备也没有得到提醒!如果有人受伤怎么办。”   柏盛看了一眼亲卫队长,神色淡淡,倒也没有制止他。   虽然他没有受伤,但这事关颜面,如果忍气吞声未免有太过怯懦的嫌疑。   柏盛又盯着失效的陷阱看了会儿,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亲卫队长充满情绪的质疑并没有人回应,周围还待在原地的工作人员都低着头没有开口。   说什么,说是布莱尔博士在教自己的深海人鱼考老婆怎么使用机关保护自己?还要不要命了。   也许布莱尔自己都还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想法,但旁观者清,研究所里但凡有些情商都能意识到布莱尔现在什么心态。   高高在上的博士跟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似的:把喜欢的鱼在社交软件上置顶、设置了提醒关键词;每天都要见面,恨不得时时刻刻粘着;占有欲极强,其他人就算多看一眼漂亮的小鱼都要被冷冷地剐眼刀。   连以前最爱的工作都不怎么管了,还手把手地教老婆怎么保护自己。   这怎么可能是对重视的实验对象的态度。   谁天天看自己养的小白鼠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但在这个研究所里无人敢质疑布莱尔,而且……   对象可是那只蓝尾巴的小人鱼。   围观的群众一会儿痛苦面具,一会儿牙疼面具,此时面对临时到研究所的亲卫兵们则戴上了沉默面具。   两边谁都惹不起。   亲卫兵队长被这么忽视,更加怒火中烧,内心越发讨厌这些毫无礼貌和上下级意识的书呆子们。   亲卫兵队长:“如果没有人给我一个解释,那我只能把这些情况如实上报给总指挥中心。”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一片沉默。   亲卫兵的声音不小,里面的沐生当然也听见了他的几句质问。   人鱼惊讶地看了一眼布莱尔,他没想到布莱尔是真的按了下去,而且那些按钮也有效果,听起来并不是敷衍性质的防御措施。   布莱尔很快就不耐烦亲卫兵的聒噪。   布莱尔:“很高兴你还记得这里是研究所,跟某些嘈杂脏乱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最需要的是安静。”   亲卫兵很快意识到开口回应的人是谁,脸色变了下。   布莱尔整句话完全没有用到命令感强烈的祈使句,但莫名就是让人遵循他的要求。   柏盛毫不意外,抬腿走进了房间。   跟之前面对亲卫兵的忽视不同,男人一路走进房间,两旁的研究员都不自觉地低头表示自己的尊敬。   柏盛虽然不是研究员,对研究也没什么了解,但在自己领域拥有强大的能量。   他管理的军团和近卫都对他十分信服,只认他一个人。   最令人忌惮的其实不是他手底下的军队,而是他能管住这么多桀骜不驯军团的能力。   柏盛没有跟布莱尔做多余的寒暄,他十分清楚两人真实的关系,即使在不少社交场合见过,保持着明面上的交情和礼貌,但实际上彼此都两看生厌。   一个外热内冷,一个内外皆不怎么热络。   柏盛开门见山:“把他放到我手下管理。”   虽然柏盛没有具体地解释“他”到底指代的是谁,但奇异的,现场没有一个人不明白他到底说的是谁。   数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放到了生态缸中小人鱼的身上。   沐生愣了下,不明白为什么跟他没什么交集的柏盛突然会对布莱尔提出这种要求。   布莱尔的眼神猛然冷了下来,盯着柏盛,眸光在室内灯光的反射下冷淡得惊人:“哦,为什么?”   旁边还留着的工作人员们都没被博士这种过分流于表面的笑容迷惑,打了个寒颤,一致地往后退。   柏盛:“刚才你知道外面有人,为什么还要按下攻击按钮?”   克温连忙解释:“柏先生,布莱尔少爷没有恶意,刚才他只是在对生态缸的功能进行测试,那只是一个意外。”   克温的语气在柏盛的漠视中越来越苍白无力。   亲卫兵虽然觉得布莱尔这种看起来就不怎么强大的研究员在不借助科技的情况下,不可能知道刚才他们在外面,甚至精确到了具体位置,但他会解读长官的话语和命令。   亲卫兵队长把克温拦在两人的交锋之外:“先生,请配合我调查刚才的情况。”   武力不怎么样的助理完全是被架走的。   布莱尔耸耸肩:“所以呢?这跟你要带走沐生有什么关系?”   金发研究员完全不在乎这件事后续的影响,也不在意柏盛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受伤。   受伤了更好,布莱尔才更高兴。   布莱尔说:“再不走我就只能叫警卫了,那会很难看。”他知道柏盛这种古板的个性最在意什么,秩序和脸面。   柏盛面无表情:“我会直接向上面打报告,你不能24小时都守在这里。”   一旦布莱尔离开,研究所里其他人捆在一起都拦不住一个柏盛。   布莱尔沉着脸:“说完了,可以滚了。从他进入研究所那一刻就属于我,直到我死,也会是。”   柏盛皱眉:“你知道他很不对劲,你的状态也不对。”   柏盛怀疑布莱尔已经陷入了人鱼的某种手段中,现在已经不完全理智。   男人黑沉沉的眼睛看向躲在生态缸中的人鱼,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人鱼渐变的尾巴在灯光下的颜色梦幻到晃眼,精致又小巧,皮肤也很白,即使隔着光屏障似乎都能闻到一点香气,说不出来,但很清新。   从人鱼圆润的肩膀、奶白的肉、凹下去的腰甚至骨头缝里缓慢而青涩地渗出。   面对柏盛侵略性极强的眼神,大半雪白的皮肤都被迫裸露在外的人鱼很不自在,沐生不自觉地扯了下自己身上单薄的鲛纱料子,试图获取一些安全感。   柏盛只是在研判他的危险性,沐生这么告诉自己。   纤细的手指无助地弯曲着,指关节都泛着好看的粉色,让人想亲吻的颜色。   柏盛在沉溺的前一刻清醒,突然转头看向布莱尔:“他必须被我管控。”   如果说之前只是对金发研究员的试探居多,现在掷地有声得更像是某种宣言。   和着渐渐明晰急促的心跳,比某些貌合神离的诺言与宣誓更加坚定动听,连“管控”这样的词语听在旁人的耳朵里都莫名柔软和缱绻起来。   布莱尔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在柏盛注视生态缸中的人鱼后,甚至挂不住最常用的温和笑容。   脸色冷漠毫无修饰和遮掩时,布莱尔周围那股从小浸泡在尊敬和仰视中的倨傲才展露无遗,就像每一个真正优雅而高贵的贵族的表现。   说像并不准确,周围的研究员心中想,应该说布莱尔先生作为一个天才、一个庞大家族的继承人,他甚至能定义贵族。   只是他往常傲慢地喜欢把自己顶级研究员的身份放在贵族之前。   布莱尔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皮肤苍白,给人的压迫感极强,尤其是他冷笑时:“柏盛,你有什么资格和标准来定义我请不清醒?”   布莱尔认为柏盛刚才一瞬间对人鱼展露又很快收起的恍惚无比刺眼,让他厌恶到想立即将面前的人赶走,甚至不计一切代价。   布莱尔讥嘲柏盛的故作平静:“就凭这么两眼,柏盛长官就能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生物做好判断了?”   柏盛平静的神色被打破,眼皮颤了下。   一旁的亲卫兵也哑然地张了下嘴,想为长官辩解,但又无据可依。   完全公正的视角,长官当然会用自己的观察力将可疑的危险对象完全剖析,那种冰冷而审视的目光甚至让旁人胆寒。   这也完全是男人以前一贯的作风,尤其理由还是怀疑人鱼的危险性。   柏盛闭了下眼,再睁开,深邃的目光又落在努力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鱼身上。   如果他问心有愧呢。 第86章 深海(十)   被布莱尔直白地戳穿所思所想, 柏盛并没有恼羞成怒。   亲卫兵队长几次张合嘴唇,最终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布莱尔看到柏盛镇定的表现, 心头反而一跳。   虽然布莱尔从来没有刻意了解过柏盛什么, 但不管是从别人的口中,还是偶尔能看见的新闻,已经足够布莱尔在脑中建立一份关于柏盛的关键词档案。   因循守旧、古板到刻板、纪律性、自持。   柏盛这个人似乎就不会跟一切有关娱乐的词汇沾边,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训练, 更别提恋爱。   按照柏盛手底下的军官的想法, 自己长官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主动追求喜欢某个人的一天。   等到什么时候柏盛把各界或明或暗的联姻邀请拒绝到不想拒绝的一天, 也许就会随波逐流。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给没眼色的人一个教训, 直到没有人拿这种“无聊的事情”打扰他。   柏盛面对布莱尔的质问, 冷肃地低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居然坦诚道:“你说得没错。”   他承认对人鱼的态度不一般。   甚至无意识地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在公式化的工作中带了自己的私心。   按照常理来说, 即使是在口头上把柏盛逼到这种程度, 也应该是布莱尔占据了优势,但金发贵族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胜利的自得。   反而满是警惕、排斥以及戒备。   仿佛另一半被觊觎的野兽, 烦躁又恼怒, 但碍于自己的弱点明晃晃地暴露在人眼中,还不能马上实施反制措施。   布莱尔已经难以压制自己长久以来刻意控制的黑暗面和戾气, 他看了一眼竖着耳朵, 明显在听他们谈话的人鱼,勉强镇静,甚至主动做了妥协。   布莱尔:“之前你要的东西我会尽快给你, 现在离开, 拿到之后马上走。”   沐生眨了眨眼。   要的东西?果然,气质出众的柏盛会出现在这家实验室并不是对普通研究员宣称的“出了意外借地休整”, 而是另有目的。   会跟他的任务有关系吗?   如果是在最开始,柏盛第一次进到放着沐生的房间前,布莱尔做出这种让步,任务为上的柏盛一定转身就走。   但现在不一样,柏盛有另外要完成的,优先级最高的事情了。   柏盛:“任务相关你可以联系我的亲卫兵,他们就足够把东西安全地带走。”   布莱尔皮笑肉不笑道:“按照规则,任务之外,这不是你想留多久就能待多久的地方。”   他知道柏盛的性格,特地强调了“规则”这两个字。   就像对着一台AI机器人强调它的最高命令。   但柏盛的反应很平淡:“你说得对,我会马上向老师提交伴侣报告。”   他试着想象了下那位严肃板正的权势老人看到小人鱼影响和资料后的表情,难得觉得那个现场会有些滑稽和可笑,但柏盛并不在意。   只要打了报告,不管哪些人有哪些意见和碎语,不管哪些人反对,最后柏盛都会解决,只剩下一种声音。   一如既往。   这是非常符合程序的事情,柏盛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极高。   合法合规地留在研究所,合法地追求和讨好自己的伴侣,直到他愿意跟他离开。   “砰”的一声,一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的布莱尔暴怒,不再忍耐,启动了权限要将柏盛赶出去。   柏盛平静地躲开那道激光攻击,看着布莱尔,英俊的脸依旧保持着冷峻的神情,伟大雕塑家手下的作品一般。   说话的语气也完全不像是挑衅:“你需要我感激你吗,如果不是你之前的‘提点’,我也不会想到现在这个方案。”   布莱尔本来就无法正常对人类产生审美上的好感,现在更是觉得柏盛面目可憎:“走出这个房间后再来感谢我。”   房间内亮起了红色的灯光,危险的武器设备也全部被激活,甚至不少高功率和杀伤力的武器连研究所内的研究员都没有见过。   武器的准星全部落在了柏盛身上,但没有马上发起攻击。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经过刚才的攻击,自动攻击系统正在预测柏盛的躲避路径、校准攻击。   但这很困难。   沐生在混乱中看了一眼迟疑的系统,确认了自己的推测:   柏盛的表现完全和正常人类不符。   毕竟是在游戏副本中,这并不让沐生惊讶,反而让他确定这个副本的重要切入点可能在柏盛身上。   以及对柏盛的表现毫不意外的布莱尔。   他似乎也不担心柏盛会突然攻击自己,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   被房间警报惊动过来的工作人员和亲卫们陆续过来,本来以为是早上袭击中年男人的生物又出现了,但到了现场,却只看见对峙的布莱尔和柏盛。   还有一只表情格外无辜,看起来对这场风暴毫不知情的人鱼。   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应该做些什么反应。   不管是去关闭武器系统,还是顺着警报做好对柏盛的警戒,看起来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柏盛:“他们不应该被卷进来。”   布莱尔:“你可以直接说在你的眼里,他们没资格插手。”   柏盛并没有反驳,他本来也不是担心在场其他人的安全问题。   布莱尔的余光看着人鱼,突然收敛了之前的冰冷和怒意,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冷静,看上去就十分可靠的面孔。   布莱尔循循善诱道,看似是对着柏盛说话:“我知道你的目的。”   柏盛突兀地拧了下眉头。   布莱尔说:“我们最受尊重和敬仰的柏盛大人,将自己的每一分钟都投入到为联盟清除所有障碍中,一切无法预估和控制的风险都将被你清除。”   “包括之前被送到主城中心的那只用来展览的,罕见的深海鱼。”   柏盛的眉头更深地皱了起来,他已经明白布莱尔想说什么,但这一切都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他的最高原则的确就如同布莱尔所说的那样。   在以前。   布莱尔继续道:“我还记得那只透明美丽的深海鱼,以人类的审美标准来说非常美丽,也被研究所认定为毫无攻击能力,但它还是被柏盛长官‘清理’了,以危害联盟治安的法规条例。”   “柏盛长官,现在又想带走这只深海人鱼吗?”   甚少接触人类、性格天真的人鱼将布莱尔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怔愣了一下,就像布莱尔的计划目的那样,顺着他的话开始发散思维——   人鱼不知道自己在人类眼中,跟那只深海鱼比起来到底谁好看,但是按照布莱尔形容的那个冷峻男人的性格,好看不好看这个问题好像都没有意义。   自己作为深海人鱼这种更加罕见的生物,怎么想在人类眼中都会更加危险。   尤其是周围还发生了一连串的未知生物袭击事件。   在研究所布莱尔好像对他的研究价值很敢兴趣,一旦离开研究所,脱离金发研究员的保护范围……   柏盛一定也会跟处理之前那只可能存在危险性的深海鱼一样,冷冰冰地把他处理掉。   光是想想那股受伤和死亡的疼痛似乎就已经浮现在皮肤上,   脑袋里的想法诚实地反应在身体动作上,人鱼委屈地朝着布莱尔的方向移动了一点,借此汲取安全感。   动作也可怜巴巴的,小心翼翼,还不敢让冰块脸的柏盛发现。   但那只是人鱼自以为的隐蔽。   柏盛和布莱尔都有超越常人的感官和观察力,特别是两人都异常关注小人鱼的动静,在他移动的第一瞬间就已经察觉。   布莱尔眉目间满是愉悦和胜利的满足。   柏盛则是薄唇不怎么高兴地抿了起来。   跟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以极高标准培养的布莱尔不同,柏盛从小在铁血的环境长大,尤其是展露天赋、取得了一定的功绩后,地位增长一日千里,跟周围的人都是用命令交流。   他不擅长体面委婉,看似一江春水实际潜藏危险暗流的沟通方式。   柏盛非常清楚布莱尔的目的和用意,以他过往的行为警告小人鱼,降低他在人鱼心中的分数,但男人无法找到马上反驳应对的言语方式。   柏盛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越来越骇人,光是看着他的表情都让人不敢大口呼吸。   人鱼紧张地卷了一下尾巴,跟布莱尔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柏盛:“……”   布莱尔:“柏盛长官如果真的要提交那种荒谬且不可能发生的报告,也要尊重……另一方的意愿吧?”   金发研究员一边说一边厌恶地拧眉停顿,连“伴侣”两个字都不愿意从口中说出,好像这样的言语都会把纯净的人鱼弄脏。   布莱尔:“如果没有别的事,长官,你可以离开了。”   长官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倒是没什么尊敬的意思,总是讽刺更多。   柏盛没有管布莱尔的逐客令,反而径直看向了生态缸中努力弱化自己存在感的人鱼。   突然被这么直白地盯着,对沐生来说,就像是一只毛绒玩偶突然被去除了经常穿着的玩偶遮挡物一般,很奇怪。   有种暴露在危险中的不安定感。   柏盛怔了下,慢慢收敛了周身的气势。   柏盛:“沐生。”他叫了一声人鱼的名字,依旧是认真的语气。   人鱼慢慢放松了一点,甚至心底会有一些开心。   研究所很多人都以实验观察对象的编号称呼他,比起冰冷的编号,当然名字更让人有安全感。   他朝着男人反方向飘动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微尖的精灵耳朵动了下,表示自己有在听。   明明之前还在害怕,这一秒又变得这么礼貌乖巧,都让人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形容才好。   柏盛喉结滚动下。   他承诺:“我不会伤害你。”   一个日常严肃,总是言出必行的人说话,不管说什么,总是会给人更多的信服感。   沐生突然感觉到自己大脑那种时不时产生的抽痛感缓解了很多,之前从一个研究员身上“嗅”到柠檬酒的气味、甚至隐隐影响那个研究员的情绪后,这种感觉就一直跟随着沐生。   有些难受,但并不会到痛苦的程度。   但现在那种状况好了很多。   仿佛烈日曝晒后的花朵,被人悉心搬到了阴凉的地方,又贴心地补充了水分。   这种感觉是在跟柏盛面对面沟通对话后产生的。   沐生能从柏盛身上感觉到温暖的能量,强大而磅礴,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两个离生态缸极近的男人看见,人鱼偏圆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得更圆了,睫毛都随着他的动作颤了下,湿漉漉的。   这让他看起来愈发的无害可爱。   人鱼甚至放下了开始的戒心,主动朝着柏盛的方向靠近,虽然很慢。   小蜗牛似的用自己柔软的触角探路,一旦感受到危险就会马上缩进壳里。   布莱尔脸上出现不久的笑容马上僵硬在脸上,嘴角抿直,直勾勾地看着人鱼。   很可爱,比他见过的任何生物都要可爱。   但为什么这种表现是对着另外一个男人。   柏盛下意识朝着人鱼的方向伸手,这一刻甚至忘记了还有光屏障挡在中间,想要接住朝着他游过来的人鱼。   原本冬雪一般的眉眼都融化了,映着种男人自己在镜子前或视频里观察自己时都从未见过的柔和。   明明是诱惑着人坠入黑暗深海的海妖,却这么容易就会被人类的三言两语骗走信任,哄着做点什么大概都是一副茫然又信赖的表情。   布莱尔出声:“沐生。”   人鱼向着他望过去。   布莱尔:“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抓住的吗?”   沐生茫然,他没有这部分的记忆,但想也不会是一段愉快的经历。   毫无防备被提及这件事,人鱼被唤醒了对人;类的恐惧和警惕,游动的动作当然也停了下来。   但这里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只是一会儿,人鱼跟柏盛的距离就已经很近了。   柏盛冷冷地看向布莱尔:“我不会伤害他。”   在沐生的视野中,柏盛周围那圈绒绒的、看起来就十分好摸的光也一瞬间消失。   从银白色的光团变成了黑色。   依旧强大,但给人的感觉完全反转变化,尖锐、冷淡、充满攻击性,粘稠的黑暗。   即使这种负面情绪不是冲着沐生来的,也让他感到很难受。   出于自我保护,人鱼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要离开让他不适的辐射范围。   柏盛转而看向了沐生,瞳孔短暂变成竖瞳。   面对既定伴侣的逃跑和反抗,野兽的第一反应就是追踪,捉到对方,让他再也无法离开。   竞争激烈的残酷环境教会柏盛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味的温和无法完成自己的目的,想要什么需要自己争取,甚至抢夺。   男人朝上摊开的手掌翻转,从等待着另一半将他的手放在掌心变成了主动去握住。   动起来宛若猎豹,只是往前走了两步,柏盛跟人鱼的距离就已经拉得很近。   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柏盛的身份权限不管在哪里都很高,光屏障在没有被操控的情况下自动识别了柏盛的身份卡,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结实有力的手臂穿过了光屏障,伸进了人鱼所在的生态缸中。   然后抓住了人鱼的手腕。   刺耳的警报声和迷离的红光中,人鱼怔愣地跟男人对视。   掌心的触感极度柔软,也许是因为长期待在水中,人鱼的皮肤表层触摸起来还有种特别的质地,说不清是防水的丝绸还是其它什么。   柏盛不由得在原本的力道下又收敛了自己的力气。   他生长的环境,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柔软的事物,需要小心翼翼地对待。   令人想到刚捏在一团的新雪,还有甜腻松软的奶油,稍微不注意就会融化掉。   人鱼呆呆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不妙,他试着挣扎了一下,但柏盛圈住他的力道看似轻柔,但却是一个不会伤到他又绝不会让他逃开的力气。   沐生几乎觉得,下一秒柏盛一个用力,就能轻巧的将他拉到身前。   柏盛克制地闭了下眼,最后放弃了将人鱼抱进怀里这个惑人的念头。   尖锐的警报声盖过了人声,沐生只能看见柏盛的薄唇张合,在布莱尔极度阴沉可怖的表情中,依稀能够辨认出一句话:   “我有让你害怕的能力,但那跟会伤害你无关。”   不要害怕他。   柏盛下一刻松开手,以证明什么的态度。   放手极快,就像是下一秒就会完全反悔改变自己的决定似的。   *   最后这场参与人员都极其位高权重的对峙和闹剧,结束于匆匆在研究所里响起的几个电话。   打给柏盛的是收养教养他的老师,听得出老人威严的声音也有些滞涩,但依旧尊重了柏盛的决定。   实际上老人也十分清楚,以目前的状况,即使柏盛想做的事情在外人眼中再荒谬,只要他想,别人也很难能够阻止他。   “别闹得太难看,毕竟不是你的地盘,你需要提防对方鱼死网破。”   柏盛神色微动,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主动退让一步离开,但留下了两个荷枪实弹的亲卫督查后面的处理情况。   是种让步,也是种威慑。   布莱尔则是接了几个家族方面打过来的电话,语气礼貌,脸上的神情讥诮又疏离。   对方以为自己在这个过分聪慧和洞悉世事的后辈面前仍然保持了自己的父权和最终决定的权力,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软话:   “你想要什么没有?没必要为了区区一个玩物得罪柏盛。家族迟早要交到你的手里,你要学会权衡利弊。”   那个声音没有听见反驳,满意地挂断了电话,看不见电话这端布莱尔冷漠的眼睛,连阳光染色般的金发都透着压抑。   接听电话的全程,布莱尔的肢体语言比起在“聆听”教诲,不如说在看着人鱼,脑中不停恼怒地重播着之前柏盛对沐生的侵犯。   神色也越来越难看。   布莱尔把手机放到身边黑袍面具人的手里,微笑:“迟早?连骨气和尊严都融化在一堆肥肉里的老家伙,以为真的是靠自己那身酒气守住了家族?”   面具人表现稳定,就像没听见布莱尔大逆不道的话一般,安静地听着布莱尔的布置。   从只听从布莱尔调配的黑袍人出现后,之前面对研究所安保一直十分随意的亲卫们就慢慢紧绷起来。   即使那些黑袍人除了走动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现,亲卫士兵也面色凝重。   人鱼最后被转移了地方,被安置在一个安全性和保密性都极高的实验室。   现在很难找到完全空置的高防护性实验室,但研究员们也保证了整个房间除了沐生以外,全是攻击性极低的深海生物。   布莱尔暂时不能出面,全是小李一个人在处理相关的事务,隔绝了一切听到风声的势力派出的人员,无论是出于好奇、疑惑,正面负面的目的一律被拒之门外。   有布莱尔和柏盛两方,也没有什么人敢多做纠缠。   沐生知道自己又要换地方住了,人鱼全程的表现都非常配合,乖得过分,看得负责的小李都忍不住感叹。   又忍不住跟人鱼那双蓝色的眼睛对视了一眼,小李很快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即使是观察,也不是他能够肖想的。   哪怕是在各种设备都十分完善的实验室,要转移深海生物也不是一件完全没有风险的事情。   尤其是沐生看起来并不算环境适应力非常强的类型,从转移后,负责观测指标的研究员就一直紧张忙碌着,生怕小人鱼出了什么问题,力求生态模拟缸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人鱼的习惯。   间隙,一个研究员急匆匆地走进来跟小李说了什么。   男人大惊失色,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夹杂着高兴,但更多的是焦虑和疑惑。   这种反常的情况当然也引起了沐生的注意力。   这么大的反应,难道跟之前流窜杀死了研究所高层的那只生物有关?   沐生凝神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耳边突然出现了两个研究员对话的声音。   生态缸的设定并没有调整,沐生意识到自己那个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能力又回来了,甚至更强了些。   这次的距离更远,但沐生听两人的谈话更加清楚,甚至还能清楚地看见他们手上不停划动着的电子资料上写了什么。   关键单词是“捕捉”“人鱼”“伤情”。   沐生一愣,研究所捕捉到了其他人鱼?   匆匆进来的研究员焦急地说着什么:“李博士,我们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它,已经换过两个高级别的收容实验室,但根本对它没用!这样下去它很快就会突破收容!”   李博士大惊失色:“具体的情况到底怎么样,给我接视频!”   研究员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很快设备就连接上了那只被捉来的生物现在所处的房间。   镜头一脸上,出现在视频上的就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   是极其妖异俊美,带给人情绪上极强冲击的面容。   因为深海生物生活的环境,大多数深海生物其实长得并不符合大众意义上人类的审美,总是过于阴沉,甚至是丑陋。   但跟常理完全相反的就是人鱼和鲛人这两个种族。   不谈生活习性和其他,光光是外貌就已经完全和普通的深海生物完全切割开。   跟人类相似的五官布局,但更加完美,有视频记录的每一只都有种超乎人类审美极限的美。   模糊的镜头中尚且如此,更别说研究所的高清镜头。   李博士的职业素养让他一眼就区分出了面前这个生物具体的种类:“鲛人!”   跟似乎更加擅长虚幻和精神方面的人鱼不同,从外观上就能发现鲛人的身体素质更好,更具有攻击性。   冰冷锐利的墨绿色鳞片,锋锐得似乎能刮伤人的眼球,看着人类的表情永远睥睨厌恶,丝毫不掩饰对自己暴露在人类视线中的嫌憎,让人憋屈又理所当然。   同样是超脱人类的好看,这只鲛人的长相风格跟沐生则是两个极端,俊朗、英挺,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潜藏着极大的力量。   它是典型的浓颜,下颌线清晰明确,眉骨眼窝深邃,嘴唇滴血一样红。   沐生看着它,马上回想起了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这只鲛人之前留给他的印象极深——   在大量深海生物被高等深海族操纵着攻击研究所时,它明显处在极高的地位,甚至还主动出现挑衅了人类。   鲛人那双墨绿色的眼瞳突然凝视了一眼摄像头,仿佛就这么直直地看到了摄像头的另一端。   它收回视线,又看了眼周围如临大敌的人类,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那条有力巨大、同样墨绿色的尾巴在水中摆了摆。   那间实验室中,代表着最高级别的警告突然拉响,不祥的红光照在每个人惊恐害怕的脸上。 第87章 深海(十一)   很难想象, 这只鲛人在刚才紧急承保上去的资料中,被形容为“脱离然后被人类击伤捕捉”。   在那条妖异好看的尾巴摆动后, 室内的人类都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室内的水突然都“沸腾”了起来, 不管是在生态缸中还是暴露在空气里的水,都不约而同地进入活跃状态。   仔细观察才确认,那其实并不是水在沸腾,而是一滴又一滴的水仿佛被召唤和控制了, 以一种超高速的频率在活跃运动, 以至于给人一种它们在沸腾的假象。   很快这种现象又发生了变化, 那些一颗一颗活跃的水珠组成在一起, 明明是在相对大海来说无比狭小的生态缸中, 却制造出了一种身处大海上暴风雨的错觉。   研究员站在原地, 只能怔愣地看着不断闪烁出红色警告标志、显示遭到了极强攻击正在破碎边缘的光屏障, 发自内心地感叹:“我的上帝……”   这是来自原始深海给人的恐惧。   在他感叹落地的下一秒, 在缸中形成的巨浪就猛地砸了下来, 哪怕有各种特种玻璃和光屏障的隔绝也能听到巨大的响声。   实验室强度不如光屏障的特种玻璃已然裂开了几条缝,那些花白的痕迹像蛛网一样慢慢扩散开来, 不难想象马上那些被限制住的水就会奔涌而出, 淹没整个房间。   室内的人们简直慌成了一团乱麻,是不是传来几声指挥的咆哮, 让其他人赶紧打开室内排水装置, 准备好高强度的转接容器把这只该死的强大鲛人转移到新的房间。   看着视频的李博士虽然没在现场也完全体会到了那股焦急和压迫感,恨不得抓着过来报告研究员的领子咆哮:   “你们在搞什么!怎么会被这么危险的鲛人放进研究所里,你们没看见它之前攻击室外光屏障的表现吗, 有几条命抗得住它的控水能力!”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 现在才跟我说,马上去报告布莱尔!”   被派过来紧急求援的研究员也苦着一张脸, 被抓着领子也丝毫不敢反驳什么,解释:“我们已经联系布莱尔博士了,但他的通讯设备一直没有在线,无法通知到他。”   “巡逻队说,他们发现这只鲛人的时候它似乎搁浅了,正处在虚弱状态,他们成功用武器命中削弱它之后,就决定把它带回研究所换取酬劳。”   研究所长期发布珍稀深海生物兑换奖励的任务,附近还有许多探险队和佣兵以此谋生。而巡逻队比起出海更多、经验更加老练的探险佣兵们来说更加稚嫩,对强大深海生物的认识浅薄得可怕。   李博士只想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都踢出去,这只鲛人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和研究所配备最大功率的武器都毫不在意,巡逻队手上就对付些小鱼小虾的武器,放到鲛人身上说不定连一点皮都擦不破。   李博士完全无法维持自己研究员冷静自持的职业素养,青筋直跳:“这群混蛋,以鲛人的控水能力怎么可能会搁浅,我看是他们的脑子进水了!”   研究员抹了把脸:“李博士,现在也不是追究祸源的时候。”   小李:“那你来告诉我,现在除了骂那些没脑子的东西,我们现在还能干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又去看视频中的场景:   那只墨绿色尾巴的鲛人在破坏了房间里所有值钱和它看不顺眼的设施后就怠惰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摆着尾巴,仿佛进食后小憩的猛兽,慵懒地戏弄着剩余的猎物以此取乐。   墨绿色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讥诮的光。   巡逻队把这叫做“捕捉”,任谁看了这也应该被叫做狼入羊群。   哪怕不在事发的实验室,现场的研究员看着视频也都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此刻安静得仿佛被淹的就是自己。   实际上,如果这只鲛人再得不到有效的管控,只要它愿意,很快就能淹了整个研究所。   布莱尔和柏盛都暂时联系不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承担这么庞大的损失责任。   好在那只鲛人的目的似乎并不是杀戮,最多也就是让人溺水昏迷,目前为止还没有因此死亡的人类。   小李按住抽疼的太阳穴,所以它到底想做什么?   小李心头其实隐隐有一个猜测,但又难以说出口。   研究员鼓起勇气,道:“李博士,这只鲛人的目的……是不是放在咱们实验室的那顶深海王冠?”   从之前研究所被大量深海生物围攻的时候这个猜测就已经传遍了,探险回来的航海队带回来的那顶王冠就是深海族的宝物,对所有深海生物都有本能般强烈的意义。   所以它们才不计代价地赶过来,试图攻破研究所把自己的宝物夺回。   目前看来这只鲛人“因为虚弱被人类趁机捕捉”的可能性为0,那它刻意伪装找机会进入研究所的目的就很值得商榷了。   研究员:“虽然它破坏了很多实验室,但它好像刻意控制了自己没有伤人,这么看它似乎也不想跟我们鱼死网破。”   有能力杀而不杀,对于性格凶暴、攻击力强悍的鲛人来说,已经是种妥协和让步。   一个又一个地破坏实验室,逼迫人类让它转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像是在找寻什么。   它在隐晦地告诉人类:它的软肋同样在人类手中,只要满足它的目的,对于之前的冒犯它都可以既往不咎。   而大肆破坏亦是一种警告:如果人类没有诚意,它也有足够的能力把这里夷为平地。   看来它在寻找的东西,对于它来说也极其重要,重要到足以让它控制自己的兽性,甚至拿自己生命冒险。   毕竟人类研究所这么久的研究和科技发展也不是摆着看的,但真的到那种程度,研究所这么大珍贵的设备、研究成果和人才能留存多少也就不好说了。   李博士气息奄奄:“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你怎么保证在见到那顶王冠后,那只鲛人就会选择息事宁人地离开,而不是解除限制报复人类?”   研究员嗫嚅:“这……”   深海生物可不需要建立的人类社会的信用。   李博士:“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相信了它的诚意,但现在那顶王冠正在布莱尔博士手上,由他的助理克温保管。”   之前也有不少势力试探过,都被克温态度坚决地打了回去,甚至搬出了家族,刚才昙花一现被拿了出来,现在被存放到哪里了谁也不知道。   两人沉默,事情仿佛又陷入了僵局。   实时监控视频里,刚才肆意破坏的鲛人,在转移时倒是非常配合,在进入中转容器时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和举动。   只是再次进入“狭小”的中转容器中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是非常人性化的不屑与嫌恶。   即使是最大的生态缸,在它的眼中也是一种限制和侮辱。   鲛人的配合再次印证了两人的猜测:它在寻找,在等待人类的抉择和诚意。   在没看见让它满意的方案和诚意前,它恐怕都不会停下自己的示威和破坏。   然后在某个时间点失去所有耐心,选择用自己的手段在研究所找到自己的珍宝。   李博士感觉自己的头快因为过度焦虑而炸开了,交代:“用我的权限一直联系布莱尔博士,不能停下,直到联系上。一旦接通通话就马上把这边的情况同步给他。”   “至于那只鲛人……”   李博士万般犹豫,看了一眼这个实验室,还有周围空置的最高级别生态缸,迟迟无法决定。   按理来说,现在把鲛人转移到他眼皮底下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权限足够高,有一定的决定权,能够实时根据鲛人的反应跟它谈判,掌握现场的情况防止现状失控。   而且……跟深海王冠被一起带回来的人鱼也在这里,看到蓝尾巴小人鱼被研究所好好对待、安全无恙的样子,说不定让鲛人放心一些,更有耐心等待人类交出那顶王冠。   但这也存在风险,鲛人跟人鱼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同族,根据目前研究所拥有的稀少资料,甚至鲛人和人鱼之间还存在着某种竞争关系——   李博士之前第一次看到助理整理的相关资料,甚至有种可笑的既视感,就像深海生物中在鲛人和人鱼之上还有某只地位更高的生物,被所有高等深海族追逐、宠爱着,   像多宠家庭里的主人一般,连每一个关注的目光都被占有欲极强的忠犬们斤斤计较。   但这只是一个荒谬的猜测,完全没有资料能够印证这个观点。   比起一个严谨科学的学术假设,更像是天马行空的罗曼小说情节。   把这只危险到恐怖的鲛人跟人鱼放在一起,缺乏攻击力的蓝尾巴小人鱼会不会被攻击?   鲛人也是极具领地意识的独居生物,按照那只鲛人之前表现的攻击力,如果它真的对人鱼产生了恶意,沐生很难活下来。   如果蓝尾巴人鱼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即使他成功保住了研究所的设备,但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在李博士难以抉择的时间,实时传输过来的视频中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鲛人所在中转容器停在了一间新的实验室,那双冷锐的墨绿色眼睛往里面瞟了一眼,突然就陷入了焦躁的状态,像是失望,又像是担心和愤怒。   周围的水珠又隐隐陷入了不祥的躁动状态。   现场的临时指挥抹了把额头的汗,不停挥手说着什么,希望能够将倏然愤怒的鲛人安抚下来。   鲛人倨傲地抱着手臂,眼瞳已经完全变成彰显着兽性的竖瞳状态,完全没有被安抚下来的意思,眼神甚至越发寒凉。   它看着临时指挥嘴皮都说干了的模样,就像看着渺小蹦跶的蚂蚁。   研究员焦急地催促:“李博士!”   小李一咬牙,脑中突然闪过之前看过的一段影像:本来陷入异常状态一心杀戮的食人鲨不但没有攻击蓝尾巴小人鱼,甚至对他展现出了亲昵和保护欲。   短暂和紧张让小李无法深思那点一闪而过的怪异处到底源自什么,就开口拍板决定:“马上把那只鲛人带过来,现在就开始调试设备,快,都动起来!”   *   沐生在第一眼看到现场的实时视频跟那只鲛人对视后,就有些神思恍惚。   他总觉得那只鲛人的眼神,仿佛真的透过了重重空间,顺着线路捕捉到了他,然后与他对视。   本来因为再次使用莫名而来的能力有些抽疼的脑袋也慢慢安静下来,   仿佛被大猫舔毛清理的小猫一样,那些跟长毛一般凌乱、过分活跃的神经元树突被很好地梳理,最后保持在一种能够帮助放大沐生的感官,但又不会让他过分虚弱的程度。   那双因为墨绿色显得格外嘲讽和严寒的眼眸中,突然涌出的喜悦和温柔可能是沐生的错觉,但脑袋传来的真正清凉和舒服却不会是错觉。   沐生有种模糊的感觉,他这种良好的变化就是鲛人带来的,这只在研究所眼中穷凶极恶的鲛人对他好像没什么恶意。   甚至很有好感。   于是沐生在回过神,发现房间中的工作人员们都在准备着接受鲛人进入后,并没有产生什么抵抗的情绪。   人鱼漂亮的冰蓝色眼睛静谧地看着面前提前为他做心理疏导、希望他不要主动对鲛人产生恶意招来攻击的人类,宛如高山上毫无污染的湖畔,折射着纯净的光。   他弯了弯眼睛,表示自己会乖的。   给他做心理辅导的人类反而卡壳了,感觉自己心头好像被一支箭穿过,压上了沉重的负疚感。   是他们不负责任,擅自让这样柔软的人鱼陷入危险的境地。   应该说,将他从自己自由生活的家园中捕捉出来,就是一个错误。   给鱼鱼做心理辅导的研究员觉得自己现在需要一点心理辅导。   也悄悄看着这边动静的小李:“……”   但他很快没时间烦恼那边的小事了,鲛人被送来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还快。   主要负责转接和生态缸调试的工程师一脸怒容地看着不远处快步走来的工作人员们,想要质问他们怎么不按照计划中的来。   本来的安排,他们应该尽量拖延赶来这边实验室的脚步,延长时间给他们留出充足的时间去激活调试这个房间的警戒设备和武器才对。   现在警戒系统才成功调试了一半。   一群工作人员推着中转设备越来越近,看清他们目前所处的境况后,工程师尚在口中的质问完全咽了回去,脸上的表情由怒转惊,最后沉淀成绝望和害怕。   并不是前一棒的工作人员们贪生怕死,而是他们不得不快速行走将容器带到这里——按照鲛人的意愿。   工作人员的四肢关节处都漂浮着肉眼可见的水珠,一颗颗晶莹剔透,旋转着,仿佛绕着恒星公转的行星。   如果这种现象放到自然界中,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梦幻美丽,但这种景象出现在这里只会让人觉得恐怖和绝望。   毫无疑问,一旦这些工作人员们试图慢下来拖延时间,或者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这些好看的水珠就会在鲛人的操纵下果决地贯穿他们的肢体,甚至夺走他们的生命。   大海属于深海生物。   所有人在这一刻的绝望中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   它们对环境的熟悉和对水的掌握已经超越了研究所之前想象的极限。   跟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类比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   越是感受到这只鲛人的恐怖,研究员们就越想骂引狼入室的巡逻队,想问问他们的脑子到底长在了哪里。   但又转念一想,为了夺回族群的宝物,高等深海族甚至能够放下芥蒂合作对研究所展开了攻击,鲛人甚至愿意主动示弱潜入研究所,如果还有据说十分擅长精神控制的人鱼从旁辅助,那巡逻队会做出这种蠢到极致的行为,也并不令人太意外。   工程师僵硬地望着运送队伍越来越近,干脆把手从调试机器上放了下了。   就目前他们掌握的资料,就算把警戒系统开到最高级、武器设备全打开也无济于事,不如省点时间直接放弃,避免激怒鲛人。   沐生奇异地能感觉到鲛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哪怕是已经在实时视频中见过它,亲眼看到鲛人时,沐生依旧震撼于它的美丽和野性。   身材颀长,鱼尾舒展开后格外修长有力,鳞片排列整齐,但又不会显得过于僵硬死板,它身体的每一处都彰显着强悍不好惹的攻击力。   沐生默然,如果他进入副本能有这样的身体和能力,那他能横着游。   人鱼的目光很干净,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就是纯然的好奇和欣赏。   研究员们发现本来身材比例和脸就优越的鲛人,突然把背挺得更直了,原本不屑地抱着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自然地舒展下来,像是刻意展现着什么,看起来特别好相处。   就跟展览馆里的石膏雕塑一样,或者用求偶开屏的什么生物形容更准确。   连一直保持的竖瞳都略微放圆了一点,如果不是研究员们非常确定鲛人对在场的所有生物都没有好感,都怀疑它是在担心吓着人,在刻意营造什么人设。   还在装模作样的鲛人在看见蓝尾巴小鱼和他身处环境的时候,“温文尔雅”的人设就彻底保持不住了。   极其狭小的空间,糟糕的水质,弱小得没有资格服侍的深海生物共养在附近……   即使研究所的人员再尽心,但陆地上能提供的最后环境也就是如此,加上没怎么休息好,蓝尾巴人鱼原本圆润晶莹的鳞片都有些暗淡。   沐生……被虐待了。   它们的……宝物。   这些卑鄙的偷盗者,都应该……被处以极刑。   鲛人的眼珠迅速恢复成了竖瞳,甚至连之前好好整理收敛过的,一些过于鲛人化的特征都慢慢浮现出来。   苍白脸颊上黑色鳞片让它看起来仿佛刚刚从最黑暗的深渊中游出来。   那股令人极其不安的躁动感又来了,这是不管再高清的实时视频都无法传递的感觉——   身体的每一个感官都在告诉主人目前正处在一种濒临死亡的境地。   鼻尖嗅到的咸味、耳朵听见的沉闷水声、快要钻进毛孔的水汽……   在场每一个研究员都训练有素,饶是这样,也让人觉得自己已经患上了深海恐惧症。   好似航行在大海中孤独的一艘船,站在船头看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抬头一看才发现足以将巨轮摧毁的浪头已经到了面前,死亡就在下一刻。   李博士半响才找回了呼吸,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之前的视频中,那些研究员都像傻子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鲛人操纵着水破坏一切,而不做出应急预案。   连简单地开口说话都需要极强的毅力。   小李预料到了鲛人也许不会满意最终还是没有看见它想要的那顶王冠,但没想到它的愤怒来得如此快又如此猛烈。   李博士咬牙,鼓足了勇气:“鲛人,我是这所研究所职称第二高的研究员,你有什么诉求可以跟我谈,我想既然你用这种方式潜入进来,一定也不想我们跟你鱼死网破。”   在极端情况下,他们也不会让鲛人在破坏后拿着想要的东西扬长而去。   鲛人明显听懂了面前那个非常渺小、头发还很少的人类想表达的意思,尤其是他话语中无知又狂妄的威胁,这让鲛人极其不悦。   卑鄙又恶劣,在擅自偷走了它们的珍宝,进行虐待后,不但没有忏悔,反而威胁它。   该死的虫豸。   李博士几乎绝望地看着鲛人无动于衷的冷酷表情,明白自己大概是谈崩了。   这只鲛人本就微薄的耐心已经彻底见底。   已经有轻举妄动的安保人员发出了疼痛的惨叫声,越发渲染了整间实验室黑暗的前途。   小李觉得自己用光了这辈子的情商,试图再跟鲛人谈一下:“请相信我们,那顶王冠还好好地被我们保存着,如果你愿意跟我们达成协议,它会好好回到你们手里!”   墨绿色尾巴的鲛人挑眉,没让人类看出自己的疑惑。   王冠?什么王冠。   为什么突然提起那种不重要的东西。   那种玩具高等深海族为了讨好王,不知道收集了多少。   除了王特别喜欢的会被鲛人和人鱼注意一下去向,脑袋不怎么记这方面东西的王不慎遗失的王冠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鲛人薄唇抿紧,不仅掳走了它们的珍宝,连沐生的玩具都不给它。   李博士看着鲛人的表情:“……”   他干脆现在改头衔叫谈崩专家好了。   在场最轻松的大概就是蓝尾巴的人鱼。   沐生丝毫没有感觉到类似深海恐惧症那种压抑的感觉,反而久违地有了一种安全感。   可能是因为他现在这具身体也是人鱼的缘故,生态缸里活跃的水让他很舒服,有点像是人处在空气流通的房间和密闭房间的区别。   但沐生望着一片混乱的室内,想了想,按照他目前“弱小人鱼”的身份,还有这只鲛人的危险性,他也应该害怕才对。   毕竟高等深海生物之间也没什么友情和同族情谊。   于是蓝尾巴的人鱼眨了下眼,慢了半拍,偷偷学着其他生态缸中其他深海生物的模样,露出了一个瑟缩惊恐的表情。   时时刻刻关注着小人鱼表现,刚才还很凶的墨绿尾巴鲛人:“……”   然后正在绝望的李博士就看见,从出现在研究所起全程就表现得特别拽、特别强大的鲛人,难过成了一尊鲛人雕塑。 第88章 深海(十二)   那尊鲛人雕塑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快得让人怀疑那就是自己的错觉,这只鲛人怎么可能在研究所里出现这种情绪波动。   男性鲛人墨绿色的尾巴突然垂直, 看着没什么生气的模样, 那些本来激荡愤怒的水滴也恢复了温和的模样,   在室内研究员的目瞪口呆中“打扫”了所有猩红的血液,更有甚帮受伤的人类暂时覆盖伤口进行了简单的止血。   对比之前鲛人的桀骜,甚至能够看出几分好似快被抛弃了似的可怜。   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王, 它们永远不会错过宣誓忠诚、所钟爱的灵魂。   小鱼……不喜欢, 血腥。   不止是在深海中是这样, 对待人类也是这样。   它让人鱼害怕了。   李博士看着直直垂着鱼尾, 突然安静甚至死寂的鲛人, 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造成了鲛人如此巨大的变化。   即使情绪遭到了重创, 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残酷的一次攻击, 但对着无关生物依旧无比警惕和嫌恶的墨绿尾巴鲛人也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   它察觉到这所研究所中还有异常的反应, 在没有万全的把握把沐生安安稳稳地带走前,鲛人都不会轻举妄动。   鲛人安静下来时, 不看它下半身的鱼尾, 其实很容易误以为这是什么时装周走出来的模特,但它的气质太过冷傲神秘, 那只能是一种从外表上做出的职业猜想。   小李和其他心有余悸的研究员讨论后, 最后认为还是小李最后的话起了作用:   承诺会让鲛人看到那顶王冠。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联系上布莱尔博士,从他手上拿到那顶王冠。   李博士皱着眉,跟同事讨论方案的间隙看了一眼鲛人——对方正看着蓝尾巴的人鱼。   小李:“……”   那种很微妙的感觉又来了, 小李自己也说不清, 鲛人的表现并不出格,观察“领地”内的其他深海生物是一种非常正常的行径, 但对象一旦放在沐生身上,就好像变了味。   就跟他最开始观察到,布莱尔偶尔看蓝尾巴小人鱼的感觉一样。   鲛人冷冷地扭头盯了下小李,警告这个人类它能清楚地掌控他们的行动,肮脏的视线别放在它的身上。   然后很快扭回头,就跟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过了一会儿,又把视线放回了沐生身上。   蓝尾巴的人鱼已经没再害怕,依旧小心翼翼地缩着,跟危险强大的鲛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被这么存在感强烈的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很快白皙的侧脸就红了一片,一直晕染到修长纤细的脖颈和耳后。   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羞恼。   鲛人尾巴动了下,转过头不看了。   然后凶神恶煞的视线突然落在离人鱼最近的一个生态缸:因为危险性最低,它暂时被保留在沐生身边,还没有被转移。   无辜正在吃草的无害深海鱼僵硬:“……”有没有鱼替它发声啊。   李博士:“……”好怪,但他就是说不出来。   脑子里只有实验和数据的理科专家挠了半天头,最后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面对同时的询问还是摇头:   “……没什么,就是我认为蓝尾人鱼可以延后转移时间。”   “说得对,现在鲛人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暂时不要改变房间的布局比较好。”   “那布莱尔博士和柏长官那边……”   众人头痛欲裂,最后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提起。   “你们觉得之前杀死行政高层,对着喂食人员下手的未知生物,会是……”主动开口的研究员一顿,不敢开口说出鲛人两个字,生怕引起了它的注意,“目前都还没发现那只生物的痕迹,这太反常了。”   “没错,就算没办法抓住它,也不应该毫无痕迹,除非是强大得远超出我们想象的深海生物。”   一个研究员思考后提出了相反的想法:“但鲛人不是今天才被巡逻队带回来的吗?以目前收集到的资料对它的行动进行模拟,它的行事作风不会这么低调。”   小李点头,更赞同这个观点:“以它的行事风格,如果那个盗猎的高层真的惹到了它的头上,大概连完整的尸体都不会留下。”   而高层的身体虽然被残忍地留下了许多尖锐的抓痕,但从致命伤来看,杀死他的生物并不拥有压制性的强大优势。   现场明显有高层反抗的痕迹,甚至可能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伤痕。   一开始开口的研究员沉吟:“难道真是高层偷偷藏匿的生物突然失控,把他杀死了?”   李博士也不认可这个观点,摇头,他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把话题又拉了回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决鲛人的问题,我们都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一定时间内没有把王冠带到它的面前,今天这么危险的情况还会出现第二次。”   众人沉凝了面色,面面相觑,谁也不希望再次体验到像今天这样的恐惧。   而且一旦出现第二次这样的状况,毫无耐心鲛人一定不会给毫无信用的人类第三次机会。   一个研究员苦笑:“只是一只鲛人都已经这样了,不知道我们还能经得住外面那些深海族几次攻击。”   李博士环视一圈室内异常沉默的人们,心也跟着低沉下来,只是粗略地目视一圈就能发现不少人的动作反应已经过于胆怯和敏感。   深海恐惧症和ptsd,今天之后,不知道多少人会放弃有关深海生物的工作和研究。   但李博士没有立场去谴责他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高等深海族生生打碎的勇气,即使再怎么努力地拼贴,也遇水就化。   最后鼓起勇气看了一眼直挺挺地浮在生态缸中,散着一头墨黑长发,仿佛深渊本身一般的男性鲛人,小李努力按下心头的恐惧:“先让大家都离开现场吧,只留下轮流值守的两个人和检测设备运转就行。”   面对鲛人,人海战术、以数量弥补质量这一套是完全行不通的。   实验室中的人离开得都非常迅速,活像是有洪水猛兽在后面追。   沐生在周围的实验人员都离开后稍微放松了一点,但知道房间里还运转着不知道多少个监控设备,也不敢太过放松。   他偷偷看了新进来的鲛人一眼,就发现那只鲛人也在看他。   放松下来时,它俊美到妖异的五官魅力就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非常符合传说中摄魂夺魄的还要设定。   它认真地观察着蓝尾巴小鱼的一举一动,连无聊时尾巴甩动的幅度都记在心里。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也不知道自己对其他深海生物有多大的吸引力。   很可爱,怎么这么可爱。   沐生跟那只鲛人对视了会儿,被看得有点后背发麻,鳞片都有点不好意思地闭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面这只鲛人在某种意义上更算是同类,沐生在它面前的耻度更高,在那种专注又如影随形的目光下,不管做什么都不自在。   沐生小声开口:“别看我了。”   他说得很小声,也完全确定只是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但就在他说出口的下一瞬,那只比他大很多、厉害很多的鲛人却顿了下,然后乖乖转过头,没有看他了。   鲛人的尾巴尖还是诚实地朝向珍宝的方向。   沐生一愣,试探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墨绿色尾巴的鲛人就又顺势扭回头,重新目视着比自己小了两号的人鱼。   沐生都不知道它是在用这个动作无声地告诉自己能听见他说话,还是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继续看他。   后一个想法很快被沐生否决,毕竟深海生物慕强,他这样的提醒在男性里没什么竞争力才对。   沐生刻意摆出了平时发呆活动的样子,避免研究所的研究员发觉这个房间里的两个高等深海生物之间能沟通,打草惊蛇。   沐生提醒:“最好别让他们发现我们可以交流,这样会让他们警惕,然后把我们隔开。”   他不知道鲛人的智力水平和思考能力到底在什么程度,但看刚才鲛人刚才的反应,好像有一点点不太聪明,有一点愣。   虽然出场的方式很震撼。   可能是在副本里很流行的那种,不太聪明,但很能打,野性大于理智的那种NPC设定。   鲛人不知道那些浮游生物有什么好警惕的,但无论是什么事情,它很愿意配合蓝尾巴小鱼。   于是也学着人鱼的动作面壁。   同样的动作,人鱼和鲛人做出来的效果却完全不同。   监控着现场的研究员知道可爱的蓝尾巴人鱼又在“仰望星空派”式地放空自己了,会心一笑,扭头看到鲛人的动作被吓得笑容都僵在脸上,总是疑心这位“自投罗网”的大佬是不是一个心情不好又要砸碎一个光屏障玩了。   沐生低声道:“你进来的目的,也是要把宝物找回去吗?”   深海族唯一够资格被称作宝物的存在=它们的王=小鱼=沐生   而它的确是为了将小鱼安全带回家的,虽然觉得小鱼忽然提出这个问题很奇怪,鲛人还是点头。   沐生忍不住看了一眼点头的鲛人,想到了乖巧的大狗,即使两者的外表没有任何联系。   沐生理所当然地将鲛人的答案理解成了:它也是来拿走那顶深海王冠的。   就跟之前“梦”联系自己的存在,给自己下发的“任务”一样。   一切都符合逻辑,沐生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这个副本的关键所在,现在要做的就是拿到那顶王冠。   沐生又呼叫了一次系统,跟之前呼叫的结果一样,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偶尔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白噪音似的动静。   沐生翻来覆去记熟的宿主指导手册和常见问题解答攻略中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这个副本特殊,要么就是……   惊悚游戏本身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对部分副本世界的控制能力。   不管是什么情况,沐生都打算迅速通关离开这个副本。   沐生决定开始‘拉拢’跟自己同处一室的鲛人:“你相信那些人类说的话吗?他们不会把王冠给你的。”   对于鲛人来说,它本来就没打算把那顶王冠带走。   实际上都没有人发现那顶王冠遗失了,所有高等深海族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它们不见的王身上。   但好像小鱼很在意。   只是一顶随处找找材料就能捏出来的王冠,为什么能得到王这么多的注意力?   难道因为那是那只只会搔首弄姿的祭司人鱼送的?   鲛人俊美的脸扭曲了一瞬,没让沐生看见。   看鲛人依旧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沐生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虽然这次副本给他安排了强大的阵营队友,但就像游戏里同阵营的NPC一样,在过场动画CG里总是非常强大的,但真的到过关的时候还得靠自己。   果然,副本没有留给他太多钻空子的空间。   沐生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道具手镯,还有背包里这个副本还没使用过的塔罗牌,想了想:“你知道这里有多少监控设备吗?如果我需要,你可以让它们都失灵一段时间吗?我有办法找到那顶王冠完成任务。”   任务?鲛人咀嚼了下这个词语,觉得这次见面王的一些反应有些奇怪,甚至没有认出它。   但没关系,它永远也不会错认小鱼独特闪亮的灵魂,记忆或是其他可以再慢慢培养。   只要他永远在。   很快,鲛人又感到愤怒和心疼,所以,到底那些卑劣的人类做了什么才会让沐生发生这样的变化。   尖锐的牙甚至无法控制地划伤了鲛人自己的口腔,血红的腥味一直从口腔翻涌到眼底。   人鱼干净的眼神望过来后,鲛人的神情立刻恢复了之前的温驯。   没关系,只对着认定的王温和,对着其他人都狡诈残酷的鲛人想,没关系,   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忘记了一切,它现在就是王唯一亲身接触过的高等深海族,比其他任何生物都要早。   他只记得它,甚至不记得之前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鲛人望过来的眼睛从墨绿甚至转变得接近深黑,它说:“我愿意为您效劳。”   沐生一怔,问:“我能听见你的话,之前我有点头疼,是你帮我的吗?”   鲛人想起之前小鱼难受的模样,对人类的仇恨和厌弃再次翻涌,但最后面对沐生的脸只有温和:“我会一直在,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您随时可以呼唤我,我叫墨。”   沐生想,这个NPC设定的台词还蛮有安全感的。   *   沐生计划的行动时间是晚上。   中途研究所的人来过,为了给房间内的深海生物提供吃的。   贫瘠的喂食让墨忍不住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吓得过来喂食的人两股战战,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当沐生看过去时,墨的神情勉强收敛了一点,但深绿色的竖瞳依旧不善地盯着人类,像是一条骇人的蟒蛇,下一秒就要把这只人类咬碎。   他们就给小鱼吃这种东西!   这怎么能把鱼养好,怪不得沐生连鳞片都暗淡了许多。   看着监控的李博士也有些焦虑地挠了挠自己更秃的头,他就知道研究所的喂食会被嫌弃,但也没办法,这已经是他们调集了研究所中所有能调用资源后的结果了。   他们也担心会激怒鲛人,但以高等深海生物的食谱广度,要真的集齐一份好吃又营养的餐点对正常人类来说完全是天方夜谭。   沐生吃得挺正常,他不吃生鱼,只吃人类的水果和密封成小包装的骆驼奶,偶尔才会吃一点大西洋鲑鱼肉和金枪鱼肉。   他的吃相一直很好看,一点一点地啃,白皙的腮肉偶尔鼓起,看着就很让人有食欲。   墨迟疑地吃了一点,看着小鱼的目光更心疼了。   等结束完进食,为了给晚上的行动积蓄体力,沐生清理完自己后决定小憩一会儿。   他已经习惯在水里睡觉的感觉,就是陷入睡眠状态后就无法控制自己的“睡姿”,没一会儿就睡得肚皮朝上了。   像摊开白软肚皮睡觉的猫,尾巴也软软地垂着,很恬静治愈。   墨眼睛都不眨一下:“。”   总之就是,非常可爱。   又突然意识到什么,鲛人突然抬头,恼怒地看向房间内数量繁多的监控。   深海生物睡觉时是最脆弱的时候,只会在周围足够安全,没有威胁的时间休息。   这也是高等深海生物最隐私的时候之一,仅次于交-配,只有伴侣才有长时间注视另一半的权利。   该死的没有分寸感的人类。   鲛人动了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房间内的监控设备几乎在同一时间失灵。   这次水珠的活动非常静默,生怕制造出动静打扰了什么。   李博士和监控人员愣了下,随即表情苦涩。   小李:“算了,这都是在预料中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   运维工程师:“需要进去重新安装设备吗?”   小李无语:“谁去,我们研究所有敢死队吗?”   工程师不说话了。   刚才最后一个镜头里的鲛人,脸色阴沉得,估计面前有多少人类就能撕碎多少。   李博士已经放弃研究喜怒无常的鲛人这次的动因又是什么,只是机械地记录下来,然后问:“还没联系上布莱尔博士吗?已经这个点了,按照他往常的工作时间,会有一段空白。”   现场一个研究员回话:“克温助理说一直在联系,但是布莱尔博士谁的讯息都没接受。”   李博士死死皱着眉,看着面前一片花白的屏幕,勉强压下心底各种不祥的念头:“可能之前的情况的确非常棘手,请克温一直联系,一旦布莱尔博士知道马上通知我。”   “好。”   房间门被推开,两个浑身被狼狈地打湿,神色恍惚的工作人员进来:“李博士,我们被赶走了。”   小李认出这两个熟面孔是正轮班盯着鲛人情况的人员,并不意外,他叹气:“人还安全就好,先去做个检查,然后好好休息。”   “是。”   两人虚弱后怕地离开,仿佛灵魂还溺在水中。   小李焦躁地翻着资料,努力猜测着鲛人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深意:“唉,现在什么都无法知道,希望人鱼能照顾好自己。”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还赔进去一只蓝尾巴人鱼,一旦刚刚引起风波的人鱼真的受伤甚至出现更严重的情况,研究所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   被担心的沐生一直睡到凌晨两三点才醒来,虽然时间并不算长,但这是从他进入副本以来睡眠质量最高的一次。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生态缸中直直浮着闭目养神,仿佛一副古典油画的鲛人墨。   鲛人很快睁开眼,回看沐生,显然没有进入深睡眠状态。   沐生下意识环视四周,记忆中所有位置布置的监控设备此时都已经变了一个模样,最好的就是被破坏得只剩下一半,最惨的连原来完整的结构都看不见,只剩下一堆分不清形状的材质落在附近的地面。   很难想象这些设备的生前经历。   沐生:“……”怪不得他感觉自己睡得很好。   人鱼的感官很敏感,时时刻刻睡在研究所的监视下,即使对方没有恶意,也时不时会产生不安稳的感觉。   哪怕把自己藏在珊瑚群中也只会稍微好一点,研究所的监控没有死角。   而墨直接从源头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显然研究员们没有蠢到拿这种事情来消耗鲛人的耐心,这件房间显然不会再出现监控设备了。   沐生又看了下门口。   很好,连人型监控也没了。   那么他计划最大的阻碍就成功被铲除,他本来想晚上跟鲛人商量一下,看看它是否愿意把室内的监控设备全都破坏了。   沐生不由得看向墨。   鲛人眨了下眼,一举一动都带着点丝毫不会媚俗的吸引力。   沐生弯了弯眼睛,小声:“谢谢你帮忙了,我们的计划会很顺利。”   鲛人兴奋地甩了下尾巴。   这完全就是人类小孩过家家的程度,但对高等深海族情绪和感官的调动甚至超过了最高难度的捕猎和争斗。   因为是跟沐生一起。   鲛人苍白的脸,脸侧又难以自持地浮现出墨黑色的鳞片。   沐生犹豫地看了眼NPC“同伴”,最终放弃了更加稳妥的等待方案,点开了背包里的塔罗牌。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再拖下去不知道系统还会发生什么变故。   上个副本中,塔罗牌带给他的能力是“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如果他的猜测对的话……   房间中忽然亮起银白色的光芒笼罩了沐生,人型的光团慢慢缩小到成人的手掌大小,保持在这个状态一段时间。   光团在空中摇摇晃晃地移动,几乎能看见他头上顶着一个代表眩晕的光圈。   然后光团跌跌撞撞地穿过光屏障挪出了生态缸,屏障上随着他的穿过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但最后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一只手掌大小,憨态可掬的光团距离生态缸一定距离后慢慢停了下来,最后浮在半空中。   在光芒出现时,鲛人先是警惕和凶狠,发现是沐生发生这种变化后变成了紧张和疑惑,最后转变成强烈的占有欲和惊艳——   那团光芒开始放大,最后变成了一个人形。   光芒缓缓散去,一个少年有些虚弱地伏在地上。   跟人鱼形态一样,蓝色渐变的头发散在脑后,眼睛也是冰蓝色,皮肤莹白,身形纤细,同样骨肉匀净的还有一双腿。   他的头发很长,就这么披散在身上,偶尔漏出一点细白的皮肉,却不会让人错认他的性别。   鲛人瞳孔收缩,久久维持在竖瞳。   沐生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只披着一件到大腿中部的鲛纱。 第89章 深海(十三)   沐生脸颊晕红, 虚弱地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手指纤细白皙, 没有人鱼特有的特征, 完全是人类的手指。   跟他料想的一样,像上个副本一样使用塔罗牌之后他就拥有了“另外一具身体”可以使用。   只是比起上个副本的身体,这个副本中使用道具后他反而感觉虚弱了很多。   也许跟他的本体是人鱼,变成人类后要在湿度极低的陆地上活动有关, 但能够脱离生态缸在地上行走, 哪怕体力不怎么好也没关系。   这具身体的腿像是从来没有好好使用过, 沐生不得不扶着墙壁站起来, 即使这样也有种要摔倒的错觉。   腿软得发麻, 沐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又轻微地活动了一下才感觉适应很多。   撑着墙壁勉强抬头, 沐生心跳快了一拍:   刚刚没有发现, 现在沐生才发现自己是站在鲛人所在的生态缸旁边, 扶着的自然也是它的屏障。   一抬头恰好跟高大的男性鲛人对上视线。   站在外面用人类的身体和视角看鲛人,那种压迫感更强烈地在心里升腾。   它实在太“高”了, 加上鱼尾末端的鱼鳍一定已经超过了两米。   沐生悄悄比了一下, 以他和鲛人的体型差,腰都没有它鱼尾较窄的地方粗。   鲛人大概也在疑惑和好奇为什么他会变成人类的模样, 凑得离光屏障很近, 如果不是中间隔着光屏障,鲛人稍微一低头大概就能亲到他。   即便是这样,沐生好像都被近在咫尺的还要攫取了部分呼吸, 笼罩在对方的气场里, 被细密地包裹着。   鲛人粘稠的视线落在人类小巧精致的喉结上,看着它在紧张下可爱地滑动了下。   沐生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跟鲛人拉开距离,顺便拉了下有点黏在皮肤上的鲛纱,把头发放到了身前。   即使明白鲛人没有马上攻击他,应该就是接受了他的变化,沐生还是解释:“我还是人鱼,只是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一会儿就会变回来。”   说话时娇小人类殷红的嘴巴微动,动态视力极佳的墨下意识将视线放在上面,然后很快移开。   这样注意力才勉强能集中在小鱼的话语上,随即皱眉。   人鱼?鲛人恼怒地皱眉,无法接受珍宝将自己归在那样愚蠢的种族下。   但又不得不承认,比起鲛人,可爱的沐生在长相上更贴近那些虚伪又刻意的人鱼。   尤其是惯会搔首弄姿的祭司人鱼,每次在人类面前出现都刻意隐藏了部分特征,简直就是故意让愚蠢的人类认为珍宝跟人鱼一个种族似的。   鲛人重复,似乎在确认什么:“变回来……”   沐生又听见墨开口,不由得出神。   鲛人的声音仿佛某种低沉动听的乐器,将听众的抵抗力降到了最低。   沐生揉了下自己发麻的耳朵,给鲛人吃定心丸:“对,我还是人鱼,会变回来。这样方便我去找王冠。”   鲛人狭长的眼睛垂下,挡住眼底的野望破碎的不满足。   无论沐生是怎样的模样,在墨的眼中都是无差别的好看。   但在它的巢穴中,比起之前的模样,人类的状态更加不方便活动和逃跑。   在大海中堪称累赘的双腿,只适合轻轻搭在鱼尾上,   娇嫩脆弱得稍微被鳞片磨一下都会泛起一片艳色。   鲛人将自己黑暗的思绪收拢,就发现沐生已经在室内晃了一圈。   之前研究员们都撤离得非常仓促,房间内还留了许多衣服和身份证明,沐生挑了一件大小合适的穿上。   整理后,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别扭,尤其是那头蓝色的长发,但远远看上去大致正常。   沐生想了想,笨拙地找了发绳和夹子把自己的头发全部盘进帽子里后,一回头就发现鲛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自己的尾巴,眼睛很亮地看着他。   沐生白皙的手指羞耻地卷曲了一下,找补:“我之前……看这里的女研究员就是这么做的。”   他也不去看鲛人的表情,不去想它信了还是没信,确认能找到的身份证件都已经拿在手上,然后刷开了门。   多亏了室内这只鲛人堪称变态的领地意识,没有人类敢留在周围,走廊上的监控设备也都被破坏了。   只有夜晚亮度减弱的灯亮着,时不时还有设备闪烁的光芒。   在发现沐生是要出去后,刚才还沉迷看珍宝换装的鲛人陡然清醒了过来,眼瞳紧紧锁在沐生身上,下意识使用能力想把他带回来。   它不允许珍宝再离开它的保护范围。   但在人类身上无往不利的控水能力,那些本就削弱过力道、都有些过分温柔的水珠成线,在靠近沐生后被隐约亮起的银光阻挡,最后变成普通的水无力地落在地上。   鲛人沉下脸。   它的能力作用在深海的神明上,本来就会被大幅度削减,尤其是小鱼现在正处在警惕状态,削减的力度大幅度增加了。   门被关上,沐生的身影也彻底消失。   仿佛底层限制彻底失效的失序机器人,房间内所有可以被控制的水都疯狂地震颤起来,仅存的仪器也发出哀鸣,最后彻底被破坏。   沐生……沐生……   鲛人正要控制着室内的水冲破房间门,借此往外移动时,突然顿了下,动作也慢了下来。   它不悦地沉着脸,不时张口发出只有高等深海生物才能听见的交流频率,像是在跟谁交流。   最后鲛人挥手,所有“沸腾”的水又重新回归平静,它勉强相信对方做出了让步,它知道对方也绝对无法看着珍宝受伤。   鲛人冷冷地警告:“你最好别失手。”   不知道对方回复了什么,鲛人猛地变了脸,猛地伸手拍了下水面。   破防的鲛人恶狠狠地咬牙:“该死的人鱼。”   *   沐生一路“潜入”都非常顺利,主要就是最近研究所又是冒出“游荡在逃的危险未知生物”,还有刚刚大闹了一场,在研究所就像在自己家的凶残鲛人,   研究所紧急延长了宵禁时间,严禁研究员单独出行,以防被袭击。   这个时间点连安保人员都不会在外活动。   也是沐生收集研究所资料的最佳时刻。   最后一次见到那顶深海王冠是在布莱尔手上。   当时柏盛过来发生混乱时,沐生也一直注意着,看见最后是那个叫做克温的助理拿走了王冠,不知道存放到了什么地方。   沐生没打算这次就找到王冠,他只需要踩点,根据查探到的情况制定后续的计划。   少年一边走,一边拿着纸笔把路上看见的地图和关键标志记录下来。   夜晚的研究所实在是太空旷了,哪怕沐生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还是会有脚步的动静被放大。   沐生又记好一块区域的地图,本来已经继续往前走了,但想起还有一间房没有标出具体的用途,又停下来靠着墙记录。   停下来的瞬间,沐生睫毛颤了下,突兀的,一股冷感顺着胳膊一直蔓延到全身,让他激灵了一下——   虽然很短很轻,但刚才在他停下来后,还有另外一个脚步声。   如果不是之前鲛人帮忙稳定了沐生的精神情况,放大了他的感官,正常来说沐生绝对无法察觉到异样。   沐生忍着没有表现异常,冰蓝色的眼睛,视线依旧放在面前的纸张上,但余光注意着自己的后方。   昏暗的灯,光亮蔓延非常有限,超过一定距离后就是纯然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会有什么……在一直跟着他吗?   沐生想起那个袭击杀死研究所行政高层后还没有被抓到的未知生物,   还有之前反应诡异、就像被什么控制了,最后古怪昏迷到现在还没醒来的喂食工作人员。   很奇怪,   但如果真的有什么发现了他,为什么不直接进行攻击,而是选择以这种方式跟着他?   沐生在纸上写完东西后如常地放下手,继续往前走。   “哒哒”的脚步声依旧响在耳边,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就好像在这个夜晚里除了沐生没有其他生物。   没有一点破绽,就像之前那声短促而多余的脚步就是沐生的幻听。   但被什么跟随和注视着的不适感如影随形,甚至越来越明显。   对方完全跟他保持着相同的步频,连最微小的节奏变化都能够控制,掌控他就像了解自己一般。   沐生开始规划回到鲛人所在实验室的路径,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间房就像是亮着明灯的温馨安全点。   原路返回最先被排除,所幸沐生已经掌握了研究所的类“回”字型结构,很快在脑中模拟出了回去的路。   可他仍然不知道对方这么跟着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理论上已经错过了两个可以回去的路口,排除折返的路线,如果跟猜测的一样,沐生回到实验室还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径:就是在下面一个路口左转。   距离越来越近,沐生的心跳缓慢地加快了一点,他舔了下有点发干的嘴巴,不知道加快的心跳到底是因为长时间脱水的生理反应,还是对尾随者的忌惮。   更糟糕的是,对方好像已经发现沐生察觉到了异常——   原本紧跟得仿佛同步复制粘贴的脚步声发生了错乱。   它不再掩饰了。   沐生眼睛吃惊地睁大,然后沉静下来,一秒都没有犹豫,朝着前方跑去。   脚步声马上出现了分层:   更轻巧、急促一些的属于少年,   而另一个脚步声则更有规律和节奏些,步频缓慢,听起来走的生物并不怎么着急,但轻巧的脚步声就是甩不掉它。   快速的活动带走了原本就不多的体力和水分,沐生一只手抓着胸口的衣服按着喧噪的心跳,感觉从肺部一直涌上一股不祥的血腥气。   腿也很酸,眼眶里都出现了生理性的泪水。   沐生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用衣袖擦干了遮挡视线的水汽,眼尾和侧脸都红得可怜。   跟在少年身后的脚步不易察觉地一顿,然后声音越来越小,就像是被少年甩开了一般,最后彻底消失。   沐生疑惑地皱了下眉,忍住回头看的冲动,保持着速度继续往前跑,那阵脚步声始终没有再出现。   过了一会儿,沐生实在体力不支,才慢慢减缓了速度,一边慢走一边小口喘着气平复快要跳到耳边的心跳。   之前好好束在帽子里的头发此时已经凌乱不堪,掉出来许多。   沐生将一缕贴在脸侧和脖颈的发丝捋到耳后,干脆将头发全放了出来,蓬松略微打卷的长发被扎在脑后,只剩些许碎发搭在脸侧和额头上。   少年的头颅和骨相实在优越,只是随便地处理下头发也混不进路人圈,一眼就能看见。   如果真的是工作人员,大概在进入研究所的第一天就会成为闲聊讨论的中心,被频繁地提起名字。   不管是谁看一眼就能发现研究所没这个人,好在这个点也没有正常人出现。   沐生靠近走廊转角后放慢了脚步,认真辨识着墙上挂着的地图,等确认了前方的状况后只想为自己糟糕的运气叹气。   最坏的情况——剩下的最后一个转角处被封死了。   研究所印在墙上的地图都刻意被做成了分区地图的形式,沐生也是走到这里才确认了这个事实。   坏事接踵而至——前面不仅是个死胡同,那个少有人至的房间,现在甚至还有人。   沐生听见了里面有人声在交谈,不止一个人。   身后的脚步声还没有追过来,沐生决定先在原地观望情况。   房间里人似乎发生了争执,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沐生静心努力听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也越来越清楚。   “他死了,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男声还说了一个耳熟的名字,沐生想了想,确认那就是死亡的行政高层。   另外一个声音像是戴着什么仪器,声音都有些扭曲,它动作间还有零件运转的声音,沐生看不见,但他猜测这个人身上可能穿戴着什么辅助设备。   “他”的语气不屑:“他那种贪得无厌的东西最后就是那个下场,你知道跟盗猎集团合作就是这样,如果不懂得低调和适可而止,最后只会死。”   沐生把这些信息记下来,原来那个行政高层的死亡跟盗猎集团有关。   所以死者是被刻意伪造了死因,盗猎集团和研究所的内奸刻意放出了研究所内有未知生物的烟雾弹,试图混淆视听?   男人的语气弱了很多:“我知道规矩,除了钱,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其他东西,该给的信息也都给你们了。”   那个奇怪的声音冷哼了一声:“那柏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杀了我们不少人。”   男人慌乱道:“我不知道,他的行踪怎么可能是我这种人能知道的。他来找布莱尔博士,你肯定比我清楚他到底来干什么。”   像是被对面狠戾的语气吓到了,男人说:“我知道的资料都已经给你们了,研究所这边现在已经在查你们,你们最近最好收敛一点,你也知道前几天的情况,我给的资料不能保证涵盖了周围所有有危险性的深海生物。”   稀里哗啦的纸张声,应该是奇怪的人在翻阅手上拿到的资料,然后道:“你倒是有诚意,这些资料的收集还算完整。”   脚步声响起,似乎是男人打开了门,准备离开:“好了,东西已经给你了,我回去了。以后我们见面就当互相不认识。”   沐生被开门的动静吓得原地颤了一下,听到路人男NPC的话沉默下,没有急着马上离开。   好标准的死亡前言。   果然,那个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伴随着一声不响的闷哼,以及人的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他”对着尸体说:“你现在可以上路了。”   接着就是窸窣的动静,沐生猜测“他”在布置现场,就像之前行政高层死亡的现场一样,制造出深海生物攻击过的痕迹,模糊尸体真正的死因,将研究所的调查方向引向不存在的危险生物。   沐生觉得这伙盗猎集团可能也在副本里有一定份量的剧情,至少这个伪装后声音的真实身份就值得探究。   现在研究所已经完全戒严,海里还有一大堆虎视眈眈的深海生物,研究所以外的人,即使是盗猎集团在研究所内存在里应外合的内奸,也不可能在这个深夜出现,又安全无虞地返回。   这个奇怪声音的主人,一定也在研究所中拥有一个可以正常活动而不被怀疑的身份。   听死者的语气,甚至还有一定地位。   沐生闭眼,因为刚才的过度运动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红,细看睫毛已经透出些人鱼独特的材质感,小扇子一样细密。   他根据刚才持续的声音,大致推测出了现在那个怪异声音所在的位置。   “他”站在房门外,试图制造出死者在门内抵抗,最终还是被“深海生物”破门而入杀害的假象。   现在正在门上和尸体上制造痕迹。   少年皱了皱鼻子,因为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和利刃划在身体上的声音有些不适。   对方明显是个外行,哪怕不是法医,经验丰富的医生就能从现场血液喷溅的距离、血迹的形状等判断出足够多的信息,包括刀刺入死者身体的角度、被刺中时具体所处的位置和姿势等等。   对方的身份范围进一步缩小了。   也许是太过专心地聆听和辨别那个人身上的信息,沐生又若有若无地闻到了一丝味道,从那个凶手身上传来的,就像之前他闻到一个研究员身上突然出现了“柠檬酒”的气味。   这个沐生暂时想不起来的气味也能作为找出对方身份的线索。   但这个能力放在现在使用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沐生仰着头贴在墙上,纤细的脖颈绷得笔直,薄白的眼皮不停颤动着。   那种被鲛人梳理好的副作用又来了,也许是因为现在是“人类”的身体,那种间歇的疼痛比之前都要猛烈。   少年淡红的唇色都苍白起来,一瞬间出现了耳鸣。   原本正处理着尸体的人一顿,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然后瞳孔紧缩。   “他”放在周围以防万一的设备出现了生物反应,这表明:周围还有其他生物。   “他”被这个发现震惊得“嗬嗬”喘气,心跳猛地加速,害怕和惊恐之后,下一个反应就是“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然后杀了他。   本就浑浊的眼神更加阴狠狰狞,比起缸中深海生物,此时“他”更像是一只完全没有理智和道德的野兽。   “他”没有出声喊叫或是质问,只是按照之前行动的速度静悄悄地行动,先是从门缝里往里看,确认里面藏不下人,阴冷的目光就转向了向外的走廊,   然后定格在转角上。   “他”像一条阴毒的蛇一般,悄悄地朝着前面爬行,连用来模拟深海生物的设备都暂时关闭了。   少年忍耐着疼痛,只是压抑地小口喘息着,隐约也感觉到凶手那边的动静似乎有些异常,但使用能力后过载的身体状况让他难以行动。   竭力之下也只是稍微动了动圆润的指尖。   双腿上缓慢地浮现出一种灼烧感,似乎也在提醒着沐生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沐生将手搭在另一只手腕上的镯子上,   他担心自己的体力不足,也是为了再留一点保留手段,还剩下一张塔罗牌没有叠加使用。   虽然不知道使用的效果是什么,但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感官慢慢恢复,沐生无力地依靠在后面的墙上,听着越来越近的衣料摩擦声,手指放在卡牌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近到沐生已经听到转角处传来的浊重呼吸声时,沐生闭上眼,准备使用背包里的卡牌。   但在道具塔罗牌生效之前,沐生发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就是一个拥抱——   有“人”抱住了他,一只手搭在沐生的腰上,另一只手垫在他的脑后。   随着它的动作,沐生脑袋的疼痛感很快过去,连双腿慢慢泛起的灼烫感都好了许多。   沐生抬眼去看,却发现自己看不清楚它长成什么样子,只能模糊地“知道”对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优雅地弯着,带着股温润。   比他高了很多,沐生的脸现在就贴在它的胸膛。   沐生对这双眼睛有印象,给他“下命令”让他注意研究所中的“珍宝”的那个存在,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显然,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其实是一只高等深海族,结合它之前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线索,对方很可能是一只人鱼。 第90章 深海(十四)   沐生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它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突然抱住自己,少年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靠近的研究所内奸上。   如果他被发现以这种模样出现在生态缸以外的地方, 毫无疑问会被列入研究所的头号研究名单中。   能够自由变成人类模样的深海生物, 怎么想也不会被人类所容忍。   突然出现的男性生物的态度就比沐生松弛多了,甚至没有去关注那个正在靠近的人类,低着头,视线全在少年身上。   专注的目光描摹着沐生的五官, 从他细碎的卷发、饱满的额头, 到漂亮微圆的眼睛、圆润小巧的鼻尖, 最后是又恢复了红润的嘴巴和精致的下巴。   沐生:“……”即使他再紧张也不是木头, 被这么看着当然不会没有感觉。   男性就发现少年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的, 嘴巴也抿起来, 一副又在生气, 很不好惹的表情。   可小鱼的五官偏向圆钝, 表情再怎么不好惹看起来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冒犯。   然后沐生就发现它转开了一会儿视线, 还没到半秒又转了回来,这次看得更厉害了, 甚至还在笑。   沐生趴在它的胸膛, 明显感觉到了震颤感。   大概也是怕真的惹恼了好不容易找到手的珍宝,它唇角依旧挂着笑, 轻声道:“没关系, 不会有事。”   随着它的承诺,刚刚才杀了人的凶手也走到了转角,猛地将手中的强光手电筒打开照向了前方——   “他”的视角中空无一人。   内奸非常警惕,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戴着一张普通的面具遮挡住了自己全身的特征, 从身高和走动的细节来看,是男性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看不见他的外貌特征, 但沐生记下了他的行为习惯和大致的穿衣身材,   大致排除了柏盛和他带来的亲卫兵,从身高来说不符,   并且这个内奸的动作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过度紧张的别扭,不像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   但也不排除“他”刻意伪装过。   内奸谨慎地用手电筒多扫了几遍,包括不远处的角落在内,都没有看见可疑的身影,这才垮下肩膀略微放松,转身继续处理现场。   沐生和突然出现的它就贴在转角墙壁的位置,跟那个内奸擦肩而过,但“他”就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就像隐形了一般。   沐生更加确定眼前这个家伙的身份,在研究所和传说中,擅长精神控制、蛊惑人心的人鱼。   跟他自己这个半吊子不同,眼前这个是正经厉害的高等深海生物。   但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仿佛听到了沐生的一肚子疑惑,沐生依旧看不清它的脸,但似乎能听到一声轻笑。   那个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动听嗓音道:“你可以说话,只要你想,任何时候都可以。”   沐生看了一眼忙忙碌碌丝毫没察觉到这边动静的凶手,明白了这只真人鱼的意思,犹豫下,先问:“之前跟在我后面的,是你吗?”   它沉默下,承认:“抱歉,吓到您了。”   它的本体毕竟不在这里,而这间研究所中也有不可小觑的人物,它本来打算以更加隐蔽的方式保护沐生,但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它的语气像是在夸奖幼儿园拿到大红花的小朋友:“您的感应能力又有了进步。”   沐生抓住了人鱼话语间的破绽,追问:“又?”   “你之前就认识我吗?”   少年垂下眼睛,这个角度看下去格外无辜,给人一种真诚的信任感:“我到这里之后……就不太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它顿了下,似乎也在犹豫措辞:“没关系,您不必在意这种事情,您只要知道我会永远帮助您就足够了。”   “至于您和我的关系,您之后会慢慢了解。”   沐生从它的礼貌温和的语气里听到了一点落寞和失望:“抱歉。”   它似乎在摇头,抬手,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插入的沐生的发间很自然地为他按摩头部,它太知道要如何让小鱼放松下来了。   男性人鱼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您可以叫我砚,现在好一些了吗?”   沐生点头。   少年是那种很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它越是这样温柔地揭过这个话题,当成没有发生过,沐生就越是在意。   有种他突然出现取代了别人,但没有好好对待别人珍惜事物的愧疚。   沐生睫毛颤了下,对面前人鱼的警惕又放松了一点。   高大男性人鱼又把珍宝往自己的怀里揽了一点,几乎快要揉进自己怀里,但又不会让沐生觉得冒犯的力道。   它单单看起来会显得过于冷淡的薄唇弯曲的弧度更大了一点,一瞬间跟温柔纵容的谈吐产生了冲突,甚至透着股邪佞和爱欲。   沐生抬头望过来时,又是那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一个合格的,忠诚又自持的灯带者。   沐生奇怪:“你知道墨吗,一只鲛人,它认识我吗?”   男性人鱼的声音讶异:“当然,按照计划,它之前应该就在您的周边,发生什么了吗?”   沐生没有说鲛人隐瞒了他们之前认识这件事,摇头:“没事,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砚保持微笑,并没有怀疑追问。   但沐生不禁开始疑惑和纠结,所以鲛人为什么要隐瞒他们之前认识的事情?   看这只人鱼的措辞和反应,他这具壳子的身份好像不低,难道是因为鲛人看他失忆了,现在又不怎么强,于是有了其他心思?   但鲛人的表现又不像是对他有恶意。   沐生现在对砚的好感很高,完全没有往它在刻意诱导他怀疑鲛人的动机和忠诚的方面想。   它突然问:“可以摸一下您的尾巴吗?”   沐生被这么直白的问题问得懵了一下,如果是其他人开口问这种话那跟骚扰也没什么区别了,但面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人鱼。   而且性格稳重,非常可靠。   或许在深海生物的相处方式中,摸一下尾巴并算不上什么大事?   果然,砚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上一句话的不妥,主动解释:“您现在好像正处在一种异常状态,我需要根据您的尾巴确认您现在的健康状态。”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   而且“双腿”上那股时隐时现的灼热感并不是错觉。   沐生缓慢地点头,犹豫:“可以……吧?”   砚回得很快:“请原谅我的冒犯。”   沐生没想到这么快,看着别人摸自己的“尾巴”未免也太羞耻了些,他无措地抬头,勾在砚脖子上下意识紧了紧,试图逃避接下来的尴尬。   砚不是本体,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以不完整的精神体行动,为了方便保持了人型。   本来为了支撑双腿过度无力的沐生,砚已经是一只手握着小鱼的腰,另一只手环在沐生的手臂下支撑。   沐生现在下意识往上缩了一点,砚干脆一只腿弯曲膝盖隐隐抵在墙上,提着沐生坐在它的腿上。   为了保持平衡,沐生只能抱住砚的脖颈。   一对亲密的恋人也不过如此。   男性人鱼伸手的动作僵了很久,克制地深呼吸几次才勉强让自己的动作恢复了人设的优雅礼貌。   这样已经很快了,要循序渐进,不能竭泽而渔。   砚很快就收回了手,沐生没有觉得冒犯。   除了他们现在的姿势让沐生非常不自在,好像他真的不能走了一样。   很快沐生也没有心思尴尬了,他看不清砚的脸,但能看见它的嘴唇迅速抿平,连眼睛里常有的笑意都消失了。   它的声音第一次这么严肃:“您在拿你自己的身体冒险,难道您感觉不到难受吗?”   砚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它难以想象一向被整个深海娇惯娇纵的神灵刚才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沐生的身体状况比它想象中更加糟糕,刚才小鱼的忍耐完全麻痹了它。   沐生听它的声音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得绝症了,如果看到自己数值面板的健康值还剩下一大半的话。   这种程度只需要睡一觉就好了。   但他不能说自己的健康值还剩一大半这种话。   沐生:“其实还好……我想再看……“那个凶手现在在做什么。   砚第一次拒绝沐生:“不,您什么也不想。”   它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应该说是对着沐生的情绪。   男性人鱼此时心里翻滚的恶雾已经粘稠到快要凝成水液,恨不得将所有粗劣下作的人类都处以极刑。   砚说:“抱歉,我失控了。但您现在需要的只有一汪足够清澈的水以及良好的休息,然后等待我们接您回家。”   “其余的事情请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沐生看着它丝毫没有笑意的眼睛,叹气。   虽然砚口头上问的是:好吗?   但沐生面前仿佛自动浮现出了游戏的选项:   <好>   <当然没问题,那真是太好了>   只有这两个。   沐生的理解中,出现这种情况比起这是NPC在心疼他,更可能的还是游戏的强制剧情:   为了控制线索的放出进度,不让他过早地发现这个副本中研究所的“内奸”是谁。   也许是人鱼和鲛人擅长的领域不同,人鱼的梳理比起之前墨的梳理更舒服。   沐生晃了晃头,那种自然的困意依旧无法被驱除。   少年像只短腿长毛小猫,看着矜贵又可爱,只有一小团,两只手就能捧在胸前,梳毛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窝在人类的怀里很快就睡着。   砚的能力放在沐生身上虽然会被削减,但能力和体质的差距仍然客观存在。   沐生很快安静下来,淡淡的银光在闪烁后谨慎地暗淡,一晃眼,那双纤细匀称的腿就变回了鱼尾,安静地垂在砚的臂弯中流光溢彩。   小鱼的脸靠在人鱼的胸前,脸颊肉被挤得鼓起来一点,殷红的唇珠更加明显,诱人亲吻的模样。   砚低头靠近沐生的脸,近得两人的呼吸都交融。   它克制地闭了闭眼,金黄色的竖瞳看着周遭突然亮起来的红色警报。   那个愚蠢的人类自以为高明地在附近的摄像头上做了手脚,最多坚持到现在就已经被发现。   地上被粗劣伪装的尸体已经被其他人类发现,这里不再安全。   砚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沐生。   它冷冷地盯着狼狈逃窜的人类身影,感官中突然出现的两个存在即使是它也有些忌惮。   它毕竟跟那只鲁莽的鲛人不同,进入人类地界的力量有限,每次使用后都会有一段虚弱期。   砚又看了一眼怀里的沐生,身形消失在原地。   *   沐生在生态缸中彻底清醒,体力条和健康条完全恢复时,恰好迎来了研究员的检查。   关于砚怎么把他送回来,又怎么离开的,沐生完全没有记忆了。   醒来就是鲛人目不转睛地守在他的附近,看起来完全没有异心。   研究员们一步一停地缓慢进入房间,鲛人没有过激反应后才散开做自己的事情。   研究所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非常清醒,现在对鲛人政策就是非必要不打扰,但昨天夜间又出现了如此骇人的袭击事件,工作人员们排查了所有可能的地方,还剩下的就是鲛人的房间。   如果真的是鲛人做的,哪怕做出再大的牺牲,研究所也会想办法杀死它。   但即使如此,工作人员对着鲛人的态度依旧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再把那些被破坏的监控设备和检测仪器重新装上,只是拿着手持设备仔细地检查着室内的痕迹。   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李博士也冷汗涔涔地被请了过来,充当“谈判官”的角色,站在鲛人面前吸引注意力,稳定它的情绪。   不过看得出来,鲛人一点也不想搭理他就是了。   墨闭着眼,但全部感官其实都放在旁边的沐生身上,连小鱼摆动尾巴在水中制造出的气泡动静都不放过。   沐生也接受了检测,但相比下来其实非常敷衍,研究员们基本已经排除了蓝尾巴人鱼的嫌疑,给这个室内的其他深海生物做检查都只是为了麻痹鲛人,让自己的目的性不要暴露得太明显。   研究员没有拿什么需要抽血甚至身体组织的项目来为难自己,最多也就是量一量人鱼的身体数据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沐生配合地转身,就看见眼前的水缓慢地变化了形状——   在生态缸无水的区域,出现了一颗由水组成的“心”。   不是爱心的心,是心脏的心。   沐生:“……”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血糊糊的状况提高了他的承受阈值,小人鱼大概在转身看见这玩意的一瞬间就会惊呼出声。   能在这么多研究员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件事的,当然只有鲛人。   它是不是跟他有仇啊?   还是就像沐生之前猜测的那样:不管是隐藏自己之前跟它的关系还是其他种种行为,都是为了找机会“谋反”。   毕竟深海生物是等级森严的物种,鲛人可能不想承认这个状态的他是它的上级。   那颗除了颜色,不管是形状还是搏动都非常逼真的“心”保持了一会儿,在研究员抬头看过来时就散落变成了普通的水。   但人鱼的表情恢复得没那么快,木木的,有些萎靡,连漂亮的鳞片都没那么亮的。   吓得研究员以为是自己的哪一步操作出了错,慌忙了好一阵子差点上报,看到沐生摆了摆尾巴重新恢复活力才停止了焦急。   但也时刻紧绷着,一边记录对比数据,一边不时抬头观察沐生的情况。   面对鲛人的李博士也很急,他更急。   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刚刚还只是闭着眼睛不理人的危险鲛人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深墨绿色的竖瞳就这么冷冷地盯着他。   小李汗都下来了,又不敢轻举妄动。   根据之前残存的影像资料,这明显是鲛人的攻击状态,表示它此时的心情非常烦躁。   任何一个不明的举动在它的眼中,都可能成为一种挑衅,然后被攻击。   可是李博士把刚才的对话,甚至自己的生平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想到自己到底又怎么惹到了鲛人。   沐生生气了。   虽然小鱼把自己的表情管理得很好,但忠诚的鲛人完全可以感觉到小鱼生气的信息素。   就算在生气也是香香甜甜的,能轻易让任何一只高等深海生物沉迷。   可生气对沐生的身体不好。   并且,它被讨厌了。   可是为什么?根据面前这个人类脑子中的记忆,“比心”不是一种示好的行为吗?莫名融入了人类社会文明的沐生应该也会喜欢才对。   鲛人修长宽大的尾巴焦躁地动了动,看着小李的眼神更冷了,甚至带上了杀意。   或许这种错误的示好方式就是被刻意植入这个人类的脑中,用来误导它,离间它和沐生的关系。   它在精神控制上比不上恶心的人鱼,但剖开这只虫豸的脑子,它也能得到答案。   觊觎珍宝的生物很多:那个强大又惹人嫌的金发人类,人鱼,甚至其他同族……   卑鄙丑陋的人类。   该死的祭司人鱼。   这些擅自进入它和小鱼同居领域的生物都应该被残忍地分尸。   小李结巴:“我们保证,真的很快就能把王冠带过来……”   贪婪无厌,欲壑难填,阴险伪善的物种。   鲛人手掌上翻,浮在水中居高临下地俯视小李,无机质的眼睛浸着种寒冷。   它被沐生讨厌了。   小李咽了一口口水,后背发凉,喃喃道:“情况不妙啊……”   小李手中紧紧握着的能量磁场检测设备已经冒出了红光,表示周围异常反应的箭头一瞬间从“0”滑了大半个圆朝着最大值狂奔。   这个势头,甚至比之前鲛人找不到合心意的房间时,制造那起“海啸”的能量反应更加剧烈。   另外一边的沐生也发觉了动静,皱着眉朝鲛人的方向看去。   【不赞同的目光·小人鱼版.jpg】   李博士视死如归地掏出紧急预案中的按钮,准备先疏散房间内的其他研究员。   但在按下按钮前,他又看了一眼手中检测异常能量的设备:   指针直直地爆表冲到了最大值,在表盘上转了一圈,然后指到了“0“的位置。   任由小李怎么摇晃也不动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博士:“……”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他只是还没醒,也还没到鲛人所在的实验室经历这一切。   李博士晃了晃设备,指针就像粘在了“0”上这么严实,   连正常的误差晃动都没有了!   小李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鲛人。   鲛人对着人类虽然依旧没有好脸色,但小李至少能保持跟它交流的勇气。   不像之前那样,他都觉得鲛人盯着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具尸体。   鲛人又盯着小李看了会儿,突然挑了下眉。   小李害怕地干咽了下,就看见手中设备的指针再次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了“0”,又黏住了。   小李:“……”要不干脆来场小型海啸吧,对他的心脏和精神更好。   沐生收回看向鲛人的视线后,就发现刚才出现“心”的地方又有水线在移动。   这次形成的是一颗可爱的心,因为完全由水组成,比一般用宝石或者人工材质加工出来的心更加圆滑精美。   沐生愣了下,嘴边抿出两个可爱的小窝,然后轻轻碰了下那颗心。   那些水流就欢快地分开,抖了下,在旁边的研究员注意到之前又回到了水中。   鲛人突然抬手,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表情怔忪。   小李觉得自己已经快免疫了,他麻木地将这些奇怪的异常都记录在本子上,之后谁爱研究谁去研究好了。   旁边的科研助手凑过来:“李博士,设备有什么不对吗,您刚才一直在看它。”   实际上李博士刚才的表情把他们猛地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鲛人失控了。   好在不是。   科研助手忧心忡忡:“我们检测的结果,设备的指针往前走了1/100,这间研究室中的深海生物不管是在力量还是智慧程度上似乎都有了增长,原因不明。”   “需要把房间里部分深海生物的危险等级提高吗?”   小李幽幽看了一眼转了整整两圈回到原地,指针指在0上就丝毫不动的设备,说:“啊,这样啊。”   “不用在意,你继续去检查吧。”   其他生物的任何增长,放到这位面前都已经完全不用在意了。   李博士突然皱眉,不过为什么待在研究所中各项数据一直都稳定的深海生物,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化?   百分之一听起来不多,但距离上次的检查不超过24小时,如果真的是某种力量的作用……   甚至不用多少时间就能进化出一个高等深海族,前提是深海生物没有种族值上限这种概念限制。   李博士越想心越寒,本能地抬头看了眼鲛人,不敢再有多余的念头。   如果是鲛人,那他想得再多也没用,这是无法阻止和控制的。   周围的痕迹检验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李博士丝毫不想以身试险检验鲛人对他们的耐心到底有多少,吩咐研究员们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要离开时,正要离开的李博士恰巧撞上了要进入房间的队伍。   小李看着领头的人,脸上闪过愠怒和疑惑:“克温?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王冠现在到底放在什么地方,布莱尔博士还没有露面吗?”   昨天他们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布莱尔博士,但接听通讯的依旧是他的助理克温。   克温声称克莱尔先生正在做重要的事情,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至于研究员们关于让他先把深海王冠拿出来稳住鲛人的诉求,克温直白地拒绝了,理由是他不能替自己的雇主做主,布莱尔先生没有同意之前他不会有任何举动。   克温有自己的理由,但小李依旧不能理解。   布莱尔博士之前的表现,真的有克温所说的那么重视那顶王冠吗?   虽然布莱尔博士之前也经常长时间不露面,但这次情况特殊,研究所可是遇到了鲛人,并且……蓝尾巴人鱼也牵涉其中。   布莱尔博士难道就没有提前嘱咐什么?   李博士警惕地看着克温,但他只是个纯粹的科学家,说不清那种诡异感的来源。   克温看见了李博士的敌意,笑了笑,并不在意:“李博士,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提供线索。”   李博士皱眉:“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出去谈,难道你不知道吗,除了拥有权限的研究员,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这里。”   随着李博士的质疑,他身后站着的研究员们都附和了几声。   克温依旧不慌不忙:“当然,但是事态紧急,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这也是布莱尔先生的意思。”   小李最烦的就是克温这幅打着布莱尔的旗号,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模样,垮下脸,正要说什么时,看见了站在克温身后,不动时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面具黑袍人们,随即脸色一变。   原本要上前将克温请走的安保们也犹豫了。   即使从没见过这些面具黑袍人们的真面目,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会听布莱尔博士的命令,其余任何人的话都不会听。   如果不是布莱尔博士的话,这些面具人不会跟着克温到这里来。   克温余光看着房间内的场景,本来掩藏得很好的焦躁和恶意还是露了马脚。   在副本待得越久,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感官能力得到增长的沐生有所察觉,困惑地撩起眼皮看向人群。   充当保护者角色的鲛人比沐生的反应更大,被触怒的忠犬一般,肌肉绷紧,对着对主人潜藏恶意的地方隐隐露出威胁的獠牙。   但并没有打草惊蛇,等着自以为了不得的奸蠢鬣狗走进死路。   李博士懒得再跟克温周旋:“说吧,你到底什么事。”   克温嘴唇莫名抖了下,压下心底的慌乱,面上一派镇静,抬手指向了室内的一间生态缸:“凶手就在这里。”   他指着的生态缸内,蓝尾巴的人鱼茫然地回看突然都注视他的人类。   沐生:“……?” 第91章 深海(十五)   沐生本来只是怀疑, 现在已经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在研究所内连续杀害两个人类,包括中年行政男人和昨天晚上的死者, 罪魁祸首就是克温。   有能力和人脉为盗猎集团提供足够的资料, 拥有一定地位。   对外科解剖学并不熟悉,是医学和生物学的外行。   能够利用自己的职权掩盖可能露出的破绽。   甚至是平时的行动习惯,都能跟沐生观察得出的嫌疑人特征对上。   沐生知道克温计划着要把两件袭击案都丢在深海生物的身上,但没想到那个倒霉蛋替死鬼就是自己。   在短暂的怔愣后, 其他研究员都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语。   小李狠狠地皱着眉, 觉得克温大概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虽然深海生物没有律师, 但这不代表你说什么都不会被追究。”   克温一向最是会看布莱尔博士的脸色行事, 以布莱尔先生对沐生的态度, 克温到底有几个胆子敢把矛头指向蓝尾巴人鱼。   李博士尽量抛开了情感因素理智分析:“沐生的各项数据都摆在明面上, 你告诉我, 你指控他有问题, 一只人鱼要怎么长出双腿, 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杀一个跟他素不相识的人?”   克温面对众怒也处变不惊,道:“你们才是最了解高等深海生物的人, 难道不知道这些智慧生物都有特殊能力吗?”   在克温说到这句话时,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看向鲛人。   的确,以鲛人的控水能力为代表, 就是完全违背了人类科学定律的现象。   克温继续道:“那只人鱼是跟深海王冠一起带回来的, 船员说他们在迷路之中误打误撞已经行驶到了领地深处,一只毫无攻击力的人鱼能安全地生活在深海生物最危险的领域吗?”   克温斩钉截铁道:“他是一只智慧生物,柔弱的外表只是他迷惑人类的手段, 一旦他的能力足够杀死我们, 就不会再伪装。”   之前没怎么见过沐生的工作人员有些动摇,面色惶惶。   鲛人这两天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过深刻, 许多人都无法正常跟普通的深海生物相处,更别说是沐生这种外表跟资料中的人鱼高度相似的高等深海族。   李博士和他身边几个资历高些的研究员始终没有动摇。   小李冷哼了一声:“这只是你的猜测和诡辩,如果你没有实际的证据还是早点离开。我只相信我的眼睛,不相信别人的嘴。”   见旁边的安保都站在原地做不出选择,一位研究员上前打算亲自把克温请走在交流。   他已经看见不远处话题中心的沐生一直看着这边,恐怕会被卷起这场风波中。   克温叹气:“当然,人鱼最擅长的就是精神控制,李博士,您和您的同伴已经被偏见影响了认知。”   小李嘴笨完全说不过他:“我看是你不清醒!”以往的克温在面上还维持了分寸,不知道今天突然到底为什么这么出头。   克温看似退了一步,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李博士,这样吧,我想沐生进行一个血迹检验,我们根据检验结果再讨论后续的方案,可以吗?“   “如果他不是凶手,他周围一定不会有相应的痕迹。”   李博士这次真的生气了:“检测的东西全是你带来的,想要什么结果不是你说了算?”   克温提出这个方案反而更加让他警惕。   好端端的,如果只是临时的想法和发现,根本不会准备这么周全,甚至带来了实验室没有、配置也十分繁琐的检验试剂。   克温皮笑肉不笑:“希望李博士配合,这是为了整个研究所的安全。”   克温当然最清楚,如果是正常的试剂不会在无辜的蓝尾人鱼身上检验出任何血液残留的痕迹,这的确是动过手脚的东西。   不管真相如何,都会证明这只深海生物的指缝里有人血和人类的表皮碎屑残留。   只要结果一出来,任由这只不会说话的可怜人鱼有怎样的举动,也会彻底被陷入恐慌的各方势力处置。   一只深海生物能够越过无数管控悄无声息地杀死人类,这个新闻足够有噱头。   到时候不会有人关注两个研究所的小人物究竟是怎么死的,尸体和现场又有怎样的异常。   那些恐惧未知,害怕得失去理智的人需要的只是一个结论:   深海生物就是会攻击和杀死人类。   而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隐藏了自己的犯罪踪迹,平息了盗猎集团引起的混乱,以及……深海珍宝,那顶王冠最后也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克温贪婪的视线看向生态缸,不经意地跟沐生冰蓝色的眼睛对上。   耳边仿佛能听见静谧世界中唯一哗哗作响的雨声,海边木屋海浪拍打在沙子里规律温柔的声音,甚至还有一滴滴的水渗入地底,又悄然汇入海洋的细碎动静。   他能在里面看见自然,以及澄澈阳光时候的海面,镜子一样照出克温自己丑陋扭曲的欲望,以及自卑。   克温后退两步,竭尽全力移开了视线,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像刚刚从噩梦中受到惊吓起来。   这就是……人鱼吗?   那只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原地万事不知的纤细人鱼,似乎已经把他们各色念头和矛盾都听进了耳中,旁观者一般事不关己,安静地观赏着事件的发展。   那双眼睛清澈得让人恐惧。   克温咬牙,狼狈地扭头,不敢再去看沐生。   其实最“正确”的决定,他应该借着自己的异状,再大肆宣扬和审判这只深海生物的异常,让大家相信它就是凶手。   但克温没有。   他低头挡住自己的表情,手上拿着特制的试剂。   李博士挣扎着想要上前阻止克温,但被心情复杂的工作人员拉住。   只是……检测一下,为了让大家安心而已。   小李气得快冒烟:“布莱尔博士呢,他也同意你这么做?”   克温拿着试剂朝着沐生所在的生态缸走去,说:“布莱尔先生支持我的一切决定。”   他一边说,一边皱着眉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面具人们,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这些对布莱尔无比忠诚的狗应该上前帮他控制住周围这些,持反对意见、蠢蠢欲动的研究员。   但即使戴着面具,也能发现这几个面具人正面向蓝尾巴人鱼的方向站着……发呆?   真是一群难以捉摸、稀奇古怪的怪物。   克温庆幸的是,好在他一开始就没有完全指望过这些家伙。   越来越靠近沐生所在的生态缸,克温就手抖得厉害,比起心理因素,更是一种生理反应——   去往沐生的必经之路上,正是鲛人的能力辐射范围。   应该说整个房间都是鲛人的控制范围,区别只在它想,或者是不想。   鲛人没有马上发起攻击,只是用那双高等深海生物特有的椭圆瞳孔竖瞳盯着克温,后者觉得自己每走一步后背都像是加了一块大石头,或者踩在刀尖上。   克温在巨大的压力和疼痛下连呼吸都困难,皮肤开始渗出一个个出血点。   鲛人出手并不让人意外,但克温想到这一点倒不是觉得鲛人跟沐生的关系有多好,而是根据鲛人极端讨厌和仇恨人类的这一特征入手。   但因为自恃强大,同时也并不在意“弱小人鱼”是否会被人类接近和伤害,鲛人不会马上杀死他,而是会选择折磨胆敢在自己地盘上演闹剧的人类。   跟预料的一样,傲慢的顶级捕食者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杀死他,他们的计划还有实施空间。   李博士被抓着不让走,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越走越远,甚至不顾自己研究员的风度开始大声嚷嚷:“布莱尔呢,你们快去找他,快点把他叫过来,拿我的门禁卡!”   依旧支持沐生和李博士的人不少,一个机灵的小姑娘在拥挤的人群钻进钻出,拿到李博士的权限卡就跑,打算去布莱尔博士经常在的地方找他。   刚跑了两步,小姑娘就一脸惊喜地停了下来,叫到:“布莱尔博士,您终于来了,克温要对沐生进行……”   女研究员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瞪大眼,惊讶地看着布莱尔手中的枪-支。   危险冷锐,枪口泛着不祥的冷光。   并且已经打开保险上了膛。   布莱尔侧了下头,笑眯眯的温和,那头阳光一样的金发也跟着晃动,跟他手中的枪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布莱尔问:“怎么了?如果你要说之前的那些事情,其实我站在这里都有看到。”   女研究员不由自主地朝后面退了一步,喃喃:“看到……”   这就是说,布莱尔博士真的支持克温的决定。   这怎么可能!明明之前布莱尔博士对沐生的态度还非常不一般,甚至为他跟柏盛长官发生了矛盾。   往日布莱尔的种种行为从她脑中划过,但布莱尔先生以前,的确是一位,近乎极端的人类至上主义者。   他对待所有深海生物的真实态度其实非常冷淡,他只是喜欢研究它们。   她想起以前金发男人曾经以玩笑似的口吻说出的一句话:“如果大海中也有神灵,一定也非常讨厌这些深海生物吧,它们就像是寄生虫一样汲取着神明的力量,不是吗?”   身后,克温离无辜人鱼的距离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进入光屏障的保护范围和试剂使用的距离。   鲛人薄唇抿着,若有若无地朝着布莱尔和女研究员这边看了一眼,动了下手,似乎准备彻底碾碎近处那只叫克温的不知死活的浮游生物。   女研究员也回头,大声叫喊着提醒:“小心!”   能出现在布莱尔手中的抢,绝对不会是武器库中随意挑选的一把。   小李看着布莱尔扣下扳机的手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怎么可能,他简直怀疑现在站在自己旁边那个是不是真正的布莱尔。   从枪-中射-出的子弹跟寻常的子弹在长相和材质上都没有差别,只是子弹头的颜色不一样,像是有什么特别的涂层。   但跟女研究员担心的不同,子弹并不是冲着毫无抵抗能力的人鱼去的,   它分毫不差地飞向了鲛人,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布莱尔不可能不知道普通的子弹对鲛人完全没有作用。   墨当然注意到了这枚子弹,就像人类在努力研究深海生物一样,它们也在了解人类,对这些热武器都有了解。   鲛人倨傲地扬着下巴,神情是惯常的讥诮不屑,但他看清楚是布莱尔开的枪后,还是多分出了些精力,抬手用水织成了一面水墙挡在子弹弹道的必经之路。   出乎意料的,那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子弹打在水墙上出现了短暂的滞涩,接着毫无停顿地飞向了鲛人。   鲛人:“啧。”麻烦的人类。   墨多看了眼子弹头上的银色涂层。   针对它的?   即使是这样,鲛人的神情也没有变化,随意地抬手,那枚子弹就像是主动钻进了它的手掌一般被它握住。   这是正常人类远远难以企及的反应速度。   鲛人故意摊开手掌,那枚子弹就放在它的掌心。   而鲛人毫发无伤。   不管是挣扎的李博士还是旁边不明真相的工作人员们,脸上都涌上震惊和绝望。   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跟深海生物敌对,这样恐怖的存在到底要怎么战胜。   鲛人没把其他人放在眼中,只是嘲讽地看着金发研究员,墨绿色是个再适合它不过的颜色,让鲛人看起来高傲又森然。   即使它不屑跟发出人类的语言跟他们交流,其他人也能从它的神情中读出它想表达的意思:“可悲的人类,就只是这样吗?”   就只是这样,就妄想染指它们的神明。   不知死活。   李博士第一时间看的其实是布莱尔的表情:   没有挫败,没有屈辱,也没有喜悦。   只是看到鲛人用手握住了那枚子弹后,同样讥刺地挑眉,然后就扭头看向了蓝尾巴的小鱼——   沐生正怔愣地看着鲛人。   布莱尔的脸才沉下来。   小李越发搞不懂布莱尔到底是什么想法。   鲛人冲着看过来的小鱼安抚地摆了下尾巴,突然神情一沉,面色沉凝恐怖地看向布莱尔——   那颗子弹的弹头不知什么时候破裂在它的手掌中,不知名的试剂涌出,从接触试剂的那一小片皮肤,前所未有的麻痹僵硬感逐渐扩散到整个全身。   墨试着动了动手臂,发觉自己的身体力量,更甚至于控水的能力都被限制了。   鲛人阴森的目光盯着布莱尔,往更深的区域沉下。   一个工作人员兴奋到结巴:“我们是不是能趁这个机会把它……”杀死。   很快他天真的想法就被眼前的景象完全打破。   虽然看起来鲛人因为布莱尔的试剂失去了身体的控制能力进入了麻痹状态,但它的意识显然还活跃着,甚至鲛人伴生的控水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更加恐怖起来。   完全融入水中看不见的水流自动开始防御,只是普通的水藻靠近都会被攻击直到变成无害的碎片。   想趁这个得机会把鲛人杀死完全是天方夜谭。   小李看着布莱尔,干涩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鲛人进入研究所了?”   即使布莱尔再天才,也不可能只凭一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造出能够抑制鲛人活动的药剂。   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布莱尔在鲛人最初进入实验室就得到了它身上的数据,然后就开始研究针对它的药剂。   但小李难以相信,这也就是说布莱尔目睹了之前的混乱、包括人鱼的困境,都没有做出任何指示。   布莱尔回答了这个问题:“在这个房间的监控全部失效后我就知道了。”   即使金发研究员再忙,他留在沐生身边的监控被破坏的第一时间布莱尔就有了察觉。   那就是鲛人进入这个实验室,破坏了所有监控设备时的事情。   小李还是无法理解,他环视房间中的一片混乱,还有在鲛人被击中后终于从窒息状态缓过来,现在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克温,   小李摇了摇头,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从来都没弄清楚过,站在自己身边,被自己视为可靠的上级甚至是朋友的人在想什么。   克温满头大汗,身体的肌肉都像是有针扎一样疼痛,一张平时都精心保持风度的脸,此时狼狈又苍白,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笑了出来。   布莱尔果然没有骗他,那个恐怖的男人真的做出了针对鲛人的药剂。   克温踉跄地走到生态缸面前,屏障中映出他此时凌乱模样,跟干净美丽的沐生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人自惭形秽、不敢靠近。   克温缓了下继续逼近,心中涌上一股扭曲的痛快。   他说:“你能听见我的话吧,人鱼。”   沐生之前被鲛人非常热心恳切地“科普”过自己不是人鱼,但他当然不会跟克温解释这些,只是看着他,似乎在问他想说什么。   漂亮小巧的脸蛋丝毫没有刚才一连串的事情有什么变化。   害怕、惊恐,甚至连厌恶都没有。   克温隐隐的得意僵硬在脸上、然后碎裂,咬牙:“又是这样,又是这种眼神,就像我是空气,完全不值得你们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你是这样,布莱尔也是这样,在你们的眼里,我是不是生来就低人一等。”   失控的男人不自觉地上前,跟沐生靠得越来越近。   遥遥盯着这边的金发研究员身形一晃,盯着克温的眼神发冷,就像看被马蹄踏过的湿泥不知高低地想要玷污天边洁白柔软的云。   沐生眨了下眼,他的脑回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被克温问话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安慰或者否认,而是思考这个问题在客观上的答案。   最后得出答案:至少布莱尔应该是这么想的。   金发研究员眼里,大多数人类的反应速度和思考能力都跟大猩猩没有区别。   在得出答案后,沐生开始思考回答克温这句话应该是从客观角度,还是从美德伦理学的角度出发进行回答。   客观上应该回答的确是这样,但出于自己的美德考虑,当然不能这么说。   布莱尔的眼睛弯了下,原本紧绷的神情无奈地放松了些。   克温见到面前的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不但没有害怕和恐惧,反而一副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答案的模样,瞬间觉得被侮辱和激怒了。   他只是想发泄自己的情绪,真正想看见的是沐生害怕求饶的样子,根本不是想要个答案!   克温一口气憋在胸口,又想起什么,一边打开手中的试剂,一边说:“你知道为什么布莱尔不阻止我吗?”   克温满意地看见沐生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这只深海生物的软肋。   虽然现在的表情跟他想象中有些区别,不太像是之前在那些临时的人脸上看见的绝望和挣扎,甚至不太难过。   是种很古怪的表情。   克温压下心底不祥的感觉,继续道:“他就是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他以为他之前这么多表现是真的喜欢你吗?不是,他只是在享受‘模拟’正常人类情绪波动的感觉。”   克温提前观察过,横跨偌大房间的距离,即使是听力再好的普通人类也听不清另一端的话。   布莱尔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做完事情转身,他在布莱尔眼中依旧是一条懂事好用有分寸的狗。   克温:“他天生就存在缺陷,布莱尔没有共情能力,他只是在模拟一个人类看到你时会产生的感情。”   “是柏盛的突然出现刺激了他,布莱尔只是在演绎一出‘为爱争风吃醋’的闹剧,这样足够让其他人放心,认为他也是一个正常人。”   “你只是他用来演出的道具,现在已经演到了人类科学家幡然醒悟的戏码,你知道在人类世界没用的道具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吗?”   “所以他才会同意我的计划,及时出现配合我控制了那只该死的鲛人。”   人鱼垂着眼眸,这么远的距离辨认不清他现在确切的表情,布莱尔也不能。   小李焦急地等待着鲛人周围截断路径的风暴消失然后过去拎着克温的领子揍他一顿,他无意扭头,就看见布莱尔沉郁的表情,打了个激灵。   他真的很怀疑布莱尔的精神状态,刚才还一副笑眯眯无所谓的模样,现在就一脸要杀人的表情。   克温看着在灯光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的人鱼,心头的施虐欲望得到满足,看着沐生的视线逐渐暴露出无法掩饰的痴迷和欣赏。   极端的喜爱在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拥有后,就扭曲低劣地走向了摧毁和贬低。   克温:“你真是完美的造物,就这么毁坏真是太可惜了。”   他回头,对上了鲛人看死物的眼神也没有慌张,它现在还无法自如地行动,也只能用眼神威胁他。   克温把手中的试剂从接口处放入了生态缸中,原本澄澈的水一片区域都变成了蓝色,   像是水中起了雾,深海生物中最美丽的那只就浮在涣散梦幻的雾中,蓝白渐变的鱼尾若隐若现。   不远处的人类也都看见了容器中发生的变化。   如此美丽,却象征着里面外表脆弱的深海精灵就是真正的凶手。   按照研究所的流程和规则,沐生需要被马上处理,以防造成更多的伤亡。   克温扭曲的心也真切地泛出几分不舍,说:“我已经开始怀念你了。”   鲛人对身体和能力的掌控逐渐复苏,由周围不受控制的水滴组成的风暴也慢慢减弱,李博士咬牙,趁着这个机会往克温的方向走。   但他发现比自己更快一步的是布莱尔。   布莱尔腿长,步子也很大,优越的外表让他即使是踩在这片凌乱的废墟上也有种为杂志拍摄封面硬照的氛围和美感。   男人一边走,一边往抽出外套口袋中的手套往手上戴。   小李吓了一跳,下意识觉得布莱尔戴手套是要去亲手给沐生实行注射安乐死。   布莱尔扭头看了周围碍事的人一眼,现在丝毫没心情跟人类解释和周旋,冷冰冰地吩咐:“全都赶走。”   然后就回了头。   强大的面具人们比在克温身边时听话许多,虽然还是时不时地扭头去看那片蓝色的“雾海”,但身体也是真切地行动,驱赶着还留在房间内的其他人。   小李也被赶得远远的,但他看到布莱尔扭头时的眼神,莫名放弃了抵抗,心头一松——   是极端冷酷的,但又带着压抑的愤怒,宛如低温燃烧的可燃冰,真切目睹时矛盾又慑人。   如果真的如他想的那样,对沐生毫无感情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刚才场景产生情感波动呢?   布莱尔的怒意跟往常的“生气”都不一样,是真正的,因为自己最珍视的事物被人蓄意觊觎和破坏的疯狂。   布莱尔走到克温身边,没等克温把解释和恭维的话说出口,拽着他的领子把人拖到了鲛人面前,随手一丢,就像是丢一袋生活垃圾。   克温还没有完全消化完布莱尔超出常人的恐怖力量和突然袭击他的事实,倒在地上又震惊又绝望地听见:“按照约定好的,他会交给你处理。”   克温侧头——刚才还一副无力表现的鲛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水中浮起来,墨绿色的竖瞳森然地盯着他。   它活动着手臂和鱼尾,周围是躁动的水线,毫无后遗症。   克温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它从头到尾就没有被试剂麻痹过。   那打出那枚子弹的人……   在鲛人的处理下,克温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绝望地朝着布莱尔的背影嘶吼:“布莱尔,你是人类吗!你居然跟它们合作,你这个人类的叛徒,疯子!”   克温的一切谩骂都进不了布莱尔的耳朵,比起处理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金发研究员有更重要的事情——   给小鱼换水。   生态缸的自循环功能都是最顶尖的配置,很快将被药剂污染的水源更换成了新的。   沐生精致的小脸也越来越清晰。   布莱尔一只手贴在光屏障上,像是呼唤猫猫过来的不受宠主人,期待着矜贵猫咪的临幸。   哪怕知道和早就反复验证过那些试剂成分都对沐生完全无害,布莱尔还是念出了一长串症状,有些紧张的问:“有不舒服吗?”   深邃的眼睛里全是痴迷,不像是印象里那个清冷优雅的研究员,更像是网络上经常被诟病的恋爱脑。 第92章 深海(十六)   沐生在布莱尔的追问下摇头, 示意自己没有不舒服,说:“你不是都确定过吗, 试剂对我无害, 我没有觉得难受。”   计划敲定时,每一个可能对沐生造成伤害的细节布莱尔都反复敲定和解释过,试剂也包括在内,都是完全安全的成分。   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是布莱尔主动找到沐生和鲛人提起的。   当时的情况, 如果不是沐生的阻拦, 可能在鲛人和金发研究员见面的第一时间, 两人就会闹到最后只剩一方活着的程度。   但沐生还在场,   于是鲛人只是持续地用不赞同的委屈视线看着小鱼, 间隙用凶戾像是能杀人的目光森冷地警告突然出现的金发研究员。   而布莱尔全程的视线都放在沐生身上, 微笑着看着小鱼, 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 仿佛看一眼鲛人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在诡异的气氛中, 沐生听完了布莱尔的整个计划和计划后透露的真相。   布莱尔轻描淡写地道,那个在研究所连续杀了两个人的凶手就是他从家族里带进研究所的助理克温。   沐生当时刚刚被神出鬼没的人鱼送回生态缸, 从清醒不久, 脑中对刚刚才见过的凶手印象深刻,对比之后也能确认, 布莱尔所说的这件事可能性很高。   每一条都对上了。   而布莱尔的计划也很完备, 从暗示推动克温实行嫁祸计划,提前安排放置药剂配方和相关材料,“控制”住现场的变量鲛人的方法让克温下定决心……   沐生唯一不能理解的, 就是布莱尔到底为什么要主动找到他进行这个计划。   简直就像知道他现在在找凶手一般。   并且布莱尔计划的设定, 简直就像提前笃定了鲛人在乎沐生的安危和想法,它一定会出手和配合。   明明在和他们相处最多的李博士眼中, 鲛人也是一副跟沐生“不熟”,最多只是鲛人单方面可能对漂亮的蓝尾巴人鱼存在某种好感的程度。   布莱尔的语气,却已经确定了鲛人跟沐生关系匪浅。   被看透的感觉非常糟糕,尤其是涉及到小鱼。   鲛人臭着脸,当场替沐生问出了这个问题,质问:“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诡计多端的人类,你这么做完全没有好处。”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配合你表现出被控制的样子?”   布莱尔一直注视着沐生的目光才放到鲛人身上,脸上的笑容立刻虚幻,语气冷淡:“如果你想让我采取另外一种方式让你‘配合’当然也可以。”   鲛人嗤笑:“狂妄的人类,你是在威胁我,你可以现在就试试。”   它完全不相信人类能有压制它的手段。   布莱尔:“我会保持微笑避免让其他人受到惊吓。”   沐生抿了下唇,鲛人不说话了,布莱尔也顿了下,给了沐生一个足以说服他的理由:   “克温跟盗猎集团最近越发猖狂,他接着职权已经把那顶深海王冠换成了赝品,真正的王冠已经被他藏了起来。”   深海王冠,人鱼和鲛人在寻找、整个深海族都想夺回的“珍宝”,根据推测,也应该是他离开这个副本的关键。   它在研究所的地位当然也举足轻重,要不然研究所也不会硬抗住这么多深海生物的攻击也没有立即把东西交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身份是布莱尔的助理,克温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沐生突然想到之前在实验室中,布莱尔突然要教他使用生态缸的防御设施,让克温把王冠拿了过来,甚至还作势要在克温身上使用武器。   布莱尔点头,肯定沐生的念头:“对,当时他拿过来的东西就已经是赝品。”   沐生现在能够理解布莱尔当时对待那顶“王冠”的随意,以及对克温的高压态度了。   所以布莱尔现在跟他们“合作”,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观察克温的后续动作,找到真正的王冠在什么地方吗?   布莱尔说得有模有样:“克温一旦确认自己能够在研究所引起足够的风波和混乱,就会趁着这个机会把真正的王冠运走,想办法让自己脱身。”   在研究所待的时间越长,王冠真正所在地方暴露的概率就越大。   沐生问:“你知道王冠在哪里了吗?”   布莱尔回:“已经有了几个推测的地点,还需要验证。”   沐生沉吟,如果布莱尔这么说的话,那他就能理解为什么布莱尔会主动提出这个计划了。   但就像鲛人之前问的,沐生问:“那配合你完成这个计划,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有鲛人和处在暗处的人鱼保护,即使克温有再多的心眼和嫁祸的手段都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   听到“我们”这个词语从小鱼口中说出来,墨有力的尾巴根据主人的情绪愉悦地摆动了两下,连带着看布莱尔的眼神都没有那么凶恶了。   但还是警惕地看着金发研究员,担心这个诡计多端的人类知道深海族的软肋后会有其他举动。   布莱尔看着沐生,听到“我们”时难得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又一瞬恢复笑容:“完成计划之后,我会把王冠归还给你。”   沐生睁大眼睛。   先不考虑布莱尔这句话的真实性,这个条件对于沐生实在有吸引力。   只要拿到了真正的王冠,沐生推测自己应该就可以通关离开了,到时候就算布莱尔有什么后手都对他没有影响。   只是布莱尔真的愿意把王冠归还给他?   小鱼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被在场的鲛人和金发研究员捕捉,当然包括他听到条件时连眼睛都睁圆了的可爱模样。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那顶王冠。   鲛人虽然非常不满那是祭司人鱼送的王冠,但它更重视沐生:“我可以配合。”   它从布莱尔身上隐隐察觉到了威胁,但那点威胁远远不足以真的伤害到他,鲛人只承认这个金发男人超过了一般人类的标准。   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完成自己的承诺当然最好,如果有其他的阴谋,墨也足够自信自己能应对。   大不了先把沐生带走,然后花点时间把这所研究所铲平,总能找到那顶多余的王冠在哪里,鲛人冷漠地评估着。   然后在交给小鱼之前,换成自己做的。   绝对的能力压制让鲛人的态度呈现出自然的傲慢和足以应对一切突发情况的松弛。   沐生问出了最后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你已经确认克温有问题,为什么还要进行这个计划?你直接处理他把王冠拿回来不好吗?”   布莱尔瞳孔微不可察地变化下,沐生与他对视时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布莱尔说:“因为,我想让你相信我。如果只是说,不让你亲眼看见,存在你会怀疑的概率,认为这是一场我跟我的助理联手进行的骗局。”   “我想让你知道,人类中,我是值得你信任,不会背叛和伤害你的。”   并且只有他,只能是他,沐生眼中唯一特别的人类。   布莱尔说话时的坚定和某种感觉让沐生后背战栗,有种微妙的感觉,像是脚陷入泥泞中,往前往后都无法挣脱。   沐生消化了下,接受了布莱尔的说话:“你是想跟高等深海生物建立友好的关系吗?”   布莱尔微笑:“可以这么理解,那顶王冠对我已经没有研究价值。”   沐生始终无法彻底摆脱那种古怪的预感,但话已经说到这里,最终还是同意了配合计划。   整件事情进行到这个,每一个进展都在布莱尔做的预案之内,可怕又让人安心。   就是在金发研究员跟鲛人的对峙,真实得让旁观者都心慌。   还有那枚朝着鲛人打出的子弹,也许是鲛人的演技太好,沐生有一瞬间觉得鲛人真的被子弹中针对高等深海族的毒素影响了。   好在鲛人现在结束自己的“剧情”了依旧生龙活虎。   墨在沐生看不见的角度活动了下右手——隐隐还有一道子弹的擦痕。   身体还残存着那种不受控制的麻痹感,但在鲛人强大的代谢能力下影响也越来越小。   这种从未有过的威胁迅速唤醒了鲛人的每一个感官,警惕地注意着金发研究员的动向。   即使作用没那么强,但它受伤了。   第一次面对人类受伤。   墨看着布莱尔,脸色很臭,但眼底的忌惮又深了一层。   它操纵着把克温丢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回应布莱尔之前那句交给他处置:“我可没有兴趣插手你们人类事情,你们不是特别擅长留下他去达成其他什么目的吗?”   鲛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在沐生面前给人类上眼药的机会。   尤其是发现小鱼失去了记忆,对人类的认同感提高许多。   沐生在提醒下也想起之前克温说的话:布莱尔缺失正常的情感。   不像是假话。   布莱尔脸色不变:“看来你对人类的认知相当太过狭隘,我没打算放走他。”   克温被疼痛折磨得浑身是汗,恨不得在地上翻滚,但听见这句话,他不甘地看向布莱尔,愤恨:“我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他回忆自己入局的全程,那些旁敲侧击把他推入今天这出闹剧的人,布莱尔绝不是最近才察觉了他的背叛。   克温:“为什么你从来没有……”   布莱尔冷淡地看着他,克温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不再把羞辱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克温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没有必要,他的行为对布莱尔没有损害。   一旦真正触及布莱尔的原则,布莱尔要处理他也没有任何难度。   就像今天,让他扮演一只滑稽的跳梁小丑。   克温神色扭曲,对于他极度自卑又自傲的性格,这样的折磨比直接杀死他让他更难受,从人格到身体都被摧毁。   布莱尔、布莱尔……这个冷血无情的混蛋……   克温的思维开始涣散,感知能力和血液一起从身体中离开,他知道自己死定了,现在盘旋在心底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   他要报复布莱尔,把他也拉下地狱。   但他从布莱尔年少认识他时,这个怪胎就已经戴上了假面,连那对营业联姻的父母都无法让他动容。   克温逐渐开始发灰的视线划过一旁的沐生,突然笑了下,发声时口中还在流血。   布莱尔早已经不动声色地走到能挡住沐生视线的位置。   克温笑得更厉害了,鲛人还记得他之前对小鱼的恐吓,下手极狠,全是挑的极其痛苦、又不会让他快速死亡的地方。   胸腔的震颤让他的身体痛苦,可精神上却因为新的发极度振奋。   鲛人都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他还能说话。   克温:“布莱尔,你这个怪物,你果然听见之前我对他说了什么,对不对。”   正常人不可能在这个距离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布莱尔不是。   沐生也意识到这点,看向金发研究员。   布莱尔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没有失态,也丝毫看不出对克温所说话语的在意,语气甚至带着悲悯:“看在你为家族服务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可以让你痛快地死亡。”   布莱尔还戴着医用手套,他环视一圈,从地上捡了一管试剂和注射器,在靠近克温时,注射器被突然的水线击飞。   布莱尔眸色一冷,顺着水线的方向看去。   鲛人敏锐地察觉到有好戏看,这时候倒是起了兴趣:“我要听他把剩下的话说完。”   鲛人露出尖锐的犬牙:“看起来你不太高兴,是不愿意他把话说完?”   不愿意最好,布莱尔越不开心,鲛人现在就越开心。   布莱尔在墨的阻止下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克温笑得近乎精神失常,还在坚持说话:   “很多人都说,在布莱尔少爷四岁在游轮上玩耍,不慎掉入深海中时,就已经死了。“   克温努力朝着布莱尔的方向瞪大眼:“而取代真正的少爷回来的是个怪物。”   四岁的孩童掉入水中,被找到时还活着,甚至在之后的检测中一切正常。   这件有些天方夜谭的事情被布莱尔的家族隐瞒下来,并美化成海洋神灵的善良,一时风靡讨论后很快不再被人提起。   布莱尔少爷平安地长大,逐渐展露了极高的双商,开始大量接触和处理家族事务,一切都得心应手,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   但长期跟他接触的人才能感觉到这位少爷精神内核的缺失。   不管再麻烦,只要有条件一定住在海边,没有任何其他的娱乐,在不工作不学习时就像一台关机的仪器。   被它的主人遗弃了,放在窗户边,能看见海洋的地方,甚至能够一坐一整天。   同样诡异的还有布莱尔的体质,   但那些数据奇特的报告在布莱尔能够管理家族事务都就再也没有上报过,   相关的医生莫名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权力中心,面对有心人的询问也是一切正常。   好像有些古怪,但细细探究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逐渐没有人再去研究,家族所有长辈对继承人毫无不满,奇怪的传闻只在下人中流行。   后来就是布莱尔突然“叛逆”,开始从事深海生物的研究。   克温一向擅长钻营和打探消息,知道自己要侍奉的新主人是布莱尔后,他还特意去偏远的乡下找过一个退休的男佣,据说从布莱尔很小时就开始照顾他,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提前退休。   那位老人已经有些老年痴呆了,克温向他问起布莱尔时,老人依旧给出了强烈的反应。   他说:“海里有神明,他赐予了少爷新生。”   四岁的孩童在被深海的珍宝拥抱救赎后,一生都在寻觅。   克温当时不理解,却将老人那句话一直记到了现在。   跟着布莱尔在研究所工作,克温越来越知道,比起真的对深海生物感兴趣,金发男人更像是在寻找什么,   比如放在别人身上的灵魂,或者丢失的感情。   克温的声音越来越小:“你知道那顶王冠意味着什么吗……它很可能就是链接神灵的钥匙……它现在已经被运走,你永远都无法再找到祂。”   克温一顿,突然发现刚才离开的面具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不远处,手中捧着一个熟悉的盒子。   克温想,果然,这就是布莱尔。   克温讽刺:“为了那只人鱼,你要把王冠交出去……最后你还是背弃了你的神……”   布莱尔侧头瞥了一眼沐生,看他的反应。   克温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讽刺的笑容僵在脸上,瞳孔收缩,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克温不甘得不肯闭上眼睛,难怪他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克温用最后一口气挤出了一句话:“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是在说一个事实还是一个诅咒:“你永远无法拥有祂。”   距离很近,沐生也听见了克温的最后一句话,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克温到底指的什么。   他抬眼去看布莱尔,却发现金发研究员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从来见过布莱尔这么失态的模样:冷冷地盯着克温,似乎想要把他挫骨扬灰。   布莱尔不在意之前克温对他童年的揭露,但非常非常在意最后一句话。   可惜克温不能再告诉他话语中的“ta”具体指的是什么,沐生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少了一个能制衡布莱尔的砝码。   跟布莱尔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沐生依旧不知道布莱尔绕了这么一个大圈,最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在克温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鲛人严肃的目光猛地看向了布莱尔,   感受到强烈的危机,墨后背的肌肉逐渐紧绷,是随时都可以发力将沐生带离危险区域的动作。   结合那个死去人类的话语,墨终于知道自己之前在布莱尔身上感觉到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比起对人类的厌恶,墨对金发研究员的警惕更多的来自同类相斥。   布莱尔在鲛人的感官中,被分辨成了深海族。   但布莱尔确确实实又有一副“人类”的身体,这是任何一个真正的高等深海生物都无法办到的事情。   而布莱尔这个状态,即使真的有特殊的能力和力量,也无法长期生活在深海中。   如果克温的话属实,布莱尔在小时候曾经掉进海里处于濒死的状态,鲛人有一个解释方案:   神明的力量眷顾了年幼时的布莱尔。   它并不擅长这方面,更细节的地方只有祭司人鱼那个家伙才说得清楚。   墨看了一眼一无所察的沐生,   不管怎么样,它今天都要把小鱼带回去。   布莱尔看到鲛人的神情就知道它已经反应过来,他并不着急,而是招手让面具人过来。   面具人将手中完全密封的盒子交到了布莱尔的手中,安静地等在一边。   墨的思绪打开后,视线放在旁边的面具人身上,瞬间发现了“他们”身上的违和感具体体现在什么地方,转而暴怒。   这对于神明来说完全是一种亵渎!   鲛人气得异能力都瞬间暴动,它质问布莱尔:“你竟然敢……”   但碍于沐生在场,它又无法言明布莱尔到底做了怎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房间内还在运转的警戒系统在一瞬间就冒出了红光,但这种程度的防卫在暴怒的鲛人面前也只能起到警戒的作用。   几个防御等级不高的光屏障立即破碎,里面的水哗啦啦地流淌出来,但跟物理学的规则毫不符合,这些水并没有飞溅,而是像一条又一条的蛇一般,贴着地面和残存的设备容器慢慢“游”下来,然后汇聚到鲛人的身边。   被打碎的特种玻璃四溅,除了沐生所在的地方存在着保护的水墙,几乎没有幸免。   力道十足的玻璃碎片划过布莱尔的脸,只在他的脸上留下浅浅的白痕,甚至没有明显的伤口。   戴着面具,披着黑色长袍的几个“人类”也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除了衣服之外都没有见血。   墨这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鲛人咬牙切齿道:“你使用了祂的力量……给了低劣的人类,你居然敢伤害祂。”   墨绿色的竖瞳阴森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类,鲛人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他们全部撕碎,将神明失去的力量全部夺取回来。   布莱尔皱眉感到非常冒犯,倒不是因为鲛人的威胁和谩骂,而是质疑他伤害了沐生:“当然不可能,我只是回收了祂散落在海洋中的力量。”   “这些力量可以让濒临死亡的人类重新活过来,这完全符合祂的喜好。”   金发研究员一脸理所当然,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思想和理论有什么问题。   神明会因为生命的留存感到愉悦,那么他就按照神明的意志去寻找濒死的人做实验。   癌症、车祸,这样的人很多。   神明的喜好即是他的美德,他无上的标准。   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每模拟祂的举动和方法成功救活一个人,他仿佛就能看见祂那双灵动的冰蓝色眼睛微弯的样子。   然后对他说话,就像他小时候在黑暗的深海中听见的:“没关系,睁开眼睛,你已经安全了。”   “布莱尔……真是一个动听的名字,布莱尔就是最勇敢的小孩,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但现在完全不需要模拟了。   祂出现了,并且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享受他的供奉与虔诚。   布莱尔想起什么,声明:“当然,这只是最低劣的模仿,所有的产物都存在着不可逆转和改变的缺陷。”   自主意识降低,需要依靠命令行事只是布莱尔最不在意的一条。   他最难以忍受的是:这些家伙会本能地信仰和追求海洋神明,试图夺取神明的目光。   如果还需要这些“容器”储存祂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布莱尔早就把它们销毁了。   一旁的几个黑袍人就像没听见布莱尔在说他们,依恋又安静地望着沐生所在的方向。   鲛人无意让沐生知道布莱尔肮脏的言语和过往举动,半封闭的水墙足以隔绝他们的谈话。   跟初见比起来,鲛人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野性危险的模样,耳鳍、面纹等深海生物的特征完全暴露。   墨完全不关心布莱尔的研究到底在做什么:“只有我们才是祂真正的信徒,你这个卑鄙的人类少在那痴心妄想!跟你的狂妄一起去死。”   布莱尔站在危险的风暴中,就像看不见那些轻易就能夺走一个普通人类生命的水线:“真是愚蠢又可笑的傲慢,你们也只是仗着离祂更近。”   “祂并不只能生活在海洋中。”   鲛人想到之前变成人类模样的小鱼,被戳中了痛点,面色难看。   布莱尔屈起手指,面带笑容地敲了敲手中装着王冠的盒子,接触的地方发出清脆的响声。   布莱尔笃定:“再说,你真的能杀了我?”   如果真的能动手,被踩到底线的鲛人绝对不会跟他废话那么久。   被神明赐福的信徒不允许同类相残。   为了今天,布莱尔已经准备了二十年。   鲛人瞳孔微缩,没想到布莱尔连这都知道。   而被水茧裹得严严实实的沐生叫了几声,迟迟听不见外面的反应,这次出声语气中带了些微怒:“墨,是你做的吗?”   它不想违背小鱼的意志,但布莱尔给它威胁实在太大,它不愿意再让沐生跟他交流。   察觉到沐生的反抗逐渐激烈,鲛人最后还是妥协了。   它永远无法拒绝沐生。   鲛人墨绿色的眼瞳死死盯着布莱尔,宣告:“我会带它回家。”   不管布莱尔如何准备周全,事实就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能拦住全状态的鲛人。   它现在没有马上离开,只是因为布莱尔手上还有沐生想要的东西。   鲛人冷笑:“你觉得凭刚才那种东西真的能拦住我?”   布莱尔抱着盒子的手紧了紧,笑意这才收敛了些。 第93章 深海(十七)   沐生从水茧中出来后, 特意观察了布莱尔和鲛人的表情,两人的神色都不好, 看起来才发生过矛盾不久。   尤其是鲛人, 它看起来都不想掩饰自己对布莱尔的敌意和不满。   沐生的视线在墨完全恢复了深海生物特征的脸上多停留一会儿。   鲛人叮嘱:“我们需要尽快离开,小心这个狡猾的人类。”   沐生点头。   他的确想要离开,都不单单是离开这个研究所,而是整个副本。   当然, 沐生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他对王冠的渴望在表现上也特意克制过, 就是为了不引起NPC的注意和警惕。   到现在鲛人依旧以为小鱼对那顶王冠的喜欢仅仅只是对一个特别喜欢的玩具。   鲛人的控水能力非常方便, 面前的生态缸光屏障已经被打开, 沐生顺着水流浮在水里, 朝着布莱尔靠近。   水蔓延的地方截止到距离布莱尔两米的距离, 一个不会过于危险, 在鲛人反应速度内的距离。   沐生看着布莱尔, 目光又下滑到他手中捧着的盒子上,柔软清澈的目光无声地催促着。   布莱尔微笑, 并没有在这上面耍什么手段, 很干脆地上前一步,将手上的盒子交给沐生。   盒子的密码锁都已经被解开, 沐生掀开盒子就看见了被好好固定存放着的王冠。   跟第一次见面的外观一模一样, 隐隐呼唤着他。   沐生感觉到了某种特殊的波频——他跟这顶王冠之间还有着某种特殊的感应。   这是在之前克温拿过来的那顶王冠上没有出现的情况。   虽然没有记忆和辨别方法,但沐生却隐隐能够肯定,这件王冠就是他在找的“深海珍宝”, 离开副本的关键道具。   侧头看向鲛人, 对方看了眼那顶王冠,臭着脸还是点了下头。   这次那个诡计多端的人类的确没有撒谎或者拿赝品充数, 这的确就是跟沐生一起丢失的王冠。   布莱尔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沐生的举动:“我当然不会欺骗您。”   得到鲛人的肯定,沐生迫不及待地将王冠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繁复华丽的王冠跟蓝尾巴的小鱼非常相衬,放在洁□□致的手掌上,几乎分不清到底哪一件才是真正珍稀的艺术品。   至少布莱尔和鲛人的目光就从来没有从小鱼身上离开。   捧着王冠等了一会儿,沐生都假借着确认的模样把王冠翻来覆去地拖延时间,但依旧没有等来系统的提示。   难道是因为惊悚游戏出了问题,连正常地离开副本都不行了?   沐生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游戏面板上的一切数据都运转正常,甚至连线索任务都存在于任务列表中,只是一连串的问号,提示玩家需要自己探索。   如果把整个惊悚游戏比作一个便利店,副本是货架上的一个个商品,根据沐生几个副本下来观察到的运转模式,之前系统的存在就像是有售货员帮忙解答疑问、人工扫码进行购物,控制着副本的进出;   但根据整个运转环节,脱离系统的存在副本也完全可以实现玩家自行结算,退出副本。   缺少系统的服务只是惊悚游戏节约能源的模式,而不是真的关闭了整个游戏。   甚至越是缺少能源,主系统就越要维持整个副本进入结算系统的正常运转,从玩家身上获取能量。   所以问题出在这顶王冠上?   难道它是假的?   沐生已经尽量伪装成正常的动作避免引起怀疑,但不论是布莱尔还是鲛人都对他观察入微,很快发现了小鱼表现微妙的地方。   布莱尔像是才想起手上的手套碰过克温,慢条斯理地将手套扯下来丢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沐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有些反常的表现。   布莱尔:“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   鲛人警惕地看了看布莱尔,又扫视周边的面具人,语速加快:“不喜欢了吗,没关系,回去之后还有许多其他的王冠。”   小鱼对于这种东西的喜好换得很快,而高等深海生物也丝毫不怕麻烦,花再多的时间和再多的宝物也愿意,养得神灵的品味越发刁蛮任性。   听到鲛人的话,沐生一怔。   还有许多……其他的王冠?   回顾之前布莱尔提出用王冠作为酬谢让他们配合计划开始,到刚才布莱尔拿出盒子,鲛人从头到尾都没出表露出对王冠的渴切,甚至看着他的时间也比看这顶王冠多太多。   这完全不是对待“深海珍宝”的态度,   这顶王冠在鲛人眼里可有可无。   那为什么还要为了这顶王冠聚集这么多的高等深海族,在人类研究所附近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之前那只神秘的人鱼也进入了他的梦里,对他强调……珍宝?   不对,当时因为未知的影响,他听人鱼的话也听得断断续续。   沐生抿唇,懊恼地皱眉。   是他先入为主才陷入了眼前的困境,深海珍宝指的并不是手上这顶王冠。   之前所有的探究和努力都付之东流,哪怕是沐生也有些焦躁,他重新将所有的线索打乱在头脑中梳理排序。   他隐隐能感觉到留给他离开这个副本的时间越来越少。   鲛人紧张地询问:“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它阴冷的视线看向布莱尔,第一反应就是面前这个家伙又动了什么手脚。   虽然它非常不把人类的武力值放在眼中,但不得不承认,布莱尔的某些成就是崇尚自然的深海族难以办到的。   甚至让它都有些后背发冷。   这种担忧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而是整个深海最柔软的软肋。   布莱尔也问:“我想你是有问题想问我。”   对比总是让他觉得非常古怪的布莱尔,当然是情绪直白、思想纯粹的鲛人更好套话,沐生打算铤而走险。   沐生问鲛人:“你觉得这里……深海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鲛人墨绿色的竖瞳收缩,随后盯着沐生,表情保持着桀骜和警惕,就是不说话。   但底下的尾巴一摆一摆的,暴露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答案当然不用思考就能得出,但这怎么让它说出口。   沐生跟鲛人对视了两秒,没听见回答,如果不是墨不时动一下的鱼尾,他都觉得面前是什么游戏卡顿的页面。   果然从NPC身上下手是行不通的吗?可能存在什么限制,它们都没办法回答这么直白的问题。   少年犹豫的目光又放在金发男人身上,布莱尔脸上丝毫看不出刚才被略过的不满或者生气,甚至主动问:   “沐生也要问我同样的问题吗?”   沐生右手按在自己轻微战栗的胳膊上,面对布莱尔,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某种不祥的预感。   布莱尔的语气自然轻巧,但却给他一种莫名压抑又沉重的既视感。   就像是大暴雨天,打着伞的人就算再小心避开了雨,也会沾染脚下的泥沼。   离开副本的诱惑太大,哪怕心中的雷-达滴滴作响,沐生依旧朝着布莱尔点头。   布莱尔微笑:“我想不管是对于我还是对于那只深海生物来说,最重要的存在,都是海洋的神明。”   “沐生一定也知道的,祂就在这里。那尊被自私贪婪的深海生物独占的神祇。”   布莱尔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跟见过的任何一个高等深海生物相同,变成了明显的竖瞳,仿佛流淌着莹绿色的琥珀,透着一股表象上醉人的温和。   墨听见布莱尔的话后立刻暴怒,它看了一眼怔忪的神灵,不再掩藏和忍耐,朝着布莱尔发难:“该死的东西,禁令只是无法让我杀死你,并非完全禁止对你的攻击。”   沐生现在无心关注鲛人的情况,在布莱尔说话后,他的耳边仿佛突然嗡鸣了一声,无数的记忆碎片从压抑中解封,活跃地涌近他的大脑。   在海洋中的生活、无数深海生物、高等深海生物的宠溺与喜爱、掉入水中的贵族男孩……   虽然是一瞬间出现,但每一帧都历历在目,完全跟他的亲身经历没有差别。   祂只是短暂地遗忘了那些事情,祂本来就属于这里,属于深海,属于这个副本。   沐生忍耐地皱眉,压下那些危险的念头找回自己属于玩家的理智。   那些船员从深海带走,精心安置在研究所的,不仅仅只有那顶王冠,   还有一只被认成人鱼的沐生。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和暗示都联系在一起,真相明了。   为什么鲛人和神秘的人鱼对他的态度如此奇怪,为什么陷入混乱状态的食人鲨唯独不会攻击他,为什么如此之多的深海生物纠集在研究所附近,久久不愿意离开。   沐生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压下太多记忆突然找回的不适,抬眼去看面前的状况。   鲛人在毫无顾忌的状态下发起的攻击的确强得离谱,经过简陋版“赐福”的面具人们接不了几下已经明显能看出非常吃力,一个接一个地半倒在地上等待身体恢复。   不仅是这个房间,联排几个实验室的生态缸全部被打破,所有水流汇集在一起淹没了房间和走廊,水位越来越高,很快已经到了正常成年人胸口的位置。   鲛人在做强行突破整个研究所,带着沐生离开的准备。   环境的变化让墨的攻击更加得心应手,研究所的这片区域已经变成了深海沉船一般怪诞又危险的地方。   但鲛人状态变好的同时,在水的洗礼沐浴下,本已经竭力的面具人们也重新鲜活起来。   他们无法像是鲛人一般借着特殊能力的支撑浮在水上,但借着各种还能露在水面之上设备仍然保持了行动能力。   鲛人咬了下后槽牙,如果不是这些下作的家伙偷偷使用了神明的力量……   它下手也不敢太过狠戾,同样担心暴力地摧毁这些非正常渠道制作出来的“容器”会对神明本身有什么负面影响。   鲛人被短暂地纠缠住,暗骂那只总爱粘着小鱼的祭司人鱼这时候又去了哪里。   在开始破坏房间时,状态不好惊呼昏迷的沐生就又被重新地保护在水茧中,整片混乱中唯一的净土,大量不停环流的水流遮挡住他的身影,连一片可爱的鳞片都不让布莱尔看。   布莱尔盯着安静的水茧,盯着手中的通讯设备,不知道在想什么。   墨还有余力监控着危险的金发研究员,见状皱眉:“滚开,离祂远一点。”   布莱尔屈膝,从一台快要完全被水位吞噬的设备跳到另外一台水冷服务器上,动作灵巧得仿佛金色猎豹。   即使头发和衣服布料被暴雨打湿也依旧风度翩翩。   打湿的衣料贴在身体上,显现出男人跟研究员身份丝毫不相符合的肌肉线条。   就在这时,布莱尔手中的通讯设备亮了亮。   鲛人的视力极好,隐约瞥见了屏幕上跳出的文字,但它从来不屑人类文明,不如人鱼博学,辨认不出那些线条具体象征的意义。   可布莱尔的表情足够让它警惕。   布莱尔一改之前弧度几乎固定的笑容,真切地笑了起来,几乎沉醉的模样。   站在鲛人制造的风暴中,像个疯子。   布莱尔低低呢喃着什么,鲛人一下子就听出来这个僭越大胆的人类念的是它小鱼的名字。   布莱尔念了一会儿,得偿所愿地叹气,笑容不见:“令人作呕的深海生物,自以为是到让人觉得悲哀。”   鲛人轻蔑地挑了下眉,猝然被远处的一阵能量冲击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但它的目光无法穿过层层加固的研究所墙壁,看不见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鲛人难以置信,但又十分确认:那个方向传来的能量波动,其中一股属于人鱼祭祀,从强度来看就是它的本体。   这符合它们的计划,在今天里应外合将沐生带走。   但跟这股力量相当的还有另外一股——它完全不熟悉,不属于任何一个它知道的高等深海生物。   两股力量明显发生了冲突,并不属于同一阵营。   祭司人鱼被对方纠缠拖延住了。   鲛人皱了下眉,再努力感受了那股陌生力量的细节,又跟刚才布莱尔收到讯息恰好的时机联系起来。   墨只是讨厌接触人类,缺乏对人类的认识,但不是缺少智商。   它猛地看向布莱尔,冷哼:“人类,没想到你连它的行踪都能掌握。”   并且还真的有方法拖住那只人鱼。   两只深海生物的关系很差,但鲛人从不否认祭司人鱼的强大。   布莱尔摊手:“就像你说的,在阴谋诡计上,深海生物和人类比起来差远了。”   布莱尔说话的间隙,墨突然感觉到自己最关注的一股水流轻轻颤动下——   有人在靠近小鱼!   一个面具人被鲛人击飞到水中后并没有像之前无数次做的那样重新找到支撑点回到水面上,而是顺势下潜,在深水处、鲛人的视野盲区游动,最后成功接近了那枚冰蓝色的水茧。   它用来遮挡自己面容的面具和外袍早就在无数次的攻击中毁坏,不知所踪,那张侧边排列着深色鳞片、格外苍白深刻,一眼就能看到不少深海生物特征的脸也完全暴露。   唯一奇怪的是它的神情格外僵硬、凝滞,眼神空洞。   但此时也充满了对神灵的狂热和崇拜。   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唯一追求的这一刻。   鲛人没有任何犹豫,即使知道以那些面具人的能力完全无法破开它布置的水茧,还是放弃了所有防御朝着沐生的方向游去。   该死。   这些东西的存在感太过模糊,完全不像布莱尔或是普通人类一样鲜明,这才成功伪装骗过它。   它不怕赌博,但不能接受把沐生放上赌注台。   布莱尔的花招太多,它不能拿神灵冒险。   鲛人潜入水中游动,墨绿色的尾巴在水中若隐若现,宛若神话中的蛟龙。   它在水中游动时才真正地展现了自己恐怖的行动速度。   布莱尔同样变成竖瞳的眼睛牢牢锁定着鲛人的行动路线,即使对方潜藏在水面之下也丝毫没有跟丢。   他面无表情地棒读:“真是……振奋人心,对神明的真挚连我也要感动了。”   口头上这样说,他眼中全是讥讽,以及对接下来走到结局的痴迷和兴奋。   “不过,再怎么虔诚,不属于自己的神明也有还回去的一天。”   布莱尔再次握住那把外表普通的木仓,瞄准,射击。   涂上了特殊涂层的子弹划过空气,与空气摩擦发出尖啸。   鲛人当然发现了那颗朝着自己射过来的子弹,没有管它。   刚才在陪着沐生演戏时,被布莱尔的子弹毒素沾染时,墨刻意表现得夸张了一些,仿佛那些毒素对它真的会有影响,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实际上完全没有,那点类似人类浅表皮肤被划伤的感觉对它完全没有影响。   鲛人也留下了一个后手,试图麻痹布莱尔,让他认为那种子弹和药剂在关键时刻能起到作用。   墨义无反顾地奔向马上要被触碰到的水茧。   子弹轻巧地擦过它的手臂。   一瞬间,墨就意识到它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虽然是从同一把木仓中射出,但两枚子弹并不相同,这次擦伤它的子弹甚至真的能够限制高等深海生物的行动。   思绪在一瞬间凝聚,又被迅速蔓延到全身的毒素入侵,变得迟缓。   周围原本坚韧地攻击着面具人的水线也突然僵硬在原地,仿佛坚冰融化,一组又一组地变成普通的水融入到下面的水位。   墨的身体在惯性下依旧朝着神明的方向飘去,模糊的视线先是落在布莱尔的身上:   金发研究员为了方便行动已经卷起了白衬衫的袖子,露出的手臂上一个个注射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同样拥有神明的力量和赐福,只是普通的注射不可能留下这么久针孔。   除非……墨又看了眼自己手臂上久久没有快速愈合的擦伤。   怪不得,这个疯子居然用他自己做实验,就是为了能够研究出对它们都有作用的试剂。   之前那颗子弹,才真正是一个烟雾弹。   布莱尔的脸色也非常苍白,为了赶制出这种药剂,他完全没有对自己留手。   好在最后派上了用场。   虽然这种程度远远无法杀死这只鲛人,预计半小时后就会完全恢复,连捕捉它的可能都没有,但足够布莱尔完成之后的计划。   带走他的神。   不远处的冰蓝色水茧失去了力量的支撑,也慢慢开始融化。   像高山雪原中绽开的一朵花,沐生就安静地睡在里面,再次淹没在庞杂的记忆中无法醒来。   仿佛等待着王子吻醒的睡美人。   少年拖曳着一条累赘的鱼尾无法逃脱,一头蓬松的长发弯曲着,半挡住身体,很安静地睡着,丝毫不知道之后自己会面临什么。   布莱尔踉跄了一步,在原地停顿了下,坚持朝着沐生走去。   鲛人的攻击和压制并不是完全没有起作用,只是他擅长忍耐,这种程度的疼痛远远比不上离开神明生活二十年的空洞。   高大英俊的鲛人慢慢往水底下沉,控水能力再次被动触发在它的周围环绕。   墨最后的视线看向小鱼所在的方向,不愿意就这么进入强制睡眠。   视线越来越黑。   鲛人执着地想,它不能再失去小鱼了……它要……保护祂……   远处,在研究所的另外一端,祭司人鱼感应到什么,面色一沉,跟主动发起攻击的人类男人拉开距离。   怎么会,   那只鲛人居然被逼到了这种程度。   祭司人鱼闭上眼睛仔细感应,确认神祇绝对不会有事,冷冷地看了一眼跟着停下来、表情疑惑的人类。   没有预料人类中会出现这样的怪物,提前发现了它的存在,还将它引入了这个针对它的房间,   这是它的失职。   但再来一次也会是这个结果,因为诱饵是沐生。   心高气傲的人鱼没有多给面前的人类多解释一个字,潜入水中离开。   不仅是人鱼,围在研究所的所有深海生物也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统一地离开,   留下准备跟它们对抗的人类面面相觑。   这是为什么?逃命的不应该是他们?怎么这些凶残的深海生物先走了。   柏盛看着人鱼离开后已经平静下来的水面,突然皱眉,拿过通讯设备下命令:“马上打开所有光屏障,反向集中在A2区域。”   “不需要任何解释,快!”   A2区域,不是布莱尔先生和那只鲛人在的地方吗?   这还是柏盛第一次在研究所表现得这么强势,哪怕他不是研究所的直系长官,所有操作员也下意识按照他的命令去做。   在光屏障布置好的下一刻,一阵恐怖的波动在众人的恐惧和震惊中,从A2区域的中心区域爆发。   像是末日的焰火,一直弥散到十米高的天空,骇人而又美丽。   能量的余波被泛红的光屏障拦住,光屏障都显露出明显的纹路,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最后艰难地支撑住。   能量平息后,A2区域只剩断壁残垣。   看清废墟中的景象,柏盛紧皱的眉头松开,心头才松了一口气。 第94章 深海(十八)   入眼是装潢古老华丽的天花板, 繁复的纹路非常美丽,但盯着看久了让人有些头脑发晕。   沐生扶着额头坐起来, 意识到后遗症还没完全过去。   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周围的环境, 这里明显已经不是研究所。   研究所的条件有限,就算是最高规格最奢华的房间也不会像这间房子一样,连床头柜上的摆件都是古董。   沐生的视线从那个精致华贵的花瓶上收回,在房间里寻找着能够验证自己猜想的细节。   半晌, 沐生确认, 他最后应该是被布莱尔从研究所中带了出来。   他只记得自己昏迷前, 鲛人和布莱尔大打出手, 所以最后鲛人的情况如何?   沐生掀开被子, 突然一怔, 低头凝视着眼前那双纤细匀称的腿。   腿?   他的鱼尾呢?   沐生几次确认他还处在深海副本中, 背包中的道具也并没有使用的痕迹。   那为什么他会拥有人类的双腿?   沐生惊愕地检查自己白皙的手臂, 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一点深海生物的痕迹都没找到。   床边的镜子倒映出少年的面孔和身体,大概刚成年不久, 依旧是一头蓬松的长发, 打着一点小卷,在阳光下隐隐折射出深蓝色。   蔚蓝色的眼睛, 淡红色的嘴巴, 唇珠也原封不动地保留。   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位人类少年,就算被别人频繁地注视也只会是这头长发。   发生了什么?   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沐生找不到人给自己解释, 只能在房间里看看还有什么能够透露出信息的东西。   这双腿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真正使用起来有些乏力, 沐生咬着下嘴唇,只是撑着家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洁白的额头就细密地渗出一层汗。   脸色也呈现出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   喉间一起出现的干渴感在他喝下桌上的两杯水后得到了缓解。   水杯摆的位置刚刚好,仿佛那个倒水的人知道沐生会走到这里,会口渴,提前贴心地准备好了水。   水温还没凉,对方刚走不久,可能很快就会回来。   沐生拿起桌上的遥控器,电视还能使用,正巧在播放新闻频道,   刚好是深海研究所的新闻。   实际上并不算沐生运气好,因为深海研究所的事件以及它后续引发的影响实在太过广泛,甚至称得上是灾难性的影响,不少节目都紧急调整插播相关新闻。   有关的居民都方便实时掌握事件动态,进行相关物资的储备、财产转移,   甚至避难。   主持人保持着专业的仪态,但眉毛也不自觉地皱着,新闻的气氛很紧张,沐生也结合自己了解的信息和新闻推测出了在他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似乎是鲛人无法将他带走,在异常状态下爆发了强大的能量,试图让在场其他生物都失去行动能力。   如果不是在场的指挥官反应及时,说不定整个研究所都会被夷为平地,里面的工作人员当然也不能幸免。   在灾难之后,大多数深海生物都趁机逃跑,剩下的被转移到了邻近的研究所。   而造成这场混乱的鲛人最终不见踪影,联盟的海军象征性地的搜寻了一阵子,根本不敢深入追到海里去。   沐生看完整段新闻,确认鲛人现在没事也安下心。   虽然拥有以前生活在海洋中,跟鲛人、人鱼以及其他高等深海生物相处的记忆,但在沐生刻意的控制下,那部分记忆跟他本身存在着强烈的割裂感。   即使他真的作为神灵在这个副本生活过,但他现在是沐生,副本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加吸引他。   少年的侧脸线条鲜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但脸上薄薄的肉很好地柔和了骨相,面无表情时有些清冷,但又透着股蔷薇花一样的鲜妍柔软。   但可惜,这尊美丽又崇高的神明,即使面对再多信徒再虔诚的向往也不会心软。   祂有一颗冰冷的铅心。   沐生耳朵捕捉到些微的动静扭头,看见布莱尔倚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比起现在的打扮,金发贵族在研究所已经很讲究的穿着简直能被称得上朴素,在样式上并不夸张,甚至简洁,但衣物每一个精美低调的暗纹,不论是花费还是设计都是平民眼中的天价。   这还只是布莱尔随时更换的常服。   很难理解他之前为什么会放弃在陆地养尊处优的贵族生活,跑到资源缺乏的半岛研究所从事学术工作。   布莱尔:“按照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卧床休息更好。”   他微笑着,就像从来没在少年面前表现过自己缜密到骇人的计谋一般,   现在只是简单地邀请自己的心上人来家里作客。   沐生眼睫颤了颤,仔细打量他。   跟记忆中那个在深海中苍白又无力的贵族小孩对比起来,从外貌上说,只是五官放大了,依旧俊美。   而从别的方面,现在的布莱尔已经足够强大掌控自己的生命,甚至别人的。   被追逐已久的神灵这么注视着,布莱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声响大得让他自嘲,哪怕知道沐生无意留在他的身边,他也自甘堕落到因为一个眼神就会无比喜悦,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布莱尔说:“很高兴您还记得我。”   沐生叹气:“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布莱尔不喜欢少年那种,在祂眼中自己仿佛还是个孩子的口吻:“当然,单单只是从外表上来,我比您看起来更要年长。”   “您现在想吃点什么吗?”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刚刚转变成人类的模样,少年的脸色是不太健康的白皙,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皮肤表面点缀着金色的星光,   有种下一秒就要消失在阳光里的透明。   沐生摇头。   没有关闭的电视在持续地播报着后续的新闻,现场记者压抑不住担忧和恐惧的声音:“我们可以看到,现在沿海陆地的情况非常糟糕,海的方向全是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完全看不清海上的情况。“   “根据红外雷达的探测,越来越多的深海生物在海边聚集……”   “……也许马上要发生一场大海啸,请沿海的居民们赶快离开,马上前往避难区。”   “当地部分居民的情绪非常激烈,认为此次大规模的沿海灾难可能跟研究所的事故存在某种联系。“   记者的现场报道被迫打断,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走向浪花越来越大的海边,摄影师和记者以为有人轻生,急切地去拉她。   摄像画面没有来得及关闭,所有人都看见了她苍老的皮肤上,除了皱纹以外还有红蓝色颜料涂出的奇特纹路。   记者想起来,面前这位老人似乎就是当地宗教的领袖。   她苍老的面容满是恐惧和歉意,泪流满面:“这是大海的愤怒,也是海洋失去神灵的哀鸣……这是惩罚,对人类对自然和神灵毫无敬畏的报复……”   “如果您能听见我的声音……请给您的子民最后一点怜悯……”   瘦小的身影虔诚伏跪在地上画面通过摄像实时转播出去,所有看见的观众都不自觉在这种震撼下噤声:   黑云压城,乌黑的海无声地翻滚咆哮,闪电在浓黑的雾中打出惨白的光,   危险未知的深海生物,庞大诡异的身影若隐若现。   宛如世界末日,只有人类的身影无比渺小。   突发的意外,摄影画面很快结束,但这段视频在网上的传播无比迅速,所有人都在担心沿海的情况,担心着自己的安危,   讨论着老人口中的“神”和研究所事件报告中的语焉不详。   看完这段突发意外的采访,沐生看向表情不变的布莱尔——   后者明明也听见了新闻中的话,掌握着更多的情报数据,他甚至更加清楚事件的严重性,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   就像一个天塌下来也只会关注雇主的称职管家,   为没找到拖鞋的沐生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柔软的拖鞋,然后放到他的腿边。   布莱尔贴心叮嘱:“虽然地上打扫得很干净,您也要小心。”   沐生站在原地没动,说:“我之前问过你一个类似的问题,现在我想再问一次,在这个世界中,如果要你选择,你最迫切想解决、也是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糟糕的天气不知不觉也蔓延到了这里,窗外本就不多的光线被遮了个干净。   布莱尔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肺部隐隐作痛:“今天的鲑鱼不错,不管是做沙拉还是简单地煎一下都很合适,或者您更想尝试人类的食物?”   沐生:“我变成现在的样子跟你有关吗?”   布莱尔沉默下,回答:“这是您身体自己的选择。”   就像他所说的,布莱尔一直认为神灵从来不是只属于海洋,不管在哪里祂都会被养得很好,只是那些深海生物抢先了一步。   沐生问:“沿海现在的情况呢?很多人会因此死亡。”   布莱尔反问:“您知道您待在深海区域的时间,为那片区域和生物带去了多少福泽吗?十年前研究所的设备还能捕捉到高等深海生物的活动,但十年后,在研究所科技迭代升级的情况下,人类甚至无法靠近它们活动的区域。”   “即使是种族值有限的普通鱼类,只要在附近生活一段时间,各项数据都会得到指数级增长。”   布莱尔的语气平静:“您知道把这些调查和数据公布出去,意味着什么吗?”   沐生默然。   布莱尔说:“请放心,这些情报都是绝对保密,不会让任何野心家知道。虽然在您的眼中,我大概已经是最自私和疯狂的野心家。”   沐生叹气:“死亡的人是无辜的。”   布莱尔温和地看着沐生,他眼瞳的颜色很好看,单单看起来甚至非常温和,但此刻却显出优雅的残忍:   “这是人类进化的必要经历,阵痛期后人类会迎来新生。”   沐生没有被布莱尔冠冕堂皇的态度和话语迷惑,清醒地指出了他的私心:“这不是人类的进化。”   “既然如此,你一定也非常清楚高等深海生物寿命和力量增长付出的代价。”   对所谓的神灵,被“祝福”的生物会产生极端到病态的依赖,不自觉地靠近和守护,哪怕生理上并没有任何限制,也难以长时间离开。   互相排斥,竞争。   这种限制对于神明和生灵来说是双向的。   高等深海生物的占有欲越发强烈,居住的区域越来越人迹罕至并不是偶然,领地附近连偶然靠近的浮游生物都会被驱赶。   沐生垂眸,又转头去看阴沉沉的天空,欠佳的天气下甚至没有一只展翅的飞鸟。   这种特性放在社会性和社会联系极低、数量稀少的高等深海生物上尚且可以忍受,但人类……   “这对人类来说更像是诅咒。”   如果可以选择,也许神明自己也许也不想拥有这种特质。   沐生蔚蓝静谧的眼睛看着布莱尔:“你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那种“诅咒”已经在布莱尔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从昏迷到醒来,他的一切事务都不曾假手于他人。   沐生能感觉到,偌大的一幢别墅,除了那些本就应该消逝又被强行留下、失去一部分自主意识的面具人,再没有其他会被影响的人类。   就像恶龙守护自己的财宝一般,那根神经敏感得可怕。   随着少年的陈述,布莱尔的目光越来越痴迷和疯狂,他强行压抑着那些思绪表现得像是一个正常人。   在听到沐生将自己的称作诅咒后布莱尔的神色才猛地一变:   “并非什么诅咒。”   “这是对您自己的侮辱,也是对我们的侮辱。”   神灵的影响并非不可拒绝,所有被赐福的生物都是在看清前路后自己做的选择。   如果真的无法接受,完全可以离开继续“正常”的生活。   但难以拒绝。   就像厌倦极了的金发男孩主动跳进冰凉黑暗的海水中,想象着发现他消失后那对怨侣会是怎样的表情,最后也觉得没意思极了。   复杂的人际交往也好,繁琐压抑的规矩也好,无聊的高级课程也好,都没意思极了。   然后男孩在海中的最后一眼,看到了蓝眼睛的海妖。   就像神话里说的那样,优雅美丽,一眼就让人沦陷的模样。   祂的表情其实天然有些淡漠,看着谁,但谁也看不进眼里,以至于让祂脸上的悲悯更加蛊惑人心。   金发男孩朝着祂伸出了手,然后被握住。   从头到尾,那就不仅仅是神力的影响。   布莱尔说:“在自己选择接受您带来的所有慰藉和好处后,还要装模作样地指责您,那未免也太过卑劣和不可理喻。“   倒不如说,如果沐生只是沐生,不是所有人的神……   布莱尔微笑:“您应该相信自己的魅力。”   沐生不置可否。   布莱尔看到祂的表情就知道,他的预感一直正确,祂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和职能。   不喜欢并不等于讨厌,只是没有青睐,如何都无所谓。   但祂有自己坚持的事。   沐生无心跟口齿伶俐的布莱尔辩论,回到一开始的话题:“现在沿海的情况非常严重,对吗?”   布莱尔坦白:“即使您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   “人类和海洋的矛盾积压已久,污染排放、捕捞杀戮,只要人类无法停止,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沐生眨眼,表情似乎有些困惑为什么布莱尔提起这些:“我只关注当下有没有人在我面前死亡。没有尝试之前,我不会放弃他们。”   布莱尔定定盯着沐生,看着他清澈到漠然的眼睛,明白了什么,笑了笑。   果然。   所以如果尝试后,失败了也不会产生任何负疚,祂只是单纯在为自己的职能负责。   “即使是这样……您不觉得,您太过偏心了吗?”   布莱尔垂眸:“我不确定自己还能再等几个二十年。”   最后这番争论并没有得出结论,布莱尔不准备放走沐生,沐生也不打算就这么妥协。   只是沐生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和身体状况,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逃跑,只是一种无意义的体力消耗和自我感动。   沐生无意向布莱尔展示自己的决心,安心地待在房间,甚至礼貌地向布莱尔要了一份食物。   布莱尔离开沐生的视线范围后,背脊停止,靠着门休息了一会儿,这时候才露出几分狼狈。   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呼吸间不止是肺部,身体各处都隐隐传来隐痛。   虽然因为特殊的体质,在A2区域的“人”都没有死亡,但也遭到了重创。   快速的恢复能力让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实际上身体并没有彻底恢复。   不愧是神明的眷属,任何一只高等深海生物都不能小看。   但布莱尔能肯定,那只鲛人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像之前那么嚣张。   布莱尔咳嗽了两声,压住喉头的血腥味。   也是因为糟糕的身体状况,无法安心让其他普通人类插手沐生的生活,布莱尔也无法带着沐生迅速转移。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依旧还是近海,不会正面撞上高等深海生物在这里活动,但也要小心遮掩踪迹。   否则那只感应能力棘手的人鱼随时可能找上门来。   沐生的安静只是一时的,只要他漏出破绽就可能失去一切。   少年残忍的温柔永远也不会只为他停留,   比如被他刻意藏起来的拖鞋,即使光着脚沐生也会踩在地面上行动。   布莱尔给守在附近的面具人发消息安排接下来的转移,这里也已经不安全。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少年可能光脚走过的地方全部清理干净,变成自己的地方,铺上柔软的地毯。   他会永远让神祇在世人的眼中干干净净,不允许任何人让祂跌落神坛。 第95章 深海(十九)   在布莱尔拿来少年穿的衣服时, 沐生非常配合地换了衣服。   跟之前穿在身上的衣服相比,这身衣服的样式更加朴素, 更加贴近沐生在房间电视中见过的中产民众的穿着。   也许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需要进行伪装, 贵族在那里会受到更多的瞩目与关注。   不过虽然如此,衣服的料子也非常好,绝对不会对神明娇气的皮肤有一点伤害。   沐生在被布莱尔牵着走上一艘中等规模的游轮时,侧头问他:“柏盛不跟我们一起吗?”   他一直觉得奇怪, 虽然鲛人在现场被拖住了, 但藏在暗处的人鱼为什么一直没有出手。   在偶然看见布莱尔和柏盛通讯后, 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柏盛在某种意义上, 也不是纯然的人类了。   他跟布莱尔达成了合作, 甚至在关键的时刻阻拦了人鱼, 以便金发贵族将他带走。   布莱尔的脚步一顿, 不像是之前在研究所始终戴着面具演戏, 私人时光, 他非常大方地展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亲昵又自然。   布莱尔有些不开心, 甚至撇嘴, 有些幼稚的动作在他脸上做出来依旧不别扭:“沐生难道不知道,在我的面前提起他我会不开心吗?”   少年一愣, 还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 回答:“为什么会不开心,他不是你的盟友吗?”   他以为在布莱尔面前提到其他高等深海族才会让他不开心。   “我不记得我以前跟他接触过,他为什么能拦住人鱼?”   布莱尔说:“这不一样, 盟友的身份只在应付深海生物的时候生效。”   但他还是耐心回答了沐生的疑问, “您当然没有见过他,柏盛一直待在联盟的军部, 一次任务濒死,偶尔被我碰上了。”   最后柏盛选择接受了实验,成功后他跟其他面具人表现出了显著的不同——   柏盛的个人意志没有被抹杀,他还能够正常地自主行动,拥有自己的生活。   布莱尔的推测,神明力量的作用下,不同天赋的人类也会有不同的表现,意志力越强、天赋越高的人类被异化的几率就越低。   柏盛的“失控”和强大也让布莱尔生出警惕,在那之后就停止了所有相关实验。   柏盛一直坚守着保密的承诺,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布莱尔这个在其他人眼中,就是玩票性质参加学术工作的研究员,究竟掌握了怎样恐怖的技术,又有怎样的野心。   柏盛原本这次到研究所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一个心腹部下濒死,他想起布莱尔掌握的技术,试探性地过来询问,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但没想到看见了刚刚被捕捞上岸的“人鱼”。   布莱尔不悦地抿唇,   其实柏盛也不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比如更加淡漠和边缘化的性格,以及……对神祇本能的追逐。   他起初抗拒和怀疑过,最后放弃抵抗,心甘情愿地沉沦。   如果对方不是沐生,柏盛在面对一个可能让自己随时失控的事物,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举动。   沐生点头,明白了为什么。   随后又看了一眼布莱尔,发现了对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柏盛去了哪里的问题。   容貌几乎能称得上瑰丽的少年,站在等待登船的队伍中白得几乎在发光,哪怕只是穿着刻意做得低调的普通衣服也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垂在腰际的长发也丝毫不会让人错认他的性别,是种兼具男女的美。   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抬头,近距离被这么一张脸冲击,都忘了抬手去接客人递给他的票。   直到旁边气势慑人的金发男人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检票员才回过神,给两人登记上船。   检票员的视线难以离开少年,即使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举动太过无礼和冒犯:“祝您旅途愉快。”   布莱尔盯着清秀的检票员,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莫名令人后背发凉。   那双正常人类的眼瞳一瞬间扭曲成了竖瞳,然后在沐生的安抚下平静。   沐生拉了下布莱尔的袖子。   布莱尔一顿,试探着将少年的手臂挽在自己的胳膊上,力道很小心,只要神明不愿意随时都能挣脱。   沐生一怔,不自在地动了下,看到布莱尔的眼神,最后还是没有把手抽出来。   检票员的视线立刻黯淡许多。   两人一起往船上走去,沐生对着笑眯眯的布莱尔道:“其实你只要帮我做个伪装,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布莱尔理所当然:“我没有权力要求您为我的心情负责,您的美好不是错误。”   即使他再气恼,再妒忌,所有的负面情绪也只会对着那些不知高低、觊觎月亮的泥土。   沐生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在神志清醒,没有被妒忌恨占有欲填满心脏时,布莱尔能够正常思考做出决定。   只是普通的平民游轮,不存在足以威胁他的人类。   这也是为了将神明的影响降低到最小,在被高等深海生物和野心家盯上不能动用被盯上的私人财产,又能够减小动静的最佳选择。   否则布莱尔当然会选择私家游轮。   布莱尔想了想,补充:“我愿意为您伪装,如果您需要。”   都已经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沐生无意掩耳盗铃,只会让别人觉得他更奇怪。   为了应付研究所事件后各方势力的调查和打探,布莱尔一直表现出自己“侥幸躲在光屏障中活了下来”“受到惊吓”出门散心,一路低调行事,甚至没带几个侍从。   因为现场的破坏情况实在太过惊人,而布莱尔被发现时除了有些狼狈,体表几乎没有伤痕,根本没有人怀疑他的话。   就算有什么疑问也不敢把他拦下来盘问。   跟在附近的探子看到容貌惊艳的少年,只当他是布莱尔在路上偶遇的约会对象,根本没有往别处想。   最后所有的探子在金发贵族的警告中都悻悻离开,没有登船。   沐生从上船后一直待在房间没有出门,周围很安静,没有人打扰他休息。   即使在刻意保持低调,布莱尔也不会降低神祇的生活质量,用不同的身份将周围大部分房间都提前预定,此时都成了无人居住的空房。   本就空旷的高级房间,这层只有对角的两间房真正的住着人。   傍晚,沐生打开自己的系统面板,   玩家名后跟着一个括号:(人类体)。   沐生猜测,如果他继续长期待在水中可能又会变回原来的鱼尾。   虽然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但这具身体似乎还没彻底脱离原来的生活模式,喜好阴凉潮湿,不喜欢太过干燥的地方。   这也是布莱尔冒险选择乘船转移最主要的原因。   这个决定的确也让沐生好受不少,在皮肤有些发热时打开窗户,吹一吹河上凉爽的风就会好很多。   沐生起身打开窗户,这是视野最好的一间房,望出去能看到的甲板还被布莱尔刻意清空过。   但一对双胞胎不知怎么创了进去,沐生猜测他们迷路了。   双胞胎中的男孩走在前面探路,小女孩抱着安抚玩具熊走在后面,两个孩子的打扮都看得出家长的用心。   沐生站在高处,先一步看到了两个小孩的前路——   甲板的设计非常不合理,转角处的栏杆很高,脚下又很窄,这么走下去小男孩很容易掉到海中。   两个普通的小孩毫无防备地往前走,预料之中被狭窄的前路吓了一跳,两人撞在一起,跌倒后往湍急的江水里划去。   为了拉住哥哥,小女孩的小熊已经掉进了江水中。   少年眼睫一颤,站在高处的窗户前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就在小男孩以为自己要掉进江水中时,他突然感觉到脚下有什么托了自己一把,他踩着“那个人”重新爬上了船头。   两个小孩吓得瘫坐在地上,小男孩心有余悸,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下、下面有人,它帮我上来的。”   但两个小孩子也知道,下面就是湍急的江水,怎么可能会有人。   小男孩抖了下,想起那个诡异的脚感,又是一个激灵。   小孩:“但它救了我……”   妹妹抹了一把眼泪:“这下面这么冷,全是水,它不能就一直待在那里吧……”   沐生缓过神,看了眼自己的手,他稍微放松精神,那些被控制着凝在一起、托了小男孩一把的江水就掉回了江中。   很奇妙的感觉,仿佛思维得到了延伸。   跟鲛人类似的控水能力。   不是沐生的错觉,在这个副本停留的时间越长,他的各项能力就越发增长。   就像真正是这个世界的神祇,并非副本给的一个用来进行“游戏”的身份。   过于真切的体验甚至会让人怀疑身处环境的真实性。   看见那两个幸运被救下来的小孩还在危险的区域徘徊,沐生撑着脸,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   甲板上的人清得太干净了,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过去。   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孩到底怎么绕过去的。   眼看着双胞胎嘀嘀咕咕的,真的要去帮助下面的“好心人”,少年无奈地起身。   女孩有些迟疑:“哥哥,你真的要到边上去吗?”   男孩声音都在发抖,一块发抖的还有一双腿:“它救了我,我不能抛下它不管。”   女孩:“……”她的意思是,一定非要他们下去,不能找爸爸妈妈过来吗?   一个声音响起,吸引了两个小孩的注意力:“这个时候最正确的行为,是远离危险,等待足够有能力的人出现。”   两个小孩眼巴巴地回头,然后张着嘴愣在原地。   沐生站在舷梯上,夕阳暖黄的光恰巧在他的身后,仅仅只是一个剪影就足够动人。   女孩磕磕巴巴:“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男孩闭上嘴巴,盯着沐生不说话。   沐生一怔,说:“谢谢你的称赞。”   两个小孩听话地离开了危险区域,女孩又问:“那哥哥……你是足够有能力的人吗?”   少年长得很好看,身材比例极好,但有些纤细,像朵轻薄的云。   女孩问得小心翼翼,内疚的表情生怕戳到好心哥哥的自信心。   沐生走到女孩面前,变魔术一般从背后拿出了一只玩偶熊,说:“你觉得呢?”   女孩眼睛一亮,惊喜地将玩偶熊抱在手里。   玩偶甚至是干的。   女孩把手中的玩偶翻来覆去,奇怪:“可是它刚才明明掉下去了……”   沐生打算快些回去,不然让布莱尔知道了还不一定会怎么试探。   他看向一直不开口、只是安静看着他的小男孩,决定先解决这个难缠些的小孩:“下面不会有人,跟我回去找爸爸妈妈吧。”   出乎意料的,男孩红着耳朵,低头抿着嘴,一口就答应了。   沐生一手牵了一个人,在从门口离开甲板时,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表情惊恐。   沐生无意追究他擅离职守,把两个粘人精一直送到了游轮大厅的失物招领处。   他无心打探这对双胞胎的背景,但妹妹很粘人,对着喜欢的哥哥不停地找话题,沐生很快知道了他们的家庭背景——   商人家庭,本来居住在沿海,因为海岸突然的变动被迫搬迁。   天灾无人可以抗衡,这条游轮从沿海出发,载着许多背井离乡的家庭。   妹妹的情绪低落了一点:“妈妈说要拿的东西很多,我只能带一个玩偶,它们在家里会想我吗?”   “抱歉哥哥,我不应该对你说不开心的事情。”   沐生摇头。   工作人员认出了沐生,况且两个小孩子情况紧急,马上联系了双胞胎的家长。   等待大人过来的间隙,沐生在看大厅电视中紧急播报的新闻。   不仅是他,大厅所有人都在看,昔日觥筹交错的气氛只剩下凝重和沉默。   第一现场的情况非常糟糕,连记者都已经全部撤离,仅仅留下摄影机忠实地记录转播现场的画面:   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摄影机故障,或者被人恶意在镜头前套了一个深色口袋,面前的一切都拍摄不清,   直到摄像头被摧毁的那一刻,看着现场转播的观众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镜头故障,而是恶浪已经远远高过了架设在距海平面五米的摄影机,摄像头只能拍到“竖立”的海水。   席卷的狂澜吐出了被扯碎的未知碎片,看上去像是船的一部分。   然后这个机位再也无法启用。   下一个镜头继续投入使用,离海岸线越来越近。   一个接一个的镜头变花,亲眼在下一个机位目睹滔天巨浪的形成和席卷,除了感性的啜泣,现场鸦雀无声。   小女孩紧紧抓着手中的玩偶:“哥哥,我们的家也会像那样吗……”   小男孩脸色很苍白。   沐生盯着大屏幕中巨浪的一处看了一会儿,眨了下眼。   不知道该不该被称作意外,他住的房间里一切设施齐全,唯独没有电视和网络。   默契的,他没有问布莱尔,对方也就没有主动提起。   沐生上船后第一次看见现场的情况,才知道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很奇怪,以沐生对高等深海生物的了解,如果真的是它们的手笔,不该这么快,也不会这么狠辣。   这种情形简直就像是……不想再给沐生休息的时间,迫切地逼着祂出现。   沐生感觉到了一种针对他的,说不上来是恐惧还是怨恨,或者是两者都有的情感,   就潜藏在这个副本中,甚至之前他参加过的其他副本也有,   区别于其他正常NPC,   伺机而动。   这时候双胞胎的家长也匆匆赶到,一边搂着双胞胎检查他们身上的伤痕,一边哭着感谢沐生。   沐生拒绝了他们的物质感谢,转身准备回房间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男孩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仰着脸,说:“那个……谢谢……以后我也想保护你。”   沐生低头看他,没想到这个人类小孩这么敏锐。   布莱尔还是发现了他离开房间,明明口头上说着“神明做什么都不会干预,也不会过多关注让您不自在”,但扭头就等在了回房间的舷梯门口。   在布莱尔无声的催促下,沐生还是祝福小男孩:“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一切都会没事的。”   大屏幕上,一排又一排黑沉沉的浪形成,吞噬着经过的一切。   布莱尔站在原地,看着少年对着人类小孩温和的侧脸,手指和心尖都不受控制地抽搐下。   等沐生回到他身边后,布莱尔开口,声音低沉,并不稳:“我不会同意。”   沐生往回走的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向前。   布莱尔没有说他不同意什么,两人却都明白他的反对和痛苦。   沐生记得布莱尔曾经说他偏心:“抱歉。”   布莱尔半跪在地上,剧烈的情绪牵扯着他身上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伤口,让金发男人疼得一下子流出了冷汗。   但即使再疼,他的手指也牢牢抓着沐生没有放开。   布莱尔:“你才是神明,你的职责和美德不由别人定义,就算自私一点,就算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不要去管,那也不会……你不会对不起任何人。”   沐生没有跟布莱尔辩论,只是敛眸,温柔地安抚着他身上的疼痛。   但布莱尔感觉自己永远也好不了了,他固执道:“你感觉不到吗,那是一个陷阱。”   “我不会让你离开。”   布莱尔在这件事情的态度上非常强硬,那些不知何时也跟着一起过来的面具人守住了关键的位置,沐生也没有办法离开。   最后帮沐生解决这个麻烦的是柏盛。   他拿到通讯设备后在聊天中试探性地提起了一句,柏盛那边沉默片刻,最终答应了沐生帮忙。   沐生离开了房间,乘上柏盛派过来的后半个小时,布莱尔才发现失踪的神明。   布莱尔立刻锁定了目标接通电话,柏盛面无表情。   如果不是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嘴唇,几乎不会有人看出布莱尔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   布莱尔咬牙切齿:“你真是一条忠实的好狗,你知道你这么做最后会有什么结局吗?”   被指责的男人表情冷肃,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男人的表情异常空洞,像是灵魂已经提前离开。   柏盛默然,最后只说:“你也无法保证你能拦住祂,到最后也只会伤害祂。”   金发男人无法反驳。   现在这种局面两人要主持安排的事情都非常多,电话很快被挂断。   布莱尔挂断电话后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说:“给我准备一艘船。” 第96章 尾声   沐生到达现场后让开船的人立刻离开, 普通的人类留在沿海只是死路一条。   亲眼看见,才能知道现在沿海的情况到底已经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天空好像漏了无数个洞, 雨水不停地倾泻而下,除了电闪雷鸣之外没有其他的光亮。   看得人本能地压抑。   沐生站在岸上,没一会儿雨水就积蓄到了他的小腿处。   周围林立的建筑遮挡了视线,沐生环视一眼, 打算先前往最高处观察情况。   特殊的体质让他在这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行动起来也没有压力。   这个市区的最高点也已经被征用成了避难所, 收留了许多没来得及前往更远处避难的人。   还有更多人待在家里, 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沐生乘坐着电梯到了最高处, 然后从楼梯往露天平台走去。   周围的空荡荡的, 除了水之外仿佛不会再有别的存在, 无人看见少年身上的异状——   从天而降的水一滴都没有落在少年身上, 仿佛它周围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所有水源, 只有风将他身上宽松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勾勒出沐生纤细的身形。   明明羸弱得宛若风都能吹走,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地面的积水在他到来之前就已经缓缓分流, 露出干净的地面。   沐生站在天台顶上, 看向大海的方向。   它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的磅礴平和,黑蒙蒙的无尽晦暗, 愤怒地激涌着要毁灭一切。   失去了深海的珍宝是一个原因,   沐生眺望着不远处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皱眉,   更重要的是, 有什么聒噪着, 嗦弄煽动着大海,让它在蒙蔽之下异常地失去理智。   越靠近黑暗最集中的地方, 沐生体会到的那种被什么针对和限制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他自身的力量跟对方此消彼长,直到最后只有一方剩下。   好奇怪,“对方”也是玩家吗?   但系统毫无标识和提醒,玩家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手上的道具手镯和道具背包里的塔罗牌突然亮了起来,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宛如一种提醒和帮助。   沐生将那团光芒捧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问:“系统?”   没有任何回应。   沐生只好继续抬头观察现场:   不远处的沿岸出现了一些变化,沐生看见了鲛人,以及终于露出完整面容的人鱼,跟想象中一样的俊美,比起鲛人的野性妖异更加雅致温和。   但此时完全没有平时的风度,一张脸沉着,也无意跟人类虚与委蛇地维持礼貌。   周边还有许多在记忆里出现过的高等深海生物,以及体型庞大的,跟现实中鲸类相似的深海生物。   现场的环境,哪怕是生活在海中的种类,也只有拥有特殊能力的强大深海生物以及靠着庞大体型稳住自身鲸类还在待在这里。   人类方的代表则是柏盛。   两边都还没发现沐生已经到了现场,正在交涉。   人鱼砚的声音愠怒:“人类,现在把我们的王还回来还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柏盛穿着制式服装,神情和目光更显得冷肃:“现在情况你们也控制不了,不然不会只来这些,我希望我们能合作。”   砚没有反驳。   那些过分活跃的巨浪已经超出了它们的控制,甚至连不少深海生物都因为突兀的环境变化受到伤害,它们同样在防备和探究种种异常。   更害怕的是,这种不受控的异常会让还没回归的沐生受到伤害。   因此所有深海生物都更加迫切地想把沐生找回来。   哪怕冒着被这些异象伤害的风险。   鲛人咧嘴,愤怒地露出尖锐的牙齿:“都是你们掳走了神灵才会发生这种事,还想让我们跟你合作?荒谬卑劣的人类,白日做梦。”   砚无奈地看了一眼墨,似乎也对暴躁的同伴无奈,又说:“我需要看见你们的诚意。”   唯一能让它们感受到诚意的途径只有一条。   沐生。   柏盛很清楚面前的深海生物在□□白脸给他施压,但要解决沿海的危机,他必须顶住所有压力:   “我不敢让祂出现在这里。”   说话时,柏盛看了一眼格外阴沉漆黑的天。   呼啸的阴风仿佛怨灵在呼号。   鲛人和人鱼对视一点,对面前这个人类的认同感倒是有所增加。   反正在深海生物的价值观里,一心一意为神明考虑的绝对不是坏人。   冥冥中,它们同样也有感觉——不能让神祇直接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危险恶心的东西在暗中窥探着沐生。   毁灭性的巨浪越来越近,如果再没有合适的解决方案,最多半小时,整座城市就会沉进水底变成废墟。   也包括那些没来得及离开的人。   鲛人不耐烦地甩尾巴抱怨:“人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人鱼笑着说:“没关系,你可以不参与。”   墨当然不会离开,他知道小鱼的性格,要是知道它真的袖手旁观肯定会闹小脾气。   鲛人做出一副被恶心到表情:“你比人类的宠物犬还会献媚。”   一边抱怨,一边想象到自己之后被小鱼用赞扬崇拜的眼神看着,鲛人的尾巴晃得停不下来。   人鱼习惯了它的神经,保持微笑,不去跟它争辩到底谁更像话语中的比喻。   像是感觉到了下面人类和深海族的合作,准确来说是柏盛和高等深海生物的合作,那团盘旋在天空上的恶意仿佛被激怒了,它的呼啸更加疯狂和用力,伴随着轰鸣的雷声。   仿佛是一种……质问?   沐生奇怪地盯着天空,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强烈的情绪。   它似乎觉得柏盛和深海族都应该站在它那边。   不光是沐生,在雷声咆哮的一瞬间,柏盛和高等深海族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天空。   人鱼的反应比较内敛,只是嘴角抿平,看起来疏离而冷漠。   柏盛沉默地思索。   鲛人的反应就直白许多了:“果然有什么恶心的玩意盯着,藏着掖着,你也配指挥我们?”   那东西像是气急了,偏偏又拿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巡游的恶意焦急地转着,没有看到想要看见的人,干脆竭尽全力消耗了最后的力量。   它不相信,那个伪善的神真的会放着底下那些蝼蚁不管。   那就一起死。   鲛人嘲讽的表情变得沉重认真,提醒道:“来了。”   本来在远处的巨浪,以缺乏常理的方式挪近,像只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吞噬摧毁整座城市。   人鱼抬起手,动用能力时一怔,镇静的表情在一瞬间破裂。   它看向后面城市的方向,低喃:“不行……你不能出现。”   它的话不起作用。   在黑压压的巨浪中,城市中,一座大厦上突然亮起了一个光点。   光明的存在鲜明地闪耀在绝望的城市里,在黑暗中无比引人瞩目的耀眼。   只是远远望着,就令人感受到一股温暖。   那团温暖对于盘旋的恶意来说,胜过滚烫的岩浆,让它剧烈地翻滚起来,好使承受了剧烈的痛苦。   可它的情绪在痛苦中居然呈现出扭曲的兴奋和喜悦。   它终于等到了沐生。   害它落到这种下场的罪魁祸首。   沐生这次使用了背包里所有的塔罗牌,没有留下任何余力。   身体充斥着陌生又熟悉的力量,温和地改造着沐生的体质,欢呼雀跃着,没有带给他丝毫痛苦。   好似已经模拟过千万回,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但感觉还差了些什么,沐生收拢手指,又慢慢展开感受那股力量,   也许就是通关这个副本后的“奖励”,但他无暇去寻找。   残缺感让沐生的动作有些迟滞和不适应。   再次变成了上个副本中的青年体,沐生银白色的长发绸缎般披散在肩上和后背,形状姣好的眉皱着,漂亮的眼睛看着天空的黑气,问:   “你认识我?”   对方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似乎只是为了把他逼出来,但沐生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一个存在。   从出生,到进入惊悚游戏的副本,都没有。   那团黑气抖动得更加厉害,甚至自己都没有发现,相比沐生的痛恨和仇视,它更加被沐生的遗忘和忽视刺痛。   它无法容忍自己都已经沦落到这种模样,面前这个虚伪的正神眼中依旧没有它的存在。   它嘲讽:“真是高高在上的正神,就算已经残破到这种模样,还保持着你的虚伪和高傲。”   沐生眼睫颤了下,歪了下头,表情没有变化。   他听着存在不明的家伙说话,力量的运转也没有停下。   在银色的辉光下,原本的奔腾的巨浪仿佛被冻结在半空,远远看上去宛如一座皑皑白雪的山。   像是要淹没整座城市的雨滴也在一瞬间停在半空。   这是一场拯救无数人的神迹,   无数张面孔扒在窗户上,用充满希望的眼神凝视远方。   沐生的脸色苍白了些,   他的虚弱被那团黑气捕捉,对方猖狂地笑了起来。   它的情绪复杂让人难以分辨:“又是这样,又是这副救世主的模样。”   “但是你难道不知道吗,那些被你拯救过的人早就已经忘了你,你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无人再记得供奉你。”   “曾经的神明变成了传说,缺少信仰,你根本无法恢复到全盛时期。”   “真是悲哀啊,所谓的正神。”   “你还想再压制我多久?”   正神和邪神,   被邪神盯上的世界,濒临破碎的空间,出手拯救的正神,   最后邪神被封印和压制,   正神也没有再出现过。   对方的话语和在主世界听过的传说交织在脑中,沐生敛眸闭眼,忍耐着头脑中的胀痛和过度使用力量的虚弱感。   除了对方提到的正神和邪神……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沐生隐约想起了一点,祂遇到邪神时正处在虚弱期,祂根本没有打算活下来。   有谁主动留存了祂的神格和意识,才让祂有机会复苏。   祂一定非常强大,甚至足够压制祂和邪神矛盾的力量。   但弊端就是,也给了邪神死灰复燃的机会。   抓住沐生的虚弱,黑气越发猖狂,疯狂蚕食着沐生的力量和封印。   白发神明雪白的手指蜷缩了下,被凝结在空中的巨浪颜色也变深了些,有些地吃力地变回了被冻结的模样。   在对抗那股恶意力量的同时,沐生还要防止那些巨浪真的将整座城市摧毁,难免力不从心。   恢复了部分记忆,沐生也彻底清楚了所谓的“惊悚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方神明的插手中止了祂和邪神同归于尽的进程,但任由两种不可调和的力量继续共生在一个位面,很可能导致刚刚被救回来的位面再次垮塌。   于是那位神明选择将不可调和、短暂时间也无法分离的两股力量共同分割出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位面。   许多被卷进神力中无法挣脱,但又没有死亡的位面居民也跟着进入了小位面,有的生活在主世界成为“玩家”,有的则作为不参与主要剧情的无关NPC存在。   也就是说,这座城市中差点死在海啸中的生命都是活生生的人。   副本和玩家本质上是那位神明为了留存和温养沐生神念创造的存在,一种生产与循环力量的工具。   但即使有这样的工具,要让一位正神复生也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对方大概率早就离开了,所以直到祂和邪神同时复苏,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沐生并不责怪和怨恨对方,反而非常感谢祂,至少还保住了一个位面。   虚弱的神明表情淡然,准备好迎接消亡,就像上一次那样。   祂对死亡并没有恐惧,这是自然节律,即使是神明也会走到尽头,祂已经尽力去履职,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   那团黑气的反应比沐生本人还大。   它因为沐生多余的行为非常恼怒:“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在羞辱我吗?祂现在没办法帮你,你以为我真的不能彻底吞噬你?”   言语间,邪神似乎也知道到底是谁插手了他们的矛盾。   甚至知道得比沐生更多,它非常关注和忌惮对方,要不然也不会刻意选这个时间下手。   但它不愿意在正神面前多提起。   沐生搞不懂邪神在破防什么。   沐生:“我额外消耗力量,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青年精致完美的脸上是全然的疑惑,   所以祂才不怎么喜欢和邪神打交道,因为实在不理解这些古怪的家伙都在想什么。   除了……   沐生一怔,除了谁?   脑中模糊地闪过一个身影,又在黑气的叫嚷下消散。   周围非常安静,室外,不知什么时候,不管是人类还是高等深海族的身影都完全消失。   银发青年闭着眼,安静地坚持到最后一刻。   随着僵持,银发神明的力量越来越虚弱,银芒都逐渐黯淡,以沐生为圆心的光团在黑气的压制下缓缓收缩,而黑气侵蚀转化了正神的力量,越发狂恣。   那些黑气甚至主动压缩慢慢幻化成了人型,它越来越靠近银色的光团,四肢和五官就越来越清晰。   最后变成了一个五官俊帅的男人,只是眉间浮着一股浮躁和戾气有些破坏美感。   这也是邪神恢复迅速的原因,它们不受规则束缚,力量的来源不依靠神格和神念,邪神和邪神之间甚至能够彼此吞噬;   但也因此它们的力量和精神状态更加不稳定,在内核被污染的情况,大量无法自制邪神都会死于自我消耗的疯狂。   它开口说话:“正神,现在停下。”   沐生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使用神力对抗的方式野蛮得跟孱弱纤细的外表毫不相符,   在彻底被黑气和怨念侵蚀完所有银芒的那一刻,就是彻底消亡的一刻。   由于本来就没有恢复,这次连残存的神念都不会留下。   银发青年睁开眼,干净的眼睛盯着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   它命令道:“你不知道你会死?现在停下。”   柔顺的发丝随着沐生的动作晃了下,大概是不想看到它,青年又闭上眼睛。   它凝实的身形都被气得消散了一瞬,想伸手去拉祂,但被银芒坚定地挡在外面。   它死死盯着沐生,胸口剧烈地起伏:“该死的正神,又是这样……”   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在极致。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即使眼睛看着,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它说:“为什么看不起我,就因为我是邪神,所以宁愿死也不愿意跟我交流。为什么不想看着我,已经沦落到这种模样你还要保持你的高傲?”   不喜爱社交的银发神明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凡人,甚至是其他神明的眼中是如何众星捧月。   任何祂出现的场合,所有神明的眼中只会存在一个身影。   纤细却强大,高洁而温和,无论是面对人类神仆还是低位神明都不会另眼相待。   高位神明聚会时总在祂听不见的地方假模假样地抱怨祂破坏了神明的等级规则,   但一旦银发神明难得出现在社交场合,又会争先恐后地讨好攀谈。   一个个往日高傲的正神都温柔谄媚得反常。   但银发神明眼里永远只有自己的神职,再恳切的邀约都不屑参加。   祂会委婉地拒绝邀请人,除了邪神。   祂跟那些虚伪的正神一样,自诩秩序,永远不会跟它们这样的邪神为伍,一旦领地和感知范围出现邪神,就会动手驱赶。   它也是如此,被传闻中的银发神明吸引,还没来得及从凝望中恢复昔日的不屑,就看见那双美丽的银色眼睛回望它,   然后朝着它射出了毫不留情的一箭。   被漠视的愤怒和扭曲滋养了它的力量,   又一次接近银发神明的领地,祂正处在虚弱期。   但直到最后,祂也不愿意好好地跟祂眼里最肮脏的邪神说上几句话,   甚至现在也选择直接消亡。   面前的黑气再次膨胀,   沐生感觉到对方的内核极其不稳,负面情绪再次猛烈地增长,给邪神提供了强大的燃料。   银发神明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对方,察觉到了对方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反应生气,但想不明白为什么,但祂无意探究。   邪神都是这样,总是喜欢没有缘由地跑到祂负责的领地,不负责任地释放一堆负面情绪干扰祂领地的居民,甚至造成伤亡,   在被赶走后还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像是祂做错了什么。   弄得沐生纠结了不少时间,最后确认还是那些邪神的问题,是它们先不守规矩,   除了阿喀琉斯。   银发神明因为潜意识想起的这个名字一愣,记忆模糊地找回一点:   阿喀琉斯……也是邪神,还是非常强大的邪神,沐生在全盛时期也不保证自己能够打赢它,   实际上它经常跟祂切磋,阿喀琉斯每次都输,可是演技实在太差劲了。   沐生知道它在让着祂,虽然不知道原因。   也许是因为神品很好。   阿喀琉斯……是一位来到正神的领地,在祂没提醒时都会好好收敛自己的一身力量、避免伤到祂领民的好邪神。   性格也很腼腆,情绪稳定,总之跟祂之前见过的邪神都不太一样。   青年的怔然被越发癫狂的邪神看在眼中,理所当然的被认为是一种彻底的漠视。   它忍不住伸手击打那层保护银发神明的护罩,然后猛地被弹开,银芒无法避免地又暗淡了些。   原本因为黑气凝聚变得干净的天空,不知道何时又变得一片黑沉,比之前更加浓稠,沉郁得宛如直接液化,血液一样在天空汇聚。   如果说之前的灰蒙蒙的黑气让人觉得心情压抑,这次的景象一眼望去甚至让人出现了生理性的不适。   混乱中躲在房屋中的居民,连为外面银发青年担心的气力都没有了,瑟缩地远离窗户,因为心中突然出现的负面情绪浑身发抖。   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以为那是那团凝聚成人的黑气另外的手段,所有目击者的心头都涌上绝望。   邪神表情狰狞,继续攻击着银芒:“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沐生似有所感,抬头又看向天空——   那些液体比之前邪神凝聚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非常短暂的时间之内就已经凝聚成了人型,急切得无法放缓一秒。   从那谭深渊一般的黑水走出来的是一个五官深刻的男性神明,身材挺拔,简洁的一身黑衣剪裁极佳,贴合着皮肤显出男人的宽肩窄腰。   阿喀琉斯在沐生的记忆中是温和的深棕色眼睛,在阳光下看着祂时就像是流动的焦糖般温暖动人。   虽然面目俊朗、身材高大,也从来没给祂什么攻击性的感觉。   但此时沐生才发现,说不定那也只是阿喀琉斯的伪装,就跟祂在切磋中输给自己以及温和的性格一样,都是虚假的面具。   阿喀琉斯的眼睛其实是纯然的黑色,最深处能看见零星的猩红色,仿佛某种东西正在坍缩,让人莫名恐惧和想要逃离。   不露神色后,他生人勿进的气质更加鲜明,眉目冷峻透着一股邪神特有的戾气。   这股戾气远远胜过先祂一步出现的卑劣邪神。   祂浮在半空,身形稳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银发神明的方向,隔得太远,还有屏障的模糊,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沐生这一刻恍然,   阿喀琉斯也是个邪神,力量的源泉就是祂的执念,越强大的邪神执念越深,不可能是什么温和的性格。   正在试图攻击和触碰银色屏障的灰发邪神一直没有回头,不需要用眼睛去确认,只是凭着这股动静它就能知道在背后的到底是谁:   邪神中最强大的一批,踏着无数试图剿灭祂但反而被杀死的同类,完全凭借自己走到金字塔顶端的阿喀琉斯。   所谓银发神明的“好朋友”,即使从头到尾只有沐生一个人会这么天真地相信。   这是一个陷阱。   阿喀琉斯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给它,它居然真的相信阿喀琉斯会因为消耗过大陷入沉睡只剩下沐生还清醒。   祂的目的是将它的真身引出来,把所有胆敢觊觎和伤害银发青年的存在都撕成碎片踏进最肮脏的泥土中。   毫不掩饰的杀戮目光一瞬间就集中在它的背上,   灰发邪神清楚自己难逃一死。   它抬起手想要放在银色屏障上,隔着一段距离描绘青年完美无暇的五官。   阿喀琉斯因为愤怒格外低沉声线:“别碰祂。”   满是狂怒和后怕的一击,即使是高等级的正神在加持下也要重伤。   灰发邪神的手怎么也靠近不了屏障,在彻底灰飞烟灭时它也睁着眼睛,看着有些出神的银发青年:“对不起,其实我真的……”   灰烬被吹散在风力,就像它没说完的话。   阿喀琉斯落在沐生面前,垂着头没敢跟完全恢复记忆的银发正神对上视线,   明明刚才还威风凛凛地大杀四方,现在却像只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大狗一般,狼狈又可怜,宛如下一秒就要被主人抛弃了。   沐生周围那层结实的厚壁障也没有撤离,银芒同样警惕着靠近主人的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漆黑的眼睛里流淌着痛苦和挣扎,   祂知道沐生在情感方面非常迟钝,于是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模式,试图温水煮正神。   但没想到会有不长眼的邪神趁着祂不在的时候对沐生下黑手。   祂刚才的表现足以让聪明的银发神明怀疑,   但阿喀琉斯不能再失去他的神灵第二次。   沐生走向银芒形成的屏障,仰着头去看阿喀琉斯的眼睛,美丽的眼瞳是全然的疑问和探究,   祂问:“那个……邪神,是不是喜欢我?”   阿喀琉斯先是高兴神祇连那个蠢货的名字都还不记得,听清楚问题后笑容又变得勉强,被沐生这么看着,祂完全无法撒谎。   “……那是它自以为的喜欢。”早知道下手再快点,让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沐生想了想,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就在刚才,银发神明把祂和阿喀琉斯相识相处的全过程回忆了一遍,包括在自己“死”后邪神为祂做的事情。   祂的神念被自己损伤得很厉害,现在距离祂“死亡”的时间并不算久,至少对于神明漫长的寿命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只是靠自己,或是单纯的神力温养祂现在完全不会复苏。   是阿喀琉斯不仅分出了庞大的神力温养和保护祂受损的神念,还将自己“切碎“散落在不同的副本,以保证在小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祂的神念都会得到最好的营养。   所以每个副本都有人……追逐祂,几乎过度地迷恋祂。   那些都是没有伪装的阿喀琉斯。   祂喜欢祂。   每一块碎片都写着一句话:“阿喀琉斯深爱着沐生,直至心跳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回响的那一天”。   刚才阿喀琉斯突然出现也不是什么陷阱,从来没有正神消亡后还能恢复的先例,祂在发现银发神明“消亡”的那一刻就彻底陷入了绝望和疯狂。   祂只是本能地将矛盾的两股能量从神明的领地中分割出来,最后替银发神明完成职责;   本能地切割自己陪伴虚弱孤单的神明;   本能地在每一个副本中排斥追杀无法彻底分离也在悄然复苏的异端能量;   本能地小心地呵护脆弱的沐生。   最后本能地想要保护祂,   阿喀琉斯又把破碎的自己拼贴起来。   如果这还不是喜欢……   沐生突然听见了“砰砰”的声音,是之前祂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是心跳的声音。   原来神明也会有心跳。   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一次又一次轻微的心动汇聚在了一起,然后汇聚成银发神明眼睛中璀璨的星光。   阿喀琉斯被青年的直球打得完全愣在原地,   最正确的方式其实应该是将这个话题模糊过去,这样祂还能有机会逗留在沐生身边,   但看着那双银色的眼睛,阿喀琉斯说不出任何否定的回答。   “我喜欢你。”   不仅仅是喜欢,不是第一次对神明如此告白。   从很久很久之前,在阿喀琉斯还没有变成邪神前,在祂还只是领地上一个最卑微的人类奴仆时。   银发神明的惊天一箭从背后杀死了闯入领地的邪兽,邪兽恰好倒在地上,距离卑贱的人类男孩只有一爪的距离,   精美的箭穿过邪兽,男孩一眨也不眨地等着那只华美的箭穿过自己,   箭矢却停在人类男孩面前,炸成了一簇银光,星星点点地散开,向着天空浮去。   人类男孩从未看过只有富人区才会有的烟花,但他笃定,即使是再美的烟花往后也不过如此。   银光的尽头,一身雪白的神明站在那里,神色清冷地接受所有领民的崇敬。   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就像眼前的场景——银芒在主人的命令下不甘不愿地消散开,对面依旧站着银发神明。   岁月没有改变沐生的容貌,只是阿喀琉斯距离祂的神明更近了。   沐生垂眸,把手放进阿喀琉斯紧张得出汗的掌心中,   明明是最强大的邪神,在这个时刻居然产生了人类才会有的反应。   沐生笑着说:“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