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朕偏要死[穿书]》   作者:提笔就忘   文案:   姬洵死后才知道他是穿进了一本权谋小说,他是书中人人厌恶的貌丑暴君。   经历的一切,都是白月光为了帮助心上人夺得帝位使出的手段。   在原书中,他荒淫无度。   求白月光不得,将人强抢进宫,百般折磨。   他心理扭曲。   威胁瘸腿侯爷当他人肉坐骑,动辄羞辱打骂。   他听信谗言,残害忠良。   他沉迷男色,他穷奢极欲……   系统:[请宿主逆袭改命,完成自救。]   姬洵微笑。   求什么改命,看开了,他只想找死。   白月光含着折子,饱受屈辱地跪下,姬洵却是一笑:“扶陵君,你这般模样,怕是风月楼的妓子都要自愧弗如了。”   姬洵慵懒靠在瘸腿侯爷的背上,比原著更蛮横无理:“看侯爷赋闲家中无事,往后你来背朕上朝,可算个美差。”   姬洵推了政事,在朝会上直接放权,他无所谓地抬手:“这等琐事,以后都交由摄政王定夺。”   姬洵终日饮酒作乐,醉倒在温柔乡,面对满脸厌恶将他视为眼中钉的国师,他咬着酒盏,轻声调笑:“国师怎么板着脸,可是这美人唇酒不好喝?”   不知何时起,白月光呕血著书为他正君威,侯爷长跪神佛求他身康体健,摄政王硬抗天下骂名,要将一颗真心捧给他看。   国师以身试药一夜白头,毒入脏腑也要求得姬洵养身之法。   身为原文大反派的萧崇江,姬洵对他寄予厚望,因为姬洵本该死在此人手里——   “芳岁,既然天不收你。”萧崇江牵着战马的缰绳,视线落在姬洵殷红肿胀的嘴唇。“陪我在红尘滚一遭,我让你登人间极乐,不必求死。”   1V1,HE,全员变成暴君舔狗,万人迷+多单箭头   病艳美人一心求死暴君受X霸道病态控制欲强将军攻   年下,架空背景设定,没权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系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姬洵   一句话简介:求什么活命,他只想找死。   立意:救赎与新生。   姬洵死后才知道他是权谋文里的炮灰暴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在系统的帮助下姬洵再度重生,系统为姬洵重塑身体,但姬洵思乡成疾心病难除,一心求死。与此同时,前世那些辜负他甚至对他漠不关心的人,反而开始捧着一颗真心求姬洵活下去……   本文开篇引人入胜,选材新颖,文中人物性格鲜明,作者文笔轻松流畅,剧情设置跌宕起伏,叙述自然生动,整体不落俗套,人物之间情感让人动容,不失为一篇佳作。 第1章   “芳岁,不要怨我。”   “乱世当有雄主,天下人需要万疏影,远胜我需要你。”   “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去做……俗世富贵花吧。”   地上躺着的人一声不吭,满头乱发挡住了脸,脏乱的囚服裹着瘦弱的身躯,全然看不出此人半月前还是堇国的皇帝。   一枚碧绿的玉扣从扶陵手心荡下来,落到姬洵无力合拢的手掌里,冰凉的玉扣顷刻间染上鲜红的血迹。   “这是昔日你我定情的信物,既然情意做不得真,此物,我亦将它还你。”   脚步声远去,狱卒连忙将牢房门锁上,追出去送这位新帝面前的大红人。   “爷,您小心脚下,牢房里脏,可别磕碰了!”   今日天色不晴朗,小小的窗只透出朦朦微光,浮尘在光里飘呀飘,落在那只没有合拢的手掌。   扶陵这逼人,临死都不让他安生。   旧情人说弄死就弄死,还假惺惺过来还个定情信物,这是非要在死前扎一刀在他心口上。   姬洵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因失血过多,眼前时不时就要冒出不规则的黑斑。   轻轻一动,四肢的伤口就传来一阵麻木的钝痛,他闷哼了一声。   牢狱脏乱,干枯稻草里还能窥见两只老鼠尾巴一闪而过。姬洵侧身躺在寒凉的地上,四肢冷得像冰块,他轻咳一声,唇边都是血沫子。   竟然有人穿越了,却能混成他这个鸟样,蛮牛逼的。   姬洵两辈子母胎单身,加一起能有四十多年了。   猛一心动爱上个古代人,结果被人家玩得团团转,从一国之主落到阶下囚,皇位成了对方讨好心上人的礼物。   别人被甩大哭一场,他被甩了放血要命。   一群脑子有炮的狗东西。   姬洵这辈子说起来其实十分简单,先皇早逝,姬洵他娘袁皇后痴情种一个,没管彼时九岁的姬洵,抹了脖子跟着先皇殉情去了。   先皇兄弟早年都死没了,独有一子便是姬洵,国不可一日无君,姬洵稀里糊涂登基成了皇帝。   他做皇帝儿子都是头一回,更别说做皇帝了,怕得都睡不着觉。   加上袁皇后是平民百姓出身,背后无氏族依靠,九岁的姬洵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满朝文武的语言包袱一个比一个老阴笔,话里话外都是姬洵年幼,不能亲自执政的意思。   姬洵便听从百官的请奏,寄养在万太妃的膝下,跟着万太师学治国之道。   万太妃的侄儿万疏影,亦是万太师之子,年长姬洵六岁,是个很有主见的小霸王,俩人一强一弱,互相补足,万疏影从十五岁起带着姬洵玩耍,理所应当陪他谋事参政。   在各方势力的推波助澜下,姬洵弱冠亲政时,万太师告老还乡,他为万疏影追封了摄政王。   那日摄政王府彻夜点灯,解了一夜宵禁,好不风光。万疏影平素喜欢结交市井朋友,当日便有许多文人骚客登门庆贺,姬洵也因此结识了温润知礼的白月光,世人赞誉有加的扶陵公子。   扶陵一介白身,无家世依凭,不曾考取功名,自说志不在朝野,偏偏其人有惊世文采,掌天下文人三分敬仰。   这样一个人,竟然和他这个堇国皇帝纠缠在一起。   现在想想,果真是别有用心的孽缘一场。   姬洵无意谈情说爱,古人将娶妻生子看做头等大事,他一个小gay,哪怕是皇帝也不好耽误人家。   但扶陵先来招惹了他。   数场偶遇,志趣相投,相约月下,步步攻心。   姬洵动心了吗?肯定啊,他一个手都没和人牵过的怂货,心动的火燎原一样烧起来,恨不得焚身而死了。   姬洵还是担心会错意,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且战且退。没想到扶陵醉后和他表明心意,平日温和的男人将他抵在树上,目含情意:“芳岁,我心悦你。”   他们两个人竟然是真的双向奔赴!   奔赴啊奔赴,姬洵还不自知奔进坑里,情窦初开迟了点,但他疼男朋友的心不迟啊。   扶陵说他天性自由散漫,不适合做皇帝,他深以为然;扶陵说万疏影劳苦功高,应当追加封赏,他点头称好;扶陵又说,国库空虚,士兵无粮,该增赋加税,姬洵迟疑不决,但在万疏影的劝解下,也点了头。   直到扶陵说,姬洵,你昏庸无能,愧对天下,如今民心不稳战火四起,该退位让贤,让能者居之。   姬洵想退的,可万疏影拜托那位深居简出的国师卜了一卦,得出姬洵是祸乱朝纲的灾星,须以血祭苍生,告慰上天,才能平乱。   昔日的小伙伴万疏影含着笑,亲手将姬洵关押到这偏僻牢狱里,又在两日前安排人挑了他四肢的筋脉,让他放血等死。   姬洵想恨,可恨也是件消耗心力的事情。   这群烂人,不配他的爱恨。   只是在此地困了半月有余,姬洵的所有情绪就像被人抽了个干净,他现在只想等死。   四肢越来越冷,姬洵安静阖眼。   说起来,好久没吃过肯O基了,现代的家人也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不知他们老了没有。   这古代挺好的。   下次不来了。   【叮】   姬洵没动。   临死的人有幻听,很正常。   【炮灰自救系统已绑定,宿主姬洵】   【本世界剧情载入中,警告,剧情时间节点有误,宿主生命值偏低,即将开启回溯】   不能再装听不懂了。   穿越都发生过,再有个系统好像也不是什么让人惊奇的事情。   姬洵睁开眼,面前是一片纯白的数据流,他的身体像鬼魂一样微微泛着蓝光。   【请宿主姬洵做好剧情接收准备】   【回溯完成,人物投放】   什么剧情?   姬洵只来得及听清这几个字,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陛下可好些了?”   “回扶陵君,陛下还未醒过,里间没听到过什么动静,您晚些再来,小的一定把您来过的消息告诉陛下。”   “怎的突然来了场急病,这都三日了。”扶陵一身素净的青衫,裹着身躯如竹挺直,说话时眉心皱起,一点朱砂痣随之而动。   他眼下有淡黑,不必问便知近来休息的不大好。   “太医院可来看过了?”   “何止,连国师府都去请了,说是国师大人晚些时候会过来瞧瞧。”   帝王寝居养心殿外重兵把守,常理来说,身无官职的扶陵是不能进到殿前,更不能与太监总管黄衣如此对话。   可半月前芳岁帝特批了一道手令,准扶陵在宫内出入自由。   这等殊荣,一般人可撑不起。   想到这里,太监总管黄衣又笑了笑,客气道:“扶陵君这是拿了什么?小的老远闻到味道,不一般呢。”   扶陵收回凝看殿门的视线,举起他手里提着食盒,里面隐隐透出一股药香,“这是我亲手熬的药羹,陛下若是醒了,劳烦黄总管让他尝尝。”   黄衣连忙接过来,点头称是:“扶陵君对陛下的一片苦心,小的哪里敢隐瞒半分,您只管放心。”   扶陵立在殿前,养心殿的门紧紧闭着,连一丝风都透不出来。他站了片刻,眉宇间有一层忧虑之色萦绕不去。   “陛下若是醒了,请黄总管与我去信。”   黄衣:“扶陵君且放心,小的都明白。”   养心殿内,一众侍从低眉耷眼,静默无声。   偶尔有人翻开香炉清理残灰,都是小心翼翼地挪开铜盏,不发出一点声音。   殿外的对话,一字不漏传到内间。   可惜此刻应该听到的人却没心思管这些事情。   殿内最里摆着一张圆床,顶账是金丝花面,绣花精致繁复,层叠洒金,让人瞧不清晰里面的人。   姬洵捂着胀痛发热的脑袋,昏昏沉沉倒在柔软的锦被间,疲乏得很。   系统给他脑子里塞了一本书,书册很有意思,名叫《醒掌天下权》,是一本长篇群像权谋文。上面涉及的角色较多,但大部分都是姬洵见过的。   不用意外,就是他上辈子那些“贤臣”。   更巧的是里面还有个角色和他同名同姓,也叫姬洵。   书中详细描写了暴君姬洵此人,不通文墨,不懂政理,长相平庸,心肠狭隘,妒忌成性。   他因求不得磋磨扶陵君,因妒忌心迫害摄政王,听信谗言折辱小侯爷,醉酒失态轻薄了国师。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暴君姬洵不愿让位于贤,他卖国求荣,毒害了大将军萧崇江的祖母,最后被暴怒的萧崇江斩于马下。   ……居然还有萧崇江的事。   萧崇江常年在外打疯仗,据说周边小国看见萧字旗能吓得屁滚尿流,躲出十里远。但姬洵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萧崇江有个很厉害的副将,一年到头要到御前哭四回穷,从春哭到冬。   姬洵忍过了这阵头疼,在心底问。   ‘我是被放血祭天死的,这书上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书中内容为原剧情线,时间已回溯至景和十一年】   【因系统能量不足未能及时唤醒,导致宿主依靠个人发挥,求生失败】   景和十一年。   姬洵想起来了,他今年二十一岁,正是和扶陵互相奔赴探索美好爱情的年纪。这个阶段的扶陵说什么,他满心都是初恋哥说得对,堪称恋爱脑满级。   不过没关系,生死一场,姬洵想开了。   谈恋爱没什么意思,死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可怕。   什么荣华富贵,他只想寄。   ‘我死后,或者求生以后,奖励是什么?我能回到现代吗。’   【宿主上一具身体已死亡,系统已根据宿主初始数据模拟生成新的身体,奖励透支仅此一次,望宿主积极求生】   姬洵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奖励就是新身体啊。   姬洵缓缓地,艰难地,撑着柔软的床榻爬了起来。   殿内等候许久的小宫女站累了,悄悄换了条腿。小宫女是新来的,规矩还没学到骨子里,加上芳岁帝平日里并不责罚她们,她冒冒失失也少有人管教她。   帘帐子突然掀开一道缝。   小宫女正好抬头,将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看了个全。   只见一条莹白如玉的手臂撩开床帐,接着是一张艳若桃李,略有病恹气色的美人面。   芳岁帝眼露倦意,唇色一点丹红,整个人秀美端方,不似凡人。再看手指细长,指尖淡粉,仿佛浑身浸润了贵不可攀的惑人香气。   小宫女瞪大了眼睛。   ……娘亲啊,陛下竟是,长得像神仙一样!   她一时看得痴了,只怕少看一眼陛下都要叫人捉回天上去了。   其余宫女不像小宫女一般胆大妄为,都是低着头看芳岁帝的衣袍一角。   众人听到动静,察觉芳岁帝醒了,聚上前来:   “陛下,奴扶着您。”   “陛下昏睡了三日,可要先用些膳食?”   姬洵抬手,轻轻压了一下,“一个一个来,闹哄哄的,朕头疼。”   “陛下,黄总管差人去请国师大人了,想必国师大人来了,陛下的病就能好全了。”   那炼丹疯子啊。   给他留具尸体看病吧。   姬洵和颜悦色地指了一个人,“你,去殿前侍卫那抽把刀过来,朕有用处,要最锋利的。”   陛下交代的事情,可是美差!   那人匆匆行礼,忙去完成姬洵交代的事情。   听到动静的黄衣迈着个碎步,急急忙忙跑进内殿,“陛下唉!可好全了么,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就下了龙榻,你们这帮贱奴,一个个都不知心疼陛下!”   黄衣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拎了个沉甸甸的食盒。   黄衣看着姬洵的脸,一愣,陛下先前是这个模样么?他往前想着,好像确实是这个模样的陛下每日和他闲话家常。   以前真是瞎了眼,他黄衣自诩人精,竟然连陛下的模样都记不住。   外头都传陛下贪图美色权势相逼那位号称文中仙的扶陵君,可今日一看,黄衣只想骂那些人狗眼长到天边去!   那扶陵哪里比得上他们陛下。   姬洵懒散地坐在床榻边,拨弄了两下床帐,闻言一笑。   这宫里面果然个个都是人才。   要不是姬洵被卖过一次,估计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忠心耿耿的黄衣是万太妃安排到他身边的人。   “让让,都让让!”   “陛下,奴才将刀拿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尝试这个类型吧算是,火葬场攻竞文   前排预警一下,大概就是个主角会用各种手段一心求死,其他人跪求主角不要死的故事   非买股,保证结局HE,攻是萧崇江   加点避雷:没有权谋,没有争霸,主打的就是一个万人迷苏文,且设定上主角就是一心狗带,一切设定为主角服务,连载期间不修文,完结后会精修 第2章   “拿来朕看看。”   姬洵接过沉重的刀身,在雪亮的刀刃上轻轻一弹。“好刀。”   黄衣在一旁急出一脑门的汗,哎呦哎呦地喊起来:“陛下,好端端的拿刀做什么?您想办什么事,只要一句话,奴才都能给您办妥了。”   “这件好事,倒是真需要你帮忙。”姬洵赤足踩着地砖,持刀转身,刀尖朝下点在地上。   “旁人都出去,黄衣,你留下。”   等内殿没了闲杂人等,黄衣莫名紧张起来,他偷偷窥看芳岁帝,却只能看见一道背影,瞧不出陛下具体神色。   这可糟了。   他瞬间跪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脸:“都怪奴才这张嘴,惹了陛下不开心,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姬洵眼里流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痴迷,他将刀横在身前,爱不释手地抚摸。“黄衣,这宫里除了太妃娘娘,你是我最为看重的第二人,你有什么罪?”   “好陛下,小的哪里能和太妃娘娘相比,但陛下心善,体谅奴才,一想到这刀剑无眼划伤您的龙体,小的九个脑袋也担不起,”黄衣匍匐在地,一张老脸皱得像苦菊,眼泪齐刷刷掉下来:“小的死了不打紧,陛下金尊玉贵,万万不可有闪失!”   以前怎么没察觉这太监这么好笑。   姬洵抬头笑着看向黄衣:“黄衣啊,你是一个脑袋,朕也是一个脑袋,哪里有九个?至于轻啊重啊……”   他将刀横在颈间,柔柔地笑了。   “不割下来,谁又能知道呢。”   黄衣猛地抬头。   滚热的鲜血从芳岁帝的脖颈喷涌而出,冰冷的刀刃划过喉间,留下一道赤红的血线,刀身砸落在地上,声音惊雷一样直击黄衣的脑袋,他手脚失灵瘫在地上,瞬间吓傻了。   陛下,陛下……   自刎了!   黄衣连滚带爬轱辘到殿前,嘶声喊:“来人,快来人!陛下,陛下不好了……”   侯在殿外的众人见到他这副模样,都是一脸惊愕,见众人视线集中在脸上,黄衣一抖,颤着手去擦,低头一看,指腹上是一道刺目的血痕。   “陛下,陛下自刎了,快去叫太医院!不,不对,去请国师府!!”   “快去,陛下龙体万一有个闪失,养心殿上下都得死!”   黄衣腿软地站不起来,他心道,完了,都完了。   殿内方才只有他一个人,若是追究起来,他黄衣必死无疑!   姬洵踉跄两步咳出一口血。   他用的力道是想割断了颈动脉,再怎么病后体虚,也不至于割不下去吧。   他是个正常人类,自刎了还能继续活的概率是最小的,唯一不正常的就是……   系统。   ‘怎么回事。’   【作为延迟补偿,已下发角色专属顶级外挂,锁血】   【该外挂将强制锁定宿主生命值不低于1点,直到宿主身体痊愈,任何致命伤都将触发此外挂】   【注,此外挂有一定概率对主要剧情人物失效,请宿主珍惜生命,远离剧情,谨慎行事】   姬洵这次是真的想骂娘了。   ‘卸载,我不需要。’   【此外挂为强制补偿,无法卸载】   姬洵闭了下眼,没忍住又吐了口血。   这回是被系统气的。   【即将开启辅助模式】   姬洵眸子微挑:‘这次又是什么?’   【系统将在宿主姬洵的脑内开启实时场景地图架构,宿主可自由选择开启或关闭,场景地图内将标出敌对(红名),友善(绿名),中立(黄名),以便宿主区分敌我】   【地图已开启,开启地图时,将同步附录本世界非生命体的详细介绍,具体使用方法需宿主自行探索】   姬洵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他轻微地挪了下视线,目之所及,写着:   一张华丽的桌子,一张皇帝睡过的床,一把刀(皇帝自刎用过)。   姬洵:……   他又将视线挪到宫女侍从身上。   大部分人头顶的线条都是黄色,只有少数几个人是绿色。   像一群乱七八糟的马赛克,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根据上一轮的经验,系统建议宿主避开主要剧情人物,放弃皇位,逃出皇宫,隐于乡野,在本系统的辅助下存活几率将达到:98.96%】   姬洵垂着眼皮,眸色浓沉:‘我劝你放弃,不必帮我。’   【此问题系统权限不足,无法解答】   进入内殿的人都吓傻了,一堆人大气都不敢出,胆子小的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国师大人到——!”   众人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让开一条路,伏地行礼,叠声问安。   只见四位白衣人走进殿内,为首一人双目缚着一道白绫,一身白衣若雪,乌发规规矩矩束在道冠内,浑身气度不凡,如天山仙人。   只是薄唇微抿,显出他此刻心情不佳。   国师府的侍从神色自若:“国师大人到了,尔等知道内情的人留下,其余人都退下。”   “真的是国师大人来了!”   “快让开快让开,国师大人一定有办法……”   堇国自建立之初,便设立国师府作为辅佐帝王的机构,迄今为止,从未变过。   堇国初代皇帝追求长生,彼时炼丹之术盛兴,道人地位极高,也导致历任国师的权柄越养越大,如今甚至可以左右国策。   而这一代的国师温城壁更是其中翘楚,民间甚至传话,说温城壁早已炼成了长生不老药,只是不愿意拿出来赠予皇帝,自己留下独吞了。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总的来说,还是信者居多。毕竟国师少时在外游历,确实曾救数人性命,甚至能让断臂如移花接木一般再生!   众人一时挤在门口,都想看看国师是不是真有无上仙法。   那侍从翻了个白眼,一群没见识的,真是怕命长。他随意地看向殿内,俗世的皇帝,帝王之家出身,按国师府的内训来看,最是污浊。   竟然扰了他们国师清修,最好是真的要不行——   侍从愣住了。   大殿中央,站着一个人。   此人长睫微敛,唇间衔笑,一头青丝垂落到腰际,寝衣单薄清透,拢着清瘦的腰身,鲜血如赤蛇从喉咙蜿蜒而下,攀附在他身上,远看竟是艳鬼一般夺人心魄。   俗世……俗世竟有此等……   侍从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强自镇定,发现一双清寒的眼眸隔着薄透的白绫正在看他。   侍从连忙退后一步让开位置,又忍不住抬起头:“大人,此地脏污,您一贯爱净,不如我来……”   温城壁的视线不带丝毫感情,他开口,说出进入养心殿后的第一句话:   “都退下。” 第3章   姬洵自然清楚来人是谁。   国师府如今说一不二的话事者,在堇国只手遮天,权柄大到能在京中豢养私兵,让摄政王万疏影都忌惮三分的人。   绝无仅有的国师大人,温城壁。   真是少见,前世两人见面的次数五根指头数得过来,姬洵连白绫之下的温城壁到底长成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但此人痴迷炼丹术,炸塌过丹房的传闻京都内人尽皆知,姬洵也当笑话听过两回。   据说温城壁不近女色,不好男色,除了丹炉和国运,他什么都不在乎。   温城壁来了,杀他的么?那好啊。   姬洵困倦地晃了下身形,也许是失血过多,他神智已不太清醒。换成常人怕是早死了,可偏偏他有个帮倒忙的系统吊命,死都成妄想了。   ……系统好像是说过,锁血挂的弱点是主要剧情人物?   姬洵眼神迷茫空泛,头脑迟钝地提取有效信息,视线缓慢聚焦在温城壁的脸上。   在原本的剧情里,温城壁是主要剧情人物吧?   姬洵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全凭意志撑着他动作,可到底缺血严重,他脚下一软,险些直直地栽倒。   温城壁不偏不倚上前一步,单手轻而易举搂住姬洵的腰,轻轻松松将人搂在怀里。   一股极其浅淡的惑人香,从怀里柔软无力的人身上传来,温城壁微微偏头,动作克己守礼,不曾逾越分毫。   这具身体凉得像拥着一段锦玉,人身体内的火气,怕是从他血液里流了个干净。温城壁端详姬洵轻轻蹙起的眉,疲乏沉得睫毛紧紧下压,一副不愿醒来的模样。   芳岁帝贵为皇帝,是举国上下最为金贵的人,何至于有此行为?只怕自刎这件事另有缘由。   温城壁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轻巧地抬起姬洵的下颌,偏头一看,心底一沉。   殿中有一处积血甚多,湛若明光的长刀静静躺在血泊之中,刀刃锋锐无匹,不必怀疑,定有吹毫断发的威力。   只消一眼,温城壁便清楚芳岁帝这一刀下手时毫不留情,求死心切。虽不知为何没有伤到根本,可换做常人,不必等他来,早已是气绝身亡了。   怀中美人面色如霜雪,观之面相沉郁气浓,看来近日有颇多不愉快的事情让他为难困扰。温城壁神态如常,手臂在姬洵的腿弯略一使力,将人打横抱起,步履如风走到殿外。   “今日参与此事的人,暂时收押到国师府,待陛下无碍,由我亲自会审。”   等万太妃顾不得仪容,一路惊慌失措跑到养心殿外,早已是人去楼空,只有往日执勤的侍卫还守卫在外面。   万太妃泪眼濛濛,一张脸未涂脂粉却素雅娇艳,难以看出她年纪四十余岁,不知情只怕当她是年少美妇。   “我儿,我的皇儿呢?”万太妃整个人颤颤巍巍地跪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可怜。   “我儿,我皇儿若是不好,我如何向先皇和姐姐交代。”万太妃在大宫女彩银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她哭起来的姿态也是美意十足,有动人风情。   彩银心疼她,“娘娘莫哭了,您哭坏了眼睛,莫说万少爷,陛下也是要心疼的。小的已打听清楚了,国师府来了人,将陛下接过去了。”   “……国师府?”万太妃一行泪还在脸上,“也罢,我皇儿既然去了国师府,应是无碍了。至于今日养心殿内侍奉天子的人,不论官职,不论亲疏,待回头都请到姐姐那里去作伴吧。”   “还不到和国师相争的时候,能让,便让他。”万太妃喃喃着。   彩银心领神会:“小的明白,娘娘放心。”   “糊涂成这个样子,怎么能照顾好天子?我皇儿心思最是纯善,他必定不是出于本心自刎,教唆者查出来,以九族严惩。”   万太妃虚弱地扶着额头,轻揉眉心:“本宫乏了,彩银,今天本宫眼睛怕是要哭肿,你留心些,别让宫里把闲话递到天子耳边去。”   彩银笑道:“天子在国师府养伤,这些琐事当然不该烦他。”   被人惦记的姬洵,昏睡了整整七天,期间一次也未曾醒过。   丹房里的药丸和散方子流水一样送进去,由温城壁亲自为他送服,每隔两个时辰便要观察一次姬洵的状态。   前六天在国师府众人的提心吊胆里一晃而过,第七天夜里,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姬洵人还昏着,却发起了高热。   国师府里有专门收留达官贵人的客房,鉴于无人敢登门造次,客房早已空置大半年。如今好不容易住进了人,规格直接掀了顶,当朝天子,不管私底下如何,明面上是亏待不得的。   房内装饰奢靡,竟像是精心打造的华丽笼屋。进到内间,华丽床帐里躺着一人。   帐中美人烧得面颊通红,唇色殷红如丹砂,额上一层虚汗,许是太热,他微微挣动了几下,将脖颈上的纱布蹭歪了一些。   温城壁立刻坐在床边,俯身伸出手,拖起姬洵滚热的后颈,稳他的身。微凉的指尖碰到高热的肌肤,姬洵像是察觉了有人接近,声音极轻地嗯了一声。   这声音太微弱,轻飘飘落在人耳朵里,狸猫一样哼哼,除了温城壁,谁都没察觉。   温城壁的动作微微一顿,隔着一层白绫,没人清楚他此刻看向何处。   不过迟疑只是短短一瞬,温城壁已恢复如初,他用另一只手扶正姬洵的下颚,不许他胡乱挣动。   “记好,七日晚,突发高热。”   在一旁站了许久的侍官得到命令,默不作声收回凝在天子身上的视线,将情况如实记录在书卷上。作为国师的从属官,每次国师试验新药成效时,他都是必不可少的记录者。   不过这次的情况略有不同。   国师显然比以往任何一次试药都要上心,全程不许他们插手,连伤口缝合都是国师亲自完成的。   先不说国师甚是厌恶血渍,单说国师府有一条规矩,就是从上到下,不论是谁,凡是在国师府任职者,衣衫在身上不能超过三个时辰,时间一到必须要做更换。   侍官不经意般又看了一眼床帐中昏昏沉沉的病弱天子,视线从那双因为高热而微微虚张的唇,一点一点挪到被薄衫遮覆的身躯上。   “师祖,您累一天了,之后换药由弟子来负责吧。”   国师府内,遵循过去道门传统,任国师者不论年岁,都归为师祖,作为辈分及地位最崇高者,其余人在师祖面前皆为弟子,诸事不得僭越。   温城壁拿来湿绢净手,确定姬洵的情况渐渐稳定,哪怕常伴丹药,他也是一具肉体凡胎,忙到如今,疲乏是有的。   “一个时辰盯他一次,每十二个时辰将册子传给我。”   侍官低头:“弟子明白。”   又过了三日,姬洵在虚弱疲乏里挣扎着清醒过来,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凝看着标注为[国师府的床帐]的东西看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   “你醒了?”   姬洵循着声音望去,一身白衣的陌生男人正低头看他,眼里含笑,头顶绿条极为亮眼。“你现在还不便开口说话,想喝水么?对我眨眨眼,我去给你拿水来。”   姬洵闭眼,轻轻撇过头去,脖颈的疼像一根滚烫的木棍塞进他喉咙里,但他能忍。   两次鬼门关的经历,姬洵现在正是心底最需要静的时候。   “看来你还不渴,”侍官微微一笑,从一旁的桌子上端过银盘,“我先为你换药吧。”   *   前后算起来,足足养了半月有余,期间姬洵哪怕是能下床了,也会有人拦着不许他外出半步。   房间内一切带有边角的物体都被移出去了,姬洵待在国师府客房里无所事事,倒是意外研究出了那所谓地图和附录解析的一点门道。   比如他近来吞吃的每一粒药丸,姬洵但凡扫了一眼,就会浮现出物品的名字。看得久了,药物成分及炼制时间、方法,也会一一体现。   其他物品也是同理,只是要限定在非生命体上,才能生效。   姬洵心里毫无波动,并且还想嗤笑出声。   这东西给他有什么用,若是给了温城壁,估计还能看见对方做一次丹药大师进阶版,将丹术玩成现代数理化集合体。   ……   姬洵若有所思。   仔细想想,也不算完全没有用处,若是逛一次温城壁的丹房,他将那些至毒的药记下来,回头挑一瓶喝了,怎么不算被主要剧情人物干涉致死呢。   出自温城壁的手,符合主要剧情人物的条件,是有概率破除锁血的。   想起锁血,姬洵就很疑惑,这群人难道不会觉得他濒死复生很不科学么。还是说,他们对皇帝是天选之子的身份深信不疑,不死也很正常?   姬洵起身,走到门前,果不其然被两位白衣侍从挡住了去路。   “陛下,国师吩咐过,您尚未痊愈,不能随意走动。”   “温城壁呢。”许久未讲话,姬洵声音略略有些沙哑。   “回陛下,国师在炼丹坊。”   姬洵不勉强,只是闲话家常一般,扯了张椅子随意靠坐在那里:“朕养了几日的伤。”   “回陛下,前后共十九日。”   “十九日。”姬洵偏头,遥遥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这段时间,死了不少人吧。”   两位白衣侍从互相对视一眼,摇头,“国师说了,为了陛下养伤考虑,外面的琐事一概不许讲。”   “那就是了。”姬洵回想前世此时的局势,大概猜得出来被趁机抽骨取髓的氏族都有哪些。   反对万疏影的人,要么死,要么降。   “陛下在想什么?都没察觉小人来了。”侍官背手在身后,笑眯眯地凑近姬洵,嘴上说着陛下,眼里却没有将他当做天子的敬畏。   反而透着一股姬洵十分熟悉的诱惑。   “陛下这两日怎么总想着离开?伤还没好,您不能任性。”   自从姬洵醒来,为他换药的人都是这名话有点多,经常对他莫名其妙笑起来的侍官。   当然,姬洵只觉得这人肯定有点不轻的病,直觉。   到了拆药布的时间。   姬洵坐在镜子前,侍官手臂绕在他颈肩,伏低身体,镜子里映出极为亲密的两人。侍官仿佛没有发现自己的动作太胆大妄为,温柔地为姬洵解开脖颈处的雪白棉布。   昨日是最后一次药,今后便可拆开药布,不必再敷药。侍官低眼看着,“陛下,可惜留疤了。”   镜子里映出姬洵现在的模样,本就瘦弱的人经此一遭,更是显得病气沉沉。尤其是喉咙上一道横过来的狰狞疤痕,连交错缝合的痕迹都十分清晰。   姬洵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   他对着镜子里几乎压在他身上的侍官笑了笑,玩味道:   “你的声音,怎么听着并不觉得可惜。”   *   芳岁帝罢朝近整月,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纵然万太妃再怎么隐瞒消息,阻拦知晓内情的人外传,外界也还是有了诸多猜测。   甚至有人疑心,是万疏影意欲谋反,先一步逼死了芳岁帝,如今人死无对证,他想栽赃嫁祸给国师府。   皇帝一日不参与朝会,相信这套说辞的人便日益见长,局势的走向如一瓮浑水,让人瞧不清晰,深怕栽进去就出不来了。   加上近日京中一番隐秘动作,许多人亦有察觉,许多臣子近两日甚至告病在家,不敢登朝了。   温城壁在丹房,研磨一盅雪白的去疤药膏,他照旧戴着白绫,身上纤尘不染,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情。   小侍官在门外低声禀告:“师祖,自称扶陵的人,今日又来拜访了。”   温城壁无波无澜,如未曾听到,过了半晌才道:“让他回去,国师府本月不见外客。”   “是。”小侍官躬身行礼。   “扶陵见不得,本王总能见了?”   “摄政王,擅闯国师府,便是天子也不能保你无罪!”   “笑话!”来人一脚踢开挡路的侍从,一头墨发松散,细细几条紫绳穿了一块窄小的额间玉,加上眼尾有一点泪痣,看着斯文俊雅,一身书卷气,行事却嚣张至极。   “将天子囚在国师府,不许外人探看,依本王看,活腻了的是你们国师府!”   万疏影雷厉风行走进内室,一掀丹房的帘子:“温城壁,本王平日敬你三分,你当本王是软柿子捏的?芳岁呢,让本王见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3 23:39:08~2023-04-14 23:2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 5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侍官看向镜中的天子,眼底有一丝欲色难以遮掩,他借着身躯更为高大,轻易将举世最尊贵的人拥在怀里。   姬洵没有阻拦,只是似笑非笑抬起头,轻轻撩他一眼。   只是一眼,侍官浑身的骨头都像被一池春水浸泡过,他情不自禁低下头,用唇衔着姬洵的耳珠,迷恋地嗅闻。   为了避开门口两个守卫的耳目,他压低声音,去求姬洵:   “陛下何必痴迷扶陵公子?小人自认够格自荐枕席,陛下何不收下我?我比之扶陵公子,肯定要更好。”   姬洵了然:“你想进宫。”   侍官看姬洵没有直接拒绝,心底更是火热。他早听闻当今天子爱男色,他少时便自知是个断袖,可惜困于国师府,终日清心寡欲,无处宣泄,憋得心火旺盛,快将他的神智烧空了。   见到国师抱着陛下回来的那一刻,侍官还以为对方是国师的……娈宠。   万幸事实并非如他所想,他提心吊胆,提出负责照顾天子养身,国师同意的那一刻,侍官就已经将天子当做必得的目标了。   “小人也看得出来,陛下对小人,也不是全无情意。”   姬洵轻轻笑了一声。   气氛既暧昧,又无端有些磨人的危险。   侍官全心全意专注在天子脸上,没注意到姬洵手里摆弄的桃木簪,他心绪荡漾,没能克制住,露骨地表白心意。   “陛下换下来的那些纱布我都留着,夜里嗅了好些遍,怎么也要不够……好陛下,让我替扶陵公子服侍你吧?”   姬洵没来得及亲自动手,侍官就被一记窝心脚踹得倒在地上,哇地吐一口血。侍官满脸愤怒抬起头,见到了一张怒色比他更重的脸,认出来人是谁,侍官立刻面如死灰。   万疏影正好赶过来,人还没进来,遥遥看见两个人姿态暧昧,他站门外听了一会,结果听了一脑门的火。   “你他娘的,贱奴,凭你也敢引诱陛下!”   万疏影眼珠子都像有火光,凶戾地转头,“国师,你府上就是这么安排人伺候陛下的?”   温城壁在门外,没有进来,他偏头看向侍官的位置,不知在思索什么。闻言也只是淡淡给了一句:“管教不周,惊扰陛下,属臣有罪。”   侍官一见摄政王和国师都在,知道自己要是找不到新靠山,这次必死无疑。他顿时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天子,希望姬洵能出手保他。   “狗东西,还敢看,本王挖了你的眼珠子!”   万疏影将姬洵拉到身边,又察觉这人手腕细了不少,皱眉回头,俊脸贴近了姬洵,从头到脚将天子看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姬洵的脖颈上,他的表情从惊愕到震怒,短短几瞬,那张脸又被怒火重新点燃了,“你……跟我回宫!”   显然是动了真火,在外人面前连臣的自称都忘在脑后了。   万疏影单手攥着姬洵,就要大步走出去,可姬洵不想走,他一牵扯,反而扯得姬洵伤处泛疼。姬洵站在原地扭动手腕,不随他走。   “怎么了?”万疏影眉宇间燥郁明显,但还是强压着火气,耐心问姬洵:“弄疼你了?”   姬洵看他松了力气,抽回手,自然而然地在万疏影的衣服上擦了擦。   怪脏的。   他不管万疏影什么心情,慢慢走到温城壁身边,“这次朕无碍多亏了国师,早听说国师府丹房奇妙,有许多世间罕有的珍品,朕能一观吗?”   万疏影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被蹭的胸口,愣在原地,反应过来追上姬洵,语气自然亲热:“看他那个破丹房做什么?先回宫,太妃娘娘惦记你,这些日子都不曾用膳了……说你什么好,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太妃娘娘,你这次万幸是没事,万一有个差池,你让我怎么办?”   姬洵看向万疏影,“朕有差池,你不愉悦吗?”   万疏影脸色登时黑了:“芳岁!这些天因为你,我食不下咽睡不好觉,请了十几个秃和尚进王府乌烟瘴气,就为了给你祈福,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姬洵抬起手,轻轻一拍万疏影,“朕逗你玩的,急什么?”   万疏影皱眉,躲着不让他碰,抱臂环胸满脸不高兴。   温城壁没有拒绝姬洵的提议,将他们带去丹房。丹房外有许多白衣侍卫把守,足有三层小楼,楼台四角系着铜铃,也不知做什么用处。   “用来惊雀的。”国师突然道。   姬洵恍然,“国师有心了。”   姬洵走到里面看了一圈,视线挨个扫过,发现多数都是救人治病的良药。   姬洵有点沉默……这感觉就像像在现代逛大药房,区别是这里面的东西没有医师做购药推荐。   找了半天,姬洵在二楼拐角挑出一瓶,看药性是含笑半步癫的水平,喝了能立刻死,可惜他还没拿到手,温城壁先一步阻拦了他。   “此物最阴毒的,不可取出。”   “为何?朕偏要这一瓶呢。”   温城壁定定地看了一会姬洵,确认他没有玩笑的想法,“不行。”   姬洵突然反应过来,温城壁如今对他态度和善,怕是还不知道卦辞内容,姬洵放缓了语调。“爱卿,你为朕、为堇国,近些时日可有卜算过?”   温城壁不知姬洵为何做此询问,如实答:“未曾。”   “卜吧,现在。”姬洵语含期待。   温城壁不明所以,但姬洵威逼利诱,他不得已答应了姬洵,又说需要沐浴静心辟谷三日,三日后才能给姬洵结果。   姬洵了然,将那瓶毒药还给了温城壁:“既如此,朕等着你亲手把它交给朕。”   说完,姬洵转身便走,一头雾水的万疏影追上他,一道离开了国师府。   温城壁传来小侍官:“先前轻薄天子的侍官,先下内狱。”   小侍官点头称是。   又问:“师祖果真要准备问天卦吗?”   温城壁想起那人走时留下的话:“嗯。”   国师府外,停着两匹骏马,一抬香步辇,二十余侍卫在步辇两侧,静候天子。姬洵刚出来,脚步就不由得一顿,身边是怒色未消的万疏影,前方是痴痴望他的扶陵。   姬洵本来因为卜卦的事情,有些上扬的心情立刻低回谷底,他刚想视而不见登上香步辇离开,经过扶陵时,扶陵却猛地伸手将他抱住。   “……陛下,我好担心你,你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   姬洵偏头,看见扶陵眼底泛红有着泪意,眉心朱砂痣也随主人一样黯然。   这个男人,着实会演。   正想着,姬洵突然有一股遏制不住的呕吐欲望,他挣脱开扶陵的怀抱,弯着腰皱着眉,干呕了好几声。   场面死水一般寂静。   姬洵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半天,万疏影在他左侧,扶陵在他右侧,是扶陵先反应过来,立刻抚着姬洵的后背,急道:“陛下,可是哪里不适?太医院的人在养心殿里等……”   “啪!”   姬洵一把挥开了扶陵的手,他这一下带了死力气,打完以后自己手心都在发麻肿痛。   扶陵所有动作在一瞬间停滞,连他的神情也是无辜茫然,心碎神伤,却又强装无事:“陛下,可是扶陵哪里做得不对?你不要闷在心里,有事情告诉我,好不好?”   万疏影见事不对,挑了下眉,“芳岁,我介绍你和扶陵相识,可不是让你们互相厌恶的,那我这中间人还做不做了?有事情你说,我肯定帮你。”   这两个人,都是姬洵前世真心实意待过的白眼狼。   姬洵看他俩唱双簧,有股莫名的乏,“没事,朕只是经历了刚刚的事情,觉得男人的接近实在恶心。”   “扶陵没错,可朕受不得,你们能体谅吧?”   扶陵不知刚刚国师府内发生的事情,下意识看向万疏影,万疏影脸色黑的像碳,“那狗侍官该死!竟然……你,不管国师府护不护着他,我都要让那贱奴五马分尸!”   姬洵懒得应付,这人手段一向狠辣,前世有小伙伴滤镜在,他总觉得万疏影只是养育不当促使性子暴烈,毕竟万太师对万疏影非打即骂,放现代算得上家暴的程度。   有一次,姬洵就目睹过万太师用手腕粗的棍子打万疏影,直到打断了才停。当时姬洵十四岁,万疏影二十岁,他年轻气盛,远比现在更加嚣张狂妄,姬洵问及缘由,万疏影不说。   那二十岁的万疏影只是将小姬洵搂在怀里,喃喃道:“谁想承他衣钵?芳岁,你做皇帝,以后我辅佐你,我只为你,好不好?”   当时姬洵感动死了。   多么他妈,难得的,好兄弟!   现在的姬洵再看,真是平白惹人发笑。只怕那个时候万疏影就有心思做皇帝了,只是当年隐忍下来,学会了谋而后动。   姬洵无所谓,香步辇抬过来了,他被人搀扶着上去,单手撑着下巴,看那两个人。“朕回宫去,两位请便。”   香步辇走远了。   万疏影的视线盯着那道身影,“芳岁有事瞒着本王。”   扶陵的眼睛还是红的,他擦了下眼角,指尖有一滴泪,两指一搓便没了,他轻声问,“宫里有人给他递闲话?”   “不会,养心殿的人是精心挑出来伺候天子的。”   “陛下天性仁善,不会毫无征兆寻死自刎,我在宫外能力有限,还要拜托摄政王殿下,多多费心。”   万疏影眯了眯眼,“改日再聚,城东那家酒楼菜不错,本王请客。”   扶陵躬身行礼,笑答,“多谢殿下厚爱。”   *   姬洵在步辇上回宫,贪看了一会儿侍卫的长枪,暗自思索,不知道他要是搅碎了心脏,那系统还能不能保命。   罢了。   按照原定剧情结局,姬洵也是要死的,只是迟了一些。既然如此,他按照原书来提前完成让人厌恶的剧情点,岂不是死得更快?   主要剧情人物都会因此对他怀恨在心。   估计不用等萧崇江从塞北回来,姬洵就提前全剧终了。   想通了,姬洵心情又好了点。   决定了,反正要找死,他以后怎么作死怎么来,凡事随心所欲,将他姬洵的痛快放在第一位。   要死的人,还要他循规蹈矩,未免太过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4 23:21:39~2023-04-15 23:4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569391 10瓶;阿卡姆病院院长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香步辇抬过北乾门,才算是正式进入了皇宫的范围。一众侍卫停在宫门外,换成另一队银甲雪亮的精兵入宫内继续护送天子。   城墙巍峨高耸,精兵列阵,气势磅礴,一路上宫女内侍遥遥一看,便知是帝王仪仗,立刻伏地行礼。   作为众人拥护的中心,姬洵却在走神。   嫩白的指尖敲打金步辇的扶手,一截如玉手臂掩映在绣金薄衫里,再往上,是一张让人望之心醉的芙蓉面。   可惜如此美人的一双眼睛,空泛无神。   姬洵在沉吟,他思来想去,琢磨如今还有什么法子能帮他顺利完成找死大业。   想想看,上辈子都有谁恨不得生啖他的肉?将他推翻在地改朝换代?   姬洵揉了揉额角,当真想起来了一个人。   若是没记错,上月底被万疏影派人抄家的常史官,一家子死的死,发配的发配。   他儿子常无恩很有胆气,在父亲临死前指天怒骂,说摄政王狗胆包天,分明是浩荡皇天下的一头野狗,竟然妄想争做龙子,蒙蔽上苍,其心可诛!   每一个字,几乎都戳到了万疏影的脊梁骨。   结果自然是惹怒了心眼堪比针鼻的万疏影,被好一通折磨,鞭打折辱都是轻的,最后送进宫里成了杂役太监,派了一份宫里给御马刷恭桶的活。   但常无恩此人是比较有忍耐力的。   上辈子卧薪尝胆,在景和十三年秋猎时,一人一剑刺杀姬洵和万疏影,差点就成功了。   常无恩是个狠人,他活剥了一头熊,将熊皮披在身上,诱万疏影近身,耐心等待之后是杀招暴起,姬洵当时还替万疏影挡了一剑,伤到了小臂。   而常无恩一时不察,被万疏影当场斩于剑下。   那是姬洵第一次直面一个人在他面前失去了性命,他还为此做过噩梦,被万疏影笑话他性格太娇气。   姬洵懒懒地摸向颈间的狰狞伤疤。   太监啊……不出意外,黄衣应是必死无疑了。   那新的太监总管,人选当然要选他中意的人来做。   姬洵敲了敲扶手,吩咐:“改道,去监栏院,朕要散散心。”   过去月余了,常无恩如今应该早成了宫内的太监吧。   监栏院人来人往,身上穿着清一色的青白内侍服,没人想过陛下会亲临他们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所以姬洵刚到,就看见一群人和见了索命阎王一样,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姬洵从步辇下来,随意点了个小太监起来回话:“常无恩,认得吗?”   小太监脸色煞白,瑟瑟发抖,“认,认得的陛下。”   姬洵:“嗯,朕要见他,你来带路。”   其余人被驱到了外院,姬洵跟着小太监,走到一个破烂的狗窝旁边。   没等姬洵问他怎么回事,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哭着道:“陛下,陛下,常无恩他就在这了,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狗窝是破砖垒起来的,破烂的棉絮和脏布堆了一层又一层,极为脏乱,窝门口放着一个缺口瓷碗,里面是干涸的面条汤,已经酸臭了。   窝里还有股血腥臭味儿。   姬洵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动,掩藏在宽袖薄衣里的手指却颤了一下。   还是小看万疏影此人的报复心了。   骂他万疏影是狗,便将活人生生当做狗来驯养。   姬洵弯下腰,伸手想去掀开那层勉强算得上干净的挡门布帘,小太监看着陛下雪一样素净的手指,忙道:“陛下,奴才来,奴才来……呀!!”   一只脏黑的手突然从里面探了出来,紧紧地攥住姬洵的手腕,像大狗怒吼一样的低沉犬吠声响起,戴着狗面罩的男人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血丝遍布,盯着姬洵不放。   姬洵从常无恩狠戾的眼眸,移转到他头上浓稠如血的红名上。   好,有前途,可以栽培。   姬洵蹲下来,挑起常无恩的脸,薄唇轻启,满含期许地问这个浑身是伤,仿佛神志不清的男人,   “常无恩,你想不想活?”   常无恩攥着姬洵的手腕,几乎要将那截手腕掐断的力气,他低声怒吼,并不言语。   小太监磕磕绊绊插嘴:“陛下,他,他送来时就这样了,送他进宫的人说他是个傻子,只能看门,不会说话!”   姬洵不为所动,手腕的疼痛反而催生了他心底无尽自毁的欲望,疼痛和濒死,不知何时起都让他感觉到着迷。   他脸色微微潮红,笑容越来越明显,竟隐隐透出一股癫狂之意,   “朕问你,常无恩,你要不要报仇?”   常无恩还是一副不懂人言,兀自嘶吼的模样,可手腕上缩紧的力道,分明是轻了。   姬洵不急,他用另一只手摘下常无恩头上的狗皮面具,看见了男人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不必想,以后肯定是会留疤的。   他怜惜似的抬起常无恩的下巴,语调柔和,说出口的话却像逼迫:   “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点头,朕带你走,养好你的伤,封你做总管。再装不懂,朕这便走。”   常无恩终于动了,他死死地看着姬洵,看着如同艳鬼般惑乱人心的天子,整颗心渐渐地在他胸腔里再度狂跳起来。   接着,他看到了那条横在美人颈间的狰狞伤疤,贯穿喉前,如同一条被撕毁的渗人项圈。   堇国的皇帝,父亲口中的昏君,被权臣玩弄的痴人,芳岁帝姬洵。   分明——   是个满眼癫狂的疯子。   常无恩松开了手,他爬出狗窝,跪在地上,视线始终看着姬洵颈间的疤痕。苍白的肌肤上,那道肉粉的疤,实在惹眼。   “无恩愿随陛下,至千秋万代,披肝沥胆。”   姬洵没察觉这股灼人的视线,他抽回手,叫来身后的人,“以后由常无恩统领宫中内务,伺候好常总管,不得有闪失。无朕手令,哪怕是永康宫的万太妃来了,也不许见,明白了?”   众人答:“谨遵陛下谕旨!”   “伺候不好,这一院子都给朕。”   姬洵笑笑,“当陪葬。”   总看电视剧里这么讲,如今他说起来,却是蛮好玩的。世间生死,竟然都在一句话里,他以前怎么不觉得做皇帝这么有趣呢。   “殿前卫留一队人,在此待常总管养好伤。”   “是!”   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也连忙道:“奴才保证,绝对照顾好常总管!”   姬洵褪了外衫,拎在手里。   这层染着帝王淡香的浅金外衣,在常无恩的惊愕里落到了他的身上。姬洵分明居高临下,偏偏他天生眉眼是柔美的,因此言行透着难言的温柔:   “朕将这人皮给你穿回来,以后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回养心殿。”姬洵转身走出去。   常无恩望着芳岁帝的背影,牢牢地摁住了身上的衣服。   “陛下,湿帕子,”走出监栏院,殿前卫里,突然有个小将士递给姬洵一张锦帕。“净手,刚刚那院子脏。”   姬洵低头一看,手腕上有一道乌黑,他接过来,擦拭净手,随意夸道:“有心了,你是哪家公子?”   殿前卫会在世家公子里遴选,统一挑出身形修长,姿容上等,六艺极佳的人选,轮周替班。   每人一月当差七天。   不过因为当差期间,众人都要面覆银甲,姬洵并不记得他们都是谁。   那小将士闷声闷气,不好意思道:“臣,萧家启胤。”   姬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萧崇江是你?”   “回陛下,是臣堂兄。”   “萧家不愧是将才之家,朕有你们,才能放心。”姬洵擦拭了半天,手腕还是发黑,他细看了一眼,原来是掐青了。   “……”   常无恩这浑人,力气倒是大。   *   养心殿。   永康宫的女官彩银带了一群人跪在殿外,都是万太妃永康宫的宫女和内侍太监。   从收到陛下进北乾门的消息,他们就跪在殿外,等了足有两个时辰,才看到仅着单衣的陛下,被一众殿前卫簇拥着走来。   这群人有说有笑,似乎是谈到了什么趣事。   彩银眼看着姬洵走到近前,视线落到她身上,立刻一头磕在地上,咚咚地闷响。“陛下,陛下,恕奴才斗胆拦陛下圣驾,太妃娘娘,娘娘她不好了!”   彩银哭得满脸是泪,再加上额头破了个口子,血流下来,好不凄惨。   “陛下,自从陛下遭奸人所害,娘娘就一病不起,前些日子为了陛下,娘娘还去天元道观捐了数卷陈罪书,一路颠簸下来,如今……”   彩银抽泣,跪着上前,“太妃娘娘如今已是起不来身了,陛下,求您去看看太妃娘娘吧!”   姬洵笑了,“这样啊,朕若是不去的话,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今天正常是要更6000的,补更昨天嘛,但我码着码着发现,咦8000字了?   咦,没有做好分章……   晚点还有一更,但不要等,我修章慢,么么哒! 第6章   彩银怔愣在原地。   芳岁帝从来不曾用这种口吻对待她们,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彩银等人是永康宫的内侍女官,在天子授意之下,她们在宫内的地位比养心殿的贴身女官还要高。   加上先皇后宫遣散,如今各院只余扫洒宫女和颐养天年的年老妃嫔,彩银在这后宫里,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血水从彩银额头上流下来,微凉的液体让她瞬间清醒。   彩银匍匐在地上,双肩抖得如风中飘絮,悲戚道:“陛下,太妃娘娘是真的病在床上起不来身了,她病之前,还念叨着要给陛下设宴,亲手做一桌您爱吃的菜,庆您平安归来。”   “太妃娘娘要是知道您回宫来却不肯去看她,定然又要胡思乱想,自责起来了……”   姬洵仿佛困惑地歪了一下头,他半弯下腰,盯着彩银,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   姬洵两目低垂,“朕伤愈不久,实在不想走动,不如这样好了,彩银。”   彩银抬头,“陛下……?”   姬洵眉间舒展,伸出指尖,轻点彩银红肿溢出血渍的额头,“今日朕将这皇帝交给你来做,你去看望母妃罢,当了皇帝的都是皇儿,有什么差别?”   这可是当世最为大逆不道的话!   可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当朝唯一的皇帝,谁又敢说他半个不是。   彩银吓傻了。   地上跪着的其他人也都傻眼了。   往日温柔亲切的陛下,今日怎么像是疯了一般!   “陛、陛下,您、您这是做什么,奴才,是奴才让陛下厌弃了吗?奴才死不足惜,娘娘和陛下的亲情若是有了隔阂,才是叫奸人计谋得逞!”   这样还能往回圆,放到现代的企业里,彩银是个做总助的好人选啊。   姬洵直起身,看着一地红黄绿交杂的标识,突然回身,问身后的殿前卫,“萧启胤,你觉得朕该不该去?”   萧启胤忙站得直了些,上前一步,朗声道,“回陛下,臣是陛下的兵,陛下想去,臣便随从,陛下不去,臣亦不去。”   这话看着笨拙,却是滴水不漏,跪着的彩银脸色都有点发青了。   这岂不是衬托她为陛下做主,更不像个奴才了。   左右是一出好戏在等着他,姬洵放缓了语气,扶着彩银的手臂,将人扯起来,“罢了,朕玩性起了,与你胡闹一次,怎么吓成这样?”   “起来吧,朕过去便是。母妃待朕如亲子,朕亦待母妃如先皇后,怎么舍得她难过。”   彩银偷偷窥看天子的神色,姬洵如往常一般温柔无二,她放下了吊着的心。   *   永康宫。   碧瓦红墙,漆金朱门,青烟似彩霞萦绕宫内,仆从一路问安,将“陛下万福”四个字接连传到内殿。   常理来说万太妃不够格入主永康宫,此宫苑规模仅次于皇帝,原是皇太后的寝殿。   但作为皇宫内唯一协理六院的女人,姬洵怜她在宫中孤苦无依,自然将一切好的都捧给万太妃。类似的特权姬洵为她批了多少,如流水一样数也数不清。   万太妃依在床榻边靠坐,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身上仅着素衣,病容未消,周身雅静。   唯独额上的绑带镶嵌了几颗粉如花蕊的东珠,映衬她脸庞如少女清丽。   殿外的喧哗传进来。   “可是皇儿来了?”   万太妃神色恍惚地抬起头,刚看见姬洵的一片衣角,眼泪就如滚珠砸在被面上。   姬洵身边是一众永康宫的仆从,动作井然有序为天子布座上茶,万太妃见到姬洵,立刻挣扎着要起身,“皇儿……”   服侍万太妃的贴身小宫女劝道:“娘娘,您身体还没好,急着起身要慌神了,陛下如今安然无恙,娘娘可放心了。”   可万太妃哪里听得进去,她不顾众人阻拦上前几步抱住姬洵,万太妃身量娇弱,仰头看姬洵时,眼底是浓浓疼惜之情。   姬洵与她对视,眸色如永夜深凉。   万太妃仿佛并未察觉姬洵态度有何不同,颤抖着手想去抚摸姬洵的伤口,她脸上悲色难言,“皇儿……你受苦了。”   姬洵脚步一转侧身躲了,他理了理被抓乱的衣袖,随口应付:“母妃才是受苦了。”   万太妃呆立在原地,面含苦楚望着姬洵,继而身子一软,在众人惊呼声里昏了过去。   永康宫的一众仆从顿时乱作一团。   太医院的人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须发皆白的老头先给万太妃把了脉。   “太妃娘娘乃是一时心绪激荡,这才昏了过去,陛下,待臣去开两副败火清心的药方子,太妃娘娘服下便好。”   “嗯,下去吧。”   姬洵从始至终都在看戏。   看万太妃演,看永康宫众人演。   和提前排练好一样,每一步剧情的发生他都毫不意外。   女官彩银哽咽地诉说万太妃的苦楚和近日来世家的刁难,也略略提了万疏影都为姬洵做了什么。   “摄政王殿下为陛下处理了一批庸徒,他们在外胡言乱语,挑拨陛下和太妃娘娘的感情,小人听了都难过,何况是娘娘和陛下……”   姬洵看着万太妃头顶上血红一条标线,笑了。   彩银没等到预期中的接话,她悄悄抬头,发现姬洵吹了一口热气,在饮茶。   彩银心里一阵不祥的预感。   换做平时,陛下肯定早就心疼他们娘娘了,怎么今日反应这样平淡?   姬洵见她抬头,从容自若饮了口茶,贴心地问,“讲好了?”   彩银看姬洵这副让人胆寒的模样,一时有些惧怕,又觉得自己身为万太妃的女官何必怕。她低垂着眼,擦拭眼泪,“陛下,其实都是奴的错,没有照料好太妃娘娘……”   姬洵手里拨弄茶盏,饶有兴致,“确实如此。”   彩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抬头,只见迎面一个茶盏砸过来,直接磕在她留有伤口的头上,滚热的茶水浇了一头。   彩银捂着脸弯下腰:“呀!”   “永康宫女官彩银,伺候太妃不利,赐自尽。”   姬洵扶着椅子站起身,转过头看向床榻上仿佛刚刚醒来,脸上神情不可置信的万太妃。   “母妃,朕这么处置,应不应当?”   “她只是疏忽一些,都是本宫的错,太过惦念皇儿,连身体也顾不得了。”万太妃眼眶红透:“我皇儿,到底是谁将你逼迫成这番模样,告诉母妃,母妃帮你做主。”   姬洵摇头,起身走到帐前,弯腰扯起万太妃的一缕青丝,他视线下递,直视这个前世他当做亲生母亲侍奉的女人。“母妃,朕说处死彩银,行是不行?”   先皇后宫遣散,万太妃在后宫掌权,做天下最有权势,最尊贵的女人,姬洵将她当做亲生母亲一样,什么好东西都要让人先送来永康宫。   扶陵背叛姬洵,姬洵固然难以接受,可最让他绝望的,其实是万疏影和万太妃。   青梅竹马,视若兄弟。   倾注心血,珍如生母。   结果为了权势,一个将他放血关押至死,一个是前者帮凶,在他身后捅了无数的刀子。   姬洵不慌不忙,低下头去,亲昵地凑近万太妃,他唇是勾着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若朕今日偏要处死她,母妃待如何?”   万太妃面色苍白,视线向上,哀怜又心疼地看着姬洵。“陛下,彩银陪伴本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姬洵恍然大悟,“哦,好一个陪伴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是这样,母妃说,如何处置她才更为妥当?”   “……不如罚俸半年,禁闭三月,我皇儿可满意?”万太妃强撑着露出笑来,但那笑意摇摇欲坠,分明是忍着委屈,泫然欲泣。   彩银都不清楚为何自己成了这场博弈的主角,一时间要哭不哭,跟其他人一起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姬洵突然兴致缺缺,没了继续看戏的心情。   他轻飘飘撂下一句:“那便如此吧,朕改日再来看望母妃。”   跪着的众人大气不敢出,不明白为何皇帝和太妃娘娘今日气氛这样紧绷,明明过去,陛下最疼宠太妃娘娘了。   *   姬洵回到阔别多日的养心殿,在冷清了不少的寝宫里睡了一夜。再有两日,问天卦一出,国师府便能有好消息传来了。   姬洵很期待那瓶毒药的到来。   翌日一早,临时代任太监总管的小福子在殿外与人说话,姬洵将女官提前放好的朝服扔到一边,随意挑了件月白的长衫。   谁喜欢上朝谁去上吧,反正他不上。   过了半晌,小福子走进内殿,“陛下,扶陵公子求见。”   姬洵闻言本想直接拒绝,话到嘴边,他又停了。让扶陵帮助万疏影谋朝篡位,想来不难,但让扶陵提前对他痛下杀手,就需要一些手段。   原文里他对扶陵的百般折磨,如今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姬洵拿起一本杂书,懒懒地窝在龙榻上,   “让他在殿外等吧,朕忙完了,自会与他相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7 22:18:23~2023-04-18 19:0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珈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树影倾斜,时辰熬过了晌午,春夏交接之际日头渐渐毒辣,直晒得人浑身是汗。   宫仆在远处躲着阴凉地,自以为声音很小,讨论着往日他们高攀不起的扶陵公子。   “扶陵公子今日又来了?”   “又带着药膳来的,可怜……”   连着两日,扶陵孤身入宫,拎着沉木食盒,站在养心殿外苦等陛下,从辰时站到未时,见不到陛下,他便无声地离开。   今日又将要到未时,扶陵左臂拎着沉手的食盒,手背上紧绷起浅青色的脉络,这期间滴水未进,熬得唇都发干。   翩翩公子的面上一层薄汗,眼瞳如有迷雾笼罩,好端端的一个人,看着很是狼狈不堪。   来往的宫仆第一天不知情况,要给他递上茶水和帕子,待转身去取时,都被小福子暗中拦住了。   陛下吩咐过,扶陵公子以后只许殿外专心等候,任何人都不得扰了扶陵公子的诚心。   殿前伺候的多数都是人精,稍一琢磨,摸出了一点门道……   陛下说不准是厌弃了扶陵公子。   看来宫外盛赞的文中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陛下不见他,他还要死守殿门等着召见呢。   不是没有察觉那些或怜悯或暗嘲的视线,扶陵往日温润的脸上有一丝苦楚,他微微苦笑,摸着腰封上那枚细窄浓绿的玉坠,凝望那不肯为他打开的殿门,轻叹一声,转身拖着沉重疲乏的步子,离开了养心殿。   走出宫门的路很长,扶陵回到府上,将药膳食盒递给小书童筝星,近日站了太久,两腿都有些僵硬的疼。   筝星在一旁拿着食盒,一瞧就知道陛下又没收,他唉声叹气心疼扶陵,“陛下还是不肯见主子吗?”   “先前分明是陛下求着您……”   “住嘴。”扶陵站在朱红廊下,伸手挡了一下湖面晃眼的散碎金光,昨夜下了雨,檐角有一只蜘蛛正在结网,扶陵淡淡道:“陛下不肯见我,自然有他的考量。”   筝星噘嘴,郁闷道,“那主子明日还要去送吗?陛下都不稀罕,您这样,外面该传您坏话了……”   扶陵看着一只幼小的蝶无意间扑到网上,它受了惊,死命挣扎,最后却失去了抵抗的力气,被蜘蛛捆缚,成为猎物。   他不急不躁,徐徐道:“送,是我不够诚心罢了。”   “啊……可是国师府观象的人说,这几日都有雨呢,主子,要不先算了吧?”   扶陵摇头,“陛下出事时我不在,他怨我也是应当,此事是我与他有亏欠。”   筝星翻个白眼,小声嘀咕,“有什么亏欠,您就是太好欺负了!”   *   姬洵这两日看似读了不少杂书,实际上是在脑海里理清主要剧情节点,也就是找出能让他加速死亡的方法。   第一步折辱扶陵,姬洵已正式着手,只是不知道他这前世的白月光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至于万疏影,则更简单了。   万氏派系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但这群人主要依仗万太妃和万疏影两人。   万太妃无儿无女,久居深宫,尽管万家强盛如斯,其实仰仗的还是帝王荣宠。万疏影他自幼丧母,一个权臣的爹对他凶狠管教,严厉苛责,自然而然,他更亲近温柔体贴的姑母万太妃。   所以万太妃但凡失魂落魄,因姬洵郁郁寡欢,万疏影必定会为她出面说情。   两天了,该有动作了。   姬洵合上杂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宫女低垂着头静悄悄地进出点灯,唯恐惊扰了圣驾。陛下这几日与往常大不相同,宫里人人都绷紧了皮度日,生怕不小心便没了命。   明黄的灯影在殿内各处亮起,宫女将一切安置妥当,退到外殿等候差遣。   翡翠屏风隔绝出殿内的一角,是姬洵惯常小憩的地方,小福子在屏风外低声禀报,“陛下,摄政王殿下求见。”   来了。   姬洵闲闲地吩咐,“准他进来。”   万疏影步履生风,他像才知道宫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故意别别扭扭地行礼,“臣拜见陛下。”   生硬冷淡,熟人一看,便知道他是生着气了。   姬洵也知道,但是他懒得哄。   “朕乏了,爱卿可有什么要紧事?”   私下里相处,万疏影是不必称臣的,他今日偏要这样,也是有意为之。   万疏影性格急躁,挺不住一时半刻的冷战,他逼近姬洵,“陛下无故将万太妃的女官彩银关了禁闭,病愈回宫,却对惦念你多日的太妃娘娘冷漠无情,怎么不要紧?”   姬洵:“你来质问朕?”   万疏影:“我是担心你被有心人利用!”   姬洵:“只是这件事,便不必说了,朕不想听。”   万疏影深吸气,压着心底的火,   “另有一事,我实在弄不清楚,芳岁,我要缘由。”   “你我二人十数年的情谊,我不信你会无缘无故求死。”万疏影靠近姬洵,神色间满是认真,他堂堂正正,目光清亮,明明年岁比姬洵大,却像有一颗赤子之心,总是轻狂得很。   姬洵的走神被万疏影看在眼里,他没有什么避讳,皱着眉头伸出手,摆正了姬洵的脸,逼问:“我知你心里必定不好受,你告诉我是谁想伤你,是谁挑唆你自刎?芳岁,我是为了辅佐你才走到如今,你可以瞒着太妃,但不能瞒着我。”   姬洵定定地看着万疏影,突然忍不住笑了,他笑得止不住,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在万疏影错愕的视线里,姬洵上身后仰,和万疏影拉开距离,又轻佻地拍了拍万疏影的脸,似嗔似怨,语调缠绵,“朕信你,这世上谁都会害朕,独你万疏影不会,别气了,朕是一时糊涂,哪有什么旁人挑唆。”   万疏影不信,他猛地抓住姬洵的手掌,可是握紧掌心微凉的手,万疏影心底又陡然冒出一阵怪异:我这样与芳岁接触,是不是太亲近了?   又想起那日扶陵当他的面抱住姬洵,想来兄弟之间如此相处是合乎常理的。   他脸色稍缓和:“果真没旁人?以后不许再那样了,我在王府里听到消息,手都抖了,你知道我当时多怕么。”   “现在知道了。”姬洵淡淡道。 第8章   “万卿,”姬洵有意放轻了声音,站起身,“朕有件要紧事,想交给你去办,怕是非你不可的。”   万疏影眼瞳微微放大,又极快地克制了情绪,他依着姬洵的力道一同起身:“陛下,可是许久不曾这样唤过我了。”   “以前年少,都是唤着玩,可如今朕是诚心的,万卿。”姬洵视线往下撇,眼眸又轻轻挑上来,意味不明地看着万疏影。   万疏影也跟着低头一看,只见他宽大的手掌里包着另一个人的手,刚刚紧握着忘了松开。   “太凉了,平日让那帮奴才当心点。”万疏影自然而然松了手,“什么要紧事非我不可?还让你万卿万卿地喊着哄我高兴。”   姬洵不以为意地抽过手,仔细用帕子擦拭指缝。   近似夜空的墨蓝锦帕在嫩白手指之间穿梭,手腕上淡青的箍痕像被人狠狠攥过,万疏影的注意力本来在姬洵的手上,听他说话,又抬头看姬洵的脸。   许是在殿内闷了太久,姬洵的脸上有一层淡粉暖色,说话间,唇盈露含珠似的微微翘起,眼里如有星光汇聚,眉弯弯一撇对着他蹙起。   分明不是男生女相,万疏影却觉得姬洵比他至今见过的所有世家夫人还要貌美。   “听见了?”姬洵脸色有点凉。   “没,”万疏影从怔愣的状态清醒过来,他没有将刚刚发生的事过心,反而随口调笑,“芳岁,你这样的容貌幸好是个男儿,不然怕是要将我的心都骗走了。”   一句调笑,姬洵也没放在心上,万疏影这种诡计多端的直男,犯轴很正常。   按照现代人的锐评来说,万疏影是个很典型的厌同直男。他前世一直以为姬洵和扶陵是知己难得至交难觅,对京城中流传着皇帝喜好男色的传闻深恶痛绝。   每每遇到都要掌嘴伺候传话的闲人,认为他们在辱没姬洵和扶陵。可惜他越是这样堵世人的嘴,世人越是坚信当今陛下垂涎男儿。   虽然也没错。   姬洵不是没设想过开后宫,迎娶三千美男,每日不重样地临幸,但这个东西说说还可以,真做起来太挑战他的下限。他本性是个比古人更“封建”的,只想爱一人,守一人,只此一生只有一人。   不过专情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姬洵厌烦地敲了下桌案,集中精神,也示意万疏影专心。   “朕刚刚说,常史官那件案子朕怀疑其中另有蹊跷,想重翻旧案再审一遍。钦点大理寺卿负责,由你作陪审,万卿觉得如何?”   万疏影一瞬间没了其他动作,过了半晌,他慢慢地转头看向姬洵,声音听不出喜怒,“为何移交大理寺?”   因为大理寺是你死对头梁太傅的地盘,你的手伸不进去啊。   “朕说了,此案不合常理,如今想提出再审,鉴于之前你也参与其中,朕这回干脆让你做陪审,万卿认为此举是朕欠缺考虑?还是此案果真另有疑点。”   殿内静了。   姬洵无所谓地把玩茶盏。   常史官的案子到底有没有疑点,难说。毕竟在堇国这个政庭体系下做官吏,不贪腐其实挺困难的。姬洵以前想过干预,但世家倾轧,牵一发而动全身,姬洵一个秃杆皇帝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权,利,名,兵,姬洵仔细琢磨过,他虽然是个皇帝,但其实哪一样都没占到。   反而是这几位原剧情的主要角色,各自占据了其中一角,都有角逐天下的本领。   没关系,这辈子姬洵选择一键退出争霸游戏,他会在堇国更烂之前先寄掉。   “……那便依照陛下的意思,我来做陪审。”万疏影也拿起茶盏,转在手里,他像无意间提起,“那手腕的伤怎么弄的?你待养心殿这群奴才未免太好心了,总是舍不得罚,伤成这样也不知会我一声。”   “狗咬的,不是什么值得紧张的事情,反倒是万卿,”姬洵举起手里的茶盏,和万疏影手里那一盏碰了碰杯沿,他不如万疏影身量高,看人时不爱抬头,便要微微上抬眼眸,“诸事顺遂啊,朕的摄政王。”   万疏影喝了那盏茶,以夜深为借口,告辞离宫,让人挑不出丝毫错漏之处。   可姬洵知道万疏影此刻不高兴,甚至怒气翻涌,难以静心。   万疏影爱装浅薄易怒的模样,一来是为了降低他人戒心,二来他本性确实阴狠狂躁,不收敛克制时简直如混世魔王。   姬洵和万疏影自幼一起成长,万疏影生气动怒,是真是假,他太清楚。万疏影刚刚下颌的线条绷紧,却又极力克制套他的话。   忍得辛苦啊。   万疏影和扶陵等人至今对他虚与委蛇,没有动作,有两个很主要的大原因。   一是萧崇江,此人确实是镇压内外的一把好手,萧家三代尽忠,护佑堇国,萧崇江的爹更是有不世之功,而且萧老爷子涉及了一桩堇国上下皆知的丑闻,皇家对萧氏是有亏欠的。   萧崇江如今手握堇国兵权,多年来积威深重,他手底下的十二个副将各自镇守各地,兵马加一起少说也有八十万。   这群人不认圣旨,不认虎符,只认萧崇江和萧字旗。   姬洵也不知道为什么萧崇江还没造反,这人要是想,估计早改朝换代做皇帝了。   有点不太争气。   而万疏影,他仅有私兵,在没有确定萧崇江站队的方向之前,他不敢反。   其二是当朝太傅,梁芝昀。其人虽迂腐刻板,却是个实打实的保皇派。前世梁芝昀突发恶疾病逝,萧崇江在漠北一战遇流沙,和四万兵士一起没了消息。而且连年重负,百姓苦不堪言,没人镇压,四处生乱,兵权旁落到万疏影手里,他才有了谋朝篡位的底气。   简单来说,万疏影他们现在忌惮这两位拦路虎,不敢直接对姬洵动手。   想到这里,姬洵叫来外间等候的小福子,“朕养伤期间,梁太傅这些时日都做什么了?”   小福子是个很老实的,他如实答:“梁太傅砸了通天鼓,说是要向上天替陛下申冤,摄政王殿下嫌烦骂他糊涂,两人起了争执,梁太傅被摄政王殿下的拳风扫到,这段时间亦在家中养病。”   姬洵:“……”   要是他没记错,梁太傅今年都快六十了。老头年纪不小,倒是很能折腾。   要是让梁太傅对他失去信心,估计也是一条快速走向灭亡的成功之路,就是梁太傅此人……实在很保皇。姬洵怕是要作妖作出花样,才能让梁太傅放弃皇脉延续。   姬洵头疼,没想到求死比求生还难。   罢了,不如先期盼温城壁能有好消息带给他。   夜星隐晦,浓云遮蔽不见月光,国师府灯火通明,连着长龙一般的天灯燃亮了京城半边天。   “祭台已准备妥当,师祖,可卜问天机了。”   一身素白衣衫的道童躬身候在门外,寝居内传来衣物布料摩擦的声音,过了片刻,温城壁走到道童面前。   雪白鹤羽坠在大袖的两侧,走线缜密如衣衫两侧天然便有飞羽,背绣银丝八卦图,光影照过似月辉凝聚,这是历任国师卜卦问天祈福时才能穿上身的祭服。   冷然若仙君,温城壁面上仍旧有一层白绫,这是上一任国师自温城壁幼时赠予,为了让好徒儿躲避红尘劫难,临故前勒令温城壁无论如何不许摘下。   温城壁淡淡道,“走吧。” 第9章   昨夜一场急雨席卷而过,浇透了京城内每一寸砖瓦,只余下残云一抹飘荡在天边,隐隐约约瞧得见旭日东升的身影。   两队殿前卫错身而过完成换班,身姿笔挺守在养心殿前,露在银甲外的一双眼聚精会神,紧盯养心殿来回通过的人,尽职巡视。   小福子今日来得迟,他绕过一众忙碌进出,端茶伺候的宫女侍从,走进内殿,小心跪地。   “陛下,奴才回来了。”   芳岁帝没有出声。   小福子压着心底忐忑悄悄地抬眼一看,他们陛下今日没穿先前浅色常服,反倒换了身松散轻薄的红衣,手里握一把镶嵌宝石的锋利匕首。那如天人的慈悲眉目温柔而专注,眼里的情意让人格外舒缓,直像要羽化成仙,坐地飞升了。   再一看,陛下身边静立六名宫女,各捧着几盘样式不同的兵器,都是短刃。   小福子脑瓜子嗡地一下,想起上一个当总管的黄衣。   陛下不会是又要……千万不能!   “陛下!”他扑通跪下来,“您交代奴才的事情,奴才办完了。”   姬洵将刀刃抽出一部分,微光聚拢在刀身,映照出姬洵微微偏着的侧脸。   那张脸与他在现代的脸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瘦了一些,姬洵和刀身上的人对视,如同看一位二十多年不见的故人。   他两辈子都似乎如书中所说,是个平庸至极的人。   半晌,姬洵俯身,轻轻吻了一下那截冰冷的刀刃。   他吻得自然,丝毫没有注意周围几个宫女的脸已悄然红透,抛在他身上的眼神含羞带怯,只盼望她们陛下别再做这些事情撩人了。   刀刃花纹的走向如一条波浪纹在匕首上,两侧各有一道窄细的凹槽。   据说凹槽的部分是放血口,刺入体内不拔出来,可以让伤者血流不止,活活痛死过去。   姬洵赏玩半天,才注意到小福子跪在他脚边抖如筛糠,正闭眼睛念念有词。   这笨样子,姬洵无奈,“说什么呢。”   小福子老实交代,“奴才在念无量天尊和阿弥陀佛,希望神佛能保佑陛下平平安安,万事顺心。”   “你也是个滑头,”姬洵随手摸了一下颈间的疤,低下眼睫,“国师府昨夜情况如何?”   “奴才找人打听过了,京城里的人都说昨夜国师府的登天梯燃了整整一夜,问道香飘到卯时才散,如此阵仗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姬洵不清楚前世温城壁的问天卦是否也是如此流程,毕竟他当时人在牢里,饿得恨不得生啃了自己。   系统一定没有能力影响温城壁的卦象结果,不然也不会推荐姬洵远离皇宫和皇位了,去乡野谋求活命的机会了。   姬洵稍稍放心,“是今日申时放出卦象结果?”   “回陛下,是今日申时,北乾门外大道口张贴,届时怕是不少人要去凑热闹,”小福子自认陛下贵为当朝天子,不该注意这卦象,可偏偏对佛道都不上心的陛下特意让他去打听了,那说不准是卦象对陛下不利!   小福子:“可需要奴才安排一番,提前将无关的人隔开?”   “隔开做什么?”   都隔开了,谁去传他姬洵是个祸世灾星,谁来造他的反,夺他的帝位,要他的命啊。   姬洵用哄人的语气,柔和道,“去散消息,今日申时,国师府张贴卦辞时,到场的前百人,每人赏他……”   姬洵想起那一日万太妃额头上的粉色珍珠绑带,那是姬洵送的。不知万太妃清不清楚,粉珠其实不稀奇,但那绑带是姬洵亲手做的。   “每人赏一颗东珠。”姬洵笑着说。   小福子摸不清陛下的想法,稀里糊涂应下:“奴才这就安排人去办……”   他匆忙出宫,忙完了事情回到养心殿,只见台阶下立着两道眼熟的身影,小福子细看一眼,忙迎上前请安,“摄政王殿下,扶陵公子,您二位怎么一道来了?”   万疏影的眼神没有分给小福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养心殿,心不在焉,“遇见就一道来了,陛下起身了吧,本王和扶陵有要事找陛下相商。”   小福子为难看一眼扶陵,“容摄政王殿下和扶陵公子稍候,奴才先去禀报一声。”   殿内,姬洵将一把通体乌黑的匕首完全拔出来,两手自然垂下,短鞘哐当砸落在地上。   宽松广袖遮掩了匕首雪亮的刀刃,他走到小福子身前,“不用拦了,准他们一起进来罢。”   小福子跪在地上,没忍住多嘴,“陛下,虽是春夏交接有些许燥热,可养心殿还凉着像冰呢,您身上未免穿得太单薄了。”   “凉?可朕觉得浑身的血都是热的。”姬洵慢慢走了两步,又停下,“都下去吧,让万疏影和扶陵两人进来,殿里闲杂的人撤出去,不必陪从。”   小福子头埋得更低了:“陛下,永康宫昨儿来人吩咐过了,陛下安危要紧,往后不得留任何人与陛下独处……”   自从陛下养伤归来在永康宫惩戒彩银,落了万太妃的脸面,已鲜少有人胆敢在姬洵面前提起永康宫相关的事情了。   小福子咽了下口水,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在地上。   但天子今日心情似乎是还不错,闻言只道:“好啊……便按太妃的意思办吧。”   “奴才遵旨。”   小福子迷迷糊糊走出去,陛下好像又变回之前的陛下了?听到万太妃的事情,也没有责罚他。   等看见殿外久等的两尊大佛,小福子忙放下多余的心思,快走几步,“摄政王殿下,扶陵公子,请入正殿觐见!”   小福子不是个顶聪明的,却也不笨,看见扶陵手里拎着的沉木食盒,他问:“扶陵公子,奴才给您拿进去?”   扶陵眼眸微动:“多谢福公公,我来便好。”   宫女撤去托盘,将内室收拾妥当,静静陪侍在姬洵身边,为一直伏在榻上闭目念着热的天子轻轻打扇。   “芳岁,你几日未去朝会了?御书房的折子堆起来快有三丈高了。”万疏影走在最前,扶陵落后半步,小福子追在两人身后。   摄政王殿下有习武的习惯,这扶陵公子怎么步伐也这般大?小福子拼命迈腿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了上去。   万疏影突兀地停下脚步。   扶陵在他身后不明所以,错身一看,睫毛飞快地颤了两下,挡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神色。   天子仰头靠在美人榻上,红衣明艳如火,乌发簪金,被扇风吹得凌乱轻浮。   偏长袖摆垂到地上,露出一截白腻到微微泛光的手腕,纤细瘦弱的手指摆弄着锋利的匕首,见他们来了,姬洵头侧靠着肩膀递来一眼,万疏影差点倒退一步。   喉咙有点干渴发痒,万疏影猛地回神,嗤笑一声,“先前听外界传你喜好男色,我就知道他们多是嚼舌婆!这几个宫嫔讨你喜欢?”   姬洵不明所以,抬眼看他。   他怎么又是这样看我?   万疏影有点飘飘然,恍如置身云端,他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身躯如空壳不受他的操控,径直走向美人榻,将姬洵小腿旁靠坐扇风的宫女扯开,他坐到那里拿过扇子给姬洵扇风,“王府的舞姬美人也不少,你喜欢,改日同我去赏看赏看?”   语气里暗藏的火热期盼,连万疏影自己都不清楚,但旁听的人总能听出门道。   尤其是在场三个半的男人,有两个是断袖癖。   扶陵拎着沉木食盒的手指紧了紧,他下意识想去看姬洵的反应。   姬洵很冷静。   什么意思?请他去看王府的舞姬,万疏影安排人要刺杀他?   姬洵回答,“看朕心情吧。”   万疏影显然也察觉自己太热切,有心转移话题,便拿着扇子指向扶陵,   “以往我们三人最是要好,我今日来了撞见他在殿外苦等才知道你二人还未和好,怎么,这知己不做了?”   “朕什么时候和扶陵公子做过知己,”   姬洵伸出手臂,将匕首反转刺向万疏影,万疏影眼都没眨一下,姬洵也并未真的用力,堪堪停留在万疏影的喉结上,姬洵用匕首的尖端轻佻地拨弄那块突出的地方,划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病弱天子缓慢撑起身,手臂看着太单薄,万疏影伸手扶了一把,触手肌肤微凉,他轻握的动作微顿,立刻牢牢地箍紧,目光灼灼地盯着姬洵。   姬洵凝看万疏影浓黑的眼目,眉心微蹙。   又偏头看向怔怔痴看他的扶陵,扯出一抹不走心的笑,   “朕只要身边人,知己倒是不缺的,你说呢,扶陵公子?”   作者有话说:   萧崇江:让我上线感谢在2023-04-20 23:32:58~2023-04-25 18:0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星折 10瓶;阿卡姆病院院长 5瓶;珈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陛下……”   扶陵一双深棕色的眼眸如鹿纯澈,透白的耳廓染上薄红,碍于万疏影在场不好言语表达,只得用眼睛传达。他看着姬洵,眼神似乎都湿润了一些,瞳仁深处有着赤诚的爱欲。   如同天子近日来的冷落不曾让他有分毫怨怼,一颗心满满登登都是姬洵。   分明是天下趋之若鹜的君子文仙,理应心如澄镜,风雅不俗,然而此时那朱砂痣下,眉眼却透出湿热的渴盼。   姬洵单手掩住唇畔渐渐显出的笑意,眸子上挑,见扶陵头顶有一道明晃晃的血红标线。   又看身侧这位放低了身段,体贴为他扇风,仿若什么都未察觉的摄政王万疏影。   在系统的辅助下,姬洵见到了一条如出一辙的血红标线。   所以说,这俩哪有一个好东西啊。   扶陵温柔道,“陛下,我和摄政王殿下头上可是落了草叶?”   心细如发,惯常是套一副温润如玉的皮囊,示人以弱,再缓缓将对手引入局中,吞吃殆尽。   若是将这皮扒下来,不知扶陵内里又是个什么肮脏的德行。   姬洵冷淡地抽回匕首,放到眼前赏看黑色刀身上一抹极其浅淡的血痕,这是万疏影的血。   他以指尖擦拭,“扶陵,先前是朕冷落了你,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朕把它赏给你罢。”   漆黑的匕首刀尖向下,姬洵两指提起刀柄,低声唤扶陵,“怎么不要它?”   可唯一能手握的地方已被天子占去。   小福子倚在门边,偷偷地看,心里一阵擂鼓。   陛下这到底是原谅了扶陵公子还是没原谅?   这要让人怎么接?   扶陵顿顿地看着姬洵,万疏影在一旁眼眸微眯,未等其余人反应过来,扶陵掀起衣衫跪在姬洵身前,双手合拢掌心向上包覆刀身,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指尖轻轻摩挲姬洵的手腕,   “陛下赏的,我当然要,只望陛下莫要再因旁人迁怒于我……”   姬洵松了手,匕首落到扶陵掌中。   “自然,过了今日朕理应与你二人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反正要死了,都给朕垫背吧。   姬洵微笑不变。   事情谈妥,万疏影和扶陵离开了。   扶陵临走时,在殿门回首望了姬洵一眼,他半边侧颜隐在光里,当着养心殿上下所有人的面。   他笑了一笑,嘴唇比出口型,‘是、和、我。’   姬洵笑着回了两个字,自然。   少不了你。   走出殿外,扶陵也是跟在万疏影身边,始终进退有度落后半步,尽职尽责做一位从属。   扶陵先开口,语气温和态度自然关切,“殿下近日对陛下和善许多,莫非是见孤燕无处落檐,心生怜爱了?”   万疏影走在前面,眼神阴凉凉的不答反问:“你和芳岁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刚刚在养心殿,当本王是瞎子?”   扶陵神色如常,“殿下缘何这样问扶陵?我和陛下自然是……亲密无间,知己无双。”   “罢了,没什么,”万疏影也不知信了没有,“外面的人嘴都太碎了,你和他相处亲近可以,但也别太没有分寸,以天下大业为先,不是你日日跟本王提的?”   “你去他身边演知己演至亲,都随便,别反倒假戏演成真了。”   扶陵垂眸笑答:“殿下,我心中有数。”   *   余晖洒下,在琉璃瓦上造出一片金顶盛祥的景象,群鸟在半空翻转腾跃,如同感召了某种玄妙的氛围,绕着皇宫不肯离去。   这是天有异象。   小福子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凑近养心殿的内殿,低声提醒:   “陛下,申时要到了。”   “嗯……”里间的人半梦半醒,过了半晌,嗓音沙哑,“朕知道了。”   “常无恩身体怎么样了?”姬洵问。   “回陛下,常总管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脸上的伤口看着吓人得很,且尚未愈合,仍旧每日换药裹着白纱呢。”小福子挠挠头,又道,“昨夜里奴才还撞见常总管了,他一个人在监栏院外墙那儿站着,奴才和他说话,常总管也没理奴才,奴才想着是不是身体疼得厉害,夜里烦呢。”   “……”姬洵半闭着的眼睫微微一颤,迅速睁开,他凝看层层叠叠的顶账,“当时有没有旁人在他身边?”   “奴才没注意,夜色太深,陛下,奴才晚上有时候看不清东西……”小福子停顿了一下,迟疑道,“不过好像是有个什么影子闪过去了,奴才看着体型不大,应当是宫里哪位养的狸奴吧。”   姬洵清醒了。   在这宫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可疑东西,是什么都不可能是狸奴。   说不准是常无恩夜会故人被小福子撞见了,玩了一把伪装成猫的游戏。不愧是他打算重点培养的造反人员二号,很争气。   顺道一提,姬洵打算培养的造反大将一号,是远在边疆的萧崇江。   不知这一世,皇位会落到谁的手里。   姬洵半撑起身,青丝如瀑披散,他咳了两声,嘴里一股莫名的腥味儿,擦了下唇瓣,毫不在意指尖上的淡红。   “为朕更衣。”   小福子在殿外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他正数着屏风上有多少金花,便看见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   芳岁帝今夜难得穿了一身厚重的黑红朝服,皇权如这身衣服,沉沉压在他两肩,冕旒垂下若干串绯色珠玉,长发一半垂散,一半束在冕冠内。   天子眸光清湛,唇色点朱,只是脸颊缺了血色,略有丝丝病气绕在周身,更显得芳岁帝周身孤寂之意愈加浓厚。   小福子愣愣地,“陛下……”   往日并未觉得,陛下穿着这身朝服,竟像是不贴身。小福子心里一阵酸涩,陛下这些天是遭了罪的,不知要瘦多少。   姬洵走到殿外,仰看被皇宫框出的四方天,“去备六马金銮,朕要坐在上面看。”   “奴才遵旨!”小福子两腿飞快,走向殿外。   陛下怎么将今夜申时的事情看得这么重要,连朝服都换上了。他糊里糊涂,这结果到底是对陛下有利还是不利?   六匹雪白骏马头套灿灿金盔,四肢绑着流苏坠玉,身后一抬颜色浓沉的金丝木銮驾,横向展幅宽阔,够皇帝在上面滚着休憩了。顶盖垂纱遮蔽风雨,未掀开两侧挡帘时,旁人只能瞧见朦胧影子。   “常无恩的伤影响走动?不影响,叫他来伺候朕。”姬洵登上銮驾,临时起意,决定给今夜这场揭幕仪式添个彩头。   “既然是服侍陛下,想来常总管是不会有影响的。”小福子真心这样认为,陛下虽然不似从前和善,但对他们却也并未苛责打骂,远比永康宫提着脑袋做事要安稳,更何况陛下赎了罪奴常无恩的命,还让对方成了总管,宫里不知多少人羡慕他。   但凡进宫的,少有命好的,混成总管更是难上加难了。   小福子道,“奴才这就去请常总管。”   常无恩来时,看到銮驾两侧的纱帘掀开,那容貌极盛的帝王靠在白马銮舆上,似乎不觉得身为一国之君,却坐姿懒散像个软骨的娇弱美人有何不妥。   “来了?过来吧。”   常无恩收回视线,走过去。   男人的脊背微微佝偻,脸上裹着层层白色绢布,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和姬洵对视了一瞬间,又立刻垂下,仿佛生怕多看一眼就要没了性命了。   “奴才常无恩,给陛下跪安。”   姬洵:……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常无恩。   几天不见……常无恩怎么黄了???   难道是常氏翻案的事情,常无恩知道了?   可常无恩会落得这副模样和下场,不是姬洵这个昏君无能,纵容摄政王当政的结果么,也不至于感恩戴德放他一命吧。   “常无恩?”姬洵定了定神,懒懒道:“上来,陪朕说说话。”   他得弄清楚这人怎么回事。   常无恩近前一步。   姬洵:“朕叫你上来。”   常无恩:“奴才不敢。”   姬洵:“不敢?你胆子挺大,抗旨便敢了。”   常无恩好像全然没了那天的狠厉劲儿,低头不语,整个人收敛得像块软泥,任凭姬洵怎么说,都是陛下万福,奴才不敢。   来个鱼饵好了。   姬洵捻动手指:“朕让大理寺重启了常史官的案子,你知道消息吧。”   常无恩猛地抬头,雾沉沉的眼珠子像狼一样盯紧姬洵。   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眼前的人看着是常无恩,声音也像常无恩,可常无恩再怎么韬光养晦,也不至于成了条闷不吭声的狗啊。   好端端的红名仇人怎么就养黄了。   “要想听更细的事情?”姬洵拍拍身侧,“上来。”   常无恩在众人隐秘的打量视线里,坐在了帝王身侧,他束手束脚地贴着旁边,不敢挨到姬洵,明明身材高大,却蜷缩着手脚,像只可怜虫。   姬洵掰过他的脸,想仔细看看,常无恩却像遇到了洪水猛兽,嗖地偏过脸,受了惊似的紧贴身后的扶栏。   姬洵:“……常总管,这样惧怕朕?”   常无恩语速极快地否定,“奴才只是伤口未愈,辜负陛下的好意,是奴才的错,陛下,奴才还是下去吧。”   这模样……   姬洵有了点计较。   常无恩不像是怕他,反而像怕他身边的什么东西,知道碰了会比死还可怕,才让常无恩缩手缩脚,不敢上前。   他身边能有什么?   姬洵随意道,“下去吧,陪朕在这里等。”   常无恩飞快地下了銮驾,很老实的样子低下头,没人看得见这常氏子的表情,只听他生硬地开口,不熟练地关心,“陛下在等什么?”   姬洵漫不经心吹了吹手指上不存在的浮灰,从怀里摸出一把镶嵌玉石的匕首,   “朕啊,等国师的救命药。”   作者有话说:   差九千字补更   加班地狱中,等这阵忙完了补 第11章   阴沉的夜色下,几笼烛火在宫门外一点一点地聚拢而来,看笼火行进的方向,正是奔天子寝宫而来。   小福子眼睛不好,眯着眼看了半天,都是一团光,他正犯迷糊呢,常无恩突兀地插嘴,“陛下,国师来了。”   走在最前的两位白衣人手里没有提灯,撑开阴阳罗伞为国师府夜行开路。   眼上绑缚白绫的男人走在最后,他步履沉缓,衣摆连雨丝都未曾沾染。   灯火离得远时,天色蒙蔽尚且不觉得如何,当众人走近,姬洵才发现国师府此行居然来了二十余人。   这阵仗有点大。   不过闹得越大,说明问题越严重嘛。   姬洵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温城壁一身雪衣道服,右手背在身后,隔着白绫无人能知道他在看什么,可当他微微抬头,那目光所落之处便显而易见。   他望向在场唯一身处高位的人。   天子。   常无恩原先佝偻的背不自觉挺立起来,侧身一步,悄无声息站在姬洵左手边。收回视线,仿佛仍旧是个毫无自尊的奴仆。   姬洵将匕首放在一边,在銮驾扶手上点了点指尖,“温城壁,你可让朕好等。”   温城壁蓦然停滞,半晌回道:   “……是臣来迟。”   “让国师近前说话,”姬洵上身前倾,走下銮驾,鞋尖刚探出来銮驾的边沿。   就有三个人同时对他伸出了手,姬洵停顿了一下,抬头视线扫过三人的脸。   温城壁神色如常,只是伸着的手和那主人的神情并不相符,固执地摆在姬洵面前。常无恩见姬洵为难,缓慢地收拢手掌,站一边又变回那个埋头鹌鹑。   小福子本是怕陛下病后体虚撑不住,伸手去扶一把,没想到常总管和国师大人都先他一步。   常总管还能理解,为陛下尽忠嘛!   国师大人这是在做什么?!犯得着和他们奴才抢活做?   小福子自认惹不起,没想到陛下反而搭上他的手,他稀里糊涂将陛下半搂着扶稳,抬头一看,国师大人的白绫正对着他的方向。   小福子一个激灵,扭头躲避,却又看见常总管幽幽的眼神,一个瞬间又移开视线。   小福子:…………   怎么了各位爷,他有点怕啊!   姬洵没察觉三人之间的机锋,对温城壁道,   “国师,问天观象的结果,就在这里告诉朕吧。”   温城壁身后的一名白衣侍官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圣主,国师今日将此殊荣交与弟子,请谆弟子为您解疑。”   姬洵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说罢。”   死亡通知书换个人下发而已嘛。   “国师夜观天象,观得帝星入命,轩辕十四盛放异彩,天心、天辅,天冲三星紧追其后,皆为不俗,莫说百年,弟子阅览群书,怕是千年都未曾出现过如此盛况!”   众人听呆了。   殿前卫里有人琢磨过相关的玄妙之学问,因此一听,便激动地看向姬洵,可惜碍于银甲,他脸上的喜色没人看得见。   姬洵摸了下唇,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太理解星象星宿命理,但轩辕十四是帝星,天心天辅天冲单看可能不懂,换成文武曲星,禄存星,便好理解多了。   这听着,怎么都和亡国灾星搭不上边?   姬洵没有给出反应,神色怔怔。   侍官却以为天子是没有听清楚,“圣主,乃是当世无双的明君,必为堇国大盛之机缘!”   侍官视线灼热地扫过天子的衣角,不敢多看一眼。   在国师府的内训里,俗世的帝王是最腌臜的存在。孤心狠毒,食丹不知节制,分明掌天下权柄,却视众生苦楚为无物。   但有一种记载例外,便是天降明君,帝星入世。凡此类星君出世,则国有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帝王从文则四海兴盛,江山稳固,从武则开疆拓土,振兴国运,百姓亦能安居乐业。   难怪之前的侍官会因贪慕帝王被凌迟处死。   当朝天子,正是帝星入世!   姬洵还是静默地站着,他像木雕一般,两眼浓沉沉地黑。   温城壁微微动了下眉心。   陛下为何……并不欣喜?   “咳、咳咳……咳!”   姬洵毫无征兆地咳嗽起来,他挥开常无恩的搀扶,踉跄着退后捂着咽喉,柔和地眼眉紧皱,眼瞳定定地看向温城壁,“……温城壁,这就是你的卜算结果,你疯了?”   温城壁轻巧错身,越过其余阻拦走到姬洵身边,伸手轻轻地扶住姬洵的肩侧,他轻微歪头,不解地问怀中人,“为何你不开心。”   他特意在国师府找了一位说话时情绪稍外露的弟子,本以为姬洵听到卜算结果,会看着他笑一笑的。   温城壁压下心底略微不舒服的感觉,“平心静气,莫要焦躁,你的身体……”   【请宿主平稳情绪】   许久未见的系统发出提示音。   姬洵冷冷地笑了一声。   平稳,怎么平稳?都是一群指望不上的废物!   “!”众人一惊。   只见国师话音未落,天子便面色惨白,哇地呕出一口赤红鲜血。血液溅出来落在地上,国师大人的衣襟上,还有天子捂着喉咙的手掌上。   姬洵半弯着腰,气得浑身都在抖,两口血将他这些天养出来的精神头又吐了个干净,顿时如风中之烛,飘飘忽忽站不安稳。   “陛下!!”小福子惨叫一声,将众人神智唤醒,常无恩刚欲上前将姬洵夺回来,便看见天子颤颤地抬起手掌,拦了他们近前。   姬洵直起身端详手上的血液,他在唇畔擦了一下,抬头目光如星,痴痴看着温城壁,“……朕听说,你爱洁,是个忍不了半点脏污的人?”   温城壁低头看着姬洵的眼,白绫后的视线从帝王染血的薄唇向下,见到一滴没入领口的血痕。   姬洵手脚发软地倒进温城壁怀里,温城壁稍作停顿,扶稳了姬洵,规规矩矩地揽着帝王腰身,毫无私心一般:“陛下莫要添乱,臣先为你服丹。”   姬洵呵呵地低笑,他浑然不在意温城壁略微升高的体温,“爱卿,你怕脏,朕现在可脏得很,你气恼么?气了,便将朕……”   他用沾血手指轻轻一勾,从温城壁的眉心画下一道血迹,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道缠了温城壁二十余年的白绫染上丝丝鲜红,轻飘飘地坠落到地上。   一张毫无遮掩的脸庞显露出来。   温城壁的面容淡漠出尘,如孤鹤凌空飘然似仙,然而一道残血染在脸上,平添了几分让人生畏的漠然。   现今没了阻碍,众人也是第一次看见国师的脸,和那双颜色深浅不一的灰黑眼瞳。   一边眼珠颜色浅淡发灰,另一边则浓黑如墨。小福子愣神,心道若是黑白两色,倒像那道家的八卦阵图了,国师大人莫非真的是神仙!?   那他们陛下此次肯定安然无恙了。   国师府的侍官俱是低头,不敢细看。   姬洵一口气闷在胸口,又疼又虚,他眼前发黑,喃喃道,“弄脏你了吧……”   重度洁癖,有本事弄死朕。   剩下的半句话姬洵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郁结于心影响心脉供血,系统强制将姬洵弄昏了过去。   “……不脏。”温城壁专注地看着怀里的美人,将半昏迷的姬洵抱起来,看着天子微微喘息的唇,和衣衫裹覆下瘦弱的肩颈。   温城壁抬起长腿,踩过那道前任国师为他戴上,捆缚了他人欲二十余年的白绫,不管姬洵有没有听见,他重复说,“不脏的。”   “去将国师府库丹房三层的药取来,养心殿外戒严,今夜我亲自为陛下养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6 22:45:49~2023-04-28 23:0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永康宫。   青烟袅袅遁入花灯,幽暗华贵的寝宫内只余仆从正在打扫,宫女低头盯脚尖,俱是守在侧殿门外,不敢细听里面的窃窃私议。   万太妃跪坐软垫,身前是一方檀木矮桌,她将粉袖上挽,露出皓腕抄写诗文,本该关了禁闭的彩银在一旁跪坐点香,轻柔扇扇风服侍万太妃。   万疏影坐在旁边,离两人有些距离,抬头看着远处不知在思索什么。   万太妃抄下一句‘拣尽寒枝不肯栖’,轻轻落笔,“国师府放出的卦辞,你知道了?”   “早知道了。”   “怎么没拦着?”万太妃随意问。   “没什么用处,”万疏影有些不耐烦,但面对万太妃的询问,他还是忍着性子答了。   又燥火缠身一样,不自然地问,“芳岁他殿里点的什么香?我去了两次,总觉得怪好闻的。”   万太妃停了笔,细细回想着,“皇儿不爱熏香,他只点药草驱蚊虫,你这鼻子怪的,药草也觉着香了?”   万疏影没说话,鼻子轻微地耸动了一下。   “左右,你们也该有动作了,”万太妃抄写完一卷诗文,被彩银扶起来,伸出手挽了下鬓边碎发,几串翡翠手镯叮当响,“扶陵不是一直念着要辅佐你?让他想想办法混进宫来吧,皇儿那边需要安排人盯紧些了。”   万太妃走到万疏影旁边坐下,彩银为两位主子倒上茶。   万太妃吹了吹热气饮了一口,“天子养伤期间,国师一次都不许本宫入内探望,这是在打本宫的脸,上次的事情还没过去,这卦辞若是闹到前朝,有心人误以为是国师借机站了队,只怕你将来也不好做。”   “扶陵他有自己的安排,”万疏影端着茶盏,摩挲边沿,“至于芳岁,我要再探一探他的虚实,他如今行事与从前大不相同,怕是有什么依靠。”   万太妃点头,清雅婉丽的脸露出笑痕,眼尾有一点细微的折皱,“皇儿不会莫名其妙这样的,本宫的人查到了一点苗头,皇儿自刎的消息传出去没几天,萧老夫人就差人去信给萧崇江了。”   “给萧崇江去信做什么?”   万疏影稍一琢磨,冷笑,“哦,莫不是想请他回来保芳岁?让芳岁搭上萧崇江?因为萧老将军游街斩首的事情,谁不知道他萧崇江恨透姬氏了,只怕不是萧老夫人拦着,萧崇江早带兵反了。”   “请那么个狼子野心的东西回来,”万疏影轻嗤,“那还不如请我保芳岁。”   “本宫在贞国的探子说,他们现在不知堇国谁在执政,见到萧崇江,便直呼他是皇帝——”万太妃将茶盏放下,轻轻摇头,“这可不好的,皇儿还活着呢。”   “姑母不用操心,此事我自有办法,”万疏影摸着手腕,语含桀骜,“还不到芳岁出事的时候。”   “咚,咚咚,咚”   这是约好的暗号,彩银去推开偏殿的殿门,只见一名养心殿的小宫女着急地探过头,惊慌道:“娘娘,殿下,不好了……陛下被国师气得呕血,现如今养心殿被国师府的人圈起来,不许进出了!”   万疏影脸色顿时像碳块一样黑透,他没来得及细思为何生气,“好他娘个温城壁,好端端的人从他国师府出来没两天,又给本王弄伤了?!”   *   姬洵郁结于心,在养心殿躺了小半时辰,其实他人已经清醒过来了。   但不想睁眼。   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啊。   卜辞内容超出他的想象,而他还傻逼兮兮的让小福子去安排人,一堆又一堆的人,全都堵在了北乾门。原本姬洵想着到时候就算扶陵和万疏影不发难,天下人也会因灾星的事情对他口诛笔伐,让他走向必死的结局。   结果现在,一步错,步步错,再想堵住悠悠众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了。   只怕用不了几天堇国上下就要全都知道,他们陛下是个千年难遇的盛世明君胚子,好好培养一下,堇国不光能更上一层楼,还能将一直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贞国一举拿下,扩大疆土!   姬洵忍着不去细想,可他实在气得想砸东西。   实在忍不了,手掌摊开,掌心一片指甲硌出来的月牙痕。他刚攥紧身下的锦被,湿漉漉都是冷汗的手掌就被一只滚热的手捞走了,握在男人掌心里暖着。   他身上的厚重朝服不知何时已经脱下了,只剩下单薄的寝衣,姬洵慢慢挪动眼珠,看了一眼,左手的手腕上搭着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   “陛下体虚,血贫,身弱,心衰,若是再放任下去,怕是会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姬洵顺着声音抬头,一双颜色诡异的眼睛正低垂下来看他。   “……这宫里负责伺候的人呢,要一个国师来照料朕。”   温城壁淡淡道,“人多则心杂,臣让他们先出去了。”   “万太妃不准旁人与朕独处,”姬洵伸出手掌,按着温城壁的手,他意味不明道,“国师好大胆,连太妃的话也不听,朕往日说话,你也是当耳旁风?”   温城壁微微偏头,姬洵仿佛看到一只毛绒大狗正因为听不懂他的质问而疑惑。   姬洵:“……”怎么回事,既视感好强。   “臣听话的。”温城壁说。   姬洵舔了一下薄唇,略带一些血腥味,唇上有些干,他虚得起不来身,索性摊平不动了。   温城壁此人在原文里是个局外人,此局外并非指他不参与皇权之争。正相反,温城壁在世人的眼里是很有声望的,堪称民心所向。   温城壁此人不好权势,在原文中,有一城疫病突发,接上夏末水患,死伤无数。   这件事在姬洵的前世也有发生,当时因为萧崇江忙于战事,屯兵粮被城里的商户偷偷开仓盗卖,甚至怕被萧氏的兵查到,一把火将余粮和战备物资烧了个干净,导致萧崇江手底下死了一群兵。   萧崇江怒极,发生疫病时他主张带兵围城,要将城里的人连带着疫病一同烧死。   而温城壁却带着国师府的人离开京城,常驻月余,将城中无数百姓救活。   因这一件事,温城壁在世人嘴里,与神仙无异。但说实话,姬洵不认为温城壁是为了救人。   他更像是为了试药。   而这天底下适合被试药的人,如今除了他姬洵,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肯定没有。   温城壁沾了些茶水喂到他唇边,姬洵也不矫情,直接喝了。   温城壁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痕,应当是擦洗了。   姬洵皱眉,重度洁癖是不是骗他的啊,这都忍了?   “你天生异瞳?”姬洵嗓子压低,之前咳血到底是伤到了,为了转移心思,他笑,“竟然没人说你是个妖孽。”   “有的,”温城壁如实回答,“臣幼时乡里蒙昧,将臣架在火上想烹煮炼化,一同分食,是师父救了臣。”   “所以后来将你双眼蒙上,让你不至于遭世人非议?”   “师父说,”温城壁看着姬洵,他眼瞳专注,像受过训练后不容易被干扰的犬类,“他虽救了我,我却在尘世有一劫难尚未历练,应缠缚白绫镇压此心,不入红尘,性命便无虞。”   姬洵:“那朕岂不是害了你?不生气?”   温城壁摇头:“是臣甘愿。”   姬洵听着,觉得有点点怪怪的,脸上虽然笑着,眼神却冷下来。   “你喜欢男人?”姬洵冷不丁问。   温城壁双眼没了遮挡,里面的情绪无所遁形,他是真的疑惑,向姬洵求问,“为何臣要喜欢男人?”   姬洵安了心,随意道,“那国师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   温城壁坦然,“臣亦不喜欢女子。”   姬洵轻笑了一下,温城壁视线停在他脸上,直白地很。姬洵懒懒地,“你果然如传闻是个一心炼丹的小道士,这样不错,继续保持……”   温城壁不明白为何被陛下夸奖,但他心底有些泛甜,起身去药箱拿来一瓶丹药,和一个通体黑色的小盒子,放到姬洵的身侧。   姬洵半撑起身,温城壁顺手扶着他坐起来,姬洵这寝衣本就薄透,温城壁的手掌热得像火炉,几乎烫得他前缩了一下腰。   姬洵讶然又好笑,“国师是生着病?朕为何觉得你身体比常人热,烫得朕受不住。”   “臣自幼时便是如此,”温城壁答,“心情好些,身体就会热起来。”   “心情好?这有什么值得你心情好的,你这人,怎么看都不像个俗世的凡人。”   姬洵拿起来那两盒东西,拆开盯着看了片刻,“丹参,紫河车,白首乌……这是你的府库里的丹药?”   “陛下不同常人,臣用了什么药材陛下一闻便知,那日也仅是看着便能找到府库里至毒的药。”温城壁语调平平,却明显听得出真心,“也许陛下与国师府是有缘分的,无需从文或通武,不如随臣修行丹途。”   “朕倒是有这个想法,”姬洵抬眼,“不如爱卿教教朕,如何用丹炉?”   那日背下的毒药方子,姬洵还尚未来得及一试。   温城壁摇头又点头,“陛下如今圣体不堪承受过于生猛的药力,学丹一道,不必急于一时。”   姬洵又打开了另一个黑色药盒,一行小字在药盒旁边显露出来:[国师温城壁亲手研磨的秘制祛疤膏哦(初恋柔情版)]   “……”   “?”   忽视系统那诡异的备注,姬洵微微挑眉,合上盖子。他拂开这两样东西,细瘦五指青筋绷紧猛地扯过温城壁的衣领,他眼皮是薄薄的一层雪色,浓睫在上面铺开如水墨一卷,略垂着眼就很引诱人。   温城壁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听见陛下温柔地问他,“好国师,朕想问问你,这黑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温城壁嘴唇微动,殿外喧哗骤起将他要说出口的话打断。   “摄政王殿下,国师大人吩咐过了,今夜陛下养身,谁都不得入——”   “啊呀!”   嘭地摔进来两个人,万疏影一身煞气,锦靴狠狠踩过地上哀哀叫疼的侍从,他脸色阴森森地掀唇一笑,盯着内殿的两个人,厉鬼似的咬牙,   “芳岁——”   “本王倒是头一次知道,国师为皇帝养身,要把人养到龙榻上去。你养的是身,还是以色事他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8 23:01:15~2023-04-29 23:1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醉卿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卿烟 62瓶;生姜不吃香菜 10瓶;凤平、阿卡姆病院院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先不论那诡异的初恋备注,单说亲手研磨药膏这一件事,也不该是对俗世漠不关心的温城壁能做出来的。   他哪里懂什么孝敬皇帝啊?   姬洵的本意是想和温城壁挨近一些,在谈判里制造压迫感,逼问温城壁为何特别费心专门为他研制祛疤膏。   可他忘了,胁迫行动顺利进行的前提,是姬洵保有一个正常成年人该有的健康体魄。   但他这一回昏迷吐血,怒火攻心激出心衰,以至于供血失常,浑身气力不足,体虚到他现如今想坐稳当一些都成问题。   这就导致了……   死攥人家领口的样子很完美。   但即将脱力摔在榻上的他未免太过狼狈。   姬洵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虚,他茫然地愣了一下,蹙着眉不知该说什么缓解尴尬。   万幸温城壁是这养心殿里此时最了解姬洵身体状况的人,姬洵手掌稍稍放松了力道,他立刻自然伸手将陛下扶稳。   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有了密切接触。   姬洵的腰上落了一只滚烫的手掌,似乎是忧心他坐不稳,温城壁还将另一只手放到了姬洵后背,刚巧压在那如蝶翼的骨肉上。   男人的五指下,姬洵身躯轻轻颤了颤。   于是万疏影进入殿内,实际看到的情况便是病恹恹的姬洵‘主动’靠在温城壁的怀中,天子寝衣单薄,隐隐看到一截清瘦的腰肢被温城壁揽着把玩。   美人一双眼眸深处含着水光,薄唇向上,索吻似的微微颤动,手还叫那狗国师握着,连指尖都碰到一处去了!   万疏影下意识地惊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他二人当着我的面都敢这样亲近,私底下只怕更过分,简直荒唐,荒唐又可笑!   而姬洵从不曾与他这样亲近,凭的什么?明明是他陪姬洵长大,除却万太师,他万疏影便是姬洵身边最亲近的人。   那日国师府处死的侍官,扶陵,如今还有一个温城壁,竟然都踩到他头上来了。   万疏影被翻涌的情绪翻搅的不得安宁,他越看越刺眼,语带嫌恶道,“温城壁,本王看你是活腻了。”   姬洵刚晃过头晕的劲儿,听到万疏影的话,从温城壁的肩侧望过去。   万疏影雷厉风行,大步逼到龙榻前,身后是一众持枪侍卫,因为没有得到命令,不敢随意进入内殿冒犯君威,俱是畏缩不敢上前。   姬洵没怎么听清万疏影说了什么话,但总归不会好听,他凉凉地撇了万疏影一眼。   要不直接命人弄死万疏影?   可他还要死呢,和万疏影连着一道去世,让姬洵觉得地府都脏了。   罢了。   姬洵现在看万疏影只觉得脑仁疼,加上卦辞的事情,他现在不想给任何人好脸色,态度便很冷淡,“你发什么疯。”   万疏影见温城壁扶在姬洵腰上的手还没放开,冷笑一声,“芳岁,你说我发疯?我要是发疯,刚刚进来就该先杀了他温城壁,还会站在这里看你们两个罔顾君臣之礼?”   “什么和什么,”姬洵莫名其妙,抿了下唇,“擅闯养心殿,就这两句废话?那你不用讲了。”   谁知万疏影活像抓到了娘子与他人同房,下颚的青筋都紧绷着,唇角勾起扭曲的笑,不依不饶,“我说的都是废话,他温城壁金口玉言,动人心弦,让你听起来顺心如意,早把我忘到脑后去了,如今一句话都嫌我多讲,芳岁,你好得很。”   姬洵眉心蹙起。   要不是有上辈子的经验,姬洵确定万疏影是个恐同直男,他都要怀疑万疏影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了。   殿外守着的一众侍卫都听傻了。   这话说得太暧昧了!   换句话说,摄政王殿下手伸得太长了,已经摸进陛下房里管他的身边事了。   莫说陛下和国师肯定没有情爱之意,便是有,和他摄政王又有什么关系?   这、这这……听着像拈酸吃醋的……   “他将你困在国师府,你不怨他,他又进宫命人看守养心殿不准侍从进出,如此亵玩你,你也纵容他,”万疏影猛地抓起烛台,砸向殿外那群好事之徒。   他猛地一通发泄后,才像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走到龙榻前半弯下身,低着眼,将那张俊脸上的哀伤显出来,露给姬洵看,又凶又委屈,“芳岁,你是要他,不要我了?”   姬洵这下不只是头疼,他看着万疏影,疑心是演的,“你在闹什么别扭?”   “你二人现在都搂抱在一处,还敢问我闹什么别扭?你十二岁后再没和我同床共枕过,如今却和他这样。”万疏影不高兴,眉峰一皱,“你待我不似从前,我不能和你要说法?”   搂抱?   姬洵恍然,温城壁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他的腰上,为了配合姬洵的拽弄,听话的国师大人还将头低下来,像是将姬洵圈在怀中的姿势,一双异瞳盯着他,空泛又沉寂。   估计根本没听万疏影说了什么。   姬洵松开了手掌,推了一下温城壁,示意他退开,“这是你疯子一样闯进养心殿,对朕和国师口出狂言的理由?”   姬洵头疼,他随手抓过一旁的玉枕砸到地上,深吸口气,“行了,朕不想听,你们都给朕出去,养心殿其余的人是都死了吗,要你们两个人来伺候朕?”   万疏影挤开温城壁,双手紧扣抓住姬洵的薄肩,分明刚才还说姬洵同别人亲近乱了君臣之礼,殊不知他自己比别人还嚣张,都快和姬洵贴到一起了,额头抵着额头,不满道,   “赶走他就算了,怎么你连我也不留?你不是身子不舒服?”   “留你做什么?要你给朕当奴才端茶倒水,沐浴净身?”   万疏影愣了一下,又笑,“怪娇气的,那就我来……”   “滚。”姬洵微微一笑,接上他的话。   万疏影被姬洵当着温城壁的面骂,他都快气死了。   “他都不滚,我凭什么,你还说你不偏心!”   姬洵捂着额头,感觉眼前有点发黑。   万疏影这德行到底是怎么混成新帝的,是他前世太废物了,给的舞台太大了?   温城壁等摄政王像暴怒的狮兽发完难,作完妖,才说出自己的观点,“陛下尚未服丹,臣不能走。”   万疏影冷笑,“你以为我会留你陪芳岁?做梦。”   温城壁认真解释:“臣不做梦。”   姬洵听得快他妈气笑了。   这都什么跨频聊天!   “你,还有你,”姬洵虚到无力坐直身体,他软骨头一般缓缓趴伏下去。万疏影立刻近前,伸手想扶,被姬洵打着手挥开了。   他侧偏着头理了一下鬓边挡眼的乌发,长吸一口气,尽量冷静,“都滚,听明白了?”   温城壁低头抿着唇,脸上没了白绫遮掩,任何以往不得见的情绪都放在了明面上。   姬洵发现他一不高兴就有点死人脸,怪不得初次见面抿着嘴,估计当时也不高兴呢。   姬洵被折腾乏了,不想再操心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理,他下最后的通牒,“不走,以后都别来见朕。”   这句话比什么都好用。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出了养心殿。   临走出殿门,姬洵还能听见万疏影的嘲讽,“你国师府就喜欢滋养这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色胚?”   温城壁不受挑衅,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不懂,淡淡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   姬洵积火在心,又养了两日。   养身期间身边除了常无恩和小福子,其余人都被殿前卫阻拦在外,天子给了死命令,谁也不见。   姬洵刚刚吃了点香果,饮了口茶净口,身上披着一层雪纱似的长衣,他懒得正经穿,要不是常无恩执意为他穿上鞋袜,他本想光着脚下榻呢。   常无恩在给姬洵擦洗指缝的甜浆水,他动作仔细和缓,要从每一个指缝擦拭,这份耐心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符。   姬洵单手支着侧脸,抬头随意打量起常无恩。   男人脸上的纱布早拆了,露出一张被鞭痕横穿过的脸,从左到右,跨过鼻梁,加上嘴角有个豁口,许是匕首划烂了,没长好。   看着模样凶戾极了。   姬洵伸出刚被擦拭干净的手,顺着那道鞭痕抚摸过,笑了:“朕有疤,你也有。”   常无恩桌案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才克制住身体莫名地颤栗。他低着头,很奴才样的乖顺,“陛下的疤好看,奴才的不好看。”   “一道疤而已,还能有什么好不好看。”   常无恩啊,真是可惜了一个完美的红名。   要不再试试?   姬洵盯着常无恩宽阔的肩背,决定付诸行动。   他去桌案下牵起常无恩粗糙有疤的手掌,像牵引一个刽子手来到刑场,教导对方如何行使生杀予夺的权利。   雪白瘦长的五指捧着那明显能扼死人的手,将他放置到仿佛轻轻一折就会骨肉断裂的白皙脖颈上。   姬洵眼里有轻微的狂热,他声音纵容,满是引诱,如同等待献祭的羔羊,在祈求铡刀,   “为你父报仇雪恨,朕今日给你这个机会,常无恩——”   “你敢不敢要?”   作者有话说:   推一推基友鹤鹤子的综英美!我俩同期开文哈哈哈哈   感兴趣的宝可以去康康~   文名:《[综英美]不是美强惨,是batson》   作者:鹤鹤鹤鹤子   比利重生了。   这个世界的堪萨斯没有被核平,星球日报的路易斯没死,蝙蝠侠的身份没有被曝光,正义联盟没有解散,美队还是美队,纽约没有一个白罐在到处飞……   一切都完美极了,除了他发现亲爹的是蝙蝠侠。   曾经和蝙蝠侠是队友的比利:队友居然背着我超级加辈!   韦恩庄园新来的小男孩姓batson,这个玩梗一样的姓让所有人笑成一团,直到他们看见小男孩身上的疤痕,以及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却始终无法说出一个字的喉咙。   蝙蝠家:孩子以前过得一定很惨。   原·神奇队长,魔法的统领,永恒之岩的守护者,世界上最强大的凡人,正义联盟的资深成员·现·患有PTSD的退休咸鱼·比利:家里人看我的眼神好怪,难道我掉马了?!   感谢在2023-04-29 23:12:04~2023-05-01 22:0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哄哄 4个;马鹿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常无恩的手掌,扼住了如今天下最尊荣的贵人。   天子的颈侧在他的掌心,细窄的颈子微微跳动,震颤着他的指尖。   精致瘦弱的喉咙受制于他,薄薄一层皮肉的掩盖下,血液汹涌奔流,显出猎物的活跃状态。清隽潋滟的眼眸,苍白清瘦的肌肤,和上位者故意摆出的引诱姿态,无一不是勾引的意味。   常无恩看着,望着,如隔岸观火。   他的心底没有丝毫想要剥夺芳岁帝性命的想法,可这样一截颈子就在他的掌心,他几乎克制不住地想合拢五指,让天子因他而恐惧、欢愉、食髓知味……   突兀地,他有了其他更加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   常无恩强硬命令自己。   挪开视线,不能再看了。   他是皇帝,他是主子,他是芳岁帝姬洵,他是个男人,他是……   "常无恩,你的手为何在抖?"   天子似乎不能明白身处如此现状的危险性。眉目柔和,五官秀美的脸向上,将整个人坦诚地暴露给常无恩。   芳岁帝疑惑地偏了下头,冰凉的指尖抚摸上常无恩的手腕,虚虚地搭在上面。   常无恩陡然心跳加快,一股热血从他手臂流窜向全身,他猛地甩开姬洵的手,就像这是一把即将要了他命的剧毒匕首。   常无恩兀自喘着气,怔怔地盯着天子不能回神。   姬洵微微抬了下眉。   这小子干嘛呢?   常无恩的手指犹在颤抖,像被烈火焚烧了骨髓,连动一下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他后退两步,避开姬洵如避开洪水猛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奴才该死。”   姬洵:“……”   怎么突然跪下了。   常无恩跪地行礼,将头磕到姬洵的脚边,尽心做一个奴才该做的忠仆模样,他低着头,四肢弯垂跪在地上,在芳岁帝面前演作一条真诚奉献的狗。   “陛下不必试探奴才,无恩的主子只会有陛下一人,陛下的命令,便是要奴才的命也甘愿。”   姬洵撑着额头,幽幽叹气,“常总管,你让朕好失望。”   给你机会都不用,以前拼命要杀万疏影的狠戾劲儿呢?怎么感觉完全不是一个人了呢。   姬洵厌倦地挥了挥手,“不用你伺候了。”   常无恩沉默跪着,他的头轻轻蹭了一下姬洵的脚面,固执地不肯起身。   “你是只听自己爱听的?这耳朵长得跟个摆设一样,朕该怎么夸你好呢。”姬洵看他这样子,也说不出口更重的斥责,只好暂且放他一马,“对了,温城壁那祛疤膏朕不是赏给你了?用起来感觉如何,可还有效?”   常无恩也没用,他嫌弃那是温城壁经手处理的,但祛疤膏左右是姬洵赏赐的,他又不想扔了。   索性将东西收起来了,姬洵临时问起,他便面无表情地:“回陛下,不好用。”   温城壁秘制的东西居然不好用,好国师不会只擅长炼丹吧?   姬洵转瞬便不再关心,拐去问另一件事:“你父亲的案子,朕改日让大理寺卿与你见一面吧,若有什么想说的你可以亲口告诉他,此案翻了,想必大理寺上下都会很高兴。”   不过借此扳倒万疏影是不可能的,顶多是查到一些万氏党羽的头上。   常无恩却是与先前激动的模样大相径庭,跪着回话道,“父亲的案子,依奴才之见不必再查了。”   姬洵侧头看了一会儿常无恩的头顶,不信他有这么乖。琢磨片刻,姬洵突然有了个猜测,他直接开口,“是不是人证已死,死无对证了?”   常无恩,“……”   他抬头看了一眼姬洵,凶狠残暴的一张脸,眼神倒是老实,只看姬洵一眼,便迅速挪开了。   没撬开嘴,还得来点诈骗。   “你那阿猫阿狗的混进宫里,朕都视而不见了,如今你还担心什么呢?”姬洵将衣摆一掀,赤足踩着常无恩的肩膀,他轻轻地踢了一下,微笑催促,“说实话。”   常无恩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转头看肩上的脚,可他强忍着不曾看一眼,只静静回答,“……摄政王殿下手段了得,奴才技不如人,落后一步。”   岂止是一步。   “怨不了你。”姬洵向后一躺,放平了身躯,“过几日朕想挑个时间,宴请群臣春猎,小福子侯在养心殿,外出便由你陪同吧。”   可别不争气啊,常无恩。   常无恩低下脑袋,“奴才遵旨。”   *   皇宫东极门,距离太和殿及议政殿都很近,群臣时常往返此处,故而布防人员相对更加紧密一些。然而今日,侍卫们却无暇顾及防卫等问题,只是化作一道人墙,堵着各位大臣们。   众人七嘴八舌,闹得乱糟糟。   “陛下何日上朝?”   “陛下身体可好了?为何还不上朝,可是有谁软禁了陛下!”   “福公公,可要劳烦你再去催催陛下,朝会不可再延误了,我等还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议政殿的折子,便是有摄政王殿下从旁辅助批阅,可还有需要陛下过目的,不可再推迟了!”   小福子脑袋迷迷糊糊,不明白往日里对他不苟言笑的诸位大臣,怎么这些天都像疯了一样蹲守在宫门外,争先恐后要进宫面圣。   今日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勉强应下,“诸位大人稍候,稍候,奴才这就去办。”   一路绕过殿前卫,小福子走进养心殿,见他们陛下正斜靠在美人榻上,赤着足,常总管则拿着两个泛着淡粉珍珠颜色的蝶贝壳,在陛下的脚心按揉。   美人榻上的天子闭目养神,许是熟睡了。   小福子顿时将求助的眼神望向常总管。   陛下可不能再睡了,殿外的大臣们要吃人了!   常无恩动作一顿,本不欲搭理,可他停顿的动作不巧,让姬洵有所察觉了,那双眼睫颤颤地睁开眼。   小福子见天子慢慢醒过神来,立刻插嘴禀报:“陛下,梁太傅等人求见。”   姬洵一揉额头,直泛疼。   又来了。   自从温城壁的卦辞昭告天下,其他地方消息滞后,还不清楚,京都金雪城内却是人尽皆知。   这几日那群大臣像油锅里的蚂蚱,一改往日头疼脑热见不了朝会的毛病,疯了一般往皇宫里钻,哭天抹泪求姬洵快些上朝。   姬洵翻个身:“朕不见,让太傅他们回去。”   小福子苦哈哈地又去传话,过了半晌,小福子又回来了:“陛下,太傅他……”   “别吞吞吐吐,说。”   “梁太傅说陛下今日不见他,他就携一众老臣碰死在殿前,以死明志……”   这老头怎么比他还能找事。   姬洵不用想都知道梁芝昀过来会说什么。   陛下须得勤政,陛下一心为民,陛下如今虽为天子,却要……   不过见一见,也不算全无好处。   已知问天卦已经失败了,常无恩也成了破黄名,万疏影和扶陵两个人要后期有兵才发力,萧崇江一时半刻回不来,留给他退位让贤撒手人寰的机会属实不多了。   试试从自取灭亡这一步来走吧。   先见一见梁芝昀,把梁太傅这老头的期待值降到最低,让保皇党清晰地认知到他姬洵是个祸国灾星,实在身无长物,不具备任何能力。   姬洵想通了,起身整理,“罢了,传他来御花园。”   小福子领命,下去带人了。   游廊牵扯着花影晃动,潮湿的水意弥漫在花蕊的清香里,经过一道圆拱门,细碎玉子石铺出一条小路。群芳争艳,彩蝶翩翩,御花园养育了天底下最珍奇的品相,可这些却都不能引起天子的瞩目。   姬洵伏在御花园的雕红木栏旁边,闭着眼,静心等人,也顺便在脑子里构建自己如何才算个合格昏君。   “侯爷,您别欺负奴婢了……”   “哎呀,侯爷~”   ……这什么动静。   姬洵面无表情睁开眼,一瞬间还怀疑是不是系统窜频道了。   可声音似乎在近处,姬洵慢慢起身,顺着声音找过去一看……   这不是熟人吗。   渲公侯,尉迟璎。   原剧情里会被他动辄侮辱打骂的瘸腿侯爷,按书中剧情所写,此人是扶陵的至交好友,颇为欣赏扶陵文采,略略有些爱慕之意的欣赏。   尉迟璎是个奇人。奇就奇在,任何对扶陵不利的人,他都会想方设法把对方坑害一次,给个教训。   前世姬洵和尉迟璎接触不多,但总能听到此人在茶馆酒楼吟诗作对,讽刺姬洵配不上扶陵。   真挺可笑的,瘸子嘲讽瞎子这算是。   不过尉迟璎确实是个可以利用的人选。   早听说尉迟璎因为腿部自幼残疾,心理扭曲,行事作风与常人全然不同,且喜欢流连花丛,不论男女,姿色尚佳的都会收入侯府,又会在月余后遣散回家。   玩到皇宫里,胆子还真是不一般的大。   说起尉迟璎此人,前世万疏影和万太妃,甚至包括扶陵,都禁止他和尉迟璎这个饮酒作乐不务正业的人玩到一处。   尤其是万疏影,可以说是恐同直男的范本,他一直当姬洵和扶陵是君子之交,知己情深,但前世知道姬洵和扶陵有情爱之意时,万疏影用复杂又厌恶的眼光看了他好一会儿,缓了半个月才又和姬洵和好如初。   姬洵琢磨,扶陵不敢和万疏影表明心意,只做对方从属官,想也是因为万疏影其人,有些过于恐同。   再一想尉迟璎的所为,不正是一套昏君模板?能让前世他身边的人都厌恶非常,这可是个好人物啊。   姬洵心里有了计划,突然开口,打断了假山后面两人的缠绵,   “渲公侯,谁给你的胆子,胡闹到后宫来了?”   作者有话说:   工作太忙抽时间码字,没更一般是加班了!   辛苦各位陪伴,尤其谢谢留评的宝,第一次有这么热闹的体验~   我以后尽量不在作话bb,免得影响你们观感,晚安啦感谢在2023-05-01 22:00:26~2023-05-04 01:2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戴眼镜的半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青石堆做假山,垒起一方小天地。   一汪泉水自裂石缝隙穿透,淅沥沥落在翠绿兰叶上,滴滴答答浸入尘土,水流声音虽弱,却掩盖了些许暧昧的轻声调笑。   常无恩静立在姬洵身后半步,未曾抬眼,但他自幼习武耳力过人,轻易便能听到前方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交谈的内容。   “侯爷,有人来了,您快放开奴婢!”   “别怕,这宫里没人敢治本侯的罪,再叫我吻一吻……”   常无恩眉心一道竖纹凛然浮现。   竟然在陛下面前讨论如此污秽的事情,这两个混账,真是寡廉鲜耻。   侍卫欲要上前将两人扣下,姬洵抬了下手,示意他们散开些,不必管。   水雾朦胧处,显现出两道高矮不一的身影。   稍矮一些做宫女打扮的姑娘惊慌失措地抬头看过来,宫女不知是哪个宫的侍从,穿着统一的内侍服,长相清纯秀丽,模样比起宫女,更像富贵人家的小姐。   可惜见到姬洵的一瞬间,宫女便吓得跪在地上,她埋头不敢起身,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的家雀。   至于另一人,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渲公侯尉迟璎,正不慌不忙地撑着手杖,意犹未尽一般半弯下腰抚碰宫女的发尾。   宫女瑟瑟地躲了,发丝撩过指尖,他无所谓地直起身。   男人赤金长衣落拓不羁,满头青丝扎成一条侧边发辫,眉眼疏狂,下唇微显丰厚,是男子气概十足的一张俊脸。   尉迟璎上身的衣衫大敞,胸前风光半露,脸上还有几分有情人的笑意未退。   但他抬起头来,见到说话人是姬洵,神色立时冷淡了些。   瘸腿不便行动,他日常出行必须要支着手扶杖。阴天下雨则要坐在工坊特制的轮椅上,否则定要痛得抓心挠肝。   姬洵还听说过尉迟璎以头撞墙止疼的事迹。   这人其实还算有点意思。   天生残废之人不论走到哪里,都要博人几分同情。更何况尉迟璎是个容貌俊美的风流贵客,京内无数女郎对他抱有一丝丝仰慕之意。   “臣尉迟璎,参见陛下。”   尉迟璎放平手扶拐杖,慢悠悠地跪着,他偏头看向那卑躬屈膝的宫女,见宫女跪伏在地不肯抬头,他全然不怕死一样又转头来看向姬洵,   “回陛下,臣只是求爱心切,并非有意惑乱后宫,望陛下成全。”   简简单单一句解释,不论姬洵信是不信,他都不打算再说了。   全然不将姬洵放在眼里。   姬洵倒也不需要他的敬重,最好尉迟璎还像前世一般对他全是坏心肠,姬洵反而高看他一眼。   敲了敲指尖,姬洵看热闹一样问这对方才还在互诉衷肠的临时鸳鸯,   “朕不会胡乱定罪,说吧,今日给你们机会自辩。”   宫女自知不能说是她引诱渲公侯在宫内行苟且,否则落到太妃娘娘手里这可是死罪一条。而渲公侯过往情人多如云烟,她委实不敢赌入住王府会有什么下场。   只愿陛下今日心情好,将她放过了。   宫女瞬间红了眼眶,   “……是渲公侯,强行欺负了奴婢,奴婢无力反抗……”   尉迟璎的视线又低下去,他脸上的表情不见意外,看了宫女的背影片刻,嘲讽地笑了笑,神色一转平静如常,“如她所说,陛下,是臣混账了。”   姬洵没心思理别人的感情债,刚巧小福子一溜小跑来到亭外禀报,“梁太傅已在外侯着,陛下,奴才将人请进来?”   姬洵:“带进来吧。”   “陛下!臣梁芝昀求见陛下!”   梁太傅先前被万疏影折腾得养病在家中,看来并非是胡闹作假,老头脸色泛黄,一看便知道是真病了。   如今梁芝昀撑着病躯,人还没来到天子近前,哭声先来了。   姬洵遥遥看见一个矮墩墩老头,头顶一根晃眼的绿条,宽袖穿风,泪盈两颊,急走过来,还没到姬洵跟前便俯身跪了下去。   官居极品,帝王无德,却能一心做匡扶社稷之辈,为君尽忠,梁太傅实也是个奇人。   可惜忠臣未遇良主。   “太傅起身吧,此处没有旁人,不必如此。”   姬洵有心结识尉迟璎,学一学昏君的必备素养,干脆吩咐常无恩:“无恩,你将那边的宫女带下去安顿好了,至于渲公侯,赐座,陪朕和太傅聊聊天。”   尉迟璎兴致不高,“臣还有事,不好参与陛下与太傅会谈。”   姬洵哪管他有没有兴致:“朕说,赐座。”   尉迟璎撑着拐杖,走到两人旁边。   梁太傅被小福子搀扶着站起来,在陛下左手边坐下。老头一看见尉迟璎,眉头顿时皱起来,显然不满意当朝有名的纨绔侯爷居然出现在陛下身边。   姬洵一看这个反应,就知道这件事靠谱。   你们不满意,朕就满意了。   看来尉迟璎这一步,他非走不可。   更何况……   姬洵淡淡扫了一眼冷脸坐在他旁边的尉迟璎。   这可是金贵的红名啊。   其他人碍于各自原因不敢动手,尉迟璎可不会,毕竟身无牵挂,手段莫测,此人说不准会变成他的意外之喜。   梁太傅今日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求姬洵上朝。可他一看芳岁帝的模样,颈间伤疤骇目,周身病色难掩,君臣两人竟然都像进气不如出气多,活像要驾同一只鹤西去。   顿时哭道:“陛下,都是臣无能,不能替陛下扶正君威,让奸人当道,害陛下在宫里受苦了!”   姬洵看着须发皆白的梁芝昀,感觉到久违的头疼,所以说这皇帝真不是人干的,当一次他就够腻歪了。   梁芝昀哪里都好,就是这眼泪比O国演义里某著名人物还多。   他颇为烦躁地摸了一下脖颈。   狗系统非玩锁血,不然这苦是不是早给其他人来受了!   一旁安静喝茶做陪衬的尉迟璎不经意看过那道狰狞的疤,视线停住。   他又撩起眼皮扫过姬洵微微不耐烦的美人脸,像是从这一点微弱的差异里品出兴味,尉迟璎从事不关己的状态中活跃起来。   梁太傅劝姬洵上朝,姬洵正欲随口婉拒,尉迟璎放下茶盏,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若登朝,百官方能安心为堇国尽忠,梁大人和诸位大臣也不会日日堵在东极门了。”   见姬洵和梁太傅一同看向他,尉迟璎又说,“臣先前疏忽政事,不觉朝中事好,今日见陛下待臣亲厚,才知过去做错了。若陛下勤政,臣也定当勉励,不落朝会,为今日之事将功赎罪。”   尉迟璎因为身体残疾,朝会从先皇时便是免了的。按先皇的意思,不必予尉迟璎实权,保他做侯爷一生富贵无忧,闲散度日便是。   梁芝昀给了尉迟璎一眼,不知道这渲公侯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目前两人阵线是相同的。   “渲公侯说得不无道理,陛下,朝中臣子都等着您,老臣也望陛下早日还朝啊!”   姬洵看尉迟璎,这男人在姬洵的注视里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颈,反应过来又很快放下了手。   左右为了接近尉迟璎,姬洵笑,   “贤臣如二位,劝诫至此,朕三日后自当登朝。”   “好,好,如此老臣亦能放下心来,告诉诸位同僚!”梁太傅得到满意的答复,先行告退。留尉迟璎和姬洵孤坐亭内。   尉迟璎往日行事不端,加上有先皇特赦,从来都是纨绔一般风流,与人露水情缘无数。   他性格自是有八面玲珑耐哄情人的一面,可对着芳岁帝,他却只是饮茶,摆出不爱多讲话的模样。   姬洵指尖推着茶盏,侧支着头,“尉迟璎,渲公侯……依你之见,皇宫外什么地方最是好玩?”   尉迟璎轻佻地勾起唇角,“自然是风月楼了,娇娘子可是温柔似水,柔若无骨。”   尉迟璎故意提起烟花柳巷之地,将对皇帝的应付了事摊在台面上。   天子却全然不介意 ,随意问,“只有娇娘子?”   “……臣听闻陛下喜好男色,尤其钟爱扶陵公子那一类俊雅的君子,看来传言属实。”尉迟璎打量了一阵姬洵,仿若无意提起,“可陛下的喜欢,想来常人是无福消受。”   这挑事的手段太小儿科了。   不就是暗示他不能喜欢扶陵嘛。   “传言不可尽信,”姬洵有意恶心尉迟璎,便伸出手掌,落在尉迟璎略有残疾的那条腿上。   “朕更偏好爱卿这一类男子,虽有残损,却是不影响朕的怜爱之心。”   姬洵手掌下按压的大腿顿时紧绷,显出主人一瞬间心绪的波澜,再看尉迟璎,几乎没反应过来芳岁帝会同他这样亲近。   让你找事,现在知道恶心了,晚了。   尉迟璎喘了口气,轻轻抖了下腿,那轻柔凉薄的触碰引起的痒意直像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让他浑身都燥得难忍。   难道是今日没能泄火。   竟诡异地想让芳岁帝再碰一碰他……   姬洵悠哉游哉地收回手,“朕是玩笑话,过两日若有机会,你来随朕出宫看看。爱卿在宫外素有贤名,朕在宫里早有耳闻,不会拂了朕的兴吧。”   尉迟璎将手搭在刚刚被姬洵触碰的地方,指尖磋磨,却全无那阵飘飘然的感觉。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天子。   尉迟璎在宫外能有什么贤名?不过是世人皆知的残废,走路都拄着拐杖的无能之徒。   既然芳岁帝想跟着他外出找死,尉迟璎也不介意带这贵人去见一见十殿阎罗,让对方好好享受一番人世间的炼狱之所。   尉迟璎掩去私心,笑答,   “既然陛下想看,臣自当陪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4 01:23:37~2023-05-05 20:0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猫的丑模样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漆夜如幕遮去天光,繁星点点闪烁,伴一弯孤月高悬在广寒处,洒下遍地白如秋霜的月色。   常无恩步履无声,走过监栏院的拐角,行了段距离,他倏地停下脚步。   常无恩没有回头,“出来。”   “常总管真是厉害,离那么远都能察觉到小的,”青衣太监从常无恩的身后走出来,他面相平平,态度却很有些自傲。   “常总管,您之前在宫外头,可是大官人的嫡子,想来日子是好过得很,这宫里的日子,你不大习惯吧?”   见常无恩只是略略瞥他一眼,并不回话,太监也不气馁,反而自顾自说起来,“常总管一介官子进了宫,和我们这些阉人一道做伺候人的活,这其中的落差,您这心里的苦,奴才想一想都要落下泪来。”   常无恩静了半晌,问太监,“你想说什么。”   “常总管,如今你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那小福子管事琐碎,哪里比得上您在陛下面前沾光呢?”   提及芳岁帝,常无恩立刻冷了脸,“有什么事,你不妨直说。”   “常总管,您入了宫,成了阉人,受人耻笑,遭人侮辱,这一切实则都是……”青衣太监指了指天,饱含深意地笑了笑,“他带给您的。”   常无恩微微眯了下眼,吐出一个“嗯”字。   太监备受鼓励,“奴才这里有个妙计,可让常总管报仇雪恨的同时大权在握,不必付出一丝一毫的代价……”   “什么妙计,别绕弯子。”常无恩紧迫追问。   常无恩这就上钩了?他还以为有多难对付,什么常史官的儿子,还不如他个奴才有心机!   太监呵呵一笑,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自然是此物。”   常无恩凝目一看,那是一个通体碧绿的镂空瓶。   “它能做得来什么,不过是个瓶子。”   “常总管贴身伺候陛下,这瓶子自然什么也做不成,但这瓶子里装着的药丸可是好东西,能让陛下……听话些。”   常无恩手指弹动了一下,慢慢道:“听话?”   青衣太监乐呵呵地抛出更惊人的信息,“若是剂量大了,让陛下对常总管言听计从,也未尝不可。”   常无恩:“宫里可有人还持有此物?”   “这可是金贵的东西,只有咱家有,”太监自傲道,“别说宫里,便是这金雪城内,也怕是只有我才能帮到常总管了。”   太监贪婪地看了看常无恩腰间的钱袋子,“常总管,您常在御前伺候,此物,我卖你三十金珠,不过分吧?”   “不过分,”常无恩解下腰间的钱袋,拎着递给太监,在物与钱对换的一瞬间,常无恩骤然出手,一把钳住太监的臂膀,狠狠地将此人砸向青石地面!   砰咚!   青衣太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痛呼都压在嗓子里,人就两眼一翻疼得昏了过去。   待青衣太监再度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两手被缚,两名殿前卫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而他正对的方向,则是金纱重叠,朦胧人影映照在帘帐之上的龙榻。   龙榻一侧站着的人,更是眼熟。   耍了他玩的常无恩!这狗贼!   太监刚要挣动着扑上去骂,两柄寒光闪现的利刃就架在他的脖颈,太监忙缩回身,不敢再动。   “陛下,他醒了。”常无恩低声唤帘帐里的人。   “醒了?……嗯。”天子慢慢舒展了疲乏的筋骨,许是睡得久了,嗓音柔哑,含着情卖娇一般轻缓,“将这帘子给朕拂开。”   内殿站着的几人听在耳朵里,两名殿前卫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手微微一晃,刀锋差点割到了太监的脖子。   “官爷,官爷小心着点,奴才的命!”   两人俱是脸红心热,却要佯装并无感触,紧握了手中剑。   金帐大开,露出其中闲散的天子。   姬洵半边身子伏在床榻边,他脸枕着手臂,一头青丝垂落到龙榻边缘,眼眸半阖着,似醒非醒地伸出手,手指轻轻一勾,“拿来。”   常无恩跪在龙榻边,将东西双手奉上。   姬洵接过来,仔细端详那碧绿小瓶,看完了便倒出一粒捏在指尖,顺手喂进嘴里。   “陛下!”   常无恩脸色立刻变了,他匆忙起身上前捏住姬洵的下颌,“陛下张嘴,怎可随意吞了那来历不明的东西!”   常无恩两指抵在姬洵的唇上,上下一错手指,便将那唇瓣按揉得分出一条缝隙。粗糙指腹压着齿关,他竟然想要直接将东西从姬洵的喉咙里抠出来!   姬洵抬起腿,赤足踩着常无恩的肩膀不让他近身,见这人急躁得脸上的鞭痕都狰狞了,才不轻不重地抬起手,赏了常无恩一巴掌,   “朕没事,胡闹什么?”   常无恩如梦初醒,从那种狂躁里醒过神来,停下动作,眼神幽幽地盯着姬洵,咽了下嗓子。   姬洵略微使力蹬了一脚,将常无恩踹得直起身,他拿着绿瓶子在手里晃荡,里面闷闷地响。   “朕当是什么稀世毒药,”姬洵无聊地又捻出一粒含在嘴里,“谁放里几丸糖球啊。”   常无恩:“……糖球?”   地上跪着的太监也是懵了,“啊?!”   怎么会是糖球?!   不可能呀,没道理呀!这东西打从到手里,他就没给过旁人!   “谁派你来的,”姬洵在龙榻上翻过身,黑发缠绕在他的背上,姬洵不耐烦地顺了一下额前的发丝,将那一粒小药丸扔给常无恩。“尝尝。”   常无恩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吃进嘴里。   果真是甜的。   糖衣没了,有点泛酸,还是山楂球。   常无恩:“……”   他无语地看向地上跪着的青衣太监。   “陛下,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奴才就是帮忙传个话,递个东西给常总管,”太监心思转得飞快,如今可没了证据,就算常无恩告到御前又如何?   他虽从未在御前待过,但是总听别的奴才提起芳岁帝极为温柔,定然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治罪于他!   太监跪地告罪,将姬洵当从前那个天子,试图用几句话糊弄过去,“奴才可从未说过里面是毒药!”   “常总管怕是听岔了,将奴才的糖球听成了毒药……奴才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便是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犯下这种错……”   姬洵好笑地看着那太监,闲聊一般问,   “知道上一任的黄总管是怎么死的么?”   青衣太愣愣地摇头。“奴才没听说……”   “他说他有九个脑袋,可后来刽子手将他的头砍下来,朕才发觉他竟是欺君,那头分明只有一颗呀。”   “赶巧你今日又有了十个胆子,”姬洵仰躺在龙榻上,看向顶账,轻轻一笑,“常无恩,此人交给你了,朕现在就要看看,十个胆子在人身上,长什么模样。”   “可知道怎么做?”   常无恩抬起眼,面如霜冻,在殿内的灯影映衬之下,如同姬洵座下的疯狗,露出獠牙,   “挖心掏肝,抽骨断筋,剥皮煮肉,自然得见。”   啊,啊!   太监听得后背寒毛都竖起来!   他本想嘴硬,可是一抬头,端坐在龙榻上的芳岁帝,分明是眼神柔柔地瞥向他,他却恍然间仿佛见到了活阎王在世!   太监眼神乱窜,磕巴着解释,“奴才……奴才、奴才,没有,没有十个胆子!奴才就一个!”   “是吗?朕不信。”姬洵细瘦的手掌一抬,两指下压,命令常无恩,“动手。”   眼看着常无恩越逼越近,太监六神无主,吓得两股战战,突然绷不住哀嚎出声,“说,奴才全都说!”   “是一帮穿着黑衣服的妖道,奴才摸不准他们想做什么,但他们给奴才好多金子,还威胁奴才,不给他们办事就要……奴才实在是想活命,这才替他们将东西送进宫里!”   姬洵盯着药瓶,上面飘着一行字。   系统备注为[贞国特制迷心药(缺失药丸)版]。   他轻轻嗯了一声:“不对,撒谎。”   “陛下,奴才说的都是真话,奴才不敢有半点隐瞒!”   姬洵叹了口气,“朕不满意,罚。”   太监被摁着肩膀跪在地上,常无恩手掌如有巨力,将他的脸擦着地,太监涕泪横流,“奴才想起来了,陛下!那群人说话的腔调很怪,不大像京都的人!”   果然。   可贞国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按照原本的剧情线,在堇国内乱时,贞国才会虎视眈眈盯紧两国边界,撕咬出一道裂口。   不过事情有变也能理解,原文所写只是环绕争霸的主要角色来陈述,其余剧情外的事情,是鲜少提及。   姬洵随手将绿色药瓶扔到地上,窝回龙榻内侧,摆出一副死尸般安静祥和的睡姿,“朕乏了,常无恩,人交给你处理,仔细点。”   “奴才遵旨。”   常无恩跪地行礼,提起连连哀求的青衣太监,走了出去。   *   一夜波澜惊不起宫内的死水,除了昨夜参与审讯的几人,其余人则全然不知养心殿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常无恩去了牢狱一夜未归,姬洵身边只留了小福子和一众宫女伺候。   姬洵没心思看奏折,正想随便画两个黑色叉上去,小福子就近到身前,低声禀报,“陛下,渲公侯求见。”   来这么快?姬洵还以为他要再等几日才会动手,看来机会难得,尉迟璎迫不及待啊。   “准他进来。”   尉迟璎今日的打扮和昨日相似,胸口开得低,偏偏他本人神色如常,不觉奇怪。   或许并非是衣装的缘故,而是他这个人委实穿不出正经效果。   “陛下不是想去宫外玩乐?”尉迟璎换了只手撑着扶杖,扯起嘴角,“今日臣有一场私宴,参与者多是一些世家公子,玩乐的手段也是风雅不俗,陛下可要与臣一同赴宴?”   原著不曾提及的事情,这不就来了?   姬洵抬手叫来小福子,“替朕更衣,车马从简,朕要出宫。”   天子在殿内换常服,尉迟璎等在殿外,遥望着两只燕雀落到屋檐,彼此啄羽,他漫不经心地笑了。   今日这场宴席,自然是“风雅不俗”。   这宴席每月一次,众人轮流携带一位玩伴,这一日参与宴席之人的欲望,都由这位玩伴来解决。   刚巧这回轮到尉迟璎携带玩伴,而他早有消息,今日扶陵也会在那醉仙楼出现。   他将芳岁帝带过去,只要隐瞒身份,任其沦落在一众纨绔公子的手里被做弄到显出痴态,他再安排扶陵撞见芳岁帝与多人玩闹嬉戏。   不用多余的手段,按照扶陵君如月高洁的心性,他们二人定然会分崩离析,再无任何可能。   “走吧。”天子上了马车,催道,“别磨蹭。”   尉迟璎闻声抬头,凉薄的笑意还在他的眼底未曾退散,可见到姬洵今日的模样,他却愣了一下。   “……臣这便来。”尉迟璎眉头皱起来,他像要挤出一道山川在眉间,上了马车,飞快地将车帘子放下,挡去外边繁杂的视线。   “……在宫外,不好称呼陛下,臣斗胆称陛下为阿荨,以便掩饰身份。”   姬洵挽了下宽松雪白的袖子,“随你。”   马车里一时无言。   过了很久,车轮碾过宫道,碾过石路,逐渐走到繁华之地,一片嘈杂的吆喝钻进马车的车厢。   尉迟璎抓着膝上,忍不了一般扭过头,目光沉沉,“阿荨,不觉得这身衣裳未免太过薄透?”   姬洵:“?”   哪儿薄透了,不就是胸口布料软和透光一些,但什么也没露出来啊。   “这不是与你相似,有何不可?”姬洵懒懒瞥他一眼,“怎么,怕朕抢了你风头?”   尉迟璎眉心还是没松开,靠着车厢的窗口,离姬洵远了一些。   不一会儿,车帘掀开,温热的光和一股暖意洒进车厢,做寻常护卫打扮的萧启胤耳朵红彤彤地,“……公子,到醉仙楼了。”   姬洵被萧启胤扶着下了马车,他抬手挡了一下刺目的光,进去之前吩咐道,“我今日只图开心,你们几人守在外边,没有传召不得入内,听明白了?”   “是!”   尉迟璎拄着个拐杖也走不了太快,姬洵干脆借机打量这相当于现代五星级酒店知名度的醉仙楼。   他跟着尉迟璎,先是进了一道仿佛大宅院的侧门,一名侍从在前带路,绕过花廊和水榭,才见到一栋四层小楼。   走到内间大堂雅静,没有散客,只有貌美的女婢守在堂内,见他们来了,迎上来熟络道,“方公子他们已在泣露阁等候多时,侯爷这边请。”   芙蓉泣露香兰笑,倒是有点意思。   尉迟璎在前边先进了泣露阁,里面顿时有四人迎上前来,打头的人一身蓝衣,样貌端正,笑道,“可把你盼来了,怎么,舍不得你那容貌惊世的玩伴?”   尉迟璎走到里间,让开了位置,身后的姬洵顿时在四人眼前显露出来。   这四位阅美色无数的纨绔哥儿,皆是一静。   “是叫阿荨么?是哪个荨字?”   姬洵勉强有两分兴致,答:“荨丛扼野津的荨。”   蓝衣人先牵住了姬洵的小臂,半搂半扶地将人按到座位上,他目光灼灼地盯紧了姬洵,亲热道,“我昨夜里听尉迟兄提起你,便好奇的不得了,心道什么样的人物算得上惊世?今日一见,才知他分毫未曾夸大。”   又看见了姬洵颈间的疤痕,不知脑补了什么,他疼惜道,“尉迟兄实在是不会疼人!”   “鄙人姓方,名怀,有幸结识阿荨公子这般举世无双的妙人儿,方某先饮三杯!”   说完,他捞起酒杯,果真饮得滴酒不剩。   方怀弯下腰,略带酒气,对姬洵诱哄道,“阿荨,该你饮酒了。”   其他人见状,也凑热闹一般连连饮下三杯,摆着阵法一般,姬洵面前叠了整十二杯酒。   姬洵微微挑眉。   好像是许久不曾放肆饮酒了,久远的醉酒记忆还是姬洵在现代的时候。   这都两辈子过去了。   那今天喝点也无所谓,刚好看看尉迟璎到底想谋划什么事情。   众人只见美人眼波流转,如乳石洁白温润的玉指,端起酒盏,乌黑的边沿抵在嫣红微翘的唇。清亮的酒液被口舌含进唇内,入口顷刻间流入更深处。   咕咚。   不知是谁,同步咽了口水。   尉迟璎脸色有点凉凉地,他坐在主位,酒杯抵在唇上,却是没喝。他分明是想看芳岁帝当众出丑,可为何姬洵被劝哄着喂酒,他看着却并不开心?   反而,异、常、焦、躁。   甚至有掀案阻拦的念头一闪而过。   尉迟璎将酒杯握进掌心,他收拢手指,瓷器碎裂的声音淹没在那几人劝酒的笑声里。   “阿荨好酒量,再来一杯罢?”   “饮了他的那杯,我这杯酒差了什么?阿荨也要饮了才是。”   终于,美人眸光潋滟生姿,朦朦胧胧有了醉意,面颊也似霜叶染秋,红了微末。吐息之间,幽幽淡香混杂着酒气,让人无端生出□□的陶醉感。   “阿荨,将唇张开些……”方怀热得像置身于温热泉池,他轻轻地把手放在姬洵后背。   那帮公子自知轮不到第一个,转去调笑尉迟璎,“尉迟兄可真是舍得,这等美人在侧,竟然能够坐怀不乱!”   “还请来与我等作伴,实在大义,我敬尉迟兄一杯!”   尉迟璎本想视而不见,可眼看着姬洵神色迷离,被人欺在身上,连颈间那伤都要被人吻住了,尉迟璎一股恼火烧上心头,他撑着扶杖,走到方怀身边,一把便将姬洵扯出来。   “尉迟兄!”方怀还没来得及吻,他懊恼不已,“莫不是舍不得了?你也不是第一次参与我等集会,怎能半途坏了规矩!”   “今日不行,”尉迟璎看向被他牵住的姬洵,眼珠子又亮又湿,乖得很。掌心攥着冰凉的指节,尉迟璎深吸口气,微眯了眯眼,“今日本侯要独享,诸位,不必留我。”   这便不是平起平坐,而是以权势压人了。   那几名公子虽然愤愤,却也不得不放人走,只是方怀,左思右想都气不过,狠狠砸了下桌子。   尉迟璎牵着姬洵出了醉仙楼,来到内院花廊。   他脸色阴晴不定,暗自骂道,简直有病!难不成是中了邪术?好好的计划,搞得乱作一团!   他人还在混乱和苦闷之中挣扎,不料身后原本老老实实的芳岁帝突然抬腿,一脚踹在尉迟璎残废无力的那条腿上,尉迟璎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他满心的火气瞬间像遇到了热油,嘭地一下烧起来,尉迟璎转过头,却见芳岁帝摆出一副比他还要不愉快的模样。   “尉迟璎,你骂朕的事情,朕早想和你算账了。”说完,姬洵呵了一声,又要抬手给尉迟璎一点教训。   眼看姬洵又要醉酒疯,尉迟璎扔了破拐杖,二话不说,将姬洵压在廊柱上,牢牢地控制住。   他也将全身力道压在姬洵身上,方不至于摔了。   姬洵被压着,动弹不得,半晌后蹙眉问,“你为何要掐朕的腰?”   一阵让人熟悉的酥麻痒意再度蔓延到全身,尉迟璎黑脸,还有点情不自禁的意动,“你乱动什么?”   姬洵不耐烦了,上手推拒,“烦死了,你这淫癖瘸子,离朕远点。”   骂他淫癖?   尉迟璎怒极反笑,更贴近了姬洵,咬牙切齿地暧昧道,“哦,陛下先前不是说,很喜欢臣这个类型,自有怜爱之心?”   姬洵的回答尉迟璎没有等到,反倒是一声极为耳熟的招呼先传了过来。   “侯爷?”   ……!   尉迟璎整个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猛地放开姬洵,踉跄着跌坐在廊柱旁边,他单手狼狈撑着木柱,顺着说话的声音去看。   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个青年公子,一位是锦衣缎带微微发胖的白面馒头,一位清雅俊逸,如松竹贵客。   那位身形挺直如古竹,眉心恰有一点朱砂痣的公子,此时定定地瞧那一身轻薄雪衣,低着头醉意朦胧的人,“这位是……?”   “一时的玩伴,不值当扶陵君关心。”尉迟璎下意识地不想让扶陵和姬洵见面,他撑起拐杖,走了两步,挡在姬洵身前,扯出一抹笑,“扶陵君,好久不见。”   “是月余未见了。”扶陵笑笑,叙旧后,轻声问,“是侯爷的玩伴啊……我刚刚见你们两人抱在一起,莫非是醉酒难受了?”   尉迟璎缓过那一阵心慌,此时已慢条斯理地解释,“他没事,只是娇气,饮了点酒偏磨着我要出来吹吹风。”   “我刚好有缓解醉酒不适的法子,不如,”扶陵边说,边近前一步,他眼眸深深藏着晦暗情绪,分毫不让地向前,“让我帮他瞧一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5 20:06:44~2023-05-07 04: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猫的丑模样 3瓶;艾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醉仙楼平日里只接待朝臣贵客,内院更是少有人来。于是四人僵持着气氛无人打破,谁也不肯退步,像紧闭的蒸笼一样让人喘不过气。   锦衣白面馍莫名不敢插嘴,他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眼珠子两边来回折腾。   先是看看明显意犹未尽的侯爷,又看向身边莫名固执起来的好友。   不禁咂舌:扶陵真生气了?难得一见,说出去怕是没人信的!   尉迟璎和扶陵身高相仿,但尉迟璎左腿无力,内骨天生残缺,走路一久疼痛难熬,故而是有些跛的,看着便也要矮了扶陵少许。   尉迟璎站姿稍微歪斜,手臂稳稳挡在身侧,“扶陵君何必挂心?此人是我近日颇为宠爱的……”侍妾。   尉迟璎将那个冒犯的字眼在心底默默念过。   他冷淡地挑了下眉,到底是没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改口道,“幼弟。”   尉迟璎漫不经心,还有空设想若姬洵当真是谁人府上的侍妾,只怕他会凑上去,强迫对方让他尝一尝这入幕之宾是个什么滋味。   又一想起姬洵方才踢他那一脚分明不留情,他又哪里需要给姬洵留两分薄面?   醉鬼罢了,想也不会记得他尉迟璎说过什么。尉迟璎索性大胆,暧昧不清道,   “他醉酒的模样最是引诱人,本侯舍不得与旁人相看。”   扶陵唇微微动,刚想唤出口,锦衣白面馍急着小声道,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扶陵,我们正事儿可还没谈完呢!”   尉迟璎只想尽快打发了眼前的两人。尤其是扶陵君,他一向高洁雅静,怎么会喜欢待在这种地方?   至于他身后这个小醉鬼,虽然接触的时日不长,但尉迟璎认为芳岁帝与他是有同类性质的同类人,从骨子里就都生长在烂泥堆里。   尉迟璎假模假样问了一句:“扶陵君身边这位是?”   “差些忘了问礼,小人见过侯爷,”那人行了个礼,腰身上压出三层肉,气喘吁吁地道,“我父为当朝太傅梁芝昀,我是家中次子,梁少成。”   “梁太傅……”尉迟璎哦了一声,和缓了脸色道,“想必二位是有要事相商,那本侯亦不耽误你们,先随这粘人的小玩意儿回去了。”   尉迟璎展开宽袖,将姬洵整个人楼进怀里,宽厚的手掌捂住姬洵的嘴唇,以防他乱说话。尉迟璎有意无意地挡着姬洵的上半身,见两人看过来,笑着解释,“他怕生得紧,不贴着本侯便要哭个不停,恼人的坏毛病。”   扶陵定定地看着尉迟璎怀中的那个身形,直到被梁少成扯了一下衣袖,他才缓缓地收回视线。   然而四人错身之际,扶陵突然出手,手掌急如赤电,探向那被宽衣广袖掩盖的面容。   尉迟璎同样迅疾格挡,紧紧地抓住了扶陵的手腕,两个人彼此互不相让,都没有退步的想法。   扶陵一改从前对尉迟璎的客气,淡淡道,“侯爷,此人似乎是扶陵的故人,扶陵想要见见他的脸,还请侯爷不要平添麻烦。”   “本侯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尉迟璎脸色阴沉,“扶陵君,我平日里对你多有仰慕,也不代表你与本侯争,便是合乎情理了。”   “你到底是一介白身,本侯怜你,所以今日不与你计较。”   扶陵缓缓地放下手。   尉迟璎微勾唇角,搂着姬洵便往外走。   在即将跨过水榭花廊那一刻,尉迟璎刚刚松下了一口气,怀里安静多时的人却突然出声,含糊念着。   “扶陵?”   尉迟璎面色骤变,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都要走出去了,怀里这个祖宗却出声了!   姬洵从尉迟璎的怀里钻了出来,发丝凌乱,脸颊透粉,眼眸略有酒意迷离之色。   扶陵几乎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怒视尉迟璎,“你怎么敢!”   那刚刚才被尉迟璎捂热的柔软冰手,又被扶陵牵了起来。方才尉迟璎是那泣露阁的赢家,如今他却和方怀无异,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尉迟璎低下头,神色难辨。   梁少成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姬洵,待认出是谁,大惊失色:“这,这不是!”   扶陵:“少成,慎言。”   梁少成立刻闭紧了嘴,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他捂着额头为难:“怎么办,要不先去我那里……?”   “不,我送他回去。”扶陵刚对梁少成说完,感觉到衣襟口被人扯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姬洵。   天子的手指轻轻勾在扶陵的领口,玩闹一般轻摇慢晃,扶陵温柔笑笑,眼眉都有明媚的光。“怎么了?不必担心,我会亲自送你回去。”   姬洵五指用力扯着扶陵,将男人拽向自己身前,为了配合姬洵的动作,扶陵低下头。   姬洵凑到扶陵耳边,湿热缠绵的酒气喷过去,绕着扶陵清醒的神智不停打转,姬洵一句话如平地一声雷,将扶陵的理智劈开了一道裂缝。   “你这,狗东西。”   扶陵后背一麻,他立刻有了难言的反应。为了遏制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他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扶陵掩饰性地低眸,“……方才,你说什么?”   “狗东西,扶陵,朕说你是条养不熟的狗呀。”姬洵玩笑一般,轻轻念着。   “爱呀恨呀都很无聊,但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向上攀爬的欲望缠绕满身的人,倘若朕给你机会做翰林学士,你会不会跪在地上,向朕叩首,以示皇恩浩荡,你莫敢不从?”   姬洵说完了,手掌撑在扶陵的胸口,弃如敝履一般推开了男人。   扶陵脚步慢了半拍。   像遇到了无法理解的难题。   姬洵揉了揉昏昏发胀的额头,轻轻笑了一声,“今日这酒是个好东西,是人是鬼,醉了便都分得清。”   世间读书人,谁不希望入翰林,升宰相。   作为扶陵前世的初恋,姬洵一直以为扶陵是野心滔天,只为荣登帝王身侧。可看了原文,姬洵才注意到万疏影和扶陵的缘分远不止至交这么简单。   姬洵笑吟吟地,拍了拍扶陵的肩膀:“扶陵,你想要权势,朕恰恰是天下如今最具有权势的人,你不必和我演出情爱难舍,等朕的旨宣你入朝为官,朕只要你做朕的不二臣。”   “若你有二心,朕……”   求之不得。   姬洵微微一笑,没有讲下去。   他现在认得路,但清醒指数是多少不好说,主要是四肢有点不协调,姬洵背着手慢吞吞蹭出去,打算让萧启胤他们先送他回宫躺平装尸体。   留下其余几人心思各异。   要走?   尉迟璎偏不想放他走,将扶陵折辱一顿便走了,那邀请芳岁帝出宫的他算什么?二者的陪衬?   尉迟璎道,“陛下怎可如此待扶陵。”   姬洵晃晃悠悠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廊前回过身,满墙的花枝做背景,他微微挑起一边的眉。“差点将你忘了,朕的渲公侯。”   看见扶陵,便将他忘在脑后,尉迟璎眼神凉嗖嗖地,“陛下有无数人追捧,忘了我也是应当。”   姬洵没把这句话当回事,扶陵隐隐有些听懂其中的含义,他神色如常,指尖却狠狠地刺入掌心。   “便是记得你,你尉迟璎又能做什么?”姬洵走回来,“先皇不曾予渲公侯实权,但朕今日倒是想赏你个实职,”   “……哦?”尉迟璎虚心求教,“陛下打算,如何赏臣。”   “跪下,背朕起身。”   尉迟璎迟疑未决,膝盖微弯尚未跪好 ,姬洵浑身骨头都像猫一样犯懒,眼眸眯起来伏在尉迟璎的后背。   尉迟璎顿时大腿发力,手掌拄着扶杖,暗自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视线似有似无地扫过扶陵,尉迟璎悄然挺直了背。“陛下,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待臣,免不了落人口舌。”   “旁人讲两句话朕还能死了不成?”姬洵伸出手牵住尉迟璎衣服的后领子,不论尉迟璎如何反抗,皆是处处为难,摆明了是要尉迟璎难堪。   尉迟璎:“……”   姬洵如此行事,他之前悬着的心反而有落地的趋势。   “何况,朕座下御马也不什么货色都能顶替的。”姬洵扯了扯领口,脸上的薄粉如一层胭脂,醉意俨然,“尉迟璎,朕说驾——”   “你便要像那马儿一样跑起来。”   “否则,朕便治你欺君之罪。”   尉迟璎只觉得后背上像是背了只不知餍足的艳鬼,用诱惑的口吻向他索求三魂七魄,逼他尉迟璎迈步去走,去跑。   尉迟璎手掌缓缓地抬起,将要落在姬洵的大腿根处扶着他:“……”   扶陵突然开口,替尉迟璎回绝:“侯爷身体不适,怕是难当此任,陛下若当真要选一人陪侍龙驾,扶陵愿意成为陛下发泄心中苦闷的那个人。”   尉迟璎脸色不好看了。   扶陵君为何代他做主?   虽然尉迟璎确实没想过要答应姬洵这种折辱人的请求,但这种事,不该是他本人亲自来回绝姬洵么?   尉迟璎偏生有了莫名的抗争心理,他拄着那根陪伴了他十余年的手扶杖,慢吞吞地背着姬洵向前走了一步,硬是不动声色地说,“臣反倒认为扶陵君所言,是看轻臣了。”   姬洵捏着尉迟璎的耳垂,凑上去使坏,“你这样都不扶着朕的腿,朕要掉下去了,那扶手杖,不如扔了罢?”   多么完美的暴君羞辱忠臣的画面。   可尉迟璎的所作所为却不如姬洵所想,这人硬是扛着腿骨无力,将他背到了醉仙楼的院门外。   尉迟璎将人放下时额头上一层冷汗,他疼得唇色都有点发白,一声疼都不说,嘴硬得很。   姬洵被萧启胤扶到马车上,他掀着帘子,“朕明日上朝,渲公侯莫忘了,你也要参与朝会。”   帘子轻飘飘地落下。   马车在余下三人的注视里驶向皇宫的方向。   扶陵也跟了出来,他站在尉迟璎的旁边,“我与侯爷数次饮酒,不止一次提及,扶陵有一心上人。”   尉迟璎屈指擦了下颈恻,仿佛能闻到姬洵压在他后背上留下来的味道,“扶陵君竟有了心上人?那我倒是该为你庆祝一番。”   这是要打死装不知道了。   可惜扶陵不给他机会装糊涂,扶陵只要捅破了这层纸,他不想尉迟璎再参与到局中,水未免太混,   “那人是堇国的天,是扶陵的君,亦是社稷之幸。”   尉迟璎转头看扶陵,目露复杂之色。   往日听扶陵君如此说,他只觉得世间哪有什么人值得扶陵君如此惦念,只怕是那草包皇帝,威逼利诱罢了。   可今日那“威逼利诱”落到了尉迟璎自己身上,他居然从中品出几分莫名的好来。   尉迟璎如一潭死水守着偌大侯府,他无亲无故,终日活得浑噩,人生尽是即将枯死的欲望。   可姬洵却给了他别样的欣喜,尉迟璎在花丛留恋无数年,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实在太清楚。   一时新鲜,情热上脑,想奋不顾身一次。   尉迟璎缓缓笑了,“本侯还要多谢扶陵君,芳岁其人,当真是妙不可言。”   “世间妙人何其多,侯爷已尝了半数,扶陵却只想要此一人。”扶陵面上神色不变,“扶陵还有事,侯爷请便。”   尉迟璎悠闲走了。   两人望着那跛子一般的背影,梁少成咂舌,“不是吧扶陵?我听你这意思,你当真要入宫陪那位?”   “我今日来,亦是为了和少成兄探讨一番,先生过去待我不薄,国师问天卦既出,扶陵有心入仕。”   梁少成:“我爹劝你入仕劝了那么多次,你就因为问天卦的事情突然愿意了?我是不信!”   “陛下与从前不同,我有心试局。”   “你还惦记你那帝心局?”梁少成头疼地一摸脑门,低声道,“你妄图用自己的手段养出所谓的雄主,未免太过张狂,便是我父与万太师,亦从不曾将帝王当作自己的棋子,扶陵啊,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   “乱局之象将起,我想试天子是否能争做此世霸主。”扶陵理了理衣袖,“人若无一丝野志,便如浮草,任人践踏,不得解脱。”   “若是从前的芳岁,我是不会试的,”扶陵笑,“如今的天子有胆识够狠绝,若是连情爱亦无法将其左右,芳岁或许堪为一方帝尊。”   “那翰林学士,”梁少成摸着下巴,“你果真要等陛下宣旨召你入宫?”   扶陵遥望着皇宫,眼波如古井,“有舍方有得,扶陵甘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7 04:01:56~2023-05-10 07:1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uthur_Kirkland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凌音、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莉子 29瓶;Authur_Kirkland 19瓶;酸菜鱼小姐 5瓶;新 4瓶;瑟荼 2瓶;花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烛火燃了一夜,正值天明,几名青衣白面的女官将红烛残泪清理一番,步伐灵巧地走进走出。   小福子避开众人,走到龙榻前,将细嗓子掐得更轻,   “陛下,时辰要到了,您该起身更衣了。”   寂静。   还是寂静。   这可怎么办啊!   小福子急得在养心殿内来回走了两圈,数次鼓起勇气颤抖着举起手,却都在碰到帘帐时以失败告终。   “太和殿的朝会怕是赶不及了,唉呀……”   小福子急得脑门上都是汗,正巧常无恩从殿外走进来,小福子一看见他,便知道救星来了!   他立刻凑过去躬身弯腰,小声求救,“常总管您可算回来了!陛下那边还得靠您来催催,再晚片刻朝会可就到时辰了。”   “今日陛下病愈复朝,文武百官都在朝会之列,若是缺了今日的席,奴才担心陛下日后受百官弹劾……”   “嗯,你先下去。”常无恩将手里提着的一卷崭新账册交给小福子,弯着腰撩开龙榻的金丝帘帐。   天子并没有入睡,正双臂环胸,盯着榻上的几卷无皮书。   常无恩略略扫了一眼,那几本无皮书都是以日期,支出金额,或残余物品来做记录的账册,他低声问,“陛下一夜未眠?”   “没什么事情做,朕算算账。”   一夜时间,姬洵将国库账册翻了多半,还没看完,睁眼到天亮也没想明白堇国为何国库如此充盈。   这钱多到烧得慌,怪不得万疏影谋朝篡位后能迅速稳定局势。   堇国真有钱啊。   姬洵合上账册,将一摞书全都递给常无恩。   昏君要做什么?努力花钱?败坏祖业?   姬洵决定找个机会试试。   这些账册按常理来说是很机密的要务,但姬洵无所谓别人知道,如果觊觎国库的人能因此造反,姬洵举双手赞成。   姬洵起身下榻,小福子立刻传召殿外众人,“快些进来伺候陛下更衣!”   可预想中手脚麻利的宫女并未出现,反而是常无恩走到姬洵身边,将双手搭在姬洵的腰封上。   寝衣缓缓垂落到天子脚边,月白色长衫堆叠之处,露出一对干净漂亮的脚踝,腿骨修长,骨肉匀称。   常无恩目不斜视,仿佛眼前的美色不过是须臾浮云,将朝会的衣衫一件一件为姬洵穿上,将天子的身体掩盖完全,最后从姬洵的身后半拥过他的腰肢,为他系上环佩。   姬洵从镜中看向身后高他一头的常无恩,   “常总管,在你眼里,朕算不算是个昏君。”   常无恩毕恭毕敬,十分刻板,答,“陛下为明君,必将开拓盛世伟业。”   “油嘴滑舌,”九重垂珠的冠冕戴在姬洵的头上,他直视镜中人,“走吧,上朝。”   从今天开始,谁做好皇帝谁是傻逼。   小福子将常总管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琢磨着哪天他也能伺候陛下到如此尽心的地步。   可看着看着,小福子就陷入了某种奇异的精神恍惚的状态……常总管理应与他们这些人一道去势,才能做太监才对。   小福子揉了揉眼睛,发现常总管被衣衫遮掩的下腹又似乎没有了什么特殊起伏,刚刚……   许是他个笨奴才眼拙,看错了?   小福子挠挠脑袋,决定不纠结于这些毫无边际的事情,他连忙跟上芳岁帝的步伐,走出殿外。   *   珍珠翡翠镶嵌在太和殿的金贵宝顶,漆红立柱上雕刻数只金龙飞天,再往上数,龙椅两侧立着丹鹤展翅腾空欲飞的铜雕。   朝臣与陛下相隔的地方,则以佛手莲台做台阶,晨辉遍洒时金光熠熠。   今日朝会再起,闲置了多日的太和殿总算多了丝丝人气,姬洵刚走到龙椅旁边,底下的文武百官便分作两列。   众人躬身行礼,“陛下万福!”   “行了,平身吧。”   因为众位大臣不敢抬头直视圣颜,一时之间竟然都没有人发现,今日的天子刚登殿就已经躺在龙椅上了。   小福子作为知情者之一,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陛下,只见陛下闲闲地躺累了,还捻着一瓣橘子喂进嘴里,根本没听底下群臣在说什么。   ……陛下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小福子低下头,和常总管分立在帝王左右两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天子的左下手为万疏影,右下手则为梁太傅。   万疏影的朝服是一身紫色蟒袍,金冠革带,额间玉掩在官帽之下,端持一身矜贵的傲气。   他的身后皆是万氏的追随者,这群人唯万疏影马首是瞻。   群臣照例说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汇报近期来的杂事,姬洵听得耳朵直要起茧子,昏昏欲睡地打了几个哈欠,才终于有人抛出今日第一个重要议事。   “陛下,萧将军的从属官杨谋来信,信上言明需朝廷紧急批送粮草万石,兵卒调任两万余人,供给萧崇江差遣。”   “信上有大帅印,应是萧将军亲批,此事臣实在不好处理……只望陛下能为臣等拿定主意。”   都还没等天子做决定,底下的人已经炸开了锅,姬洵坐在上首,下面的人说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万石!”   “他萧崇江要起兵反了不成!?”   “真敢要啊,怎不说把梁太傅都要走!”   一群人蚊子哼哼似的响了半天,终于站出来一个人,呵呵地冷嗤一声,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该放任,原因有三。”   “其一,萧将军在外为陛下征战,本是他应尽的本分,却月月来朝中闹着要粮草要军马,岂不是将国库视为他萧崇江的私库?”   “其二,陛下诞辰及国礼,萧崇江从不曾送过什么比得上万石的心意。”   “其三,萧崇江执帅印多年,以权威逼震慑京中尤甚周边属国,此人安的究竟是什么心思,路人皆知!”   这话让姬洵都眯了下眼。   太敢说了,这可是把萧氏一脉得罪死了。   姬洵打量了两眼,发现说话的人他有印象,名叫金文伟,是万疏影营下的一名护主忠狗,可惜为人处世太差,不得万疏影喜欢。   姬洵记得他有一次因事情办出了大纰漏,被万疏影想了个由头,将官职一撸到底,清算出朝廷了。   这算万疏影的狗腿子发言了,还是针对萧崇江的。   姬洵有了点兴致。   “金大人,你讲这话就不怕闪了舌头,竟敢胡言乱语至此!”武将那边也有人跳出来横眉怒目,“你可敢当面将这话讲与将军听!”   金大人瞄了一眼万疏影,冲着武将冷冷一笑,“有何不敢!”   朝堂上骤然起了喧闹,谁也不服气,众人居于下位,闹得沸反盈天,武将那边撸着袖子就差上前掐死金文伟了。   一时有人说,“有贼心才会看谁都像贼子!”   一时又有人说,“你们谁敢说萧崇江拿这批粮草问心无愧!”   吵得够热闹的,活像是个菜市场。   问姬洵会不会当明君妥善地处理这件事?   抱歉啊,他姬洵只想做世间最昏庸的皇帝。   暴君可比明君好做多了,但凡是朝臣提议的事项,和他们对着干就好了。   姬洵懒懒地抬起腿,压在常无恩的膝盖上,轻轻踢了对方一下,示意常无恩给他揉揉腿。   “朕却认为这折子该过。”   “萧崇江为朕,为堇国鞠躬尽瘁,”姬洵压着想笑的心,这谎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意思。“区区粮草兵马给他便是。此事朕要过,诸位大臣有谁还要参?”   梁太傅虽认为萧崇江有拥兵自重之嫌疑,却也从不否定萧氏为堇国江山奠定的稳健基础,是以他也赞同,只是万石实在太多,“依老臣之见,不如将数量削减至半数。”   “不得削减半分,此行便由杨郎将亲自督促护送,”姬洵抽回腿,站起身,在众位朝臣的躬身请安里走下来,到那刚刚发言的武将身边站定,“此事若有阻碍,或遇到旁人插手,朕准你将阻拦之人斩立决。”   杨郎将面露喜色,连连道谢,“陛下圣明!臣遵旨!臣必定按陛下说的做,谁敢阻拦,臣便将谁斩立决!”   一时之间,朝堂上众人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继续力压这折子。   否了?可这是天子宣的旨意。   不否?按刚刚的情况来看,摄政王殿下必然不会同意如此行为,后面交接时,这批粮草及人马怕是有的磨。   太和殿内寂静无声,此刻掉了根针头都怕成了一场闷雷。   姬洵:“没有别的话了,那今日……”   万疏影目不斜视,“陛下,臣有异议。”   “万卿,”姬洵走到万疏影身旁,“你有何异议?”   万疏影躬身行礼,不卑不亢,“他萧崇江拥兵在外,数年不曾回京,却连年与朝廷索要战备,粮草兵马不计其数。”   “如今更是贸然请求粮草万石,倘若当真给他了,京中与陛下要如何度日?”   姬洵笑了,“以朕之见,饿死了事。”   万疏影眉毛挑起来,嗓音含怒,“芳岁,这是国事!”   姬洵轻轻弯起唇,“有意思,朕和你谈私事了?”   万疏影与其他人不同,臣子被拒绝,顶多是唉声叹气,感慨生不逢时,而他径直看向姬洵的脸,不容置疑,“不准拨粮。”   “你倒是很强硬。”姬洵在殿中走了两步,绕着万疏影转了一圈,“万卿,你觉得朕戴这冕毓好不好看?”   万疏影皱眉,视线微微一动,“这种事情你拿到殿上来说什么?”   姬洵不依不饶,“朕问你好不好看?”   万疏影烦躁地看了一眼身边其他人,扯过姬洵,低声哄道,“好看,好看,芳岁你分不清局势,便听我的话,今日不准奏。”   “好看?”姬洵双手向上,抓着冕毓,一双柔美的眸子里满是冷冰冰的事不关己,他笑着,   “万疏影,朕也觉得好看,今日,朕将它给你戴。”   垂珠冕毓,在群臣大惊失色地注视下,戴到了愣怔的万疏影头上。   “陛下如此行事有失体统!”   “体统?”姬洵恍然一般扶着下颚,“爱卿啊,朕说摄政王殿下戴这冠冕好看,你偏怪朕有失体统,那怎么办,交给你戴?”   “臣,臣不敢……”   “陛下岂可强人所难,当庭给摄政王殿下难堪!”   犟嘴,这皇帝给你当算了。   姬洵再一细看,这不是万疏影的二号狗腿子陈栋联嘛。   姬洵抖了抖长袖,朗声唤道,“当朝顶撞朕与摄政王情深,萧启胤,将他压下去,择日朕要亲审。”   姬洵说完,便要做个不理朝事的昏君,径直离开太和殿。   反应过来的万疏影将头上冕毓一掀,在众臣惊呼里砸向人堆,任凭那群人一拥而上争抢着不敢让冕毓落地。   万疏影面露狠厉,他抓住姬洵的手,阴沉开口,“芳岁,你今日是偏要为了那不相干的人与我置气?”   姬洵被扯疼了,他厌烦地顶了下舌头,凉凉地看了一眼万疏影。   万疏影见他不说话,怒火更是无穷,如同一点就燃的爆竹,脾气噌地上来,“都给本王退下!今日朝会到此为止,本王与陛下今日有要紧事——单、独、商、议!”   万氏派系的那群人自然不能推拒摄政王的命令,彼此探看两眼,低着头先退出去了。   梁太傅抖了抖手,不敢相信万疏影当朝挑事,“万疏影,竖子岂敢操控陛下,在太和殿擅自为天子做主!”   万疏影冷笑,“他都把冕毓赐给本王了,只差退位逼本王做他的接任,你现在才想起来说这些废话!”   尉迟璎今日也来上朝,他站在文官之列,却不参与任何人的交谈,文臣也自认与他不是一路人。他本来兴致缺缺,以为芳岁帝上朝也就不过如此。   可姬洵放开了手玩这一次嚣张至极的甩手戏码,尉迟璎几乎两眼发亮,喜不自胜。   好玩,好玩!   他尉迟璎这一遭朝会,不算白来。   尉迟璎生怕两人的战火不够激烈,添油加醋,极尽嘲讽,“摄政王殿下野心不小。”   梁太傅更是气结,“你还敢与陛下近身,快将陛下放开,万疏影,你可还记得你是臣,陛下是君!你这是欺君罔上!”   梁太傅喝问万疏影,尉迟璎还在一旁挑火看戏,万疏影自然是不会忍让半分。   他直接从殿前卫的腰间拔剑,利刃一挥,怒色在脸上铺了浓浓一层,万疏影阴狠道,“梁太傅,本王便是今日将你斩于剑下,你才知什么是欺君罔……”   啪!   众目睽睽之下,万疏影被打偏了脸。   姬洵的掌心浮上一片血红色,他摸着太过用力而肿痛的手,漫不经心,“万疏影,给朕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0 07:17:33~2023-05-13 06:4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嗨老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嗨老婆! 9瓶;花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朝臣哗啦啦跪了一地。   太和殿的金光洒下,唯有万疏影和姬洵站立不动,两人如同对局的龙虎,在这殿上以权,以人,以势侵袭对方,互不相容。   万疏影发冠倾斜,额间玉摇摇欲坠,俊美薄情的脸上浮起一个鲜明的巴掌印,五根手指印在脸侧,可见天子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   万疏影偏着头,没有转回来。   “好啊,”姬洵随意地抬起手,直接言明放权,“如果朕的话在诸位爱卿听来都是不懂局势的废话,这等琐事,以后都交由摄政王定夺。”   “朝会,朕便免了。”   跪在地上的众位大臣一听,立刻悔得想以头抢地。   要知道国师的卦辞可是从不出错,是以陛下如今并非只是陛下,还是堇国的“国盛之策”。   便是不从国之根本考虑,他们若想仕途或权力更进一步,有更多的“好”处,也是少不了天子的坐镇。   “陛下,万万不可!”   “朝会若没有陛下,岂非形同虚设?”   “摄政王当朝冒犯陛下,不如罚他禁闭半月,以儆效尤!”   “臣等附议!”   ……你们都有病吗。   姬洵连虚伪的假笑都懒得给。   要是早知道温城壁会坏了他的好事,就应该给温城壁关在丹房里禁止他出门,没日没夜的炼丹。   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姬洵的心底又冒了一股火气。   再看万疏影,不知他是不肯看姬洵,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在原地僵持了许久。   “怎么,朕的摄政王很不服气?”姬洵单手背后,轻佻一抬万疏影的下巴,想将人扭过来,“何必像木雕一样站在这太和殿,有话不如现在说了。”   姬洵眼神一飘,看见万疏影手中还有剑。   他都这么挑衅了,万疏影倒是上手啊。   万疏影如被热油烫到了下巴,急匆匆后退半步,他一言不发,哐当一声扔了剑,全然不顾殿内其他人看他的目光,大步走出去。   整个人的背影像避开什么瘟神一般。   姬洵微微蹙眉。   没发脾气就算了,这么急着走?   情况不对,这不像他。   常无恩走到姬洵身边,手里捧着帝王的九重垂珠冕毓,低头劝谏道,“陛下,这是您的东西,您该收好。”   姬洵瞥了一眼,没接过来,“无恩啊,没有什么朕的东西,这分明是没人要的东西。”他随意地抬了下手:“诸位爱卿都散了吧,今日朕头疼,其他事情改日再谈。”   梁太傅紧跟着起身,走到姬洵身边,想劝一劝姬洵,“陛下,今日摄政王……”   姬洵拦下梁太傅的话头,   “太傅,朕和摄政王的情谊不必多说。”   “朕幼时便在他身边,他陪朕一同处理政务,彼此心意相通,他不会因此记恨朕,朕也不会因为此事对摄政王有任何偏颇。”   当然都是睁眼睛瞎说的。   梁太傅却安了心。   毕竟陛下身虚体弱,便是想勤政,也是条件受限,仍需有人从旁辅佐,万疏影此人是不得不用,他道:“陛下大善。”   善啊善啊,希望万疏影争点气,早点拍板谋反算了。   姬洵伸出手掌,凝看那被细微繁杂的线条弄得混乱的掌纹,在太和殿的金光下孤身一人,站了许久。   *   宫外,万疏影神色焦躁不安,略有慌乱地遮掩着紫金蟒服下摆。   他步履匆匆坐到王府来接他的马车上,刚进了马车,万疏影手掌捂着脸,半边下颚都在颤抖。   芳岁……姬洵,分明是在落他的面子!   万疏影喘着气,抖着手,手背青筋暴起,小臂上的肌肉都隐隐显出半分,他手指抓着衣摆,一边生气,还要狼狈地挡着腰腹处的不自然。   方才在朝会上,万疏影很难熬,很尴尬,很恶心。   万疏影不清楚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难道是太久不曾找人疏泄,以至于芳岁身上那股香味儿和巴掌一起过来时,他就不受控制地起了淫心?   芳岁帝刚刚打他的时候,那张冷艳的脸睥睨着他,掌心毫无顾忌地贴在万疏影的脸上,万疏影一边觉得恶心,一边又想不通为什么他会这样。   太恶心了!   划拉——   万疏影迅疾出手,五指成爪紧扣来人的脖颈,来人求饶,“殿下,属下是陈魁。”   这是摄政王府养的幕僚之一,平日负责出行陪从,在朝内有一些人脉,是特来接万疏影回府的。   万疏影松了手,脸色还是很难看。   幕僚陈魁掀开马车帘子,见周围并无其他人,坐到万疏影对面,温言提醒:“殿下今日过于莽撞了,梁太傅其人拥簇不少,现在不是与其硬抗的时机。”   可待陈魁仔细一看万疏影,他愣了一下。   只听说摄政王殿下在御前和梁太傅一方撕咬的很难看,以至于被帝王当庭打了一个巴掌。   可怎么看殿下的表情,像…………   少女怀春??   摄政王耳根处点染着如情热的薄红,仿佛艳梅争相竞放,含着苦寒尽处的傲然姿色。神情似有恨无穷尽,睫毛却煽动着,嘴唇微微抿直了,不自然地翘起腿。   这是种有失体统的坐姿,殿下可是极少数时间会这样。   陈魁:啊,这。   万疏影深吸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气得难过,连眼眶都泛红。他抻了抻衣袍,掩饰地转移话题,“倒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情,他儿子梁少成是扶陵好友,有扶陵替我游说,梁太傅一派闹不出多大的水花。”   “尉迟璎为何上朝了,先帝不是免了他的朝会么?”万疏影冷嗤一声,“芳岁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学不会看人,任是何等败类都敢与其厮混,不过也不怨他,深宫里那点事情能教会他什么。”   啊,殿下,这怎么还为皇帝开脱上了呢?这不是刚挨了个恶狠狠的嘴巴子吗?   陈魁纠结道,“此事属下不知,不过殿下放心,属下定会查探清楚。”   万疏影情绪渐渐稳定,状若无意,“如何,我走之后他们说什么了。”   陈魁正色,“殿下走了以后,陛下说他和殿下情比金坚,殿下不会因此记恨于陛下,陛下也不会因此事对您有任何偏颇,您二人的情感不会受影响。”   “但属下认为,芳岁帝近来变化莫测,由在朝会力压群臣,其背后的仰仗,基本可以确定是——”   陈魁做了个口型。   “不可能,那人定然恨芳岁入骨,又岂会护着他。”万疏影哼了一下,有了点笑,“芳岁当庭给我难堪,还想我不记恨他?”他捏着手腕,“回头安排人把他身边那个常无恩处理了,看着碍眼。”   这关常无恩什么事?   陈魁一头雾水,抬手行礼,“属下明白。”   万疏影嗯了一声,单手揉着额头,压着燥火另问了一件事,“藩属国进贡来的那几名舞姬呢?今夜让她们到本王院前来跳几支舞。”   陈魁一惊,“殿下从不贪恋美色,万万不可沉迷于温柔乡,那醉里芙蓉易消磨意志,英雄难过美人关,正是如此。”   “本王只是想看看那舞姬有何妙处,这也要多嘴,请你来给本王添堵不成?”   陈魁立刻低头:“是属下多虑了。”   万疏影回到王府,挥退下人,坐在房内,任由陈魁陪在身边,看了一夜异域舞姬的妖娆魅惑。   黑纱拂面,春色弥漫,舞姬身上自有女儿香,却并非是他期望的隐秘暗香,那夺人心魄的滋味……他饮了盏酒。   纵然舞姬姿色上乘,万疏影却觉得索然无味。   两酒坛空空,喝到后半场万疏影人已经醉了,他眸子微眯,半梦半醒间,院前的舞姬全都不见了。   王府渐渐褪色,周围的景象换做太和殿,他见到白日同他发脾气的姬洵,正神色郁郁寡欢的模样,抬起头看着他,这一眼又哀又怜,看得他心头肉顿时都软化了。   不顾君臣之礼,万疏影将天子压在龙椅上,低声下气地半跪下来,他半是威胁,半是诱哄,“白日里你不是威风得很?现在又闹什么不开心,我都被你打了,我有说不高兴么。”   “你摸摸我的脸上,是不是肿了?”他抓着姬洵的手,就要往脸上按。   谁料梦里的姬洵竟然也不随他的心意,反而惫懒地不爱理他,万疏影急得直起身,围着姬洵转圈,他指着脸上的巴掌印,生气起来,   “你狠心死了!”   “我不过是去宫里同你闹一闹,你便要在朝会上给我甩脸色,来这套!”   “我太纵容你了,芳岁,换做其他人,我早将他们放去叫野狗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可姬洵还是苍白着脸,用那双温柔含情的眼眸看着他,直要将他的魂儿都看迷了。   “你不说话,你将本王当摆设,我万疏影在你眼里是不是从来都不入流?是个不配和你并肩的下臣?”   “你这爱花爱草招猫逗狗,连刁民都要心疼的破烂性格,除了本王,谁还将你姬洵放在眼里。”   姬洵轻轻地垂下眼,似乎被他说中了伤心处,万疏影哪里肯放过,他恨恨道。   “你知不知道群臣背后如何探讨你,若非本王,姬氏的江山早亡了!”   天子闭上眼睛,呼吸都很微弱,眉眼之间的憔悴仿佛要从身体里满溢而出。   万疏影冷眼看着,双臂环胸,看姬洵虚弱不堪如一簇微微弱弱的将熄之火,他才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这人搂进怀里。   万疏影心满意足于姬洵安静柔和的模样,丝毫没有察觉他的行为远比那恶心的死断袖还过分。   万疏影压着唇上的笑,哼着道,“你要好好谢谢我,芳岁,你得想办法讨好我,不能讨好别人,知道吗?”   芳岁帝没有回应。   万疏影抱着怀中人,语含不自觉的贪恋,“你小时我也想这样抱你,可你不肯,父亲抱得,姑母抱得,偏我抱不得。”   “可后来我伤了,痛得几欲饮血,你却凑上来,准我抱你,芳岁,你在趁虚而入。”   芳岁帝沉沉地垂下头,似乎睡着了。   万疏影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之处。   他怀里的人越来越冷,万疏影像拥着一块即将融化的冰,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拦这人温度渐渐流失。   他将手指靠近病色难掩的美人,放在鼻翼下,发现姬洵早已没了呼吸。   在那一瞬间冷汗倾覆全身,万疏影一个激灵,满身是汗地从醉梦中惊醒。   殿前的舞姬还在扭动腰肢,黑纱在雪白的肌肤上隐约舞动,缓缓扯落,红烛摇晃,风情迷乱,晚宴正进行到绝妙处。   陈魁跪在下首,被他惊了一下,从欣赏舞姬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忙跪坐上前,“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万疏影浑身是汗,手臂抖得端不稳酒盏,他冷地心底泛着寒气,死死咬着牙关。   姬洵若当真死了,我该高兴才是。   可这样想,万疏影心底狂跳,心脏剧烈地撕扯着抽疼,逼迫他陷入溺水的绝境,这种心焦失措之感,无论如何都压不下来。   陈魁在一边关心:“殿下!?可是梦魇了?”   万疏影神色微微恍惚,他握着抖个不停的手腕,自言自语道,“若我和芳岁当真为亲兄弟,我势必会将他娇养长大,他的性格太娇了,在外面怎么会好呢?”   啊?陛下,娇?   陈魁:“……此梦魇,莫非与陛下有关?”   万疏影用筋骨抽疼的手掌捂着眼眶,平静道,“但本王深知这天下的主子是有数的,本王不止想做摄政王,帝位与我近在咫尺,我汲汲营营十余年,不上去坐一坐,实在不甘心。”   陈魁以为万疏影是因为情感有所动摇,便笑道:“春猎在即,不如小人提前将芳岁帝斩——”   “啊!殿下,殿下饶命!”陈魁嘶声惨叫。   万疏影冷着脸,又是一刀捅在幕僚的肩膀,在陈魁哀呼声里,转动了那把锋利的冰刃,他阴森道。   “他的命,他的身,只能由本王来敛,其他人,谁都不行,记住了吗。”   “属下记住了。”陈魁忍着疼问,“若,若是扶陵君呢?”   “扶陵不敢。”万疏影淡然道。   陈魁:“……”   想起前些时日听到的流言蜚语,陈魁一言难尽,“……若,若扶陵君与陛下互相倾慕,背离殿下……”   万疏影捏着手骨,从那种惊慌失措的心悸里活过来,扯起嘴角,“若是都背叛了我,自然是都由本王来亲手处死,任芳岁还是扶陵,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陈魁:那完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3 06:45:19~2023-05-15 00:5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ucd、陌墨 5瓶;lory牧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朝会不欢而散,万疏影这一闹气病了几名老臣,姬洵又有借口趁机休息两日。   奏请的折子堆到殿前,任凭梁太傅来养心殿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也不肯再上朝。   问就是乏,朕要静养。   小福子侯在外殿,低声禀报,“陛下,太妃娘娘来了。”   姬洵扶着腰从小榻上起身,他一动,立刻闷喘一声。   不知昨夜里是落了枕,还是撞了身。   这后背委实疼得厉害。   缓了口气,姬洵吩咐,“让太妃去偏殿稍候吧。”   这是有意想晾着万太妃了,小福子心领神会,“陛下放心,奴才这就亲自去安排。”   殿内只剩下常无恩和一众女官,女官低着头瞧鞋尖,身姿高挑,站在那壁挂一样安静。   常无恩与她们不同,他虽然不会贸然窥看姬洵的脸,却时刻注意姬洵的状态,自然发现了天子的不对劲。   姬洵脸色有点发白,错眼一看像那纸画的人,全身上下唯有那一捧乌发垂落下来,水墨丹青一般稠密。   常无恩近到姬洵身侧,低声关怀,“陛下身子不舒服?”   “今晨起来朕这肩背一直疼,许是扭到了吧,没什么要紧的。”姬洵不在意,这具身体本来就虚弱,磕磕碰碰有点伤实在太正常了。   常无恩却不可能将此事轻拿轻放,他半跪在地,埋头恳求,“请陛下恩准奴才为陛下开龙背。”   姬洵:“……嗯?”   开龙背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奴才为陛下按摩一番,放松筋骨,免得陛下受此烦忧。”   他当什么东西呢,按摩啊。   姬洵本想拒绝,可刚动了一步,颈背顿时疼得像骨头里捆了荆棘,正扎入骨髓里吸他的血,钝刀子割肉也不过如此了。   姬洵站不稳,额头上顷刻之间有了一层薄汗,常无恩立刻上手扶着他,“陛下?”   姬洵汗涔涔地蹙起眉,“罢了,准你便是。”   没用上一炷香的时间,东西便准备齐全。   女官柔顺低头捧着银盆,水面泛起热气,颜色娇嫩的花瓣儿在常无恩的揉搓下碾碎在绣绢里。   常无恩撑开热气腾腾的湿热绢纱,低声提醒,“陛下,奴才先为您热敷。”   姬洵上身衣服半褪,两臂垫着下巴,伏在床榻上闭眼假寐。   许是因为闭了眼,姬洵能清晰感知到常无恩湿凉的手按在他的后背上,不过热敷以后,后背确实舒服了不少。   湿绢的热意麻痹了姬洵,他犯起困,睫毛低垂下来。   那双布满疤痕的粗糙手掌从天子的后颈一道,摸过脊骨精致的骨节,背弓的诱人凹陷,和腰上极为适合揉掐的浅窝。   常无恩仿佛是那寺庙坐禅的老僧,淡淡道,“奴才马上为陛下开龙背,许是有些疼,陛下准备好了?”   “嗯嗯……”   姬洵昏昏欲睡,随意应了一声。   按摩而已,能有多疼。   堇国最为高不可攀的人在常无恩的手掌下微微发抖,常无恩脸上的鞭痕像被热水滚过,也泛着烫。   他用滚热的手掌捞起天子水淋淋的手臂,牵引向后,接着错身一响,猛地用力,将骨节板正。   姬洵瞬间疼得眼前冒白光,隐隐有不受控的泪水外溢,他都疼懵了,   “……常无恩,你疯了,要给朕撅断了不成!?”   “陛下再忍忍。”常无恩嗓子微哑,抬起手蒙住姬洵的眼,睫毛扑在他的掌心,轻微搔痒,像只无路可逃的蝶。   常无恩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甚至语气都是一如既往地平常乏味,挑不出半点毛病,   “陛下肩背骨肉僵硬,需要奴才用力开解一番,只是刚动时疼,熬过这一阵便好了。”   姬洵是想寄,又不是想受折磨,他压着鼻腔闷闷地声音,挑剔道,“不按了,常无恩,你起来。”   常无恩并不回应,继续手上的动作。   身量高大的男人目视前方,不曾低头看那如一抹月色流淌在枣红锦被之间的白背,可掌心的触感骗不了人。   瘦窄的脊背,青紫色的淤痕被指腹推开,柔滑的热水湿淋淋地挂在姬洵的后背。   天子蹙眉忍疼,丹唇虚张,一手可以掌控的颈子低伏,丝丝缕缕的墨发绕在美人雪色的背,让人想用唇衔起来,为他拂去。   诱人坠入,诱人一吻芳泽。   芳岁帝的声音轻轻地,像身处床笫之间温柔问询。   “常总管,你这是想对朕做什么。”   常无恩的所有动作瞬间停滞,连呼吸都在一瞬间摒弃,原是不知何时,他竟然不受控制地低下了头。   甚至靠近了天子的背。   “怎么不说话?”天子两臂支在床褥上,半扭过身,唇上是疼痛过后咬出来的一点牙印,脸上的神情与他的语气相反,冷冷淡淡,没有人气儿。   简直像一面镜湖之上映照出来的秋霜,将常无恩满心的不可言说打成碎裂的幻梦。   常无恩知道自己犯了错。   是混乱羞耻,不可饶恕的犯上作乱。   常无恩退了一步,刚弯下双腿欲要跪下,姬洵已经一脚将常无恩踹得倒在地上。   他踩着常无恩的肩,不准这浑人抬起头。   女官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陪着跪下埋起头瑟瑟发抖,告饶,“奴等知罪,陛下,陛下莫要动怒伤了身子!”   姬洵抬头一扫,常无恩头顶上的阵营标识已经变作友好的绿色,边缘处隐约还有道道黑色的细微裂纹。   那绿条像明晃晃的嘲讽,作为唯一能看见的人难免有点糟心。   姬洵足尖抬起常无恩的下巴,这是极具侮辱性的动作。   可常无恩这奴才倒不觉得,他生怕玷污了姬洵,又不敢违抗天子的亲近,便略略向后仰起身。“……陛下,奴才知罪。”   姬洵好笑地歪了下头,哦了一声,“常无恩……你对朕有什么心思不如讲出来,朕也许会全了你的愿。”   假的。   做不得真的。   常无恩不敢动,那雪白的足点在他的胸口。   他跪得佝偻,有意避开姬洵的触碰,“奴才不懂陛下的意思,只是方才走神,没能伺候好陛下,奴才有罪。”   姬洵摸着颈间的疤,他赤足下榻,衣衫松垮堆在腰间,露出半边胸膛。“常无恩……”   常无恩皱眉将外衫垫在地上,也就是姬洵的必经之路,“陛下,地上凉。”   姬洵:“……”   姬洵气笑了。   这狗奴才,烦死人算了。   “去旁边跪着,没朕口谕,跪到你死为止。”   常无恩半点不反抗,果真起身跪到一边。   这忠心耿耿的做派,只怕姬洵让他现在去赴死,他也能做到立刻抹了脖子。   姬洵有点神经疼,‘系统,那个绿条上的黑色裂纹是怎么回事,贴图bug?’   【暂无相关信息记录,请宿主稍等,系统将发送权限申请读取总数据库】   还不如贴图BUG了,一个两个,都是没用的东西。   姬洵理了理衣衫,没多看常无恩一眼,冷淡道,“为朕更衣,去偏殿见一见朕的母妃。”   万太妃主动过来,要说背后不是万疏影授意,姬洵是不信的。   *   偏殿里,万太妃未着妆粉,昔日娇艳的脸蛋只剩下清淡素雅,淡眉一撇萦绕愁绪,眼神水似的莹润。   她穿一身绀碧广袖,一见到姬洵便起身迎接,思儿心切一般眼眶微微发红,低垂下鹅颈。   “皇儿……”   姬洵坐到主位,“母妃近来可好?”   万太妃落座到姬洵另一侧,“陛下许久不来永康宫,没想到还惦念本宫……”万太妃眉目沾着一股柔弱可欺的意味,“本宫一切都好。”   说是一切都好,可万太妃芳颜憔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万太妃受罪了。   姬洵微微一笑,“母妃看着比往日要灵动生姿,想来近日饮食清淡了些,便是节食,也不能不顾身体,您说呢。”   众人恍然,原是节食了,怪不得娘娘腰看着细了一截呢!   “……让皇儿看笑话了,”万太妃睫毛抖了抖,浅浅笑了一下。   “母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皇儿前几日头疼,特意做了些补身体的菜肴,恰好撞见疏影,想问问他皇儿最近都爱吃什么。”   姬洵懒得打机锋。   “母妃有事不妨直说。”   万太妃忧愁地摸着手腕,叹气,“是……疏影,托本宫向皇儿示弱求和。”   “听说你们两个前些日子在朝会上闹起来,都罢朝不出,百官坐不住,已经闹到本宫面前来了。”   姬洵手指敲着茶案,不搭话。   万太妃苦笑一声,“皇儿,疏影他那个暴烈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除了你怕是没人容得下他了,莫要同他一般置气。”   “没置气。”姬洵伸出手,牵过万太妃柔软娇小的手掌,他歪着头将侧脸贴在万太妃的手背上,眸子溢出哀伤之色,脸上神情倒是平静,可语气听着比刚刚的万太妃还要委屈,   “朕什么时候同他闹过?朕待母妃和他,一直是一样的心思,从未变过。”   万太妃惊讶地睁大了双眸,芳岁帝虽然待她好,却从未与她这般亲近。   这如同是她真真有个儿子一般……万太妃被蛊惑了,她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柔地爱抚姬洵的发顶,   “……陛下长大了,本宫原是不好再插手皇儿的事情,可疏影与陛下一同长大,本宫不舍你二人被奸人所害以至离心。”   姬洵被遮去的眼里冷冷清清,别说委屈,连半点亲热之意都没有。   “朕都明白。”   万太妃关切道,“刚巧疏影府上新聘了舞姬,虽说一群流莺上不得台面,可母妃听说她们是属国来的,很是奇异。”   “疏影想做局请皇儿一道赴宴,你们二人自上次请封过后,许久都不曾有过聚会了吧?”   这宴,怕不是鸿门宴。   可巧了,正合姬洵的心意。   姬洵抬起眼帘,对上万太妃柔媚的眼眸,   “好啊,此宴朕亦不带旁人,刚好与他说说心里话。”   作者有话说:   公司开业筹备,三周未休息+一直加班+本周出差学习,更新断断续续,高铁上码字效果也很差,真的不好意思   本章评论前10名发红包,辛苦各位等更新了!   感谢在2023-05-15 00:51:05~2023-05-18 22:1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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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来,他那日的反应纯粹是机缘巧合。   既如此,便无需担心了。   “报王爷,陛下来了。”   万疏影收敛心思,起身迎出去。   宫仆打着玉质小提灯,引姬洵走入王府前厅,天子今日穿了一身雪绒绣金的常服,身边一位随从都没带,果真是孤身一人赴宴。   在众仆从伺候下,堇国执政的两位安然入座,各自对面,桌案上菜肴精致,多以酸甜糕果为主。   姬洵瞧了两眼,移开视线。   这是故意挑了他的口味。   “芳岁,前几日在朝会上是我错了,今夜我设宴不为其他,只为你我二人重修旧好。”万疏影跪在案后拍了拍手,“都上来吧。”   孔雀尾羽倾覆在身,女子婉约曼妙的身体若隐若现,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拟作雀嘴。   十余名舞姬翻腾而起,舞姿翩翩。   舞姬一个又一个,都将如丝媚眼抛给姬洵,却又在看清她们勾引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后红着耳根低垂下头。   万疏影饮了一杯淡酒,没滋没味,咽不下去,他脸色有点不大好,撂下酒杯,   “这是王府的贵客,今日你们谁能伺候好了他,端看你们个人造化。”   两名胆大的领舞彼此对视一眼,竟然都争相靠近了芳岁帝。   万疏影本以为按照姬洵这内敛的性子,定然是会温言推拒。   他都想好被再三拒绝以后,自己坐到姬洵旁边给天子喂酒的打算了。   谁知姬洵没有拒绝,反而将那两名明目张胆引诱天子的舞姬拥到身边。   芳岁帝身量不是顶高,却是身材比例协调,肩润腰窄,穿起衣裳极为打眼。他懒懒地窝在一名舞姬怀中,手臂被另一名舞姬牵过去,轻柔地按揉。   万疏影牙根咬得死紧,硬是扯出笑来看着这刺眼的一幕。“如何,我这舞姬,不错吧?”   姬洵探出舌尖,舞姬葱指夹着一粒葡萄,脸蛋晕红,小心地给天子喂进嘴里。   “不错,很讨人喜欢啊。”   姬洵头一回享受这种待遇,尤其是他视线停住,看见其中一名领舞的唇上还跳出一条文字描述框。   [迷心药削弱版]   姬洵更有兴趣了。   “今日尝过这女子的好,京中便不会再有人传你喜好男色了。”万疏影捻了一块山楂糕,咬了一口便皱眉吐出来。   什么东西,酸死了!   姬洵恍然,他哎呀一声,“怎么,没人告诉过你?”   万疏影不解,隔着两张案席追问,“告诉什么?”   姬洵有意恶心他,故意说得轻浮浪荡,“朕确实如外界传言一般是个断袖啊,贪慕男色,喜好俊生,身边一日无男子陪伴,朕都寝食难安。”   万疏影顿时怔愣在原地,他手上还端着酒杯,此刻忘了饮,整个人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宴席都静了,万疏影才开口,   “芳岁,别开这种玩笑。”   “谁同你玩笑,”姬洵指尖点唇,笑意颇深,“朕尝过的唇,怕是比摄政王批过的折子还要多了,如何,你们两位信么?”   舞姬俱是低头,双双贴着芳岁帝的身躯,娇笑道,“公子说什么,奴家信什么呀。”   姬洵执起一杯精致小盏,碰在那位沾有迷心药的舞姬唇上,“咬着,喂酒会不会?”   眼看着那两人将要贴在一起,万疏影顾不上其他,将酒杯掷落在地砸个粉碎,他起身走到姬洵身边,一把扯开那得寸进尺的舞姬,转而质问姬洵,   “……你给别人亲了?”   “朕亲了谁,与你何干。”   舞姬匍匐在地,台上的丝竹靡靡之音也暂时停顿,没人敢在这种时候插嘴打断摄政王。   万疏影越是生气,脑子越是清醒,琢磨过两人的对话,他了然,脸色放缓了一些,“你诓我的。”   “万疏影,万卿,”姬洵侧靠着梨花木扶手,举起刚刚那小酒盏,亲昵地唤他。   万疏影视线彷如凝固,紧紧地扒在姬洵   ИΑйF   身上,不肯错看一眼。   姬洵笑了,他将酒杯倾斜,酒液顺着淋下,浇在万疏影的头顶,“朕便是喜欢男子,也不会喜欢你的,你又担心什么呢?”   湿凉辛辣的酒从头淋下来,非但没让人清醒,反而酒气挥发,催人深陷。   万疏影舔过唇边的酒液,眼神如沉郁的猛虎一般凝看姬洵。   什么叫便是喜欢男子,也不会喜欢他万疏影?   姬洵拍了拍万疏影的脸,“不是要伏低做小,认错讨好?怎么宴席刚到一半,你万疏影先破功了呢。”   万疏影猛地擒住姬洵薄软的手腕,他向前一步,半压在芳岁帝的身上,周身气势阴沉可怖,任谁都看得出来万疏影在一点就燃的边缘。   可惜被他控制的人半点不怕,仰起下颌,关切地说着反话。“怎么,朕的好摄政王想谋反了?”   万疏影没有说话,离得太近,姬洵身上那股让人目眩神迷,神魂颠倒的浅淡香气已经钻入他的五脏六腑,将万疏影彻底浸透了。   名满天下的摄政王,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芳岁的皮肉都这么香,那他的骨血呢?   若是我咬上去……   咕咚。   万疏影的眼神越来越幽深,那一身人皮披在身上,却也掩饰不了他越发像只饥肠辘辘的野狗。   因主人家吝啬不肯给他肉食,他便连一点肉汤都要亲自搜刮干净。   姬洵看他沉寂半天了,提醒,“还不动手?”   万疏影死死地看着姬洵。   动手?   他不想动手,只想动嘴,吞吃了姬洵的骨血和皮肉,绝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给旁人。   “禀告王爷,王府外停着一队殿前卫,领头的人自称萧启胤,说是夜深了,要接陛下回宫……”   王府的奴才吞了口唾沫,紧张地搓着手指。   怎么摄政王殿下看着表情像要吃人一样?   好生吓人!   万疏影逼迫自己慢慢起身,放开了对姬洵的钳制,他背对众人,冷硬道,“今日到此为止,另调一队人,护送陛下安稳回宫。”   宴席不欢而散。   主位走了,乐伶撤下琴案,奴仆收拾残局。   唯有鱼龙灯在楼阁的低矮处随风摇晃,光一晃过,照出几名跪在地上瑟瑟缩缩的舞姬。   万疏影走到其中一人身前,正是那唇上抹了迷心药的领舞,他冷淡地开口,   “将手举起来。”   领舞落下一行泪,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掌心朝上。”   领舞闭眼照做,怕得肩膀都举不稳了。   万疏影弯下腰,像嗅闻路边野花儿一般,扯过舞姬吓得发软的手臂,他先是轻轻地闻,浅浅地嗅,果真在这里闻到了一些姬洵的味道。   领舞方才为芳岁帝按揉了一番。   是掌心贴着皮肉按下来的。   万疏影埋头在领舞的手掌里,疯狗一般急迫地摄入更多的香味儿,要不是顾及舞姬低贱,他怕是早用了舌头去舔那仅剩的滋味儿。   呼哧、呼哧。   重重地呼吸音。   简直像那得了重疾的病人。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万疏影终于抬起头,他餍足地放松了眉,黝黑的眼珠对上领舞惊惧的视线,他幽幽地开口,   “……怎么,你也觉得本王恶心?”   万疏影将舞姬甩到一边,他擦着手,薄唇冷冷地吩咐侍卫,“将这手砍下来,本王要好好珍藏。”   “今夜其余人,全都填塘。”   领舞深知大难临头,她急中生智,哭着跪行到万疏影脚边求饶,“王爷……奴活着手上才有那位的味道……死了,死了便没有了……”   万疏影立刻扭头,目光沉沉盯她看了许久,轻声问,“你这贱人在想什么?觉得本王对天子有腌臜心思?很恶心是不是?”   领舞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她回忆宴席上摄政王看天子的眼神,心中有了猜测,大胆进言,“奴……奴只是觉得,王爷与陛下,很是般配。”   万疏影沉默不语。   这便是有戏!   领舞跪地上,眼泪从腮边滑落,她举起双手,手心向上,“奴,奴愿为王爷解忧。”   万疏影闭着眼,鼻尖微微动了动。   良久,他道,“送下去,好好安置。”   *   尘埃落定,一切处理得当,已是月相高悬,京中敲了三更天的锣。   万疏影坐在空荡荡的堂内,睁开一双平静的眼,他想通了某些事情,急需确定。   “去请扶陵公子,说本王有事与他相商,等不得太久。”   扶陵来得很快,在下人的引路下落座在万疏影的身侧,他略略打量了一番万疏影,笑道,“殿下心情似是不错,可是有何妙事?不妨说与我听。”   万疏影推心置腹,如实告知了这一妙事,   “扶陵,本王心悦芳岁。”   扶陵,“……”   扶陵,“………………”   “殿下,何出此言。”扶陵微笑问。“扶陵记得殿下往日最是厌恶男风。”   “本王从未对谁有过那不上台面的心思,”万疏影回忆今日种种,加之往日重现,他下定了心,“但今日本王确定了只对芳岁有,都是男人,想必你也能理解本王。”   扶陵的脸皮像雕刻上去的,嘴角微笑的弧度丝毫没有改变,“许是殿下弄错了,芳岁他……容貌盛极,难免叫人一时分不清男女色相。”   “怎么,扶陵公子也分不清?”万疏影手掌遮着下唇,单看那双凤眼是挑起来的,仿佛在笑。   但扶陵知道,万疏影绝非是善意问询。   扶陵低垂下眼帘,轻轻地,“扶陵不敢。”   “日后事成,我便将他好好地娇养在养心殿,他仍旧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让我伺候他,比旁人岂不是尽心得多。”   万疏影说完,转头深深地看向扶陵,“扶陵,你我二人世代至交,亲如兄弟,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完成这一步棋?”   扶陵迎上万疏影的视线,他字句都念得极稳,仿佛不存在丝毫的私心:“若要圈孤燕入笼,少不得要为其剪羽,殿下认为呢?”   万疏影拍了一下扶陵的肩,满意地低笑,“当然,扶陵所言极是,剪羽之事,便由本王亲自来。”   两人谈话渐到尾声。   “殿下,”会客堂的门外,有人低声汇报,“关外加急密信一封!请殿下过目。”   扶陵起身去开了门,按照往日的习惯,他接过信纸,先自行看过内容,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却比往日的长篇军机战报更让人惊骇。   扶陵捏紧了信纸,面色复杂地转过身,对万疏影念出其上内容。   “旗岭大胜,萧崇江,不日班师回朝。”   作者有话说:   基友提醒我要在这里和大家说一声,明天入v!万字更新   以及这两天评论好多啊!!谢谢   然后要再加一个接档文预收《我身死道消之后》   姬影穿成了一只狐妖。   想回家要先修得九尾,可修炼到八尾时,他被衍天真君以除妖名义一刀斩灭肉身。   再醒来已是百年后,如今他这身体,是衍天真君唯一的信徒。   过去凛然的道者仙君,衍天真君,   则被贬下界成了一团烂肉怪物,遭世人唾骂背弃。   系统惭愧:抱歉宿主,修罗开局。   姬影扯起嘴角:不,这是最好的开局。   *   “真君的信徒十人,死了六个,跑了三个,您的信者如今只有我了。”   姬影轻柔地伏在堕落为恶畜,躯体布满肉瘤的真君后背,手臂向前攀着对方牵连肉丝和经络的脖颈,毫不介意地吻着真君面目全非的脸,“我的命,全都仰仗大人您,我实在舍不得您继续受苦……”   “真君,让我缓解您的疼。”   靠着如此诱惑,姬影和昔日仇人结为道侣,在无常命数里窃取了对方的气运。   他们携手同行患难与共,历经世事磨难。   任凭谁来诱惑,姬影都摇头拒绝,   “我只为真君而活。”   直到衍天再度成神,晋升为帝君,掌无上权柄,与天地同寿,世人都以为姬影会被帝君弃如敝履。   可事实却是,姬影功德圆满,成就九尾,他在衍天不可置信地目光里,散为尘埃。   系统:结束了——   姬影:好耶,回家。   姬影在现代潇洒度假,系统紧急求救:   宿主,衍天疯了,我压不住了,主系统让我把你送回去,对不住了!!!   姬影:啊?   姬影:。   *   “据说封神当日,衍天坠入无间魔窟,成了世间一等一的至恶。”   “他在炼狱嘶吼,声音震颤九霄,所求只有一人。”   “昔日信徒,姬影。”   甜言蜜语靠陪上位疯批野心家受   帅强惨悲悯神龙(被逼疯版)攻   1v1,he,主角行为请勿模仿   惯例万人迷修罗场,除了攻都是单箭头,小白苏文   开文前有概率精修文案   感谢在2023-05-18 22:15:02~2023-05-20 00:4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个月爱上数学、我恨阿江 10瓶;Reaing青 6瓶;阿卡姆病院院长、十四剑、雁过风未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京中一连下了数日细雨,将城皮都浸染上湿润的春意。青苔攀附在城墙的角落散漫生长,晨辉映出道道光影在其上匆匆流过。   被拖延了多日的春猎,终于可以提上日程。   文官武将一干要员携其家属,陪同帝王在凤南山猎场,共同围猎,以丰收猎物庆贺一年好景。   女眷们多是在猎场外围递个信儿,彼此相看一番适龄的人选,暗暗记在心中,方便日后说亲,故而香风阵阵,娇笑连连。   官人则要琐碎的多,陪皇伴驾,筛选猎区,与亲近同党应酬,人多嘴杂,两方人都得不着闲。   一位官员的夫人稍稍撩开帘子,看向数十匹车架中间被簇拥的白马金鞍帝王辇,她低声问夫君,“陛下为何下旨,将本次春猎予摄政王全权操控?”   那官员也瞟了一眼帘子外面,只见帝王车辇的次一级并驾齐驱摄政王及渲公侯等人。   此番出行的人身份尊贵,不容许有半点闪失,故而春猎队伍阵仗浩大,猎场沿路都设了临时的戒严驿站,以防有刺客混入其中。   想到这里,官员落下帘子,牵过夫人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八个字,“皇权式微,奸佞当道。”   常理来说这春猎定然是天子主持全场,以天子赐剑奖赏猎胜者,可如今却换成了摄政王来做。   万疏影的谋逆之心,竟是连遮掩都懒得。   官员夫人忧心忡忡。   不知天子打算如何应对?   又过了半个时辰,所有车辇停下不动。   一阵低声交流过后,萧启胤在帝辇边躬身请示,“陛下,我们到凤南山猎场的中心了,诸位大人已经接到旨意,待会儿自行散入围猎场内。”   姬洵今日穿了一身轻便骑装,被常无恩搀扶着走下车辇,草木青葱,郁郁成林,泥土混杂着雨后青草的味道直往人鼻腔里钻,倒也挺好闻。   萧启胤暂代统领,统辖春猎布防,他将手底下的人安排妥当,扶着腰间剑回到姬洵身侧,“陛下可要参与围猎?”   “自然,”姬洵刚刚在车辇里犯晕,难受的厉害,唇上被他咬出了一点伤口,一动便疼,他尽量少言寡语了些。“常总管随朕一同去。”   群臣聚齐,鼓声敲了三道,林间的鸟雀成群飞掠,春猎正式开启,所有人一身英姿飒爽的骑装,背弓搭箭,纵马跃入深林。   常无恩随姬洵一道,两人身后跟着数名护卫,姬洵坐在马上伸出手,召小狗一样对常无恩招了两下,淡淡道,“过来。”   距离芳岁帝上次生气罚他过去之后,已很少这样亲近自然地唤他。   常无恩近前两步,挨在天子身侧,“陛下?”   “这领子也不会整理,朕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蠢笨的奴才,”姬洵伸出手替常无恩理了理衣襟,他语气亲昵,态度也不似前几日那般冷淡漠视。   常无恩心底隐隐有了一点希冀,他抬头,直视天子,却见到一点寒光闪现,一把极为精致秀气的短匕在芳岁帝的亲近之举里被放到了常无恩的怀中,掩藏在刚刚整理好的衣襟口。   刀刃薄透,任是谁都看不出常无恩怀里还藏了一把利刃。   常无恩对上姬洵微微上挑的眼眸。   天子离得更近了,雪白的耳垂和脖颈连成一道柔美的弯,承载着常无恩的目光,和常无恩稍显燥热的呼吸。   “收好了,要让它派上用场。”姬洵倾身靠近轻轻地嘱咐,顺手为常无恩的肩膀打了下灰。“愣什么?别让朕失望。”   常无恩错开视线,看向天子身后无边密林,他如岗石矗立在姬洵身侧,“奴才明白。”   姬洵的手停在常无恩的肩上,随着他的靠近,常无恩身体越来越紧绷,姬洵嫌硌手,轻捶了一下。   “放松点,有人来了。”   在姬洵的视线里,常无恩的背后铺天盖地都是——   黄名?   姬洵:“……”   搞什么,这群人不是来刺杀他的?   情况有变,姬洵按住常无恩的肩,他抬起眼,侧目看向常无恩,耳语道,“若生乱,不必守在朕身边。”不然他还怎么借机找死。   常无恩不可能应下,他作为芳岁帝的奴才,天子的安危比他的命要重要多了。   风骤停,林野寂静。   队伍停下的时间太久,显得不太寻常。   一息之后,那群人知道藏身处暴露,不能延误了大好时机,林子里瞬间跃出三十余蒙面人,直奔着姬洵而来。   所有侍卫匆匆拔刀迎战,护卫在姬洵身侧,众人却是没想到那群蒙面人刀锋一闪,转而杀向常无恩!   常无恩与他们交手片刻,便知道这群人是奔着自己来的,处处下死手,他心思如电,猜到了京中如今还有谁想要他的命。   除了万疏影那狗贼不做他想!   心里有底,他忧心误伤了姬洵,干脆决定远离此地,常无恩且战且退,   “刀剑无眼,先带陛下离开!”   姬洵挑眉。   就等着要不长眼的暗箭呢。   他在马上一夹马腹,扯起缰绳跟在常无恩的身后掠向树丛。“别怕,朕来找你!”   常无恩匆匆回头,他深深地凝看了一眼姬洵,将那群刺客带去了更偏的地方。   一队侍卫都看傻眼了,万万没想到他们平日里从不爱骑射的陛下,竟然一个人追出去了!   众人惊慌失措,阻拦不及,侍卫的人腿跑着哪里跟得上乱跑的马儿,顷刻间便追丢了芳岁帝及常总管的身影。   “快去禀告萧统领!此地有刺客埋伏,陛下担忧常总管安危,孤身一人追到林子深处去了!”   姬洵纵马追踪常无恩和那群蒙面刺客的身影,可那马儿像是饿了,追到一半无论如何不肯再跑半步,站在原地吃起草,甩了甩尾巴摆明要罢工。   姬洵只好下了马,万幸今天骑装轻便,走动起来不妨碍。   他伸手抚过草叶,上面有血迹,看来常无恩是受了伤,以出血量来推论伤口不小。   姬洵跟着血迹一路走,在他找下一处血迹的时候,身后突然有风声袭来,白色布巾蒙在他的脸上,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钻入肺腑,姬洵视线一晃而过,只来得及看见一点朦胧的黄色一闪而过。   那人似乎怕姬洵挣扎厉害,捆缚的手段相当利落,片刻就让姬洵视线受阻,双臂向后被捆在一起,成了束手就擒的羔羊。   哪料到姬洵根本不挣扎,反而满是期许地轻笑道,“你想用什么来杀朕?方才是在下毒?”   没人回应。   姬洵满心期待地等了半天,药效发作,他步履不稳,那人动作熟稔扯住手臂将他抱在怀里。   这是下意识地反应。   是熟人,那是主要剧情人物的概率就更大了。   来不及问询更多细节,周遭一切声音都淹没在无边黑暗里,姬洵在昏昏欲睡的失重感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嘀嗒,嘀嗒。   水滴落砸在石壁上,清脆略有回音,姬洵猜测,现在身处的地方应当是石洞或山洞之类的地方,围猎场里居然还有这种隐秘之所。   姬洵渐渐醒转,他睁开眼,所见仍旧是一片昏暗。   心底微弱的欢喜逐渐冷却,姬洵抿直了唇,可惜不是阴曹地府,只是他被人遮住了眼睛。   一根湿凉的手指在暗处抚摸上姬洵的脸。   冰水浸过了的蛇一样攀附在姬洵的脸颊上,亲热地描摹,从眉心点到鼻尖,再下滑到唇畔。   姬洵微颤,他偏过头,却立刻被那人掰着下颌拧过来。颈间的那道狰狞疤痕,也被轻薄地碰了碰。   姬洵微微眯了下眸子,他侧着身故意显出侧颈,垂下头露出一副脆弱不堪的模样,“你是想玩弄我?”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碰他的人如同哑巴,一声不吭。   只用湿凉的手描摹姬洵身体上的每一寸骨肉。   姬洵没有继续躲闪,他含着笑,分明没有半点真情,却因为嗓音和语气的柔和,让人听起来情深意切,“不如放了我吧,我也喜欢你的。”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姬洵手指在身后颤抖着滑动,尽力去够骑装绑袖里额外藏的短匕。   原本是备给常无恩的第二把匕首,没想到他自己能用得上。   姬洵被掩藏在绢布之下的眼眸满是薄凉,他手指攥紧刀刃,不顾指骨被硌得生疼,用尽全力去磨断绳子。   伏在他身上的人不说话,似乎从未想过姬洵会说出这样的话。   片刻后,那人似乎从狂乱的情绪里清醒过来,强迫地抱起姬洵,让天子挂在他的身上,后背抵在墙上,然后将唇落在天子颈间的疤痕——   猩红的舌轻轻一舔。   那人吻住了伤疤还不够,鼻梁像贪食的狗一样抵住姬洵的下巴,拼命地磨蹭,似乎这样就能将味道永远留下来。在对方越来越过分的行为里,绳子终于断裂。   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了求死,在昏暗潮湿的山洞里,舍下身段,有意引诱,用细嫩白皙的手掌捧着一把锋利的刀,哀哀地轻声求道,   “你看,我将它送给你做定情信物,你将这匕首刺入我的心里,在上面刻下你的名字,好不好?”   “……”   这一次的死寂,更为彻底。   山洞里只剩下水滴不停坠落,砸在地面粉碎的声音。   “你不愿意?”姬洵声音压得低,泛着莫名委屈,他扶着额头,眼眶都热了,那双眼眸里却只剩下森冷杀意,“那你没用了,你让我好失望的呀。”   姬洵微笑着抬起手腕,对方仍然震慑在姬洵居然似疯了一般的话语里,反应过来想要躲避时,姬洵已经毫不留情将匕首狠狠刺下。   可惜视线受阻,姬洵只能感觉到切入的迟滞感,不知是落在此人的肩背还是脊骨处。   那人闷哼一声,疼得发颤。   半晌后居然忍住了这股刺入骨肉的疼痛,继续黏糊糊地凑上前来想讨吻姬洵的嘴唇。   暗香浮动,幽影成谜,山洞的影壁上照出纷乱的几道影子,其中两者挨得最近,头颈都靠在一处。   那吻最终落空了。   因为越是迫近,姬洵手里的刀刃刺入越深,几乎要命。   “陛下!陛下!快,去那边搜一搜!”   山洞外传来了其他人搜寻的声音,离得很近!   姬洵面色无波无澜,他微微扬起唇角,转动了手里的刀刃,在对方的肉里慢吞吞地旋了一圈。声音极为平静地威胁,   “你最好趁机离开围猎场。”   “若被我发现你是谁,我不会饶了你的。”   那人沉默半晌,低声哼笑,像是很满意姬洵方才那些疯了一般的爱语。   又吻了一遍姬洵的耳珠,才在越来越紧迫的搜寻声里将滋味绝妙的美人天子放下,不得不先走了。   山洞寂静无声,风悄悄地吹过,带来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姬洵心底还席卷着冰冷的杀意,他冷冷地擦了下唇瓣。   是常无恩?是扶陵?总不会是万疏影。   不管是谁,都恶心死了。   此地不能久留。   姬洵伸手刚想扯下眼睛上绑得死紧的布条,不想身后猛地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量,此人臂力非同一般,姬洵根本不能与之抗衡,瞬间就被扯了回去。   他猝不及防之下撞到了一具异常滚热的身体。   姬洵:“……”   怎么,他进什么神秘人会面的据点了不成,见不得多大的山洞这么能藏人?   姬洵动了动嘴唇,已经有点心累了,他疲乏又无奈,甚至有点想笑,低声问,“你又是谁。”   热烘烘地手掌从后方探来,扣着姬洵的下颚,将他的下巴抬起来。   姬洵仰起头,蹙着眉头,两手因为刚刚用力过猛,此刻十指颤颤巍巍地合拢不上,只能虚弱地搭在这人手背上,那薄刃不知道滑落到哪里,他现在是真的任人宰割了。   那人并不急切,动作张弛有度,先是试探性仿佛好奇一般,模仿着刚刚发生的事情,用嘴唇碰了碰姬洵的耳垂。   干燥地唇轻蹭一下姬洵的耳廓,不得章法地磨了两下,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奇异,男人便放弃了此处。   发觉姬洵因他的动作而躲避轻颤后,那人伸出手臂,分外牢固地圈在姬洵的腰间。声音质感微沉,冷如铁刃,冰凉又锋利地刮进姬洵耳朵里,   “那你是谁。”   姬洵头疼了。   这地方风水这么邪?都是男同?   血腥味儿越来越浓郁,不知是刚才离开的人受了伤留下的,还是此时这人身上有伤,才导致山洞中有血的味道弥留不去。   姬洵倾向于后者。   “你也想效仿刚才那混账?”   姬洵轻飘飘地发问,他被抬着下颌,说一句话便要松一口气,他心底隐约有个猜测,故意暧昧不清道,“常无恩,你何必这样躲躲藏藏,便是心存爱慕,我难道会怨你不成?”   哪知他身后的人呼吸的气息完全没有变化,反而不高兴地低下头,咬了一口姬洵雪白的耳朵尖。   姬洵:“……”深吸一口气。   他又不确定了,这逼人到底是谁啊?   身量比他高,细数今日参与春猎的人选,几乎有一半都满足此条件。   可声音听着不熟,若是素不相识,必然不会来到这里。   一定是早有打算,并且和刚刚离开的人认识,所以才会互相避开不愿见面,却又诡异地选了同一个地方和姬洵做接触。   姬洵猜透了脑子里可能存在这类关系的人选,连温城壁都想起来了,却没有猜中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条件都对不上。   那人渐渐不满足于抱着姬洵,他的手从姬洵的肩膀滑下去,燥热的气息从姬洵的脸侧吹拂过来,移转到他的唇边,但动作总体并未太过分,反而像是模仿着先前那个人的行为。   “为何刚刚那人这样碰了你,你便是很舒服的模样?我碰你,你怎么毫无反应,也不引诱我。”男人低声问姬洵。   对方掐着姬洵的腰抵在冷硬的墙壁上。   见姬洵不回话,那人又问,“你是谁府上养着的?”   原是将姬洵当作春猎官人的宠侍了。   是当真不认得他,还是有意想洗脱嫌疑?   姬洵默然不语,半晌问,“你不认得我?”   “你不是也不认得我。”那人抚摸姬洵的脖颈,自来熟地问,“这里怎么弄的?”   笃——笃。   一长一短两声闷响,如某种鬼魅的暗号,那人听到声音后顿时像狼狗听到了哨音,立刻起身。   他警觉地静了片刻,又半蹲下身给姬洵擦了下脸,顺手捏了下姬洵的嘴唇。   “你性子够狠,我喜欢。可惜今日有事不能带你走,需得给你留个标记,不然京内我不熟,怕是找不到你。”   “忍着点,疼了就咬我。”   姬洵耳骨一疼,这人没有分寸地咬在经不得催折的软肉上,他也半点不留情反咬在此人肩膀。   一口下去,姬洵:“……”   太硬了。   这肩膀铁打的?疯了吧真是。   “你舔我?”   姬洵冷笑,“是,你好吃。”   那人捏了下姬洵的脸颊,“嘴巴刁。”   姬洵反问,“你不怕被人看见?”   对方语气淡然,很笃定地道,“他们看不见。”   姬洵了然,“你在侍卫里安插了人手。”   “那都是皇帝的兵,我如何安插。”对方身量应当是极高,抱姬洵起身时,轻飘飘地就托起来了,他边走边道,“一会儿将你放到外面,别怕。”   姬洵静下心,他被对方抱着,身上力气都用空了,“你杀了我怎么样?”   “不行。”那人将姬洵放在柔软的草垛里,从手上掳了个扳指戴给姬洵,“这几日老实些,等我去接你。”   这是让姬洵不要寻死的意思。   姬洵坐在原地,轻笑一声。   这都是说的都什么糊涂话,还能去宫里将他接走不成?   搜寻的人马另外调遣了几队,直到日落之时,终于有人发现了芳岁帝的身影。   “陛下!”萧启胤拂开杂乱的草丛,见到芳岁帝的身影登时看得愣了,他反应过来,厉声喝斥,“速速回避,无军令不得转身!”   所有人立刻匆忙地避开视线,不敢再看。   天子坐在原地,手里捧着一截断掉的黑色布条,和一枚粗糙宽大的骨质扳指。   骑装的领口立不起来,故而那脖颈上的痕迹便是很明显的露在外面,有咬的,有亲的,让人瞠目结舌。   萧启胤喉咙堵塞,眼眶湿热,他半蹲下身将披风遮到姬洵身上,虎目含泪,“陛下,是臣救驾来迟一步……”   姬洵:“……”   怎么萧启胤看着比他还像被狗舔了的那个。   “眼泪收回去,朕有话问你。”   萧启胤忙胡乱擦了把脸,闷声点头,“陛下尽管问,臣知无不言!”   姬洵把玩手里那扳指,问他,“今日朕和常总管离开后,围猎场都有谁出去了,各自走了多久。”   萧启胤想了半天,羞耻地低下头,“臣,臣只记得摄政王和刘尚书两个人出去了半个时辰,再回来时也是一前一后。”   万疏影?   姬洵在这没意思的名字上停了两秒的心思。   万疏影的脑子是有病的,不过他那么厌恶男色,前几天两人那酒宴也并不愉快,想来不会是他。   萧启胤回身,问其余的兵卫,“陛下问话可都听到了?今日围猎场有谁出入,你们谁还记得清楚可以直接说出来!”   “若是回来时带了伤的,也要查。”姬洵淡淡补充道,“如实说,说出一人便赏百金。”   侍卫们努力回想,一个一个蹦出了人名,有老有少,多数姬洵都没什么印象,显然是在嫌疑人名单之外的。   “渲公侯也出去了吧?我记得是和摄政王殿下前后走的。”   “没有没有,你记错了,渲公侯腿脚不便,他刚到围猎场就走了,哪是和摄政王殿下!不过……”侍卫们对视一眼,“他们好像都受了伤才回来的。”   都受伤了?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姬洵慢慢地站起身。   另一名侍卫又苦思冥想半天,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好像是还有个人,那人穿着的衣服太不起眼,看着像是有意避开围猎众人单独活动,场内的人不觉得,可是我等在场外护佑,他独来独往,是有些显眼的。”   姬洵整理好了领口,不咸不淡地问,“身量多高。”   “挺高的,看着比萧领队要高,”侍卫补充道,“他好像是最早出去的,刚刚所有人聚到一处找陛下时,我想起了!那人好像一直没有回来过!”   姬洵语气淡漠,将此事拍了板,“搜,不必要活的,与此人神似者,一律杀无赦。”   “遵旨!”一群侍卫顿时鹰犬一般散入林中。   留下的萧启胤扶着姬洵,语含关切,“陛下,臣先带您回宫吧?”   “你不错,”姬洵正眼看了一下萧启胤,拍了拍这傻孩子的肩膀,“想要什么赏赐,尽可以对朕提出来。”   萧启胤面红耳赤:“保护陛下本就是臣的分内之事!怎能再索要赏赐。”   “果真不要?”姬洵整理好衣襟,重新归拢成那不可一世的帝王,他负手而立,“若是再谦,朕便真的不给你了。”   萧启胤的脸越来越红,他拘谨地提出一个想法,“那,那臣倒是真有一事想求陛下……”   “别学那蚊子,有事便说。”   “臣的祖母,陛下可还有印象?”   “萧老夫人朕自然记得,”姬洵回头看他,“怎么?”   “三日后是臣祖母诞辰,祖母一直心心念念陛下,如今天天食素为陛下礼佛,若是陛下肯在诞辰时出面,对祖母来说,定然胜过一切寿礼!”萧启胤眼珠子透亮,显然对自己能想出这么个绝妙的主意沾沾自喜。   姬洵哑然。   没想到是这么朴实无华甚至很有孝心的选择。   他看了眼萧启胤,没忍住爱抚了一把傻孩子的狗头,“朕应你了。”   日落之后,经历了一天波折,却仅仅只是手指和耳朵受伤的姬洵,出宫时的满心欢喜化作乌有,登上护卫森严的车辇回了宫。   目送帝王远去,萧启胤留下来收拾残局。   一名小将突然一拍脑袋,扯过萧启胤到一旁没人的地方,低声问道,“你家那位大人,是不是今日借此山道回府?”   萧启胤一愣,有些愠怒,他低喝道,“不可能,我堂兄才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小将连忙告饶,“我没说他是,没说,你别生气,我对大人也是十分向往的啊!就是多个可能性嘛!哎,启胤,别走!”   *   春猎因天子遇刺而半途终止,本有人想趁机谏言,劝陛下整治了摄政王。   可天子似乎疲惫不堪,只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句,便放任万疏影等负责此次春猎的人回到围猎场了。   即将散场之前,万疏影擦着猎鹿刀,问一旁的人,“尉迟璎,你今日去了哪里,本王很是好奇。”   尉迟璎靠坐在轮椅上,前几日天气太差,惯例是他痛得不能久站的日子,他摩挲着指尖,“好奇?摄政王有何好奇。”   “春猎时众人都在一起行动,自然是摄政王去哪里,本侯也去了哪里。”   万疏影轻嗤一声,他目光如冰,“你看见什么了?”   尉迟璎回味什么似的眯起眼眸,“当然是摄政王看见什么,本侯也看见了什么。”   万疏影彻底冷了脸。   “你做贼一般窥看,真当本王没发现?这眼珠子再乱瞧,当心哪天叫人挖出来当下酒菜。”   尉迟璎哪怕惧怕区区几句不轻不重地胁迫,“若是能被那位当下酒菜吞了眼珠子,也算本侯死得其所。”   “伤你一次,你是不长记性,”万疏影懒得再看,“瘸了腿的废物,你想得倒美。”   尉迟璎这腿残废是事实,可经不得提,他不好受,当然也不会允许万疏影好受,“那常无恩可死了?你手底下那么多人,可不见得有一个中用。”   万疏影冷嘲,“倒是比你有用。”   尉迟璎懒得再计较口舌之争,他随意问,“陛下耳朵上的齿痕是怎么回事,你又折回去了?”   万疏影皱眉,“什么齿痕?”   尉迟璎反应过来,他一字一顿反问,“你不知道?”   万疏影明白了言外之意,脸色都黑透了。   他走了,尉迟璎走了。   芳岁的耳骨上却有一道陌生的咬痕,这证明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在场还有第三人!   甚至在他们离开之后,捡漏轻薄了芳岁!   万疏影一瞬间甚至想将今日参与春猎的人全都处死。   “……能不能推断出来是谁,”万疏影眼皮撩开,眼珠子血一样红,杀气逼人,“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片成泥浆。”   尉迟璎将姬洵身边的几人一一思索,有了些想法,可是并不能咬死,他没有告诉万疏影,只是嘲讽地笑了笑。   “自己做了偷香窃玉的贼,居然还管起别人了,摄政王,好不要脸的做派。”   这便是不会告知的意思了。   万疏影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径直而去。   留下尉迟璎摸着轮椅的扶手,他脑子里都是山洞里芳岁帝被压制着,那疯了一般柔情献命的模样。   若是对他说的便好了。   芳岁帝,何必做皇帝,做他的帐中人,便不至于受此苦楚。   尉迟璎回想着,嘴角扭曲地扯动了一下。   嫉妒这滋味,难熬,真是想杀人的难熬,芳岁,你为何不对我使出那样的手段?   我肯定会应允你的。   *   春猎之后,芳岁帝借着受惊的借口再次推延了几日的朝会。   大臣急得在四门之外天天扯着嗓子喊;“陛下!臣求见!臣求见啊!”   小福子焦虑到长了一嘴的火燎泡,反观他们陛下没事儿人一样宿在养心殿里,整日坐在窗前,不言不语,闭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常无恩回来后受了伤,养伤这几日被姬洵禁止进入养心殿,所以是除了小福子之外谁都不见。   直到萧老夫人的寿宴当日。   萧府离皇宫有些距离,姬洵坐在一辆不起眼的寻常马车上,小福子在他身边扮作书童的模样,很是害怕地打量周围,呜咽道,“爷,我们还是回去吧……”   “怕什么。”姬洵先下了马车。   “可,可我们偷偷出来,朝中若是知道了,小的肯定就死了。”小福子惧怕地看了一眼萧府的正门。   厚重的三道朱门此时都敞开了,门口石狮凶悍地露出獠牙,仿佛那萧府是个有来无回的吃人府邸。   小福子腿都软了。   听说萧将军最讨厌他们这群太监了,他贸然进去,说不准会被萧家的人给活刮了!   姬洵一拍小福子的脑门,“要真是怕,那你在此处等着,别乱跑叫人家逮去了,知道么。”   小福子跪在地上:“陛……爷,您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危!”   姬洵懒懒挥了个手,走过去了。   今日萧府人来人往,宾客众多,俱是朝中将士,少有一二文臣或面生的人,但多数都是彼此熟识,免不了凑到一处互相攀谈一番。   “萧老夫人可是有个好孙儿!萧将军是不是还未娶亲呢?我家中小女如今年岁正好,不知各位可有法子引荐……”一位小官躬身,问向周围的诸位大人。   “可别可别,萧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听说那个地方唷……”有人暗暗指了下,“早年出兵伤到了,不好了。”   “啊!?当真!?”   “千真万确,”那人附耳悄声道,“我这可不是道听途说来的,是听那醉仙楼的倌儿说的,萧家门下的将军们有一回到醉仙楼去饮酒,那军中素一回就是一年半载的,自然都是威猛得厉害。”   “只有萧将军,任是醉仙楼的倌儿在他身上扭出花来,人家坐怀不乱,单单饮完酒,吃了一盘花生米,结完账就走了!”   “这要不是那地方有问题,还能是什么原因?”   听了一脑袋八卦的宾客大为震撼,“果真,世无完人啊,可怜了萧氏满门忠烈,竟要绝后了,唉……”   乔装打扮,没有以皇帝的身份出席,而是借了宾客的宴请帖子混入萧府的姬洵:“……”   哇哦。   没想到萧崇江还有这等伤心往事呢。   萧老夫人的宴席正酣,其余人的礼物自然也是成堆垒起,毕竟这不只是萧老夫人的寿礼,也是给萧崇江的脸面。   众人欢声笑闹,不时点评谁家的礼单薄了些,谁家的礼单太装面子,直到来自宫内的赏赐一轮又一轮抬上来,足足摆满了前院。   在场诸人:“……”   萧氏子弟:“……”   还在,还在往院子里抬东西!   最后,赏赐摆满了前院,叠做了小山那么高。   众人暗暗猜测,莫非陛下春猎遇刺后转了性子,决定给萧氏示好?   可能是极大的。   毕竟萧氏是否站在皇帝身后,都是看在萧老夫人的面子上,寿宴礼重,自然博得老夫人喜爱。   一名文官抚掌感慨,“唉,萧老将军在天之灵,看到今日不知是何等感想……”   有知道实情的人也低声附和,“当年因萧老将军护佑福城的子民,自愿兵败舍出一城,被世人口诛笔伐,先帝为平众怒将萧老将军推出去游街示众,斩首以平民愤。”   “经此一事,我本以为萧氏再也出不了将才,谁能想到,他萧崇江十三岁就敢上战场带兵,还一带就是这七年之久,做成了常胜军!”   “是啊,唉,莫说了,你我如今不过芝麻大小的官,都要慎言。”   姬洵坐在宴席之间,饮着酒听了不少趣事儿,都挺有意思的。   一位粉衣的丫鬟走到姬洵身边,声音娇娇滴滴地,“爷,我们老夫人有请,请您随奴婢来。”   姬洵跟上去,穿过前堂走到后院,这里比前院空旷许多,武器架子成排,木头人大大小小二十余个,远处还有个靶场,只可惜夜色深了,看得不清晰。   丫鬟推门,姬洵跟着走了进去。   堂屋内,萧家亲近的旁系都在,见到姬洵,顿时都跪在地上,连呼,“陛下万福!”   一位头发花白,肤色微微蜡黄,面目慈和的老夫人正站在门后,她颤颤巍巍地也要跪下来,“拙妇萧英莲,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姬洵上前一步,将人扶了起来。   他便是想死,也万万没有让老人给他跪着折寿折死的想法。   “夫人何必行跪拜礼?朕只是来看看你身体如何,太拘谨了反倒不好,都起身说话。”   萧老夫人眼眶红了,浑浊的眼睛看着姬洵,她告罪道,“陛下这伤……都怪臣妇没用,我那孙子远在关外鞭长莫及,害得陛下在京中孤立无援,陛下,都是臣妇有罪。”   姬洵一看这气氛要向下滑了,好端端的过寿何必谈这些呢。   他不动声色笑了下,陪萧老夫人坐到一边,故意似嗔似怨,抱怨两句,“启胤事情办得好,他便借机央求朕,说什么陛下必须过来陪祖母庆寿,不答应就缠着朕,跪在殿前不肯走,多恼人。”   “要不是他有两分用处,朕用着顺心,早罚他去做看门的了。”姬洵拍了拍老夫人的手,笑了一笑,“这事朕不插手,端看老夫人教训他。”   萧老夫人活了八十多岁,如何听不出陛下言语之中的喜爱维护之意,分明是借着敲打的话,表明了萧启胤如今受宠的地位。   萧老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心酸地笑了下,“那孩子愚笨,让陛下费心了。”   萧家其余人互相看看,没想到萧启胤这一支居然走了狗屎运,攀上了皇帝!   虽说萧家现在因为萧崇江,在京中不说横着走,但总归是过得极为滋润,可因为萧老将军的事情,如今萧氏旁支从文从商,除了萧崇江外竟然再无一人从武。   萧启胤这孩子自小将堂兄当榜样,硬是扛着父母打骂,一路做到了殿前卫。   本来萧家没人将这孩子当回事,可今日萧老夫人大寿,他居然几句话就能将陛下请出宫来。   萧氏众人心情复杂。   姬洵不欲久留,主要是他一个皇帝摆在这里,萧家的人好好的亲人聚会便变了滋味,谁都拘谨,他便叫来萧启胤。   “马车在萧府外,你不必送,朕出去散散心,待够了自然会走,好好陪陪老夫人。”   萧启胤脸红透了,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高兴的,抿着嘴直乐,说话都有点发飘,   “好,好,谢谢陛下,臣今夜,特别高兴!”   “傻样。”姬洵不轻不重笑骂了一句,“行了,回去吧。”   陛下待他真的好好啊!   萧启胤乐呵呵地回到堂屋内,萧老夫人问起陛下的去向,他如实说了。   萧老夫人埋怨,“你这孩子,陛下说不用,你就当真回来了?”   萧启胤傻乐着猛猛点头,“嗯!回来了!”   “罢了,回来就回来了,左右陛下也用不上你这小笨白虫,”萧老夫人拍了拍他,“陛下性子纯善,群狼环伺,却能如此细致入微体贴臣子,实在是难得的一颗仁心。”   “日后要尽心护卫陛下,晓得么,小白?”   萧启胤点头,他郑重道,“孙儿明白!”   “唉,上了年纪这记性就越来越差了,为何总觉得有事情忘记与陛下讲了?”萧老夫人揉着额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实在想不起了。”   什么事情?   萧启胤的傻笑突然静止,他愣愣地,恍然想起了一回事,   “对了,祖母,我忘了告诉陛下避开堂兄那边了……”   “别跟我提那冤家,”萧老夫人生气地咳了两声,“我去信那么久,他就守在那关外非要打胜了才回来,若非陛下有上天护佑,等他回来,老身早气死了!”   萧启胤连忙安抚,“不会不会,堂兄他保家卫国是正事,因为有我在陛下身边,他很安心才想打了胜仗回来的!不过堂兄他私自回京……”   萧老夫人拍了拍萧启胤的手,“你们兄弟几人,数他最不是东西,真该好好罚他,一回来就追着我问京里谁家养了男妾,要把老身气死了!”   萧启胤茫然地抬头,“堂兄他打听这个做什么?”   “谁知道,别提他。”   “不提不提,您消消气!”   陛下向来不爱远走,应当不会撞到一处。   萧启胤琢磨着,放下了心。   再说他堂兄身上有伤,此刻应当是在院子里静养呢。   *   姬洵今夜在宴席上多少喝了点酒,在堂屋里坐了片刻,许是空气流通不畅,他如今胸口有点闷。在萧府后院莲池边走了半刻钟,他仰头望向天边那一轮月,只觉月华似在天边,又似在他眼前。   与求而不得的故土分外相似。   “哎哎,将军,看那边那小公子!哪儿来的啊?”   有人?   姬洵闻声望过去。   只见五六个人聚在一处,围着一个糙石桌子,打着赤膊喝着大碗酒。   坐在中间的那位身量几近九尺,肩膀宽阔,如午夜突袭的狼犬目光锐利,盛气凌人。   长发漆黑如墨微微带卷,此时归拢成一束扎起,许是在家中身心放松的缘故,男人上身仅穿了一件宽松寝衣,都没系带,敞着胸襟露出一片被绷带缠绕的紧实胸膛。   姬洵微微一愣。   萧崇江什么时候回来了?   萧崇江没说话,他旁边那个明显是武将的人先亮了眼,嘿嘿一笑,“哎呦,你是谁家公子啊?闯到萧府的后宅来,是迷路了,还是想认识认识这府上的主事人?”   “正经点,废话一箩筐,”穿着打扮文雅不少的杨谋用扇子敲了一下武将的头,“别把军里那套拿出来,将军怎么教你们的?”而且这人,他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就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是谁了。   另一旁的赤膊副将放下酒碗,无意之间瞥了一眼,怼着杨谋的腰小声惊叹,“你自己看看,不愧是京里养出来的啊,这小模样长得可真俊!”   姬洵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那人。   他笑了,“府上的主事人,眼前的可是萧崇江萧将军?”   “哎呦,看着文文弱弱的,敢接话!”那武将来了兴趣,“知道这是谁,你不害怕?”   “我怕什么?”姬洵有意装作不知情,慢慢悠悠地抻长了语调,“只听说萧将军擅于制敌,未曾听闻他是有三头,有六臂,还是有什么能将人活活吓死的穷凶极恶之相,我怕不起来。”   “你这人和那群酸腐不一样,有点意思啊,”那武将乐了,扭头问主座的人,“将军,您觉得呢?”   “叫什么。”萧崇江放下了酒碗,向后依靠,冷淡问。   姬洵看着萧崇江,这气氛太好了,若是直说自己是芳岁帝,怕是要增加好感度的。   他突然有了个奇诡的想法,姬洵笑着念出一个名字,   “回将军,扶陵,扶摇直上,五陵年少的扶陵。”   那武将挑起眉毛,一拍大腿,惊得手指直抖,“你就是那京中才名满天下的扶陵公子!?果然与众不同!”   姬洵模仿起扶陵往日谦逊示人的模样,拱手,假模假样地,“谢各位将军,我今日为老夫人庆贺一时迷了路,误闯进来,不耽搁诸位饮酒了,扶陵先告退。”   其余人不敢搭话,看向主位的萧崇江,姬洵也顺势看向那如饱食的猛虎卧在乱石旁的男人。   萧崇江视线在姬洵的颈子上停留,他饮了一口,微微眯了下眼珠子,酒碗点了一下身边的人,惜字如金,“送客。”   姬洵微笑,“扶陵告退,谢将军。”   人走没影了。   萧崇江搓了下手指,没有骨质扳指的地方空落落的难受。   武将在他旁边晃了晃手:“将军,将军?那人都走远了,咱别看了啊!兄弟早都说了!您这正当年纪,不娶妻不养妾,你好歹有个身边人,不然多憋得慌。”   另一个武将笑,“将军内火不轻的,你看他如厕,哎呦!将军,错了错了!”   武将哈哈嘲笑,“你还敢跟将军如厕,怕是一对比,你这小贼要自卑掩面,再不肯说自己是男人了!”   萧崇江收回糊了武将一巴掌的手,声线冷淡低沉,他端起酒碗磕在石桌边上,算是碰过杯了,“去查查,这扶陵什么来头。”   几个副将互相对看一眼,挤眉弄眼。   他们将军十三岁上了战场,带兵至今,年岁也不过二十,放在京城正经的官家,还是个刚刚出仕的小公子。   可萧崇江这七年在外,少有回京,是在血海尸山里长起来的,他们一度认为将军是不通人事。   如今可算知道思春了,虽说是个男子,但露水情缘一场,讲那么多做什么?   杨谋手里的折扇一打,“将军,这人是要粗查,还是细查?”   萧崇江反问,“你觉得呢?”   粗查就是生平即可,这细查,怕是连这人昨夜吃了什么东西,走了多久消食,一生和多少人钻过被窝,都要一一查明。   这可是大事儿,他得找找人帮忙。   听说将军那小表弟好像在御前呢,消息肯定灵通,先问问这扶陵公子平日都喜欢去哪儿,和什么人有牵扯吧。   杨谋正色,“将军放心,此事我来办。”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肾虚版)1w2还可以了吧……   目前工作太忙没有精力,全文完结后会精修   我晚点下班发红包给大家,辛苦老公们等我这么久!   感谢在2023-05-20 00:43:31~2023-05-21 00: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高校级的大学牲 15瓶;Z05 10瓶;桔 5瓶;slay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昨夜欢宴散场,萧府的三重朱门合拢紧闭,只剩下洒扫仆从在门前清理,将满地纷乱的彩屑收作一堆。   而萧府主人的院内,则时不时传出演武对练的呼喝声,两名副将脱了外衣,正互相掐着臂膀练摔跤。   其余人看得火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给他拎起来!砸,砸!”   “我说你小子力气也太弱了!”   萧崇江在一边看着,他身侧扶着一杆银头长枪,也是刚刚练过,高挺的鼻梁上顶着一层蒙蒙的汗珠。   一名小厮从人墙里艰难地挤进来,气喘吁吁道,“大郎,老夫人有请!”   萧家子弟里,萧崇江排首位,其余人叫什么雅名的都有,只有萧崇江依照旧俗,唤作大郎。   萧崇江听到了,也不耽搁,他将长枪扔给一旁的副将,转身走在前边。   小厮将萧崇江引到萧老夫人的房中,便躬身退下,堂屋里没有别人,只有萧崇江及萧老夫人两位。   萧老夫人坐在床榻边,应是刚起身不久,看见萧崇江,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她这宝贝孙儿,“你呀,生得威猛,随了你爹,这点是极好的,闺女家都喜欢你这模样,说亲是不愁了。”   萧崇江不言语,他扯了一把厚重的椅子,坐到萧老夫人对面,问。“什么事。”   老人家咳嗽两声,   “打算什么时候去宫里面见陛下?”   萧崇江作答,“没有这个打算。”   萧老夫人的手背上满是褶皱,她抬起手,作势要打萧崇江,“你可知陛下在京中受了多少苦?你身为臣子,不为陛下着想,你这就是失职!”   “陛下受了伤,那么重,我看着心都要碎了,唉。”萧老夫人叹口气,捂着心口,“你昨夜里没见到,见到了你定然也会心疼。”   “不是没死成,”萧崇江冷冷淡淡地,他眉毛是偏重的,颜色浓深,眉峰飞扬,不管情绪如何,说话冷淡的时候很有些漠然不屑的模样,“他做皇帝能让人骑到头上去,那是他失职。”   萧崇江半点不留情面,他也没有天地君臣的尊卑,犀利且刻薄地点评,“身居高位,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天下供奉岂是那么好享的。这世上不如意的人那么多,他还是皇帝,比起旁人已是幸运许多。”   萧老夫人气得捂着胸口,喘了几口大气,手抖个不停,“好,好,你不去见,那便将兵权交还给天家!”   又担忧萧崇江因此心生怨怒,苛责天子,萧老夫人拍了拍萧崇江的手,她苦口婆心道,“孙儿,萧氏的名绝不能和叛这个字沾染半分,否则你父的血,萧家多年来的经营,都沦为笑柄了。”   萧崇江漫不经心,他起身往外走,为这场谈话画下句号,“那便还吧。”   “你哪儿去?”萧老夫人问。   萧崇江回了,还是前几日那个答案,“找人。”   谁也没料到萧崇江走出去半个时辰不到,萧府的门前便来了一队兵。   常无恩从官家的马车上下来,跟随他一道过来的小太监殷勤地接过常无恩手里的圣旨,清了清嗓子,在常无恩的授意下拉长了嗓子。   “圣旨到——”   “陛下亲笔,宣,萧崇江入宫觐见。”   萧府众人匆忙迎了出来,萧崇江不在,只好任由萧氏的旁支接旨。   杨谋拦住下人,“将军呢?”   下人如实说,“将军一早便出去了,说是要找人,小的也不知道将军要找谁。”   杨谋纳闷,他左思右想都琢磨不透:“皇帝怎么知道将军回来了?”他抬起手臂,用折扇点着脑袋,总觉得事有蹊跷。   一旁副将凑过来,“将军因伤无召提前回京,应当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才是。”   杨谋突然想到另有一人知道实情,他暗道,“莫非是昨夜那扶陵公子?”   “说不准,扶陵公子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副将问。   杨谋面色复杂,他言辞含糊,“……仍需再查。”   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未曾回京,他在京里的探子脑子已经木住了。   递上来的消息上面居然写着,扶陵公子和芳岁帝有私情。   刚拿到消息的时候,杨谋都愣了。   他们将军不会这么有眼光,一眼就看上了皇帝的人吧?   副将摸着脑袋,不懂杨谋打什么哑谜,他先走了。萧启胤和副将错身,从连廊另一边走过来。   杨谋看见萧启胤,眼珠子一亮,他凑过去套近乎,“启胤啊,今日没当值?”   “没有,陛下给我放了三日的假,许我在家陪陪祖母,今天才第二日,我还休息着。”萧启胤笑道。   “哦——”杨谋狐狸一样眯眼,他有意套话,卖惨道,“我和将军都是许久没回京里了,也不知道如今都有什么大事,是否有什么需避讳的,启胤,你是将军的兄弟,你得给我们说说才行。”   萧启胤立刻正色,他对杨谋道,“你们离京后大事独有一件!”   杨谋睁开了眼,全神贯注认真去听,   萧启胤语气笃定,“当今天子,陛下为绝代明君!”   杨谋:“……”   几年没见这小子怎么成皇帝的狗腿子了。   杨谋不气馁,他又换了个问题,“那扶陵公子你清楚吗?我听见许多人赞他文采斐然,若有心出仕必然前途无量,官至宰相也不过谈笑间轻而易举,他果真那么厉害?”   谁料萧启胤发出一声短促地冷笑,“一个痴心妄想的鼠辈!”   杨谋:“?”   他想着昨夜那谦逊有礼,姿容无双的俊美君子,怎么看都如传闻一般是文中仙君。   这都能算鼠辈?   萧启胤这话实在太贬损,杨谋觉得这不像他。   “莫非你和扶陵公子之间有什么矛盾和误会?”   “没有,”萧启胤直白道,“我就是看不起他。”   “你说的是扶陵公子?”杨谋忍不住确认。   “当然啊。”萧启胤理直气壮。   杨谋拍了拍萧启胤的肩膀,微笑,“行,行,好弟弟,还是不指望你了。”   昨夜的手下说了,扶陵平日里喜欢去城东的酒楼,西门的笔墨铺子,还有入诗室同文人朋友小聚片刻。   他必须亲自去跑一跑,近距离探清扶陵公子的为人。   将军这初开的情窦已经急不可耐了,他委实拖延不了。   *   金雪城皇宫。   姬洵今日实则下了两道谕旨。   一道请必然不会来的萧崇江,一道请被他冷落多日的扶陵。   与他预料中的一般无二,萧崇江拒旨不来,扶陵则跟着小福子顺利入宫,此时正侯在殿外。   姬洵早早命人将御书房布置好,他拢了拢散乱的发,抬起手臂,静心挑选待会儿可能会用得上的东西。   扶陵随小福子进入御书房,成堆的奏折先映入他的眼帘。其后便是天子,正站在御书房的书案后,挽着淡青衣袖,研磨墨石。   “来了。”姬洵抬起头,他眼睫毛撩了一下,露出一双有意无意,都仿佛在引诱旁人的眼眸。   “到朕身边来。”   这一声有些像从前的姬洵,扶陵被语调里潜藏的情意蛊惑,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又极为克制地停了下来,原地行礼,没有再靠近姬洵毫厘。   “扶陵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扶陵君,”姬洵没注意扶陵的动作,他将墨块搁置回去,“朕今日打算与你玩个游戏,不知你愿不愿意配合。”   “陛下想玩什么游戏?”扶陵问。   “游戏规则及奖惩都很简单,”姬洵去奏折的堆里拿出几卷,铺在往日批阅折子的地方,他的手指点过笔架,选中了一款粗细均匀,长短适中的紫毫笔。   “这游戏便是扶陵君按朕的要求,代朕批阅几道折子,若今夜你忍下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待在宫中陪着朕不走。”   “朕便拟旨,明日封你做翰林学士,等同朝阁内相。”   扶陵猝然抬头,又垂下眼,静了半晌,他苦笑道,“陛下何必拿扶陵寻开心?扶陵志不在此,劳烦陛下费心了。”   “你志不在此?”姬洵用紫毫笔隔空点在扶陵眉心的朱砂痣上,他饶有兴致地用笔尖点弄扶陵绯色的眉间砂。   “你是志在千古流芳,万民拜颂,还是乱世夺权逐利,用朕一一为你说明吗,扶陵君。”   扶陵眸色转深,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姬洵。   天子如何知晓?   他分明不曾对梁太傅及梁少成以外的人吐露过半分真情。   姬洵不急,收回手,他翻开了一卷奏折。   扶陵默然不语,他抬起头,不再躬身,直视姬洵,直视芳岁帝。   扶陵原是比姬洵要高的,只是他一贯在姬洵面前装作体贴和善,微微弯着背,此时不再掩饰,侵略性便如漫漫生长的野草,覆盖了扶陵往日和善的表象。   天子没察觉他变化似的,轻笑一声,“怎么样,要不要留下来玩游戏,朕的文中仙扶陵公子。”   批复折子是件很无趣的事情。   可做这件事的人不是姬洵的时候,他还是能勉强从中找到几分乐趣的。   烛火摇曳的光落在扶陵微微覆着薄汗的脸。   扶陵口中正衔着一根笔,是那支让人极为眼熟的,被天子掌心握过的紫毫笔。   扶陵跪在案前,两手握拳压在膝上。   姬洵就伏在他身侧的案子上,一头青丝自然垂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扶陵以此方法批阅堆积下来的群臣奏折。   墨点偶尔会弄脏了雪白的纸。   “专心。”姬洵懒懒地催他。   扶陵收回视线,低垂下眼,他耳根有些不知是羞耻还是燥热的红。   紫豪笔尖滑落在事关国事的纸面上,那批语像一道道黑色的绳索,将扶陵捆缚在姬洵面前。   扶陵知道,从留下的这一刻开始。   他似乎再也不能从芳岁帝面前抬起头了。   可他分明是为了接近姬洵,让姬洵对他心生信任才留下的。   姬洵的想法,他理应配合。   至于其他情绪,都是繁杂扰人的东西罢了。   姬洵伸出手,仿佛爱怜似的用指尖碰了一下扶陵的额头,他侧着头趴伏在臂弯里,“扶陵君怎么出汗了,今夜凉呢,扶陵君若是热了,朕便叫人给你加盆冰来?”   然而姬洵只是轻轻地触碰,扶陵口中的笔就已经坠落到书案上,他克制着呼吸,身体禁不住有些颤抖,答,   “……回陛下,扶陵不热。”   姬洵摇头,对御书房的小宫女吩咐道,“去端盆冰来。”   不消片刻,冰盆被端来了。   姬洵手指点着桌案,“端这来,扶陵君经不得热,好好跪着,朕让你消消火气。”   扶陵侧头看着天子。   那昔日情深的帝王,此刻薄唇微微地勾起来,让人分辨不清他是否还有两分仅存的真心。   天子见他看过来,好心提议道,   “如何,扶陵君,要走吗?朕不会强留你的。”   扶陵默不作声地拾起笔,他叼着紫豪的末端,规规矩矩地在姬洵身侧的冰盆上,跪了下去。   *   一夜过去,趁着薄雾未散,自天子的寝宫驶离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少有人知道扶陵公子是被抬回去的。   姬洵说到做到,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旨意就下到扶陵的府上了。   太监的嗓子又尖又细,周围人都能将圣旨上的内容听得清楚,一时聚集在宣旨处,打算听着陛下给扶陵什么赏赐。   “……择扶陵,为翰林学士!钦此!”   众人寂静。   翰林学士!?这可是当庭内相!   “扶陵公子这是走了什么大运……”   “莫非,他果真与陛下有那档子私情?”   众人窃窃私语,有酸话,也有切实怀疑。   一步登天不是没有,可若是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便是让人极为难熬了。   扶陵府外,那太监宣完旨意后并未离开,反而笑眯眯地每隔片刻就要念上一遍。   聚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筝星哭着站在门帘后面,眼泪珠不要钱地往下掉,他抽抽噎噎,指着正门府外那群碎嘴的人骂道,“这算哪门子册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封我们公子当侍君,这摆明了是陛下在侮辱您,公子您何苦呢!”   “……”   扶陵翻了个身,没有说话,他闭上眼,腿部隐隐地刺痛传了上来。   筝星闷闷不乐,比扶陵还委屈,“昨夜里在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天一早将您送回来,公子您都站不起来了!”   扶陵抿唇,难得神色不太好看,他挡着眼,压着心底的情绪,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心中有数,筝星,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晚些时候将此物给萧将军送过去。”   扶陵拿出一个香囊。   “这送的是什么?”筝星擦干眼泪,他将东西接过来,打开香囊在手里翻看,“扳指?”   “去吧,不要多问。”   这事情也是陛下吩咐的,天子还说了,需送得明目张胆。   扶陵疑其中另有疑点,但如今关联的信息不足,他无法确定,只能暂时按陛下的话先做了,也算交个差。   毕竟他明日,仍需去宫中陪伴天子。   继续那未完的游戏。   *   萧府。   筝星不放心扶陵,他另行安排了其他杂役,代为跑腿,送到礼时,门房一头雾水地捏紧了香囊,不明白这文中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想傍上他们将军?   门房纠结半天,正巧撞见杨谋,门房连忙迎上去,将来自扶陵公子的礼递上去。“爷,这是扶陵公子给将军的香囊,小的不好拆开,您看可有必要递给将军过目?”   蹲守一天都没蹲到人,听说是让芳岁帝截胡的杨谋拿着香囊,脸色非常难看。   他在外边像条哈巴狗一样,蹲在那个什么诗局蹲了半天!   结果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   “此事我来处理,你不必管了。”回到后院,杨谋将香囊呈上来,递给萧崇江。   萧崇江刚把香囊拿到手里,便清楚其中藏了什么东西,他两指一探,夹出那枚留给山洞里心上人的骨质扳指。   杨谋对此物自然也是眼熟:“该不会……”   他咽了咽口水,看着萧崇江的脸色,“扶陵公子他被皇帝强迫,这礼送过来,是想求将军帮他的忙,解救他出来?”   那日山洞光影昏暗,加上那人眼上蒙着黑色布条,萧崇江本不确定是谁,可那人颈间的疤痕,萧崇江记忆深刻。   骨质扳指是萧崇江猎第一头狼时,亲自打磨出来的,扳指内里刻着萧字,绝不会有人仿制。   萧崇江拿着扳指,缓慢地摩挲,他没有回答。   事情太蹊跷了。   昨夜见到那自称是扶陵的人,今天就收到“扶陵”的扳指。   巧合若多到这般地步,则必有疑处。   杨谋见他半天不回,纳闷道,“将军?”   萧崇江将扳指扣回去,他自然而然地活动了一下五指,下了令,“明日随我入宫。”   他们将军入宫做什么?   不是今早上还抗旨来着?   杨谋稀里糊涂应下了,“是,将军,那我回去准备下,明早随您一道。”   作者有话说:   不忙晚上十二点前更新,如加班更新时间一般为后半夜,老公们不要熬夜~可以早上来看   基友告诉我在这里说一下,因为25号上夹,所以更新我会挪到25号24点前放个肥章出来,匆匆飞吻,俺去上班了tut   感谢在2023-05-21 00:02:27~2023-05-24 02:2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 3个;这瓜保熟吗?、犬哥的大宝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carus 78瓶;夏目元野 50瓶;Saturday. 30瓶;梦 20瓶;三个月爱上数学、看冬看西、池中的月亮 10瓶;江晚愁正许 8瓶;秋裤的妈 7瓶;清风ッ细雨、鸡蛋煎饼 5瓶;我恨阿江 4瓶;陌墨、卿墨 2瓶;文安木、gasoline、无@、甜心草莓小狗、看主角都是我崽、67340172、滚筒洗衣机、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枝头上坠了几支娇艳欲滴的花苞,含羞待放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可惜宫殿的主人却并没有精心呵护,一双芊芊素手扶上花枝,将它剪落枝头。   万太妃将那花苞掐在指尖,慢慢悠悠地扯着花瓣,“疏影,本宫怎么听你府上的人说你背上伤了?”   万疏影啧了一声,他不耐烦地皱起眉,碍于和他说话的人是万太妃,他的姑母,又不得不忍下这股不爽,他随口辩解,   “春猎时伤的,不小心碰到陷阱了。”   万太妃转过身,她今日穿了一身比盛放的牡丹还要艳丽的宫服,唇上也难得涂了红脂。   五指合拢,她将那花苞捏在手掌里,极为不近人情地反问,   “本宫怎么听参与春猎护卫的人说,陛下被人轻薄了,那不知羞耻罔顾人伦的刺客恰好伤在肩上。”   万疏影依靠在身后的树上,他两臂环胸,挑眉轻笑了一声,“是吗,没听芳岁同我提起。”   “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万太妃狠狠地打了万疏影一耳刮子,“你有野心,可以,你想往上爬,也可以,但芳岁他是个男子,你疯了不成!”   万疏影舔了舔唇角,万太妃戴了护指套,这一下剐蹭到他脸侧,打出了一道极长的血痕,他嗤笑一声,“呵……”   “我有说现在就纳他为妃吗?您急什么啊,姑母。”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万太妃气得手扶着额头,一旁的小宫女连忙上前扶稳太妃娘娘,她略微失控,扬高了声音,“你的大业不要了?!”   万疏影反问,“为何不要?大不了我封他为后。”   咯吱——   有人!   万疏影瞬间追了过去,绕过树林的遮蔽,永康宫的后花园里空无一人,他捡起地上那根断成两半的树枝,“姑母,您这宫里的人,怕是该换换了。”   万太妃还在气头上,不想理万疏影,她拍了拍小宫女颤抖的手,安抚道,   “去叫彩银来,本宫有事吩咐她,莫怕,本宫不会伤了你。”   *   养心殿。   女官为天子揉着额头,将这昨夜里休息不好的人揉得昏昏欲睡。   姬洵低声问,“国师近两日做什么了。”   “国师近些日子都待在国师府里,有出来过,但都没有进过皇宫,”小福子如实禀告,“太妃娘娘好像请过两回,国师都拒绝了。”   这是怎么了?   姬洵吩咐小福子,“去请他来,便说朕今日有时间,可以和他学一学炼丹之道了。”   没用上一个时辰,下摆微微凌乱,连官帽都戴得有点歪斜的温城壁赶来了。   他身后跟着两名白衣侍从,手里捧着几盒药材和一个极为精巧的丹炉,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国师大人。   “臣见过陛下。”温城壁站定,规矩行礼。   姬洵失笑,他顺手帮温城壁扶稳了官帽,“怎么冒冒失失的。”   温城壁的手跟着扶了一下官帽,“臣怎么了?”   “没事,不是要教朕?东西拿出来,今日教好了,朕答应你一个请求。”   “当真?”温城壁神色认真,他确认地又问了一遍,“什么请求陛下都应臣吗。”   姬洵不信他能想出什么离谱的要求,懒懒地答了,   “自然,没什么不能应你的。”   温城壁兀自专心做讲解,他声音本就沉稳,如今做起功课教导起人,实在是很催眠。   尤其是对未曾休息好的姬洵而言。   温城壁说了半天,身后的白衣侍从悄悄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抬起头,发现姬洵靠在女官的怀里,似乎要睡了。   温城壁又有点抿嘴了,他问,“陛下为何召臣入宫,却不听臣的话。”   姬洵慢慢地回答,“因为你讲的,朕都听过了,说些没听过的。”   温城壁不信,他顺手拿起一份药材,“此物?”   姬洵扫了一眼,半点不亏心道,“红景天。”   “有何用处?”   “看你要将它用在何处了。”不能再听了,姬洵有心引开话题,他故意问起,“朕想知道,国师平日里炼出来的药,都是如何测出药效的?”   温城壁没有避讳,直言道,“狱中死刑的人,会自荐为臣做试药者。不论事成与否,家人皆会免罪,并赏银三十两。”   “想不想要试药人?”姬洵微微一笑,他坐起身,抚着手掌,“朕有个奇诡的朋友,吃了什么药丸都死不了,他一直听说国师大人威名,很是崇敬,费了一番功夫找到朕这里,游说朕替他求情。”   “你朋友,不怕死?”温城壁不解地歪了下头,他怕姬洵不理解其中的含义,特意解释道,“常人不可随意接触,会死的。”   “朕知道,他不怕死。”   温城壁摇头,“除非他去国师府亲自与臣说,不然臣不同意。”   “太死板了,”姬洵起身,走到温城壁的身边,他拎起一份药材掂了掂,“你不妨拿几瓶补身体的过来,先让他服下看看?这样既不会出了人命,又可以让他见到效果,了却心头的病。”   “不……”温城壁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   姬洵有意逗他,“再不同意,以后不许你进宫了。”   没想到这招极为好用。   “只两瓶,”温城壁立刻补充,“补身体的。”   姬洵自然不会不同意。   无所谓,循序渐进,他总能喝到药性相冲的那一瓶。   萧崇江突然回京,将京中这浑水摸得更乱了。   待他死了,万疏影等人恐怕要么归顺,要么被登基继位的萧崇江围剿至死。   而据姬洵了解的万疏影,他决计不会有再做人下手的想法。   不过彼时姬洵已经寄了,他哪管那么多。   送走了温城壁,姬洵困得熬不住,他伏在榻上。   ……朕就说这皇帝当得烦死了,这还没上朝呢,累成这样。   过了晌午,小福子探头一看,他们陛下醒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陛下,扶陵君来了。”   姬洵嗓子微微作哑,“准他进来。”   姬洵见小福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没走,蹙眉问他,“做什么呢,演木头人?”   小福子连忙跪下,“陛下……是萧将军也来了,只是慢扶陵君一步,奴才听人说,是在宫外往这边来呢。”   “来得巧,”姬洵捻起一边盘子里的珍珠,“怕他不来呢。”   扶陵跟在小福子的身后,他今日脸色看着苍白了一些,可还是挡不住浑身的如竹的清傲疏离。   只是在见到天子后,他眼眸低垂下来,身上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示弱,“臣,叩见陛下。”   “来,”姬洵走到幕帘后面,他把玩着手里的珍珠,“今日在议政殿,许是会有旁人,扶陵君介意吗?”   扶陵猝然抬头,他轻轻地问,“陛下为何要这样对扶陵?”   姬洵完全不吃这套了,“是你愿意的,朕对你不好?那有门,你出去。”   幕帘之后,一切都被掩盖起来。   姬洵摘了几粒珍珠滚落到地上,哄骗不得心的狗一样,“扶陵君,去吧,捡起来,送到朕手里。”   扶陵慢慢弯下腰,伸出手指去捡。   “朕说你可以用手了?”姬洵点着唇,他饶有兴致地看向扶陵那张温润又可怜的脸,“用这里。”   待小福子将萧崇江引进了议政殿,只见一道朦胧的金丝帘子将殿内和殿外隔了开来。   外界全然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瞧见是两个人凑在一处。   幕帘之内,扶陵低身捡好了珍珠,然而天子不允许他站起身,他便只能以臣子应尽的本分跪着膝行到芳岁帝身边。   姬洵仰靠在漆金的座椅上,他抬起扶陵的下巴,凑到耳边用气音吩咐,“问他,爱卿有何要事,非要当面与朕说?”   扶陵低下头,在天子面前像一只卑躬屈膝无法抬头的牲畜,温热撩人的呼吸从他的颈恻拂过,扶陵的耳根顿时像沾了血一样红。   不过几日,芳岁帝似乎便把这昔日清雅淡漠的文中仙君弄得没有半点尊严可言。   “此为,臣逾越……”扶陵的话没有说完。   姬洵踢了扶陵胸口一脚,他居高临下,冷淡地反问,“说不说。”   扶陵在这种目光下几乎无法自持,他不明白,明明芳岁帝和从前的差异只在对他越来越冷情。   为何他却忍不住,想这个人对他更狠厉一些。   扶陵疑心是芳岁帝给他下了什么毒药,才导致他今日在这殿中,为了一点虚名,陪对方虚与委蛇。   “……爱卿有何要事,非要当面与朕说。”   这是一道完全陌生的声音。   萧崇江微微眯了下眼。   “臣无召请,擅自归京,特来向陛下请罪。”   装得人模狗样的,要是有心早来了。   姬洵继续吩咐扶陵,“说,朕该治你什么罪?”   扶陵低着头,他一字一句重复。   “臣的罪,是不敬陛下——”   萧崇江隔着一层帘子,任是里面有阎王在世只怕他都看不清。他不动声色凑近了一些,猛地上前掀开帘帐。   萧崇江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背影,被一个全陌生的男子搂在怀里。那人面色透红,手臂搭在怀里清瘦的背上,似是想摸,又不敢落实。   殿前卫立刻上前押着萧崇江,但他们多数人对萧崇江都是憧憬有加,施压未落在实处,劝慰道,“萧将军,怎可当庭冒犯天子!”   萧崇江盯着那陌生的脸看了片刻,低下头,“是臣不懂规矩。”   “……萧将军为国立功,威名赫赫,朕岂会怪你,下去吧,下不为例。”   萧崇江被请下去了。   扶陵一动不动,他轻轻地将手搭在姬洵的腰上,如往日那般用清透的眼眸看向姬洵,“陛下为何,借我的口对萧将军说那些话?”   “因为好玩,”姬洵伸出手指,点在扶陵的胸口,“里面那东西跳慢点,震到朕了。”   扶陵坐得越发僵硬,他忍不住想,是天子看破了他?是天子在引诱他?还是天子,只是想让他和万疏影反目成仇?   扶陵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难道姬洵是为了万疏影才对他这般模样?   他试探开口,“陛下如何看待臣与摄政王?”   姬洵从扶陵硬得像铁板一样的怀抱里站起来,“你啊,会咬人的狗不爱叫,他呢,咬了谁都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都没什么意思的。”   “不爱听?”姬洵笑着点了一下扶陵的额头,“那你把耳朵刮了吧。”   “臣并非是狗。”扶陵低着头,仿佛很屈辱似地合拢了腿,坐得规规矩矩的。   “今日的折子还没批呢,扶陵君,”姬洵挑了一根极为趁手的笔,“玩点新的游戏吧。”   “将那折子抻在你胸前放好了,今日由朕来批复。”   扶陵站在原地不语,他衣衫微微凌乱,表情既像受辱,又像迷茫不知如何拒绝的鹿。   按扶陵的心计,他怎么会不清楚如何拒绝。   演给谁看。   “既然这么期待,那就过来。”   姬洵半点不急,“扶陵君,朕是给你自由和尊重的,你要自己选。”   作者有话说:   同事昨天:我一天就退烧了,现在没事人一样   我:好,那我也行   结果今天烧到39.4,昨天才38.7……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退烧,大家可以养肥两天,等我退烧了努努力补更新!   【本章作话比较长以下可以屏蔽!】   我不想放大家鸽子,可是这种状态下码字效率太低了,对不起老公们,本章评论前100发100狗狗币补偿大家!   以及人来得好多好猛,草   这篇其实是我激情开文,bug不少,而且有点太激情了,都是我自己爱看的东西()我喜欢在完结后确定自己有点进步了再精修全文,辛苦老公们追我的连载,鞠躬,以后作话除非必要我不会再讲话了,防止影响大家看文的体验!   感谢在2023-05-24 02:24:50~2023-05-26 23:4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夙慕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繁花似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华锐女总裁、哈哈哈哈哈哈飞飞飞股、非恒道、盐津津、彼岸花开、琉玖、啊初、宿源、李可遇、关作者小黑屋码字、端木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哭的大宝宝、川夏 40瓶;姜草叶、棒子81428 38瓶;黑桃就是最可爱的小孩 31瓶;池诩、小清 30瓶;麦克斯韦韦不起来 26瓶;追连载好累啊、竹君陌溯、晃球哭哭 24瓶;秋裤的妈、随 21瓶;41433849、宿源、番茄馅汤圆、白白、肥泉、花谷绝色 20瓶;想学但不多 16瓶;不秋 15瓶;落日五湖春 14瓶;啧啧啧、打分:-2、还不能休息哦 12瓶;长河月落、其它昵称、焦糖玛奇朵、kk、墙头无数、言茉、kksk、Dr.刀客塔、呆呱、摩拉克斯的狗、喜欢可爱包、闲尘、打分:?、蘅青、账号与安全、情情想拥抱星星?、霜寒、牙一白 10瓶;一般路过、当归 9瓶;几何、风微草阁、黑黑统治世界 8瓶;别问我是谁、卿浅 6瓶;哲栀木槿、豆瓣酱、半夏、南楠、山之高、丞丞汁儿~、森川槿 5瓶;鞭炮炸炕席 4瓶;冰块樱桃、啊初、HANA、救……、月池、酒九 3瓶;yesung、13子晴、gooooooooo、商钱、再不更新鲨了你、YAO、爆辣螺蛳粉、踩空、陌九音、污墨纸张 2瓶;张建国、许煜、67209444、祁心悦、茯苓、清屿景生、霂椿、54799796、懒羊羊yyds、热情好客mafia、马鹿牙、自挂东南包、42577076、加一的快乐时光、BACCANO、文安木、看主角都是我崽、滚筒洗衣机、今天学习了吗、清嘉、46963225、南溪、柒小弦、梧桐林的猫女巫、桑榆晚、高四壮、元春锁清秋、忠犬攻控、入水的好天气、晚汐、七月影、啵崽赞崽、墨苍娴、12533、破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一夜过去,照旧是那辆其貌不扬的小马车,停在扶陵公子府上的侧门,悄无声息将人放下。   扶陵今日看起来要好了一些,他是被扶着回去的,两腿虽然发力困难,但也不是无法走动。   刚到府上,扶陵就见到脸色冷得像阎王讨命的摄政王万疏影。   万疏影在正院,没进前堂,等扶陵几人走过来,他对那两个搀扶着扶陵的人冷吐三个字,“滚出去。”   那两个人互相对视,不知该不该放手。   毕竟这是宫里吩咐的差事,完成不好,万一扶陵公子告状了呢?这扶陵君现在可不一定站得稳啊。   万疏影视线阴冷地逡巡过那两人的脸,冷笑一声,“聋了?”   “不敢不敢,我等先行告退!”   扶陵失了助力,狼狈地跪在地上。   万疏影负手站在原处,既不弯腰,也不低头,他如蝼蚁那般问扶陵,“你去他殿里,都做什么了?本王不找上门来问,你要将本王当傻子耍到底不成?”   扶陵两腿疼痛难忍,他跪倒在地上,平复了半天,才佝偻着腰,在书童筝星的帮扶下再次站起来。   扶陵低下头,用一贯真诚地语气尽忠,“扶陵认为,这是一个接近陛下的好时机……”   “接近芳岁,还想怎么接近?”万疏影的反应和被冒犯了领地的狮兽一般,他半蹲下身,瞳仁里都仿佛有冷凝而出的怒火,   “扶陵,不如说说你在养心殿里,都同本王的芳岁做什么了?”   “我帮陛下批了几道折子,无关紧要的折子,”扶陵低下头,发现衣襟口有一点细微残存的墨汁,他面色不变,“只是做了这一件事。”   “好,我信你,你我二人的交情,我不会疑你。”万疏影替扶陵理了理袖子上沾染的残叶灰尘,他似笑非笑,   “扶陵,太妃娘娘那边要请你入宫,我看也不必收拾了,就这么过去吧,别叫她等急了。”   *   姬洵这几天之所以频繁请扶陵入宫,并非是为了玩那没什么意思的游戏,而是涉及到了一段原文的情节。   原文里的情节走向是,扶陵君在养心殿受辱的事情传了出去,惹得天下文人对芳岁帝口诛笔伐,每日都有人死谏上状书告天子。   对,没听错,告天子。   按照原文,此事会被摄政王万疏影压下,然后在芳岁帝带扶陵君外出在温泉山庄施压逼迫的时候,彻底爆发。   而姬洵这个原文里一无是处的暴君,则是被气得吐血三升,将那群不知好歹的书生郎全部下狱。   之后自然是扶陵君委曲求全,让暴君放人,换来万疏影多了一批助力。   这已经是姬洵忍着无聊和乏味陪扶陵的第几天了?   那群书生人呢,怎么还没有人来。   姬洵已经玩腻了。   “扶陵君呢,”他靠着软榻,捂着微微刺痛的额头,“送走了?”   小福子忙答,“回陛下,早都送走了。”   姬洵嗯了一声,又问,“朕在宫里侮辱扶陵君的消息传出去了?”   “这个也散出去了,陛下……”小福子欲言又止。   该不该告诉陛下,坊间听了这个消息都不太信,还将散谣言的人按住了一顿打,说他侮辱陛下圣威。   若是传去穷乡僻壤之地还好说,指不定有人稀里糊涂就信了,可京中如今人人都盼望科举殿试,得见明君一面呢。   谁还信了?   小福子纠结着,不敢说。   姬洵闭着眼,手指敲了敲案台,   “对了,白日里看到了么,萧崇江手上可戴扳指了?”   一提这个话题,小福子可来了精神了,“回陛下,小的看得特别清楚,戴了,就在萧将军的大拇指上!”   姬洵哼一声。   藏不好尾巴的东西。   “今日萧启胤当值了么?”   小福子点头,又想起陛下闭着眼假寐呢,答话道,“萧大人在呢,小的去传唤一声?”   “去吧。”   不过片刻,穿了一身殿前卫铁甲的萧启胤来了。   “赐座,”姬洵铺了一张纸,随手拿起一根毛笔,沾了些墨汁,“朕今日随便问你几句话,别乱琢磨。”   “启胤,你堂兄今日入宫,朕见他很是眼熟,总觉得春猎当日,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姬洵适时地停下,他在玩欺诈。   那天山洞里前后,是两个人出现。   后面那个姬洵最陌生,恰好赶上萧崇江归京,他从萧府回宫后越想越可疑。   怎么偏偏他姬洵遇袭之后,萧崇江就冒出来了?借扶陵之手试探,也是为了确认骨质扳指的主人。   萧启胤的脸瞬间红透了,一看就是不会撒谎的孩子,他支支吾吾地,卡壳道,“陛下,陛下,臣……”   姬洵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好,朕知道答案了,不必再说。”   原文里没有提及过萧崇江的亲事,上辈子姬洵也并未听闻萧崇江与谁有过亲近之举,自然是分不清此人喜好男色还是女色的。   如今看来,是个好男色的。   说起原文,姬洵翻出脑海里关于原文暴君姬洵被萧崇江毙命的那一幕——   【堇国帝都,金雪城北乾门外。   潇潇秋雨一场寒,吹来朔风刺骨。血红旌旗飞扬,浓黑的萧字刻在军旗上,一众将士怒目圆瞪,气势凌人,手中的刀枪剑戟对准正中间的疯癫男人。   “朕、朕是堇国的皇帝!”男人披头散发,手里颤颤巍巍拎一把细剑。   “萧崇江呢?他在哪里!你们萧家是想造反吗?”   “呸,你也配提将军的名字!”   “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算什么皇帝!”   “将军来了,都让开!”   众人哗啦啦地让出一条路,雪白的马蹄哒哒走过来,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银甲,头缚白绢的男人。   他眼底杀欲弥漫,透着致命的危险。   紧随其后的是一口乌黑的棺椁,八个披麻戴孝的萧家子弟肩扛木杠,掩面而泣。   棺椁里躺着的人是萧崇江的祖母,萧氏老夫人,萧英莲。   萧崇江在外护卫边疆,屡战屡胜建立奇功伟业,堇国皇帝非但对他没有奖赏,反而想尽了办法夺他的权,要他的命。   此前种种因为祖母的劝导,他一概忍下不提。   但狗皇帝此番与贼人合谋,将他的祖母毒害致死,简直是比生生剜肉还让萧崇江痛不欲生。   萧崇江夜袭千里,赶在萧老夫人的头七回到帝都,第一件事,就是起兵谋反。   他今日要以这狗皇帝的血,祭奠祖母在天之灵。   “萧将军,万不可冲动。”温润如玉,君子无双,仅是声音便让人联想到这几个字。   说话的人长相俊秀雅致,眉心一点红痣耀眼夺目,他走到萧崇江身边,“萧将军如此行事,怕是要担天下骂名。”   萧崇江居高临下看着那瑟瑟发抖的男人,玩味地重复:“骂名?”   “扶陵!是你,你是来救朕的?”身穿脏乱龙袍的男人抬起头,喜不自胜,“朕就知道,你心里也有……”   剩下的话和着血液堵在喉咙里,堇国皇帝手里的剑砸在地上,捂着喉咙赫赫呜呜,不敢置信地看向萧崇江。   “好啊,我倒要看看,天下人能骂出什么花来。”   面如寒秋冷厉的萧崇江手臂稳如磐石,一枪递出贯穿了皇帝的咽喉。   冰凉的枪尖犹在滴血,他漠然抽手,又是一枪当胸而过,这次碾碎的是皇帝的心脏。   堇国最后一任皇帝,芳岁帝身亡于北乾门。】   一枪穿喉,怕不死,又补了一枪碾碎心脏。   下手够狠,姬洵喜欢。   那日来去匆匆,忘了看萧崇江顶了个什么阵营划分了,若是天降红名,姬洵可真要陪此人好好玩一玩。   机会还多,不急于一时。   萧启胤将事情交代清楚,姬洵心里也知道前因后果,便让他回去执勤了。   萧崇江虽然在旗岭大胜,但也受了伤,似乎还不轻,为了瞒下消息,他和亲信提前归京养伤,借凤南山的山道走了一段捷径,以上是萧启胤知道的部分。   后续就是撞见了姬洵所发生的了。   姬洵在纸上写写画画,勾勒完毕,两指一勾叫来小福子。   “陛下?”小福子满头雾水凑过去。   他们陛下这是写了什么?   只见宣纸上写着几个熟悉的姓氏。   萧   尉迟   万   扶   常   其中萧已经被圈出来了。   扶和常被涂黑。   这都是什么意思?   小福子谨慎开口,“陛下,这是?”   “去召尉迟璎,他若是称病不来……”姬洵圈出尉迟两个字,一点墨痕停在上面,“罢了,备车马,朕亲自出宫,关爱一番渲公侯。”   *   马车从宫里一路平稳地进入闹市,车边跟了八名做寻常打手打扮的精兵,马车内则是姬洵,萧启胤和小福子。   姬洵捻了一粒果脯,吃着略酸,他不由得多吃了两粒,“常无恩那伤且让他养着吧,跟着朕见天的得不着闲。”   小福子神色认真,“跟着陛下身边那是常人难得的福分。”   萧启胤显然也是深受卦辞洗脑的受害者,“陛下,臣亦这样想!”   姬洵:“……”   有点吃不下去了。   突然,马车停下了。   车外,听着年纪不大的女声高喊:“你们好不要脸,撞了人就想这么跑了不成!”   另一伙人则用蹩脚的堇国话答道,“小姑娘,添乱,别找事!”   萧启胤掀开侧帘,问驱车的人,“怎么回事?”   驱车人低声回,“一队卖艺的,似乎和哪位官家小姐闹起来了。”   萧启胤往外看了一眼,顿时坐立难安,姬洵看出来了,估计是这笨小子的熟人,“去吧。”   “多谢陛下,臣马上回来!”   萧启胤匆匆下了马车,走到那红衣麻辫小姑娘身边,打量了一眼现场,压低声音质问,“萧萤!你在这胡闹什么!”   “表哥!”萧萤一见到来人是他,眼眸立刻亮了,“你快来,我抓到了几个敌国的探子!”   萧启胤神色一凛,顿时抽出半刀将萧萤护在身后,看向那一群敌国的探子——   歪瓜裂枣,身形佝偻,面容崎岖,一言难尽。   萧启胤:“……”   他收回刀,“这不过是一群卖艺的,你胡闹什么,回家去!”   “他们都不会讲官话!”萧萤瞪大了眼。   “不会讲官话的人多了!”萧启胤将她扯到旁边,示意那群人赶快走,“而且你在这里闹,知道是拦了谁的座驾?”   萧萤笑呵呵地露出八颗牙齿,“知道啊,表哥你在御前当差,我若是挡路,那拦住的自然是……”萧萤反应过来,闭了嘴,她眨了眨眼,看向萧启胤身后被挡得密不透风的马车,用微微弱弱的声音问,“难不成,那位在里面呀?”   “不该问的别问,回家去,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那群卖艺的拖着大包小包,晃悠走了,没人拦路,萧启胤转身回到马车上。   车帘掀开又合拢上,一张低垂着眼眸的美人脸,在一瞬间映入萧萤的眼底。   “哇……”萧萤遥遥地看,嘿嘿地笑,“我也想去御前当差……”   “殿前卫不收女官。”   “那我可以扮作表哥的样子进宫混两天呀,反正殿前卫穿得那么严实,没人知道的。”萧萤说完,后知后觉,察觉了搭话的声音是谁。   她立刻像被老虎捏了脖颈的兔子一样闭上了嘴,装出柔弱又娴静地模样叫了一声,“堂兄。”   萧崇江自人群之后走出来,他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视线幽深,良久才道,“莫要给家里添乱。”   “我知道了,堂兄。”萧萤小心窥看萧崇江的脸色,发现这位堂兄看起来似乎是不大开心的模样,“您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看上了一只伪作笼中雀儿的折翼凤鸟,心有怜惜,却不能请回府上养了。”萧崇江意味不明地说完,低眼看了一下萧萤,“回家吧,让刘宪送你。”   刘宪笑道,“请吧,小小姐,我送你!”   萧萤迷迷糊糊地跟着堂兄的副将走了。   “什么叫折翼的凤鸟啊?”   萧萤摸着下巴,心底一突:堂兄不会是看上宫里的哪位娘娘了吧?!   可现在宫里唯一算得上风华正茂的,也只有太妃娘娘……天啦。   杨谋在萧崇江身后,他自然也将刚刚发生的事情看了个周全,一折扇猛拍在脑袋上,“怪不得我总觉得眼熟,这是上边那位给粮给钱的祖宗……”   萧崇江打断了他,“刚刚那群贞国人,盯紧了,看看他们来京里什么目的。”   “明白,我派人去跟。”杨谋的正经没有维持住,他转瞬变得满面悲痛,拍了拍萧崇江的肩膀。“将军,想开点。”   将军头一回动了这颗针鼻的心眼,就给动死了,谁能料到找来找去,这人成了皇帝呢?   “不过,为何那位要说自己是扶陵呢?”   萧崇江按着虎口的扳指,轻轻摩挲,“不论缘由,以后这件事,不必再提。”   “明白,还望将军宽心。”杨谋道。   是什么身份都好说,可若是皇帝,先不论君臣,单说父辈那一关还有着说不清的纠葛啊。   将军这心还没动完呢,先死透了。   *   渲公侯府。   姬洵下了马车,发现门口只有老管家带一众仆从出来迎接。   “尉迟璎呢。”   老管家跪地叩拜,“侯爷在内院里修养,上回春猎被奸人所害,侯爷伤了身体,整片后背都没个好样子……加上前些日子常有雨,侯爷那腿疾复发,走动艰难,只能是老奴先来迎接圣驾,万望陛下恕罪。”   姬洵笑了,这尉迟璎,葫芦里卖什么药啊。   老管家在前带路,一路上不见任何人,和传闻中满是莺莺燕燕的侯府全然不同。   待进了内院,姬洵刚迈步子走进去,在他身后,两名门前护院突然拦住了小福子和萧启胤,“侯府内,闲人不许擅入!”   姬洵略微哑然。   分不清大小王了?   若是拦他姬洵也就罢了,他立刻回宫,懒得再搭理尉迟璎。可拦一只脑子都不是很聪明的小笨狗,又能有什么用呢。   姬洵轻笑一声:“启胤,拦你的人,杀。”   萧启胤得令顿时抽刀,寒光乍现,锋锐无匹的刀光骤然前刺,那两名护院吓得连连后退,“……这,这是,上面的命令,奴才也不好做……”   萧启胤冷声问,“还拦吗?”   “不拦,不拦!”   姬洵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   事情不对。   尉迟璎在增加两人见面的难度和波折,换句话说,可以理解为尉迟璎在增加姬洵在见尉迟璎这件事上的“沉没成本”。   有点意思啊。   姬洵站在原地,他不往前走了,哪怕再有一段路便到内院。   他伸出手,随意指了一个护院。   “去传话,朕只给他一盏茶的时间,若尉迟璎不滚出来见驾,朕便走了,这渲公侯府,也不会再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6 23:43:20~2023-05-28 23:4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就要绝世美人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账号与安全 2个;端木雅、贾诩的逼、妄笙子禾、倦倦不太倦、敦敦自行车、川乌、和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敦敦自行车 205瓶;我就看看不说话 100瓶;析 40瓶;默昙 37瓶;妍鹌 31瓶;红烧锦鲤、星光点点、池叶极青钱 30瓶;怡 27瓶;极月鲸鸟 25瓶;二不打、糯米糍~、尊前、占玥、嚯早啊、Endfuir、歌者 20瓶;文遗、闲尘 19瓶;卡夫卡的熊 18瓶;林深 17瓶;雾末 16瓶;鹿茸、全圆佑圆又圆 15瓶;霜寒、彭格列没有你我怎么活、111、(`Δ')!、纹核轩、南野、我的老婆、川夏、曦喵、不懂女鬼是没品、咩野蛋、遇鲸、楞次定律 10瓶;星星星星星星、吉雨台 8瓶;纯爱美花、南湘日落、过路的蘑菇、我和李飞不共戴天 6瓶;寄尔观风月、孤谷、49084993、叶成帷呀呀、梦宸 5瓶;小小小小妖、墨赤赤 4瓶;桔、木虞酱ww、嘉有安肴、许愿果壹、向阳 3瓶;是女巫不是小女巫、oringinα、一只快活的野指针、颜黄子孙、。 2瓶;方长、居延、救救救啾w、看主角都是我崽、听稚、哈哈哈哈哈哈飞飞飞股、啵崽赞崽、自挂东南包、柒柒柒、酒九、南栀、堇色、玉、猫、阿卡姆病院院长、灯火桃夭客、聆、下面轮到玫瑰出场、再不更新鲨了你、哈哈别烦、茯苓、锂离子、lzy、嘛喔丝全家、卿墨、别问我是谁、祛邪、gasoline、莫祈、文安木、甜心草莓小狗、明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侯府,内院。   尉迟璎伏在床榻上,他的上半身没有衣物的遮挡,露出的后背上布满结痂的伤痕。   有几道伤甚至尚未愈合,淡淡血渍不时溢出,根据切口不难推断出伤口是短刃造成的。   那天在春猎围场,尉迟璎见证了那山洞暗中发生的一切,他本想引开万疏影,转头再折回去寻芳岁帝。   没想到时机不好,他和神色匆匆隐隐含怒的万疏影撞到了一处。   眼见事情瞒不过,加上万疏影恼恨他坏了好事,便对尉迟璎提出了一个要求。   作为共犯,尉迟璎要在后背上也划下一刀,共同承担此事可能引起的怀疑和问责。   尉迟璎答应了,却不是为了忍让万疏影。   芳岁帝肯定会彻查此事,他有疑点,才能引陛下登门清查。   小侍女站在门外,将芳岁帝已到府内的消息转告尉迟璎,“侯爷,陛下到了,在外院往这边来呢。”   尉迟璎按着身下的锦被,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到底还是来了。   尉迟璎要等,等姬洵孤身一人来到内院,亲眼看见他的伤,追问他缘由,他再将当日万疏影犯下的一切,尽数告知。   借此事扳倒万疏影自然是不可能。   可让芳岁帝知道此人的真面目,厌弃万疏影,还是有概率达成的。   天子身边乞食的狗太多,他看不惯。   尉迟璎知道自己在芳岁面前留不下什么好印象,可他比其他人多了一个优点,芳岁想求死,他早年被腿疾折磨的痛不欲生时,也有过此类想法。   其他人无法做到,但尉迟璎可以陪姬洵殉情。   因此他和芳岁,是有一丝牵绊可以胜于他人的。   “陛下若是进了内院,你们便撤出去,不必留守此处。”   “是,侯爷。”   小侍女安静退下。   然而不过片刻,小侍女又神色匆匆迈着莲步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名五大三粗的护院。   侍女停下,示意对方开口。   “侯爷,小的们拦不了陛下的人,且陛下刚刚说了,您要是不立刻起身过去接驾……”护院没敢说那个滚字,“就给您一盏茶的时间,陛下一刻不多待,马上回宫,再也不来了!”   尉迟璎静了一瞬,他猛地撑起上身,后背的伤因此受到牵扯,他一声不吭忍下了,“……”   “没告诉陛下,我是伤重不能走动?”   护院点头忙答,“说了的,侯爷,管家都说了。”   真是……   尉迟璎笑了,喘了口气,他坐起身,“先引陛下去正厅,备茶,我稍后便到。”   *   姬洵不入正厅,说是一盏茶,便是一盏茶,一分不会多等,时间一到,他转身便走。   尉迟璎被人搀扶着追了出来,他不敢将上身的衣裳穿得整齐,怕碰到伤口,索性披着月白的外衫,朗声叫住了姬洵,“陛下!”   姬洵停住脚步,他的视线顺势落在尉迟璎的身上,眼眸下意识地扫过这位不知在作什么妖的渲公侯的头顶。   姬洵微一挑眉。   只见尉迟璎的头顶,赫然是一线仿佛鲜血凝滞的煞红。   “陛下,为何看臣的头顶呢?”尉迟璎因为失血过多,加上刚刚行动间牵扯了旧疾,他脸色苍白,和姬洵站在一处时略微落后半步,以示谦卑。   “难道臣的头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姬洵的兴趣有了点提升,他随口应付:“常言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朕在看,是哪一路神佛护住你,让你胆敢冒大不敬,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朕。”   尉迟璎笑了,他的视线从姬洵的后颈,落到被层叠的衣袖掩去的指尖。   “陛下,臣受了伤,不好起身,可到底是惦念陛下对臣昔日骑着出门的提携,臣这立刻便赶来见您了。”   “渲公侯,你心有怨怼,不如与朕明说。”   “岂敢,臣是想为陛下分忧,略尽绵薄之力。”   “到底是臣待客不周了,”尉迟璎说,“陛下竟是连臣的正厅也不愿意去。”   姬洵负手走了两步,到尉迟璎的身侧站定,“少油嘴滑舌,朕只好奇一件事,爱卿。”   尉迟璎:“臣洗耳恭听。”   姬洵将手落在尉迟璎背后那道没有愈合的伤口上,他问,   “那天都做什么了?”   尉迟璎瞬间疼得站不住,他强行忍下这阵疼,尽量稳着语气说,“陛下这话问得好奇怪,臣如何知道是哪一天?”   “爱卿,怎么糊弄朕。”姬洵像友爱亲兄弟一样拍了拍尉迟璎的脸,“自然是你这背上被人伤了的那天。”   尉迟璎唇角微动,他摆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臣只是伤到了,陛下这样探查,莫非是疑心臣犯了什么大错?”   何止是疑心你犯错。   我现在都疑心你尉迟璎是主谋了。   不过难得养成了小红名,好好养一养,这件事若当真和尉迟璎有关,他还不能查下去了。   这人混账得很,说不准。   姬洵其实对那天的事情羞耻感不强,让他对脸都没看见的人滋生出多余的情绪实在是有点困难了。   “朕看渲公侯问心无愧,”姬洵微笑着抬起眼帘,眸子柔情透水似的注视尉迟璎,“侯府到底是不方便你日常活动,不如就此随朕于宫中养伤吧,朕等你痊愈。”   “……”尉迟璎没想到,姬洵会直接请他入宫。近水楼台,朝夕相处,芳岁的一切便与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诱惑太大,尉迟璎将原本想好的话术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陛下,虽然宫中并无适龄女眷,可臣毕竟是外男,太妃娘娘那里怕是……”   “你若是担心太妃,当初何必引诱那小宫女。”姬洵轻飘飘撇他一眼,语气似嗔,偏偏不含半点真心,哄着人玩一样不走心得很,“渲公侯,要朕说,你脏死了。”   “过两日朕安排人来接你,别推辞,知道了?”   “……臣遵旨。”   若姬洵和其他人一样骂他尉迟璎是瘸子,他许是都没什么计较。   偏偏这一句话。   ‘你脏死了’   让尉迟璎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姬洵都走了,他还愣着不能反应。   我真的脏死了?   我是多脏了,若非我一个个去试,又如何知道谁有真心,谁能陪一个烂瘸子度此余生?   你说我脏,你嫌我脏!   难不成……我真的脏……   尉迟璎的脸色不好看了。   他喃喃自语,“我真的脏了?”   一旁等他回去的小侍女茫然,“侯爷,您早上才擦过身的。”   *   出了侯府,姬洵不想直接回宫。   来都来了,在外边遛遛。   马车上空置,只剩下一堆东西。   小福子和萧启胤下了马车陪着他走,几人从热闹繁华的街边,走到西城区的一座桥前。   姬洵被跟得有点腻了,他指了一下桥头的位置,“朕去上面吹会儿风,你们不许跟,半个时辰,朕下来找你们,听懂了?”   小福子连忙道,“这外面可……”   萧启胤扯住了小福子,“臣明白,我等在这里等陛下。”   春衫尽薄,遇到风吹便如水袖,轻飘飘地坠向姬洵的身后。他望着江的尽头,所见是金波粼粼,视线拉近,一个他极其眼熟的身影在往这边走来。   姬洵没想到会在街上,遇到萧崇江。   他兴趣十足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然后在萧崇江的头顶,他什么都没看到。   空无一物。   姬洵:‘你又bug了?’   【经检测,并非系统bug】   【萧崇江作为原作设定的最终反派,该角色的好恶不在系统的统计范围内,但此人为高危重点标注,无需阵营划分,请宿主遇到后注意远离,不要与之产生多余的接触】   姬洵明白了。   那他按系统的话反着操作就可以了。   于是姬洵站在石桥上,他单手撑着侧脸,笑着对桥下的人打招呼,   “萧将军,好巧啊。”   萧崇江目光倏地抬起,凝在那桥上人的脸上。   ——不久前见过的,芳岁帝,姬洵。   隐瞒身份,将他一番戏耍的人。   正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眼波多情,顾盼生辉,腰窄肤白,笑意轻轻。那人站在桥上,柔情几乎是一瞬间,只专注地倾洒给了萧崇江一人。   萧崇江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从桥下缓步走到姬洵的身边。   他缓慢地说,“臣萧崇江,见过陛下。”   姬洵讶然地挑了下眉,没想到被认出来了。   不过本身也不是多么精心巧妙地一场局,只是打萧崇江对于京中局势不熟悉的信息落差,被认出来也不奇怪。   他半点不慌,当即换了个计划继续推进,玩笑一般开口,   “将军,在外别太拘谨了,更何况朕怎么看,你都不是将这些俗物放在心上的人。”   萧崇江意味不明地反问,“陛下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姬洵掌心的鱼食撒了下去,一群胖墩墩的锦鲤浮上来,争抢着吃食。“今日不是你我二人初见?”   这是抹消了当日山洞里两个人有过的摩擦,也间接饶过了萧崇江犯上的罪。   萧崇江原也是如此打算,再见只作君臣,不谈其他。   可眼前人,先前还浑身发软被他拥在怀里,此刻却薄情地一概不认。   萧崇江:“臣……”   话语骤然截停。   天子轻抚他的脸,手指伸出来点着萧崇江的唇,声音和动作都是轻佻又柔和,“嘘,都说了,在外面你何必拘谨,便是唤我名姓,也不会怪你的。”   萧崇江克制地抽离半步,“不敢。”   看不透。   姬洵看不透萧崇江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   对他的接近没有丝毫多余的反应,比温城壁看着还像修道的,这样的人最难办了。   “你贸然回来,除了养伤,恐怕京里还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让你不得不回来,”姬洵闭着眼思索片刻,“贞国最近小动作不少。”   “养伤是假,为他们入京是真吧。”   萧崇江没想到姬洵会关注到这些,他看了一眼天子,天子也在看他。   萧崇江有很多种否认的托词,可他最后却说,“是。”   姬洵微微弯了下唇,看着心情好像好了一些,“前些日子宫里也有一些混进来的细作,和贞国的妖道有勾结,弄了个什么迷心药来迷惑朕,不过里面不知被谁替换成了山楂丸。”   于是萧崇江也笑了,“是臣。”   姬洵:“?”   萧崇江:“臣提前在他们中间安排了人手,接到消息,他们近日会抵达金雪城,臣忧心其中有人想对陛下不利,干脆将那一批的迷心药全部换作了山楂丸。”   姬洵没想到两个人素未谋面之前,还能有这种纠葛,“你要把他们气死了。”   “陛下如何得知那是山楂丸,莫非奸人的计谋得逞,到底还是让您吃了?”   姬洵:“……不该你知道的少问。”   萧崇江浑身的紧绷感突然有了点松懈,就像他再怎么无处下手的一只刺猬,此刻已经对着他翻开肚腹,露出柔软鲜活的一面,任他揉圆搓扁。   实在毫无威慑力。   萧崇江问了个稍微出格一些的问题。   “陛下为何不参与朝会?”   “朕不是放权给摄政王了?”姬洵看了一眼萧崇江,不知这人吃什么长大,在古代能长这么高,吸收也太好了。   “你那副将叫什么来着?以后少到御前哭穷,瞧你们个个长得,哪里像被朕饿到了。”   “陛下在朝中,臣才能心安。”萧崇江这话说得跟哄小孩儿一样,也是信口就来。   姬洵轻笑一声,“谎话连篇的。”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一口气更新的   我先放一章,我还有七千字没修完,等我修!   争取十二点之前把它们修完都放出来!!   我去了!老公们,久等,久等!   这章评论前20每人20狗狗币!   感谢在2023-05-28 23:48:38~2023-05-31 21:1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6483225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就要绝世美人受、柚子、暖玉生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遇上方知有、班班班斑斑斑 50瓶;麓子昂 48瓶;yuyi 40瓶;普通攻击 29瓶;二不打 27瓶;月下客 20瓶;取个鬼总重复 18瓶;叶成帷呀呀 13瓶;cyu 11瓶;Pilgrims、都说了是叁不是参、我真的不想卷、桑榆晚、打酒颂歌、暖玉生烟 10瓶;49084993、黑黑统治世界、夏日预售、应初之、山田三郎、喵喵喵、咦咦咦咦一、介北ˇ 5瓶;橘子皮儿 4瓶;此生长 3瓶;仲明、猫、芝士向日葵 2瓶;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东兀官人、水墨。、别问我是谁、不懂女鬼是没品、搁浅、川夏、明明明天见、阿卡姆病院院长、茯苓、啵崽赞崽、滚筒洗衣机、明也、金光闪闪亮晶晶树树树、零添加纯人类、每天都在找老婆、Sovereign、LANG°、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从石桥上和芳岁帝分别。   萧崇江回到萧府,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先被老夫人派人拦住了去路。   “我听府上下人说你先前进宫了?如何,陛下可愿意见你这混小子?”萧老夫人咳嗽了几声,锦帕捂着嘴,她缓了一会儿,压下有些急躁的心跳。   “见了。”萧崇江答。   “陛下心善,肯定没有因为你这小混账迟迟不肯归京怪罪你,瞧你这模样,没人降罪,还不高兴?”   萧崇江不答,他反而问起另一件事,“陛下身上那疤痕如何得来的?”   “见到了?”萧老夫人叹气。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养病时被奸人行刺,主谋及从犯早便下狱了,说起来其中有一人,你许是还有印象,常彤常史官,万氏那边说常彤通敌,一家子下狱,其子常无恩,你们小时候还上过同一堂骑射课呢。”   对于姬洵受伤的缘由,萧崇江是半句都不信,他追问了一句,“常无恩死了?”   萧老夫人摇头,她道,“所以说陛下心善,他将人带在身边,如今常无恩是内侍总管,唉,可怜的,世人多是命途多舛啊。”   “常无恩做了内侍总管?”萧崇江面无表情重复了一句,他倏地站起身,没管老夫人的问话,   “我出去一趟,今夜不回来,晚上你们用膳不用等我。”   他要亲自去查。   芳岁帝如今身边都有谁在陪王伴驾。   常无恩的本领,和他暗藏的身份,萧崇江不信此人会一门心思当个太监总管。   永康宫。   满室淡紫彩绸蜿蜒垂下,一展紫金雕花屏风将静室隔开。木鱼敲了阵阵,直到一卷经文抄完,万太妃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万太妃坐到永康宫会客间的主位,她吹了吹茶上如雪洁白的清沫,“彩银,你不知道。”   “有时候本宫看着芳岁,会恍然之间觉得,他好像姐姐。”万太妃神色郁郁寡欢,她很有些哀愁的模样,“分明是有情人,却都长了一张薄情的脸。”   彩银手脚轻快地跪坐到万太妃身后,为娘娘揉着肩,“陛下是有福气的,娘娘不必太担心了。”   万太妃微微闭上眼,她舒了口气,“皇儿自然是有福气的,本宫这一生无儿无女,独有芳岁,便是日后疏影当真要混账行事……”   “本宫也绝不会任由他动了芳岁,却无动于衷的。”   “虽非我的骨肉,却是我哄着养大的痴儿   ЙáΝF   。”万太妃低下眼帘,她将手掌摊开,比划了一截给彩银看,“陛下小时候的手掌只有这么大,缠人,爱笑,碰见什么都新鲜,尤其是姐姐和先皇故去后,他对本宫加倍珍重,真是将我当作亲生母亲看待了……”   “可皇儿不知,越是这样柔和的性子,越是做不成皇帝的。”   彩银笑着劝她,“娘娘,陛下是天子,这一生有些磕磕绊绊,那都不碍事的。”   尽管芳岁帝的磕绊,已是皇位动摇。   正说着,殿外走进来一名宫女,低头禀告,“娘娘,扶陵君来了。”   “扶陵,”万太妃揉着额侧,恍然想起了自己叫他过来的原因。“传进来吧。”   扶陵跟着永康宫的小宫女走到了会客间。   彼一进去,他就闻到了一股隐藏在香尘味之下的凶煞血气。   看来万太妃最近处死了不少人。   扶陵不动声色地行礼,“见过太妃娘娘。”   “起来吧,”万太妃示意宫女另外给扶陵安排个椅子,毕竟是外男,哪怕朝中为官,也不能无故与太妃对面。“疏影的心乱,你无事时去王府里劝劝他,别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太轻易。”   扶陵先是谢过万太妃赐座,落座后才不紧不慢地点头,“我明白,娘娘放心。”   “本宫听宫里的奴才说,近几日你和陛下走得很是亲近,也好,皇儿他在宫里闷得很,你平日多和他交往,让陛下高兴些。”   这一回扶陵没有应声。   “皇儿的年纪也到了,可以相看适龄的女儿家了,前几回提这个事情,他都以年岁不合适,不想成婚那些借口回绝了本宫,”万太妃抬起眼眸,幽幽地看向不再开口的扶陵,“本宫却觉得如今时候正好,该为皇儿择得佳妃陪伴在身侧了。”   扶陵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也注意到万太妃的打量,眉间的朱砂痣轻微拧皱,“太妃娘娘为何将此事说与扶陵?”   “你是陛下的身边人,如今还被他破格钦点,提携在身边,你们相处的时辰比本宫与他都要久了,选妃之事,本宫想交由你来操持,最合适不过。”   万太妃的一句话绵里藏针,不见血,却要人疼,尤其是扶陵,不论他先前是什么心思,这一番都算得上是侮辱了。   彩银也在一旁陪笑:“可惜扶陵少爷不是女儿身,不然和陛下最是相配,与先皇和先皇后一般呢,再不需找旁人了。”   万太妃听了这话,居然也没动怒,只是轻轻责怪地拍了一下彩银按揉肩膀的手背,“说话留心,多嘴。”   扶陵鼻尖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掩藏在永康宫缭绕不去的信香里,他跪了下来,道,“我是男子,到底是不合适的,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本宫也知道你是男子,我们扶陵虽是男儿,却远比女儿家好用得多,得陛下喜欢,常人没有这种本领。”   扶陵心底微微苦涩,若是从前,他肯定芳岁心中有他,如今却是没有了十足的把握,“陛下并不喜欢我。”   “他召你入宫,莫非只是让你当个摆件儿?”   万太妃是不信的,她在宫中听了许多扶陵君媚上的手段,知道此人野心不小。   为防这人爬到他们万氏头上作威作福,万太妃有意敲打,“扶陵,万太师当年对你的一饭之恩,即使浅薄,你却记了许多年,你是个知恩的好孩子。”   扶陵伏在地上,他低下头,“……太师的恩情,扶陵没齿难忘。”   万太妃达成了目的,走下主位,她虚托起扶陵的手臂将他扶起,吩咐彩银,“去,将适龄的女儿家拿过来,本宫与扶陵君,为陛下好好遴选。”   *   夜里,姬洵回到养心殿,许是白天见多了不同的人和事,导致他有些睡不着。   芳岁帝一个人在外观星,夜色幽幽,寂静无声,一道稍显怪异的身影便显得极为突出。   姬洵凝神看了一会儿,发现是他本应在养伤的好总管。   常无恩。   这人静悄悄地拿了些东西,不知道要去哪里,看着像有意避开了其他人。   左右睡不着,姬洵披着拖地的青衫,跟了上去。   越走越偏僻,姬洵发现常无恩头上那所谓友好阵营的绿框上,黑色的荆棘似乎更浓郁了。   几乎将绿色缠绕到只有零星可见。   ‘系统,还没查出结果?’   【系统能量过低,暂无该事项访问权限,请宿主耐心等候】   这小废物。   四周如一小片密林,看着掩人耳目,不知是御花园的什么地方,极为适合杀人藏尸。   “今日都做什么去了?”姬洵问。   常无恩回过头,发现跟着他的人果然是姬洵。   “今日奴才在监栏院待了一整日,听陛下的,奴才养伤。”   说完,常无恩默不作声地跪在姬洵的脚边,他伸出手,姬洵自从伤了以后,每每夜半起身,都不爱穿鞋袜。   今日更是赤足走了出来,小福子的伺候显然没有他尽心,这等事情都没安排好。   常无恩如今都习惯随身携带足衣了,他低声道,“陛下,靠着奴才,踩奴才的腿上,给您穿好。”   “不想穿。”   “可是夜里凉。”   常无恩执拗地扯着衣摆,等姬洵踩上来。   姬洵拗不过他,扶着男人的肩膀,轻轻地踩上去,靠坐在常无恩的肩膀,问他,“做什么呢。”   常无恩方才点了一小堆火,细木枝搭起来的,经不起烧。如今他半扶着姬洵,先替陛下穿上了足袋,才答,“给奴才的长辈烧些衣服,陛下回去吧,奴才一会儿也回去。”   姬洵从常无恩的怀里退出来。   常无恩手臂伸长了,挑了一下火堆,火光跃动,映照在主仆两人的脸上。   常无恩零零碎碎地往里烧了一些东西。   有纸,有小件儿的贴身衣服,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玩具。   姬洵低头瞟他一眼,没有走,他坐在常无恩的身旁,“你从贵公子落到如今的地步,和朕脱不了干系,常无恩,你当真不恨吗。”   常无恩静静地烧了一会儿,才道,“陛下,世事无常,远非你我人力能及,甚至奴才,也并非是全然无辜才导致如今的下场,可陛下待我已是极好,奴才又怎么会对陛下心生恨意。”   姬洵:“?”   怎么突然受害者还能变成并非无辜的了?   “你难道……”被洗脑了?   常无恩又烧了一些木枝进去,他怕夜里风冷,吹了姬洵,天子身子骨弱,受风必定风寒发热,“奴才身上的秘密到了该揭晓的那天,奴才一定会亲口告诉陛下。”   “……只求陛下到时候不要因此对奴才心生厌恶,也不要对奴才视而不见。”   “朕只怕你没有秘密,”姬洵顺手也帮常无恩烧了一点,他发现这堆东西里不止有纸片,还有几个没拆开的信封,包得很严实,看不出来历。   姬洵视线在上面逗留片刻,在常无恩的注视下将它们扔进了火里,“你不听话,对朕来说,才是最听话的表现。”   信纸在火舌的舔舐下被飞快地吞噬,烧成一堆无人问津的飞灰,常无恩问,“若是奴才有一天,对陛下做出了冒犯的事情……”   “常无恩,只要你别糊涂到求朕的一颗真心,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算冒犯,朕给你特权。”   姬洵的脸映在火光里,一层阴影和一层光亮,将他眼眸中的不以为然照得分明,“尤其是生死,是朕眼中最微弱的小事情。”   烧得差不多了。   许是附近有潭,几声蛙鸣传来。   姬洵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残灰,“明日再许你休息最后一日吧,趁早回朕身边当值,小福子人好,就是木讷,不及你半点聪明。”   “奴才遵旨。”常无恩也起身,“奴才送陛下回去。”   “用不上你,朕要走走,这东西好好收拾,别叫其他人以为宫里走水了。”   姬洵说完,一个人溜溜达达背着手走远了。   常无恩凝看着姬洵的背影,直到芳岁帝从他的视线消失。   那几封信,陛下当真不在意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没改完,但是老公们不要熬夜等~我明天发   社畜也要先躺下了!大家一起睡   以及老公们6.1快乐030   好想日万加速完结,但我的手速真的好慢TAT   感谢在2023-05-31 21:11:07~2023-05-31 23: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蝶 34瓶;祛邪 31瓶;爱吃糖的甜甜 30瓶;扶乩 17瓶;Kelcey 16瓶;不知玉楼上 12瓶;沂佳、柒柒柒、壵 10瓶;岁见 6瓶;易希 5瓶;许愿果壹、。 2瓶;樱桃好吃吗、13子晴、青青子衿、好耶、打死不熬夜、桁素、YAO、下面轮到玫瑰出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钟鼓声漫漫,一轮巡逻的侍卫在前方交错换班。   姬洵有心避开宫中的闲杂人,想单独走上一走,于是见到有人,他便脚步一转,直接绕开了。   青萝攀爬在褪色的城墙上,此处偏又缺少灯笼火照路,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姬洵只能模糊看出前方是稍显破败的宫院。   门口胡乱支了几处灯架,照明效果十分有限。   这里算得上是皇宫最偏僻的地方。   这儿姬洵认得,且还挺熟悉的。   小时候他有一阵也爱摸进里面玩,见了天的在里面找寻秘密。   这地方就是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传说中的冷宫。   里面其实没什么人了。   毕竟先皇宫里的妃子本身也不多,够发配到冷宫来幽居的嫔妃更稀少,多年来只有万太妃仍旧活得安逸潇洒。   姬洵刚想转身离去,突然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臂。   姬洵视线从手臂一路看上去,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抓住了他,正瞪大了杂草乱发后的眼珠子问姬洵,“你听说了吗?”   姬洵冷静地答,“没有。”   “摄政王要娶王妃!”   “哦?”姬洵懒懒地发问,“要娶谁呢。”   “芳岁帝,姬洵!”疯女人语出惊人,她嘻嘻一笑,扯着姬洵的手臂不放,“他要娶皇帝,他要娶皇帝!”   常人半夜遇到这种情况,只怕吓得肝胆俱裂,会以为夜里见了鬼。   但姬洵自己都死了又活了,严格来说他做过鬼的,实在是怕不起来,故而极有耐心地和这女人聊了起来,“谁同你说的这些?”   “我听来的,我在外面听到的,”疯女人盯着姬洵的脸猛看,又扭扭捏捏地扯着姬洵的衣袖,“你是谁?你的脸太漂亮了,皇帝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姬洵一笑,“你不喜欢?”   “我,我,我也喜欢……”疯女人松开了姬洵,她抱住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地埋着头,   “你笑起来真好看,但你要小心这宫里那个漂亮的女人,她杀了好多人,好多人,血流了那么多!”   疯女人神秘兮兮地凑近姬洵,“你也要小心,她还想杀你!”   姬洵神色没有变化,他替疯女人的头上摘掉了草叶,淡淡道,“我不怕。”   不难猜那个漂亮女人是谁,毕竟宫中唯有万太妃满足此条件了。   “你,你真像皇后娘娘……”疯女人痴痴地笑了,她梦呓一般重复,“你真像。”   姬洵表情微愣,他自己是没有皇后的,那皇宫里唯一称得上是皇后娘娘的,估计就是他娘,给先帝殉情的梁皇后了。   “你……”   “啊啊,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没等姬洵的话说完,疯女人突然力气极大地一把推开了姬洵,怪叫着跑远了。   姬洵踉跄几步,差些摔了。   等他站稳再想去追踪女人的方向,对方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人是谁?   姬洵前后两世,这是头一回遇见。   姬洵回到养心殿,他不好安排人大张旗鼓的去冷宫里搜,怕惊动了真正关注宫内诸事的万太妃。   他叫来小福子,“安排些人,小心点去搜一搜冷宫,给朕找一个女人。”   “女人?!”小福子惊得慌神,陛下这是哪儿碰见的女子啊?莫非宫中哪位不知羞的宫女引诱了陛下!   “……别胡思乱想,”姬洵拍了一下小福子的脑袋,“朕让你去,你便照做就是。”   小福子忙点了头,“可是陛下,那冷宫荒废许多年了,里面竟然还住着人呢?”   “你只管找,如果有人问起,便说朕的玉佩掉在那附近了,东西不重要,但朕偏偏要罚你将玉佩找出来,听明白了?”   “小的明白。”   姬洵将事情安排妥当,他累了一天,沐浴时有些困乏,便伏在浴池的边沿闭着眼假寐。   姬洵微微睁开了眼。   他沐浴时不喜身边有旁人,小福子等人都不必近前伺候的,可今夜为何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姬洵缓缓地从水池里站起身,他将轻薄的寝衣披到身上,随意用手指勾缠了两下系带,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迎着夜风走回养心殿的内殿。   暧昧又滚烫的视线缠绕在天子莹润水色的脚踝,仿佛要隔空品出其上的滋味。   一点透着薄光的水珠,从天子衣衫的内侧滚落,一直滑过隐秘丰腴的大腿腿根,以及柔软娇嫩如粉瓣菡萏的膝弯。   此处青涩,不堪摧折,极适合被人轻轻地抬起,再爱怜地吻上一吻。   视线没有实质,却让被注视的人无法继续无动于衷了。   姬洵毫无征兆地回过头。   乌黑的发从他肩侧滑落,天子眼眸沉着湖中净月一般幽幽地扫了一圈。   他身后空无一人,连灯影都没有分毫错位,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姬洵抬起手掩住唇,轻轻摸了摸。   情况不对。   此时此刻未免太安静了。   可他又没看到任何人代表阵营的线条……   当真是错觉?   一阵夜风拂来,姬洵回过神,决定不管。   没准是刺客,随他们去好了。   翌日卯时。   姬洵发现枕边有一股萦绕不去的花香,就连他梦中都是这股香味,他慢慢起身,一个东西从他头顶滚落,砸到怀里。   此物的瓣蕊颜色娇艳欲滴,粉粉紫紫相融,独秀一枝,很是讨人喜欢。   昨夜不知是谁趁他睡后,在他枕边摆了一支牡丹。   许是姬洵盯着看久了,粉紫色牡丹旁边默默地浮出一行系统备注。   [有心人悄然放置,对抑郁型失眠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姬洵微微动了下眼眉,他倒提起花茎拎在手里,让重叠的花瓣向下。   重量与一般花枝无异,内里也没藏什么稀奇古怪的机关。   能在这宫里来去自如,若是此人有心,只怕他早一命呜呼了。   谁这么有闲心?   姬洵召来昨夜护卫的人,挨个盘问过,结果谁都不知道这牡丹的来历。   也没人知道昨夜宫里居然有人来过。   所以……这筛子一样的皇宫为什么没人搞暗杀!姬洵不懂。   小福子问,“奴才为陛下处理掉?”   “处理了吧,”姬洵起身出去了,没将这送牡丹的行为当回事。   谁料之后几天——   一份酸枣糕点。   一只袖珍玲珑的精密机关。   一卷诗词,扉页翻开了,正对着姬洵的那页是“寤寐求之”。   姬洵:“哇哦。”   这算什么,他素未谋面的追求者?   常无恩养好了伤,如今回到御前,他的脸色却比养伤那几日还要不愉快,将那些东西拂落在地,“陛下,让奴才夜里守在您身边,外面那群人,太散漫了。”   姬洵看着好玩,“你生什么气?”   “不过,也可以。”姬洵夜里叫住常无恩,拍了拍龙榻,“你到朕身侧来睡。”   常无恩不敢动。   他像不知该如何拒绝姬洵一样,弯着腰想要跪下,被姬洵拦住了。   “让你来你就来。”   常无恩沐浴更衣,成为宫里第一个爬上龙榻的人,睡在了姬洵的旁边。   姬洵也是第一回和人同床,他随意吩咐道,“朕夜里若是睡得不老实,你便推推朕。”   常无恩低声道,“陛下不会不老实的。”   芳岁帝实则睡熟了以后简直太老实了。   陛下闭着眼,薄薄的一个人贴在床褥上,胸膛偶尔才会有一点明显的起伏。   不细看,便如死人一般。   常无恩在一旁看着看着,便要伸出食指去探寻芳岁帝的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贴在姬洵的身侧,抚摸上芳岁帝微凉的肌肤,感受轻微的呼吸吹过指尖,他才会松口气。   能像这样待在陛下身边,常无恩已经心满意足。   夜至三更,常无恩也在姬洵的身侧闭上眼,但他并没有睡熟,一声轻微地磕碰声让他立刻惊醒。   好像什么东西落地了。   常无恩瞬间睁开眼,悄无声息地下了龙榻。   他抽出一把匕首藏在身后,凝神屏息待在姬洵身侧没有走。   没人。   没声音。   过了半晌,常无恩察觉情况不太对劲,身后太安静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芳岁帝。   常无恩瞬间怒得咬紧了牙关,绷住下颚。   只见堇国的天子沉沉地睡着,一株莲花静置在他枕边。莲花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花瓣颤颤,显然是刚放上去不久。   那人,也必定是在常无恩转过身之前,刚刚才从芳岁帝身边离开。   ——到底是谁!   常无恩没有唤醒芳岁帝,他一张脸上本就有疤,如今心情不虞,看着便更可怖了。   他将莲花从姬洵的枕边拿走,走出内殿,交给小福子,“扔到火盆里,晦气的东西。”   小福子一看常总管这表情仿佛要杀人,吓得不行,“小的明白,奴才这就是去办!”   虽然严格来说,常总管和他是平级,可小福子就是怕。   他真是对常总管这好像能将他的皮扒掉的表情,害怕的受不了!   “不过,这莲花又是打哪儿来的?这养心殿附近,好像并无莲池啊。”小福子摆弄了一下花叶,仔细看了看,发现莲花的花瓣上还有金丝一般的东西隐隐泛着流光。   这好像是佛寺里的莲花,那离皇宫有点远呢!   “真是稀奇。”   小福子摇摇头,将东西拿去烧了。   不管是谁弄来的,一连几天摆在陛下身边,这行为实在是太大胆了。   小福子烧着,看炭盆里那可怜的莲花蜷缩起身形,枯萎着花瓣被烧毁了。   他不算灵光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人选!   毕竟这些事情,都是此人回到金雪城后才发生的,先前可没有人对陛下做过这些事情。   小福子又摇了摇头。   罢了,不可能。   萧将军和陛下接触的次数,也不过是请罪那一面之缘,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定然是他个笨奴才想岔了。   作者有话说:   码着码着睡着了,我迟到了,那本章也评论前20每人20狗狗币~   老公们早点休息!   感谢在2023-05-31 23:56:01~2023-06-02 03:5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墨苍娴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端木雅、墨苍娴、不懂女鬼是没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926926 71瓶;黑黑统治世界 15瓶;彦舟 13瓶;堂吴启华 11瓶;笑破天荒、67120023、战战家的小姑娘、尤野酱、梁川故、此爱绵绵 10瓶;不够看啊不够看啊、咦咦咦咦一、持花、三度歪卡真君 8瓶;想吃团子的团子 7瓶;爱吃糖的甜甜、一蓑烟雨任平生 6瓶;蘅青、明哲、233333momo 5瓶;木双易、维克多罗里罗嗦 4瓶;A Kapo 3瓶;桑榆晚 2瓶;w、恋樱、柒小弦、茯苓、阿卡姆病院院长、卿墨、小孤、热情好客mafia、别问我是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这几日,宫里抓贼的风气盛行。   不光养心殿内外增派了人手,就连万太妃的永康宫,夜间都多加了两轮巡逻。   一日抓不到这潜进来的贼人,就代表陛下要多一日陷入危险。   可那贼人当真古怪,除了芳岁帝枕边每日多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宫内不论是人或其他财物,一概没有损失。   宫里侍卫急躁又难堪,陛下没有降罪,可抓不到人便是他们无能的表现啊!   小福子和常无恩亦不放松警惕,轮流守夜,眼都不敢眨,却也没能拦住那神出鬼没的混账。   办法用尽了,再隔一日,那稀奇古怪的礼物还是会准时出现在芳岁帝的枕边。   萧启胤愧疚得抬不起头,若是其他事当前,那他脸皮子是厚的。   架不住此事关系陛下,他这一回自觉无颜面对姬洵,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和爱护。   整个人和霜打了的茄子苗一样,迅速地蔫了下去。   是他太不中用,才会让陛下又遭受这等侮辱!   在天子的枕边暗放信物,和暗示萧启胤能随时随地摘了陛下的脑袋有什么区别!   萧启胤愁得这几天都食不下咽。   姬洵看出来这笨蛋身体状态欠佳,干脆又给放了两天假。萧启胤以为受了陛下的禁闭,在家里走动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   “怪我没用,都怪我……”萧启胤瘦了些,他今日打算出门去坊间查一查消息。   没想到刚出了院子,正巧遇到萧崇江。   萧启胤顿时燃起了一股勇气,我虽然差了一些,可我堂兄一定行啊!   “堂兄!”萧启胤忙叫人。   萧崇江和杨谋刚刚议完事,从府外走回来,“怎么。”   萧启胤嘴皮子一顿折腾,将事情描述一遍,“陛下身边近日出了个贼人,整日给陛下送些不上台面的东西!弄得宫里人心惶惶的,堂兄,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抓住那个贼呢?”   杨谋先还是忽悠悠地摇着扇子,当个笑话一般听着,可他细一听,又一琢磨,扇子就摇不动了。   他用余光盯着他们将军,没有贸然出声表态。   萧崇江不笑的时候,眉毛的颜色深,看着便有些凶,“护卫不利,陛下当真好心,不曾责罚你。”   萧启胤不住点头。   陛下对他真的太好了!他这么无能,陛下也不曾将他下狱!   “可也不怪你。”   萧启胤感动:“堂兄……”   萧崇江直截了当地补充上后半句,“若是换成萧氏的兵将,陛下定然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萧启胤深信不疑。   若是换成了堂兄去,只怕那贼人早便捉住了!   杨谋:“……”   萧崇江语气很凉,“罢了,我今日去宫里找陛下为你请罪,不过想来陛下不会怪罪你,我会额外请陛下准许让我插手此事。”   杨谋:“……”   据他所知,将军夜不归宿,已经不止一回了。   萧启胤感动到汪地一声。   他堂兄真的,他哭了!   *   养心殿。   “陛下,渲公侯又来了。”   小福子禀报完,禁不住绷紧了脸。   这渲公侯自从被陛下接到宫中养伤,日日都要来御前请安,比宫中嫔妃给先帝请安都勤快。   真不知安了什么心!   姬洵闭着眼,仰靠在宽大厚重的椅子里,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让他进来。”   “可,陛下,今日不只是渲公侯来了……”小福子的语气吞吞吐吐,他想起刚刚在外面撞见的那尊大佛,怕得两腿都发软。   都传萧将军最看不上他们这些阉人了,偏偏常总管昨夜陪侍陛下一夜未曾合眼,早上被陛下赶着去休息,如今陛下身边只有他一人伺候,躲是躲不开了。   小福子悲从中来:“陛下,萧将军今日也来了,渲公侯和萧将军两个人不知怎么走到了一起,如今都在殿外侯着呢,奴才瞧着气氛怪得很。”别是商量着怎么除掉他吧?   姬洵当是什么事情。   萧崇江多少年不曾回京了,尉迟璎也没有外派过,这两人不熟,气氛肯定怪啊。   “都宣进来吧。”   尉迟璎撑着扶杖,面如寒秋走在前面。   萧崇江闲庭信步,不慌不忙跟在尉迟璎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殿,对姬洵行礼。   “微臣尉迟璎、萧崇江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姬洵没起身,眼皮都没掀开,懒洋洋地应下了,“起身吧。”   萧崇江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尉迟璎,活像才发现这人在他旁边站着,“侯爷这腿既然不方便,不如少出来走动。”   尉迟璎哪里是谦逊的性子,他皮笑肉不笑道,“本侯和将军不同,常在京里,亦常在陛下身边,来见陛下这等事算不得走动。”   “说什么呢?”姬洵撩开眼睫,看那两个人,“过来,找朕都什么事。”   萧崇江退了一步,让到一边,“侯爷先说吧,臣的事情需要单独和陛下谈。”   尉迟璎岂能吃下这个亏?   “臣的事情也需要单独和陛下商谈。”   “都不想说?”姬洵了然地点头,“出去,那朕一个都不听,给你们公平。”   芳岁帝这性子定然说到做到。   未免刚来就被赶出去,尉迟璎上前缓和了脸色,哄着姬洵道,“臣听说宫中最近不太平,陛下夜里怕是休息不好,便想自荐一番。”   “臣愿为陛下榻前侍奉。”   姬洵抬手,招尉迟璎凑近些。   尉迟璎照做,他低下头,靠近了芳岁帝,眼眸里掩藏着一片无言的暗色。   陛下想做什么?那萧崇江还在,他们怕是亲近不了……   萧崇江冷不丁开口,“渲公侯的伤不疼了?”   姬洵将要对尉迟璎伸出的手一顿,又收了回来。   萧崇江躬身,平静道,“臣弟启胤自知未能尽职护卫陛下,心中愧疚难平,然陛下体恤臣子,准他两日闲假,今日他请臣入宫代其护陛下至安然无恙,免受贼人窥伺。”   “臣亦有心尽忠,不知陛下是否准许臣如此行事?”   若是换成对姬洵性命有所求的真刺客,他是不会允许有人护卫在身侧的。   可那人接连在宫里神出鬼没了几日,所为不过是送一些零碎的,讨好他的玩意儿。   应当是对他的命没什么需求。   那就没必要放任了。   “便按萧将军的提议来做吧。”   尉迟璎脸色微变,他刚想开口,将事情挽回,不料小福子走了进来,将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打断了。   小福子道,“陛下,永康宫来了位小女官,说是太妃娘娘有事想与您商量。”   万太妃又想玩什么了?   姬洵来了点兴趣,他坐直了一些。   “传进来,”姬洵吩咐殿内另外两个人,“别傻站着了,都坐吧。”   身如碧柳的女官走进来,她不敢直视圣颜,伏跪在地,“为庆陛下龙体痊愈,太妃娘娘想在避暑行宫内设宫宴,请群臣同往,做小宴三日,娘娘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这名瞧着年岁不大的女官又道,   “因前些时日萧将军也回到京都,此行亦是嘉奖之宴。”   小宴三日,共邀群臣,文臣武将一同赴宴,甚至点了萧崇江也要出席。   姬洵从这一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万太妃应当是想借着这场宴席达成什么目的,否则不需要这么大张旗鼓。   避暑行宫在西郊,宴席三日,起码百十来号人在现场,这可算不上是小宴了。   万太妃想借此事做什么,姬洵不在乎。   可这是个好机会。   他没道理放过。   尤其是,他难得发现的红名尉迟璎和原文反派萧崇江,此刻都还在他身边。   “如此甚好,”姬洵扯起嘴角,“母妃有心了,便按她说做吧,好好安排,切莫让朕失望。”   女官跪伏在地,低声应是,心里则有些狐疑。   莫非陛下知道了?她来之前还听彩银姐姐说陛下如今性情大变,极不容易讨好,她甚至多背了好几套不同的说辞,以防芳岁帝当真当众驳了太妃娘娘的面子。   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她只是提了个话引子,陛下就同意了?   女官不知姬洵在想什么,她战战兢兢地退下去了。   养心殿除了伺候的宫女之外,又只剩下了姬洵,萧崇江及尉迟璎三个人。   尉迟璎听了全程,他有些不自觉的拈酸,“陛下对臣又凶又不爱笑,怎么对太妃娘娘宫里的人倒是哄着来的,让臣羡慕。”   萧崇江看了一眼尉迟璎。   姬洵笑着叹气。   本来他还在发愁,怎么引诱尉迟璎上钩。   既然渲公侯都先问了,那就别怪朕和他玩上一玩了。   尉迟璎久等没人回话。   他心底有些波澜,刚想发问,抬头一看,却什么话都忘了,连如何开口都记不得了。   只见芳岁帝侧过脸来看着他,眼神里像藏了无数绵绵柔情,脸上的神情如神祗,泪珠却坠成丝线从美人的脸颊滚落下来。   “朕不开心。”姬洵轻轻地说。   眼泪溢出眼尾,染得那一片肌肤泛起枫叶红。   尉迟璎渴得□□,他逼近姬洵,着迷地楷去那滴眼泪,他很想将这根手指放进嘴里,品一品陛下这泪到底是什么滋味。   可碍于萧崇江还在场,他只得忍着扭曲的欲,低哑道,   “怎么才能叫陛下开心,做游戏么?”   这人连扶陵的事情都关注了?   姬洵眼眸一抬,眸光水淋淋的,他将手掌轻柔地按在尉迟璎废了的那条大腿上,   “那要看,是什么游戏了。”   尉迟璎没有知觉的腿上像起了一层烧穿石壁的烈火,烧得他后背汗湿,直勾勾地盯着姬洵,浑然忘却了身处何处,“陛下想同臣玩什么游戏?”   “朕……”姬洵凑到尉迟璎的耳边,他眸子上抬,下巴压着尉迟璎的肩膀,从尉迟璎的肩侧看过去,结果看到了萧崇江冰冷的脸。   姬洵微微眯了下眼,不想被萧崇江听见这件事情的始末,他声音极轻地问,“若是朕想要一支夺人性命的冷箭,不知渲公侯有没有呢?”   尉迟璎心神荡漾,他也压低声音,暧昧低笑回道,“陛下所求,臣自然无不应之物。”   姬洵还没来得及露出满意的表情,就看见萧崇江朝着他们走过来了。   姬洵:?   萧崇江伸出手,他这一回的动作实为逾越,干燥的指腹搭在姬洵的脸上,他自顾自地替芳岁帝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也揉蹭过那眼尾的殷红。   姬洵怕尉迟璎察觉,他没有骂出声,用那微微带笑的唇比了个口型。   “你放肆。”   萧崇江的手指一顿,他低着眼和姬洵对视,指腹一动又擦了一下,他也比口型。   “臣不敢。”   作者有话说:   ……抱一丝老公们,今晚不要熬夜等我,我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还慢QAQ本章评论前20发20个狗狗币红包   剧情没走到位我不甘心,我继续去改纲了!   感谢在2023-06-02 03:56:29~2023-06-03 23:3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如一根毛、啊初、64832259、就要绝世美人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端木雅 2个;就要绝世美人受、咦咦咦咦一、闲林归鹤、柏树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0瓶;奈何入戏深 33瓶;邦邦给你两锤 15瓶;一蓑烟雨任平生、老子天下第一、跪求更新、自己买由、熬夜秃头、LDYMC 10瓶;筱筱、大棉被、明哲、阿布奎奇导游 5瓶;五宝 4瓶;女孩子呢要矜持、讨厌一切坑文作者和腿、日常 3瓶;桑榆晚、黑黑统治世界、芝士向日葵 2瓶;明也、我爱修罗场、啾啾啾、木瑾明、昭、堇色、热情好客mafia、饭饭饿饿、闲林归鹤、滚筒洗衣机、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下面轮到玫瑰出场、珍珠翡翠白玉堂、锂离子、文安木、不懂女鬼是没品、走遍耽美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萧崇江入宫陪伴两日,姬洵枕边再也没有出现零碎的小玩意儿。   宫里都传贼人疑似潜逃,但姬洵心中有了其他猜测,尤其是先前在山洞里,他得证萧崇江此人是个断袖。   只是这个猜测,说出来有些像他往自己脸上贴金,姬洵怀疑那些东西出自萧崇江之手,是这位久不归朝的大将军在对他生涩示爱。   希望是他多想了。   若是萧崇江当真对他保有情意。   姬洵指尖点着茶水,在桌案上画出一道急转直下的波纹。   那他的死只会更好安排了。   因爱生恨这件事屡见不鲜,姬洵都懒得举例子。萧崇江若是想和他有一丝情意相通,姬洵就能化身刽子手,亲自帮萧崇江举起铡刀。   避暑行宫已有一局,他不介意再做局中局增添乱象,来试一试萧崇江。   真让人期待啊。   *   宫宴如约而至。   避暑行宫位于西郊,乘坐车辇仍需行进两个时辰。算上往返的时间,此行需五日方能完成宴请全程。   去往西郊的路上精兵开道,气势磅礴的军队驻扎在行宫,将整片西郊围堵起来,如密不透风的铁牢笼。   姬洵掀开车帘,打量了一下此次防卫布置,远比春猎那次还要慎重。   他将车帘放下,指尖点按在虚空处。   尉迟璎怎么在这种情况下,给他准备一支冷箭呢。   他当真好奇得很。   避暑行宫依靠西郊的半山腰,掩映在密林之中,树影层叠遮掩了浓烈的日光,剩下悠悠蝉鸣回荡在行宫四角。   行宫内早有仆从,将一切准备妥当,他们侯在行宫门口,如一片低矮了身形的麦浪,见姬洵的袍角便要跪下来,诚心诚意道,“陛下万福金安!”   他们离京都不远,可都听说了,陛下是千年难遇的明君圣主之相,便是什么也不做,他们堇国都会壮大疆域,成就顶峰!   姬洵不爱走山路,他体虚,爬几层石梯便眼冒金星,喘得轻咳,常无恩硬是将姬洵抱起来,放在几人抬着的步辇上,将陛下送到行宫内的寝殿处安置下来。   寝殿无窗,木梁高悬,四角牵着彩绸垂荡,山风一吹,起了层层波澜,荡漾起一片梦中仙乡的飘逸之感。   这地方姬洵第一次来,他四处打量,总觉得这地方不太正经。待姬洵走到最里间,看到了那张足以滚四五个人的巨床,才确认了一件事。   这避暑行宫,怕不是历任皇帝来此陪美人们消遣的地方。   姬洵绕着巨床走了一圈,发现他没看错。   床榻的边沿甚至有银质的镣铐,锁链的尽头是巨型床榻,牵起来能绕着巨床缠上一周,还挺长的。   他那帮祖宗们,玩得真花啊。   “陛下可要歇息片刻?宴席要今日未时才开始。”常无恩也看见了那镣铐,他沉默一瞬,将东西踢在床榻下,“陛下在车上怕是累坏了。”   姬洵嗯了一声,“伺候朕更衣吧,朕小憩一会。”   常无恩事事亲力亲为,不允许小福子等侍从插手,他给姬洵换上一身寝衣,又听陛下靠着床榻,念着热。   便端来一碗井水镇过的瓜果,“陛下少食,此物寒凉,您身子受不住。”   姬洵用过水果,热感稍减,他净口吐茶,“有心了,朕眯上一会儿,时辰到了叫朕起来。”   姬洵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他醒来时有些迷蒙,被常无恩扶着肩膀,男人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微微地凉,姬洵眯起眼,情不自禁蹭了蹭。   凉快,舒服。   “陛下?陛下您醒了。”常无恩离姬洵更近了一些,他的手掌也是有些凉的,按在姬洵的腰上,极为舒适,“陛下,您有些发热,怕是来的路上染了风寒,奴才叫了太医……”   姬洵侧过脸,他将有些热的面颊贴在常无恩的胸口上贪凉,低声喃喃,“宴呢?”   “……”常无恩连吞咽的动作都不敢做,他小心又克制地扶稳芳岁帝,低声带了些不自觉的哄,“尚未开始,奴才来叫陛下,可您有些发热,奴才觉得陛下还是推迟了……”   姬洵醒过神,他眼里的迷雾褪去,“朕要去,太医不必来了。”   说不准今夜直接抬棺材了。   *   宫宴在夜色铺陈时准备就绪。   芳岁帝入场便坐到帷幕之后,谁也看不见他什么模样,更别提观测出陛下的具体轮廓。   姬洵吩咐下去:“将幕帘拉开,朕与他们同乐。”挡这么严实,他看着都热。   席间众人听见幕帘被撩开的声音,恍然抬头,只见殿上首位是一位衣衫飘逸,神色惫懒的美人。   这是天子!   众人又迅速地低下头,不敢多看,可那惊鸿一瞥早已留在脑子里,无法忘却。   杨谋可惜地摇摇头,突然想起件事情,他借着酒杯掩唇,凑到萧崇江身边问,“将军,既然我们之前遇到的人是陛下,那为何他颈间……”   那疤痕怎么看都是伤重后才留下的。   “宫里之前瞒了一桩丑闻,”萧崇江亦借酒杯遮掩,他盯着主位的方向,“芳岁帝姬洵,自刎于寝宫内。”   杨谋:“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谋稀里糊涂地琢磨一会儿,折扇猛地一拍脑门,“我想想,好像有点印象,几个月之前了?是说芳岁帝病中遇刺那一回吗?竟然是自刎了?!”   萧崇江:“我回京中用了些手段才查到,此事瞒得很深,你这里别走漏风声。”   “我明白,将军。”杨某正经起来。   “国师也来了!”   “他不是不爱出席这种场合?”   “许是给太妃一点薄面,毕竟先前太妃娘娘请了他几回,国师炼丹要紧,都回绝了。”   几位臣子互相低声交谈,对出现于席间的温城壁显然感到十分好奇。   温城壁神色自若地走过来,对姬洵行礼过后,他坐在萧崇江身侧,点了点头。“萧将军。”   萧崇江抬起酒盏,敬了一下,“国师,好久不见。”   两个人平常是有一些交道的,毕竟温城壁的药有些确实好用,萧崇江此人又不吝啬买药钱,一来二去,他们算是利益相交的朋友。   萧崇江随意提起个话头,“少见你出门。”   温城壁嗯了一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道,“陛下给了我请帖。”   萧崇江:“宫宴应当都是陛下宴请过来。”   温城壁的嘴角微微抿起,他皱眉,是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我的是手写出来的。”   萧崇江微感诧异,温城壁居然会说这种话,以及,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鬼使神差的,萧崇江也淡淡补了一句,“我的也是。”   温城壁又成了木雕。   萧崇江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追逐天子。   青色茶盏碰在水光浸润的唇上,萧崇江看见姬洵在饮茶的间隙,轻飘飘地抬眼,眼尾轻勾,眼神像狐狸毛扫过他掌心那么软,多情又暧昧,无端销魂。   萧崇江掀了下衣袍,挡了一下。   陛下身体不好,喝茶是理所应当的。   可为何区区一盏茶,也能被他饮得活色生香?   姬洵喝茶呢,萧崇江那眼珠子像吸铁石一样快黏在他身上了,出于警告,他又斜了这人一眼。   萧崇江深深看他一眼,偏过头,和其他武将讨论起来。   姬洵满意了。   不专心做事,像什么样子。   不过……   姬洵此时左下手是温城壁和萧崇江,右下手是一言不发,气氛诡异的扶陵和万疏影,他宫里还养着一个养伤的尉迟璎和一个常无恩。   好怪啊。   好像三消游戏,多添一个就要同质化消除了。   姬洵在主位胡思乱想,半点没关注下面进行到什么环节了。   直到下面有人自请。   “如此良辰,如此胜景,臣等携家眷出席,陛下却是孤身一人,岂非难成佳话?”   席间众人一听这个话里暗藏的意思,一时之间,心底想法各异。   有些大臣看着表情则更为冷静,他们是提前收到了消息,知道今日宴会的真正目的,也有意推波助澜。   “臣斗胆,荐家中幼女追随陛下,为陛下后宫丰盈尽一份心!”   万太妃坐在上首,仅次于芳岁帝一级,她悄悄攥紧了手心,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几名手握实权的大臣站出来,争相自述家中有女如何如何倾慕陛下。   反正这是宫宴,谁不知道谁呢?   只有陛下不知道他们,那嘴在他们身上,还不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   姬洵反应慢了半拍:“选什么?”   小福子以为姬洵没听清,认真重复道,“陛下,说是让您选妃。”   姬洵:“……”   没等姬洵拒绝,万疏影先笑了,他侧眼看了那大臣一眼,“你家中那女儿,莫非是文心?前些时日不还闹着寻死觅活要嫁书生郎,怎么,陛下成书生了?”   “还有你,当后宫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去的?庶女也堪为陛下妃!”   萧萤今日随她父亲一起来了,以家眷的身份,她听得心头火热,也想站出来自荐,让陛下将她记在心里。   结果她刚刚想起身,腿弯上突然一疼,没忍住扑了一下,她摔倒在地失了仪态。   她怒气冲冲回头找凶手,却只看到一脸严肃正在吃花生的国师温城壁和端着酒冷着脸的她堂兄。   她堂兄不会这么无聊,国师……肯定也不会!   可恶,到底是谁想害她,居然还躲起来了!   姬洵一个人都不想选。   他这一半身子埋土里的做派,就是眼前换成十八美男他也没有想法啊。   刺客呢,说好的放冷箭呢。   姬洵都做好大庭广众之下闭眼蹬腿的准备了。   尉迟璎这个红名不会也不好用吧?   姬洵的视角是正对门厅的,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是第一个能看出来的人。   风推开了幕帘。   一点幽幽寒芒,如淬毒的蛇牙在夜色里一闪而过,姬洵视线微紧缩,他缓缓地扯出笑来。   终于来了!   那刺客拉开满弓,放出一箭,可这一箭射向的目标居然不是姬洵。   箭矢落在席间,径直奔扶陵而去!   万疏影在一旁看得分明,他莫名缓了一步,没有出手搭救。   席上众大臣看傻了。   宴席才刚开场,怎么会有刺客!   姬洵也是微微一怔。   这冷箭怎么奔着扶陵去了??   姬洵见席间生乱,深知不能错过此良机,毕竟刺客是尉迟璎提前和他约好了找来的,归属于主要剧情人物的暗杀。   姬洵推开常无恩,不许他阻拦,他在众人匆忙的闪避里上前一步,萧崇江察觉事态不对,刚想伸手将姬洵扯过去,却见芳岁帝义无反顾地站到了扶陵的身边,替扶陵挡下了一箭。   箭矢穿胸而过,尾羽颤颤,显然刺客是满开一弓,用了下死手的力气。   “陛下,陛下遇刺!!”小福子尖声叫道,“快去请太医!”   姬洵衣襟都是血,这一箭位置巧妙得很,应是擦着心脉穿过,他没忍住呕出一口血,如此唇上也是殷红的。   姬洵满足地笑着,他站不稳,踉跄着挥退其他人想搀扶的手臂,神态专注而又痴迷地问扶陵,   “朕这样,算不算因你而死?”   不论这一箭到底来自于谁,姬洵都想和主要剧情人物扯上关联,越多越好。   扶陵怔怔地,反应不及,他的手越来越抖,如神经在抽动,扶陵突然喘不上气似地深深呼吸,他猛地一把抱住姬洵,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   直到万疏影将他一把挥开,扶陵才跪在地上爬向姬洵,他眼底都是迷茫和痛苦,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嘴里重复道,“陛下,陛下,不会死……”   姬洵的睫毛在血滴的浸润下,情不自禁颤了颤,他哼笑着,心情极好地弯了眉眼。   他伸手去摸,睫毛上的血被抹去。   一道血痕在芳岁帝的脸上显现,又在眼尾拉长,翩跹清浅,若蝴蝶颤抖的尾翼。   芳岁帝缓缓翻转手掌,他的指尖滑落一道道血迹,他轻轻舔了一口,呵呵地低笑,“朕今日,势必要与你扶陵决裂,恩断义绝。”   “扶陵君,情意做不得真,朕那定情信物,你早日扔进水沟也好,砸个粉碎也罢,都随你。”   扶陵跪在地上,他眼眶泛红,鼻尖也是红透了,跪在地上妄图抱着姬洵的腿,“陛下,是我错了,是我有错,我不该同意为您选妃,扶陵该死,求陛下不要……”   姬洵看着扶陵像条狗一样颜面尽失,想扑上来接触他的一片衣角,却被万疏影阻拦在远处,他极为困惑地歪头。   “可朕,不在乎你说的这些事情。”   “朕只想,求一次安眠……”   姬洵视线微动,看见了人群里的萧崇江。   此人目光冷凝,似怒非怒,用仿佛被背叛的眼神死死地望着姬洵。   这种神态……   活像他娘子跟别人跑了。   姬洵唇角轻勾。   他额外确定了一件事。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姬洵失去了意识。   【已触发锁血】   【强制宿主进入修养状态】   作者有话说:   困得稀碎,老公们我先睡了,等我起来看看,可能会再精修一下!   感谢在2023-06-03 23:36:08~2023-06-04 06:4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就要绝世美人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要绝世美人受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君不及、红烧锦鲤 10瓶;空青 4瓶;大风大浪回来的看、珍珠翡翠白玉堂、南溪、好耶、下面轮到玫瑰出场、文安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先前我已诊出陛下心衰体弱,可他……未曾放在心上。”   “万幸此番性命无虞,只是陛下平日里忧思多虑,如今心脉受损,失血过多,醒来怕是需要先静养一些时日,才能恢复日常走动。”   男人的声音沉静和缓,微微停顿之后,又道,   “他身体危如朽木,再经不得一点摧折,待陛下醒来,我会请他入国师府避世养心,直到痊愈。”   “此事不如等陛下醒来再议。”另一个人嗓音冷沉,颇为强势,听起来离得不远,“我已命杨谋带兵将此行宫围起来,若无我手令,不得放任何人上山,他在此处静养亦是无妨。”   ……他们都是谁?   我又是谁……   姬洵手指微动,他眼前是一片迷蒙的雾气。   清亮的白光渐渐穿透了灰雾,他眼前有两道模糊的人影,两人都离他很近,坐在他身侧,此刻弯下腰来,焦躁地说着话。   姬洵睫毛颤抖着,扑闪着,他试图辨认那人的发音。   “……陛下,胸口还疼不疼?”   “醒了?……他怎么痴看着我也不讲话,能听见声音吗。”   “许是陛下才醒,还未适应。”   姬洵看清了眼前的人都是谁。   萧崇江和温城壁,两个人围在他身边,像两堵厚重的墙,将光挡去了大部分。   他想起来了。   芳岁帝,命真是好,又没死成啊。   姬洵仰着头,他想笑,却是先引起了一阵剧烈地咳嗽。   他咳得面色潮红,上气不接下气,两撇眉紧蹙在一起,整个人如一株即将枯死的玉兰。   萧崇江出手迅捷,先温城壁一步伸出手掌,托着姬洵的颈子好让他呼吸顺畅些,男人低头挨近了姬洵,浓黑的眉峰纠在一起,短促地说,“忍着点。”   可姬洵控制不了,他像是要咳出肺子般颤抖着身体,胸口的伤被扯动,唇瓣顷刻间染上一层血沫。   姬洵两眼泛黑,虚弱不堪地微动嘴唇。   萧崇江离得近了,听见他的陛下气若游丝,一字一顿,“……咳咳,都给朕滚,远点。”   萧崇江没听见一般,不容姬洵抗拒把他半扶到怀里,伸出厚掌,按温城壁的指示盖住芳岁帝的下半张脸。   牢牢摁住了姬洵的口鼻,限制他的喘气。   温城壁俯下身,理了理姬洵散乱的鬓发,牵起天子仿佛又消瘦了一些的手腕,为他诊脉。   他极为耐心,   “陛下,请平心静气,切勿多虑。”   姬洵喘不上气也没有力气挣扎,直到萧崇江确认他不再急咳,才将手放开。   姬洵被捂得目光微微涣散,萧崇江抬着他的下颌让他仰起头,姬洵唇上湿湿地,被萧崇江的手指碾了一下。   “他这怎么又咳血了?”   温城壁淡淡道,“应是方才牵动了伤口咳出来的,萧将军还请回避,我为陛下换药。”   萧崇江拒绝,“这几日该看的不该看的早看过了,我回避什么?”   姬洵看了一眼四周,这是他来避暑行宫居住的寝殿,四周的重重帘帐挡去了山风,倒也不觉得冷。   “咳咳,温城壁,不必给朕换药了,你们两个都下去。”   谁知这两个混账,都将他的话当耳旁风。   温城壁唇角抿起来,这是他不高兴的时候下意识地动作,“陛下不可任性。”   他不听,也不走。   萧崇江也全然不是个能听懂人话的,他将身躯轻薄的姬洵抱在怀里,示意温城壁,“我扶着陛下以防他急喘呛咳,你为他换药,尽快。”   姬洵:“……”   一句话,成功让姬洵的心绪再起波澜。   他又咳起来,萧崇江熟门熟路捂住他的唇,这次偏还要压制姬洵的肩膀,摆正他的身形,将他因咳喘而颤抖蜷缩的身体强硬打开,“陛下,国师为你换药,恕臣得罪。”   姬洵要气笑了。   说这狗东西没有私心,他是不信的。   温城壁解开姬洵的衣襟,拆除前一夜染血的纱布,芳岁帝单薄的胸膛上是一点鲜红的血洞,此时微微结痂。   这伤正在心脏旁侧,只差毫厘,便要穿心而过。   温城壁手上动作不停,为姬洵换上洁白敷了药粉的新纱布,细致地处理完,他的异瞳对上芳岁帝湿润的眼眸。   温城壁低头看着,久久无言。   萧崇江微微眯了下眼,他突然开口,“换好了?国师不是要回一趟国师府,不如趁陛下苏醒,暂无大碍,你先回去取药。”   这几日将温城壁库房里丹药又损耗了许多,他不放心国师府其他人炼制,只能亲自回去。   温城壁缓慢起身,“那陛下暂且交由将军,太医院的人可在两日后参与换药之事。”他一身白衣如仙,异瞳专注度极高地只看着姬洵,   “臣回去炼一炉新丹,为陛下缓解伤势,这几日忌口之物将军都已知晓,陛下可在此处好好养伤。”   离开时,温城壁硬生生走出了一步三回头的架势。   竟然还有些可怜。   姬洵看着,眼前突然一黑,萧崇江很不讲理,将他的眼蒙住了。   姬洵从薄被里挣扎着伸出手,搭在萧崇江坚实有力的手臂上,他很平静地问,“……萧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臣不想陛下再盯着无关紧要的人看。”   “……”姬洵扯下萧崇江的手臂,“萧崇江,你好大胆,朕伤了,你便不装那忠臣的脸皮,厚颜无耻起来了?”   萧崇江一言不发,他伸出手抚着姬洵的侧脸,手掌擦过天子的耳朵,将那一块软肉蹭得滚热。   姬洵嗓子哑,气又虚,只得轻轻地笑,“萧崇江,你未免太贪心了。”   萧崇江半点不掩饰以下犯上的野望,“微臣只是想和陛下亲近亲近,怎么算得上贪心?”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姬洵凉凉地盯着萧崇江,果不其然,那双眼阴沉着,有一种挣脱了禁锢的失控感。   萧崇江如今只怕受了刺激。   姬洵就喜欢刺激,他不想平,只想烈火上烹油,让一切都更猛烈。   萧崇江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你从见面之初就在引诱我。”   姬洵沙哑地问,“那萧将军受引诱了吗?”   萧崇江没有言语,他抬起姬洵的下颌,虎口掐住脆弱的喉结,拇指向下,指腹的茧子克制地碾压过那道疤。“你不想求活,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你还是个皇帝。”   姬洵淡淡反问,“哦,你还知道朕是皇帝?”   萧崇江不再将他看作天子,反而极为冒犯地贴近了姬洵,“有什么狡辩的话陛下最好现在说,臣耐心不够,只能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   姬洵也看萧崇江。   他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掌,本想给萧崇江个耳刮子示威,可是力道太飘,只能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萧崇江不躲,他甚至是侧过脸有意受了这一巴掌,还扶着姬洵的手,按在脸上不准他滑落。   “陛下,怎么伤了也这么凶?”   姬洵也不在意,左右是打了,难不成因为力道轻,就能没有羞辱的含义了?   “你好没劲,朕不同你玩了。”   他抽手,没抽动。   “陛下从初见开始,便骗了我。”萧崇江紧追不舍,像狩猎者盯紧了猎物,丝毫不给姬洵喘息的机会,“如今想轻飘飘一句没劲就算了?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姬洵也不装好说话了,他虽然身体有损,气势上却半点不让,说出来的话几乎能让人当做疯子的戏言,   “那怎么办,萧将军杀了朕?”   “你这手臂好有力,朕喜欢,准你有此特权。”   既是引诱,又是寻死,偏偏还说得这般含情脉脉。   萧崇江没忍住皱眉。   他一只手就能握全了姬洵的肩膀。   “你病了,且靠你自己好不了。”   萧崇江笃定,他初见时在山洞里听到姬洵的那几句话,就已经有了判断,所以那几日归京后匆忙寻人,很不放心,怕姬洵没人看顾,出了岔子。   可他查来查去,线索都直指芳岁帝姬洵,此人天潢贵胄,他萧崇江虽然不敬皇权,却也不能贸然进犯,将天子锁入怀中。   可谁知,姬洵不仅能在山洞里为求死向人示爱,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帝王的身份为别人挡箭寻死,甚至,与那扶陵有了什么定情……   芳岁帝既然喜欢男子,萧崇江自认也是男子,如何不能顶替了那扶陵君?   他不介意背负媚上的骂名,萧氏走到今日,世间待萧氏如何,萧崇江最是明白不过。   区区骂名,他担得起。   “我本想放了你,可陛下偏偏能让臣舍不下,放不开,既然如此,在陛下痊愈之前,我会全盘接管您的一切,陛下做好准备,臣不大讲理。”   “你的不讲理落到朕身上,又能扯出什么?”姬洵不以为然,“萧崇江,你不会当真要对朕,对皇帝有私情?”   “陛下怕了?”   “激将法不管用,你好好想想该用什么态度,表你的这颗忠心。”   姬洵只是坐起身,就要用了全身的力气,他咳得神态满是苦色。姬洵不怕死,可这箭伤的疼实在有点不饶人。   眼看萧崇江又要捂嘴,姬洵抽了他手一下,没想到反被男人抓住了手掌,握了起来。   “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只望陛下好起来,哪有什么私情?何况臣求了,陛下肯给吗。”   “你萧崇江所求甚多,朕怕给着给着,要被你吃得一干二净呢。”   他轻柔地抚摸萧崇江微卷的长发,从头顶到发尾,一边满是爱怜地抚摸,一边和萧崇江对视,   “萧崇江,你若想求得我的情意,便要像狗一样伏在地上,尊我为主,奉行我的想法。”   “你做得到吗?”   “天子之爱,你果真想要吗。”   作者有话说:   老公们我忙完了,供应链真是忙起来好想鼠!!   先放一更,评论前20发20狗狗币红包   然后,我提前说下,姬洵在结局之前都不会动真感情,大家千万不要因为他说了点好话就觉得他爱上谁啦!   感谢在2023-06-04 06:40:29~2023-06-06 19: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淮南 2个;暮、云竹韵生、music、41689910、随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YDCH 126瓶;活蹦乱跳的猴面雀 72瓶;冬猫眠眠、?(???)?优雅 15瓶;陌上卿 14瓶;思君不及、方长、绿近将里观海棠、猫捡球、夺命催更李、温雍、美人不迟暮、写在风中的信、narcissus、我与月亮坠落、长命百岁 10瓶;圆圆脸、可可 9瓶;小小小小妖、风微草阁、少女心、椰椰、66871995、你们没有自己的老婆吗、yang-lyj 5瓶;绥离、涵某没钱了\(◎o◎)、A Kapo 3瓶;桓钰、立青、lalall 2瓶;桑榆晚、哒啦啦达拉达拉、王一博zz、堇色、薛渃、秋社、明也、走遍耽美文、w、热情好客mafia、41370487、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安谨、莫祈、诗酒趁年华、北北、547997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光线昏暗的寝殿内,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萧崇江如冷冽的山崖,沉默无言地屹立在姬洵的身前,他的视线如钩子坠在天子的身上,神情沉郁,仿佛不为所动。   然而衣衫遮挡下,宽阔厚实的背脊却骤然紧绷。   姬洵勾了萧崇江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朕的爱将,怎么不说话。”   萧崇江浑身的每一束肌肉都硬挺起来,他只看着姬洵。   姬洵的态度冷淡下来,“既然不讲话,那就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萧崇江终于开了口,他嗓音微微沙哑,   “臣不走。”   芳岁帝亲近他,抚摸他,若论及私心,这都是萧崇江近日来求之不得的恩赐。   芳岁帝的手指流连过的地方,像冒出了一点毛绒绒的新芽,痒,热,耐人寻味。   萧崇江目不转睛,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只有姬洵。   这一刻,天地都在萧崇江的眼底黯然失色,唯有姬洵毫无血色的指尖,如一点锋锐的刀尖,绕过乌黑的发,落在他的心口。   萧崇江知道,按芳岁帝如今的状态,如今的态度,和两人身份的悬殊。   他每靠近一分,都是离死更近一分。   可他不想放手。   “陛下想要的,臣都能做到,也都能做好,可相对应的……”   萧崇江握着姬洵的肩膀,将这身虚体弱还要强撑的美人天子放倒在床榻上,他一个利落翻身,落在床榻下。   单膝跪地,萧崇江捧着姬洵的手腕抵在额头上。   “陛下只要给臣,其余人得不到的赏赐。”   姬洵说话之后都要轻喘,像萧崇江这种天生巨力的人,换做平常他都没有掰腕子的能力,如今更是毫无反抗之力。   萧崇江将他摆平了,姬洵也只能侧着脸陷在床榻里,连日折腾下来,细骨伶仃的手腕露出一截,被萧崇江两手交握着牵到唇边。   姬洵默许了,因为他好奇萧崇江能做到什么地步。   而根据萧崇江的反应,姬洵便可以判断,萧崇江这位原文里会一枪穿喉杀了他的反派,在虚设假造情爱的棋局里,陷了多深。   萧崇江是玩弄他的也无所谓。   姬洵如今什么都不在乎,这具身体,这条命,都是他指尖翻转的鱼钩。   他想看鱼儿跃出水面,互相撕咬,最好是群起而攻之,将牵引鱼线的他也撕碎在乱局之中。   那咬饵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姬洵手指微动,抚摸萧崇江的侧脸,   “萧将军要什么赏赐,说来听听。”   “做狗算得了什么?臣心甘情愿做陛下的爪牙,虎伥,枕边枪刃。”   燥热又急促的呼吸侵蚀了姬洵的手掌心,萧崇江目光透过姬洵的指缝,他吻着芳岁帝柔软轻薄的掌心肉。   “陛下只需要偶尔使用臣,便足够了。”   野心不小,就是不知道萧崇江是看上了这寡淡的皮囊,还是贪图以下犯上的禁忌感。   姬洵乏了,他困顿地闭了下眼睛,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萧崇江……仅仅只是这样两句话,可还不够对朕表忠心。”   “且看你的表现吧?”姬洵伏在床榻上,抽回手,不再给萧崇江任何亲昵的机会,“下去,朕乏了。”   萧崇江知道他养身要紧,低声道,“臣得罪。”又托起姬洵的颈子,替他调整了头枕和软被,生怕姬洵睡得不舒服了。   姬洵:“……”   怎么老婆子一样麻烦。   萧崇江走了,姬洵实在没有精力继续琢磨其他事情,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再睁开眼,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窗外的天色和他上一次醒来时没有变化,微光透过层层纱帘,姬洵撑着身下的软榻直起身。   他这是睡了一天还是两天?   “陛下,您可算醒了!”   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凑过来,此人脸长得俊,白面小生一般笑嘻嘻地看着姬洵,青衫的领子后夹着一柄折扇,见姬洵看过来,立刻满脸严肃之色跪在地上,   “臣杨谋,叩见陛下!”   “杨谋?”姬洵沉吟片刻,轻轻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军中粮草告急,求陛下怜悯臣,送一批粮草至盐地?是你吧,杨副将,朕对你印象深刻,是个好副将。”   陛下这是在夸他吗?他能当奖励的话听吗。   杨谋:“……”   杨谋赔笑,“臣心里一直念着陛下的好,若非陛下,臣怕是早饿死在外边了!”   这位现在可是整个堇国上下,杨谋最惹不得的头一位人物,杨谋别说哄着芳岁帝聊了,他就是跪在地上求着聊都行!何况将军走之前交代了,说什么都不能让陛下心生忧虑。   杨谋算得上是比较伶俐的,自然知道是怎么可笑怎么来。   姬洵掀开薄被,不顾杨谋的阻拦,赤足踩在铺满了柔软貂绒的地上。   什么时候铺上的?   记得头一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啊。   姬洵微微挑眉,没将这问题问出来。   扶着床榻站起身,姬洵身形微晃,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稳住了没有摔倒,可他再也迈不出一步去。   这一双腿像灌了铅,偏偏身体却轻如柳絮。   姬洵这才对自己这回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有了个明确的认知。   如温城壁所说,他这一回连走路都成问题。   杨谋跪在地上,芳岁帝没说让他起来,他便规规矩矩地背着手,见天子久站不动,立刻知情识趣地跪行上前,“陛下,臣先扶您坐下,这行宫在山中,幽静雅致,于您养伤也有好处。”   姬洵顺着杨谋搀扶的力道坐下,“起身吧,萧崇江呢,怎么让你来了。”   “回陛下,将军他去见客了。”   “那天宫宴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你可知晓?”   “陛下,那刺客被擒住当场伏诛,只是暂时未能查出谁是幕后主使……”   杨谋不敢窥看芳岁帝的脸色,他闷头如实说道,   “众位大臣都无大碍,除了那位扶陵公子在宴上受了摄政王的一箭,伤了身体,如今不知是死是活……其余人,对了,还有梁太傅!那老……太傅气得晕过去了,不过听说没什么大事,已经醒转了。”   这情况混乱到一定程度,梁太傅会晕过去,姬洵半点不觉得奇怪。   “万疏影,射了一箭给扶陵?”   姬洵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他蹙眉,不明白万疏影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   “细细讲来,朕要听。”   这哪儿能细细和陛下说啊!   杨谋回想起当夜,那简直是乱作一团,分不清到底谁是刺客了。   摄政王当庭发怒,先是持弓箭要杀了扶陵君,口中还怒道:‘扶陵,你好得很,瞒着本王同芳岁定情——’   ‘他为你挡一箭,你以为你就能活了?’   摄政王说到做到,一箭射出去,扶陵君不知为何,跪在地上望着陛下的方向并没有躲,硬生生也受了这一次伤。   梁太傅本来就因为芳岁帝受伤惊了一跳,加上摄政王这一胡闹,直接气得昏过去了。   诸位大臣六神无主,宫宴上的女眷还有些年岁较小,受了惊有些慌乱。   万幸他们将军和国师在场,两个人站在同一条线上出发,优先为芳岁帝疗伤,便采用了武力镇压的方式,将闲杂人等全部请出了避暑行宫。   如今过去了七天,国师回了国师府,行宫之外,早有人弹劾他们将军意图谋反,怕是再拖延几日,萧启胤就要带头来打萧家的兵了。   杨谋虚弱地笑了一下,“陛下,臣当日离得远未曾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京中诸位同僚那里听得了一些八卦,臣嘴不严,您听听就好,可千万别放心上!”   未等杨谋继续贫嘴,寝殿外传来一声,   “属下有要事禀告!”   杨谋瞬间抬头,他先看向姬洵,“陛下?”   姬洵心不在焉,“让他进来回话吧。”   兵士得了令,单手一挥撩开帘帐,低头躬身走进来,   “陛下,杨副将!摄政王亲带了一群私兵,如今堵在行宫外,要强闯上山!”   作者有话说:   先放一点,我继续码   今天及明天更新的章节,前100评论20狗狗币红包   感谢在2023-06-06 19:01:44~2023-06-07 23:5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尝尝酒酒 2个;45873923、阿卡姆病院院长、端木雅、就要绝世美人受、谢韫华、6758925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在溜猪 42瓶;思贤村村长 30瓶;咕一个晚上又怎样 21瓶;空空 15瓶;谢韫华、木子忘柒、云游、卧槽 10瓶;小炸鸡、白云苍狗、w 6瓶;63368084、什么时候能戒掉晋江、诗酒趁年华、椰椰、梦想是当个咸鱼、木一、蘅青、艾因 5瓶;望洋 4瓶;落清、阿卡姆病院院长 3瓶;卷渣 2瓶;莫祈、桑榆晚、文安木、樱花渲染﹋你似低吟、苦瓜好苦、落日五湖春、卿墨、昭、樱桃好吃吗、啾啾啾、攴唳、闻征.、北北、热情好客maf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拦他做什么?”姬洵懒懒地问。   “臣忧心陛下的身体,若将军不在,陛下被外人冲撞,臣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杨谋小心翼翼地窥视芳岁帝的脸色,他看不出帝王喜怒,只能从芳岁帝闭目养神的姿态推断出,这件事情,陛下半点不着急。   芳岁帝莫不是还信任万疏影此人?   杨谋人虽然在外跟着将军混,可京中的消息他也并非全然不知。   若是杨谋没记错,万氏对天子的操控,便如木偶背后的提线人,隐蔽,不给自由,同时要牢牢地将木偶人掌握在五指之中。   尤其是万疏影,善于钻营,浸淫在朝局多年,如今权势显赫,等同于窃取了一半的皇权。   芳岁帝两次寻死,虽然杨谋不清楚个中缘由,但他猜测,和万氏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姬洵安祥地窝在柔软的床褥里,下令道,   “放他上山。”   杨谋纠结了!   将军走之前交代,除非陛下不顾身体,打定主意要下山回宫之外,其余事情一概以陛下的命令为优先。   但万疏影带私兵,要强闯入行宫,杨谋总觉得此人有问题,忧心其对芳岁帝居心不轨。   杨谋劝了一句:“陛下,摄政王来势汹汹,臣担心其中有诈,更何况陛下身体尚未痊愈……”   姬洵只说了一句,“谁给你发俸给。”   杨谋顿时叛变:“陛下说得对。”   他转头催促那位传令兵,“还不快去传话,放摄政王入山觐见!”   传令兵连忙称是,退出寝殿,扶着腰间兵器一路疾行,埋头跑到山脚下。   只见四匹黑色骏马拉着一辆宽阔豪气的马车,百名精兵环绕在马车周围,另有几位王府的仆从骑在马上,和手持长枪的众位兵士对立。   气氛紧绷,所有人都在等下一步命令。   马车里坐着的人不用猜,自然是摄政王万疏影。   陈魁也陪在万疏影身侧,“王爷,如此行事怕是不妥,何况太妃娘娘那边还没消气,不如等几日……”   万疏影今日衣裳穿得薄,他坐得规矩,两手撑在膝上,闭着眼开口,“我等不了。”   芳岁帝受伤的那一夜,万疏影嫉妒地心头滴血,他从那短短几句话里发觉了芳岁和扶陵的私情。   暴怒之下,他失控给了扶陵一箭。   扶陵侥幸未死,被梁氏的人接走,万疏影因此事被朝臣抓到把柄群起攻之,闭门思过了整整五日。   因他行事无所顾忌,万太妃也动了真火,让人去请出万氏的家法,当着族人的面给万疏影一次教训。   万氏族人虽然不敢狠狠地鞭笞万疏影这位当家人,但一顿肉疼是免不了的。   万疏影的后背上现在有二十道鞭痕,火辣刺痛。   仆从撩开车帘:“殿下,他们放行了。只是山路崎岖,马车不易走,后半段许是要叫人抬步辇来。”仆从迟疑了一下,又低头道,   “而且领头的兵说不准我们所有人上山,以防冲撞了陛下……”   万疏影睁开眼,眼神幽幽地看着仆从,“是芳岁的意思?”   仆从回,“小的不知。”   万疏影率先下了马车,陈魁紧随其后。   万疏影抬头望着林荫深处露出来的金殿一角。   先前芳岁帝自刎时他将消息瞒下来,任由姬洵在国师府养伤近月余,万疏影都没放在心上。   只待处理好了一切,朝臣实在等不了才登门硬闯。   可是这一回,万疏影睁眼闭眼都是姬洵唇边染血,在他眼前软倒的模样。   他又想起那个醉酒的梦,芳岁冰凉的身体,几乎让他陷入无边梦魇。   他一天都等不了。   万疏影想立刻亲手拥抱姬洵,抚摸姬洵的伤疤,用手指,用嘴唇,用他身体的每一寸去触碰姬洵。   确认姬洵还活着,活在他的身边,不会去想其他任何人。   万疏影不可能,也不想放芳岁帝一个人待在避暑行宫。   “本王只带陈魁,其余人在这侯着,不必跟随。”   “是!”   等不及步辇,万疏影顺着山道,步履匆匆越过兵将的阻拦。   这天正是热的时候,陈魁跟在他们王爷身后,走得两腿都发颤了,还好山中有树影偶尔能躲阴凉。   他偷偷打量了一眼王爷的脸,惨白,发狠。   像失去了配偶的孤狼。   陈魁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他们王爷原先是好好的,从不顾及情爱,如今也不知到底是谁给下蛊了,还是一时想不开。   竟然完全不像从前那个果决的模样了。   等两个人终于到了芳岁帝在避暑行宫的寝殿,日头已经偏斜了,地面滚热,汗珠落下去都留不下痕迹。   陈魁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万疏影走在他前面,突然停了脚步,陈魁探头一望。   只见殿前——   铺着一层竖起来的‘钢钉’。   没错,很像是滚钉床的那一层钢钉。   万疏影唇瓣微微干裂,毫无血色,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层寒光闪过的钉床,“……”   杨谋站在寝殿之前,钉床就铺在进入寝殿的必经之路,   “摄政王殿下来了?陛下说了,他大病未愈需要您辛苦些,亲自走到他身边去请安了。”   杨谋怜悯地看着万疏影,回想起刚刚芳岁帝寝殿中那一幕。   传令小兵下去以后,杨谋仍旧想劝阻,“臣望陛下三思,摄政王殿下虽然与您一同长大,可到底人心隔肚皮……”   芳岁帝却道:“放他上山,摄政王不辞辛苦追到这里,朕不能让他空跑一趟。”   杨谋以为芳岁帝如传闻中一般,是甘愿受操控却不自知的傀儡,几乎想叹息出声了。   谁料到,天子躺在床榻上,两手搭在胸前,很平静地模样,慢悠悠又补了一句:   “去铺钉床。”   “万疏影若是诚心,便让他爬过来看望朕。”   杨谋:!!!   杨谋都惊了,这简直……   芳岁帝这个性子到底是怎么沦为万氏傀儡的?   难不成是京中谣传?   杨谋目光灼灼地望向天子,追问,“陛下,可是受刑的钉床?此物行宫里怕是不好找。”   姬洵睁开眼,视线一扫,轻笑,“刀尖削断不会?还要朕亲自教你怎么做?”   “不用不用,臣都明白!”   杨谋嘿嘿一笑。   万疏影这人和他们将军不太对付,遇到萧氏提上去的决策,时常是领着他那群走狗一起打压。   他早看万疏影不爽了!   “不过陛下,摄政王当真会走过来吗?”   万疏影又不是傻子,估计此法顶多是将这人吓退了吧?   姬洵张开五指,举到头顶上,他翻转手掌看着五指缝隙漏出来的光,“选择在他,来或不来,朕都不在乎。”   左右是个侮辱人的手段罢了,万疏影怎么选,姬洵都不会放在心上。   这殿前的刀尖阵,是杨谋亲自率兵铺上去的,除非摄政王不顾颜面,走花坛之上的泥石,否则必须经过‘钉床’,踩着一地的刀尖,才能到御前面圣。   杨谋看着对面的万疏影,施施然道,“摄政王殿下,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万疏影短促地冷笑一声。   陈魁一看,心道不好,他立刻抢先开口,“你想让王爷相信这是陛下的意思?”   “依我看,分明是萧将军居心叵测,勾结国师,幽禁天子,如今还想针对摄政王殿下,罪加一等,来人——!”   杨谋不慌不忙,“唉,此言差矣,陛下就在这寝殿中央休息,您二位若是不信,何不走进来看看?”   “这可是陛下口谕,我等身为臣子,岂敢作假。”   陈魁着慌地看向万疏影,这可万万不能中计,这分明是有意磋磨他们王爷!   “殿下,我等不如改日再来……”   一道柔和嗓音,打断了陈魁的话。   “万疏影,”天子的声音有些虚弱的喑哑,轻飘飘地随着风吹到人群里,吹到万疏影的耳边,“进来见朕。”   万疏影猛地抬头,看向九重纱帐之后的寝宫,试图看清里面那个狠心人是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芳岁。   可那声音确实是他魂牵梦萦,渴盼多日的梦中人。   “芳岁……你当真要我踩着满地刀尖过去?”   隔了良久,山风吹拂起层层如雪浪的纱帘,金珠碎玉在帘帐上随风而动,有人轻笑一声,   “不敢进来吗,朕的万卿。”   万疏影如受海妖蛊惑,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掌都前伸着想去拂开帘子的遮挡,陈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步去扯住万疏影的手臂,“王爷,当心脚下!”   万疏影距离布满尖刀的地面,仅仅只差毫厘。   “芳岁……”他望着那座寝宫。   近在咫尺。   没人回应他。   万疏影一把挥开陈魁,他知道芳岁是有意这样对他,是他没能守在姬洵身边,姬洵心里有怨也很正常。   如此想着,万疏影一步一步,在众人看疯子的视线里,如咬死了猎物身体不肯放松的阴邪毒蛇,走向芳岁帝的寝宫。   他不仅不怕这股子皮开肉绽的刺骨疼痛,甚至唇边的笑越来越张扬。   万疏影指尖微颤搭在柔软的纱帘上,他眼底血红一片,铺满了势在必得和兴奋露骨的欲望,声音沙哑道,   “芳岁,我这就来见你,然后……你必须要嘉奖我。”   “要陛下亲自嘉奖,臣的辛苦才值得。”   作者有话说:   忙到摸鱼码字都是奢望〒▽〒   这章前100条评论也会给大家发红包   感谢在2023-06-07 23:58:14~2023-06-09 21:2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万季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貌与智慧并存、秋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华锐女总裁 17瓶;陌陌陌陌陌白芜、悯世、65853897 10瓶;34459657、64386361 8瓶;孟梦、更新每日份的快乐、诗酒趁年华、岁见、什么时候能戒掉晋江、64456099 5瓶;望洋 4瓶;吾甚欢喜 3瓶;讨厌一切坑文作者和腿、谢何.、涵某没钱了\(◎o◎) 2瓶;美貌与智慧并存、秋裤的妈、哒啦啦达拉达拉、墨苍娴、Cean、w、银古、搁浅、每天都在换墙头、覆水难收、大风大浪回来的看、打分:?、小孤、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一条小何、夏天、巴拿拿、薄情思、远方当有春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真走过来了?   杨谋抬手示意众人:“放行!”   这场局从头到尾都是陛下的意思,还差最后一步,要万疏影亲自走过去行礼,才算这钉床没有白费。   对于万疏影吃瘪,杨谋也乐见其成。   但他不能放任万疏影和芳岁帝独处,谁知万疏影安了什么心?   若是出了意外,可没人能将此事抹平。   万疏影彼一进去,杨谋立刻撩开帘子紧随其后。   杨谋注意到万疏影每走一步,血痕便湿漉漉地烙印在金殿的地上,他忍不住为之咋舌。   这摄政王万疏影,到底为什么甘愿受此酷刑也要面圣?   他自诩在军中见过无数刑罚手段,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在堇国的摄政王身上应验一回。   可真是不可思议……   传闻中受制于万氏的傀儡芳岁帝,和权倾朝野手染鲜血无数的摄政王,身份竟然像是对调了一般。   他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受制于人那个了。   杨谋抱臂跟在万疏影身后,他有意落后几步,想看看这人面圣以后究竟想做什么。   万疏影走在前,脚步踉跄,步伐缓慢,显然是强忍着疼痛,在竭力靠近芳岁帝所处的寝殿深处。   万疏影走到一半,身形突然趔趄。   杨谋下意识地挑了下眉。   扑通一声,万疏影跪了下来。   杨谋:“……”   这一下跪了个实打实,他都觉得疼。   疼。   太疼了。   万疏影五指攥拳锤在地上,指节用力到没有血色,下颚咬得死紧。   他的情绪宛如一根欲断不断的弦,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万疏影抬起手,一口咬在食指的指节上,啃咬血肉,加重他对疼痛的感知。   血液弥漫,毒蛇的獠牙钻进了肉里,万疏影自觉冷静了下来,放下仍旧颤抖的手臂,舔了一嘴的血,挤出一声笑。   只是疼而已。   淡紫色的额间玉下是一层冷汗。   万疏影双眸满布血丝,痛得牙齿都在抖,整个人却神经质地笑起来。   芳岁,我越是疼,想要的奖赏便要越好。   你要给我,你必须给我。   姬洵卧在榻上久等不见人,他病着,精气神不足,方才说话撑场面还耗费了不少精力,有些昏昏欲睡。   万疏影不是走了吧?   姬洵疲乏地眨了下眼。   随便吧,他困了。   绵软的锦被外不经意间露出一截手腕,虚虚地搭在床榻边,掌心朝下,五指自然垂落。   姬洵是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万疏影用了比正常人多一倍的时间,才走到芳岁的面前,他两膝一弯跪在殿中央,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高高床榻之上的姬洵。   但他能看到床边上垂下来的手臂。   像狼盯肉一样,万疏影目光锁在上面。   他喉结微滚,又渴起来了。   芳岁帝听到了声音,像是才注意到他,有些困倦地嗯了一声,才道:“辛苦你了,走到这里。”   好想舔。   芳岁帝醒过神来,轻笑,“万卿,怎么跪着不起来?朕准你起身回话,别拘谨啊。”   好想舔。   没得到万疏影的回应,那根手指觉得厌烦似地上下点了点。“万疏影?”   好想舔。   万疏影耳边环绕着姬洵的声音,但他除了那只手臂,再也看不见其他。   他的眼里只有芳岁帝肉粉的指尖,五指错落着搭下来,如玉石雕刻出的一尊王母拈花。   分明是肉体凡胎,为何芳岁却满是神性。   让他想以吻膜拜,以欲望供奉。   “芳岁……”   万疏影双膝跪在柔软的毯子上,膝行到龙榻边,他捧起姬洵单薄透白的手腕。   渴热无处宣泄,万疏影只能隐秘地,不停地吞咽。   他心知肚明,这肮脏的念想若是被芳岁发现了,恐会与他决裂,与他势同水火。   可是真的忍不住了。   姬洵低眼看他,感觉略微怪异,   “怎么,有话直说。”   万疏影的眼神又痴又狠戾,他捧着圣旨般将姬洵的手指引到唇边,那股让万疏影头发都发麻的香味儿再次浮现。   直说?   那我不要忍了,不能忍了。   芳岁芳岁芳岁,我的我的我的……   万疏影眼里的灼热几乎藏不住,他妄想要从指节吻到指尖,他要吻坏了芳岁。   玉白一根的指,贪婪凑近的唇,几近毫厘。   突然,殿外一名女官嘶声喊醒了万疏影,   “太妃娘娘有谕!”   “因事出紧急,宣,摄政王万疏影,即刻入宫!”   万疏影一瞬间如同被泼了瓢冷水,他下意识地放松了钳制的力道。   刚巧姬洵被万疏影握得烦了,积蓄了点力气,他干脆抽回来,缩回锦被。   前后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万疏影手里就空落落的,再也握不到那截手腕了。   他眼眶一红,失去了理智,很委屈地质问,“芳岁,你怎么能拿回去?”   手抽回去和他有什么关系,要哭一样玩什么呢。   姬洵的态度冷淡下来,左右折磨过了,可以让万疏影滚了。   “烂脾性收敛点,朕不喜欢。”   殿外的女官不依不饶,拿出了势必要请万疏影出去的架势,“宣摄政王万疏影,即刻入宫!”   如此重复了五遍。   万疏影不得不扶着床榻边缘站起身。   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得不到了。   他不顾脸上的血痕有多吓人,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哄道,“芳岁,让我带你走,这儿的人伺候不好你,我不放心。”   “朕放心就够了,”姬洵对他这股骨子里滋生出来的腻歪劲儿烦得不行:“太妃娘娘要见你,还不快去?”   不过万疏影肯来见他,也在姬洵的意料之外。   难道是想借此机会,以苦肉计掩盖之前做下的混账事?也不无可能。   姬洵:“别让母妃等急了。”   临走之前,万疏影伸出手想去抚摸姬洵的侧脸,可惜姬洵的眼眸全然不似他的话语那么柔软,覆盖着冷冰冰的霜,万疏影甚至都没能得到一个展颜。   下山容易,杨谋觉得他们陛下应当是玩够了,也不好把人逼急了,便命兵士将钉床拆了。   陈魁帮扶着万疏影,两个人坐步辇下了山。   陈魁不敢说话,他们王爷不知是不是疼得厉害了,一路上一句话不曾讲过,神情阴狠,还有点莫名地……   委屈?   永康宫。   万疏影到万太妃寝宫时,已经月色初起,流萤扑在花丛里,小笼灯火点点如微星。   面生的小宫女在前带路,将坐在步辇上的万疏影引进会客的偏殿。   万太妃坐在主位,娇俏的一张脸阴沉滴水。   万疏影的步辇停放在殿内,伺候的人躬身退下,将地方留给万太妃及摄政王。   万太妃扫了一眼万疏影的模样,满心怒火像填了干柴,更是平息不了,低声喝问:   “你这样胡闹不知分寸,让群臣如何看待你,如何看待万氏!”   “你对得起你自己吗,疏影?你和芳岁都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你犯错一步,本宫可以忍,但你要是一直错下去,本宫也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万太妃见万疏影靠在步辇上低着头,以为他有心悔过,叹了口气,又柔了语气,“你从幼时起,便偏爱争强好胜,事事要出头,要破格,阿兄为了你的事操了多少的心,你却还是改不掉。”   “可你不是那未及弱冠的少年人了,疏影,从前你不会这么鲁莽,你到底在想什么,犯下这些糊涂事,连本宫也不能说?”   万疏影靠在步辇上,他半眯着眼眸,如上瘾了一般在轻轻地用唇触碰指尖。   这是碰过芳岁的手指。   万太妃的发问,让他动作微顿,万疏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您不必担心,我只是想从芳岁那里得到一件东西,权我不会放,那东西我也必须要得到。”   “侄儿身体抱恙,先回府了,改日再与您细细商谈。”   万太妃额头一偏,枕着白皙的手背,她一手轻抚着胸口,气得心慌。   “彩银,本宫要你去办一件事。”   隐在屏风之后的彩银走出来,“奴才但凭娘娘吩咐。”   万太妃忧愁地拧起了秀眉:“芳岁如今在萧崇江的控制中,失去了自由之身,加上避暑行宫伺候的人不精心,想必是难免要生乱子的。”   彩银听懂了其中的暗示,她含笑回答,“娘娘莫要忧心,陛下在那里养伤,有萧将军托底,肯定是会全须全尾的回来。”   但免不得要受惊,哪有天子宿在行宫,全然受外臣管辖,岂不是荒唐?   万太妃哎了一声,递了个眼神儿给彩银,“事情交给你去办,本宫才放心。”   彩银点头应下,又想起一事,“对了娘娘,那贞国使者的来信……”   万太妃不冷不热地,“这群人若非有信物,当真是一群跳梁小丑。”   说什么要互通两国郎才,为彰显堇国大国风范,贞国将派一队使臣前来访问求学。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探测堇国国力,暗中挑衅罢了。   “且晾着他们。”   “奴知道,娘娘放心。”   眼见着彩银要退出殿外,万太妃又唤了一声,   “彩银,另有一件事。你去以本宫的名义给萧老夫人去封信,让她知晓此事,劝劝萧氏子吧。”   “天子心口受了一箭,本宫只是瞧着心口都疼……如今疏影在朝中站不住的,差不多到了时候便将陛下接回来,在宫中好好修养才是。”   萧老夫人年岁大了,可不一定经得住刺激。   彩银心领神会,“这件事奴才来做。”   *   姬洵被萧崇江养在行宫。   自从万疏影来了一回,也不知杨谋如何描述当时发生的事情,总之萧崇江如今谁也不让他见。   姬洵没有力气走动,日常活动都要受制于萧崇江的服侍,身形高大的男人掐着腰将他抱在怀里,用布绢擦过姬洵湿漉漉地黑发。   这位大将军耐心十足,凡事亲力亲为,生怕伺候姬洵的机会落到旁人手里。小福子和常无恩都被他拦在行宫之外,不许到姬洵面前侍奉。   姬洵很冷静。   除了他觉得四肢要退化了。   一切都还比较正常。   但有一点,萧崇江这个混账,委实是粘人还事儿多。   姬洵不爱喝白粥,看见米油飘在碗沿上,他扭着脸蹙眉躲了。萧崇江起身出去一趟,回来时加了几粒酸梅子,又端起碗亲自喂。   萧将军脸是有些凶的长相,也不爱笑,便冷肃着低声哄道,“喝一口,加梅子了。知你爱吃酸的,别气。”   勺子端在姬洵的唇边,温热的不烫嘴。   姬洵盯着那粥和看敌人一样瞧了片刻。   吃进去了,确实有点酸,还可以。   “……”   姬洵有点烦。   作者有话说:   摸鱼完成,前100评论塞红包,辛苦大家追更   感谢在2023-06-09 21:24:13~2023-06-11 12:3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淮南 2个;秋语、就要绝世美人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个月爱上数学 42瓶;66138096、冬猫眠眠 20瓶;淮南 19瓶;三度歪卡真君 11瓶;九州、鰔啦、Witness 10瓶;Vixerunt 8瓶;落日五湖春 7瓶;yang-lyj、圆圆神西 6瓶;银古、你们没有自己的老婆吗 5瓶;诗酒趁年华 4瓶;应初之 3瓶;械火、搁浅 2瓶;珍珠翡翠白玉堂、63368084、灵泽、每天都在换墙头、Cean、文安木、w、月决、47820464、北北、惯性、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商钱、墨苍娴、望洋、大风大浪回来的看、啊啊啊啊啊啊、透明胭脂、小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姬洵养伤期间需忌口,生冷、辛辣、油腻、鱼腥,一概不允许出现在他的膳食名单上。   又因为他身子虚不受补,入口的东西要精细再精细,绝不能超了分量。   含口参片都能补吐血的主,萧崇江不放心把关的事情交给其他人,他趁闲时亲自监督,连掌厨的放几颗米粒儿都要凝神看清。   导致这几日行宫小厨房不少人承受不住萧将军虎视眈眈地审视,告病请了假。   今日这粥是萧将军自己上手煮来的,略显清淡。   如今月份到了,天热,姬洵有伤在身,食欲本就不高,又有些挑嘴,忌口以后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   萧崇江连哄带半强迫,总算伺候下去半碗的量。他端着剩下的小半碗粥,看见剩了清粥底,酸梅子吃尽了。   萧崇江顺势端起碗,一口将粥底喝干净了。   他脸上神情还是很冷的,唇抿直了回味的时候有点薄冰似的凉意,见姬洵看他,还抬眼对视,底气十足,   “一米一粟皆来之不易,臣不浪费。”   姬洵:“……”   喝完,萧崇江放下碗,眼神落到姬洵脸上。   姬洵:?   萧崇江欺身上前,“陛下这里能装的东西太少。”他的掌心压在姬洵的腹上,从天子清瘦肋下划过去,能察觉出姬洵腰腹内陷的弧度,一道内凹的弯,分明没吃饱。   “待陛下身子受得住,方能勤补。”   萧崇江这爪子一天不碰他是能长刺?   姬洵按住萧崇江的手,“学不会听话不要紧,听旨还要朕亲自教你不成?”   萧崇江收回手,“臣遵旨。”   这三个字和臣不敢一样都是糊弄鬼的。   姬洵懒得和他纠缠。   殿内静了一会儿,钻进来一个小兵,将瓷碗收拾下去,姬洵闭目养神,没怎么关注。   萧崇江却不一样,他引着姬洵开口,   “陛下兴致不高。”   姬洵一语双关,“朕腻了。”   萧崇江自然听懂了。   他家陛下的意思是待腻了,也吃腻了。   他摸了一下拇指的骨质扳指,作答。   “此处适宜养伤。”腻了也不能走。   姬洵抬手召他,侧撩一眼,“过来。”   萧崇江以为有差事,俯身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被姬洵攥住了衣襟口,他瞬间身体前倾靠近了芳岁帝,这一下挨得极近,连陛下薄透的眼皮褶皱都看得分明。   萧崇江身量高,他不需要故意为之,便能轻易罩住姬洵,显出体型上的压迫感。   幽香浮动。   他的心在放肆,口中却尊称两个字:   “陛下?”   姬洵:“再养下去,朕只怕以后走路都要靠你萧崇江搀扶搂抱了——凡事过犹不及,这场闹剧到此为止,别贪得无厌。”   贪?萧崇江不认。   他为姬洵养身,根本不敢逾越,倒是他从杨谋那听来了……芳岁的手都给万疏影握着,却吝啬给他握一次。   “我贪什么了,”萧崇江两根手指一用力,从后边掐着姬洵的颈子不准他逃,他抵住芳岁帝的额头,用鼻尖亲昵地去顶陛下的脸颊,说出口的话却分明是冒犯。   “我碰一碰你要挨个巴掌,连吻你我都不敢,还要担心你喘不过气,芳岁,好陛下,我贪?哪里贪?”   姬洵躲闪不开,让萧崇江撒娇作怪似地顶了半天,他索性不躲,“萧崇江,你脑子里那些混账事,给朕烂肚子里,少讲。”   “不讲,我现在只求你好起来。”萧崇江手上一沾了姬洵,就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他不敢动作太过分,只能挨挨蹭蹭喜欢了半天,“别作践自己,普天之下,谁都不值得你为他送命。”   这句话如清水之上的一抹浮萍,惊不起姬洵心底半点波澜。   素白的指点在萧崇江的心口,隔着衣物上挑,他抬起萧崇江的下巴,指尖停在男人突出的喉结上,捏住了。   “朕看你不止是心里贪,这喉咙说出来的话也是贪,萧崇江,朕这命如今不是在你手上吗?忍不了的时候,你将它取了便是。”   萧崇江眉头沉沉地拧在一处,又松开了。   芳岁一次不听,不打紧。   他有时间有精力,重复千万次,总能磨进天子耳朵里。   杨谋站在金殿外,他不敢探头,但事态紧急,容不得他耽误下去,深吸口气,杨谋做贼一样往里递话,   “将军!将军?陛下?您二位那个就是怎么样啦?……小的方不方便进去?”   姬洵松开手,没事儿人一位。反观萧崇江,自己伸手又去摸喉结,萧大将军哑声,“畏畏缩缩什么?进来。”   杨谋弯着腰走进来,他手指间夹了一封信,信筒小而精致,雕刻暗花,思及信纸上的内容,他优先递给萧崇江,   “将军,您看,这是属下在府内的探子拦下来的,此信自宫里出来,点明了寄给老夫人,我怀疑……”   他没说完,因为芳岁帝还在一旁,他不能胡乱猜测。只好趁萧崇江看信的功夫,嬉皮笑脸地逗芳岁帝,   “陛下,您可不知道,那摄政王回去以后,坊间都说太医去了好几批到王府,血水一盆一盆的端,他这现在都不敢下床呢!”   “他应得的,没什么值得在意。”   姬洵视线顿在萧崇江的脸上,他眼看这人将薄薄一页的信读完,脸色越来越沉,眸子里燃起一簇暴戾的火,杀气瞬间铺天盖地。   什么东西这么恼人?   姬洵眉微动,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那信纸姬洵眼熟,知道是宫中女官特制,不必猜,大概率是万太妃宫里传出来的,只是不知写信人是谁。   萧崇江五指青筋暴突,信纸揉在拳头里,姬洵想看,不能任由他揉坏了纸,他抬起手掌落在萧崇江后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手指。   隔着层衣服,这敲打的力度比挠痒痒的力道还小,萧崇江却像是头顶浇了盆冷冷冰水,一个激灵醒转过来。   萧崇江下意识地转过身,握住姬洵那只单薄的手掌,他攥着,沉郁地喘了口气,“怎么了?”   “拿来,朕看看什么东西能让你气成这样。”   萧崇江刚想展开拳头,又立刻收紧了,他背过手,安抚地捏了一下姬洵的手掌,分明还怒气未消,却和缓着语气,“陛下养身为主,不必耗费心神在这些事情上。”   姬洵抽手,又抽不动了。   萧崇江根本不松手,钳子一样锁得死紧,姬洵蹙眉呛咳了几声,“东西给朕。”   “再推拒,你萧崇江带头,一起滚出去。”   萧崇江眼神示意杨谋先出去,杨谋人精一个,读懂了萧崇江的意思,立刻三步一鞠躬飞快撤了出去。   萧崇江将掌心揉皱巴巴的信纸摊开,姬洵手指抚着唇,凑过去看。   信的内容不长不短,一目十行扫过,姬洵知晓其上的内容为何会让萧崇江生气了。   这是一封表面情深义重,关怀备至,实则图穷匕见,只为给萧老夫人心里添堵的密信。   上面先是写萧崇江在外奔波多年,不曾有过身边人,实在苦煞。又谈及芳岁帝宫宴受伤,让做母妃的万太妃心中闷痛。之后话题急转直下,谈萧崇江先是冷眼旁观芳岁帝遇刺,而后将天子幽禁,苛责,不许臣民拜见,不许万太妃传话递信。   而朝中群臣议论纷纷,早有人疑心萧崇江意欲谋反,但萧氏三代尽忠,万太妃不信萧崇江会做下如此糊涂事,在信中言明她已苦苦压下群臣谏言。   如今只想求问萧老夫人,萧崇江是否多日不曾归家,将陛下关在行宫,不顾天家颜面,暗中磋磨。   若此事当真,她虽非芳岁帝生身母亲,却也绝不容许陛下受此折辱。   姬洵看完了,“你祖母若听到这个消息,势必轻则大病一场,重则……”   万幸萧老夫人还没看到,这信就被杨谋截下来了,不然按如今这情况,萧崇江决计解释不清楚。   姬洵问他,   “萧崇江,生气吗?”   萧崇江沉默半晌:“她是你母妃,说不准是宫人自作主张,也是我行事未曾顾忌,落人口实。”他没回气不气,反而给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找起借口了。   姬洵:“说实话。”   萧崇江:“我想杀人。”   姬洵轻轻笑了一声,“你说实话朕便爱听,说假话岂非成了极容易受骗的性子?爱卿,这可不行。”   萧崇江看向姬洵,只见陛下捻着信纸,意味不明道,“萧老夫人,是个好人。”   “萧崇江,朕在宫宴当日没能死成,可小鬼收人是有定数的,自然有人该去地府填这个空缺。”姬洵扶着侧脸,他用手指在眼前描绘,勾勒出一个字,装。   见萧崇江若有所思,姬洵又道,   “这件事我交给你来办,对你而言算折辱,但你可以亲手将此事盖棺定论,要不要做,选择在你。”   萧崇江握住姬洵冰凉的手,他眼底是隐晦地热切,“臣愿意,陛下放心。”   *   山中夜色清透,天是浓沉的墨色,星与月都明亮似在眼前,微凉的晚风吹散了一整日的热气。   金殿外把守数十名重兵,各个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松懈,错放任何人闯进去扰了陛下安眠。   窸窸窣窣的声音,轻微响过。   有人转眼打量,却什么都没发现,只见草叶微晃,那地方空落落的不像是能藏人的模样。   许是野兔作祟,可不能被它引诱走神了!   金殿内只有芳岁帝一人,萧大将军今夜里赶回府,与萧老夫人解释事情原委去了。   他走时不放心,还多加了一倍的兵力,生怕芳岁帝让哪个角落钻出来的蛇鼠虫蚁叼走回洞里吃干抹净。   姬洵睡着不踏实,总觉得身边有人,眼睫微颤,他一抬眼,赫然是一个人影立在榻前。   他冷静地扫了一眼,是阔别多日的常无恩。   姬洵困着,反应慢了一些,“常无恩……你本事不错。”   守这么严密都闯进来了,还没惊动任何人,岂止是不错,是相当有手段。   “奴才担心陛下,实在忍不了,听说今夜萧崇江不在,想进来看看陛下是否需要奴才。”   常无恩彼一进来,立刻跪在床榻边,他脸上的疤痕微微扯动,难得有些狠戾地煞气,“都是他们伺候不好陛下才会让您受了伤。”   姬洵瞧着有点意思,常无恩的疤痕和他的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个伤在脸上,一个伤在身上,颜色便是相差很大。   姬洵照铜镜时也看过,他脖颈上那疤痕偏肉粉色,狰狞肉蜈蚣一样穿过他的喉间,许是养得还算可以,但明显增生了。   常无恩脸上的疤,横着竖着交错了好几道,是深褐色几道隆起的肉棱,看起来何止是凶悍,他一生气,更有些压不住残暴的恶相。   姬洵瞧着,却突然觉得常无恩的眉眼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可惜人的脑子都是这样,你拼命想,定然想不起来,你若放下了,指不定哪一日你又记起来了。   姬洵陷入沉思,搜刮他记忆里相似的点,还没搜出结果,手腕上传来一点试探性地触碰,他回过神,常无恩正轻轻地碰姬洵的手腕,细看,是在擦拭。   姬洵:?   他没理解,也没当回事,转而吩咐起其他安排。“一会儿出去你便正大光明地走山道,不用躲着,这行宫驻军里没人敢动你。”   萧崇江是拦人不准上山,但看他今日为万太妃找借口的模样,是绝不会轻易擅动姬洵的身边人。   姬洵伸出手点了一下常无恩鼻梁上的疤痕,又滑到常无恩的眼尾,若有所思,“你眼睛生得不错,朕从前倒是没有发觉。”   “你父似乎不是这样一双眼。”   常无恩如实答,“奴才长相不堪,并未随父母。”常无恩吹了一口气,好像姬洵手腕上有灰一般,“陛下怎么突然问奴才这件事?”   “没什么,”姬洵点着指尖,“小福子呢?吓坏了吧。”   提及外人,常无恩没什么情绪地回,“他没事,好吃好喝好睡,陛下不用担心。”   说完,常无恩打量姬洵病色难掩的芙蓉面,心中叫嚣多日的念头越发猖獗,他舔了舔干涩的唇,   “陛下……不如奴才带您离开金雪城吧,或者,若您愿意,奴才带您离开堇国。”   “哦?”姬洵伏在床榻上,没有斥责常无恩是痴心妄想,而是饶有兴致地答,“你要带着朕这么个累赘,只怕刚出金雪城,就要被人抓回来凌迟处死了。”   又想到常无恩如今仇恨不足,也说不准是有了其他想法,比如更好地活下去,姬洵问他,   “你在皇宫外有想去的地方了?”   “天下之大,如奴才这样的人,只要有陛下在的地方,都可以算是……落脚的地方,”常无恩话语微顿,不敢说出家这个字,“倘若陛下愿意,奴才在老佘山尚有一处旧宅院……”   说到这里,常无恩闭了嘴,他自己先皱起眉,显然觉得这旧宅和皇宫比不了,是让姬洵和他受苦。   但芳岁帝在宫中,实在如履薄冰,仿若在烈火上安睡,饱受煎熬,让常无恩放心不下。   倘若征得陛下同意,他今夜就敢带天子远离金雪城,去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会将陛下养起来,让天子开心些,不必考虑堇国皇权的是是非非。   何况,常无恩并非毫无依仗在此空想。   他有一步不到逼不得已时,不会走的退路。   可保姬洵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朕不会走。”芳岁帝拒绝了,又道,“这宫里的人和事都有趣极了,朕舍不得走。”   “可陛下分明不喜欢。”常无恩低声反驳。   “朕喜欢还是不喜欢,轮得到你来做主?”姬洵抬起常无恩的脸,和他对视,“常无恩,做朕的仆从你不满足了吗,是不是想换个身份待在朕的身边?”   这是有意引诱。   是绝不能上钩的毒饵。   常无恩心知肚明。   他低俯下头,“奴才不敢。”   “刚好你来了,朕有个差事需要你回宫里去替朕盯着,先前是小福子经手,可事情没有进展,你去与他问细节,若有了消息,第一时间传给朕。”   常无恩点头称是,他从地上起身刚想走,不料有人掀了层叠的金帘帐走了进来。   一身墨蓝劲装遮掩不住多年征伐的杀气,肌肉紧实的小臂上绑一块褐色鹿皮,长发漆黑微微带卷,眉深重眼冷厉,气势凌人,正是萧崇江。   他竟然连夜又赶回来了!   萧崇江走进来,如狮虎信步,不急不躁,偏偏踩着人生杀的鼓点,他看了一眼常无恩,对这昔日骑射课的故友没有什么优待,   “陛下,臣走之前,并未在寝殿之内留人。”   “这是朕的奴才,来去还要你萧崇江同意不成?”姬洵困倦了,他摆手应付,“安排人送他回宫,夜深了,常无恩一个人走,朕不放心。”   萧崇江也是一个人纵马赶回来的,他没说,反而道,“那不如臣来送送常总管。”   常无恩低着头,也像不认识萧崇江一样:“奴才命贱,不劳烦萧将军。”   “贱吗?”萧崇江反问,“我却觉得常总管比我的命要贵重许多,请吧,常总管,我送你。”   常无恩这回没有反驳,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姬洵目送两人的背影,合拢帘帐,姬洵低下眼睫。   有情况。   萧崇江这几句话,别有深意啊。   姬洵窝在床榻里,他指尖敲着床榻,闭目沉思。   有什么线,能和常无恩搭在一起?   *   三日后,永康宫。   万太妃坐在主位,四名小宫女侍奉在她身边,喂甜果子的,梳发的,揉肩捶腿的,念宫中学册的,都一言不发。   万太妃:“萧府还没有消息?”   彩银摇头,在一边离万太妃远了些,小扇子来回给万太妃打扇送风,“奴才觉得,许是出了事情,遭人瞒住了,盯着萧府的人说近日总有人哭丧着脸出入呢。”   万太妃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挂上脸,只听永康宫外一阵喧闹,并着沉重的盔甲磕碰声,小宫女娇嫩嫩地哭喊响了起来。   彩银脸色顿时一黑,她立刻将扇子抽在手里,道,“娘娘不必担忧,奴才这就出去看看,是谁敢在永康宫闹事,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兵甲磕碰声愈加接近,铁甲护臂的手里,纷纷提着雪亮长刀。   一道声音笑着,听起来稍微有些虚弱,却是极为耳熟,甚至有一段时间成为了彩银的梦魇,   “熊心豹子胆?朕不爱吃啊。”   兵士围着永康宫主殿,让出路,姬洵身后跟着面色沉肃的萧崇江。   “彩银,朕给你的禁闭怎么做玩笑话一样,除了朕,你永康宫上下竟无一人当回事了?”   彩银傻了眼,万万没想到在避暑行宫养伤的芳岁帝能出现在她眼前——探子来报时,分明说芳岁帝不良于行,甚至无法站稳身躯!   她慌了神,却也知道此时此刻绝不能连累了万太妃,她立刻跪在地上,哀哀哭求,“是奴才的错,奴才今日为太妃娘娘奉佛香,忧心其余人做不好,便自作主张前来送香了!”   “还望陛下明查,奴才并非有意抗旨!”   姬洵脸色有些白,他病没好利索,只是今日这出戏他委实不想缺席,来凑热闹了。   “母妃,果真如此吗?”   万太妃青丝飘飘垂落,她侧伏在地,仰头望着姬洵,泪盈盈地滚下来,“皇儿……你带兵,难不成是,是要擒本宫吗?”   她哭得伤心欲绝,心底却清楚,今日这阵仗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姬洵不会动她,也不会动彩银。   芳岁帝心软,是打根子生出来的柔软心肠,而彩银是看着他长大的女官,他便是罚得狠厉,也绝不会要了性命。   估计如前次发生的一般无二,只是她求情,芳岁便放过彩银。许是这孩子心底孤苦,在想办法得到关注。   万太妃哭得柔柔弱弱,“皇儿,你若对母妃有什么不满,或有任何怀疑,只管查便是,这样兴师动众,前朝你如何交代……”   万太妃的话戛然而止。   她清冷的美目正落着泪,却见到了远超出她想象的一幕。   芳岁帝姬洵,在拔剑。   “有个趣事,母妃宫里寄出了一封信,信上东西有多荒唐朕不多说,可它有一点,污萧崇江谋反,这是死罪。”   姬洵抽出萧崇江腰间的长剑,他拿起来嫌沉手,便拎在地上拖行,划过一道白线,剑身提起,他把剑搭在彩银的脖颈上,   “幕后指使之人是谁,你实话讲来,不然今日萧将军这剑便从你的前胸穿到后背……慌什么?彩银,朕让你得证忠心啊。”   满室繁华的陈设,金银翡翠雕饰的高墙,匍匐在地一众不敢言语的宫女侍从,这一切的正中间,是彩银和万太妃。   彩银不只是永康宫里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女官,也是万太妃入宫后便一直陪侍在身边的自己人。   万太妃和彩银是情同姐妹之情谊,她能接受得了永康宫任何一个宫奴被处死,甚至自己处理无数,也没关系,但她唯独受不了彩银出事。   芳岁的剑因他拿不稳,颤颤巍巍地搭在彩银的脖颈上,已经磨出了伤口。   血线一连,不止彩银惶恐不安,连万太妃也拿不准姬洵今日的想法了。   万太妃跪在地上,她这回是真有了求情的意味,“陛下若当真要为此事处置彩银,便将本宫一道处置好了,皇儿,一切都是母妃的错,是我管教不严,让他们胡闹了。”   姬洵:“哦?母妃又错在哪里。”   万太妃哭着低下头,她攥着宫裙,“母妃不该,多管闲事,为皇儿安危着想,茶饭不思,以至于宫奴为此去信,亦不该为皇儿缝贴身的祈福荷包,不该为皇儿烧香九日,请长命符……”   “太妃娘娘,您不要这样,都是奴婢没有做好,叫陛下心生误会!”彩银不敢轻举妄动,但她看万太妃的口径,便知如何哭喊,“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   啪,啪。   姬洵提着剑柄轻轻地鼓掌。   “这出戏感人肺腑,足够动人心,但朕看腻了。”   “萧崇江,过来,轮到你了。”   萧崇江如巍然巨兽,二话不说走到姬洵身边,他俯低了身,凑耳过去,只听他的陛下说了一个字:   “杀。”   作者有话说:   前百评论红包补偿大家,辛苦等更   感谢在2023-06-11 12:32:46~2023-06-13 23:1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次郎小女友 6个;狐亦真君、漁、梦里、就要绝世美人受   nAйF   、杀掉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272740、jsdhevw 50瓶;池叶极青钱、狐亦真君 30瓶;流云 22瓶;陌陌陌陌陌白芜 20瓶;lalall 11瓶;.妄川.、蘅青、我与月亮坠落、悲伤番茄鸡蛋汤 10瓶;筱筱 9瓶;Vixerunt 8瓶;什么时候能戒掉晋江、与君共寝 5瓶;高大雕 4瓶;岁见 3瓶;茯苓、鲜花饼包邮、椰椰 2瓶;涵某没钱了\(◎o◎)、昭、此生长、麻麻了个球、如尘、啊巴巴巴、伊歆悦、甜心草莓小狗、打分:?、看冬看西、小孤、Messager、搁浅、零添加纯人类、祁鸢、银古、Cean、巴拿拿、热情好客mafia、顾森衍、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桑榆晚、不懂女鬼是没品、梁川故、谢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杀?   杀!   轻飘飘一个杀字,如同击破了冰面的巨石,坠进了永康宫所有人的耳朵里,砸出了众人心底的惊涛骇浪。   说出这个字的人是天子,自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他可以浑然不在意,但听到的人却像是遇到了判官夺人性命的笔。   笔痕划过,血红一道批下来,点出了他们的死期。   永康宫内铁甲齐动,如冷铁铸就的庞然大物在缓慢挪动,铿铿锵锵的铠甲摩擦声,向寝殿中央逼近,刀身的一侧映照出彩银惊恐万分的脸庞。   要怎么杀?   陛下莫不是想要血洗永康宫?   陛下,陛下不会舍得,陛下肯定不会这样对她们!   再说太妃娘娘身份尊贵,陛下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取她们性命?   人言可畏,但凡陛下不想日后受人诟病,传到宫外引起诸位大臣的不满,那今日他便杀不了!   想是如此想,但彩银却总觉得今日陛下看她的眼神,与看死人无异。   天子居高临下,笑意轻轻,视线流转刀锋便是一颤。   彩银惊惧地仰起头,芳岁帝的腕子使不上力,执剑的手不稳,她怕一个不小心当真刀剑无眼,被割伤了脖子——   那可是一命呜呼,再也活不成了!   彩银打从心底里发憷,若陛下当真要她的命,怕是除了太妃娘娘,没人能保得住她,她再如何威风,也不过是仰仗了主子厉害的奴才。   想到这里,彩银惊慌地望向万太妃,却见太妃娘娘也不如之前冷静,脸色有些难看。   这一刻,彩银突然从骨子里冒出一股渗人的凉意,她察觉到了。   芳岁帝要杀太妃娘娘!   万太妃怔愣着抬起头,她伏在地上,看她熟悉的那个身影,那个她自九岁孩童之时看守到如今的芳岁帝。   “……皇儿?”她轻声道。   姬洵微微含笑,偏头回应,“母妃?”   “皇儿……”万太妃不再落泪了,她微微一笑,“便因为我担忧你,便要母妃以死相抵吗?”   姬洵看着她,不说话,也是笑着摇摇头。   接过姬洵手中拿不稳的长刀,萧崇江每一步都走极稳,他周身杀气委实惊人,那是尸山血海堆积出来的凶悍,彩银吓得不住后退,几乎是有些疯癫了。“别,别过来,我没做错,奴才没错,陛下不能杀我,陛下饶命!”   万太妃终于维持不住那股柔弱可怜的假象,她怒道:“芳岁,让萧崇江住手!”   姬洵反问,“若朕不听,母妃打算如何?”   万太妃站起来扑到彩银面前,她张开双臂,试图用身体阻拦萧崇江,“皇儿,你受恩于太师,是他教你如何为帝,你今日动了彩银,我便去信与兄长,你舍得他年迈至此,还要为京中诸事担忧吗?!”   “你拿此事做威胁,真正不在意的人是你,母妃。”姬洵扯着唇角笑起来,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角落里,“动手吧。”   彩银吓得闭紧了眼,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呃啊!”   轻风吹起一地残花,牡丹花枝垂地,粉瓣折损了颜色,两滴鲜血从花瓣上滚落洇湿了土地。   两名试图偷偷跑出去给摄政王传信的宫奴,被率先斩杀于庭前,脑袋如熟透了的瓜果滚在地上,湿淋淋的血浇了一层。   那两人断气时就在万太妃的眼前。   脑袋飞出去时,万太妃鼻腔里都是骇人的血腥味儿。   她分明也处理过不少人的生死,可这一刻,她却感到无边的恐惧与绝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芳岁何时变得这样狠心?   是他在宫宴受伤时?是他自刎时?还是……   更早之前,她因妒忌皇后那个没权没势的人享尽了福气,在皇后与先帝死后,她有意劝说万太师,让姬洵寄养在她膝下开始?   万太妃浑身发软,她用不上丝毫力气,呆呆地坐在原地。   姬洵走过去,将手按在萧崇江的手背上,他说,“太凶了,温柔些。”   “母妃,”姬洵扶起万太妃的身体,将她抱在怀中,感受到女人的颤抖越来越厉害,他静静地看着永康宫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这都是他昔日对万太妃的呵护与看重。   姬洵右手扶着萧崇江持刀的手,他既温柔又怜悯,刀身缓缓地向前递送,他扣紧了万太妃的后背,温热的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姬洵将唇瓣凑近,在万太妃的耳边低声说,   “我饿得恨不得生啃自己的时候……就在想,您和彩银在幼时给我做的酸枣糕,真的很好吃。”   “我是个软弱的胆小鬼,”姬洵一边抽离刀身,一边事不关己的点评,他甚至还在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留您到现在了。”   万太妃倒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她在血泊中望向天子,只见无比陌生的芳岁帝站起身,捻了捻指尖的血,温柔地看着她,   “母妃,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不似从前了。”   “朕发觉了,死不能解脱,活着才是受罪,这世间尚有无数罪,在等着您呢。”   万太妃捂着伤口,昏昏欲睡,来不及想明白姬洵的话里藏着什么含义,她便浑身发冷,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永康宫陷入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芳岁帝当真会亲手杀了万太妃。   萧崇江命手下处理了彩银,他走到姬洵面前,单膝跪地,卷起衣袍,耐心地擦拭姬洵手上的血。   姬洵弹了弹手指,有点不是很耐烦,“擦不干净的。”   “是血太脏,和陛下无关。”萧崇江不听,帮他擦着手,细致到指缝都没放过。   “温城壁到了吗?”姬洵问。   一旁的侍卫躬身回答,“回陛下,尚未。”   “若到了,便将太妃交给他。”姬洵抬起手,点着萧崇江的耳朵,在他耳骨上滑来滑去,捉弄小鱼儿一样,“保了命,送去哪里,萧将军说了算,朕不大熟悉外面什么地方。”   “陛下心善,”萧崇江不敢当众攥着姬洵的掌心吻,便贴在脸上蹭了蹭,“留她一命。”   “不,”姬洵摇头,他语气很平静,“她在万氏受人疼宠,进了宫也不曾吃过亏,但天下之大,人心之恶,远不止宫里这一尺三寸天。”   “她活着,远比死了要可怜。”   抽回手,姬洵解开了衣襟,他抻直了袖,将染血的外衣脱下来,递给一旁的银甲护卫,“送到摄政王府上吧。”   “告诉万疏影,这是朕的母妃,万辛柔病死在永康宫前呕出来的血,他若有疑虑,便来问朕。”   万疏影势必会闹得很难看,而这也是姬洵所期望的,他要疯魔,要失衡,唯独不要活。   永康宫的一众宫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今日发生的事情,任何一件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姬洵走到那四名服侍万太妃的贴身宫女身前,他问:“太妃和永康宫女官彩银,构陷萧将军谋反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几名小宫女伏在地上,互相看了看,不敢将事实说出来,紧张地开口,“奴,奴等不知。”   姬洵点头,笑道,“说谎。”   “永康宫自今日起,便封了吧。”   “至于‘万太妃’,无需厚葬,并入慧娴贵妃的偏陵,堇国上下不必吊丧。”   *   国师府。   白衣侍从立在静室陪侍师祖炼丹,温城壁炼丹时不喜杂音,所以所有人都似锯嘴葫芦,低着眼一声不发,静到纸页摩擦的声音都分外明显。   门外,一位小道童步履轻缓走到内室,低声禀告道,   “师祖,正门侍从那儿递上加急书信一封,您看是否需要现在过目?”   小道童袖里挽着拂尘,规规矩矩地行礼,走到温城壁旁边,躬身递上一页瞧起来平平无奇的淡黄色信纸。   他不敢催促,国师大人不曾回话,他便不曾直起身。   丹火幽幽,白烟袅袅升上赤色木梁,满室飘然出尘的绣金白绫微微晃动。   其内跪坐一位白衣人,正以银匙慢条斯理地分出药材的分量,放置在银盘之中。   温城壁目光极其专注地放在眼前炼丹之事,仿佛闻所未闻,全然不关心是谁的加急信件。   直到小道童纠结半晌,怕此事延误,回头挨了师祖的责罚,他低声补充,“送信的人是圣主。”   圣主便是如今的天子,芳岁帝,自从师祖卜卦过后,国师府上下一律称天子为圣主。   是敬,亦是畏。   小道童话音刚落,温城壁动作顿时停滞,银匙悬而不落,僵在半空,他如铜雕一座,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男人起身撩开白绫,步伐稍稍有些快,走到小道童身边,他摊开手,声音平稳地开口,“给我。”   小道童何时见过师祖这般‘急躁’的模样,他有点愣,低头一看师祖的手,修长宽大的手掌就摊平在他眼前。   恍惚之中,小道童仿佛听见了一阵无声的催促,他下意识地将信交了出去。   温城壁接过来,从头到尾久久地看,慢慢地读,足足看了三遍的功夫,他才抬起头毫无征兆地对小道童说,   “这是陛下给我的第二封手写信。”   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来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小道童有些拘谨,他试探开口,“圣主定然是关心师祖,才会写这第二封信。”   温城壁:“嗯。”   “不知这第一封信是……?”小道童回忆了一番,在他记忆里,圣主好像未曾给国师府来过什么书信?   温城壁很平静地,“宫宴。”   小道童茫然:“??”   温城壁不厌其烦地提起,“请帖,是陛下亲手写给我的。”   小道童愕然,没想到居然是这东西?这也能算是信吗?   发觉自己这么想有些不敬师祖,小道童又连忙弯下腰,他慌里慌张地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胡乱夸道,“圣主,圣主肯定是心里也念着师祖,才、才会这样……”   温城壁:“嗯。”   小道童咽了下嗓子,“不知信上,圣主是关心师祖?”   “嗯,”温城壁应了,又捏着信纸,吩咐,“备车马入宫,陛下想见我。”   小道童躬身道,“是,师祖,不过那一炉丹药不是尚未炼成……?”若半途而废,可是毁了一炉的药材,师祖从前从不许此类事情发生的。   “炼丹不要紧。”温城壁答,想了想又说,“见陛下要紧。”   这下不止小道童脑子里一片空白,其余白衣侍从也愕然呆立。   难不成,他们耳朵出了毛病??   在师祖眼里竟然还有事情比炼丹重要!   这比天晴时打雷都稀奇!   众人恍惚着,送温城壁出了国师府。   作者有话说:   本章作话较长,是一些碎碎念,可屏蔽~   这章反复修改四五次,都很不满意,以爽文角度来说不应该这样写,但是我做人设的时候,万太妃是姬洵内心崩塌的一角,由他亲自来断是最合适的。而且我琢磨了一下,不能是生死断,因为死了的人没办法赎罪,只有活人才会深陷懊悔和痛苦,所以我推翻了草稿里的想法,导致这章很卡,么么大家,辛苦等更!   *   然后是我之前和亲友聊天   亲友:谁好人不日更啊?   我:(屈辱)(耻辱)(狼狈)   评论区我偶尔上班摸鱼会看一眼,但一般太忙加上怕影响连载期间的心情,普遍顾不上看大家说了啥   今天抽空看了一下QAQ你们催更好可怕啊!我都眼熟几个人的ID了!就是那个半个小时打卡一次,我都吓鼠了!   那个人!你都给我整愧疚了!感觉我像养胃男回家无颜面对爱妻,硬挤出来的东西拿出来   你们:就这点公粮啊?   我:(跪地上)(狼狈)(脸通红)   不过还是谢谢大家热情留言和对我的包容,嘿嘿,谢谢大家~   今晚喝了两杯冰美式+五粒提神咖啡糖,让我试试能不能日六!!!不过啥时候发看我啥时候码完,大家早点睡不要等!谢谢大家!哦哦哦差点忘啦本章评论前一百发红包!   感谢在2023-06-13 23:10:59~2023-06-16 22:5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更新每日份的快乐、34715352、山清二元、婆婆是颗钢丝球、有且仅有、2539487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墙头草?????`???? 30瓶;三两 25瓶;66138096、白云苍狗 20瓶;jsdhevw 19瓶;超高校级的大学牲 18瓶;一个不想取名的废物 16瓶;红烧锦鲤、作业又作业烦不烦 14瓶;彭格列没有你我怎么活 13瓶;银银 12瓶;高大雕 11瓶;52418251、拉拉、塔中青鸟、白柳与无尽夏、全糖就要十分甜、薄雾 10瓶;久、沐晴 9瓶;安颓、阿拉丁不会跳拉丁、蘅青 7瓶;什么时候能戒掉晋江 5瓶;lxs、商钱 4瓶;188家主团 3瓶;莫弈齐司礼陆沉的狗、夙離、想当咸鱼、是个欧皇脸不黑、鲜花饼包邮、寒时 2瓶;祁鸢、顾森衍、打分:?、落日五湖春、感觉自己不太对、搁浅、茯苓、JeniessLy、日常、Lydia、桑榆晚、林瑜、月决、大风大浪回来的看、奶盖小祺、47820464、...、应翩翩未婚夫、辞、67498645、Cean、零添加纯人类、每天都在换墙头、银古、山清二元、不懂女鬼是没品、林景轩、谢何.、滚筒洗衣机、65646435、山上瞧见北极星、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言寺、OxO、w、莫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永康宫的一场惊变事了。   尘埃落定,自此宫内再无万太妃。   后续便是处理宫中琐事,清点万太妃遗物,封宫锁殿,做一些繁杂的事物交接了。   萧崇江攥着姬洵冰凉的指尖,用温热的掌心暖着姬洵的手指,他关心人这件事做得不熟练,言辞间还有两分冷硬,   “陛下还受不得凉,臣先送陛下回养心殿好好修养。”   没有人回答他。   萧崇江顿了顿。   刚刚经历了那些事情,芳岁帝难免一时陷入哀思,心绪低落,不爱说话。   萧崇江又耐心哄道,“先回去,你这身子还经不住久站,别逞强。”   芳岁帝站在原地,不应声,也不动作。   周遭是众仆从处理地上血迹的忙碌身影,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越发显得姬洵和萧崇江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陛下?”萧崇江又低声唤了一句。   姬洵让血浸透了里外三层的衣裳。   风一吹,他颤了颤眼睫。   他的外衫褪了下来让银甲侍卫给摄政王府送去,可他身上里衣都是被血弄脏了的。   脏污的血痕攀附在姬洵的身躯上,蜿蜒浸染,仿佛是扭曲的蛇妄想钻进他的骨子里,姬洵蹙着眉,有些晕眩。   萧崇江久等不来回话,抬头一看,姬洵面色有些霜雪似的冷白,额上薄薄覆着一层冷汗,他唇边有笑,却闭着眼一言不发,显然情况有异。   萧崇江察觉不对,他伸手握住姬洵的手腕,细腻又柔软的手被他猛地一拽,天子便如轻飘飘的纸鸢一般软倒下来。   “芳岁!”   萧崇江立刻起身,探手扶住姬洵的腰,他嗓音沉沉,“你哪里不痛快,可是这胸口箭伤又疼了?”   姬洵根本听不见。   血腥味道缠绕在他身上久久不散,姬洵闻得久了,五脏六腑都像浸在万太妃的血里,让他精神愉悦略显亢奋,身躯却如同承受不住这股情绪,骤然失力。   姬洵是硬撑着非要今日一同参与此事,他要亲眼见证这个结局。   可旧伤不是闹着玩的,姬洵难免有些昏昏沉沉精力不足。   方才站着的时候,姬洵眼前都是黑色一片失了颜色的,他没想过折腾一趟会疲乏成这个模样,万幸坚持到这场戏走完。   没有耽误了他的正事。   姬洵耳边还在嗡鸣,听不清萧崇江说了什么,他细弱地喘着气,眼神雾气蒙蒙地盯着萧崇江看了好半天,才逐渐恢复了听觉和视觉。   “……真不该放你下山。”   没有个前因后果,独听到了这一句。   萧崇江又发什么疯了?   姬洵懒得去想,他浑身乏力,任由萧崇江将他打横抱起。   走了两步,见路是回养心殿的,姬洵恢复了一些知觉,吩咐起人来半点不客气,   “带朕去莲心御池,朕要沐浴净身。”   “陛下身体微恙,不宜沐浴。”   姬洵重复,“朕要沐浴。”   “想必萧将军知道地方在哪儿,毕竟没少来——萧崇江,别装作不知情故意走错给朕惹麻烦,明白了吗。”   萧崇江脚步微顿,语气没什么变化,“陛下多虑了,莲心御池位于何处臣便是不认路,也可找启胤带路,定然不会弄丢了陛下。”   姬洵没抓着这件事不放,他轻轻打了个哈欠。   怪会装的。   那些琐碎的东西,也不知道萧崇江是以什么心思送过来的。   *   芳岁帝需要沐浴净身,女官们早早备好了清池,连鲜切的瓜果一同置于池边,她们做好了事情,便退出了殿内。   陛下一贯是不准旁人伺候,可这一回姬洵大病初愈,若是晕在池子,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萧崇江抱着他走到莲心御池,这一路上他都没放过手,等到了御池内间,萧崇江脸色不变,帮姬洵换上了轻薄雪纱的外衣。   御池中央是巨型赤金莲花做底座,金灿灿的莲花瓣拢在一起呈现出花蕊绽放的姿态,墙壁四周探出数个如同莲藕的出水口,水流细长一条倾入池子里,温热的水面浮起层层波纹。   热气蒸腾,白雾缭绕。   莲心御池里原先负责伺候的人早撤出去了,只剩下他和姬洵。   萧崇江伺候人沐浴当真是头一回。   他在萧家是顶梁柱大郎君,在军中又是战无不胜的头狼,何时需要操心怎么给旁人沐浴?   但在行宫里姬洵每一件事情都是他亲自经手,如今做起来,也不算难。   这么想着,萧崇江就挨了个巴掌。   这一下又轻又痒,刮在萧崇江的脸上,如凤鸟的雏羽轻柔地掠了过去。   姬洵力气不够,动作便慢了,指尖没来得及抽回去,落在萧崇江的唇边,几乎瞬间就被萧将军衔在唇里,咬住了指尖那一节。   姬洵:“……松口。”   萧崇江磨了磨姬洵的指尖肉,动了嘴,姬洵抽出来,看着指腹的牙印,   “在外战了多年还学会咬人了,朕的萧将军,当真是厉害。”   这是讽刺他学了一身狗本事。   萧崇江问,“不是陛下先将手指递过来引诱臣?”   姬洵冷冷地扯了下嘴,   “你萧崇江手上长锯子了?在朕身上来回探,你不该打?”   他家陛下这是嫌他手糙。   萧崇江行军多年,刀枪棍棒斧全是玩了个遍,手心肉摸上去都是硬邦邦的,擦在姬洵后背上,不可能不硌人。   但手掌下的肌肤沾了水,萧崇江颇有些放不开手,他还想给姬洵再洗上一会儿。   “没锯子,”萧崇江用手掌托起姬洵的后背,腾出一只手攥着姬洵的手腕,倾身上前,“陛下这么说,可是臣碰了你哪里不舒服了?”   姬洵微眯了下眸子。   萧崇江这混账,跟他装上糊涂了。   背上轻微泛疼,也不知刚刚萧崇江用了多重的力气,姬洵伏在水池边,他视线一扫,萧崇江单膝跪在池子边服侍,衣裳有什么起伏都显而易见。   那地方突出显眼,姬洵盯了一下,他缓缓地抬头看萧崇江。   萧崇江脸上神情自若,全然看不出此人心底的念想有多激荡。   装得像正人君子那么回事。   姬洵微笑,他伸出手指,点在萧崇江的膝上,“爱卿。”   “陛下?”   萧崇江立刻弯下腰来,想听清姬洵接下来的话。   哪晓得刚应了一声,萧崇江猝不及防被按住了脑袋,姬洵一个病人力气不大,奈何萧崇江没有反抗意识,被按着脑袋沉进陛下沐浴的水池子里了。   萧崇江两手扒在姬洵的身上,他掌心猝然用力,又忽而放松。   姬洵肩薄得可怜,怕是他再用力,都要给芳岁捏得骨头作响,那可是更疼了,姬洵受不住。   萧崇江整个人上半身浸在水里,全靠下盘稳当跪坐在池子边沿,才没掉下去。   “萧崇江,朕看你有点不冷静,不介意亲手帮你醒醒脑子,”姬洵懒懒地收回手,“不用谢恩了,起来跪安吧。”   过了片刻。   萧崇江的脑袋还埋在池水里。   姬洵:“?”   又等了一会儿,萧将军还是没动静。   可萧崇江的手还扒在姬洵身上,显然是没淹到,闭气功夫倒是不错。姬洵两指捏住萧崇江的耳朵一提,一颗湿透了的脑袋从水里顺势探出来。   水珠子飞溅,有几滴落在姬洵侧脸上,又滑落到芳岁帝的清瘦肩膀,在锁骨的柔美一弯里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池,莹莹发着微光。   萧崇江看着那滴水的归处,他眼珠子噌的一下和捕猎的猛虎一样滚圆,目光晦涩地盯着姬洵,视线像是黏上去了。   萧将军看着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带兵带队说一不二,说起年纪,其实还没有姬洵这一世的年岁大。   萧崇江眼珠子沉下来,莫名焦躁的模样,姬洵立刻看出了他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   淹了一回,怎么像脑子进了水,反倒淹出他萧崇江的兴致来了。   姬洵:“……”   姬洵:“滚出去。”   萧崇江不同意,他滚热的掌心捞住了姬洵的手臂,有些情难自禁地粘人,“陛下尚未更衣,臣还有用处。”   “臣……”萧崇江本想再次自荐,可两人一番动作拉扯,他见到了姬洵的后背。   连着脆弱的颈子泛起一道艳色的红痕,那一道是他刚刚抚摸的地方,也是芳岁帝骂他手像锯子的缘由。   已经留痕了。   被他这手掌给磨出来的。   萧崇江看着芳岁帝身上那一块薄软白皙的皮肉,有些目眩神迷,他想不通。   ……怎么这样薄?   若他咬一口,怕不是轻松就要叼穿了陛下的皮肉,利齿顶进去,陷在皮肉里,让姬洵逃都逃不掉。   萧崇江淹了一回水,他弄得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尤其是上半身,衣袖子不停滴水。   头发全都打湿了,本身萧崇江就是卷毛,现在一绺一绺搭在脑袋上趴伏着,跟那个让暴雨淋湿的大狗一样,有些落魄的可怜样儿。   姬洵看着,微挑了一下眉,没做声。   萧崇江今天有点显而易见的心猿意马,这样狼狈他不介意,反而凑上前来,惦记着姬洵锁骨里那汪水,想吻了去。   姬洵疲倦地仰了一下头,躲了萧将军春心躁动的腻歪,他抬起手掌抵在萧崇江潮湿喘息的口鼻上,他低声道,“萧崇江,越是想要,你越要克制,给朕证明你的心,让朕看见你和旁人的不一样。”   “朕是皇帝,你总不能想要便要,让我任你施为……你这是不尊,是我的忌讳。”   这一句话,让萧崇江停了动作。   萧崇江沉沉吐了口气,克制地退回去,他有点烦躁地低下头。   浑身缠着一股昭然若揭的不满足。   到年岁了,萧将军还没和人亲过一回嘴。好不容易有了个上心的人,可这人首先是皇帝,其次姬洵身子弱,萧崇江还不敢亲,怕亲坏了。   整日看着,整日惦记着,他都有点入迷了。   今天这一遭可算将萧崇江也折腾了一回。   “萧老夫人那你该回去看看了。”姬洵忍不住又扔了一句,“回家时少板着脸。”老夫人都多大年纪了,还要忍着萧崇江这欠债脸。   萧崇江缓了一会,又想起了一件事,“常无恩,陛下可知他的底细?”   作者有话说:   怕大家等急了我先放出来一章   我继续去码!   辛苦大家等我,本章评论前一百也会红包补偿大家~感谢在2023-06-16 22:52:25~2023-06-18 22:2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圆圆脸、拉磨种驴舔狗攻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要绝世美人受 2个;一个?、仲冬、应初之、芝芝葡萄、松间照、闪闪的红星、安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作者的死库水 30瓶;fairy-靳宴 21瓶;sogol 20瓶;hao 17瓶;福生寰宇归元玄黄天尊 11瓶;街上最靓的崽、炽天使、秋、白色瓜皮、清玖、糖分、Vixerunt、沧海月明、以弋、星昧 10瓶;这信 9瓶;驼子的犀利只可意会、秋裤的妈、高大雕 6瓶;向阳、鸡蛋煎饼、哟呵!、鲨没了、沈眠眠眠眠、白糖三两鱼、好想要女巫姣姣、程秦 5瓶;南风辞暮尽缠绵、小小小小妖、煦清 4瓶;JeniessLy 3瓶;蘅青、炏汐、什么时候能戒掉晋江 2瓶;滚筒洗衣机、联系人、谢何.、我TM吃吃吃吃吃、白云苍狗、南音、茯苓、月下木、涵某没钱了\(◎o◎)、林澈??、巴拿拿、Xi2、搁浅、大风大浪回来的看、文清辞是我老婆、不懂女鬼是没品、金桔柠檬茶、小鱼不吃鱼、珍珠翡翠白玉堂、寒时、酒精泡鱼、姒、Cean、感觉自己不太对、莫祈、樱桃好吃吗、桑榆晚、不想起名字、落日五湖春、末次、闻征.、听稚、OxO、银古、希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常无恩。   原文剧情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关于常氏子的具体描述。   他和那些文章里的背景板设定一样浅薄又不起眼。   在姬洵的前世,他和常无恩也是寥寥一面之缘,没什么过多接触。   常无恩死于刺杀万疏影失败。   姬洵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双狠戾的眼猝然望向他,接着是一把寒光乍现的长剑刺向万疏影的面门。   姬洵没有机会深入了解常无恩的过往。   还是这辈子机缘巧合,常无恩被他收入帐下,成了他有意催生的刽子手,两个人才逐渐有了交集。   姬洵只期望常无恩能将他的性命从这污泥一般的乱象之中剥离。   常无恩却辜负了他的期望,成了个奴才性子,整日围着他鞍前马后,比小福子待他还要上心。   可姬洵缺奴才吗?   常无恩没了那根邪骨,在姬洵眼里和其他人便没有了不同,姬洵意兴阑珊,失去了探寻更多隐秘的想法。   但他对于常无恩身后藏着秘密这件事情,其实早有预料。   焚烧信纸那一回,姬洵知道常无恩是有意在试探他的想法,想看姬洵会不会追究那些信,里面可能当真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内容,也有可能,里面是空无一物的诱饵。   不过常无恩有心算计,那就证明还不算完全没有使用的价值,只是差一个机会。   姬洵漫不经心地拨了两下池水,“是什么呢,值得萧将军着重提出来,又是想让朕怎么处置他,不妨直说。”   “此人不能留。”   萧崇江直接一句话定了结果。   不能留?那姬洵从哪里再找一个身藏诡秘的奴才。   “朕的人你要挨个插手去管教吗?”   姬洵枕着手臂,有意将话题引偏,“萧崇江,你若当想处理了朕身边的每一个人,让朕除了你谁也不能见……那你便尽管去做。别将事情搬到台面上,活像你要同朕商量。”   这话有点诛心,萧崇江忍不住眉头紧锁。   “臣不是这个意思。”   姬洵对这个问题根本不感兴趣。   他只在乎常无恩对他的杀念,是否会因为这个‘秘密’的暴露而重燃。   “他的身份让你忌惮,”姬洵微笑,嗓音有了点哄骗人的柔和,“可是不要紧,有你在身边,朕还能出什么乱子吗?”   这句话几乎是全然信任,任是谁听了都不能无动于衷。   萧崇江心里有点热乎乎的,据他所知,姬洵近来鲜少对谁说过这么熨帖的话,他听在耳朵里,心尖都是涌蜜一般的甜腻。   姬洵待他,是否也是不同的?   芳岁帝伏在池边,与萧崇江赤诚相待,细窄的腰背没入池水之中,乌黑一捧的发缠绕在他身上,映衬那白腻的背如蚌壳细腻。   可姬洵眉目之间却并无任何与色相关的情意,他只是淡淡地看着萧崇江,眸子里清凌凌的,好像什么也不曾留下。   那他呢?他可不可以留一次。   萧崇江伸手搭在姬洵的后颈上,他眼神下探,看芳岁帝丹红靡丽的唇瓣,如含着一口布满春色的胭脂,正诱人采撷。   拇指擦过姬洵的唇边,唇瓣被带动着微微扯开,露出里面洁白的玉齿。   萧崇江靠近了姬洵,语气里藏着不自知的凶,   “陛下,臣不要吻,只想轻轻地碰一碰你。”   “就这一回,求陛下应我。”   嘴里念着我求你,身体上却强行控制了姬洵的退路。   姬洵湿淋淋的手掌落在萧崇江的手臂上。   “萧将军,圣宠可落不到不听话的人身上,你要不乖吗?”   又轻又含笑,哪里像是训斥人的话。   他是拒绝我,还是有意引诱我?   萧崇江心血滚热,在满室热气的蒸腾下几乎快要分不清了,连他的心底都有不同的声音做出回答。   ‘他玩弄你’   ‘他喜欢你’   ‘他欺骗你’   ‘他也许是真心待你……’   “笃笃——”   又沉又闷的声音响起,萧崇江如同被侵入了领地,脸色如冰望向声音的来处。   殿外有人在叩门。   “陛下,奴才求见。”   听着声音,居然是常无恩。   萧崇江侧着脸望向殿门,他视线一转,舌头上咽了浸过醋的刀片一样,“陛下沐浴,他来这里做什么?”   姬洵不急不躁,偏头想看一下殿门,却被萧崇江掐住下颌扭转回来,“陛下,臣的问题,你不想答了吗?”   凶给谁看?   姬洵:“你来做什么,他自然也是来做什么……都是伺候人的活,朕没挑奴才手生,你怎么反倒介意了?”   萧崇江深吸一口气,“芳岁,你别再激我,我……”   嘎吱——   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形微微佝偻,脸上顶着几道错乱疤痕的男人走进来,他背靠着殿门,背手将门合拢,然后一边走过来,一边向这御池里最金贵的主人请罪。   “陛下,奴才看您洗了太久,怕影响了身子,贸然进殿,请陛下责罚。”   他像是没看见萧崇江做了什么,跪在一边,很奴才样的埋着头。   姬洵唤醒了系统的辅助模式,视线扫了一眼常无恩。   那根代表友好阵营的绿色细条,被黑色荆棘缠绕,肉眼可见,只剩下如碎星几点的绿色。   情况似乎加重了。   也不知道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不知是常无恩在这里等了许久,还是他赶来得太匆忙,身上一层薄汗,衣衫微微凌乱,一切痕迹,都显出他急切的心。   萧崇江看在眼里,冷肃地拧了下眉。   姬洵脸色冷淡,伸出手臂,“扶朕出来,愣什么?”   常无恩跪守在御池之前,他低着头是尽忠职守的奴才,仿佛多看一眼都不敢,却直直地抬起手臂,拦在萧崇江的身前。   “还请将军放手,陛下由奴才来伺候便好。”   萧崇江别说此时他怀里抱着天子,便是随便什么地方,让他松手也绝不可能。   冷眼扫过常无恩,他寸步不让,语调含冰,   “装模作样装到我这里了?想夹着尾巴留在陛下身边,就别碍事。”   “奴才无意碍谁的事,服侍陛下本就是奴才应尽的本分,至于其他,奴才听不懂。”   常无恩抬起头,他脸上疤痕似几条褐色蜈蚣盘踞,他眼神定在姬洵的身上,又转瞬低下了头。   不过几日不见,芳岁帝却显出了花枝将败未败的凄艳颓势,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萧崇江等人没能照顾好姬洵。   常无恩心底怒火腾空,又被他强压着忍了下去。   还不是时候。   需得再忍忍。   姬洵看这两人互相咬了一嘴的毛,还凶神恶煞互不相让,将他夹在两人中间,徒留心烦。   “你们两个既然学不会安静,那就一起出去,朕听着心里烦。”   姬洵两手搭在池边的白玉扶手上,要上来,萧崇江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肩膀,刚浮出来一点的身形,又浸回了水中。   姬洵:“……”   软刀子磨人疼不疼,全看被刺的人能否察觉。   姬洵话里就藏着软刀一把,淡淡开口,   “萧崇江,你今日不走,宫里宫外多少人亲眼所见你将朕抱到这里,萧将军伺候皇上,伺候到不愿意走……以后他们如何看待朕,你全然不在意?”   萧崇江本就有功高震主之嫌疑,若是他今日不走,只怕日后诸多猜测,要如柳絮一般沸沸扬扬传遍京中。更何况姬洵是皇帝,他先前将姬洵拘在行宫里静心养伤,已经是犯了众怒。   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折损了姬洵。   萧崇江起身,他走到常无恩身边,又冷又凶地,“走吧,常总管。”   常无恩跪在地上没有起身,他的视线停驻在姬洵的颈后。   那道无法言说的痕迹浮现在姬洵的背后,从脖颈流连到脊骨,没入水池。   “常无恩?”姬洵看他不动,唤了一声。   常无恩回过神,他视线凝滞在那道让人心生暴戾杀意的痕迹上,   “陛下……萧将军很得陛下宠信。”   作者有话说:   本章作话很长,可屏蔽!ovo   好像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浅水,谢谢宝!亲鼠!   本章算补昨天的更新,本来昨天晚上想装B,跟大家说一句:抱歉,我来迟了,但是我带了我的六千字更新(低音炮)   结果昨晚剩下那三千没修完,拖到了今天午休也没搞定,还删了一千多字,装B失败了,啊啊啊啊啊!   好希望我是触手怪一天码十万,滑跪,本章也会给大家去码头整100个红包的,谢谢大家追更~   然后推一下我新找的码字搭子的文,她手速真的好快……我俩开拼字房,她车轱辘都卷没了我还没写完QAQ   是幻耽单元剧~   《饲养我的小怪物[人外]》by关云裳   这世界羸弱不堪。   人类秩序构筑在摇摇欲坠的虚幻之上,沉迷灯红酒绿,掠过浮光掠影。   在你所不知的霓虹灯下,黑暗古巷,偏僻渔村中——   嘘。   是他们在kan……   【水母】   你看守着这座监狱里唯一的囚徒。   他是很乖的孩子,会冲你撒娇,会甜甜地叫你哥哥,会偷偷将饭食里的糖果昧下来塞给你吃。   但你知道永远不能信任他。   在他的身体里,有一头涌动、潮湿、密集的怪物,会在深夜里钻进你的卧室,神经毒素通过透明触须注入你的体内。   “我最喜欢你了。”你听见耳边的声音,“水母没有痛觉,但是抱着你,我就感受到了喜悦。”   “好疼啊,哥哥。”   【恶龙】   身为勇士的你当然要屠龙啦。   为了悬赏的财富,为了人类至高无上的荣耀,你招兵买马,组织队伍讨伐高山上的巨龙。   你喜欢队里的魔法师。   他永远冷静聪慧,冰冷克制,学识渊博,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就没见过他失控的样子。   唯独在进入恶龙巢穴时,你的魔法师背生双翼,湿滑坚硬的鳞片缓缓覆盖全身,尖锐的爪子抚摸你的脸。   脚下是一片尸骸,烈焰将你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他高高在上地说:“既然来了,就永远别想着逃离。”   王座之上,你看见他浑浊的金瞳餍足地半垂。   “豢养勇者也很有意思。”   【人鱼】   这片海域有许多关于人鱼的传说,传说里他们凶猛无比,以人为食,还会用歌声蛊惑人类为他们献上生命。   没人知道身为生物学家的你在家里养了这么一只怪物。   他趴在鱼缸边缘,张嘴露出利齿,似乎是一个笑容:“你想要我的血液和毛发用作研究?”   “可以,但是得用你自己做交换。”   你同意了。   然而人鱼永不知足,某天夜里你朦胧间听见了人鱼的歌,歌声让你放弃抵抗,将你拖进了虚幻迷离的梦境里,你察觉不到尖而长的指甲划上脸颊,轻轻呢喃。   “人类,我想要更多了……”   【人】   他们露出了非人的一面,将你困住,堵住你所有可以逃脱的退路,而你并无所谓,无知无畏地迎上他们的目光。   “你知道什么比怪物更加可怕吗?”   嘶嘶声停了下来,对方的竖瞳落在你身上,你听见耳膜鼓响,心脏狂跳,温热的吐气落在他的耳垂。   你轻轻笑道:“比黑暗更黑暗的,”   “——是人类肮脏卑劣的心。”   感谢在2023-06-18 22:21:27~2023-06-19 15:5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Misa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isa、就要绝世美人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次郎小女友 9个;淮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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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崇江沉默地擒住姬洵那一截被水浸润的手腕,在他拇指上被姬洵退回来一次的骨质扳指,再次让萧崇江戴到了姬洵的手上。   萧崇江指骨粗,那骨质扳指落在姬洵的手上,空荡,摇晃,瞧着随时要掉下来的模样。   “这是臣的忠心,陛下定要留好。”他道。   姬洵抬起手,轻轻地撩起眼,“朕准它留在身边。”   这是一句诺。   萧崇江站起身,他身上还在滴水,一滴一滴坠到地上,碎成了无痕迹的水花。   扳指有了新主人,萧崇江的神情恢复如常,顶着那张有些冷感的脸,和一身巡山虎的威慑气势,他应了姬洵,   “陛下,臣遵旨,先行告退。”   他转身走了。   萧崇江与常无恩错身之际,两人都没有给对方丝毫眼神,一个人目不斜视大步离去,一个人埋头叩首,仅作奴才。   殿门哐当,关了严实。   整间御池内又安静下来。   “过来。”   短短两个字。   常无恩却神色怔然,他如木偶一般有些僵硬地靠近姬洵。   芳岁帝招手,示意他低下头。   于是常无恩伏低了头,他像甘愿为姬洵引颈受戮,毫不介意陛下会如何待他,虔诚地献上头颅。   微微湿热的手掌,从常无恩的侧脸抚摸上来。   常无恩被那根细软的手指抵住下巴,他抬头,是芳岁帝似笑非笑的眼眸。   “你们在朕眼里都是一样的,是同一种忠心,也是同一种不安分,”姬洵轻轻抚摸他的疤痕,“常无恩,朕好期待呀。”   常无恩此刻眼里只有姬洵,他哑声问,“陛下期待什么?”   “期待的事情太多了……连你常无恩也是其中一件,别叫朕失望。”   姬洵伸出手臂,示意常无恩扶着他走出水池。   这具身体乏善可陈,没什么怕看的,更何况常无恩连人道都不能,他没什么介意的必要。   常无恩扶着姬洵的手掌滚烫,但他这人肤色稍微黑了些,情绪急躁,脸上也不大看得出来。   姬洵抽回手,“抓着朕这么用力做什么?”   常无恩答不上来,他想像以前一般做奴才对芳岁帝尽忠,可他答不出来。   奴才此时应该如何作答?   他不知道。   没等到答案姬洵也不在意,他只是随口提一句,姬洵真正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朕让你去冷宫里查的那个人,进展怎么样了?”   常无恩:“暂未寻到与陛下描述外形类似的女子……不过奴才最近已命人暗中探查其他宫内,再过两日可全部搜完。”   姬洵身上裹了两层如雪薄衣,掐着腰身系住一根锦带,他问,“御花园的地道去搜过了?”   “御花园的地道?”常无恩的反应慢了半拍,他声音低下去,近乎像自语,“奴才并不知晓此地……它在何处?”   姬洵慢慢地道出地方,“玄武珍兽石的侧面有一处假山,看着不起眼的地方实为暗门,你去了仔细搜一搜,那门过三道巡兵可直通宫外,仔细点查,不用怕惊扰了别人。”   毕竟唯一会在后宫里行使生杀大权的人已经不在了,这些事情姬洵做主,便无需再小心行事。   姬洵轻轻地摸了一下颈间的疤痕,“朕等了好久,也不见破局的机会,实在腻烦……常无恩,若是你遇到困境,极想逃离,却被施加枷锁不得挣脱,你会怎么做?”   这系统的挂,想钻漏洞实在不容易。   姬洵近来在行宫里养伤也没有闲着,他醒着时有了些想法,万事俱备,只差外力一推,便可顺其自然验证他的所思所想是否正确。   常无恩心底有些发涩,他跪在地上,心知肚明陛下是被困在朝中不得自由,如病雀锁金笼一般架在高处,受众人敬仰。   尤其是国师府的一道卦辞昭告天下,芳岁帝不再是碌碌无为的傀儡皇帝,他是群臣趋之若鹜,试图紧紧地扒在身上舔血嘬骨,求一份流芳千古的机缘。   芳岁帝明君之能不显,圣主之威势弱,而贤良忠臣则势必如雨后春笋,在堇国的史册大放异彩。   他何止是皇帝?   他是受众人簇拥的棋盘。   无论谁为苍生执棋者,那一枚微臣效忠的棋子,都要下在芳岁帝的身上。   常无恩心中闷痛,他心有怜惜与渴慕,情不自禁俯首想去贴芳岁帝雪白的足面。   可他刚俯下身,姬洵便转身走了。   他的脸只能缓慢地碰了碰,被芳岁帝走过的冰凉玉石地面。   “行宫里那床上的链子不错,朕看着很是喜欢,你去差人打一道在永康宫吧。”姬洵背对着常无恩,他笑着摸了下唇,“要结实,要漂亮,就连在偏殿的那小沉木榻上,连接处索性做成死口,别随便谁一扯就碰掉了。”   “陛下……为何要此物?”常无恩不解问。   “想拿来一用,”姬洵回过身,他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病态之意一闪而过。“你要按朕说的话好好去做,常无恩,你做得到吗?”   常无恩心中有疑虑,却不好再问,“奴才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朕今日心情极好,让女官备酒池,奉在养心殿的偏殿,”姬洵见常无恩的头磕在地上,也不知琢磨什么呢,他有些玩笑的意思,“你这是跪朕还是跪土地公?”   常无恩弓腰伏在地上,他两腿紧拢着,“……奴才跪陛下,如今腿有些麻,稍后奴才便去安排此事。”   “去吧,朕等你安排妥当,需得尽快……”   姬洵举起手,看着骨质扳指,他轻轻道,“朕要痛饮,要一醉方休。”   *   国师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白衣侍从匆匆下马车,迅速上前一步,撑开阴阳罗伞为国师开道。   温城壁步子略有些大,他的衣摆都有些飘。递上信封,过了萧氏兵及殿前卫的把守,国师府的人才算进了帝王的寝宫。   一名年岁较小的白衣侍从声音压得极低,疑惑道,“为何萧氏兵也会守在宫门外?是圣主授意不成?”   温城壁脚步微顿,像是才注意到这个问题,他微微歪头,眸子沉静地扫过远处深红宫墙之外。   他答,“陛下安危要紧。”   没想到能得到师祖的回答,白衣侍从脸腾地红透了,他忙正了身形,不再四处乱看。   “国师请留步。”小福子站在宫道上,他个子不是很高,要仰头才能和国师对上话,他一板一眼地转交陛下的吩咐,“国师大人您来了,陛下有交代,您若到了请将此马车带回府上,保下此人性命后,交由萧将军处置即可。”   一名将士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移交给国师府的侍从。   温城壁偏头看了一眼马车,嗯了一声。   他的眸色没有变动,但是有细微的血腥味传出来,温城壁的鼻子不错,他闻得出来里面有一些独特的脂粉味道。   在之前的宫宴上,万太妃身上也有这股味道。   “我知道了,陛下在何处。”   小福子犹豫了一下,想到养心殿此刻的情状,他纠结道,“陛下……陛下休息了,国师大人若是想和陛下探讨国事,不如改日再来罢?”   温城壁不走,他手里是那封信,“陛下要见我。”   他想了想,又道,“我亦要见陛下。”   小福子拦不住,且他也心底压着事情,不大想阻拦。   陛下自从回了养心殿,便叫人将酒水抬进偏殿,殿前卫本想阻拦,却碍于这是陛下的旨意不敢违抗。   小福子劝了一嘴,结果被芳岁帝打发出来,站在这宫门外等人了。   他委实找不到谁能劝阻,常总管还被陛下安排了旁的差事,不在养心殿伺候。   等他小福子这脑袋找到办法,陛下只怕到时候早都喝醉了!   小福子急坏了!   如今国师大人来了,却也不失为一个劝阻陛下的好方法。   小福子假意阻拦,最后像没办法了似的,沉痛放行,他言辞模糊,“国师大人……您进去了,好好劝着些陛下。”   温城壁不明所以,但他点了点头,孤身一人走到了养心殿的偏殿。   往日空荡荡的偏殿,此刻传来阵阵低笑。   是女子的娇声哄劝,和姬洵时不时随意的应声。   温城壁进去的步伐稍停滞,他掀开帘子,一步一步走到偏殿的里侧。   夜明珠的辉光照在殿内,轻薄绣珠的宝纱铺在地上,一口如同扁平铜鼎的酒池就在正中央。   许是夜明珠不够亮,数十支红烛点缀在旁侧,高矮错落的环绕着中间的几个人。   芳岁帝姬洵,和几名应是尚未晋升女官的小宫女。   温城壁站停了脚步。   姬洵似乎未曾注意到他,自顾自俯身到酒池边,叼咬起一盏盛着酒的莲瓷小碗,他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肌肤流淌,芳岁帝身边的娇小女子凑过去,趁芳岁帝醉酒,娇怯怯地献上红唇,动作极为大胆地吻去陛下颈间的酒珠。   一抹鲜红胭脂落在芳岁帝颈间。   温城壁看着,他仿佛打了铜铸模子的脸总算有了一丝愠怒,眉峰也猝然皱起来,有些低沉的怒,   “酒乃穿肠毒物,对你尤甚,陛下的伤尚未痊愈,是谁任你放纵。”   姬洵的发丝披落,他倒在温香软玉之间,被满脸羞红的小宫女抬着下颌喂酒,宫女手不稳,酒液滚落的仓促,流到了他的颈子里,姬洵犹如浸在酒池里,浑身都是酒香,   “酒是穿肠毒,可此物实在妙……”   姬洵眼神略有迷离,他俯身到小宫女的掌心,叼咬起一杯酒,面对着一脸霜色的温城壁,口音含糊地有些娇,   “温城壁,你过来,朕喂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9 15:55:45~2023-06-21 01:0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米饭 2个;二品酱油、67619120、白天不下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亦 99瓶;烟兰泣璐 92瓶;出金吧!眠眠 77瓶;绾垁 41瓶;籽曰 40瓶;秋梨篖 34瓶;kiddo 32瓶;一滩泉水 30瓶;沐林清子 27瓶;卢克莉希亚·波吉亚 24瓶;110 20瓶;66138096、souvenir、一身转战三千里 10瓶;黎迷蝶舞 9瓶;悲画扇 7瓶;呃 6瓶;梓晴、高大雕、真男人斩 5瓶;67669012 4瓶;sheep 3瓶;鸡蛋煎饼、cp心里第一位 2瓶;许愿果、听稚、啊啊啊啊啊啊、w、隐雨、银古、白云苍狗、北北、谢五、年轮与魈、桑榆晚、打分:?、仲明、S、茯苓、墨白、玉、落日五湖春、搁浅、林澈??、清闲、艾因、柠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行事不端。   无所顾忌。   百害而无一益。   转瞬之间,无数个满是斥责意味的贬损话语在温城壁的心底自然浮现。   他是堇国的国师温城壁,他能冷静地评判姬洵此举的不当之处。   可他亦是人世间尚有一劫未曾历练的温城壁,面对芳岁帝姬洵,他以凡夫俗子的角度来看,只想应了陛下,上前醉饮。   温城壁如同被撕扯成了两个人,一方劝解他陛下身体要紧,一方理直气壮地要他接受君恩。   姬洵看温城壁木桩一样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抬头,看着有点古怪。   是生他的气了?   那他要再过分点,让温城壁“怒火难消”。   姬洵咬着酒盏,侧过头抬起宫女的下巴,叼着酒盏在宫女的唇脂上轻柔地蹭了蹭。   温城壁眼见杯沿染上了一层燕血似的殷红。   而酒盏另一端,还咬在芳岁帝的口中。   芳岁帝的目光凝在温城壁的身上,他轻声调笑,“国师怎么板着脸,可是这美人唇酒不好喝?”   “温城壁,朕含累了,还不饮吗。”   原著里写过温城壁不喜酒色,认为这些东西会误了他炼丹的道心。   但姬洵猜测……什么道心不道心,很可能是温城壁喝醉了会手抖,炼丹不好操作。   不过他这样轻薄无礼,温城壁合该生气不满,若他发了脾气,姬洵刚好有借口强行把人羁押在宫内,促他成局。   灿灿金辉如有虚影,在红烛照耀下,芳岁帝的眼眸里有无数重叠的细碎光影。   温城壁注视着姬洵,渐渐从莫名地蛊惑里清醒过来。   芳岁帝这么做不是为他。   他没有资格沦陷。   温城壁不清楚姬洵今日为何会这样,但他明白一件事,若放任芳岁帝继续如此行事,那是在坑害天子,他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   温城壁走上前,他慢慢地半蹲下身,将姬洵从一众宫女的香软怀抱里扯出来。   姬洵被他扶着后颈,半抱起身,他醉眼朦胧,近乎于挑衅温城壁,在国师的眼前一抬头,将那酒饮尽了。   温城壁将酒盏从姬洵的口中取出,任其滚落绣珠宝纱,又面色平静地看向那群不知惧怕的宫女。   “你们纵陛下饮酒,伤他根基,若现在离开,我会网开一面。”   他又去看姬洵的颈子,伸手想为姬洵拭去刺眼的红痕。“若不离开,国师府会代为管教各位。”   姬洵躲开了,不让他碰,“都下去。”   这几名宫女本就是他找来演一出戏的,陪他设局套温城壁,不该罚。   小宫女们互相搀扶着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出了偏殿。   偏殿只剩下温城壁和姬洵。   温城壁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不让他擦掉那口脂留下的痕迹。   他这人脾气不发作时看着是很刻板的呆,但是那股有点强迫症的倔劲儿上来了,就是有些固执,   “陛下,这里脏了。”   温城壁拂开姬洵阻拦的手,将陛下的手捏在掌心里,他极为专心地替姬洵擦干净了颈子。   不知温城壁用了多大的力气,火燎燎地疼。   姬洵:“国师都替朕做了主,何不干脆替朕将皇帝也做了去?”   温城壁微微一愣,没想到姬洵会这样说他,他沉吟片刻从怀里拿出两道符纸。   符纸看着并非是寻常的黄色符纸,而是淡紫色点缀金星暗纹的两道符,温城壁两指一错,将它们牢牢地贴在天子的唇上。   不知是何种材质,一时之间姬洵竟然像是被黏住了嘴,无法分开双唇。   温城壁:“陛下不能饮酒,不能口造恶业,须得静心凝神,常见明镜台。”   见到姬洵眼里的惊与怒,温城壁视线微微闪躲。   姬洵唇上的符纸,是他一笔一划亲手完成,甚至在画符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在想芳岁帝的事情。   陛下这样看他,他有些莫名地不好意思与之对视。   “陛下受此符,需静心一夜,闭口一夜,”温城壁又顿了顿,视线稍微游移,“臣今夜想宿在宫中,陛下若是需要用膳,臣可及时将之摘下。”   姬洵根本不信这什么鬼画符。   他上手去撕,温城壁拦着他,低声道,“会疼。”   姬洵偏不信,他摸索着边沿,刚想用力,那符纸就掉下来了。   姬洵:“?”   温城壁:“!”   温城壁有些愣怔,他喃喃低声,极为困惑,“陛下……破了我的符?”   姬洵的酒都被折腾清醒了,不过虽然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料的不同,但结果并没有发生改变。   他要温城壁有借口留在宫中,如今这人自请了,便是更为方便。   姬洵懒懒地,“下去吧,让小福子带你去主殿,你宿在那儿,替朕瞧一瞧养心殿里有没有害人的东西……今夜不必走了。”   温城壁还沉浸在姬洵居然破了他的符纸的震撼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反应过来后,他又极快速地眨了眨眼。   “陛下不回去吗。”   “朕乏了,今夜就睡这偏殿。”   小福子走进来,“国师大人,请随小人来。”   小福子拘谨不敢搭话,温城壁也是话极少的,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宫苑门口。   国师府的白衣侍从们皆等在外。   温城壁本已走过去,但他又退了一步,目光沉静地对国师府的白衣侍从们说:“陛下今夜留我,你们不必等。”   白衣侍从们互相看了看:“?”   温城壁:“走吧,陛下没有留你们。”   白衣侍从们:“……”   师祖,有些不对劲。   一夜清净。   宫内四方天地笼罩出来的星光沉入墨夜,金光宝殿之上旭日缓缓爬升,一缕辉光登上台阶。   几名女官各捧着一碗精致细瓷进了偏殿,芳岁帝昨夜宿醉有些头疼,御膳房赶早熬了一份提神醒酒的清汤。   “陛下,”小福子躬身候在一边,“渲公侯求见。”   姬洵窝在榻上,披着一层薄衣,正搅着碗里的醒酒汤不爱下嘴。听见小福子的话,他不动声色将碗放到一边,吩咐道,   “让他进来,朕刚好也有事想召他。”   小福子依言去办差。   尉迟璎扶着那根沉手的木杖站了许久,直到他腿都有些疼,才见到芳岁帝宫里的小福子姗姗来迟。   “渲公侯这边请,陛下昨夜未宿在主殿,需绕一小段路。”   “陛下怎么没宿在主殿?”尉迟璎随意问。   “陛下不让奴才说。”   尉迟璎:“……”什么蠢笨奴才,本来没什么,小福子这么一说,他反倒起了好奇心。   尉迟璎边走,边在琢磨一些事情。   他在京中有自己的一些人手,先一步得到了万太妃病逝的消息。尉迟璎不信,万太妃身体康健,何况背靠万氏,她突然病亡,且不尊厚葬,怎么看里面的蹊跷都太大了。   尉迟璎得到消息的瞬间,立刻想到姬洵。   这是他可以上前自荐的时机,太久没有见过芳岁帝,他已经想死了。   *   尉迟璎进殿,芳岁帝侧躺在榻上,手里摆弄着一件小玩意儿,太小了,尉迟璎看不清是什么。   “臣尉迟璎,见过陛下。”   他一撩衣服下摆,跪了下来。   姬洵抬起眼眸扫了一眼尉迟璎,对这个红名的见面机会姬洵还是很期待的,尤其是他打算兴师问罪。   刺杀技术太烂,也是个事。   “尉迟璎,你让朕好失望。”姬洵倚在美人榻上,他两手垫在侧脸下,不咸不淡地开口,“跪好,准你起身了?”   前几日京中下了雨,尉迟璎一逢阴雨天腿疾便会复发,他在宫外久站就疼得冒汗,如今跪到地上,根本跪不住。   可他眼前的人是芳岁帝姬洵。   尉迟璎好些天没有见到日思夜想的天子,姬洵让他跪,他便跪着不曾起身。   “陛下,臣尽心了,是那刁奴擅自做主,将箭矢射偏了……”   尉迟璎住了嘴。   一碗汤水从他肩头滑下去,寡淡的水落了一身,尉迟璎一言不发。   他跪伏在地上,没有姬洵的命令,却迫近了天子的身边,将手掌落到姬洵的脚踝,擒住了那截完美符合他癖好的小腿。   “陛下,臣按您的吩咐做了事没有奖赏,还要受罚,这是什么道理?”   尉迟璎是个红名没错,姬洵和这人根本用不上客气,他直接踩着尉迟璎的手半坐起身,   “将刀递给你,你都刺不到朕的心尖上,要你还有什么用。”   “陛下想要的,臣定然竭尽全力,”尉迟璎被踩实了,他的手背上便是芳岁帝的脚掌,他在腿骨的疼痛里微微笑了,“臣听闻贞国使者已经入境,先前陛下养伤,他们暗中接触过太妃娘娘,如今失去了此条线路,怕是会转头找上摄政王。”   “可依臣之见,左右他们都是有心拜见陛下,想在御前耍一耍威风……”   尉迟璎的手想翻转过来:“何必让他们舍近求远?不如臣代为牵线,陛下若也恰好有意想将他们请进宫来,机会不管是对谁而言,都是不少,陛下以为如何?”   “老实点。”姬洵轻轻踢了他一脚,尉迟璎跪得不稳,一下子便摔在旁边。   “你难得聪明,可你办事不是十拿九稳,朕不放心。”   尉迟璎脸上起了一层虚汗,他强笑,“陛下,再一再二不再三,臣定当努力。”   “牵线的事情不必你来操作,”姬洵拿起一枚翠绿的玉扣,放在尉迟璎的掌心。“此物收好了。”   尉迟璎看着,没接:“陛下这是何意?”   “近些时日若有应酬,便将此物戴在身上,或许会事半功倍。”当然,也有可能是事倍功半。   全看扶陵和尉迟璎的交流是怎么进行的了,以及姬洵也并不清楚扶陵如今是将他当作向上攀爬的阶梯来看,还是将他当作随时可以更换的堇国零件来看。   但不管扶陵怎么想姬洵,这与昔日‘定情之物’极为相似的玉扣,必然会让事情的进展更加失控。   “莫非,陛下是在关心臣?”   尉迟璎将小礼物接到手里。   “朕可不会在乎办不好差事的废物。”   “臣是残废,但为陛下尽忠的这颗心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尉迟璎爱不释手地捏着那一枚小玉扣,“陛下且等臣的好消息。”   “不知扶陵伤势如何,你去看看他吧,”姬洵支着侧脸,低垂下眼,看着狼狈的尉迟璎,“有些事情你不好出面,便交给他来做。”   尉迟璎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但他还是要装作很自然地问,“陛下的意思是,取臣的计策,却要交给扶陵来成您的事?”   他压着怒火,假意笑了笑,“这与臣为他人做嫁衣有何区别。”   “区别是朕尤为喜爱你,却不见得喜爱别人。”   姬洵微笑着看向尉迟璎的红名,“尉迟璎,你和其余人是不一样的,继续保持,朕会一直看着你的。”毕竟尉迟璎在一众主要角色里,是目前不知为何真敢对他姬洵下死手的人。   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姬洵竖起手指,他摁下一根食指,这是常无恩要做的事情。又摁下一根中指,这是尉迟璎和扶陵要做的事情,无名指悄无声息地扣低了。   温城壁也体现了他的价值。   只差……   他最期待的那枚棋子入局了。   姬洵摸了摸下唇,笑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点聪明的意思,在针对自己这件事情上。   尉迟璎痴迷地眨了下眼,收敛情绪,玩笑话似地开口,“听闻陛下喜欢男子?臣想自荐枕席,为陛下讨一讨乐子。”   姬洵冷淡,“朕将你当作独一无二的玩伴,”他拍了拍尉迟璎的脸,“别玩那套到朕身上。”   尉迟璎又是着迷,又是痛恨!   有求于我便给我好脸色,用不到我,我便成了他上不得台面的下堂‘妇’了!   尉迟璎心里又酸又涩,暗自骂起来,我求谁的情不好?偏要求他姬洵。   对,却还是我求他的!   尉迟璎恼怒起来:我也是贱货!   芳岁帝不理他了,兀自端详手指上那偏大的骨质扳指,尉迟璎含酸带妒盯着瞧了片刻,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看见过。   他无意一般问,“陛下,这扳指以前没见您戴过,宫里新给做的?臣瞧着很不错。”   姬洵也没藏着掖着:“喜欢?”   尉迟璎:“喜欢。”   姬洵:“让萧崇江给你打一个。”   尉迟璎的脸色顿时青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困,本章晚点可能会修一修   公司管理层端午团建我不幸在壮丁行列,陪老板跑了一天酒店和外场,为装b我还穿了个高跟暴走两万多步……   今天受不了请假了,让我补个觉起来码更新!我要把剧情快点搞到我这篇文开文的初衷,我最爱的那一幕!啊啊啊啊啊QAQ让我写!   本章评论前百给大家整点红包,辛苦大家追我更新,我真的更新不太有定数,辛苦大家啦,鞠躬!   感谢在2023-06-21 01:08:39~2023-06-23 11:2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苍娴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儿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决、!、盐津津、一身转战三千里、どーもとモード、南庚卿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7136958 30瓶;普通攻击 29瓶;猫安 26瓶;Kelcey 22瓶;春祺夏安、竹一、诶嘿嘿嘿、黎锦秋 20瓶;怕倚小楼 19瓶;步迢迢 14瓶;偷着乐 13瓶;珺楠、池叶极青钱 10瓶;松田阵平你能不能别死 6瓶;临榆、京墨、66138096、茈莸、一生挚爱疯批美人、橘子皮儿、祖国的花朵、show time、巧克力大人、高大雕 5瓶;鲜花饼包邮、dyb%i 4瓶;阿卡姆病院院长、斜影、哇哈哇哈 2瓶;饭饭饿饿、67717114、秋裤的妈、林澈??、上岸、惯性、白云苍狗、谢何.、桑榆晚、金桔柠檬茶、搁浅、琉玖、卿墨、黎迷蝶舞、59238530、xiaoyuan、银古、北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梁府。   经过三道清幽花廊,再沿着一条窄窄小湖走到西边,临着湖岸边有一幢木制小楼。   约是两层楼架子,窗开着支了一层翠竹纱,清风刮起湖面的阴凉送进了小楼里。   “公子今日看着气色好了不少,”筝星跪在书案边为扶陵整理墨卷,喜滋滋地开口,“怕是再有两日就能好全了。”   因先前宫宴事变,万疏影不肯放过与芳岁帝有暧昧之嫌疑的扶陵,差使手下人处处找他难堪。   扶陵伤重反抗不及挨了不少羞辱,梁少成看不过眼,特请他来梁府小住。   “咳嗯,”扶陵喉咙有些哑,他心底起了火压不住,喉咙干疼。   他将手里传信的细长竹管折断,极薄的一封信纸扔在茶水里搅散,又道,“筝星,去备一壶清露松叶茶。”   “好!公子稍候,我这就去。”   筝星连忙收拾好了笔墨,转去小厨房完成扶陵交代的事情。   廊前悬挂着几串红绳编织起来的方孔铜钱,是昨日梁太傅府上的丫鬟挂上去的,为了避邪祟,让扶陵君早日好起来。   晚些时候扶陵正饮着茶,梁太傅来了。   梁芝昀坐在扶陵身旁,老头儿也不拘谨,接过扶陵给他倒的一杯茶,看神情有些愁眉苦脸,“唉,我本打算今日入宫觐见问陛下安,可宫中不知为何戒严,那些护卫手持陛下亲令,我虽担心,却是到不了陛下的身边了。”   “先生还请宽心,”扶陵劝说了一句,对梁太傅慢慢道:“陛下若是养伤不当,国师府应当不会坐视不理,可如今国师未曾大张旗鼓再开一炉,便说明陛下龙体康健。”   “是以先生不用介怀,您先好起来,才能继续为陛下尽忠,为天下谋事。”   这几句话说得周到,梁芝昀脸色放晴了一些。   他又默默沉吟半晌,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扶陵,你为何突然答应了陛下入朝为官,此事缘由你还未曾与我说过。”   扶陵缓缓开口,“机缘巧合,天命难违。”   “你可知朝中群臣对你颇有微词?你在陛下身侧那几日,奏折判出来都是乱七八糟,经不得细细推敲的乱账,”梁芝昀摸着有些稀疏的胡须,眼神定在扶陵身上,“老夫从来不会听信旁人的虚言,你要亲口给老夫一个解释。”   扶陵苦笑,“先生何必为难扶陵。”   “你总是看着耳根软,实为一个倔性子,你呀,”梁芝昀饮了一口松叶茶,叹了口气,“你可知孽蚁多则噬虎的道理?”   “你行事要慎重,要权衡,切不可惹众怒,便像那些俗人总是说陛下昏庸无道,却不知陛下以前是怎样一枚璞玉,硬是被刮走了一身的玉髓,这些人却至今不知满足。”   扶陵微微抬起眼,面露不解:“先生何出此言?”   梁芝昀想说,却知道如今提起已经毫无意义,便道,“不堪往事罢了。”   可梁太傅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此事与芳岁帝有关,扶陵想听,他想了解姬洵。   扶陵半跪在席间,俯身道,“扶陵有心倾听一耳,望先生解惑。”   “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梁芝昀:“起来,你伤没好,还敢胡闹!”   扶陵不肯起身,还闷闷咳嗽起来。   梁芝昀扶着他起来,“不知心疼自己,老夫讲就是了,混小子!”   扶陵微笑,陪梁太傅坐在一边。   梁芝昀闭目回忆。   “世人只知陛下年少时先皇早逝,先皇后随之而去,留下陛下孤身一人,身陷朝政局中。”   梁太傅低声道,“扶陵,你虽年岁比陛下大一些,但你出身所致,在京中的才名是近些年才起来的,在你之前,文有挥毫江山万疏影,武有冠绝三军萧崇江。”   “可在这两人之前,京中亦有无数学子如群星璀璨,”梁芝昀微微一顿,目光如炬,“你可知其中最负盛名的人是谁?”   扶陵下意识地想起一个人,却不敢信,他嘴唇微动,“……莫非是,可这怎么会?”   他在京中从未听闻过类似传言。   根本没有这种可能……他也从未曾听那人提起过,这怎么可能?   梁芝昀一字一顿,说出了扶陵心中所想,却不敢承认的那个人,   “便是彼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   “通晓文书,精通谋算,心如澄镜不为外物所动,温柔亲善,与先皇和先皇后之间亦是至孝。”梁芝昀想起件事情,笑了笑,“除了不大会做文章,在老夫看来,什么都是拔尖的。”   梁芝昀一说起这些,便有些怀念起来,他又惋惜地开口,   “先皇在陛下为太子时,便因怜惜陛下的才情,赐字芳岁,被陛下沿用至今。”   梁芝昀说着,将声音压得极低,需要扶陵极为用心才听得清,“可惜先皇突发急症,没能来得及为陛下准备周全。”   先皇后随之而去,宫内宫外倚仗全无,后来陛下登基,才名渐渐没落,再也不曾于人前有什么坦荡行事的机会了。   满室暑意骤减,小楼寂如寒洞,徒留一人长叹。   “扶陵,今日唯有你我二人,我不妨对你说句实话,我于朝中结党,不仅是为了尽臣之忠,还有我的私心,为师之怜。”   梁太傅看着扶陵,“陛下初登基时受群臣捆缚,日渐不敢多言,我当时并无能力保全陛下,害得陛下被万钟秀寄养在万氏那毒妇的手里,自那以后,陛下这柔软心肠,全然叫他们万氏捏在手里,我有心无力。”   扶陵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他喉咙干涩发疼,哑哑地讲不出一句话。   梁芝昀将茶一口饮尽,放在案上,“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扶陵久久不语。   自他入京中,所处的环境,周围的人,拜访的名门世族,并无一人与他提起这段事情。   在众人的潜移默化之中,芳岁帝成了点缀堇国的一抹月华,可黯淡无光,可如水倾泻,唯独不可与日争辉。   “万太师其人,扶陵不好以言语不敬,”扶陵低着头,闷哑自言,“但陛下受过此等苦难,我竟全然不知……”   “因为打从那时起,便都是万疏影锋芒毕露,在人前尽显风光,天子反倒成了他身后的影子。”梁芝昀怒斥,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那常氏子骂他为狗贼,是半点没有说错!”   “我,弟子许是,有些事情做错了。”扶陵眼底有些迷茫,他脸色发白,“先生,我或许成不了一局,也没有能力辅佐陛下。”   “扶陵,为臣子者,当为陛下,为堇国鞠躬尽瘁,”梁太傅拍着扶陵的手,安抚道,“你之前所求甚多,便被世俗蒙蔽了双目,只看得见利欲熏心,这样如何能成国之栋梁?”   “若你今日听得进去我的劝说,”梁太傅目光有些晦暗,但一闪即逝,扶陵低着头没能看见。“便离开陛下,不得再在御前胡闹,传出去了不仅你的名声毁于一旦,陛下若是成了史册笑柄,那你我都是千古罪人。”   扶陵凄然苦笑,摇了摇头。   “先生若是从前劝说扶陵,或许扶陵还可以做到及时止损。”   “可陛下他为我挡箭,扶陵的出身先生亦知,自幼时起除了先生与少成,谁都将扶陵看作奴才,看成下贱的娼妓之子。”扶陵眼眶红起来,“陛下却肯以命待我。”   梁芝昀眼神微微发凉。   扶陵仿佛陷入了一阵挣扎,不知如何是好一般,又开口问,“先生,我知不能害了陛下,若如今有心悔悟,应当不算太晚?”   “当然,”梁太傅和缓了语气,神情也恢复如初,“扶陵,你的出身不重要,你要心智澄明,这才是最重要的。”   “改日登朝我便向陛下请奏将你调任,去岭南救堇国于危难,那地方未曾开化,正需你这样的俊才,”梁芝昀抚掌笑道,“为国为民,不正是你这小子想要的?”   “扶陵多谢先生。”扶陵站起身,眼眶红着,眼泪欲掉不掉鞠了一躬,拱手道,“先生大恩,扶陵永志不忘。”   “行了,老夫先走了,你这伤口还没好利索,别急着走动,不用送了,”梁太傅走出去,撞见了门口的筝星,斥道,“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做什么?去伺候你家公子。”   筝星老老实实地点头,不敢反驳这老头,“奴才明白。”   等筝星走进去,却看见他们家扶陵君正面无表情地用一方白色布帕擦着手脸,都是刚刚被梁太傅搀扶起来时碰过的地方。   “公子,您当真要听他的被辞去穷苦之地吗?”筝星愁眉苦脸,“我们两个人去了,便是再有两队护卫,也只怕叫那蛮子们捉去锅里吃净了!”   “不去。”扶陵淡淡道。   “啊?”筝星一愣,小小声音地问,“那公子方才为何那样说?”   “权宜之计,”扶陵边收拾起茶碗,边低声道,“如今太妃娘娘病逝,万疏影也病着没起身,各路朝臣都见不到陛下,梁芝昀又想将有权辅佐陛下政事的我调走,他的居心,我心里有疑。”   “公子多想了吧,”筝星撇撇嘴,上前一步主动接过收拾的活,“梁太傅那恨不得捐身给陛下的样子,哪里像是有这些想法的人。”   “嘘。”   扶陵没有反驳,反而轻轻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筝星莫要再说。   不多时,一身湛蓝薄衣,滚作蓝球一个的梁少成从外面走进来,他步伐大摇大摆,手里拿着绢布擦着汗,“扶陵,我爹说你能起来说话了,我立刻就赶过来看看,你今日感觉怎么样!”   “如你所见。”扶陵微笑。   “天可真热,”梁少成扑腾坐到原先梁太傅坐过的位置,他捻了两粒杏子干进嘴里,酸得脸皱成一团,连忙喝了口茶,问,“对了,我还听说今个早上那渲公侯来府上见你了,怎么回事?他不是自从上次酒楼宴会之后,再也没来和你说过话么。”   “他来,是有些事情。”扶陵一想起这件事又起了点火,捻着指尖想静心。   梁少成凑近了些,奇道:“陛下这是差渲公侯来看望你了吧?怎么瞧着你不大开心的模样。”   扶陵低笑,他像玩笑话一般说出口:“哪里是看望我,分明是陛下不想要我了。”   那尉迟璎来看他时,嘴脸简直太嚣张。   碧玉扣子被尉迟璎系在腰上,每说一句话,便要抚弄一回,将扶陵恶心够呛。要不是听说是陛下有差事要给他,他是不会放此人入府的。   尉迟璎完美做了个传话筒,他还略微添油加醋,极尽显摆之能事。   “近日里京中有一些贞国人在作乱,”尉迟璎坐在轮椅上,正眼都不看扶陵一下,“陛下的意思是此事交给你处理,本侯来做监工,将事情一同推进。”   “扶陵君,可有异议?”尉迟璎又手欠地去摸那玉扣子。   扶陵见了玉扣气得胸口闷疼闷疼的,原本他胸前箭伤还没完全好全。   这一下子是真的又要出毛病了。   两人坐在一处,闲言碎语就着茶水唠了几句,梁少成突然一拍脑袋,   “对了,那文墨坊以后我等少去!”   文墨坊往日是他和梁少成进纸的地方,价格适中,胜在纸浆均匀细腻,扶陵奇怪,“文墨坊怎么惹到你梁公子了?”   “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污蔑,什么话都敢讲出来!”梁少成恼了,脸上的肉挤成一团棉絮。   “到底是什么话,让你这么生气。”扶陵不急不躁,伸手拦住筝星的动作,亲手替梁少成续了一杯茶。   “也没什么,便是碎语罢了,我今日去采买几卷新纸,听他们谈到了那位归京不久的萧将军。”梁少成摸着下巴,伸手比划了一下,   “你说他萧崇江走那年才十三岁,带着那兵恨不得死在外头了,为的什么?我猜他不就是想避开朝中免得如同他父么,结果一回来,这京中诸位说什么的都有,我就顺道听了一耳朵。”   梁少成清了清嗓子,给扶陵学起话来,   “今日说萧崇江淫行市里,强行掳走谁家姑娘轻薄了去,明日说萧崇江不能人道,不堪为男子,真为萧氏嫡系绝后惋惜,后日又说萧崇江带手下去那酒楼花天酒地不肯给钱。”   说到这里,梁少成忍无可忍,怒道,“你说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闲话传的真是没边了!”梁少成一拍桌子,他哎呦一声,又连忙将手掌抬起来揉了揉,   “且不说萧将军为我堇国镇守边境七年不曾回来,怎么闹出这么多谣言传闻,便是他寻常人一个,也不该污蔑人家清白才是!我左思右想,只怕京中盼着他不好的人太多。”   “这些人心思歹毒,长久以往,萧崇江还怎么和人议亲?”   梁少成自己就叫姑娘家哭着退了两回亲事,他这年岁还未成家,除了他不急,也实在是还没遇到同他看上眼的。   他对那些误人姻缘的人,便尤其没有好感。   扶陵淡淡开口:“只怕萧将军有意纵容,本也不愿与人议亲。”   “这是为何?”梁少成稀里糊涂,听不懂了。“他当真要为堇国捐了终生不成?”   怕是捐终生的对象另有其人。   扶陵不太愉快地低下眼,没应,转而道,“便是这些就让你气成这样了?”   “何止,”梁少成一拍大腿道,“还有人谈到你,唉,这事儿我便不说了,你病着,可别给你添堵了。”   “能谈到我什么?”   梁少成吞吞吐吐,目光微微闪动,“都是市井闲话,再说了,你是什么为人我再清楚不过!”   梁少成噌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颤了颤,“这样,你听我的,等以后伤好起来了,像墨局那一类地方你便少去,更何况你如今是在陛下身边当差,哪里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亲自去办!”   扶陵表面仍旧霁月光风如君子一般,“让你替我忧心了。”   “哪里的话,你我二人何须谈这些!”   将茶饮罢。   扶陵含笑送走了梁少成,视线停在明显心虚的筝星脸上,淡声问,“怎么回事。”   “都是坊间那群人乱嚼舌根,说什么,说什么少爷捐身媚上,与陛下有私情,靠……靠这些换了官位。”筝星委屈地噘嘴,“可是哪里有私情了,您这都伤成这样,陛下也不肯来瞧一眼,这分明是无情!”   扶陵心口又是一疼。   他缓了半天,吩咐筝星,“你去安排个机灵些的下人,堵在北乾门的官道上,不堵别人,只堵萧启胤,”   萧启胤性格直爽,知道来人是他派来的,定然会起争执,若是有幸闹起来,便可以叫陛下想起他了。   扶陵将每一步都猜的稳准,他心思如电,又想起了一个法子可以解决尉迟璎。   尉迟璎行事无所顾忌,将那碍眼的东西挂在身上,想来不只是他看了会生气……   “筝星,你再去找个根底净的人,让他将此事透露给摄政王和萧将军。”   届时不必他出手,这两人之间必有人会先一步教训渲公侯。   扶陵躺回去,他展开手掌,是一枚碧绿的玉扣,他将此物按在心口。   万太妃之死恰好证明了陛下也有成为执刀人的资格,若是梁芝昀所言不虚,陛下的潜质,恐怕远超万疏影。   筝星年纪不大,腿脚快,准备妥当了立刻出去办差,然而两个时辰后,小书童面如土色地走了回来,垂头丧气踢着小石子。   扶陵心底隐隐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垮着脸,事情不顺利?”   筝星嘟嘟囔囔地,很有些委屈,“本来小的安排的那人都引来陛下了,结果摄政王府上突然来一伙人,非说什么摄政王殿下高热不退,烧糊涂了,嘴里嚷嚷着要见陛下,请陛下去王府什么的。”   扶陵低下眼,他攥紧了掌心,“陛下去摄政王府了?”   筝星撇撇嘴,“没有,陛下说他嫌烦,让我们都滚,谁也没搭理。”   扶陵静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地笑了。   他既然没有,那万疏影也不能有任何优待,这么看,陛下待他们是一样的。   “那只剩一件事可以让陛下见我了。”   扶陵低声念着,他提起玉扣,起身走出小楼,“去找接引人,将金雪城里那几个不肯冒头的贞国人抓出来,入堇国却藏头露尾,不敢面见天子,简直不知分寸。”   摄政王府。   万疏影腿上伤势严重,时不时发起高热,府上这几日都由陈魁代管。   而陈魁万万没想到,他会收到一件染着太妃血的血衣!   几乎是听到消息的一瞬间,陈魁就清楚了其中发生的事情,毕竟是天子,那位铺尖刀让摄政王走过去的狠戾暴君。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尤其是他们王爷如今行事无常,只怕听了这消息要疯魔起来,而陈魁却没有十足地把握可以劝住万疏影不要冲动。   若是任由他们王爷一口气闹进宫里,在局势不明的当下,那简直是一头扎进笼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魁手抖着,他心里几番挣扎,最终还是狠下心来。不过一夜,他将知晓此事的奴仆全都杀了。   血衣也被他烧了。   但为留后手,他将所做的一切留了一封信,藏在王府花园泥沼的一个坛子里。   待做完一切,陈魁手抖着擦血,他对身后的几人道,   “日后王爷问起,便只说太妃娘娘是病逝的,这群奴才在王爷生病时擅作主张,欺上瞒下被我处理,为了王爷,为了王府的长远大计,绝不能在此时让王爷知晓真相!”   众位幕僚互相对视,不管心底如何想,这一刻却是要统一口径的,“我等明白!这都是为了王府。”   “陈兄舍己为王爷,我等又岂能作壁上观?此事,便与你一同抗下又有何妨。”   众位幕僚连声表忠,表面上看尽是同意。   陈魁洗净了痕迹,赶回王爷身边,发着高热的万疏影眉头紧皱,浑身冒冷汗,喉咙着火似地干哑,偏偏还叫着陛下的名,“芳岁,芳岁……”   陈魁:“……”   莫非世上当真有情蛊一说?   他们王爷怎么就有了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他既随主,便只能尽忠职守,为万疏影搏求一片天来。   唉,真是难办。   阴影处,一人将摄政王府上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悄无声息地掩去身形。   萧府。   听了手下人的禀报,杨谋嘴都快合不上了。   “那摄政王都烧糊涂了,还念着咱们陛下的名儿!真是!”   他嘴皮子快了,说完才反应过来,顿时机警地瞧了一眼整一天都沉着脸的萧崇江,把要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那什么,我听说摄政王和陛下是一块儿长大的,两个人手足兄弟的,生病了念叨两句也是寻常事。”   萧崇江不言语。   杨谋哈哈一笑,强行往回圆,“还有那什么渲公侯的定情信物,那都是子虚乌有的,肯定是尉迟璎他做梦发癫。就陛下那个性子,说是给尉迟璎一道立即处死的手令,都比给他一份小玩意儿做赏赐值得信!”   萧崇江摸了摸空荡荡的拇指,冷冷地吐出一句 ,“昨夜国师府的人什么时候走的。”   杨谋:“……”   杨谋端着正经:“昨夜里连夜走的。”   萧崇江眯着眼,突然开口,“温城壁没走。”   “陛下身体不好您也知道!”杨谋一惊,怕他们将军醋坛子打翻了胡来,那可谁都拦不住,劝道,“国师是给陛下养身呢,您之前在行宫里不是都看过了?这事情不能起疑。”   萧崇江:“他饮酒了。”   “虽说陛下身体没好不该饮酒,但是将军,您不能事无巨细全都给摸清了。什么人经得起这么管?”这样下去……   杨谋心道那还能有好?   他们将军本来就日里夜里琢磨着陛下这颗心记挂着谁,这陛下要是不停地火上浇油,那可真是搞不好哪天他们将军就能窝一肚子火炸开了。   杨谋试着转移话题,“将军,那常无恩还在御前侍奉,不打紧吗?”   “若非刘宪那小子误打误撞闯进了贞国皇宫,看见了先太子的遗像,只怕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不知他常无恩的身份。”   “陛下暂时无意动他。”   萧崇江手掌扣在案台上,他五指包裹在漆黑的护指套里,也不知如何用力,那案台硬是让他掰断了一角。   木屑飞散,凹下去一小块缺口,好端端的案台,便成了个有残缺的。   萧崇江脸色冰凉地揉着那案台一角,仿佛那是仇敌的项上人头,   “常无恩的身份并未确准,我几次诈他,他都模棱两可糊弄了事。   杨谋将折扇敲在掌心,沉吟片刻,“看来没抓到死把柄之前,将军不能直接越过陛下将他除了。”   “是有些护短。”萧崇江冷声应了,手指上的皮指套抵在额头,他闭着眼。   而常无恩钻了空子,成了他的半个自己人。   仅凭这一点,萧崇江就不会让常无恩苟活。   这是拈酸气得头疼了。   杨谋自觉道,“我这边也派人盯紧点,将军放心,肯定不让常无恩对陛下不利,近身都不给他机会,您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越写越多了,我就先放出来一章   这样还可以给大家发两波红包   此为过度,建议和下章一起看_(:3」   我去接着写,存稿还有六千没修完,我第一次这么富裕,真不可思议…………下班还没吃饭,我一会儿炫点饭,所以二更修完可能会过零点,我尽量快一点搞定,辛苦大家等更新!如果太晚你们就早点睡哦!感谢在2023-06-23 11:28:09~2023-06-25 21:2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次郎小女友、59252988 2个;67794645、墨苍娴、想吃米饭、不懂瓶邪的人永别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个月爱上数学 29瓶;南关、若世有神明、吃喵喵的团子、甜不死人、呆呱 20瓶;鹤川、江、籽曰 18瓶;极月鲸鸟 17瓶;殇喵 16瓶;木鱼、七泽 14瓶;塔中青鸟、枫、超高校级的大学牲、黎迷蝶舞 10瓶;安度因 8瓶;蓝莓猫meow、阿呆不呆、林夜奚嘻嘻嘻、高大雕、桑榆晚、66921070 5瓶;Eternity 4瓶;鱼安、啾啾、Selina、禾女鬼婴 3瓶;烟鬼、柑橘汁-我们的任务是、芋圆、67723426 2瓶;47820464、希望、金桔柠檬茶、。、rky、59291223、北玄、黄瓜加盐、温玉彻、OxO、41063510、寒时、柠昔、此生长、爆辣螺蛳粉、谢何.、林澈??、上岸、蒸气、我是bt别管、谢五、祁鸢、青杉无眠、七余、阿卡姆病院院长、卿墨、啊啊啊啊啊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朱红宫墙如一卷画轴,圈起了皇宫内最锦绣的一片土地,往日娇怯燕语,莺歌婉啼,都化作了断壁残垣。   短短几日,满苑姹紫嫣红被连根除去,雕金碧玉也被人铲平,宫殿内贵重之物尽皆赏赐出去,或归还了天子私库。   此处是被芳岁帝封禁的永康宫。   厚重的朱门上挂着一道粗如碗口的铁锁,此刻锁链解开了虚挂在门边,门开了一条缝,可容纳一人穿过。   而永康宫空荡荡的殿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乌沉如墨的衣裳,唯有下摆坠金绣龙,金丝龙爪正抓着窄细腰身,流光浮动如龙跃潜渊。   ……陛下为何近两日总来这永康宫,莫不是在悼念太妃?   小福子悄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陛下的事情也敢琢磨了。   他从门缝挤进来,小碎步走到姬洵身边,埋头弓着腰,两手一捧,   “陛下,扶陵君差人递了两封信给奴才,送信的人是个小郎,说贞国使者的事情扶陵君已有进展了,还有另一封是贞国使臣的拜帖,他已万事俱备,只待陛下吩咐。”   姬洵将视线从空荡的主殿内收回来,他接过信纸,大概扫了一眼,便知其上的内容了。   扶陵在信中言说自己已经将事情办妥了。   那群贞国使者确实有意想再搭上万疏影,可偏没有赶上好时候,摄政王万疏影身体还没好,时不时就发起热,全然没空闲与他们碰面。   因腿上的伤不是在寻常的地方,若有差池,怕是要影响了摄政王以后走动。   所以王府的医官看得很严,也不准他们贸然登门。   这群贞国人在金雪城待了小月余,被万太妃放了鸽子,接触无门,也是一筹莫展,正巧扶陵找到接头的人,他假意支持和贞国人搭上线,两方人马许是都怀着鬼胎,当下一拍即合了。   另一封信是贞国使者递上来的拜帖。   姬洵看着,摸着下唇笑了一下。   怪有意思的,不枉费他期盼了这么久。   这封信名为拜帖,实际上是一封不太客气的约架邀请函。   上面写的内容,可以概括为贞国皇帝自称仰慕芳岁帝已久,也听闻芳岁帝圣主的名声,有意想拜芳岁帝为长,但可惜他国务繁忙不能亲往堇国,特意派遣使臣猛将若干人等,来与堇国诸位比试一番。   若是堇国胜了,贞国便将镇国神弓作为两国邦交之礼,双手送上。   姬洵微微诧异。   镇国神弓,这不是贞国开国皇帝的神兵么,这都肯拿来做赌注?   再往下看。   若是堇国败了,贞国要向芳岁帝讨要一名良才带回贞国。   剩下的部分不必赘述,几乎都是明面上的讽刺,似乎生怕芳岁帝是个太软弱的皇帝,看不懂他在信中的挑衅,甚至有些用力过猛了。   这拜帖半点不正式,字里行间还满是硝烟味儿,通篇的遣词造句都有意在激怒姬洵。   来堇国的这几个人,该不会是贞国的弃子吧。   姬洵又看了一遍,笑了,“真是可怜。”   姬洵将信纸在两指指尖一折,叠了个纸飞机,他抬手一扔轻飘飘地让它飞出去,又眼看那‘纸飞机’顺着风飘到泥里。   “将这群贞国使臣们请进宫来吧,两日后于宫内举宴,朕与诸位爱卿同在,至于信上的条件,让他们赴宴当日亲口诉说与朕。”   小福子记住了陛下交代的事情,“奴才这就去办。”   待小福子出去了,姬洵又在永康宫站了许久,他用含笑的眼眸盯着主殿。   真是漂亮。   *   说将人接进宫来,那是一时半刻也不曾耽误。   小福子跑前跑后,忙得眼睛里面冒白星星,仿佛要随时累昏过去了,才总算将贞国这群使臣们安置妥当。   应陛下要求的给他们间偏殿,需离永康宫近一些,虽不知为何陛下这般安排,但小福子的好处是他从不过问,陛下说这样做可以,他便会立刻去做。   贞国使臣共来了五个人。   一位看着是麻竹竿,畏畏缩缩不敢抬头,一位是瘦长一个的老头儿,另外两位膀大腰圆虎背熊腰,鼻子也粗大,脸上有些红,一看便知是武将。   至于剩下的第五人,却还是个年岁颇为青葱的少年,看不出其人行事风格。   “这堇国皇宫也不过如此。”瘦老头儿嚼了一粒蜜饯,呸了一声,“布扎卡,你像那山猪一样,丢人现眼!”   麻竹竿儿也就是布扎卡,闷头吃着盒子里的甜果,闻言唔唔嗯嗯应了两声。   看样子根本没有听瘦老头儿的话。   这是他们进入堇国皇宫的第一天。   没有见到皇帝,没有见到那位万疏影,甚至接头人也没有现身。万幸他们五人被安排在宫中,住在一起,就算有护卫时时刻刻盯着他们,也不能阻碍几人互相用贞国话交流。   其中一名贞国武将拎起茶壶,对嘴一倒,没想到被烫了一下,他立刻不耐烦地将东西砸在桌案上,“堇国的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我们在外待了这许多天,都是受他们太妃的冷落,如今请我们进来,却安排个太监来糊弄我们!”   “生什么邪门的气?”另一名武将虽然看着憨傻,却是个极爱玩心眼的,他回,“我们又不是来做客的,我们是来看看萧崇江的伤,还有堇国这皇帝是怎么回事,你得放开了琢磨。”   瘦干的老头道,“我们埋在金雪城的探子说,他们堇国的国师搞了一套骗人的把戏,说什么堇国皇帝是圣主转世,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那堇国皇帝有几分真本事,居然也有胆子敢接下拜帖。”   坐在主位上,脸蛋俊俏的少年郎漫不经心地笑了,他伸手逗弄笼子里的羽毛艳丽的娇凤鹦鹉:“堇国皇帝不是姓萧吗?”   “殿,公子!”老头急道,“那都是乱传出来的,堇国皇帝可不是姓萧,他们国姓为姬,这一任皇帝,”老头眯着眼四处看了看,见周围并无异常,低声,“听说是个傀儡,让萧崇江全然架空,连哪一日可以上朝都是萧崇江说了算!”   “有意思。”少年郎嗤笑一下,收回了手,神色不自觉地带着傲慢,“那堇国这皇帝当得还不如阿克巴尔。”   阿克巴尔,是贞国现任执政皇帝的名字。   少年郎吩咐道,“等明日宴席,你们便专点堇国名气大的将领,将他们撕碎,让堇国知道我们的威武!”   其余几人道:“是!”   最后一缕天光沉入夜色,长月攀上楼阁,月华遍洒,将寂寥无声的夜照出非同寻常的柔美。   姬洵有些神经过度兴奋,他睡不着。   如今天热,宫里应当也少有旁人,姬洵索性着了一身飘然轻薄的长衣,慢悠悠地绕在宫里散步。   小福子点着灯笼跟在陛下身后,可是因为陛下嫌他跟的紧了太热,小福子便只能落出十余步远,眼巴巴地盯着陛下。   逛到御花园,姬洵找了个秋千靠上去,悠悠闲闲地吹了会儿风。   风都是热的,姬洵更不爱动了。   小福子离着远了些,他举着灯笼,灯笼的火明黄一道负责招蚊子小虫,姬洵在另一侧,突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微微挑眉,靠着秋千侧头一看。   只见一名面生的少年郎从他身侧的花丛里钻了出来,瞧着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俊俏,眉眼之间自带一股矜贵的傲气。   此时手里抓着一只背羽金纹,肚腹翠绿的小鹦鹉,凶道,“开笼子给你喘口气也能飞这么远,下回再跑,我将你这翅膀连根折断了!”   哪晓得娇凤鹦鹉根本不理会这少年郎,反而振翅从少年手中挣扎起来,扑腾地飞起来,几乎是瞬间就腾空跃到了姬洵的肩膀上。   娇俏可爱的小东西站稳了,理了理羽毛,又用鸟喙去蹭了蹭姬洵的脸,娇滴滴地拉长音鸣唱了两声。   那少年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地挑起了眉,用堇国话道,“你跟谁求偶呢,不要脸的东西,你主子我在这呢!”他踹了一脚花枝,又走近了一些,这一近,便看清了飞花秋千之上的姬洵。   一张灯影幽暗处仿若兀自生辉的美人脸,正靠在繁花点缀别有闲情的秋千上,唇瓣柔柔地弯着,眉眼也是极秀丽,整个人身着素衣,下摆落在地上被风吹着微微拂动,此情此景,如夜遇野仙。   少年郎闭了嘴,眉头夹死,他先是转头看了眼四周,没有旁人,又眯着眼转回来,他字正腔圆,用堇国话还挺流利,听不出有半点口音,   “你是人是鬼。”   姬洵一眼便猜出少年郎是贞国使臣的一员,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撒娇的小鹦鹉,同时背手扇了扇,示意小福子不必过来,   “我若是鬼,小公子只怕早叫我吃了。”   “是人?那你半夜三更不睡,跑这里做什么,”少年郎靠近了姬洵,又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他伸出手将那不听话的孽畜捉在手里,哼了一声,也不掩饰,“若用你们堇国话来说,我名叫白催客,你叫什么?”   “来这里许是当鬼玩儿呢,”姬洵轻轻一笑,故意道,“我无名无姓,毕竟孤魂野鬼,哪里来的姓名?”   白催客被他笑得耳廓都在麻,他浑身都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得劲,有种被摸顺了毛的感觉,又好像摸得还不够用力。   白催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面前人,发现他这一身寝衣非是寻常布匹,莫非是堇国的王公贵族?   他有意引这人开口与他聊天,聊着聊着白催客的话越来越多,甚至开始盘问姬洵的信息,试图套出姬洵的身份。   这就有点不好玩了。   姬洵抬头望了眼月色,慢慢地扶着秋千站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改日再见。”   “我怎么和你改日!”白催客心口一热,他脑子反应极快地立刻追问出口,“你不留一个信物给我吗?你们堇国人不是最喜欢留信物。”   “可我没有,”姬洵摊开手,他逗小孩儿玩一样,“你总不能将我身上这衣服扒了去,虽然夜深人静,可你没有那么荒唐吧?”   少年眯着眼,盯上了一件东西,“你手上那扳指,留给我不行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盯上这玩意儿了。   姬洵抬起手,捏着扳指转了一圈,笑答,“不行,此物我还有用,不能给你。”   “你明日不是要参加宫宴么?”姬洵微笑,他有些哄人的意味,“我也在宴席上,你会见到我的。”   少年手里握着那只想挣扎着飞向美人求偶的笨鸟,脸色不太好看地琢磨起来。   此人能在夜里留宿皇宫,还穿得这么薄,亦能出席宫宴,有些贵气,莫非是芳岁帝的哪个皇子?   可恨他没认真听过堇国皇室都有什么人,如今一个人物也对不上来。   罢了,既然宫宴那一日能再见。   等再会时白催客定要追问清楚,他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先发一章,越码越多存稿还有五千字没修完   修不动了我先睡觉Zzz剩下的明天睡醒了搞完一起发出来   本章前百红包,辛苦大家等更新   感谢在2023-06-25 21:23:01~2023-06-26 02:0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懂女鬼是没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狗出没 10瓶;鱼安 7瓶;林夜奚嘻嘻嘻、弗雷德里克鸮邦、寒时 5瓶;Lydia、蒸气、上岸、顾祤、桑榆晚、此生长、温玉彻、北玄、伍壹柒、银古、零添加纯人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两国宫宴之日。   金鱼舞花灯,彩绸挂满堂,琉璃镶嵌在灯罩之上,几点流光溢彩,照得殿内如白昼。   正中间空出比武擂台一般的圆鼓形场地,四周围绕数十台案几,群臣各自着官服入内,齐齐对天子行礼。   “陛下,万福金安——”   贞国的五位使臣也依次入座,因几人看起来差异甚大,还引起了群臣一阵低声探讨。   “怎么贞国的使臣有老有少,瞧着像是一家子并两个打手来了?”   “……许是贞国有意羞辱我们?”   瘦干老头儿耳朵可还好用着,他听见了声音一瞪眼,重重哼了一声。   若知道他们此行随行的人有谁,只怕这群堇国人要吓昏了头!   “平身。”   “谢陛下——”   凤鸟银屏挡在金殿之上,一道朦胧清瘦的身影映在屏风的银松上,谁也看不清后面坐着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许是因殿内臣子众多,连声音也有些模糊失真。   常总管近两天都被陛下安排着去御花园附近找人,小福子跟在陛下身边,他站在屏风的外面,弯下腰来侧耳细听,只听陛下道,   “小福子,去宣朕的旨意,开场吧。”   陛下今日的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压着嗓子?   小福子没有多问,“奴才遵旨。”   诸位大臣多日未曾见过皇帝,万幸朝政有内阁辅佐,哪怕摄政王暂时告假,也可以强撑一二。   但左右众人已经是苦等多日,乍一听有宫宴,什么贞国使臣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满心满眼都是:   怎么劝陛下早日还朝!   虽然前朝皇廷也有皇帝三年五载不曾参与朝会的史册记载,可芳岁帝和他们的意义都是不同的。   如今看福公公在前,而陛下坐在屏风之后,他们心底免不了有些猜疑。   莫非萧崇江上一回将陛下锁在行宫里还未放回来,这遮遮掩掩的,后面坐着的人实则不是陛下?   众人一时间有些坐不住,又怕猜测有误,不敢起身,互相安抚地看了看,暂时入了座。   小福子接到陛下的吩咐,便开始宣召贞国使臣上前觐见。   白催客在走神,他的视线扫过场内众人,来回看了好几圈,将每一个人的脸仔细辨别过了,都没看见他想找的那个月下相逢之人。   哪儿去了?   莫不是……他诓骗我,其实他没来?!   白催客随着其他人一起行过礼,也没注意听堇国那皇帝打了什么官腔,他在殿内扫了一遍,视线自然不可避免与有些人撞在一起。   堇国皇帝掩映在屏风后,左手下是一群看似和善的文臣,一群年岁较大的人里塞了一位面如冠玉的君子,此人白催客有印象,是那皇帝的宠臣。   哼,作乱到臣子身上,真是荒唐。   白催客又看向堇国皇帝的右下手,则是以萧崇江为首,金雪城内诸位将领都排在其后。   白催客原以为参与这等宴会,以他对萧崇江的了解,势必会应付了事。   可萧崇江自打入了座,便面无表情地盯着堇国皇帝的位置。   看来萧崇江果真是想谋反,竟是连眼底汹涌的欲都毫不遮掩。   白催客掩下让他心底烦躁的失望。   左右那人在宫中,他找起来,总是要比整个金雪城捞人来得轻易。   众人跪坐席间。   白催客袖子里那雀奴总惦记飞起来去捣乱,今日挣扎尤其厉害。   可惜今天怕它惹事,娇凤被少年在腿上系了一根小金链子,只能绕着白催客的手腕飞,折腾不起来了。   娇凤鹦鹉急得狠狠啄了白催客一口。   少年脸色冷了一下,他背过手去两指捏了鸟喙,弹了一下小东西脑门。   烦人东西,就会捣乱。   “公子,我们要找的人……好像今日并不在这里,我未曾找到与他面容类似的人。”   布扎卡轻声耳语。   “我当然知道他不在。”白催客不耐烦,又猛地反应过来,布扎卡指的是另一个人,他匆匆扫过一遍,发现确实没有,   “没事,过了今日他一定会露面,就算不露面,我们也能将他带走。”   “这位少年郎,也是使臣?”   银丝屏风后的芳岁帝压着声音,笑问了一句。   捏着腔调,怪里怪气。   白催客行礼,见不得多客气,却也没有失了礼数,“是,听闻堇国的国都金雪城内人才辈出,我心有艳羡,特请大王准我来堇国一观。”   萧崇江坐在武将之首,他察觉到了一丝怪异,眼眸微动,瞥了一眼白催客。   他盯着瞧了片刻,心知此人并非一般使臣,又看向殿上那微微透着一道模糊人影的屏风。   有意提着嗓子,陛下又是想要戏弄谁?   他不过两日没有陪伴在姬洵身侧,盯着皇帝寝宫的人不知安排了多少,这么严防死守,也能让人钻了空子——   萧崇江手指敲在案几上。   短短两日,不过两日。   芳岁帝便做了无数件事情来凌迟萧崇江的底线,让他心底窝着一股难言的闷疼。   而他为了那一句‘尊我’,一忍再忍,无召请甚至不曾入宫。   换做是谁,萧崇江都决计不肯吃这等亏,可他面对的人是姬洵。   是他捧在心口仍旧觉得不能放心的陛下。   只要姬洵不再寻死,将这身体养好了,肯安安分分在宫中做皇帝,随便施舍他一些小小安慰。   萧崇江硬生生地将视线从屏风上扯开,他冷眼看着对面的文臣之列。   他都可以容忍。   “为两国邦交之谊,建文武切磋于此宴,以三局两胜为先,优胜者便如先前所定,以神弓及良才为押!”   小福子宣布,“第一场,文斗——!”   “请二位得到吉签的大人上前一步。”   共计是三轮比试。   第一轮是扶陵与布扎卡。   扶陵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意思,他受了伤,脸色有些白,与布扎卡这位瘦竹竿站在一起,两人看着都像是有些过劳的模样。   他几次抬头看向屏风之后,都没有看见陛下是否有在看他。   堇国的群臣都捏着一把汗,本以为会经历一场恶战,毕竟扶陵身体不适,难免失常发挥。   谁知第一轮堇国赢了,而且是极为轻易地赢了!   不论布扎卡考究什么,扶陵都不紧不慢地答了,反而是他问了一句话,直接将贞国那位名为布扎卡的学者问哑了。   布扎卡琢磨了许久,他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堇国人讲究的许多事情,并非是布扎卡熟知的,可同样的,布扎卡自认他熟悉的问题也不该是堇国人能知道的,可此人既然答上来了,那他确实技不如人,不得不认。   扶陵目光有些柔和地望向御前,他低声道,“臣胜了。”   帝王御座之上,无人回应。   扶陵坦然自若,也不在意陛下没有回应、   待小福子替陛下宣了一番赞赏,扶陵便撩开衣袍坐了回去。   小福子也没想到扶陵赢得那么简单,他有些木讷地道,   “第二场,武斗——!”   贞国的武将双手搓着拳头站起来,他头发扎在灰色的布巾里,哈哈一笑,“我叫布伽!记住我,堇国的兵,我会撕烂了你们的骨头!哈哈哈哈!”   这句话是用堇国话说出来的,虽然略有生涩,但确实是相当的不客气。   布伽大步走上前,准备挑一人做他今日的对手。   他奔着堇国武将的行列走过去,路过萧崇江时,他目不斜视,僵着身体走了过去。   虽然上面有命令要他挑最厉害的,可他在做贞国的将领之前,上峰便是死于萧崇江之手。   他根本不敢和萧崇江对视。   布伽随手挑了萧崇江身边的另一个人。   “便是你了,堇国的将士,可敢与我一战!”   目光澄澈的萧启胤微微一愣。   萧启胤瞪大了眼,不是,这贞国人刚才是不是故意跳过了他堂兄啊!   萧启胤也不惧怕,他站起来出列,和那布伽面对着面站在中央。   萧启胤实际上功夫还不错,但是算不上精,因为他没有强悍的弑杀欲望,也从未经历过战场上野蛮的厮杀。   故而在气势上,实则就要比布伽矮上一头。   起初对招,萧启胤还能凭借技巧扳回一局,可是布伽越打越有狂性,蛮力也非常人可比拟,拳头如雨点砸在萧启胤的身上,直要将他打得呕出血来!   布伽仗着蛮力,这些动作几乎是有些施虐的意味,专挑着要害处招呼,萧启胤左右施展不开,渐渐地连防范都要慢了一拍。   宫宴。   且是两国之间的接风宴。   便是比试,点到为止便是了,可布伽显然是不懂什么叫适度,他下了死手,分明是有意想要萧启胤的命。   而贞国几位连声叫好,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姬洵在屏风之后看着,脸上本来就淡的笑意根本瞧不见了,他将一口没喝的茶落在案上。   欺负个四肢不利落的小笨狗做什么呢。   那布伽边擒住了萧启胤,边大   йāиF   放厥词,百般刁难地拎起萧启胤的头发,作势要砸向地面,   “哈哈哈哈,缩头缩尾,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你这种男人没有担当!”   他这么骂人,眼神却看向屏风之后,满是挑衅,显然是有意借此骂堇国的皇帝,灭一灭堇国的威风。   布伽有信心全身而退。   据他所知萧崇江有意谋反,那定然不会在意他辱骂堇国的朝臣和皇帝了!   堇国的诸位大臣坐不住了,   “岂有此理!”   “竖子岂敢!”   眼看着布伽狂笑着,不听任何人的劝阻,便要用拳头去砸萧启胤的经外奇穴。   这一下若是抡圆了,萧启胤便是不死也要脑子落下病了。   姬洵摸着颈间的疤,像是摸到了一层勒紧他喉咙的荆棘,遏制了他的喘息,让他眼眶如同缺氧一般微微泛红。   姬洵唇瓣翘起来,他兴奋地手指都在颤。   那如水温柔的眸子定在布伽的身上。   对于不讲道义的人,绝不能用君子行为来宽待他,否则会被他爬到头上去作威作福,让他认为你是可以随意□□的虫豸。   一双泛着冷玉颜色的手伸出来,越过屏风对萧崇江招了招。   萧崇江本要动作,见状立刻起身,他凑过去低声问,“陛下?”   姬洵在屏风后,侧着头轻飘飘看了一眼萧崇江,视线回转,君臣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对视又错开。   姬洵起身弹了弹长袖,他在屏风的遮掩下直接站起来。   屏风上银松枝叶舒展,遮覆了帝王的身形,只留下声音在殿里慢慢地铺开,   “萧崇江,代朕好好伺候使臣。”   萧崇江周身如海潮的杀意骤然汹涌,   “臣萧崇江,接旨。”   姬洵低头擦拭手指,不消片刻,殿内嘈杂的声音骤起,噼里啪啦一顿乱砸,众人惊呼声此起彼伏。   “萧将军不可!”   “你、你为何听从那狗皇帝……!啊!”   布伽的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紧接着滚热鲜血泼洒在银松屏风的细纱上。   血迹成片迅速染红了银松的走线,转瞬间,如一支被恶鬼侵蚀的血梅在细软薄纱的屏风上重生。   大殿内众人皆静了声音。   先后两声重物落地的砰砰声。   萧崇江提着一振殿前卫的长刀,刀锋染血,血液凝成一注从刀尖滑落。   “臣幸不辱命。”   芳岁帝站在血松之后没有开口,他伸出手指,用指尖蘸血落在细纱上。   殿下众人只见银松随着那指尖的挪动越发殷红夺目,是芳岁帝一点一点在描摹。   片刻过后,屏风上跃然而出一个字。   ‘赏’   作者有话说:   先放一章,好消息是还有存稿!   坏消息是我手速好慢TT   感谢在2023-06-26 02:09:55~2023-06-26 22:0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钥匙圈、6761912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魚啊魚了又魚 30瓶;边伯贤baekhyun、土拨鼠、ZZ世界级可爱 20瓶;安颓 18瓶;清泉映林光 15瓶;方衍、椰子脆皮 14瓶;EVA、芒果、诚实的鱼、啊啊啊黑猫警长、想穿越时空的普通人、蘅青 10瓶;械火、林夜奚嘻嘻嘻、超级jojo、蓝莓猫meow 5瓶;弈疏 3瓶;人间挚爱、一杯小酒、噗噗 2瓶;鰔啦、茯苓、阿卡姆病院院长、祁鸢、薄情思、月凉、桑榆晚、搁浅、上岸、王一博zz、临榆、珍珠翡翠白玉堂、林澈??、温玉彻、土豆烧牛肉、巴拿拿、蒸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萧启胤被抬下去疗伤。   小福子凑到屏风近前,俯身去听陛下的吩咐,他脸色有些白,但却是挺直了腰板,“陛下问诸位使臣,对堇国这招待可还满意?”   布伽的头滚落一边,身子还留在殿前,他是被斩首而死。   贞国信奉实力为上,对于战败的人没有怜悯。   白催客看都没看布伽一眼。   丢人现眼。   不过……   白催客突然惊觉了一件事情。   刚才那道声音他听着有些耳熟,就是离得远了,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   白催客有心越过屏风一观,可萧崇江就挡在他的去路。   他忍着心底的不高兴,强行按耐住了上前的想法,但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屏风之后的身影。   会不会是他?   毕竟今日只有这屏风之后的人他没有见过了。   而他也从不知堇国的皇帝长成什么模样。   待宴散了,他还有机会再做试探么?   白催客的手抚弄着娇凤,有心想放飞了鸟,让它在殿中生乱。   可他摸着娇凤稚嫩的绒羽,到底是没有碾断那根金链子。   罢了,芳岁帝若是皇帝,想来宫中定然不止一人见过他的脸,稍微问些细节便能确定了。   白催客懒得管布伽的死活,而他不做声,贞国其余几人也是嫌弃布伽这人甚是没用,丢了他们的面子。   但杀了使臣这样的事情,可不是能轻拿轻放的,干瘦的老头站起来,冷笑道,“堇国就是这样待我们的?以多欺少,杀了我们英勇的战士!”   “你可是不服吗?”   梁太傅也站起来,同样冷冷一笑,梁太傅相当倨傲,“怎么,也让我们萧将军招待尔等?若我没记错,去岁你们还被堇国将士打得丢盔弃甲退了十里,今日敢在我堇国天子面前耀武扬威,真是可笑。”   “你这区区使臣,有几条命来抵偿!”   干瘦的老头还想开口,被白催客在身前阻拦了一下,他恨恨地闭上嘴。   在贞国他可没受过这等屈辱。   此仇不报,他如何甘心!   眼看长老都闭上了嘴,加上布伽几招便败给萧崇江,贞国另一位武将更是不敢造次。   他吓得说不出话,求助地望向白催客,却见白催客抚着凤鸟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那堇国皇帝的方向,顿时心生绝望。   别说布伽不敢选萧崇江,他也不敢选,布伽只是上峰死在萧崇江手里,可他是亲眼看见过萧崇江一枪穿透了三个脑袋!   人要是想建功立业往上爬,有命在才是最重要的。   萧崇江提刀在这武将的颈侧擦干净刀身的血,冷沉道,   “使臣,堇国天子在问你的话,若是耳朵出了毛病,不要也罢。”   武将忍着惧怕,他崩溃道,   “满意,满意,满意!!堇国天子万福,万福!”   见萧崇江的刀还没撤下去,武将才反应过来刚刚是用贞国话喊出来的,他忍着羞臊,又别扭地用堇国话说了一遍。   萧崇江撤了刀,“谢陛下赏。”   姬洵看了看手指上的血痕,他搓了一下指尖,有些凉。   满意就好。   只有满意了,姬洵才会有机会逼迫他们走下一步棋。   宴席不欢而散。   但这仅仅是针对贞国使臣来说。   到了夜里,压低了声音的贞国话在偏殿里不停响起。   “那堇国皇帝要了布伽的命,心肠歹毒,我们必须连本带利,啃下他的骨血来!”   干瘪老头阴狠道,“我看,不如趁机下毒取了他的命,不,我要取蛊毒,让他的皮脱落下来!”   白催客逗着鸟儿,心底有些烦。   他回来的路上挑着几位堇国的臣子搭话,试图套出皇帝的信息,可依照那几个人的回答——   什么“高大魁梧”,“风流俊美”,“一身福气,一看便知必能长生”,诸如此类描述繁多。   完全和他在月下遇见的那人不一样。   难道是他猜错了,只是那人并未赴宴罢了?   白催客意兴阑珊答,“堇国的国师实力在你之上,你怕是下毒也成不了事情。”   “那便……用火,用火烧死他!”干瘪老头是贞国的护国长老之一,名叫阿赞鲁。   自从白催客降生下来,他便一直跟在小殿下身边,就算贞国现任的王都要给他两分薄面。而如今,在这堇国,他却被一个臣子指着鼻子为难!   阿赞鲁瞪着眼珠,他等不了,这种侮辱,必须要报!   “我今天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两个小婢子,她们说那皇帝最怕火,便是冬日里寝殿内都不敢生炭火,我要用火烧死他!”   阿赞鲁站起来,他用干瘪的手指从怀里拿出几样东西,分别是黑色的药包,磁石,奇怪的骨头和两瓶看不清材质的油。   “你们不要劝我,也不必和我一起,这件事我一个人来便足够了,他们肯定料想不到我的能耐。”   白催客没心思计较这些琐事,他随意道:   “那便用火吧,焚尽了也干净。”   左右比试的事情落了败局,他们原本也打算要在皇宫里生乱,让所有人无暇顾及,才能悄无声息将那人带走。   布扎卡挠了挠头上,他问,“那你去烧了那个皇帝的寝宫,什么心殿吗?地方那么大,纵然阿赞鲁你厉害,怕也是烧不完。”   “不,你不知道那皇帝多么狡诈,”阿赞鲁诡异一笑,露出有些毒黑的牙齿,“他并没有住在他自己的寝宫,自从我们来了,那贪生怕死的皇帝就躲在一个废弃的宫殿里,而且他不敢住在主殿,整夜都是缩在那偏殿的榻上。”   布扎卡啊了一声,没想到这中间还有曲折,他疑惑道,“这种消息不是应当很隐秘么?”   阿赞鲁笑,“他们堇国的奴才贪婪!我仅仅是用了几枚金子,就换到了那宫殿的名字。”   布扎卡:“叫什么啊?”   “永康宫。”阿赞鲁学了一下那个发音,“我已经知道在哪了,殿下,待我将火引起来,剩下的事情便要您来掌握了!”   “不错,辛苦你了,”白催客悠闲地逗弄不知为何生闷气的娇凤,“趁着起火生乱我才好将事情安排妥当,待火烧起来,你去宫里将画像上这人接走——我要带他和皇兄一起回去。”   布扎卡展开画像,只见一位美人正在闭目养神,画像上隐隐有墨香,是新赶出来的一幅画,“小殿下,这画上的人是哪位?”   白催客不耐烦道:“不知道!要是全都靠我来找,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布扎卡闷闷地点头,又想起一件事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殿下,这是那位的密信,约我们今夜子时在御花园的玄武石附近相见。”   “时间这么急……”白催客沉吟片刻,拿定了主意,“今夜便将事情做好,待堇国皇帝的寝宫失火,不论烧没烧死那皇帝,只怕到时候都会惹出不少的乱子,也是我们趁乱带皇兄离开的好时机。”   “不过画上那人也住在这附近的宫里,夜里行事,注意别伤了他,纵火便交给阿赞鲁,至于画上的人,布扎卡,你要将他完好无损地带给我。”   “遵命,殿下!”   *   永康宫偏殿。   殿内的杂物都撤了去,只按照芳岁帝的吩咐,悬挂了诸多白绸和轻纱,夜里灯火一亮起来,纱绸之间便垂落下无数阴影,每一道轻纱上都绣了字迹,是佛前念诵的往生咒。   此地冤魂不知凡几,院前白骨累累,都是往日不得万太妃欢颜的奴才或妃嫔。悬挂的人猜测,许是芳岁帝想为永康宫埋骨之人,送赠一分安息往生的可能。   宴席散后,众人来不及阻拦,芳岁帝便从寝殿的后门走了出去。   其余人被拦住了追不上,只有萧崇江不声不响地跟上来了。   姬洵坐在偏殿的沉木小榻上,他微微笑着低下头,似乎心情不错,声音轻软,“怎么粘人没够啊,朕战无不胜的萧将军。”   萧崇江在姬洵身侧,他握着姬洵的手腕,灌过无数朔雪寒风的耳根都被这一声萧将军吹软了。   人人都说枕边风听不得,可姬洵倘若愿意吹他一吹,萧崇江只怕会醉心于枕上的江山,与姬洵颠倒了日夜,胜过他拥军夜行千里取得一胜。   萧崇江摩挲着姬洵的手腕,他自怀里取出一个布巾,“陛下今日的赏赐臣不喜欢,想另外向陛下讨要一份其他的赏赐。”   姬洵也有兴致,问他,“想要什么,说出来吧。”   萧崇江将布巾在手里一抖,展开了里面的东西,是几朵紫色的小花,看着颜色有些深,娇娇弱弱的花瓣簇拥着淡黄色的蕊,“今日入宫之前,见家中小妹在用此物印花。”   姬洵笑了,他微微歪了下头,发丝垂下来,他凑近了一些看着萧崇江,“她印在哪儿呢?”   萧崇江抬眼,盯着姬洵,嗓子微动,“印在颈上。”   “胡说,眼睛里都是骗人的想法,萧将军半点好不学了么?”姬洵当然知道萧崇江的心思,他直起身,伸出手腕递送向前,“印在这里可以,其余地方朕不准。”   萧崇江看着那截手腕,雪白的皮肉下有几道淡青色的脉络,若是印上了颜色,定然十分显眼。   而姬洵是皇帝,身上有半点痕迹都会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册上。   萧崇江用手捻起几朵紫花,他动作有些不熟练,显然从未做过类似的事情,只从萧荧那学到了一些皮毛。   紫色的花聚拢在一起,落在芳岁帝的手腕内侧,一阵用力地施压之后,萧崇江将手掌拿开,拂去花瓣,零星几点碎落的紫蕊绽放在天子的手腕上,如同晕染了绵绵碎星。   姬洵抬起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见萧崇江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慢悠悠地夸了一下,“不错,连这个都会,萧将军还有什么不会的?”   萧崇江暗松了一口气,“臣有什么不会,要看陛下能考究臣到什么时候。”   姬洵望了一眼外面,他将视线收回,漫不经心地开口,“萧崇江,朕疑心常无恩其人,与外敌有勾结,今日特意试探过他。”   萧崇江没有急于表态,他反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不上钩啊。   姬洵继续造谎,他说这些事情完全不像是走心的,可因为他态度一直如此,萧崇江反而看不穿:“他跑了。”   萧崇江顿时浓眉一扬,双目紧迫地盯上了姬洵,“陛下的意思是。”   “他求朕,朕当时心里有了不忍放他出宫,”姬洵也看着萧崇江,他伸出手,弯了手指蹭了一下萧崇江的鼻梁,“可现在朕又想改变主意了。”   “他向西郊去了,萧崇江,今夜辛苦你些,追他回来,朕要审问他。”   萧崇江瞬间起身,他攥住了姬洵的手腕,求一个保证,“陛下当真?”   姬洵微笑,“当真。”   萧崇江转身便走。   杨谋守在宫外等着宴席散后,接萧崇江回府。闲来无事,他跟一群同僚在那逗乐,几个人笑得捧着肚子,互相推搡。   “你以后少不了挨将军打!”   杨谋哼笑,“那不能,我这个谋略放在哪里都是讨人喜欢的,不光将军疼我,陛下也疼我,你们是没这个福气了。”   那几人见到杨谋深厚的来人,顿时站到一边,一声不吭。   杨谋:“?”   他猛回过头,只见他们将军微微眯着眼,浑身有一股莫名地躁动之意。   杨谋连忙走过去,低声问,“将军,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没事,”萧崇江大步走出去,翻身上马,他指了几人,“你们几个今夜随我出城赴西郊,杀一人。”   杨谋立刻跟着上马,两腿一夹马腹,紧跟着萧崇江追了出去,“将军,敢问今夜是要杀谁!”   风里传来一道声音,难得有些畅快,“常无恩——!”   杨谋一惊,差点翻下马去,万幸他立刻抓紧了缰绳。   将军听过劝,按理来说不会妄动陛下的身边人,可今夜突然要出城去杀人,一准是在陛下那里得到了命令。   杨谋的眉毛也飞了一下,哎呦,这不是心有灵犀了吗!   几人腰挂长刀,马负猎弓,趁夜奔袭,足足跑出了半个时辰,却见前方的头马速度渐渐放缓了下来。   杨谋也跟着慢下速度,靠近了他们将军,问,“怎么了,将军,”他左右眯着眼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敌情啊。“难不成是那常无恩在附近了?”   萧崇江勒紧了缰绳,他坐在马上,黑马停了下来,打了个响鼻。   “不对。”萧崇江突然道。   他居然会主动劝我擒贼。   他分明不仔细盯着便要换法子寻死,他居然主动,让我来杀常无恩。   “如今宫里,金雪城里,是谁守城?”   萧崇江望着远山处的墨夜,突然发问。   “启胤今夜受了伤,在太医院呢,今夜守宫的人是一名新提拔上来的郎将,姓陈,我今儿去打过招呼,他也没瞒着出身,说是摄政王府手底下的。”杨谋脸色一变,他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惊叫一声,道,“将军,该不会宫中有变故?”   “驾!!!”   萧崇江一扯缰绳,黑马的马蹄扬起,在半空中飞踏,踩到地上时溅起一层泥土砂石。萧崇江一骑绝尘,转瞬间返程掠了回去。   何止是有变故!   姬洵有意支开他,必然是宫中要生乱!   姬洵,骗我不要紧,你若敢趁机寻死……   萧崇江心脏鼓噪,他压着身形,咬紧齿根。   你是要我疯。   *   永康宫偏殿。   因为封锁宫殿,加上姬洵有意为之,在永康宫附近的人少了许多,只剩下伺候陛下的近臣。   而今夜殿中下人早被姬洵各自吩咐了差事,没有小半个时辰都回不来。   姬洵孤身一人坐在小榻上,抬头看着赤木梁上无数条绣了往生咒的白绸。   他抚摸了一下手腕上的紫花印痕,轻轻地笑起来,在心底问:   ‘系统,我这几次都是留有全身,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你锁血成功?’   【请宿主远离当前所处环境,尽快逃生】   姬洵将剩下的半句话也说出口,   ‘若无全尸,你还能怎么锁血,我很好奇。’   【请宿主远离当前所处环境,尽快逃生】   轻微的烧焦味道传来。   姬洵褪去了鞋袜,他老僧一般慢吞吞地躺回小榻上,两手放在身前,安详地闭上眼。   火势被有心纵容,自然不会辜负了所有人的‘好意’。   近几日天色好,房屋木梁都被烈日烤的干燥,火苗子钻进去,轻易就将寝殿的木制细梁烧了起来,黑烟渐渐弥漫。   姬洵呛咳了一声。   有时候真是怀疑,这到底是一本书中世界,一个他真实活过的王朝,还是他的一场迷离梦境。   周围的人又是他的至亲,他的友人,还是他身边被提着线的偶人。   姬洵看了一眼手腕,坐起身。   他波澜不惊地从小榻底下摸出一件东西,那是他命常无恩为他打造的链子,和这沉木小榻连接在一起,姬洵拿出来扯了扯,很结实。   比划着手腕,粗细刚好,姬洵自然地将链子扣在手上。   钥匙早让他扔了,毕竟不需要解开。   姬洵心知非主要剧情人物来弄他,他死不了。   可他将自己用铁链子锁在殿内。   若无全尸,如何复生呢。   永康宫外驻守的侍卫揉了揉眼睛,他一愣,怼了一下身旁的人,“我是眼花了吗?你看那偏殿,怎么起了一层光啊?”   那侍卫本来在琢磨散值之后去吃什么,一听见这话,立刻抬起脑袋一看,大惊失色,崩溃了,“你脑子笨啊!那是起火了!!快去喊人!!”   一众被芳岁帝支开的仆从们渐渐完成了事情,端着各种东西回来。   然而他们只是从远处一看,便能看见火光冲天而起,而那位置,是芳岁帝如今临时居住的寝殿。   永康宫的偏殿。   众人手中的东西顿时扔了出去,互相奔走,去请宫中精卫。   “快,陛下这间起火了!来救火呀!”   “火势太猛,陛下出来了吗?!”   “还,还没有!”   火势已经蔓延到半个行宫。   而芳岁帝姬洵,仍旧在永康宫的偏殿未曾出来。   姬洵不躲不闪,他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冒头,将他授意之下悬挂的白绸点燃,无数句往生咒在火中翻飞。   他站在殿中央,缓慢地展开双臂,微笑着期待自己被火舌吞噬。   偏殿之外,其余人陪在精卫身边慌乱救火,精卫手持水龙,其他人传递着水桶和澡盆,哪怕是茶碗都用得上。   “呜呜呜……陛下……陛下乃是天子,定然能出来!”   萧崇江一路越过禁制,他一刻都等不了,哪怕过后要挨罚下狱,他也认了!   萧崇江直接骑马奔进了永康宫,他停下马,目光似冻雪,凝滞在燃着烈火的宫殿。   他听见自己问,   “陛下呢?”   有人喊道,“还在里面!”   萧崇江二话不说,拎起身旁人的水桶浇灌在身上,他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大步冲进去,偏殿实则不大,可他不清楚姬洵会不会躲起来。   萧崇江:“芳岁!你在哪!你给我出来!!”   他凭着蛮力撞开了殿门,往里走了不过几步,才发现芳岁帝站在偏殿那小榻旁边,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分毫未变。   甚至是如出一辙的微微含笑。   唯一的区别是,姬洵居然在此刻还抬手和他打招呼。   姬洵好像不太理解地蹙了下眉,他轻声问,“你为何会来呢。”   萧崇江脑子里关于理智的那根线,倏地绷断了。   他在这一刻几乎是感到了地动山摇一般的愤怒和焦躁,他多日累积下来的不满、执念,都在这一句话里翻江倒海的涌上心头。   萧崇江质问自己。   我何必好心放过他?   我明明清楚他连自己都顾不好。   他一心求死,将我视为他的玩物。   既然都是死,与其让他死在别的地方,那还不如死在他萧崇江的……   烈火熊熊,姬洵站在宫殿正中央,他在热浪的扑腾里闭上眼。   再醒来,不,希望不会再醒来了。   五   四   三   ……   “姬洵!!”   姬洵诧异地睁开眼望过去,只见萧崇江修罗一样越过燃烧通红倾倒的细梁,他义无反顾靠近姬洵,明明浑身都湿透了,却像是披着一身霜寒走了过来。   姬洵第一回在他脸上看见这么严重的怒色,萧崇江厉声问,   “你是非要寻死,要下了地狱去寻十殿阎罗?”   姬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该走了。”   “走?”萧崇江低声笑了笑,他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往日他尊崇的皇帝,   “你想死,好,我让你死。”   话音刚落,姬洵尚未反应过来萧崇江话里的含义,他微微一愣,便给了这已然疯魔的男人可乘之机。   萧崇江一把扼住姬洵的脖子,死死将这段脖颈掐在手掌里,姬洵面色本就被火熏得潮红,此刻扼住了脖颈,尤其是萧崇江的手劲儿非同一般,立刻让他眼白微微上翻,喘不上气来。   偏他不知服软,还嘲逆地笑看萧崇江,从被掐得死紧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萧崇江……”   萧崇江被叫的心尖一颤,他手上的力道微微松懈,附耳去听。   只听陛下用那被熏得哑的嗓子说,   “再用力些……”   萧崇江在这一瞬间,是真的对姬洵有了杀心。   精卫手中的水龙将火焰扑灭了些许,窗框坍塌下来,众人对偏殿内的事情惊鸿一瞥,都是吓了一跳。   慢了一步赶回来的杨谋在殿外急得要蹦起来了,他撕心裂肺地喊:   “将军!您悠着点!陛下都翻白眼了!救人要紧,快出来吧!!!”   萧崇江冷冰冰地吼道:“都滚远点!请水去!”   众人匆匆忙忙去搞水。   萧崇江猛地压在姬洵的身上,在烈火和高温的蒸腾下,他就这样扼着芳岁帝的脖颈,将往日他怜惜都来不及的颈子掐的泛紫。   高不可攀的天子被他掐得瞳仁上翻,脸色淡青,舌尖无力地吐出来。   因为脖颈的窒息,他连唇瓣都合不拢,只能虚虚地张着嘴却喘不上一口气。   萧崇江越发用力。   他冷冰冰地沉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天子的手从他的手臂上滑落。   轻飘飘地坠了下去。   这只手还没落底,突然被萧崇江猛地一把钳住。   萧崇江的手掌就牢牢地掐在那紫花印痕上,他将扼住姬洵的力道骤然放松,姬洵身体不受控制,条件反射想要急促地喘气。   却还没来得及换上一口气,就被萧崇江吻住了。   唇舌吻在了一处。   失去反抗能力的舌尖被凶悍狂躁的猛虎吞吃进嘴里。   萧崇江将半辈子的渴求都用这一吻来缓解。   他吃不够姬洵的嘴,手掌已从扼住脖颈的位置,变成按压姬洵的脑后,他将姬洵按在滚热的胸膛上,与昏迷的芳岁帝吻得难舍难分,直到一根横梁砸落。   火星子迸射,将萧崇江从这一吻里惊醒。   他粗喘着气,看姬洵在昏迷里也下意识地皱眉,合不上的嘴唇边缘又红又肿,挂着清亮的水痕。   萧崇江在极端的燥热烘烤里,又落下一吻。   这回是在姬洵被他掐得青紫的颈子上。   他是想扼死这人。   但姬洵这样,他心底不止有疼,还有后怕。   萧崇江的手还在抖,他怕晚来一步,姬洵葬身火海。   那他呢,他宁愿随姬洵死在这场大火里。   “……芳岁,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萧崇江眼眶赤红,他本想抱着姬洵硬闯出去,却发现芳岁帝的手腕上还连着一根直通沉木小榻的铁索。   萧崇江冷冷地扯了一下唇。   他将姬洵放到一边,两手死死地攥紧那根铁链,两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在他的巨力之下,那根铁链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嘣嘎嘣声。   碰!   铁链被扯断了。   萧崇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横抱起姬洵,冲向殿外。   但横梁阻路,若是想过去,免不得要将此物挪开,可火势越发凶猛。   萧崇江又低下头,将昏沉未醒的陛下搂到怀里。   “姬洵,若你我此番侥幸未死,我不会再将你当做芳岁帝看待了,”   萧崇江逼近姬洵,他怒气沉在心间,注视着因沉睡着,脆弱之意难掩的芳岁帝,他说出一句离经叛道,会被人在脊梁骨上痛批的话,   “从此以后,你便是我萧崇江的房里人,你生死要随我,万事要从我,用你的容颜,声音,你的一切来取悦我。”   “姬洵,我要你为妻,不要你为帝。”   作者有话说:   码太嗨了,不确定有没有bug_(:3   玩家姬洵,你狗疯了!   ps这就是我开文至今最想写的名场面之一嘿嘿   感谢在2023-06-26 22:05:16~2023-06-27 02: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化物角 28瓶;梳打饼、边伯贤baekhyun 20瓶;尤野酱、花朝、一滩泉水 10瓶;52474730、Eternity、谈柏 8瓶;顾枫、66921070 5瓶;弈疏、喵小鱼儿 3瓶;上岸、北玄、咦咦咦咦一、言寺、桑榆晚、Auroua、搁浅、茯苓、温玉彻、寒时、听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那位怎么还不来?”   阿赞鲁猫着腰,老头儿眯着眼巡视了一遍四周。   玄武石附近灯火照不过来,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夜色,他伸出干瘪枯瘦的手指搓了一下,石台上的灰很薄。   来的时候老头有注意到,这个玄武石在整个御花园里,所处的位置算不得是最隐蔽最安全的。   纵然是为了避开堇国侍卫的巡逻,也不该选在此地见面才是。   除非选在这里另有缘由,这个地方一定有其他隐秘,方便他们见面谈话!   白催客站在离阿赞鲁有些距离的地方,正有些烦躁地闭目养神。   阿赞鲁能回到他的身边,那就证明堇国的皇帝所处的寝殿火焰已经烧起来了。   可布扎卡还没有将他想要看见,想要带回贞国的那个人带过来。   白催客实在等得不耐烦,突然,他察觉到附近的虫鸣声仿佛隐匿,周围的一切稍微显得有些安静,这不寻常!   白催客忽地睁开眼,只见一个看不清五官的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前,那双眼在夜色里是融为一体的墨黑。   他竟然不清楚此人是何时出现的!   看来他这位在堇国长大的皇兄,并不像那些长老口中那么无能好欺负啊。   白催客眯着眼瞧了片刻,见到此人脸上与卷轴上一模一样的伤疤,他缓缓地笑起来,“皇兄,我是阿赤戈,大族女的儿子,亦是你的兄弟。”   常无恩没有开口。   白催客侧头一看,阿赞鲁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执刀的人是常无恩。   哪怕他自报家门,常无恩居然也没有松开架在阿赞鲁脖子上的那把锋利长刀。   白催客手指抽动了两下,他笑着道,“皇兄,那位是我们的长老,阿赞鲁,他负责新生受洗和死亡的祭奠。”   阿赞鲁裂开嘴,露出有些黑的牙齿,他阴森森地嘿嘿了一声,“看看我们可怜的大殿下,被胆小的叛徒窃取,来到了这不属于你的地方,竟然还沦为了一个狗皇帝的奴隶——”   “什么都是属于皇兄的,贞国,包括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以后也会属于皇兄,”   白催客说完,常无恩的刀仍旧没有放下。   但他开口说了来到这里以后的第一句话,“你们一直派人联系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皇兄,贞国如今的在位者是个混账,他让贞国的子民绝望,让所有部族都含恨咒骂,”白催客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请求道,   “是长老告诉了我们你的消息,当年那场宫变让你流落到堇国,而如今我们收到了所有部族的请求,他们想请你回去,杀了那个无法带领贞国更加强大繁盛的无能王君!由你来继位!”   常无恩没有受到蛊惑,他意味不明道,“那你呢,你为何不干脆自己去做了这个王君。”   “我也说过了,我是大族女的儿子,”白催客像是完全不介意常无恩的态度,他给常无恩解释道,“我是没有资格成为王的,同时历代大族女的孩子都将是王的辅臣,我作为王的左膀右臂,会为皇兄献上我的才智和谋略。”   几只流萤飞过茂密的花丛,细微的光映照出常无恩脸上狰狞的伤疤,他的面目是损毁的,放在堇国可能一辈子没有出仕做官的机会了。   但在贞国不一样,白催客越来越放松了他的动作。   常无恩肯定拒绝不了,在他们贞国,只要够强,王可以改写所有现存的律令。   阿赞鲁也完全不怕他脖子上的那把刀,反而这是他觉得常无恩做得还不错的地方,“身为一名合格的勇士,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大殿下做得很好。”   常无恩的刀渐渐落了下来,他的刀尖垂落向地面,视线扫过在场的人,“只有你们几个人来了?”   “还有一个人,他叫布扎卡,我让他去宫里接个人,应该快要回来了。”白催客随口说完,又突然想起了一个办法。   既然常无恩也在皇宫里待了很长时间,那么只要他将那个人的外貌特征说出来,常无恩未必不知情。   总比布扎卡凭着他粗陋的画像去找人要来的简单。   “大殿下不必担心,”阿赞鲁举起双手,他将手举过头顶,目光狂热且虔诚,“布扎卡只是去办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我,我却为大殿下报了仇!”   不是什么大事情,白催客没有阻止阿赞鲁将事情告诉给常无恩。   常无恩突然有了股极其不祥的预感,他一字一顿地反问:“什么仇?”   然而还没等阿赞鲁回答,出去许久的布扎卡跑了回来,他脸色有些凝重,见到在场的几人,尤其是常无恩以后,他简单行了个礼,   “大殿下,我是布扎卡,负责文书工作。”   “我们该走了,且要尽快,”布扎卡神情严肃地板着脸,他皱起眉望向远处,只见远处的一座宫殿上空,有一片划破了夜色的光亮。   布扎卡转回头,他语速飞快地交了他刚刚获取到的信息,“我没有找到画像上的人,小殿下,但是我听到那些救火的人说,萧崇江闯进了堇国皇帝的寝殿里救人了!而且他们宫里配备了水龙,水很足,火应该烧不久!”   “啊!!”   因为担心惹来搜查的巡逻侍卫,布扎卡压抑着嗓子惨叫了一声,他匆忙且不解地回过头,低声问,   “大殿下?!你为何要捏住我的肩膀,它要被你捏碎了!”   他哪里说错惹到了常无恩吗?可是不应该,他和这位生长在堇国的大殿下是第一次见面啊。   常无恩身上的煞气一点一点侵蚀了周围的草木,他的眼似聚拢的一片阴云,他慢慢地压低了身形,“你说,救火?”   “谁的寝殿,走水了?”   “大殿下,是我,”阿赞鲁站出来,他晃了晃他那双干瘪的手掌,喑哑的嗓子嘻嘻地笑,在此时此刻有些神经质的吓人,   “是我亲手点燃了火!我要烧死那个给你屈辱,让你当他奴隶的堇国皇帝!他会死在他惧怕的……呃!!”   一刀穿心。   常无恩提着刀,他反手一转刀柄,刀身重重地提起,直接将阿赞鲁的上半身活活劈成了两半。   鲜血喷涌,遍地血红。   “你们,是在找死。”   白催客立刻将手背到身后,他的腰间有兵器,他厉声问,“皇兄!你难道就因为阿赞鲁要杀了那个堇国的皇帝,你就杀了他吗!他是你未来的臣民!”   “他想烧死的,是我的主子。”   简直荒唐!   白催客破口骂道:“你疯了!你是贞国未来的王,你认一个堇国皇帝为主子,你被换人了不成!”   眼见常无恩又想拔刀,布扎卡知道不能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尤其是白催客还在这里,若是伤到了,那他们所谋划的一切就都化为乌有了。   布扎卡连忙开口,“我回来的时候,那群人已经将火焰扑灭大半,若现在赶过去,应该可以看到那皇帝是不是还活着!若晚一步,没准就见不到了!”   说完话,布扎卡闭上眼,他抬起下巴,准备迎接自己的死局。   然后半天,只有夜风吹过,布扎卡睁开眼,只见他的面前剩下惊魂未定的武将,还有面色阴沉的白催客,常无恩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追上去。”   “什么?”布扎卡愣了一下。   “追上去,我倒要看看,那堇国的皇帝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将皇兄蛊惑成这个模样,”白催客克制着怒火,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如果见到的结果我不满意,来日我的子民,会在他们的尸骨之上欢宴起舞!”   *   常无恩顾不上掩饰他刚刚杀过人,他一路匆忙地赶到永康宫,火势已经得到了遏制,偏殿的火更是被水龙重点关照,已经扑灭了。   他来得晚了一步,只见到众人围成了一个圆圈,常无恩站在众人的最尾,刚想伸出颤抖的手去拨开人墙,却见众人缓缓地散开了一条路。   坍塌的偏殿里走出了一个人。   仍旧有余热的横梁驱使着滚烫的热意,将人的视线撕扯的有些扭曲。   那个人慢慢地走,渐渐走到众人眼前。   不,不是一个人,他怀里还抱着另一个人。   萧崇江的身上脸上都是木灰,皮质的护臂上是烧断了的绑线,只剩下一半还挂在他的手臂上。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杨谋尤其是哑了嗓子。   他刚刚惊鸿一瞥时就有不好的预感,不知道偏殿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们将军居然会对陛下……   萧崇江眼底的冷漠如同一捧死灰,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枯寂在他身上蔓延,他沾水的外衣脱了下来,此刻裹着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个人身上,将那人完全遮掩严实,看不清具体的情况。   杨谋心底咯噔一下。   完了。   完了。   该不会是……苍天!不要啊!!!   他们陛下那么举世无双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啊!!!   “将军,陛下,陛下他……他还好吗?”   杨谋满脸惊惧地凑上前,根本碰都不敢碰,萧崇江一个眼神就将他定在原地,“要,要不掀开了给陛下透透气?”   说完这句话杨谋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了。   妈的,我这什么馊主意啊!   谁知道萧崇江居然好像听进去了。   在所有人紧张地注视下,那湿透的外衣渐渐从芳岁帝的上半身解开,露出了一张被高温烘烤到脸颊透粉,闭着双眼的安详去世美人脸。   杨谋惊叫一声,他这情绪一下子就提上来,半点控制不了,满心都是以后肯定是地狱,说不准将军今夜就跟着殉情了,完了,他嚎啕大哭,   “完了,完了,啊,完了啊!”   一众忙于救火的宫人和侍卫们,渐渐也有人低声掩面哭泣了起来。   萧崇江:“……”   “闭嘴,吵到他了。”   “啊,完了啊将军,你肯定你也活不下去了,”杨谋擦着脸,他是真心实意了解萧崇江的想法,所以更绝望了,“将军别骗自己了,陛下根本听不到了,他已经……”   “他昏过去,睡沉了。”萧崇江忍着发火的欲望,知道这群人救火累了,被熏哑的嗓子压着气道,“都去收拾自己,别在这烦他。”   “啊?”杨谋呆呆地又看了一眼陛下,仔细地盯着看了好半天,才确定陛下的胸膛果真还有呼吸。“……我的个老天爷,谢天谢地了,我八辈祖宗一起谢谢了。”   萧崇江抱着姬洵往养心殿的方向走,“留一队盯梢,其余人,掘地三尺给我搜,先抓那群贞国的狗贼,其他有私藏石脂水的人,一律抓起来严审。”   “违抗命令者,杀无赦。”   杨谋立刻接话:“是!”   常无恩在众人末尾,目送姬洵离开,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看到了芳岁帝颈间的淤青。   他想起来陛下在最初,也试探过他,将他的手搭在那道细弱的脖颈上。   常无恩不敢下手。   姬洵是他的主人,他怎么敢动姬洵?   可姬洵让萧崇江动了。   常无恩低下头,他的长刀滚落在地上,他盯着自己沾血的手掌。   “陛下,我都舍不得,您怎么能……对他有偏爱?”   【滴】   【角色常无恩性质逆转】   【该剧情人物现已更正姓名】   【贞国储君;阿赖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我争取十二点前把另外两章发出来。   作话长,可看可不看。   我:(发给基友)看我44章怎么样?攻表白了!虽然就他自己知道吧,但他对受说你别当我领导了,你快做我对象吧!你知道这是啥吗,这是他们感情破冰点第一步!   基友:……   我:?   基友:你要吓鼠受控吗   我:??啊!?QAQ我没有啊!这是我的xp……   基友:你xp蛮极端的你   可恶,可恶啊!   我昨天发那章就好担心你们被我的xp吓到,但我上班没时间写新章,今晚库库一顿写,存稿还有五千   我以后可能还会写一些就是,就是xp很混乱的东西(因为大纲里还有一些小把戏),但是所有人发疯发狂的前提是姬洵允许才能进行,坚持姬洵至上原则,而且目前45章都是小菜在铺垫,按我的粗纲来看,火葬场其实都还没开烧,就是这样子的()   谢谢大家追更啦,等我三更完,给大家整个抽奖!   感谢在2023-06-27 02:00:04~2023-06-28 22:1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看文别看评论记住了血 4个;账号与安全 3个;月决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 澤蘭。 6个;看文别看评论记住了血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文别看评论记住了血 13个;万次郎小女友 6个;长矛沾屎戳谁谁死 5个; 澤蘭。 2个;未婚妻与蔷薇、季小羡、65633363、就要绝世美人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琊 77瓶;一条鱼 46瓶;木知花、高考完见 26瓶;桓钰 23瓶;苏木她是薯片小姐、竹一、白云苍狗 20瓶;怕倚小楼 16瓶;glarbo.、! 15瓶;木头人、ZZ世界级可爱、梦、糖狗出没、超级jojo、尼克狐尼克,你被捕了、Evad、瀚海有鱼、对立面、晋江文学城、.妄川.、哎呀哎呀又在YY 10瓶;oo、沐晴 9瓶;废人、fafafafafa、悲伤番茄鸡蛋汤、乐极生悲,唉 8瓶;妙脆脆脆鲨、愿见明月照九州.、cycle、拾羽、伊凡娜、少女心、一杯小酒、59238530、温风、lx、lxs 5瓶;10086、年轮与魈 3瓶;堂吴启华、日常、祁鸢、绝世黄瓜、噗噗、何方何处未归故 2瓶;yamiyut_1101、上岸、珍珠翡翠白玉堂、庞玲、桑榆晚、金桔柠檬茶、寄云、黄瓜加盐、阿卡姆病院院长、日暮酒、春不许、47820464、Spike、搁浅、柑橘汁-我们的任务是、非客观存在、Auroua、秋裤的妈、挽歌晨曦、谢何.、林澈??、莫弈齐司礼陆沉的狗、柠昔、望洋、季小羡、听稚、滚筒洗衣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殿下?我们该走了,一会儿堇国的侍卫可能要搜过来了!”   布扎卡压低身体,他和白催客如今在宫墙的阴影处,那名武将因为惧怕萧崇江,躲在了更远一些的地方,不敢露头。   这个位置距离偏殿不远不近,能感受到周围有残留的余热。   这样的距离可以让他们不被萧崇江发现,但也足够他们听清了那位堇国将军说出来的话。   身处异国,附近的一切他们都不熟悉,如果当真落入绝境,那并非是布扎卡想要见到的情况。   可自从刚刚开始,也就是那位堇国皇帝的脸露出来开始,小殿下就像看见了让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眼神死死地凝望萧崇江的背影,或者说是萧崇江怀里所抱着的那位堇国的皇帝。   “殿下?不能再耽搁了!”布扎卡小声催促,那群侍卫已经要过来了,他们这个位置选的不是绝妙,若是退身不及,怕是当真会被留下!   “是他。”   白催客咬牙切齿地开口。   “什么?是谁?”布扎卡完全听不懂,他眼看那一队侍卫越来越近,刚想狠心拉开白催客,却突然听见一声喊:“那儿有人!是那个贞国来的刺客,给我抓!”   布扎卡心底一突。   然而那群侍卫追上去的方向却并不是他们的藏身处。   “啊!不是我,不是我,是阿赞鲁!”   布扎卡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蠢货。   “殿下,我们走!”   白催客冷眼扫过那个被抓住的武将,他转过身,先布扎卡一步走在前面,身形消失在暗处。   “说,你的其他同行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贞国的武将被擒住,他被压在地上,恐慌之中视线下意识地扭头转向宫墙的阴影处。   这个糊涂鬼!处死他吧!   布扎卡暗骂一声,他也迅速转身,想尽快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在那!那还有人!是那个贞国的小瘦子,一起上给我抓住他!”   糟了,被看到了!   布扎卡在一瞬间醒悟,他不能沿着小殿下的路一起走了,那会害得小殿下也被发现,布扎卡咬了咬牙,他转向一处完全陌生的宫门,打算溜进去,在里面和这群堇国的侍卫玩一玩捉迷藏。   而他好趁乱找机会离开这个地方,去找小殿下汇合。   还有常无恩此人,居然因为一个敌国的皇帝杀了长老阿赞鲁,看情况带他回去做小殿下挡箭牌的事情,怕是要再考虑一番了。   布扎卡的思虑在转瞬间,他猛地冲开了宫门,闯了进去!   *   养心殿。   许是昨夜水气氤氲不散,今晨居然起了丝丝薄雾,笼罩在皇城之上。   初晨的光穿透过薄雾缭绕的殿门,照在光可鉴人的玉石地上,留下道道扭曲斑斓的光影。   “将军,那贞国的几个贼人都抓到了,其中那老头死了,不知被谁将上半身劈烂了,在他身上也搜到了石脂水,但是其中没有那少年人。”   杨谋跪在养心殿的地上,跪得板板正正,他目不斜视,比小时候在家跪家法都认真。   他身前其实没有人,但养心殿若深走几步,便是陛下平日里起居的地方了,今早上不知是膳食不合胃口,还是他们将军哪儿手糙给陛下弄得不顺心了,瓷碗滚落了一地。   萧将军脸上顶了两个巴掌印。   偏偏萧崇江自己不觉得如何,仍旧在陛下身边出入,还将仆从全都驱赶了出去,寝殿内但凡有棱有角的东西全都撤了,换上包着棉絮,外裹软绸缎的物件儿。   如今这寝殿内,打一眼看,也就是他杨谋跪着地是硬的了。   杨谋察觉自己走神了,又连忙继续汇报:“至于常无恩此人,有宫女说昨夜在宫殿火灭时和他见过一面,但后来大家忙起来,没人留意到常总管去了哪儿。”   “属下猜测,常无恩应当是还在宫里,只是藏起来了,这几日若是仔细了搜,肯定能摸到这小子的尾巴!”   “咳……咳咳!”   闷闷地,细弱地一阵咳嗽声。   不多时殿内又响起一人说话的声音。   “你现在不许说话,疼了不知道?”   “啪”   好,第三下了。   杨谋正视空无一人的面前,很积极地自觉开口,“那小人就先这么办了,陛下,将军,杨谋告退!”   养心殿内,杨谋走了出去,就只剩下了姬洵和萧崇江。   姬洵伏在榻上,想说话,但是嗓子一过气儿又闷闷地疼,可能原本要更严重,但经过昨夜里,系统也许又替他修复了一部分。   姬洵抬头看了一会儿萧崇江,他哑着声音,慢吞吞地说话。   “好威风,萧崇江,皇城上下,没有你做不了的主了。”   “抓人,杀人,还抓,朕的人。”   萧崇江不说话,从软被里捉住姬洵的一条手臂,他握在手掌里,一言不发地替姬洵擦拭。   姬洵抽手,抽不出来,他颈子上滚了一道白色纱布,缠了几圈不知道,好像敷了什么药膏,有点凉丝丝的。   他抬头看着勾床帐,发觉连上面的金钩都换成了布条。   姬洵一阵头疼,“……”   姬洵不开口,萧崇江也不开口,看着像是完全不在乎姬洵的想法,但姬洵抬抬手臂,想翻个身,又和伺候老地主一样给姬洵扶着腰翻面。   姬洵要气笑了。   什么伺候瘫痪在床多年老大爷的场面啊。   没完了?   “萧崇江,经历了这一遭,你莫不是还在痴心妄想,求朕的情?”   寝殿内静了片刻,萧崇江给姬洵擦干净了身体,才开口,   “姬洵,你这帝王的情爱是真是假,我不在乎。”   “你也不必再用什么话来哄骗我,我会用我的想法,来娇养你长命百岁,你活一日,我便扒在你的骨血里吻你一日,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愿。”   姬洵低着头,突然笑了,他转过身面对萧崇江,伸手去触碰萧崇江的嘴唇,萧崇江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但是身体就是直挺挺地坐在那,也不动,看着姬洵的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执拗和冰冷。   像是被骗了抛弃以后,自己找回了主人,但苦于不知道怎么发泄,死守着主人脚边低声警告不许再扔下他的,纯种笨狗。   姬洵的手指细长,搭在萧崇江的眼睛边上,“什么都藏不住,萧崇江,朕听说你能将活人撕裂呢,你怎么连朕的颈子都掐不断。”   萧崇江与他对视。   姬洵微笑,将手掌落在萧崇江的心口,“萧崇江,你的心蠢蠢欲动,当真是为了朕吗。”   “如果是真的,那你怎么办呀。”   “人可由爱生怖,萧崇江,你若心底有我,你怎么都逃不掉。”姬洵轻轻地点按萧崇江的心口,随着那心脏鼓动的节奏一点一点地敲打,“你因爱恨我,势必便要杀我,你养得好我吗,你不嫉妒,不恨,不会整日想着,你姬洵又在惦念谁了?”   “姬洵,你说出来的每一点我都认,我知道你让我忍,是想看我疯一回,能不能杀了你,”萧崇江捧起放在他心口的那只手,他一边盯着姬洵,一边扯着那手腕放到唇边,轻轻地嗅了一下。   “我如你所愿了,”萧崇江的下颚微颤,他眼眸有些红,“可我,不想再如你的愿,我不想忍,也不想你寻死,姬洵,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再也别想做出什么让人发狂的事情了。”   “是吗,萧崇江,你这样倒是可爱。”姬洵爱怜似地抚摸萧崇江的脸颊,“别怕,你身上的血都是躁动的,你的眼神看我时,是什么样的欲望,你自己不清楚吧,我等你,萧崇江。”   冷入骨血。   萧崇江几乎冷得牙齿打颤。   他分明被姬洵抚摸,却觉得姬洵仿佛是活在他的对立面。   喜欢一个人,要这么苦么。   萧崇江从未想过,平生唯一一次动心,便鲜血淋漓地教会了他一句话。   爱一个人,是为他滑向深崖。   而他坠入的崖底没有回音,只有姬洵千疮百孔、病如腐朽的心。   “你在永康宫悬挂往生咒,是超度亡灵,还是预备要超度自己?”萧崇江质问姬洵,他扯过姬洵的手臂,   “姬洵,万太妃已死,朝中谁人让你不平,我替你杀,我背骂名,我做你的走狗,但你不能再寻死。”   “我不准了,我也不会成你的愿,你别想再让我失控了姬洵。”   萧崇江好像有些疯了。   姬洵微微蹙眉。   他手指压在萧崇江的眉心,眼看着这人的眼眶越来越红。   “这件事,是我有错,萧崇江,你的心应当责问我。”   “我不责问你,你休想,”萧崇江冷笑,他既贪恋姬洵,也不准姬洵离了他。“你别想让我把你想坏了。”   姬洵:“……”   等下,萧崇江,好像歪的方向不太对。   若从前他只是忧心,怕姬洵在宫中不好过,怕姬洵在朝会,不敢完全掌控姬洵的起居,怕姬洵心里有负担。   可如今他只要姬洵活。   哪怕是强行扶起来,也要姬洵这棵枯死的树再放新芽。   他想拾起来,不论是用什么手段,只要姬洵肯活下去,他强迫,也要强迫姬洵在这世间残喘。   萧崇江从这一天起便极为患得患失,若要谁来点评,那就是好像有点疯了。   他开始从根本上控制姬洵的日常起居,比之行宫的时候更加变本加厉,何止是亲力亲为,他是试图完全掌控了姬洵的所有。   他怕姬洵死,怕姬洵没有呼吸,看不到姬洵就会慌神,偏偏他不会嘴上去说,他会疑神疑鬼,陷入轻微地神经质的状态,但是见到了姬洵,他又好起来,只是将姬洵好好地哄着,捧着,送上他认为姬洵可以接受的礼物。   姬洵这几天过得也是蛮疲惫的,感觉萧崇江有点像是触发了应激反应,只要他一举一动稍微有点异常,萧崇江立刻两眼珠子紧盯着他。   好像他还会担心姬洵半夜没事儿摸出去投个井。   夜里姬洵睡得沉沉,偶尔察觉有一丝不对劲,他醒过来,便看见萧崇江坐在他的身边一动也不动。   短短几日过去,姬洵醒过来的时候,他静了片刻,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在他眼前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萧崇江这二十岁硬生生被他自己熬成了仿佛要四十岁一般,这是什么事儿?   萧崇□□子拉碴双目血红地盯着他,这一幕给姬洵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姬洵就看着萧崇江这张脸,愣了足足五秒钟。   他感觉有点玄幻,又眨了一下眼。   逐渐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这是萧崇江啊。   不是,这么熬下去,萧崇江身体挺不挺得住另说,姬洵现在养伤看不见其他人的脸,就盯着这一张脸,还要看萧将军胡子拉碴版本,这也未免太凶恶了。   姬洵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件事情稍微有点棘手。   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人心态搞正过来。   系统突然跳出了一个弹窗。   【请宿主姬洵远离原文反派萧崇江,经系统判定,此人危险系数为满值,为当前世界最危险角色,请宿主远离】   姬洵扶着额头,眯着眼寻思了一下,他抬起手,唤过来萧崇江。   “萧崇江,若是你紧盯着,穷看着,朕被你盯得心中烦闷不已,这一身病先不说,怕是精神头也要像你一样好不起来,这是你所求吗。”   萧崇江不开口,他守在姬洵身边,还试图冷着脸摆谱。   姬洵抬起手,捏住这张扎手的脸。   “问你话呢,不答的话,以后就都不用说了。”   萧崇江安静了片刻,他轻声问姬洵,   “我扶你稳坐江山,你不要求死,好不好?”   姬洵歪头,不解地问,“何须你来求我。”   萧崇江咽了一下嗓子,他的眉头拧在一起,看着姬洵,“那谁做错了,你向他讨回来,芳岁,你不能任由他们害了你,你再害你自己。”   姬洵:“我做不好皇帝,我也不想做。”   萧崇江道:“有我在,你只需要在金雪城整日开心些,便能做好这个皇帝。”   姬洵想也不想,他完全不想再经历一遍模拟人生重启的那种荒谬感,推辞了一下,“我亦不是明君。”   “我萧崇江不认明君,我只认芳岁帝姬洵。”   姬洵仿佛是油盐不进,起码萧崇江啃不下他浑身的任何一丝丝情,“说得很好听,可是朕好听的话听多了,你换一句话来讲。”   “芳岁……有些时候我真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你。”萧崇江埋首在姬洵肩膀,他身躯颤抖,死死地掐着姬洵的肩头。“你稳两天,别折腾你这身体了,行不行?”   姬洵扶着萧崇江的脸,抬起头,威武霸气的萧将军哭着被他抬下巴,泪落了一滴在姬洵的手背上。   姬洵温柔地抚摸他,“这么可怜呀。”   萧崇江一把捂住他的嘴,阴狠地对他发凶,就像这么多天的委屈都藏在这些话里,“你又要说什么哄骗我的话?陛下,现在可不是你能骗我的时候。”   “不骗你,”姬洵似笑非笑道,“我是心疼你。”   “我一个字也不会信。”萧崇江这么说,可他的脸色却好看了一些,“你将常无恩藏去哪儿了?”   姬洵心底大概清楚常无恩在哪。   可他偏偏要看着萧崇江,很无辜地开口,“常无恩?我不清楚,不是说了么,逃去西郊了。”   “他和贞国那个少年使臣一起消失了,”萧崇江目不转睛地盯着姬洵的脸,“陛下不知,他难道还能是被凭空掳走的不成?”   “那便不清楚了,朕又不是万事皆知。”   姬洵起身,萧崇江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姬洵也不在意,他去桌上捻起一粒葵花籽,刚想喂进嘴里,萧崇江给他拦住了,   “火气重,不许吃。”   哼。   不吃就不吃。   姬洵将那一把葵花籽扔了回去。   每日的膳食萧崇江不放心走开,命杨谋去盯着御膳房给姬洵做精挑细选的菜谱。   姬洵吃不下太多,又挑嘴,每一餐的量都要讲究小而精致。   既要看起来赏心悦目,又要吃起来能让陛下不皱眉头。   今日端上来的几碟小菜,一块缀着半颗山楂的小糕点,一盘清炒山茸,一盘胡萝卜切成了小块,估计是用高汤吊过,看着极软地堆叠在一起,另有一碗莲藕汤。   姬洵:“……”   姬洵:“朕看你很闲。”   “随你怎么说。”   姬洵叹了口气:“你到底想做什么呢,萧崇江。”   萧崇江向他走过来。   萧崇江逼近了他。   萧崇江抱起了芳岁帝姬洵!   他把人放到了软榻上,一个人冷着脸转身去收拾姬洵弄乱的葵花籽,把桌案清理干净,又转回来想再把姬洵抱过去。   姬洵被腻歪坏了,立刻抬手按在萧崇江的肩膀上,有点头疼,“你这粘人的根儿是打哪留下来的,收敛一点。”   姬洵盯着瞧了一会儿,“萧崇江,贞国皇子的命能不能换来两座城池。”   萧崇江身形微顿,他转过身,“要看陛下问的是哪一位皇子。”   姬洵看着萧崇江眼底冒出来的光,“白催客这个名字我不熟悉,但是贞国皇子阿赤戈,我听说过。”   “他好像是,今年的岁数也不是很大的样子,在国内很有些名声。”   “陛下知道白催客是谁,常无恩的身份想来也瞒不住你,陛下却还是敢将他留在身边?”萧崇江,“也对,你只怕是忧心常无恩不对你下手。”   “可惜他再也没资格在御前侍奉了。”   “姬洵,从前这宫里宫外你养了多少宠臣,我不和你计较,”萧崇江扣紧姬洵的下颌,拇指抵扣着薄软丹唇,轻揉碾压。“但你,日后再有旁人,我便将那些人的头尽数割下来,悬在你床梁之上……”   萧崇江不讲话了。   姬洵殷红湿润的舌尖舔他的拇指,眸子微微盈光,“……萧将军,朕叫你说得心都慌了,总该赔礼吧?”   萧崇江受了蛊惑,低头欲吻,闪身一躲,姬洵手里是一把金剪。   “找死的东西见多了,像你这么不要命的,朕头一回见呢。”   姬洵微笑,凑近了萧崇江。   萧崇江这颗心为他而动,难免失神。   “我喜欢你的。”姬洵微微含笑。   “芳岁……”   剪刀锋利的口子一寸又一寸逼近萧崇江的胸膛。   姬洵满目痴迷地低声笑了,“尤其喜欢你现在这副模样。”   萧崇江丝毫不退,他硬扛着血迹外溢,将姬洵掐住脖颈摁在了床榻上。   “陛下,杀了我,你也别想如意去寻死。”   姬洵顺着萧崇江压制的力道,躺在床榻间,黑发像是蛛网散落在床榻间,他望着萧崇江的眼神似是有些怜悯,嗓音温柔地宣判,   “你喜欢我,那你也活不了,萧崇江。”   *   萧崇江被姬洵找了个由头支开了,属实是萧将军粘人起来没有头,姬洵快要烦死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隐身了多日,连姬洵都以为他走了的常无恩,居然出现在了养心殿,并且是孤身一人。   “陛下,奴才想带您走。”   “常无恩,”姬洵伏在书案上,他手中拿着一支细毫笔,没有用心去作画,只是在宣纸上粗浅地勾勒出一个人影,“你是一个人来了,还是带了你的兄弟?”   “我与他并非是兄弟,”常无恩看向姬洵:“陛下,奴才是常无恩。”   常氏是贞国的探子,而且常父是贞国前太子的一名小心腹,贞国政变时他将常无恩抱走,一路逃到堇国,遇到了一名和他长相极为相似的小文官,常弘与之结拜为兄弟,却在半夜里将人扼死,自己冒名顶替了常史官的位置,娶了名寻常人家的女子,来京中做了官。   常无恩直到入宫被姬洵救下来,有人暗中同他碰头,给他送药,他才知道他的身份。   刚开始他害怕姬洵看出来,有些放不开。   可后来,接触他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自称是他兄弟的白催客,劝他回贞国执政。   目前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执政,可此人性格过于暴戾,周边部族苦不堪言,白催客自称不会醉心于权势,期望常无恩能回去主持大局。   常无恩清楚,他们想要他回去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常无恩在贞国没有根基,哪怕他有朝一日爬上高位,也必然是受他们掣肘。   可常无恩也有自己的打算,若他当真有一日回到贞国,他要以血灌注在王位上,然后捧着贞国的玉玺,献给他的陛下。   但在这之前,常无恩想带姬洵离开,他想和姬洵两个人,生活在山野间,以天地为寝居。   “怎么好委屈你一个皇子,来做朕的奴才。”   “我愿意做陛下一辈子的奴才,”常无恩膝行到姬洵身边,他伸出手,鲜少有这般唐突地将手放到了姬洵的脖颈上,常无恩抚摸那道伤疤,“奴才想带您走。”   姬洵看着常无恩头顶,全然陷入黑色荆棘包裹缠绕的标识细条,他有意道,“若朕不愿意呢。”   “奴才只能,请陛下愿意。”常无恩站起身,他佝偻着腰靠近姬洵,视线不敢看向姬洵的眼眸,只是低着头,“您留在这里会陷入他们的纷争,永远得不到一时半刻的安宁。”   “你的意思是你也要以下犯上,朕不随你走,你就要强行掳人了?”   姬洵懒懒地靠在那里,他没有躲避的意思,“朕给你指明的那条地道,你不光是进去了,你还好好摸索了一番吧?”   “朕和你走,没关系,”姬洵手指敲在案上,他慢慢地敲着节拍,“但是有一件事,萧崇江一定会在金雪城内戒严,你想好怎么避开他的兵和他搜寻的步伐了吗?”   常无恩:“奴才会以命护住陛下。”   “你在城内有人接应,”姬洵抬起手,他点了一下手指,“不会是从前和碰过头的接引人,风险太大,常氏余下的旧友也未必肯帮扶你,那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说是没关系,不喜欢,”姬洵笑起来,“私底下却在偷偷合谋,要将一国的皇帝带走,该说你们胆子大,还是不知死活好?”   *   “人呢?”白催客按着手掌中的娇凤,他两指摸过鸟雀头顶的细羽毛,“该不会皇兄失手了,没带出来吧。”   白催客说话的时候轻笑了一下,听他的声音会觉得这个人亲和友善,加上一些稚气未脱的少年音色,应当是极好相处。   白催客盯着他那狗搂着背,沉默寡言的‘皇兄’,在对方转过身时目露冷厉之色。   若当真没将人带出来,那他这位皇兄的本事,也不必回国后再试探了,成不了事情的废物,在贞国定然活不下去。   常无恩没有掀开布帘给白催客看,他一声不吭坐回原先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根马鞭子,抬手一抽,皮鞭甩出一声凌空的抽响,马儿嘶鸣一声踏上青石路。   出发了。   白催客愣住了,没想过常无恩居然敢把他扔下,他压着心底的怒火追了上去,翻身一跃跳到了马车上。   常无恩一句话不说就走,一定是……   白催客单手掀开帘子一看,只见他以为会昏迷不醒的那位月下美人,正斜靠在马车上,手里捧着一本市井杂记,许是看得困乏了,在白催客的紧迫盯视下,他居然还轻轻打了个哈欠。   “你倒是躲在这里落个清静。”白催客语气不自觉地有些着恼,但他注意到姬洵没有似那天一样对他的话做出回应,这怎么行?   白催客立刻调整了自己的态度,“出来的时候怎么样?皇兄没让你伤到哪里吧?”   边说着,白催客边在姬洵身侧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喜欢看杂记?”白催客的手掌摁在袖子里,他掐住金链子的锁扣,轻轻一掰,娇凤如同细细小木棍一样的腿便得到了自由。   小家伙早急不可耐了,二话不说振翅起飞,嗖地一下飞到了姬洵的肩膀,照例先是理了理羽毛,又用尖尖小嘴去蹭姬洵的脸。   姬洵自然早就注意到了白催客,也听到了他的每一句话,但是姬洵懒得搭理,因为这人已经没有用处了。   姬洵看似在读杂记,实际上他是在脑海里找系统盘了一遍原文。   挑着贞国出场的部分,姬洵简单过目了一遍。   按理说贞国正式出场要在堇国内乱国祸之时,如今不只是提前了太多,甚至他眼前的这位白催客,如果他在贞国的名字叫做阿赤戈,是大族女的麟儿。   那姬洵眼前看到的,便是贞国未来的新王。   他咬死了现在坐在王位上的阿克巴尔,他的长兄,登基后一直蛰伏,直到堇国内乱,他的精兵倾巢而出。   见久等也没有回答,白催客伸手,他像是要将那只不知羞耻的娇凤捉回来,那只手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却陡然一转,猛掐住了姬洵的下颌。   少年人冷下了眼神,嘴上却扬起一抹笑,“怎么,对自己阶下囚的身份没有足够清楚的认知吗?芳岁帝。”   姬洵叹了口气,甚至懒得开口。   果然,下一个瞬间,一把杀气十足的长刀嗖地一下穿过布帘,刺入白催客面前的马车厢壁。   距离他的眼睛只有毫厘。   马车外,常无恩的声音传进来,他的声音里满是警告:   “对我的主子,你的手脚放干净了,阿赤戈。”   作者有话说:   等我白天午休了精修看看,大概率会增添一部分,我先睡一觉补补,这周加班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真的累鼠了   感谢在2023-06-28 22:15:00~2023-06-28 23:5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倚霜 50瓶;流光 20瓶;遇鲸、Eternity 10瓶;一切 7瓶;白云苍狗 6瓶;锂离子 2瓶;千亿神经、Selina、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堂堂一个皇子,要给别人当奴才。   多荒唐。   不要脸。   白催客在心底暗骂两句,到底是没有和常无恩当面起争执。   后续少不了两个人互相合作,先离开金雪城最要紧,这个地方势力盘踞太杂,他的人插不进来,要离开皇城之后,白催客才好联系他在堇国埋下的探子。   在联系上那些人之前,他和常无恩的合作是不能破裂的,哪怕是装样子,他也要和常无恩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白催客压着烦躁,他退了一步坐回去,嘴里哨音轻响。   那娇凤鹦鹉得了命令,不得不跟着一起回去。   小小一只鸟儿轻轻舒展了一下羽翼,用翅膀贪恋地蹭了一下姬洵的下颌,啾啾地叫了两声。   待飞回了白催客的手上,它有点恼怒一般低头狠狠地啄了白催客的手心几口。   白催客嘶了一声,低骂了一句,   “……吃里扒外的东西,跟谁学成了个倒贴的贱胚子,等有空了我好好治治你。”   鸟不理他。   姬洵也不理他。   锋利的刀刃横插入马车的车厢,刀身盛满微光。   一截刀刃反衬的光落在姬洵的脸上,缓缓地抽了出去。   常无恩收刀归鞘。   马车的车厢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车轮子碾压过青石砖的轱辘轱辘声。   姬洵放下手中的杂记,他侧首靠在车厢的小窗边,推开一条窗子的小缝隙。   天色微微蒙亮,泛着如浅海的蓝色,弦月挂在天边,仅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而街上行人却已经是不少了。   赶着清早送货的货郎吆喝了一声:“退远点,这东西可是官爷家里享用的,碰洒了你们谁都赔不起!”   一溜儿卖闲杂早点的规规矩矩划在一块地方,摊子固定是那么大的地方,所以避让的只能是来往行人和马车。   姬洵将视线扫过那些粗布麻衣的商贩,微微眯了下眼,他又向远处看了一眼,几个醉汉在巷子口互相搀扶着往这边走,还有两名因为菜价吵起来的美妇。   在寸土寸金,恨不得一砖头砸下去能砸死三个当官的金雪城内,穿了一身粗布麻衣。   分明脚步错乱,脸色涨红,却能互相扶着肩膀结伴同行的醉汉。   声音尽力抬细了,听起来和寻常小妇人没什么区别,可那张脸英气十足的美妇人。   处处都和往常的街市一般无二,却在细节上都透漏出诡异的不协调。   跟得太紧了。   姬洵轻轻地关上窗。   “你在看什么?”白催客察觉了一丝不对劲,他伸手想去推开车窗,“难不成外面有什么东西,能让堂堂芳岁帝都移不开眼睛?”   姬洵拿起小案上的杂记,抵在白催客的小臂上,算是借力阻拦了他去推窗的动作。   “手脚干净点,别找不自在。”   白催客愣了一下,他反过来用手指着自己,“你说我找不自在!?”   他怒极反笑,“芳岁帝,姬洵,是这个名字吧,”白催客压低了声音,如同耳语一般开口,“你现在是在我和皇兄的手里,等你离开了金雪城,你以为你还能指望自己皇帝的身份?”   “好陛下,”白催客扬起笑,他亲昵道,“等出了金雪城,我让你知道我的待客之道,可不是将人赶在偏殿,不仅不露面,还要装不认识耍着人玩。”   姬洵没开口。   嫌吵。   姬洵根本不在乎常无恩和白催客的想法,他自顾自地闭上眼,在脑海里重点复盘关于贞国进犯时的原著剧情。   在那段剧情的前后,原著里堇国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算得上最严重的事情有且只有那一件事。   波及范围之广,影响之深,涉及的人命死伤无数。   而这也是一个主要剧情人物的声望获取路线。   轻易不能有闪失。   如果贞国都能提前出现,甚至比姬洵前世认知到贞国势力的时间还要早。   那证明那件事可能也是有一定概率会提前发生。   姬洵在火烧寝宫的计划失败之后,被萧崇江拘束在养心殿休息的那几日,脑子里一直都绕着这个困扰,他放心不下,日夜琢磨,想得都有点烦了。   然而这件事情他暂时也没有可以放心交代的人。   姬洵琢磨了好些天,盯着黏在他身边不肯放松的萧崇江,想了很久怎么才能借机出宫,没想到打瞌睡送枕头,常无恩自己送上来联系他了。   这一次出宫若是发挥不好,便是一箭双雕,若是情况有利,还可以一箭三雕。   只是需要时刻提着些架子,陪身边的人演一场戏了。   姬洵闭着眼,淡粉的指尖随着他思虑的节奏,慢慢地敲打在膝上。   还有时间,不要急,先出城,钓大鱼,再利用大鱼,去套想要的信息。   钓鱼嘛,最重要的就是耐性。   姬洵想通了,他仍旧维持之前的动作没有变,仿佛只是在闭目养神。   白催客在姬洵这边吃瘪,他心底仍旧有疑虑。   收了性子,他在身侧的小窗也掀开了一条缝隙望出去。   街市两边人流不少,看起来堇国的百姓比之他们贞国的百姓,要警惕。   白催客不过是在缝隙里望出去,也能和其中一些人在不经意间对上视线。   白催客也合上窗,低声问身前赶车的常无恩,“将他接出来,没人拦着?也没人发现?”   常无恩声音有些嘶哑,估计是有意压了声音,漠然道,“与你无关。”   姬洵微笑。   对,就要这样互相不通信息。   白催客靠近了常无恩的位置,他一边用视线盯着姬洵,一边劝解常无恩道,   “皇兄,你我合作才能促成此事,更何况你出了金雪城想要远走,我的人能帮你躲避官兵追踪,凭你和这……芳岁帝两个人,估计是哪儿也去不成,你觉得呢?”   “我也并非有意逼迫你,只是在金雪城内,为了保证我们出城的路不会遇到埋伏,我要了解你们出来时发生的一切细节,”白催客反问,“难道你想还没出城,先被那天那个在焚烧的宫殿里挟持天子的武将找到么?”   “那干脆我们现在去官府好了,”白催客冷笑,“进去便说你我二人劫走了堇国的皇帝,看他们会不会大开城门送我们出去。”   姬洵单手支着下颌,他翘起腿,蹬在对面的位置上,懒懒地开口,   “好啊,那你去试试看,好玩呢,说不准还能将你皮剥下来给朕当席子。”   白催客扭过头,看向姬洵,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坐没坐相的芳岁帝,“你肯理我,是想我们送你回去,还是,”他微微停顿,又咬重了字音,说给常无恩听,“你心虚,这路上果然有埋伏?”   姬洵不开口了,他看傻子一样怜悯地扫过白催客,又闭上眼,安详地将手放在胸前。   安静了一会儿,马车转过一条街巷,走上大路,日头渐渐露出来,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了。   常无恩开口,“走地道,”这是姬洵之前透给他的地方,只有皇帝和一些极少的亲卫才知晓,常无恩也算在亲卫内,他在地宫出入时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我去时寝殿内只有陛下,出来不难。”   毕竟皇宫内如今领军的人,还不如萧启胤此人。   但凡萧崇江不在陛下近前侍奉,常无恩想将人悄无声息地带走,难度并不是很高。   白催客疑心不减,他追问,“没人守着?”   常无恩:“有人,”他冷冷地补充,“和你一样,不成气候。”   白催客假笑了一下,“皇兄,你这样真不错,希望归国后诸位大臣和长老能和你促膝长谈,你定然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马车在金雪城内行进了一个半时辰,主要是常无恩在绕路,他甚至还换过两回不同的马匹。   以防被有心人眼熟,马车在金雪城内绕来绕去,终于走到城门处。   一队侍卫守在城门口。   看起来和往常巡守的查看程度一般无二。   查一遍货,查一遍人脸,核对一遍进出的事由和黄册,比照无误便可放行。   黄册是白催客进入金雪城之前便差人准备好的,当时是想着以备不时之需,结果当真用到了。   上面有白催客的生平信息,当然是他堇国人的身份。   而事先准备给布伽和布扎卡的黄册,如今已经给了常无恩和姬洵。   姬洵也无需做什么伪装,其一是这些人未必见过圣颜,其二是越伪装反而越容易引起深入搜查。   给姬洵做伪装,若被拆穿了,再见到这张脸,简直是摆明了这辆马车上的很可疑,麻烦各位官爷扣押一下。   打开马车的车厢查验的时间仅供将士查探那么一两眼,谁也不敢猜测车厢里的人都是何种身份。   姬洵事不关己心静如水,常无恩低头像个面凶的护镖人,白催客少爷一般的做派,不耐烦地问了句,“看没完了?”   哪儿都是寻常人。   “行,收好了黄册,”侍卫一抬手,“下一个,这边来!”   马车被驱赶着往前走,拦路的铁栅栏被两旁的人拉开,车身缓缓地从城门处穿过。   马蹄声,一声,两声,渐渐地如同撼地一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城中奔来十数匹马,尘土飞扬起来,等待查验黄册的人低声惊呼:   “谁敢在京中御马!?”   “看那身打扮,是不是萧府那位将军?”   领头的人一身墨蓝色猎装,左肩裹着一半如黑墨的披风,他勒紧了缰绳,马儿骤然停下来,披风在半空掠起一道如巨鹰展翼的弧度。   来人视线迅速地巡视在场的所有人。   有几辆马车和牛车即将出城。   “陛下亲令——”   杨谋在萧崇江的身后一步,他骑着马冒出来,手上举着一块玉牌,   “金雪城戒严,出入严查,如有载货的车马出入,需过我等清查!”   杨谋将糊弄人的玉牌塞回怀里,他心道,这可真是遭了殃了。   谁能想到开个小军会的功夫,陛下人就不见了。   宫里让他们搜了个底朝天,竟然是连影子也没有找到,也没有一个人知道陛下是怎么离开的。   那一瞬间,杨谋这心简直是如坠冰窟,他连死后什么殉葬品都想好了。   可他这人脑子有时候就是很容易多想,这也是个好处,比如杨谋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如果是正常情况推算,或者按将军前几天的表现来推测,陛下当真是失踪了,将军应该早就找疯了,怎么会等他们给提供搜查的消息?   杨谋心底有了些猜测,可他捏不准,索性将军吩咐什么,他做什么。   将军说封四门,他这就跟着过来狐假虎威锁四门。   杨谋伸手一指,他也没想太多,左右是查一遍人的事情,   “那边的马车,既然你都要出去了,那先从你开始查吧。”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二更还在码,估计在凌晨   本章评论前一百给大家狗狗币红包   然后公司赶进度,我直到下周二都会加班到比较晚,更新也会很晚,MM们第二天早上再来!感谢在2023-06-28 23:57:25~2023-07-01 23:4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次郎小女友 4个;67939078、应初之、猫艾艾艾、想吃米饭、杀掉了、刮开涂层显示昵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sdhevw 150瓶;wayne 105瓶;易爻 72瓶;67789201 31瓶;lary是个蠢憨憨 30瓶;剧本组在线互坑、35285645、棒子81428 20瓶;猫儿爷 19瓶;小清 17瓶;北北 16瓶;秋裤的妈 15瓶;潇瞮、不炖土豆的锅、偷着乐、木易、伊莉子、柠檬小麦青汁、散人、坠泥而纤尘不染、楚十三、鲜花饼包邮、12138、梧桐桐、63335285、艾尔海森的狗 10瓶;yiz、xiaoyuan 8瓶;杀掉了 6瓶;什么时候能戒掉晋江、棠霜、年轮与魈、正道的光、Ben、lx、想当猫的白 5瓶;洛洛洛 4瓶;寒山无鸣、chimmy、一切、?、猪猪包小鱼 3瓶;江只只只、柑橘汁-我们的任务是、夏彦的华生小姐、上岸、柠昔、嚼嚼(???`?)嚼嚼、Selina、wait 2瓶;攻不洁不能活着、庞玲、玉、咦咦咦咦一、65490374、顾祤、meoo、涵某没钱了\(◎o◎)、月凉、我是bt别管、莫祈、我恨晋江、温玉彻、梦中窥月、金桔柠檬茶、白云苍狗、林澈??、32264238、黄瓜加盐、魈宝嘎嘎跑、喜旧之人、白开水、好运莲莲、北玄、南音、小成成、山上瞧见北极星、日暮酒、黎迷蝶舞、67723426、阿卡姆病院院长、Lydia、此生长、Eternity、蓝莓猫meow、猫艾艾艾、桑榆晚、rky、春不许、OxO、搁浅、姐姐知道我在晋江浪怎、夜寒苏、珍珠翡翠白玉堂、阿兰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萧崇江:“……”   作为离将军最近的人,杨谋明显感觉到萧崇江瞥了他一眼。   他不明所以,扯着缰绳上前一步,低声问,“怎么了将军?”   萧崇江眯着眼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那辆马车,慢慢地开口,“查。”   杨谋招手,叫来了身后的两个兵,“你们两个跟我来,查仔细点,将军府上有件宝贝叫人偷了,此物是陛下所赠,需挨个搜身,别管男女老少,一律下来排查!”   马蹄声越来越近。   杨谋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一会儿就先查这个,记住了,人都让他们下来排成列,我亲自过目后才能放行!”   马车内。   白催客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他顿感不妙,抽出袖中短剑,他将薄如蝉翼的剑身压在姬洵的脖颈上,低声威胁道,“人是你叫来的?”   姬洵撩开眼眸,低下视线扫了一眼白催客拿着短剑的手臂,“若是朕叫来的,此刻便提前吩咐他们直接以万箭穿透了这马车的车厢,诸位一道做了人肉刺猬,谁都不必活。”   常无恩低声递了一句话进来,“稍后若有意外,我带您先离开,您抓着我手臂便好。”他不管白催客怎么讲,都不影响他的决定是优先保住姬洵。   只要陛下能和他离开这吃人的金雪城,那白催客的死活与他无关。   杨谋越来越近,他手底下的兵小声问了一句,“杨副将,丢的玩意儿到底是个啥?您给说说,我们也帮忙找一下呢?”   “别添乱,就是帮忙找找,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杨谋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萧崇江。   要不他怎么说此事说不准其中有诈呢?这么要紧的事情,他们将军居然不亲自来查看。   杨谋摸了摸下巴。   等下。   “……”   杨谋放下了手,他又看了一眼萧崇江。   萧将军浑身的气质都像染了血的霜,自带刺骨的寒意,冷如铁钩的视线盯着他的方向,这可是少有的情况。   坏了,杨谋心道,我不是添乱了吧。   他一步三回头,咽了下嗓子,靠近了那辆马车。   他越走越是紧张,直到杨谋即将看到驱车人的时候——   他从马上摔下来了!   杨谋今日骑来的这匹营马是临时骑来的,突然受惊,他也不好控制,马蹄子半跪下来,杨谋猝不及防被带了一下,他熟练地往左一扑倒在地上。   平日训练这都是小意思!   倒在地上,他心底反而松了口气。   他猜对了!陛下失踪这件事,绝对有问题!   杨谋眼珠子一转,眼看萧崇江的手抬起来,似乎要再给他补一下。   杨谋立刻抱起膝盖痛呼出声,“哎呦,哎呦受不了了!”他出声叫那两个兵来,“你们两个扶我,快点扶我去看看,这马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失控了……”   “别楞着了,快去搜了那辆马车,”杨谋故意装样子,呵斥道,“看看有没有什么金贵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东西,瞧着金贵就扣下!”   “是!”   小兵查完,跑了回来扶起杨谋,“杨副将,查完了,没东西,让他们走了?”   杨谋看了一眼萧崇江,脸色很难看,但是没阻拦。   “放吧!你们去查下一个,”杨谋一瘸一拐地被扶着走,“记住了,搜仔细点!”   姬洵脸上扣着那本杂记。   一动不动,仿佛登天。   马车再次动起来,常无恩手中握着那把刀没有离手,他时时刻刻警惕着身后的情况。   可后续的排查依次进行,并没有发生多余的意外,也没有人将他们叫住,盘问他们更多问题。   有惊无险,他们三个人居然顺利地过了筛查。   在萧崇江的眼皮子底下,常无恩将姬洵带走了。   走出去半个时辰后,还是没有人追上来,常无恩渐渐放下了警惕,他隔着一道帘子,问姬洵,   “陛下可有想去的地方?”   姬洵仿佛睡着了,没有言语。   白催客掀开帘子,对常无恩道,“皇兄,我们先南走,我有个接应的人在南边,和他们碰过头,各自取用了必要的钱财和新黄册,我们再好聚好散,如何?”   这两样东西是必须的,哪怕常无恩可以回祖宅奉姬洵,可难保不会被萧崇江查到。   但全新的身份再购置小楼一栋,他就能安心一些。   陛下也不能住在困顿的环境里,常无恩是想带芳岁帝离开金雪城,但并不想姬洵跟着他吃苦。   他有些金银物件儿,存在钱庄上,可这些还不够。   他要姬洵过得不比在宫里差。   白催客在堇国一定是有积蓄的人脉和财帛之物。   常无恩除了需要他的人脉洗脱身份,也需要白催客背后的东西。   马车调转了方向,向南去了。   *   金雪城内的道路好走,可一旦出了城,有些地方难免会坑坑洼洼,难以行进。   连夜赶路不现实,姬洵身子不好,挺不住长时间在马车上熬精神。   加上今日天色看着不大好,有些阴沉,常无恩抬头打量了一下,今夜恐怕要下雨,那不能在外头待着,便是找个地方凑合,也要将他的陛下安置在房中。   常无恩沿途对比了三家客栈,最后选了一家饮食清淡,小二跑腿也利落的客栈。   牌匾上挂着鸿福两个字,一进门是大堂,有几名来往的商户散客,正吃着小菜喝着酒。   桌椅都是木头打出来的,看着有些老旧,但是不脏。   常无恩本想要两间房。   他夜里想守在姬洵身边,陛下一个人休息,他不放心。   白催客:“不行!”   姬洵:“不用。”   先后两道声音将这件事否决了。   常无恩一顿,他回过身走到姬洵身边劝道,“夜里若是下雨……”   “我怕落雨?”姬洵问,他颠簸了一路,脸色有些晕眩之后的惨白,“别给我心头再添堵。”   最后还是要了三间房。   姬洵在中间,左右分别是常无恩和白催客。   白催客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姬洵虚弱不堪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对常无恩道,“明日不行再置换一台马车,牛车也不打紧,稳着些,出了金雪城,他们官兵再想搜人可没那么容易了。”   常无恩心底有打算,他进去帮姬洵整理好被褥,又亲自帮姬洵擦手擦腿,热水腾了脚底。   “您晚上若是凉了,喊一声奴才便过来。”   姬洵低眼看常无恩,眸子里满是打量,细微地思索之色一闪而过,他随口道,“行,回去吧。”   常无恩收拾好了东西,退了出去。   明日许是有雨。   又或者是今夜里便有一场急雨要落。   天色阴沉,不见丝毫月色,浓云如同一层乌黑的幕布盘旋在天上。   忽而,一道如同紫金光辉凝聚而成的巨蛇从苍穹劈落,照出一道乌黑的影子攀附在姬洵的窗外。   过了半晌,雷声狂震,窗框都仿佛因其而微微晃动,恍惚间窗户仿佛打开了一瞬,却又在雷光闪烁的下一个瞬间合拢上了。   黑影消失不见。   姬洵房内。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从姬洵的身后靠近他,低声问,“何时收网。”   姬洵没理他。   萧崇江从姬洵的身后将人抱在怀里,他弯着腰靠在姬洵的肩上,鼻尖嗅了嗅。   在外面都是雨水的味道,这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就有姬洵的味道了。   若是以前的萧崇江,不理他了那也没什么事情,他能劝自己忍着不动。   可现在的萧崇江不一样了,不理他,他会主动凑上去让姬洵碰一碰他。   萧崇江握着姬洵的手腕,扣着姬洵的手指和他十指相扣。   姬洵坐在这什么也没做,手心就和萧崇江的掌心贴在一起了。   姬洵抽手,被捉紧了。   萧崇江的鼻尖在他的颈子上胡乱顶了两下,只听萧将军闷闷地吐了口气,像窗外即将落下暴雨的天气一样沉沉地,   “陛下,出城了。”   萧崇江想动手了。   “他的人头不一定值钱,但命很值钱,”姬洵侧过脸,不许萧崇江再顶了。   “朕累了,要休息。”   蜡烛吹熄了。   一阵轻微地响声之后,房间内又归于平静。   小雨点渐渐落下来。   雨水滑落屋檐,成串落到地上。   又一阵雷声,有人走到了姬洵的门前。   ‘咚咚咚’   木门被敲响。   常无恩站在门外,客栈的过道里应当是点了蜡烛,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照在门上。   高大的男人侧立在门边,他有些生硬,但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陛下,今夜……或许是有暴雨惊雷,外头的风也不小。屋子里又凉又潮,您可需要奴才过来陪您?”   姬洵躺在床榻上,客栈的床榻质量不怎么样,动一下要嘎吱嘎吱响两声。   赶上今夜有雨,枕头也有些发潮,他挑剔,睡不习惯,但是人又困得没精神了,就躺在床榻上,任由萧崇江火炉一样半抱着他,比盖那一层薄薄的被子暖和。   他刚才本来想将人赶走,现在又懒得动了。   姬洵身体有损,他骨子里就是畏寒,尤其是阴雨天更甚。   从前在宫中有许多玩意儿,随便抱个暖手的垫在龙榻上都够用了。   今夜却是只有萧崇江了。   哦,还有一位来自荐的常无恩。   姬洵困倦地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揉了揉,他有点思考不了多余的信息了。   人一旦困到一定程度,脑子的反应速度就会变慢,会消耗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来思考事情的答案。   姬洵琢磨了一遍常无恩话中的含义,嗯,想来一起睡。   他又开始迟钝地反应,‘那我应该给什么回复?’   ‘拒绝。’   “拒绝他。”   极其细微的声音,掩藏在如同瓢泼的落雨声里。   萧崇江小小声音叮嘱姬洵,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姬洵,一板一眼地强调,“拒绝他。”   姬洵的视线在萧崇江的嘴唇上,他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了萧崇江的话。   在门外的常无恩久等没有回答,以为姬洵已经入睡了,他将手臂放在门上,“那……奴才斗胆,进来看一看您被子是否盖好了。”   姬洵困困地开口,念出了三个字,“常无恩。”   门口的人定住身形。   姬洵继续慢慢地说完这句话,“回去,雨停赶路。”   一门之隔的距离,外面的人没有走,他问,“陛下不冷么。”   轰隆隆地一声巨雷过后。   屋子里有一个人叹了口气,声音已经是困得发飘,“回去,不用你。”   门上的影子停留了许久,才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外边打雷落雨了,雷声震得人耳朵都要发麻,萧崇江搂着姬洵,看姬洵听见了雷声下意识皱眉,又替他捂住了耳朵。   这一阵雷过后,嘈杂的雨点劈里啪啦砸在地上,将客栈的一切声音都埋藏在雨夜里。   萧崇江摸姬洵的后背,有些哄小孩儿睡觉的意思,气音问姬洵,“怕不怕?”   姬洵先前在宫里整日就疲乏不堪,今天坐了一天马车,在城里还好,出了城以后这段路,真是颠簸到他脑子都摇匀了,现在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皱着眉,“……朕要睡了。”   “我猜你很怕。”萧崇江两手一抱,床榻嘎吱嘎吱响,他让姬洵翻到床内侧,又搂着一脸懵然地睁开眼眸,睡意朦胧没反应过来的陛下,情不自禁地吻了吻,“我在外边,你好好睡,不怕。”   姬洵迷糊,有气无力地吐槽他:“……幼稚,烦人,粘死了,我要休息。”   萧崇江乐意看他这样儿,姬洵这个时候没有戒心,没有往常相处时那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壳。   萧将军看着这张睡颜,喜欢坏了,他小心地去吻芳岁帝的眉眼,低声下气地将声音吹入芳岁帝的耳畔,哄着他:   “好,我们陛下要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也早点休息哦   本章评论前百给大家红包   久等久等,前面有一部分埋线的内容我后续会马上写到,大家有些不懂的地方不要急~   感谢在2023-07-01 23:45:39~2023-07-02 02: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AYDC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 27瓶;一杯小酒 13瓶;猪猪包小鱼、衍笑、凌乱且茫然、62924670 10瓶;lx、食不食全糖 5瓶;Eternity、Joey 2瓶;畅、打分:?、棠霜、今天你学习了吗、12138、上岸、绿谷、OxO、柒柒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清早上,小二在下面扫着店门前的残叶断枝。   他一边扫,一边闲不住嘴,嘀咕起来:“怪了怪了,这墙上是什么脚印,怎么就半截儿?”   “唉,昨夜里这雷也太吓人,好端端的将这树都劈毁了。”   昨夜的狂风暴雨下得太凶,客栈门窗都关严了,免得雨吹进来,今晨开门才发现门口有棵镇财的树被劈到了。   雷火引动,烧得树身一半成飞灰,只剩下根落在土里,不知还能不能活。   “这怪哉的天,黑成这样,估计待会儿还要下,真是几十年都少见一回!”   小二收拾完了,声音小了下去,淅沥沥的水流从檐上滑落。   滴滴答答。   姬洵睁开眼,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屋子里有些木材被浸润的潮湿水意,但轻薄的软被像是被火烘烤了一夜,透着微弱的暖意。   萧崇江离开的时间可以确定在一炷香之内。   这么乖,居然主动走了?   不像是萧崇江的行事作风。   姬洵翻过身,他眼睫微颤,抬起眼,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床前居然立着一个人。   黑色的革带扎束在腰间,长刀悬在腰侧,青灰劲装在身,额头上扎着一块方巾,脸上横着几道伤疤,这样一张脸看着不仅是凶神恶煞,简直是恶鬼转世。   姬洵边端详着,边在心底事不关己地琢磨起来。   常无恩回到贞国若是当真有执政的想法,恐怕会受到不少人的诟病。   这张脸当真不是易容?   他想到什么,便想做什么,姬洵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臂,他微微勾动手指,示意身形高大的男人低下头,声音有晨起时的沙哑,“过来,让我摸摸。”   常无恩的脑袋循着姬洵的手指,低了下来,他的额头就抵着姬洵的指尖。   “您想摸什么?”   这模样乖顺极了。   谁看见了不说一句,真是忠心的奴才。   白催客依靠在门边,他曲起手指叩响了门板,“你们两个主仆倒是情深,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门都不关,没羞没臊。”   他说完,本以为这件事情被打断,两个人总不至于当着他的面继续亲近了。   可姬洵的手没有收回去,甚至也不看他,反而变本加厉放到了常无恩的脸上。   纤细白皙的指尖摩挲着男人的侧脸。   从褐色的伤疤,到深色肌肤上滚动的喉结。   姬洵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摸了下唇。   常无恩当真是以这副身体受了那么多刑罚?   那照他对常无恩的了解,没道理万疏影还能活着。   这里面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常无恩的视线是不敢看姬洵的,他主动错开了。   常无恩如同一块灰暗沉默的山岩,按照姬洵的心意雕刻自己,连视线也要遵循姬洵的想法,不敢不敬主,只是盯着姬洵的手指。   那里刚刚触碰了他。   “客栈的膳食清淡了些,奴才早上去附近街市里买了些甜嘴的,”常无恩靠近了姬洵,他不动声色地鼻尖微微耸动了两下,只有潮湿的气息,没有其他人的气味。   常无恩面色如常地开口,“您要下去吃一些吗?”   姬洵半坐起身,满头的青丝从他肩侧滑落,他扶着额头,没开口,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光。   出来是出来了,事情不能进展得太顺利。   这两个人的临时结盟如果太牢固,对他后续想要做的事情来说反而是一种阻碍。   白催客身后到底勾结了谁,原文中不会一一写清,既然出来了,姬洵想要顺势将这条线摸清了。   常无恩放轻了声音提醒,“再放一会儿,那些东西可能要凉了,您不能用凉的,身子受不了。”   姬洵唇瓣轻碰,他看着常无恩,微微笑起来,说,   “好辛苦你,去吧,打盆水来,我想洗一洗。”   常无恩默不作声地照做。   他出门去,和白催客迎面错过,连一声借过都懒得开口讲,直接走了。   白催客也没心思关注常无恩,他走进房内,转过身,将门板合拢关闭。   姬洵的手落在后颈上,他像是在拢那一头乌黑的发,等白催客转过身,他手臂自然地滑下来,落回被子上。   “昨夜里你这破床嘎吱嘎吱的响个没完,怎么,屋里藏人了?”   白催客的语气有点不客气,眯着眼往姬洵的房内探了一眼,将整间寝居的格局收入眼底。   “姬洵,早上听没听到那小二的话,他说墙上有半个鞋印,我去看过了,怎么那鞋印好巧,刚好对着你的房间呢。”   “若你不是私会有情人……”白催客走到姬洵的身边,他撩起姬洵的一缕发丝,凝看姬洵的眼眸,“芳岁帝,皇兄他会受你哄骗,我可不会,他将你带走的未免太过容易,出金雪城这条路更是处处都有疑点,你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   姬洵不仅不给他好脸色,还要轻声讽刺他,“真话假话都是骗你,不爱听滚出去,少来碍眼。”   白催客冷哼一声,他本来还想继续追问,可是他此刻离姬洵很近,他的眼神儿也是尖得很,轻易就瞄到了姬洵颈侧的一块红痕。   白催客如同被下了定身术的木偶。   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将视线从那一处明显有些暧昧的地方扯下来,白催客脑子里塞了一把浆糊,他恼羞成怒地在心底质问。   这是什么!竟然叫我胡言乱语说中了么!   什么私会,什么偷藏,都是他有意羞辱姬洵,故意这么说出来找不痛快的。   白催客从来没想过姬洵当真是那样的人。   在他看来,姬洵是一株与世隔绝的山茶花,因颜色娇艳靡丽,总是会吸引到如同他皇兄或是萧崇江那等痴心妄想的摘花人。   可姬洵那夜留给他的印象便是月山之巅的仙人,柔情的眼眸似水,清瘦的身形仿佛要挣脱了那秋千架子,在他面前生出鸟儿的羽翼。   所以被贪恋是难免的。   那怎么会是芳岁帝的错呢?   可今日他亲眼所见的这东西,又算什么。   白催客下颌紧紧地收起来,他微微发抖,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姬洵冷淡的眼眸,又移转到那颈侧的痕迹。   白催客神经仿佛是有些错乱,他眼眶一热,有种莫名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几乎是有些哭腔在声音里,他十八年里打打杀杀见惯了,唯独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   “你,你当真敢……你藏了谁!”   姬洵:?   这什么反应。   不应该是察觉到有证据,死抓他夜里同外人传递消息这件事不放,将事情闹大,闹给常无恩知道么。   姬洵看了一会儿白催客的脸,眼见少年像换脸谱一样,神色阴狠一瞬,又像是给自己强行安抚住了,半弯下腰来,手掌捧着姬洵的下颌。   白催客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他以为他凶得很,殊不知姬洵看他像是马上要掉眼泪珠了。   “是不是,皇兄,还是谁昨夜趁你睡着,摸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   姬洵:唉,这什么牌瞎打   ——   本周加班应该是结束了,今晚九点四十下班,我还没写完,先发一章   这章字数少,但是答应的补更我会在凌晨五点之前写完发出来   保证总字数1W2以上   辛苦各位追更,这章补偿大家评论前两百红包!鞠躬!   ——   感谢在2023-07-02 02:04:43~2023-07-04 23:5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月决、耶耶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岚、谏山、哒哒哒、Misa、凝月俞、猫儿爷、银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两 66瓶;奶茶加满珍珠 43瓶;雨宫莲的舔狗 40瓶;耶耶也 36瓶;吠允、(?°з°)-?、大雾、L. 20瓶;青鸟 16瓶;月下木、哎呀哎呀又在YY、晋江文学城、楚宴、流云、伊凡娜、63894855、?–_–?、小兔子、僻酱、藏雾 10瓶;Lingylx 9瓶;殇喵、猪猪包小鱼、江珵、阿兰若、边伯贤baekhyun、圆圆神西 5瓶;巫婆婆、落叶、时年、晴天、Ben 3瓶;黎迷蝶舞、一切、鲸饮、棠霜、上岸、江只只只、夜寒苏 2瓶;高大雕、白云苍狗、金桔柠檬茶、谢五、寒风江水一粒舟、梁川故、甜文文在哪里、南溪、北玄、66940514、搁浅、听稚、梦中窥月、桑榆晚、衍笑、可爱的我没有钱、67362193、艾因、mr.pn、虾毛绝配莫挨我、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OxO、萌萌哒小软、rky、艹耳、柑橘汁-我们的任务是、月亮代表我的心、好运莲莲、鲲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姬洵的手落在薄被上,他轻轻掀开,露出薄被之下被掩盖的一双腿。   白催客的话在他听来像小狗哼唧,姬洵听都没细听。   他要起身了,懒得管。   “你为何不理我。”白催客退了一步,他看向姬洵的脚踝,有些细瘦的一截圆润骨头,好似用力一把就能掐断了。   此刻呈在被子上,芳岁帝如雪的脚背上有几道淡青色的脉络。   惹眼又好看。   白催客望见姬洵,便如同望见冰雪作骨郁色凝眉的昆仑仙。   他想参神君,可神君吝啬,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丝一毫。   那日他在失火的寝宫中见到姬洵,被团着裹在不合身的外衣里,芳岁帝被赤焰熏红的脸,微微湿润的唇,也是像现在这样无情么?   肯定不是。   白催客极想让姬洵与他讲话,他握着手腕摩挲两下,敲打着指尖,试探姬洵,“你知不知此行,我们会带你回去做什么?”   姬洵不搭理他。   浑身上下都透着懒得知道的意思。   白催客追问,他这股不依不饶的劲头很有些猛烈,少年的脸凑到姬洵的身边,他巡视一般盯着姬洵的脖颈,   “你怎么不回答我,你心虚昨夜见的人身份敏感,还是你不想说?凭的什么你要替那个人瞒着他的身份?”   “你在堇国,想来过得也不舒心,不如我们将你带回去,皇兄如何待你,你的心中有数,你若肯日日同我和娇凤好好说一说话,我也不是不能哄着你。”   白催客神色一派认真。   他是当真这样考虑,这样打算的。   姬洵微微眯了一下眼眸,他稍稍看了一眼白催客。   他有些事情其实有些一知半解。   比如说像白催客这个脑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坑害了常无恩的样子,白催客许是被部族捧着长起来的,他有底气,有见识。   但常无恩虽然不显山露水,可他有自我行事的章程,也是心思城府不浅,姬洵能感觉到他是极为固执的一个人。   假设白催客和常无恩内斗,结局从最初便能预料到了。因为年岁和所处的环境决定,两个人的差距还是有些大的。   若非需要白催客能置换的利益暂且钓着萧崇江,让姬洵有借口出宫。   白催客这人按姬洵的想法,早可以生擒了去换城池了。   那天闲聊时他和萧崇江扯过几句,少说换两座,很值钱的一个人。   比他这堇国皇帝看着还像那么个香饽饽的意思。   姬洵根本不着急应付少年郎,他将两手撑在身后,看白催客还是在那有些拎不清形式,脑子犯浑的模样。   一只用来钓着萧崇江的饵,敢和他顶嘴。   小腿抬起来,姬洵没有收敛力气,腾地踹了一脚在白催客的胸口。   碰!   白催客踉跄了一步。   他错愕地看向姬洵,没想过堂堂芳岁帝居然还会一言不合地踢人,他言语含糊,又有些迫近姬洵的身边,“你、你做什么居然蹬我。”   只见这位姿容绝艳的芳岁帝完全不怕他的靠近,薄唇微勾,嘴里吐冰一样凉飕飕地,   “当你自己犯癔症了什么都敢说?在朕面前胡言乱语,滚出去。”   白催客抬起手掌放在被姬洵一脚踢过的地方,轻轻地上下抚摸,一阵怪异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踢我。   怎么偏偏要踢在我心口这位置?   浑身上下哪儿踢不得,偏偏要踢我的这颗心。   “你让我滚,我就要听你的话?你在堇国是皇帝,在我这你算……”   白催客将要说出口的话瞬间止住,他的唇微颤,到底是没有继续说出口。   因为他的皇兄,芳岁帝的近侍,常无恩回来了。   那美人天子的头侧过去,乌黑的发丝沿着白玉一般的耳骨蜿蜒而下,缠绕在那段引人注意的脖颈上,如一团粉意点缀的伤疤纠缠在颈间。   白催客闭了下眼,他压着身体内那股无名乱窜的火,扯起笑。   只是房内多了一个人,芳岁帝的眼里便再也容不下他。   芳岁帝开口,伤疤也微微地动起来,“今日赶路吧,落雨也不要紧。”   常无恩动作微顿,他低下头,“这一路本就辛苦,您受不住,奴才自有计划助您脱身。”   若是风吹雨淋让芳岁帝起了高热,这具本就不堪摧折的身体再添新病,才是最要命的。   其一是这地方不好去找医馆,不知朝廷是否有下发他和白催客的通缉画像。   其二是常无恩亦不知宫外的医师能否治好他的陛下,若是用错了方子,反倒害了姬洵……他想都不敢想。   “您先不要动,奴才给您擦一擦。”   常无恩将泛着热气的水盆放在一边,两块细软的锦帕搭在盆的边沿上,用热水投洗过的,一如既往地细心,显然是特意备好的。   姬洵自己拿起一块腾在脸上,他懒洋洋地闭着眼,伸平了手臂任由常无恩伺候起来。   有暴雨,必有灾情。   而在这个将人命贬低到不如官爷一块门前砖的时代,如果有天灾,人祸肯定也跑不了。   和他的猜测越来越吻合了。   若是继续南下,估计就能探明真相。   那座因疫病伏尸无数,险些因偷卖粮草被萧崇江一怒之下放火烧城,又因国师温城壁的施药之举而获救于世的琉光城。   这是温城壁民望水涨船高,必不可少的一件事情。   可若是此事提前发生,只怕温城壁尚未来得及走出金雪城。   有必要,给温城壁去信……等等。   姬洵眼眸半睁,细微的光透过锦帕,他在心底问系统:   ‘剧情会因为我的选择不同而发生变化,那原剧情里注定会发生的事情,也会因为我的选择不同,避开它注定的结局吗。’   【请宿主稍等,系统正在查询中】   【根据官方答案,系统做出如下回答:是的】   若是姬洵去的及时,疫病便还是可控的。   这件事情他不好和任何人说出来,也不能让萧崇江强行派兵围城。   只怕事态会更加复杂,难以辨明。   常无恩跪着为姬洵擦拭手臂,他擦得极为仔细,连芳岁帝的指缝也要一根一根清理过,常无恩低声问:“您在想什么。”   姬洵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常无恩的额头,他笑道:“少问。”常无恩尤其不能知道这件事,姬洵没有掩藏明面上想要坑害白催客的想法,常无恩估计也是乐见其成。   姬洵:“还有,夜里少来。”   常无恩不再开口。   白催客却是听得清楚,他恍然地看了一眼那如同卑贱奴才的人。   好,好得很,找来找去,原来贼是从里面出来的!   擦完了身,姬洵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白催客,素净的脚眼看着要落到地上,常无恩捉住了姬洵的脚踝,默不作声给陛下穿上了软袜。   白催客在一边看这两人的相处,看得心底长刺,怎么都不顺眼。   白催客的手掌贴不到姬洵的脸,空落落的。   这感觉如同娇凤鹦鹉在他掌心停留了一瞬间,又展翅腾飞到常无恩的手心里,实在挑衅。   他想像捉娇凤一样将姬洵捉回来。   白催客将手掌按在姬洵的肩膀上,他是习武的人,力气自然是不弱的。白催客有意抬起姬洵的下颌,给常无恩看那道痕迹,   “皇兄,伺候的时候当心点,我们陛下的颈子上怎么都给掐出痕了,你不心疼,我还舍不得呢。”   常无恩猝然抬头,他不必刻意去找,只见芳岁帝不躲不避,坦然将那一处他自己故意掐出来的痕迹露出来,逗逗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郎不成问题。   可常无恩定然是不会受骗了。   姬洵低下眼似笑非笑,他也不挣扎,反而耐心地问,   “问你话呢,常无恩,怎么不答?”   常无恩站起身,啪地抽开白催客的手。   杀意就是在一瞬间如同冷水浇灌在白催客的头上,灌入他的四肢百骸,逼迫他的心紧紧地缩成一团。   在两头狼的对局中,只有狼王才能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   白催客下意识地后退求全,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已经输了。   他到底是年岁稚嫩,在常无恩的面前,他的獠牙还不够锋利,没资格窥伺姬洵。   深吸口气,白催客抬手捂住上半张脸,他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不曾理他的姬洵,一甩袖子离开了这间屋子。   *   这一层很安静,许是来往的人不多。   姬洵懒懒地靠在床榻上,他浑身的骨头都像是酥软的,仿佛坐直了能要了他半条命去。   常无恩半跪下来,捧起姬洵的小腿,不知又要做什么,姬洵没管。   冰凉的一节环状物体靠近了姬洵的脚腕。   姬洵:“?”   姬洵睁开眼眸,他坐起身,只见常无恩一手捧着他的小腿,一手将一道赤金色的足铃锁在了他的脚踝。   咔嗒。   机关落锁的声音。   姬洵的腿一动,那东西便向下滑落些许。   “陛下夜里,不能再给旁人开门了。”   常无恩抬起头,他的目光是幽深的,只望得见姬洵一人。他是生得凶恶,性子也不亲人,自幼时起便少有人疼他,常无恩从家道中落,身世巨变的漩涡里挣扎,他唯一的稻草便是姬洵。   他永远忘不了初见时,姬洵为他披上的衣服。   怪他痴心如累赘,对主子有了念想。   常无恩以为自己能永远留在姬洵身边,一辈子都做奴才。   可陛下身边觊觎他的人,妄图伤害他的人……   委实太多。   常无恩将手掌落在姬洵的小腿上,他替姬洵揉着腿,食指挑起那赤金小铃铛,外形雕刻做莲藕的模样,小小一颗,“这铃儿是空的,不会响起来,但里面有一种香味儿,唯有奴才闻得到。”   “您是我一辈子的主子,奴才也想伺候陛下一辈子。”   “您想做什么都不要紧,奴才都会帮您,只要陛下不抛弃我,”常无恩轻声道,“我唯独不想做被陛下舍弃的丧家之犬,擅自做主给您戴上了,请陛下责罚我吧。”   两个人距离太近了。   常无恩说请陛下罚,可他行事完全不尊主。   哪里像个奴才?   以为出了宫里,他就要受制于常无恩了?   姬洵挑起眼眸,他低低地笑起来。   “好大的胆子……常无恩,你原是一直欺君,还妄图称自己是朕忠心耿耿的奴才。”   “常无恩,”姬洵的脸色渐渐冷淡了。“你要罚?”   常无恩头顶上那代表阵营的线条,扭曲地挣动着,如同一团细黑小蛇肆意横行,正映衬他的内心,如疯子的丑恶和狂躁。   奴才扶着主子的腿,试图将唇靠近那莲蓬小铃铛,他不敢真的碰,如同蛇信触之即离,“……要罚。”   天子的脸是天生柔美,使得如剑锋锐的杀意也掺杂了惊心动魄的柔情,   “朕见你赤诚忠心难得,不如罚你剜心剔骨,呈给朕看。”   “不跪恩吗,狗奴才。”   作者有话说:   补更,评论前百红包   感谢在2023-07-04 23:56:33~2023-07-05 22:1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儿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好看的强强纯爱文踹 50瓶;温迪我老婆 30瓶;春桃、永眠 20瓶;Yvonnekunn 19瓶;叶惊羽 11瓶;云岛鹤川、清岚、对立面、猫捡球、我是bt别管 10瓶;祈楠、hbch 9瓶;畅、猪猪包小鱼、汤圆、什么时候能戒掉晋江、啊~又是摸鱼的一天呢、高大雕、63894855、唱首歌 5瓶;更新每日份的快乐 4瓶;询九、65949005、仲明、听稚 2瓶;64953471、苏陌年、昭噫、金桔柠檬茶、莫祈、摇滚敦芥是真的!!!、故渊、上岸、一杯小酒、甜文文在哪里、猫爪咖啡、是女巫不是小女巫、临榆、措决、零添加纯人类、ppp、【-2分】、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万俟儇、明堂、桑榆晚、棠霜、柒柒柒、谢何.、40266200、白云苍狗、此生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摄政王府。   暑气浮躁,冰笼压在通风处也不见有作用,偌大堂屋里跪了一地汗流浃背的人。   府上唯一的主子坐在榻上,半曲着腿,手臂撑在膝盖上,在端详一封密报。   养伤多日,万疏影总算见好,不再需要太医院的人过来点卯,能落地走上一走了。   万疏影披着长衣,从床榻边站起身,他身上还是一身病中未换的里衣,如黑色蟒皮的外衫将他一衬,越发显得那张俊脸满是病郁躁狂。   陈魁等人跪在一侧,俱是不敢言语。   跪出了一身的汗,可几人心底都是浸在冰盆里一般阴凉,无他,他们自作主张犯下的那些事情,尽数让摄政王殿下知晓了。   万疏影除他们之外,仍有死侍心腹,陈魁自作聪明暗藏的信封,如今就被摄政王掐在手中,反复地品读。   甚至京中多日以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万疏影醒来不过一个时辰,全摸清了。   陈魁尚未来得及开口解释,一旁有一位幕僚压不住气,率先抱拳举荐,“殿下,仆有一言,请殿下准仆上禀。”   万疏影的声音平平常常,听不出喜怒:“说。”   此人追随万疏影时日不久,不清楚这位摄政王的行事作风,他没想过万疏影或许会追究起来,将他们开刀祭奠万太妃。   他只惦记一件事,他要在此时与陈魁等人的无能拉开差距,趁机邀功。   “仆得到消息,宫中那位,自永康宫那一夜走水以后,”幕僚指了一下上天,暗笑一下,“已有多日未曾于人前现身了,据说萧崇江暗中瞒了消息,将四门封锁严查,也没能查到这位的去向。”   “宫中已有数位大臣联名上奏,请陛下返朝,却仍旧未见到内阁之外的人出来回应,”幕僚将前情铺垫,图穷匕见,开始向万疏影诉说自己真正的想法,   “既然此时京中无强虎,亦无君王,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反将一军,彻底成了大业?”幕僚见万疏影神色微动,眸色渐沉,自觉心中有底,殊不知一旁的陈魁已将他看做死人。   “若有必要,还可联合张、许两将,挟持萧府诸人,萧崇江自然不敢轻易动兵,时间一久,只怕有再多的兵给他撑气势,他也要臣服于殿下,而殿下荣登九五,自然无需在意其他。”   陈魁没忍住反问一句,“你难道不知萧崇江留了杨谋刘宪二人在京中替他主事?”   便是逼宫,如今也绝非成事之机啊!   幕僚不以为然,   “此计虽毒,然成大事者,何必拘泥于手段?”   “合该如此,”万疏影合掌,为他鼓掌一般,扯着唇角凉凉地笑了,“还查到什么了。”   幕僚咬咬牙,抖出了他心底的猜测,“仆怀疑……那萧崇江有不臣之举,对天子居心险恶,行荒淫苟且之事,他当日挟天子出偏殿,分明,分明是,其为贼,当诛!”   这一句话撂在堂屋,惊雷一般将所有人的呼吸都扼住了。   尤其是陈魁,他深知万疏影对帝王的渴求之意,那可是宁可丧命,也要求得一见。   如今听到第三个人将他求而不得的芳岁帝与他人有私情的事情搬到台面上,这简直是在万疏影的心头上劈刀子。   任由谁听了一句,你心上人不鸟你,是因为他外边有人好着呢,不得气得半死?   更何况是天生暴戾的万疏影。   他岂能让此人活命。   “拖下去,拔舌。”   死侍不问原因,迅速照做。   不多时,院内一声嘶声惨叫,将众人吓得一身冷汗。   万疏影面沉如水,他扶着额头,指尖碾过信纸上芳岁帝三个字,他低声呢喃,“我待他一直很好,从不亏欠,我这凶相都不曾给他看过,他怎么偏要想方设法逃了我的身边。”   “在我眼皮子底下能自刎,能焚身,离远了,只怕要粉身碎骨,连根头发丝都不肯给我。”   万疏影瘦了,显得他有些死气沉沉的冷然,他枯坐在床榻上,将手中的信纸缓缓地揉烂,“姑母死了,消息可传给父亲了?”   “回王爷,尚未,”陈魁犹豫一瞬,又道,“但只怕有人私下递信,我等阻拦不及。”   “姑母的事情其中必有蹊跷,芳岁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对身边人下死手,”万疏影低声笑起来,他在看信,也像借信思人,   “芳岁只怕心中苦闷,才会在永康宫想借火焚身。”   “惹人怜惜,”万疏影这样一句话说出来,在场之人,没有不清楚他心思的了,“我的芳岁他便是狠绝,刀也只刺向他自己。”   陈魁心底一颤。   “此事按下,我不追究,但日后我要请天子长留养心殿,无我召令,不得出宫。”万疏影一字一顿,他的眼是浸润了血的赤红,“去安排人手,请天子还朝。”   陈魁说不出话。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万万没有想过,摄政王会选择将芳岁帝摘了个干净。   “姑母助我良多,身后事既未能大办,我心中有愧,”万疏影掸了掸衣袖,他心中的酸妒如同毒液侵蚀五脏六腑,让他手指都发颤,“让萧崇江和常无恩这两个狗杂种都死在路上,为姑母活祭。”   众人道,“是。”   万疏影又补了一句,“办事悠着点,别惊了芳岁。”   离得远了是不方便,他宫里宫外见不到都惦记的要命,姬洵走出金雪城,万疏影这心就像烹油一样焦躁难安。   芳岁,千错万错,总归不会是你的错。   这一回,我替你开脱。   但决计没有下次,万疏影闭上眼,他按着手臂,吐了一口浊气。   *   金雪城之外,芳岁帝在罚他的奴才。   姬洵的一句话不论是玩笑,还是真心,常无恩都会当成圣旨来听从。   姬洵让他谢恩,常无恩便跪在地上,用脸贴着芳岁帝的足背,不着痕迹地蹭了下。   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双手捧着献给姬洵,这忠心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全然让姬洵来裁定他的刑罚。   常无恩说,   “奴才谢恩。”   姬洵没有去接那把极为眼熟的匕首,他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抬起常无恩的脸,用审视的目光来评判这个男人。   常无恩卑躬屈膝,效忠的时候如卸了一身的骨头,仿佛在他姬洵面前常无恩是没有思想的,他是完全为姬洵而生的。   姬洵靠近了常无恩,男人这次无论如何掩藏,在这样的距离下,身体的变化也无法再隐瞒下去了。   姬洵视线微扫,常无恩轻吐了口气。   这混账东西——   任由他口中敬君奉君,却在视线里,在无人处,臆想芳岁帝这一国之君是他一个人的主子,是他一个人的姬洵。   岂止是大不敬。   他是生了霍乱的心,燃起邪欲汹汹,想天子为他而臣服。   不知好歹。   姬洵低下头来,他如常无恩所渴望的那般,将微凉的手掌缓缓挪了位置,落在常无恩的手臂上。   一寸又一寸,指尖如伶仃小蝶,跳跃在常无恩心中的蛛网上,而蝴蝶每一次振弦,都让他呼吸紧绷一分。   手指停了下来。   常无恩宽厚留疤的手背上,落了这只又轻又柔的蝶。姬洵眼梢潋滟,唇如衔珠,满室如水流淌的辉光尚未有他一笑耀眼夺目。   如同教导不知世事的孩童,细瘦的手将常无恩那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匕首合拢,静置在两个人的手掌心。   常无恩握着锋利的刀刃,姬洵替他引路。   芳岁帝鬓边的碎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常无恩望向他眼眸的视线。   尖刃抵在喉咙下方,芳岁帝似是在挑地方,他挑剔,下不了决定,似乎哪里都不够满意,刀痕划过常无恩的肌肤留下道道血痕。   直到,尖锐的匕首停在常无恩的肋骨。   芳岁帝轻轻地推了一下指尖,“刺。”   常无恩双膝跪在地上,他耳中嗡鸣,心如鼓噪,血液跑马一般奔涌向他的孽情之处。   他听到了姬洵的命令。   常无恩仰起头,他寻觅一般去追姬洵的唇。   同时手腕猛地用力,完全不留情。   匕首刺入。   他的吻落空。   芳岁帝直起身,手上有些染上的血,他厌倦地蹙眉,弹了弹指尖,   “你好不老实。”   常无恩顶着伤,姬洵踩着他的腿踢他一脚。   “起来。”   “别再耽搁时间,”姬洵将那匕首抽出来,在手里转了转,常无恩的衣服颜色虽深,但血液染透衣襟的速度也是清晰可见,“也别替朕做主。”   只怕不及时包扎,是真的要送命。   常无恩捂着胸口的伤,他看着他的血染红了那把匕首,也染红了姬洵平日素净的五指。   他的血流淌在陛下的身上。   常无恩脸上的疤痕微微扯动,他笑了,“奴才遵旨。”   脚步声远去,门合上了,一阵小风吹过来。   姬洵打了个喷嚏。   姬洵:“……”   一路折腾,他这身体不顶用,怕是要风寒了。   姬洵想站起身,去外面观察一番情况。   白催客许是近两日会有动作。   可他现在有些头晕脑胀,像连续批了几夜的折子,实在很累。   他坐在床榻上,眼眸微微散着痴,望见屋子里有飞尘。   在微光里漂浮的飞尘。   姬洵低头,他手上脏了,都是血污。而手中这匕首可以刺骨,可以伤人,却唯独要不了他姬洵的命。   可他好累。   姬洵的手牵扯住床边的一层轻纱挡帘子,客栈的玩意用不上多金贵,布料子轻薄又透,像花楼的软纱。   他想借助此物站起身,然而那帘子太轻,芳岁帝没有借力成,反倒踉跄着跌回了床榻上。   姬洵手中攥着沾血的纱帘,愣了一秒。   “……”什么东西,质量未免太差!   有人窥伺着房内的一切,见终于无人惊扰,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那脚步声一顿,见到姬洵此刻的模样,便是全然顾不得隐藏身份,大步上前。   浓眉紧凑地拧着,一张冷冽俊脸贴近了,手掌先主人心意一步,撑在姬洵的后颈上,将他半扶起。   “伤哪儿了!”萧崇江怒气沉沉,“少盯你一刻就生乱子,好陛下,要吓死我不成!?”   萧崇江揽着姬洵在怀中,他伸出手想查探姬洵身上有没有伤。   姬洵拦住了萧崇江,他声音轻轻地,   “嘘,安静点。”   匕首落在薄被里,没人在意。   染血的纱帘则如一条赐予勇士的锦带,被姬洵搭在萧崇江的脖颈上。   姬洵将纱帘在手掌里绕了两道,他牵着萧崇江,提着那截松散易碎的纱,犹如牵住了烈马的缰绳。   他神情散漫,姿态慵懒,仅凭这廉价的纱也操控了堂堂萧将军。   被牵住的人微微一愣,冷峻的眼里陡然浮上一缕灼热情意,萧崇江看着姬洵,在这小小的,略微破落的客栈里,再也不能感受到其他。   他的呼吸是姬洵,他所见是姬洵,他怀中柔软的躯体是姬洵。   是他慈悯又无情的陛下。   姬洵凝视萧崇江的脸,他的唇瓣翘着,如绵绵飞絮撩着一丛烈火,吩咐萧崇江,   “你来得及时,他们行进太慢,朕不满意。”   萧崇江低下头,在姬洵的颈间嗅闻,他侧耳落到芳岁帝的心口,听姬洵的心跳,虽弱了些,却没有异象,应当是没事。   萧崇江贪恋姬洵利用他时那纵容的姿态,他为此着迷不已,甘愿受姬洵的手上轻纱的牵动。芳岁帝让他抬头,他便抬头,让他俯身,他便俯身。   暴烈的马儿,温驯侍主。   萧崇江身形高,体态又有习武之人的宽阔,从外侧看是他将芳岁帝困于此处。而实际上,是姬洵牵动了他的一切,让他抑制着心,压制着情,只能轻轻地喘一口气,认命道,   “臣请陛下吩咐。”   “萧将军杀人娴熟,擒贼如何呢?”   姬洵看萧崇江的脸,他轻轻地拍了拍,那纱被他塞到萧崇江的唇边,“好好办差,朕要活的。”   作者有话说:   补更,评论前百红包   更新越欠越多,我尽量找休息的时间多写点补回来   辛苦大家追更   感谢在2023-07-05 22:18:48~2023-07-07 22:1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斟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264505 2个;祈楠、哦?、如何拯救世界、浅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绒宝儿 127瓶;叶亦 52瓶;白崽 51瓶;七泽 33瓶;海针 30瓶;有好看的强强纯爱文踹 22瓶;鸠鸠、吠允 20瓶;钟岁不文、高考完见、XY、山衔月来、阿兰若、最爱温柔大美人辣(??3、小吴子 10瓶;阿九 9瓶;宛丞 8瓶;梦里什么都有 7瓶;你乱哈喇什么啊 6瓶;离弦之月、木头人、醉里、猪猪包小鱼、晨昏定省、鱼安、偷着乐 5瓶;打烊.、哎呀哎呀又在YY 3瓶;28284587、Ben、喵喵喵 2瓶;措决、柒柒柒、yccc、搁浅、惯性、52797874、夜寒苏、北玄、Klimola、今天你学习了吗、桑榆晚、对立面、月亮落了、皮卡丘爱皮卡、ORZ、白云苍狗、55305995、故渊、Selina、昭噫、旺仔崽、喜旧之人、衍笑、好饿好困、君子如玉、阿卡姆病院院长、金桔柠檬茶、棠霜、肖战放心糊抵制永相随、王欢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客栈里这时间少有过路的人,放眼望去,只剩下店小二还在勤勤勉勉地擦洗桌椅板凳。   两瓢水浇下去,石板地面上湿淋淋的透着一层水光,看着干净利落不少。   察觉到楼上有客人下来,店小二扶着腰一抬头,脸上的笑容还热切,招呼道,“爷,那清粥小菜给您备好……”   见到来人的模样,话咽在他嘴边,说不出来了。   脸色白如纸,鲜血从男人的指缝里流出来,已经将那手背包裹在血液里,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下楼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姬洵房里出来的常无恩。   而他身上还有着姬洵留下的伤口,鲜血汹涌浸透了衣衫,打眼一看便是吓人得很。   常无恩黑沉冷淡的眼眸扫过小二,他没说话,将客栈如今的情况收入眼底。知道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去不长眼睛的打扰到姬洵,稍稍放下心。   止不住的血溢出来,伤口在胸下肋骨处,一道寸长,极细且极深的伤,他的手放在伤口处拢着,温热的鲜血如同芳岁帝的指尖还在他的肌肤上跃动,将他对外界的感知渐渐点燃,让常无恩这凡夫俗子的欲燎原一般焚烧起来。   但姬洵不允许他靠近分毫。   姬洵不愿,常无恩也不敢勉强。   那是芳岁帝,他的主子,他狠不下心让对方受到一丝一毫委屈的陛下。   常无恩四肢渐渐地发冷,他知道这是血流失太快,让他不是很清醒。   从楼上往下走,常无恩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步伐很稳,看着不像是受了伤,反倒像是猛兽猎食的前奏。   零星的几位客人窥探他的神色,俱是不敢开口,连茶水也端持着没有喂进嘴里。   便是店小二见他这副模样,也吓得噤若寒蝉,两腿发软。“您,您这是……?”   然而常无恩不在乎除了姬洵以外其他人的看法,他扔给店小二一小串沾着血的铜钱,吩咐道,   “一会儿送水上去,收拾干净,嘴巴也要干净。”   小二两手一伸将钱接到手里,沉得坠手!   他不再追问,连忙应和,“哎哎,明、明白!”做他们这种生意的,该说不该说的,他当然明白,尤其是这几位客人从入住时他就觉得古怪,说是两个少爷和一个奴才?不太像。   更像是两个奴才争抢着要伺候一个主子,他看着都咋舌。   小二接了活,不再耽搁时间,忙去后院打水了。   常无恩走向外面。   姬洵是他再次起身为人的根系。   莫说是一句命令让他刺伤自己,哪怕姬洵想让他项上人头,他也绝无二话,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罚’,常无恩不仅不放在心上,他甚至有些着迷。   陛下是不是也在怜悯他?   施舍给了他常无恩一点若有似无的情?   常无恩不动声色地抬起手,他垂下眼凝看掌心,五指微微地伸动。   陛下的颈子,也曾握在他的手掌里。   他没必要嫉妒一个粗鄙的武夫。   刚刚常无恩没有对自己留手,在姬洵下令的瞬间,他几乎是让那把匕首抵着他的骨头刺进去。一瞬间是剧烈刺骨的疼,和密密麻麻的冷汗,常无恩这前半生受过的所有折磨,似乎都不如这一刀来得狠,可他甘之如饴,沾血吻痛也心甘情愿。   他想要芳岁帝的纵容和怜惜。   可到底是他轻看了陛下,常无恩狠心,姬洵却不肯给他更多恩赐了。   芳岁帝的柔情与依赖,信任和倾心,到底是牵挂着谁?   常无恩的手臂抬起来,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半扇门,血流成一道痕迹,划过他青筋绷紧的小臂,淹没在衣袖。   常无恩眼眸如深潭,他将可能的人选一一细数。   扶陵不配,万疏影不过是鼠辈,萧崇江此人颇为棘手,但常无恩不急于一时处理此人,他早晚会一一料理了姬洵身边不够忠心的奴才。   陛下身边尽忠的鹰犬,独他一人足矣。   这伤轻易不会痊愈,是需要找人来医治,此处略显偏僻,他该去近处处理一番伤口,再顺势打探周围情况,看看如今是否可以按陛下的想法出发。   受了伤的男人低着头,腿抬起来,刚要跨过客栈的门槛,尚未等他走出客栈的门,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常无恩猝然抬头,他是习武之人,五感自然灵敏异于常人。   不过刚刚下楼,楼上就有了不属于他们陛下的脚步声。   有人趁他不在,光明正大潜进去了。   常无恩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抹笑,他转过身,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不能上楼,现在不是时候。   他猜得到来人是谁。   西郊行宫那一夜,陛下命萧崇江送他回宫时,他和这萧氏的狼子有过短暂的交锋。   萧崇江对他的身份最先有怀疑。   若非常无恩忍耐性非常人可比,恐怕他的身份早在那一夜便被摘了个干净。   他能忍到将陛下带离出宫,自然也能忍如今,常无恩所求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他与姬洵朝朝夕夕,岁岁与共。   森罗恶鬼收敛了他浑身的杀意,脚步缓慢,拖着受伤的躯体沉沉地走到马廊旁边。   这边白催客刚和线人接触完,对方走没了影子,他将一卷细香点燃,挥了挥驱散味道。正等着完全散味儿呢,他抱着手臂靠在木柱上,便看见常无恩这样子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白催客微微地笑了,语气说是关怀,听起来又像是冷嘲热讽的滋味。   “皇兄,你这忠心的下场,难保不是被他利用以后反手割了脑袋,他凶,你一直这样摇尾乞怜,他怎么会将你放在心上?”   常无恩翻身上马,冷瞥一眼白催客,他的视线与其说是看兄弟,不如说是看死人,   “话多的人,死的越快。”   “驾!”不等白催客再说什么,常无恩已经夹着马腹去寻探附近的情况了。   白催客烦得捏了一下鼻梁。   从一开始便错了,这堇国之行远比他想象中要坎坷不顺,现如今白催客甚至有种诡异的预感。   按中原话来讲,这一行说不准……怕是会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   翌日一早,姬洵等人出发。   这一回也不知是常无恩还是白催客做主,买了一辆牛车,虽是慢了一些,但更为稳妥,车篷里面铺了四五层的金丝绸缎软垫,生怕哪儿不精心让姬洵受了伤。   姬洵坐在上面,实际感受是两者差别不大,他还是晕。   开着一条缝隙,吹了点新鲜的风,姬洵靠着这一点风的透进续命,他懒洋洋地趴着,闭着眼听外面路过之人的闲话。   牛车跑了整七天,他们这一路顾忌着姬洵的身体走走停停,路过了不少地方,越来越向南,接近白催客所说的线人接头地点。   姬洵知道萧崇江在等他的命令随时出手,这几日怕是时时刻刻追在后面。   萧崇江的本事应当远超白催客,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常无恩之上。   今天外面和往常不一样,人声稍稍多了一些,话题也很繁杂。   牛车并入车马的队伍里,在等着明日一早验看黄册。   姬洵闭目听了一会儿,他缓缓地睁开眼,将车帘子掀开一边,左右稍作打量,四周果然有一部分人衣衫褴褛,瞧着便是一副逃难的长相。   饿得面颊凹陷的流民似乎从昨日开始,渐渐地增多了。   姬洵将一切收入眼底,他伸手敲了敲常无恩的后背,淡淡地开口,“今夜在这住一晚。”   白催客反问:“皇兄,你便听他的,在这破落地方落脚,若是他趁着夜深跑了怎么办?”   常无恩根本不给白催客半点反应,他将姬洵的事情鞍前马后伺候好了,便去准备姬洵能稍稍下嘴的夜食。   而白催客心底虽有疑虑,可他的意见没有任何作用,只能强压着怒火跟在常无恩身后。   夜里要生火,常无恩去周围捡柴火,白催客留在姬洵身边,他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姬洵,冷笑。   姬洵闲闲地翻书,把他忽视到底。   没人说话。   过了片刻,有人先忍不住了。   “这软垫子铺两层哪够用?你身上之前都青了!”   白催客冷眼盯了半天,到底是没压住这句话,他不耐烦地扯过姬洵身后靠着的绵软绸缎,一层一层铺在垫子上。“死精贵,偏养这么个活祖宗。”   说完,白催客又看向唯一不上心这些事情的人。   姬洵眼神也不给他一个,纤细雪白的指尖点着烛火的光晕,在那玩手指头的影子呢。   白催客眼神都有些黏上了,但他不认,“还这么幼稚,真没劲。”   姬洵微笑着比了一只雀的影子,映在牛车的窗壁上。   从外面看,幕布的光影之中,有一只手指雀鸟,缓缓地啄了啄鸟喙。   常无恩回来生了火,因为姬洵点名要吃城中的素面,他又出去了,进嘴的东西,交给白催客去买他不放心。   夜里姬洵披着一身长衫,他靠着马车,闭着眼侧耳听周围的声音。   风吹过草叶,马儿咀嚼草根,有人喝醉了在念诗,有人发愁今年生意不好做,有人困扰为何这一次队伍这么长,折磨人。   还有,细弱的哭声,和低低的安抚。   “囡囡别哭……”男人咽下一块土黄的馍,他脸上是强撑出来的希冀,眼底的麻木和他口中黄泥水混着麸皮的馍一样,是干涩的。   他干裂的唇蠕动着,在姬洵的不远处,他哄着怀里的小女孩,“等到了京里,我们就有救了,我们就能活了。”   “国师大人一定能治好城里的病,也能治好怀儿的娘,别哭,我们囡囡最乖。”   姬洵睁开眼。   来了。   白催客见他看着夜色不出声,心里有些奇怪,语气略急躁地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姬洵突然望向白催客,他微微地笑着,清瘦的人两袖迎风,展开双臂,是全然的轻松和恣意。   他轻轻地开口,   “不舒服的人,只怕不是我,而是你。”   白催客尚未听懂其中的含义,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擒住姬洵,本以为姬洵起码会挣扎躲开,熟料他完全不反抗,反倒是任白催客作为一般被掐着下颌困在怀里。   白催客强扭过姬洵的脸,他眼眸本是少年寒星,无光也璀璨,如今却如阴雨绵绵,透着阴沉的怒火,“你做什么了!?”   林中有异动。   不属于这片林子的马蹄声在迫近。   姬洵是什么时候传的消息?他竟然完全不知。   白催客眼皮微微一跳,他皮笑肉不笑地将脸贴近姬洵,手上则放肆地拥抱着姬洵的腰,他淬毒一般用薄唇吐出一句话,“我左思右想,都舍不得你留下来。”白催客的声音小了下去,如同在姬洵的耳边诉说情人低语,   “芳岁帝,俗世间只怕牵绊你的东西甚少,若我今日死了,你便陪葬,如何?”   白催客说完,他抬起头,视线正对上骑在马上从林中走出来的男人。   银甲雪亮,如龙鳞片片浮现在此人的身上,他身形魁梧,此刻穿了一身盔甲更显压迫意味十足。护臂裹着一层油亮漆黑的皮革,手甲微微一动,长枪转了一个枪花,红缨烈烈,披风近血。   兵在前,他在后。   来人居然是,萧崇江。   白催客深吸口气,他抱着姬洵的力气愈发重了,仿佛要将此人扼死在怀里,白催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凶道,“你到底有多少宠臣!”   ——遭了他皇兄惦记还不够,萧崇江居然也是芳岁帝养的一条好狗!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我错了,我滑跪!我挨打!   我(用加班后的几个小时疯狂玩游戏):我两天没有更新了,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更新!   基友:   基友:……宝宝,你上次更新,是7.7吧?   我:   我:???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晋江,两眼一黑!   谁把我时间多过了两天啊啊啊对不起宝宝们!   这章评论前一百给大家100jjb红包,我为我的梦游行为道歉!!!   感谢在2023-07-07 22:16:14~2023-07-12 23:5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要绝世美人受 2个;万次郎小女友、卜做人、夕影、子烛烛、极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两 51瓶;翠花 50瓶;亿宸 40瓶;67789201 27瓶;anti-romantic 21瓶;松茸、甜甜甜文 20瓶;偷着乐、chimmy 18瓶;我是你的AD钙 14瓶;非墨 11瓶;水宝宝、晓肝凛、一滩泉水、蘅青、梧桐桐、画岚、青沐、临扬 10瓶;糯米糍 9瓶;桑释、班班班斑斑斑、极寒 8瓶;要买烤冷面 7瓶;唱首歌、歪瑞古得 6瓶;猪猪包小鱼、188家主团、宫阙年、温风 5瓶;小吴子、一切 4瓶;撒由那拉、28284587、小肥啾、10086 3瓶;观止、喜旧之人、行知、衍笑 2瓶;棠霜、喵喵喵、明堂、搁浅、辞树、取个昵称好累啊,不取、ORZ、Ben、桑榆晚、cjyyyds、肖战开心快乐、Lisahappy、伊缘、66940514、柒柒柒、金桔柠檬茶、开心看文莫吵架、甜文文在哪里、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静碧与欣、夜寒苏、阿啾啊~fu满满、阿九、莫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月色幽微,众人举着兵器围成一圈,默契地以萧崇江为首,将白催客围困在中间。   一名小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中间被围住的这两个人。   今日来的人都是将军亲选,任凭这贞国小贼有飞天遁地之能,也只怕要留在这里了!   至于另一位……   将军并未透露此人的身份。   他眯着眼瞧过去,看得也不清晰。   只瞧见了白净病态的侧脸,被粗鲁地掐着下颌抬起来,看着似是被那贞国的贼人劫持了。   不过看将军并未直接取走那贼人性命的做法,想必这人质是要保下来的。   马蹄踩着地面,哒哒地踢踹着,扬起一阵呛人的飞尘,萧崇江的骏马不耐烦了。   那马和他主人一般模样,盯着在中间的姬洵,眼神直勾勾地打了个响鼻。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周围察觉不对的行路人纷纷躲进草稞子,生怕受了连累。   而备受在场之人关注的天潢贵胄,芳岁帝,此刻正神色惫懒,意兴阑珊地抬着乌黑的眼珠子瞧了一眼萧崇江。   眉目素如青黛,勾勒出略有愁绪的模样,那张脸则如晶玉巧琢,被指头强硬地掰过来时,边缘顷刻间便泛起一层淡粉的颜色,想必是弄疼他了。   芳岁帝被钳制了,他薄唇微微一动,轻喘了一下。   这一下如溪山春雪送了一股幽香,直传到萧崇江的心口。   他感觉那纱仿佛还缠绕在他的脖颈,哪怕姬洵已经松开了手,他也甘愿为此一瞬俯首为臣。   萧崇江目光晦涩,低低地喊,“芳岁……陛下。”他的唇在动,并未喊出声音来。   声音太小,小狼哼哼,自然没人搭理。   天子的衣袖垂落下来,一半卷成繁乱花苞一般被白催客揽在怀中,一半遮挡了两个人的腰身,敌人越是逼近,白催客对姬洵的搂抱便越加用力。   他知道这群人不好惹,让姬洵给他陪葬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若他当真走不脱,那便让姬洵陪他赴死!   他全部心神放在应付萧崇江上,对姬洵的把控居然也丝毫不见减弱,让一众跃跃欲试想上前的兵将一时束手无策。   “要被扒皮的兔子,也敢管得这么宽?”   缭绕着细微笑意的声音在白催客的耳畔响起,白催客微微一愣。   姬洵眼眸低垂着,睫毛遮掩着眼瞳的潋滟光色,他半点不在乎自己危险的处境,伸手亲昵地拍了拍白催客的侧脸。   “你这颗项上人头值千金,怎么舍得让你陪朕去殉情,是不是,小畜生。”   殉情这两个字压在句尾,暧昧不明,可这句话并非是姬洵在施舍给他什么好心的情爱。   姬洵是有意羞辱他!   且听芳岁帝都骂他什么?——畜生!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动你?”白催客因着年纪轻,阴下脸时也并不如何吓人,可他确实又是个不按常理办事的人。   姬洵只是微微撩开了眼睫毛,便见到白催客头顶上如血猩红的标识线。   他动杀心了。   姬洵眸色痴迷地盯着那血红的印记,仿佛那是即将下落的铡刀,能锋利地亲吻过他的脖颈。   姬洵笑着回答,“你还不动手,是怕他,还是怕我?”   都到这个时候了,芳岁帝居然还在挑衅!   难道他对萧崇江的信任便是这么不容置喙,竟然丝毫不惧怕。   白催客两手一翻,他掌心运气,几乎是眨眼间就让局面失去了控制!   萧崇江察觉两人情况生变也只是一瞬间,他纵身上前,迅疾出手,先是拦住了白催客的杀机,又反手一拳,直震在白催客的胸口。   白催客顿时胸闷气短,心口一窒,眼前发黑。   这**的用了多大的力气!   萧崇江动起手来干脆利落,将白催客拿下,便甩给身后等待多时的兵将。   芳岁帝在两人争斗的漩涡之中,却毫发无损,连衣摆的褶皱都被萧将军一一抚平。   姬洵站在那偏头看了萧崇江片刻,似乎并没有很满意他刚才救驾的举措。   萧崇江装作不懂,他走上前去,单膝跪下,“臣接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陛下没理他,慢慢吞吞地绕过他,走了。   *   回到客栈,将一切安置妥当,姬洵沐浴之后又走了出来。   白催客没死,被关押在蒙着布帘的笼子里,手脚都上了镣铐,像一头被捆缚的小凶兽,见到谁掀开帘子都要穷凶极恶地亮出獠牙。   直到姬洵走进来,他掀开了布帘,弯下腰,细长白嫩的指尖捏着小扇子的扇柄,敲在牢笼上。   “开门。”   负责关押的人二话不说,上前开了锁,殷勤道,“天家,这人被我们喂了药,看着虽凶,却是做不了什么了!”   姬洵一笑,“你们倒是怪懂事。”   “将军吩咐的,稍晚些还有……”那人开口没了把门,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这件事不能告诉陛下,他突兀地卡壳,咽了一下嗓子,“还有好吃好喝伺候他。”   姬洵哪里听不懂其中的含义?只怕晚一点,白催客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你们先下去吧。”   那几名护卫互相看了一眼,到底不敢违逆,低头道,“我等守在门外,陛下安危要紧,请您慎重!”   “去,别烦。”   姬洵的目光都停留在白催客的脸上,他随意挥了挥手,将那几个看守的人打发走。   “你现在过来,怎么,是想凑近了看我的笑话?”一间客房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白催客一改方才拒人千里的模样,他眼神留在姬洵的身上,笑起来,“芳岁帝,你觉得我会毫无防备走到这里,任你驱使那条狗来困住我?”   “谁在乎。”姬洵说。   “……”白催客静了一会儿,“那你来做什么,”他哼了一声,似真似假地开玩笑,“怎么,陛下舍不得了,想放我走?”   轻飘飘的八个字,如绵软微风吹拂过白催客的耳边。   “你这脑子,不要也罢。”   白催客还没反应过来姬洵怎么又凶他,便当头挨了一嘴巴,芳岁帝比之习武的人自然是力弱甚微,可他还是被打懵了。   以前可从没有人敢对他下这种手!   “这一巴掌是赏你的,你能活命,都是朕的恩赐,记住了吗。”   “你敢打——”白催客没说完,因为姬洵的手又落在他的脸上了,只是这次并非是一个巴掌,而是抚摸,姬洵在抚摸白催客脸上的巴掌印,像逗弄不怎么得心的宠物,极其罕有的施与两分怜爱,“本想割了你的头。”   “可只有一只毒虫,没办法养出蛊王,委屈你吧,回去,好好斗个天翻地覆来。”姬洵凑近了白催客,他说话的声音压低了,青丝垂落在耳侧,挡着一半的眼眉,好像是个极深情的模样。   白催客怔愣着,灯光下美人对他温柔又细心,什么疼不疼他早忘了。   连那些话都快左耳进右耳出了。   他喃喃道,“你想让我和皇兄……”   “要告诉他,是我一时不忍,放你回去,任你与他斗到生死只留其一。”姬洵轻声细语,“记住了吗。”   “记住了。”白催客急匆匆地错开视线,又移回来紧盯着姬洵,他神色渐渐地有些不自然,“……你真是个。”少年的尾音弱下去,“不好的人。”   *   夜色深了,早已过了子时。   芳岁帝如今是一个人独占了一间上房,周围少不了层层看守,他自己时是不爱说话的,于是屋子里静悄悄,连烛火跳动仿佛都有声音。   极其轻微地脚步声靠近了姬洵。   姬洵没动,这间房被封锁了,能闯进来的人要么有天大的本事,要么,是有人监守自盗。   对着客栈细弱的烛火核对今日搜集到的信息,他将几个关键的地方汇聚为一个字,在桌案上用茶水写出来,疫,民。   姬洵想了想,又多添了一个字:粮。   条件几乎都要凑齐了。   姬洵指尖微动,将那几个字擦拭干净。   萧崇江就站在姬洵的身后,他盯着那残留下来的水迹看了一会儿。   “陛下瞒了我什么。”   姬洵:“莫非朕还要同你汇报不成?”   “你离京绝不是为了处理白催客这个人,”萧崇江目光灼灼地凝紧在姬洵脸上,他伸出手扣压在姬洵的颈后,拇指摩挲那一段精致脆弱的骨节。   姬洵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所以呢。”   反正以现在的局势来看,萧崇江根本猜不到会发生什么,姬洵也并不担心。   萧崇江低下头,他有意无意地磨蹭姬洵的脸颊,唇有几次擦过了芳岁帝的唇瓣,却并不敢真的吻上去。   萧崇江低语,“芳岁,不准你离开我。”   这像有情人的衷肠,却是姬洵不爱听的。   姬洵伸出手来,轻轻地摸萧崇江的腰,他只是一动,萧崇江就像浑身毛刺都被摸得炸成一团,眼神也变了个情态。   姬洵摸得漫不经心,轻声:“藏好了,别被人摸到你的尾巴,萧将军来私会朕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萧崇江没有反应,也没说话。   姬洵觉得有点稀奇,他抬起头。   萧崇江脸色是沉的,可他的眼神又凶又热地望着姬洵。他心底的渴求仿佛呼之欲出,只差姬洵的下一个命令,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进犯。   姬洵手指点着萧崇江的鼻梁。   “事情好多,萧将军快去忙,朕等着呢。”   “还有,凭你的本事,朕不信你能留下个脚印来,想惹麻烦可以,做得太明显,你有点不讨我喜欢了。”   这句话可比姬洵责罚他,还让萧崇江听不过耳,他眉心拧着,没有发作。   姬洵从袖子里抽出几张没用完的银票,折在一起,他随手塞到萧崇江的胸口,按着他的胸膛,轻笑一声,“喜不喜欢?”   萧崇江胸口鼓鼓囊囊,还有只白皙冰凉的手在做乱,他猛地一把擒住姬洵,追问,“陛下怎么只知道往上摸?”   姬洵抽手,随意地伸到萧崇江的腰上去,后背都是湿热的,摸着满手的烫,可见此人性急,姬洵不咸不淡道,“怕摸别的地方,有人要急色了。”   萧崇江只是挨了轻轻摩挲地两下亲近,他便如饮鸩止渴,越发难熬,上前一步去吻姬洵的脸:“急么?臣倒觉得自己不够急。”   萧崇江手臂托举着他的陛下,将姬洵压在厚实的桌案上。萧崇江将姬洵的手掌握在手里,这手掌纤细如枯枝,莹润着雪色的白,掌心泛红,微微地颤。   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又动手了。   他打人时自己都疼,偏要伸出手去亲自教训。   姬洵伸手掰着萧崇江的下巴,不准他再看 ,“常无恩呢?不追了?”   “陛下想放他走,那便放。”萧崇江专注痴迷地嗅姬洵的脖子,可姬洵不准,他如何焦躁都不敢忤逆,只能被那只瘦弱的手掌一推一送,远离了一些。   可萧崇江还是有些瘾一般,想同姬洵亲近,想姬洵碰一碰他的肌肤。就像即将渴死的人,只求姬洵施舍他最后一滴甘泉。   姬洵本想抬腿踢萧崇江一脚。   怎么比系统还让人烦,没完了不成?   可他刚动,脚腕上冰凉的触感提醒了他,上一个不听话的奴才留下的赤金环,还锁在姬洵的小腿。   “……”   姬洵恍然,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东西。   萧崇江的手掌落在姬洵的小腿上,他没有低头去看,而是凭借手掌的触碰,径直勾住了那赤金的足铃。   萧崇江:“陛下,先让臣给你去了它吧。”   太平静了,有点诡异。   姬洵抬起头,他探究地望向萧崇江,试图从那张冷肃的脸分辨出眼前人平平淡淡的语气之下掩藏了什么。   萧崇江藏了什么?   臣子的克制,男人的渴求,还有……压抑不住,如同野草疯长的酸妒。   作者有话说:   回来更新了   评论置顶说过的,新章的评论前三百会补偿大家100狗狗币,辛苦大家久等!   最近处理了很多事,包括和公司请了假修养身体,近期更新会稳定下来了   之前置顶有解释,这里为了不影响观感不多说啦   感谢在2023-07-12 23:53:36~2023-09-20 22:3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父子就是分手美利坚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喜旧之人、让我做个好梦吧Myslee 2个;仙女阿姨、流光、兰亭序序序、荼岩翛翛、落白、一坨月色、。、时川、钾钠氢与银、追更小能手、惩、67246250、慕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崽 69瓶;圆圆脸、高大雕、康楼 30瓶;不高兴小海胆、我心迢迢 25瓶;WAYDCH、子夜、小酥饼、聆君意、黑泽、???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20瓶;虾仁不眨眼 15瓶;油咖喱、干饭啵啵鱼 14瓶;我与月亮坠落 12瓶;奚士庸去找个伴吧、26959914、啊~又是摸鱼的一天呢 11瓶;越离人、就要绝世美人受、提拉米苏、何摸鱼、妃子笑、祈楠、高考完见、杂食动物也会挑食的!、just、纪岚、迪度、哒宰桑、叽歪叽歪叽歪个什么、克伦特、半夏、占玥、活着是祸害、cp不息,生命不止 10瓶;零、阮卿、小江、肥汪只想暴富 9瓶;。、九歌酒、惯性 8瓶;AAA维修小李 7瓶;茜、一切、HelloKitty要命命. 6瓶;摸摸摸摸、姐姐大人、06427、猪猪包小鱼、春川树、晰炎、cycle、jia、我是bt别管、Yu、非墨、cjyyyds、过激五条、木头人、宛丞、应翩翩未婚夫、岁穗、圆圆神西、wufyiwinnie 5瓶;鰔啦、落白、cxxx 4瓶;北大芳秀倦收天、Momocat、吃草的数学家、福生寰宇归元玄黄天尊、神说要有光 3瓶;肖战开心快乐、应是笑看、林澈??、小肥啾、致笙-笙-、唱首歌、流云、零添加纯人类、麻麻了个球、棠霜、三娘把书读烂、LL、种花家的咸鱼兔、大风大浪地回来看、我的脖子去哪了、桑榆晚、月亮代表我的心、雪殇、.妄川.、声声*^O^*、修狗爱修沟、【风绝代】 2瓶;临榆、剁椒鱼头、听稚、静碧与欣、尘晞C.M、观止、柠檬爱吃姜、66792068、千秀、楼台倒影入池塘、大白猫儿、惊鸿未死、舟舟舟舟舟舟、65490374、辞树、亡命猫猫、小鸽鸽、茸茸、猫吃鱼、阿卡姆病院院长、木禾、莫须有、黎迷蝶舞、张温柔、呜呜呜呜、Selina、北玄、阿啾啊~fu满满、下渔舟、散猫猫、莫祈、祁鸢、明堂、55305995、-火樹銀花-、65475341、46888641、hhhhh、。兮之之之之之、老婆的小dog、蒲噗噗、月亮落了、有好看的强强纯爱文踹、让我变成一缕风吧、诚实的鱼、金桔柠檬茶、阿九、fufu向往大米、纠结的包子、似水流年、高山景行、流光、嚼嚼(???`?)嚼嚼、方长、姜锵锵、某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萧崇江……你现在不知羞耻也就罢了,连粗浅的遮掩都学不会了吗?”姬洵压下心底的不耐烦,蹙着眉侧了一下脸。   又粘上来了。   姬洵很多时候理解不了,萧崇江这种仿佛成瘾的亲密需求,到底是从哪里沾染上的恶习。   活像姬洵是能救人一命的珍稀药丸,要在萧崇江的唇齿里滚一遭,被他浸入骨髓,才能让萧将军这病好全了。   “陛下嫌臣遮掩的功夫不到家?”萧崇江倾身上前,硬挺的鼻梁顶在芳岁帝的脸颊上,将那一块柔软的肉顶出了小小的窝,闷闷地开口。“那请陛下亲自教教臣要怎么做,才能取悦君心。”   “你萧崇江厉害得很,怎么会要朕教你。”   其实萧崇江的年岁并不很大,他只是经历过的生死危机之际太多,加之时常滚在一群兵油子里当领头管教的人,看着便要比同龄的人成熟许多。   然而感情上,萧崇江是实打实的第一次,他情意的宣泄都是摸索着倾倒给姬洵。   这世间其他爱侣如何相处,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姬洵。   他要爱姬洵,也想要姬洵爱他。   因为生得高大,萧崇江手掌自然也是宽大的,往日里拎着枪钻肉窟窿,今天却是用来做一些轻柔细致伺候人的活儿。   萧将军手指硬是穿过芳岁帝脚踝和足铃之间的空隙,两指一勾,挑起赤金环,紧接着反手一捞,那脚腕便落在他的掌心,任由他把控了。   萧崇江不说嫉妒,先说了一句,“陛下几日折腾,身形又是清减了。”   姬洵淡淡开口,拆穿了他,“装得倒像是个人,可萧将军眼珠子怎么红了?这么大个将军,莫非要窝在朕的怀里哭么。”   萧崇江不急不躁地反问,“舍下两滴泪便能惹得我的君王怜悯?臣现在哭就是了。”   拈酸的坏东西就是不一样,这嘴巴上都凶起来了。   姬洵笑了一声,转而看向萧崇江,因为萧将军先前的逾越之举,两个人的距离本就离得近,姬洵转头,两人便像是一对交颈而眠的情人。   缠绵的气息像羽毛一样轻柔,落在萧崇江的唇上。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动作。   只要芳岁帝准他更进一步,他就能采撷芳岁帝的一吻来缓解多日煎熬的心。   萧崇江低声哄着,干燥的唇贴近了姬洵的下颌,那一处单薄的皮贴着肉。   萧崇江着迷地吻了一下,“陛下,赏臣一回。”   姬洵声音突兀拔高了一些:“你放肆……萧崇江!”   萧崇江托起姬洵的后颈,肉粉色的伤疤在他的专心关照下,出现了一层莹润的水光。   芳岁帝脆弱的喉结微动,从声音听不出帝王的喜怒,他低声问萧崇江,“舔没完了?”   萧崇江是一具俗世凡胎,他没有狼犬的獠牙,没有虎豹的勾刺,也没有蛇蜥的毒腺,他只是陷于情爱的俗人。   可他叼着姬洵雪色的一截颈子,眼底掩藏的欲色却远比凶兽猎食时还要贪婪。   “陛下……”萧崇江轻轻地喊了一声。   姬洵仰起头,极其浅淡的绯色缠着他的肩颈。萧崇江望着姬洵的脸,他快为姬洵的纵容燃烧起来了,可他的陛下没有动情。   芳岁帝的视线从客栈的房顶滑下来,又看向萧崇江,“有什么废话我劝你直说,萧崇江,你这心肝震颤的要命,都快传给朕身上了。”   “此物折损陛下威严,臣请命,陛下准臣将它摘去,”萧崇江又压近了一步,从上而下凝看姬洵的眼眸,“您这样金贵何必戴着它,这等轻贱的玩意儿,绝不能出现在陛下您的身上。”   姬洵的手臂在身后撑着他的上半身,手肘抵靠着坚硬的台面,有些硌得疼,却也让他不至于仰倒在桌案上。   芳岁帝嗯了一声,问这不依不饶的萧将军,   “你有本事,不妨试试。”   一个碍事的小物件儿,姬洵原本也不打算留在腿上,只是他尝试取过几次,实在弄不下来。倒还有个方法姬洵还没去做过,那就是砍断他姬洵的腿。   姬洵想到这,笑了,“萧崇江,朕准你取下它,任何方法都尽管去试。”   “断手足,也未尝不可。”姬洵抚摸萧崇江的脸,明着提点了一句。   眼看萧将军因为他这一句话脸色沉凝,如冻泉覆雪,姬洵又慢悠悠踢了一下腿,“你要粘死谁?滚远着点,不爱看你摆脸色,萧崇江,朕让你跪下回话。”   萧崇江目光锁定在姬洵的颈间,视线如同带着钩子,要穿破姬洵的皮肉,他退后一步,慢慢地依照芳岁帝的吩咐跪了下去。“陛下,臣有分寸。”   “若你当真对我有舍不下的情,为何从不肯听我的话,为我全了心愿。”姬洵牵了一下唇角,看萧崇江的脸。   这人分明为他深陷,却总是在步入悬崖深渊之前停住,不肯为他进一步向前。   姬洵好不满意啊。   萧崇江不听姬洵自损的话,两指撑在赤金足铃的两边,不让它接触到姬洵的脚踝,他手背上渐渐鼓起一层肉眼可见的青筋,萧崇江不动声色道,“陛下,我会尽斩敌首为您尽忠,唯独类似的话,不可再讲。”   赤金足铃倒是随它主人一般命硬,任凭萧崇江如何施力竟然都没断,只是免不了扭曲了赤金的环,成了变形的锁扣在芳岁帝脚腕上。   “……”姬洵荡了荡腿,“比先前扣得还紧,好本事,萧将军。”   萧崇江不想伤了姬洵,所以能尝试的法子有限。赤金足铃受巨力胁迫而扭曲变形,甚至出现了丝丝断裂的印痕。   萧崇江眼神越来越沉,他额上浸出了点点汗珠,正是关键时刻,门外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萧崇江不受干扰,但姬洵不想外人撞见这么腻人的场面,他踢了一脚萧崇江,不准他再动了。   “什么事,说。”   门外的将士声音里都有着困惑,“陛下,是国师,温城壁温国师在外求见,”显然门口的将士摸不清怎么会在这里遇见温城壁,转述道,“卑职已验过其真身,是国师无疑。”   姬洵嗯了一声,惊讶了一瞬,“来这么快?”   温城壁这是接到他的信,飞过来的?   萧崇江不在意温城壁是不是眼巴巴等在楼下,他看着始终不肯离开姬洵的赤金足铃,和那痴心妄想的常无恩一般模样。   萧崇江双手都因为用力过猛轻微地颤,但他不以为意,反而顺势将头依靠在姬洵的膝上,   “让陛下看臣笑话了,手边能用的东西太少,待陛下回宫,臣有法子保陛下安然无恙摘了它。”   这说话的声音没压着,传出去当然不成问题。   门口的人静了半晌,低叫一声,“将军?!”   这都进去多久了,还没走!   门口的将士立在原地,等了片刻,里面有一阵听不真切的低语,之后是磕碰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将军没回话,倒是陛下微有疲乏的声音传了出来,   “备水,朕要沐浴。”   将士一个激灵,差点一脑门磕门上,他连忙道,“卑职领旨!”   可房里不是还有将军?莫非是将军伺候陛下沐浴吗,不愧是他们将军,对陛下堪比君父,连夜里都要伺候在身旁,当真是尽忠尽孝!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了。   姬洵赤足踩在萧崇江肩膀上,他眼底捎着一簇火,偏偏语气冷冰冰的,“你属狗的?”   上嘴就舔,什么德行。   萧崇江面色不变,看姬洵因为怒气脸上都有了两分浅淡的颜色,比之刚才更动人,他含着舌尖眼神微闪,也不辩解,“一会儿臣替陛下洗干净。”   姬洵冷笑,“用不着你。”   *   众所周知,芳岁帝姬洵,自重生后不仅没有一日安生养身体,反而将自己当了个肉砖,风霜刀剑里滚来滚去,不出意外滚出了一身的伤和病。   他如今看着是个完善的人,可内里亏空的程度,还不如街上赚吆喝的小贩。   客栈的浴桶挑不上多好,容纳下姬洵还有大半空余,他进去坐了小半炷香,就开始眼前冒金星了。   许是热水蒸腾,加上他的不自量力,姬洵晕着头扶着浴桶的边缘,一声不吭。   滑了进去。   萧崇江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来姬洵的上半身,他的手臂从姬洵胸前穿过,湿漉漉的水通过两人连接处漫延。   “芳岁!”   萧崇江忧心姬洵病发,顾不得其他,没想到刚要把陛下打横抱出来,就被一只湿着的手臂拦住了。   “放,”姬洵缓了口气,眼前还是黑蒙蒙的一片,他吐字艰难地说,“放下,朕嫌脏,要洗。”   萧崇江默然不语,两个人僵持了片刻,一阵小风吹过,姬洵打了个冷颤。   萧崇江如梦初醒,这次他没有强硬将姬洵抱出来,扶着姬洵的后背,他让姬洵搭在浴桶的边上。   姬洵缓了半天,有了点精神,然而没等他喘匀这口气,身后水波荡漾。   一具成年的男性身体贴上他的后背,隔着寝衣,萧崇江伏在姬洵身后,“陛下既然执意要洗透了,便叫臣来伺候您。”   作者有话说:   因为jj抽成,大家上一章100狗狗币红包到手可能是95   原本想写的结尾是盖印章,红印泥实在很戳我,但是没写到,放明天的更新里发好了_(:3   本章评论前100也请大家吃码头的小红包   感谢在2023-09-20 22:33:25~2023-09-22 22:0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克伦特、竹一 10瓶;梨花白 9瓶;。。。。。。、赞美我主、釉、高大雕 5瓶;鲜花饼包邮、林澈??、冰块樱桃 2瓶;雾栗、阿卡姆病院院长、65646435、默默、Ben、北玄、寒时、静碧与欣、白山茶、上岸、弗雷德里克鸮邦、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不是要亲自伺候?”姬洵半只手臂撑在脸颊,他其实晕着呢,脸色煞白没有丝毫血色,表面上还看着像是没事人一般模样。“等什么呢。”   萧崇江看不得他强撑。   也许是金雪城的权利相争逼得姬洵喘不过气,又或者是姬洵身居帝位自身不肯有一日放松,不论哪一种猜想,萧崇江都早已察觉,姬洵不会依赖他人。   芳岁帝把他的身体当做一柄无鞘的尖刀,在坠落的过程里,毫不留情地划伤每一个不自量力想接住他的人。   帝王求自我陨落。   但萧崇江不会放手。   他自顾自地又离姬洵近了一些。   姬洵本想叫萧崇江出去,这人对自己的体格可能没有清晰的认知,挤得水都溢出去了。   可萧崇江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措,倒真是精心伺候上了。   知道姬洵身子不适,还替他放松了肩背,揉捏的力度也适中,像学过两手,姬洵挑不出大毛病。   姬洵浑身骨头都要泡软了。   他迷离着低下头,脸上被浴桶里腾腾热气熏了一回。   姬洵察觉到了一件事,萧崇江在有意避开他身体的一些地方。这可是奇怪,萧将军分明求得迫切,居然主动避嫌?   姬洵不需要脉脉温情,他要烈火烹油,要萧崇江做一只噬主的狗,那免不了,要让他的筋骨都紧绷起来。   牵引着萧崇江的手臂,姬洵让那只可以轻易要了他命的手掌落在他的小腹,然后渐渐地,他引着萧崇江的手向上,落在湿润又单薄的心口。   姬洵含笑问萧崇江,“想要吗?”   萧崇江的手掌不动,像是僵住了,连着他整个人都僵硬着一动不动。   姬洵身体很放松地向后依靠。   他侧过头,仿佛很亲热地贴上萧崇江,感受到男人意图挣脱反抗,他反而刻意和萧崇江十指相扣,“萧崇江,我的心在这里,你不拿走吗?”   这是芳岁帝的刻意引诱。   萧崇江心知肚明。   他嗓音有些哑,给出回答,“陛下想看臣的笑话。”   萧崇江抱着姬洵,两个人都坐在浴桶里,客栈的浴桶再大,也经不住两个成年男子坐在一起。   所以萧崇江和姬洵是前后挨着的姿势,萧崇江圈着姬洵的腰,他替姬洵挽起后背湿漉漉的乌发,一缕一缕揉顺,又替病恹恹还不消停的姬洵按揉太阳穴,“臣只望陛下不做逆流孤舟,准我长伴君侧,至于其他,都不如此事要紧。”   姬洵慵懒地依靠在浴桶的边沿,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花言巧语不少,可惜朕不爱听。”   姬洵察觉到萧崇江放慢了手上的动作,他漫不经心挑了个事情,“萧崇江,你身上什么东西,硌到朕了。”   倒不是姬洵连正常该有的那东西都不知道,而是萧崇江身上这玩意儿在他腰侧硌得生疼,有棱有角的一小块儿物件,应当是铁或者玉。   姬洵蹙眉,疼得他都精神了,语气也低下去,“拿出来。”   萧崇江反应过来,立刻后退了一些,伸出手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一边眉毛拧成了川字,仔细查看姬洵腰侧有没有留下淤青。   水浸湿了衣裳,要不是姬洵提醒,他差点忘了怀里还揣了一枚小玉章。   拿起那小布包,姬洵拆开了,才发现其中躺着的东西和他猜测的相差不大,玉质印章,颜色乌黑透亮,是块墨玉。   翻过来再一打量,刻着四个字,萧崇江印。   这是一枚萧崇江的私印,他随身携带,也不知印过了多少要文。   姬洵在手里把玩着,他忽而一笑。   “萧崇江,低下头看着朕。”   萧崇江自然是配合姬洵的,可他刚低头,等来的却是一块冷冰冰的私印。   冰凉的玉章顶在萧崇江的唇上,意图明显。   萧崇江看着姬洵,芳岁帝似乎认定了这件事很有意趣,与他对视时笑弯了眼眸,不管那双生得柔情的眼是不是真的在笑,萧崇江都几乎要一眼沦陷。   他硬撑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萧崇江喉结滚动,额头两侧不知是热气熏出来的汗珠,还是他心底的火烧穿了这层人皮,一点一滴的汗滑下来,淹没在他的衣襟口。   “听话。”芳岁帝笑道。   萧崇江鬼使神差的分开了薄唇,他接纳了那玉章,芳岁帝的手指尖碰在他的唇边,他几乎是瞬间就涌上一股汹涌的热汗。   那枚萧崇江的私印牢牢印在他本人的舌面。   萧崇江不自知,他看着姬洵的目光如即将冲破牢笼饥肠辘辘的猛虎。   “萧将军,”姬洵与他相比则要平静许多,随意抽出了那晕染了红色印泥的印章。   芳岁帝如死水一潭,平静的低声问他,“你不满足吧?要不要再玩一个游戏。”   这不是征求萧崇江的意思。   姬洵牵引着萧崇江僵硬的手,他让萧崇江捏着那枚私印,在对方越来越僵直的反应里,在自己的颈侧落下了一枚红痕。   上面有几个字。   萧崇江印。   萧崇江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   姬洵仿佛浑然不觉,他又引着萧崇江的手往上,萧崇江反向使力,不想让那私印落下去,或者说他还想让事态可控,不想在姬洵面前彻底失去理智。   可芳岁帝却向前了。   私印落在那朱唇上。   湿漉漉的四个字。   萧崇江印。   萧崇江脑子里唯一吊命的弦,顷刻间便断了。   “姬洵,芳岁……”萧崇江甚至话音还没落,吻先追逐姬洵的唇落了下来,活像饿了半辈子的狼,头一回碰到色香味俱全的香肉,他死死压着姬洵的反抗动作,将姬洵吻得眼前发黑舌根生疼。   “……萧……!”姬洵后颈也落在男人手掌里,掐得生疼。   姬洵眉头紧皱,换不上气,手臂逐渐扯不住萧崇江的衣领,滑落下去的一瞬间,又被吻得忘我的男人擒住,摁在木桶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姬洵眼神涣散地喘着气,萧崇江还没停,用碎吻铺在姬洵的耳边,像是要将克制不住的情意,一口气倾诉给姬洵。   姬洵动了下舌尖,疼的,他轻轻舔了一下上颚,“……!”姬洵万万没想到他直接干呕了。   他这一辈子第一回见亲嘴用舌头往人嗓子眼钻的,萧崇江有病吧!?   待他反应过来,忍不住想刺萧崇江一句,才发现男人已经半天不做声音了。   姬洵:?   他捂着嘴巴,蹙着眉抬起头。   只见萧崇江仿佛食髓知味,眼底一片隐忍的凶戾,目光沉沉盯着姬洵微微鼓胀的唇,“……陛下觉得臣恶心吗?”   姬洵:“你才知道?”   亲得他上颚那块肉都发疼了,姬洵给不了萧崇江半点好脸色。   萧崇江手掌落在姬洵的手腕,他竟然装得像个人一般低下头,提了一句,“是臣不熟练,请陛下准臣多加练习。”   姬洵能明显感受到萧崇江身体的变化,他不急不慌地用平淡的语气刺激萧崇江,“萧崇江,嘴上说得好听,你做出来的事情可没有一件算得上忠君。”   萧崇江将手放在姬洵的腰上,却并没有更进一步,他在姬洵耳边低声道,“陛下,纵容您引火烧身这种事情,可不是忠臣该做的,臣尽了本分罢了。”   姬洵看着萧崇江。   萧崇江的汗珠还在流,他根本没有说话时表现得那么轻松,他在焦躁,在不满足,会不经意地看向姬洵的颈子。   唇上还在作痛,姬洵却不在乎了,情是双刃剑,他上辈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萧崇江越是不满足,事情越是容易走向失控。   姬洵不要正常,他要疯子,能扼死他的疯子。   突然,门外喧闹起来,将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打断,萧崇江先跳了出去,不管身上滴着水,随意抹了把脸,守在姬洵的身边。   “国师,无陛下诏令,您不能进去!何况……”   “让开。”冷淡的声音说完,地上扑通几声。   门被外力推开了。   温城壁站在门口,他眼睛上再次覆盖了白绫,一身素白的衣裳,衣摆有些尘灰色,看着是匆匆而来,甚至顾不上洁癖了。   温城壁走进来,站停,他头微微歪着,不必猜。   他在看着姬洵和萧崇江。   温城壁在外等了多时,听见屋内的声响,便猜测其中有不对之处,其余人在他身前阻拦不准他更前一步,但对于温城壁来说,放倒这些人实在不需要他费心费力。   他仍旧是那凉如秋霜的脸,推开门的步伐却显出了他的急切。   他在屋内急匆匆扫过,定睛看了一眼木桶位置的两人,尤其是那位写信予他的陛下。   偏这一眼。   他看到了芳岁帝此时的模样。   微肿的唇边印着红泥,颈肩雪色的肌肤上如傲雪凌梅,芳岁帝低下头颅,青丝顺着他柔软的脊椎滑下来,将他围作一只孤影。   他静静地坐在那水里,良久,抬起头,是一张神情冷淡的靡丽美人脸。   芳岁帝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此时如水中艳妖,能轻易将在场的信徒俘获,他湿淋淋的目光几乎要看穿了温城壁的一身雪色羽披。   温城壁看见那张唇微微动,其他声音在一瞬间被摒弃,只剩下芳岁帝说出的那句话。   “国师,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改半天晚了十分钟,本章评论前100给大家塞点小红包   感谢在2023-09-22 22:04:26~2023-09-26 00:1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让我做个好梦吧Mysle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丸子吖 35瓶;修竹、Vries 20瓶;26959914 10瓶;撒由那拉、ceil 5瓶;高大雕 3瓶;七文犬 2瓶;静碧与欣、林澈??、山上瞧见北极星、蛋黄酥、阿卡姆病院院长、麻麻了个球、陆延諳、寒时、春桃、清风明月、花桅、Ben、小江球球.、k、北玄、白山茶、上岸、玫瑰与猫le、每天都好想睡觉、冰块樱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温城壁抿住唇,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见了陛下,他并不开心。   尤其是萧崇江也在这里,湿着衣裳站在芳岁帝的身边,让他心里有些奇异的酸涩鼓胀之感。   温城壁站在原地,有些闷气。   可姬洵对他讲话了,他不能不理姬洵的,温城壁闷着气,还是慢慢地回答了,“陛下,臣来迟了。”   来的速度比姬洵预想的都要快,哪里算迟。   姬洵手扶在木桶的边缘,他没考虑好要不要出来,经过一通折腾这水已经不热了,再待会儿说不准要风寒高热。   没等姬洵下决定,站在一侧的萧崇江将手探入水中,摸出了水温高低,二话不说揽住了芳岁帝的腰,伴随着溅出来的水珠,姬洵人已经从木桶里被捞出来了。   姬洵一把扯过萧崇江的衣领,他一动牵扯了胸腔,嗓子一痒咳了两声,免不了有些气虚,“别得寸进尺。”   萧崇江将姬洵抱到屏风后,先为他家咳得脸上一层淡粉颜色的陛下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自己随便套了件儿干爽的。   怕姬洵离了他身边,手都不放,扣得死紧。   都换完了,又抱着小孩儿一般两臂托举,让芳岁帝坐在他的臂弯里,将姬洵抱回床榻上,他兀自抽了条干软的布巾,按住了姬洵起身的动作,“陛下,要擦干。”   旁人湿了冷了不要紧,姬洵冷了一回若是引起其他毛病,能要他的命。   姬洵被萧崇江把持着腰,像上了道锁,他有话要问温城壁,也就懒得挣扎了。   姬洵干脆把萧崇江当个高温软枕,他靠坐着,萧崇江不走,自己找了个事给他擦头发。   温城壁行过礼,坐在一边,盯着两个人看,却不言语。   “怎么又戴上了?”姬洵随口问。   “脏,”温城壁想了想,怕姬洵不明白,又慢慢道,“人多,聚过来,很脏。”   “都脏?”姬洵饶有兴趣地摊开手掌,他对温城壁道,“手给我。”   话音刚落,温城壁像急于握手的小狗,立刻就把爪子搭在姬洵的手掌上。   姬洵:“……”   温城壁低下头看他和姬洵的手,“给陛下了。”   “不脏?”姬洵有意恶心温城壁,故意抚摸了几下对方的手背,甚至摩挲指缝,像是他要十指相扣。   “国师这双手炼丹救人无数,朕可是羡慕又喜欢。”   温城壁不解地歪了一下头,不明白芳岁帝为何会这样问,这世上他疑谁,都不会疑芳岁帝身有污秽。   他答,“不脏。”又顿了顿,“陛下若专心研习丹道,早便不必羡慕臣。”他说完,靠近姬洵,低下了头。“可以请陛下为臣摘下它吗?”   姬洵笑了笑,没拒绝,“什么毛病。”那层薄薄的烟纱料子落在姬洵的手里,温城壁异色的眼瞳露出来,沉静地看着姬洵。   温城壁似乎对于打官腔这种事不熟练,他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生涩。   不过也不难理解,他深居简出,整日待在国师府里,国师府众人又将他位置捧得高,只怕平常没人敢和他搭话。   时间久了,语言功能退化也不稀奇。   姬洵看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兴致缺缺,想收回手,可温城壁却反手握住了姬洵的手。   一直在姬洵身后当人肉靠枕,让姬洵舒舒服服枕着他,给姬洵擦着湿发的萧崇江猝然抬眼。   温城壁感官敏锐,自然察觉到了。   姬洵主动招惹别人,可能是姬洵在布局,毕竟他家陛下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他轻易不会插手。   但倘若是其他人送上门来,妄图分割芳岁帝的恩宠。   那意义便不一样了。   两个人隔着姬洵对视,表情都算不上和善。   温城壁没有放手,他的神情不变,只是将视线落回姬洵的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   萧崇江也没开口对温城壁说什么,他手掌拢着姬洵的发,明目张胆地偏过头,吻了吻姬洵被他胸膛温热的耳垂。   萧崇江低声道,“夜深了,陛下。”   姬洵听着不以为意,只是厌倦地挣了一下,但他身上乏,萧崇江和个火炉一般让他身上的血都不凉了,到底是懒得动了。   温城壁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他抿住唇。   又有点不开心了。   姬洵夹在中间,眼看两个人像斗兽似的气势越拔越高,他厌烦地抽回了手。   因为还有其他事情姬洵想要了解,便压着性子问温城壁,“这一路过来,遇到什么了?”   温城壁:“不曾关注。”   他收到信,只顾得上卜算方位,便匆匆赶路,心神都系在芳岁帝身上。他观天察觉近日或许有灾将至,极为不放心姬洵在外,一路上车马兼程,顾不得其他。   “……”深吸口气,姬洵抬手想给温城壁来一下,但一对上国师大人安静乖巧的模样,便没狠下心了,“……算了,有没有流民,灾厄,疫病的迹象?”   温城壁一顿,他缓缓地看着姬洵的眼眸,答:“陛下提起的这些,现在不该有。”   *   自芳岁帝暗自离京后,京中一场又一场的雨接连不断,城外的河堤上涨了两尺三。   绵绵乌云压在人心头,像是提前预告了即将有大事发生,京内再如何压着芳岁帝的消息,也是人心惶惶。   扶陵今日并未参与朝会,如今朝政被放权,以梁太傅及万疏影等人为首暂辅朝政。   万疏影几次在朝会上向他发难,梁太傅疑心万疏影居心叵测,恐怕不只是针对扶陵那么简单,出手帮扶了扶陵多次。   他因此并未和万疏影有正面交锋。   可今日不同。   万疏影登门了,这是有意堵他。   扶陵并未更换府邸,他仍旧住在以前的地方,只是以前朴素风雅的地方,添置了许多看着违和的东西。   点金缀玉的腰枕,紫金砂的香炉,朱玉狼毫笔等等不一而足,俱是些小物件,从前的扶陵也不会在意。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些是经过芳岁帝手,或废弃或赏赐,落到他手里,被扶陵放在近前。   他总疑心能嗅闻到一些那位的味道。   他时常擦拭,神情淡淡,让人分不清是睹物思人,还是借物告诫反省过去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不可遗忘的羞辱。   书童筝星跑得脸色煞白,一溜烟儿到了扶陵近前,气喘吁吁道,“摄政王殿下直接闯进来了,小的没拦住!”   扶陵弯下腰帮筝星顺气,温和道,“不要紧,殿下他一贯如此,你下去吧,我没叫你,不必过来。”   “啊?”筝星担心,他家公子自从得了圣宠,便越发奇怪,近日还茶不思饭不想,都消瘦了,哪里经得住摄政王的磋磨啊。   “他那表情一看就是要找事,不知道是哪儿遇到不痛快,瞧着跟王二姐家那妒夫一般。”   筝星忍不住碎碎念,他含着委屈道,“那妒夫整日疑神疑鬼渗人得很,瞧着谁都要怀疑对方看上他娘子,前日还疑心我呢,公子,你有空便管管他吧!”   扶陵不笑了。   筝星支支吾吾,扶陵不笑的时候,他是有些怕的,“公子,您怎么也这个表情……”   “下去吧。”扶陵冷淡了态度,轻轻推了一下筝星的背。“管住了嘴,别乱讲了。”   筝星怂怂地点头,不敢再多说,下去了。   万疏影是一个人来的,显然这一次碰面谈话的内容,他和扶陵一样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无用的寒暄都没有。   万疏影阴沉着那张俊脸,靠在那里坐姿嚣张,盯着扶陵的眼神像看仇人一般。   扶陵低头饮茶,并不搭话。   万疏影先开了口,他扯着嘴皮笑,说出来的话却比毒蛇还要毒,“扶陵,你不愧是娼妓之子,手段肮脏到本王都佩服你了。”   扶陵不语,只是轻轻笑了。   他是谁的儿子重要吗?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教会了他,其实出身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芳岁帝如今不会倾向万疏影。   “陛下是这天下的主人,宠信谁,疼爱谁,自然都是陛下说了算,”扶陵轻轻地抬起眼,他看向万疏影,声音很柔和,“我只是臣,做不了陛下的主。”   “怎么不夹着尾巴装奴才了,”万疏影怒极反笑,他手掌一拍案几,那实木打出来的案几顷刻间碎得四分五裂。   万疏影犹觉不满,“你真是同你那母亲一般狐媚做派,扶陵,你倒是个瞒得住的贱胚子,我往日将你当挚友知己,你却背着我私会芳岁,你好得很。”   扶陵握着茶盏的手轻微地顿,他本不该在意,毕竟更难听的话他也早都听过了,可万疏影一再刺激,他不想再听了。   “你以为芳岁吃你这套?”万疏影眼底的鄙夷毫不遮掩。   芳岁离了他身边,派出去的人还没给他回信,万疏影整夜里都想得睡不着,甚至有一回夜里梦见了姬洵又病恹恹地不与他讲话,万疏影在梦里哄了一夜,姬洵最后却转身化成一缕烟了。   万疏影醒过来那一瞬间,心肝都疼得发颤,他摔在地上,疯了一般想找到姬洵,还是陈魁守夜劝住了他。   万疏影回过神,呵呵地笑,   “他走了,宁可带奴才,都不肯带你,哼,扶陵公子,被舍弃的滋味如何?”   本以为扶陵会像从前一般默默听从,万疏影看他低头不语,顿觉没劲,他今日只是来挑破这层纱,往后兄弟不必做,他要扶陵死。   万疏影刚刚转身要离开,却听到身后的人声音含笑,缓缓道,“摄政王殿下,不也一样。”   都是被陛下舍弃的狗罢了。   万疏影猛地顿住脚步,杀气如倒灌进庭院的风刮过扶陵。   *   过去一个时辰了,想必谈话早结束了。   筝星抱了一箱子的书信回来,刚过转角,便见到扶陵靠坐在椅子边,额头上有伤口,捂着身上闷闷咳嗽,唇边都是血在往下流。   他忙扔下书信,扶起扶陵。   “公子这是?!”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遭人嫉妒罢了,”扶陵不急不慌地说完,笑了笑,他不再关注自己的伤势,反而看向那一堆信纸,意有所指地问,“可有那位的来信?”   筝星嗫嚅半天,在扶陵期待的目光里回答,“没有的。”   扶陵挣脱了筝星的搀扶,他站起来困难,便手臂撑着,慢慢挪过去亲自过去检查了一圈,反复验看三遍,确认自己没有收到关于陛下的来信。   筝星宽慰:“许是陛下在外不便给公子寄信,”他打量扶陵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陛下肯定不是忘了您。”   扶陵静默半晌,他擦去脸上的血,筝星看着他笑了起来,有些诡异的痴,“山不来就我,我却想就山。”   筝星大惊失色,他忙问:“您要离京?”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砍头的死罪!   “近日多地都不太平,陛下无论如何改变,心中仁善都变不了,”扶陵笑容很浅,但是眼底藏着的情绪却如同深海的漩涡,他的恶扎根在心底,叫嚣着想释放,   “事情再大些,陛下会不得不归京的,天子走出去容易,想他回来自然也不难。”   作者有话说:   和基友定了码字计划,10月份想挑战日更到完结   如果断更一天就补一天红包给评论的大家   本章评论前100给大家塞点红包!   感谢在2023-09-26 00:14:25~2023-09-27 23:1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干饭啵啵鱼 15瓶;要买烤冷面 12瓶;我想涩涩呐 8瓶;梨花白、凉远汐 5瓶;晋明思临渊 3瓶;rky、釉 2瓶;莫须有、考试必过、三娘把书读烂、静碧与欣、阿卡姆病院院长、Selina、k、北玄、阿九、麻麻了个球、山上瞧见北极星、林澈??、lyapril、猫爪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面对温城壁的疑问,姬洵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邪异,灾星,随便什么罪名扣在他身上都行,他最不怕的就是温城壁的误会了。   甚至最好温城壁能误会,将之前的卦象解除,不要再让那群朝臣跟着他一起胡闹了。   姬洵淡定极了,他甚至扯了一下唇瓣,懒洋洋地抬起眉眼,问温城壁,“不是国师亲口认下朕是天命所归?朕说出来的话,你倒是要第一个质疑了?”   夜里燃着几笼烛火,小小一簇光盛放在油碗里,照在雕影的灯罩上,将内室照亮。   温城壁坐在床榻边,能清晰地看见芳岁帝尚且湿润的发丝缠绕在他的颈间。   肉粉色的疤痕上攀附着那几缕惹眼的湿发,温城壁指尖微动,他的视线停留在那里看了许久。   姬洵:“国师,你在朕面前走神?”   温城壁怔了一下,他用那双异色的眼瞳看向姬洵,凉薄的唇动了动,掩藏在袖子里的手没有伸出来,“不是质疑。”   他像不熟练说这种话,很慢地开口,“臣只是关心陛下。”   姬洵:“国师,你虽然来得及时,带来的答案朕却不满意,朕要罚你。”   “陛下要如何处罚臣。”温城壁显然不懂辩驳自己无罪,他对姬洵说出来的话信以为真,“臣听从。”   看着十分好骗的样子,姬洵视线扫过门口,他倒也没忘记门口被温城壁一点药散放倒的兵。   不过区别不大,有点手段但很好骗的国师大人温城壁。   “朕想借此机会在附近看看,”姬洵算了算预计启程的时间,心里有数了,“明日国师辰时过来,朕有些话只想对爱卿一个人说。”   “懂了吗,萧将军。”   姬洵说得这么直白,就是让萧崇江管好自己,别来偷听,也别来碍事。   萧崇江伸手抚摸在姬洵的颈侧,他拇指微动将那几缕发丝挑下来,擦干了,才作答,“臣不值得陛下有话单独说吗?”   姬洵坐直身体,先对温城壁挥了挥手背,“你先出去。”   温城壁站起身却没走,他看向萧崇江,淡声道,“萧将军,请。”   还知道走一带一,挺有意思。   不过姬洵还有话要对萧崇江说,他看温城壁像脚底生根立在这不想动,重复道,“爱卿,明日来见朕,至于现在,回去休息。”   温城壁抿住了唇,他低垂下头看了一眼姬洵,眼神居然有些困惑受伤的意味,可他还是出去了,走到门口,轻轻掩上门。   没有旁人了。   姬洵扯过萧崇江的衣襟,他压低声音:“每天都像发情的狗一样,你不腻吗,萧将军。”   萧崇江跪在姬洵的身边,他两手撑在床榻两侧,稳住了身形,并未立刻给出回答。   “萧崇江,如果朕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呢。”   萧崇江顿时扣紧了姬洵的手腕。   “臣在陛下身边,哪儿也不会去。”   姬洵自然也不必远离他。   “整日与朕论你的情与爱,兵不要了,仗不打了?”姬洵侧倚在床头,“你满脑子除了那点事,没别的了?”   萧崇江不受他刺激,侧过身坐在一边,托起姬洵的小腿放在怀里,用力一掀外袍,用暖烘烘的腹部给姬洵暖上腿了。   这做派哪里像个将军,倒像是让人提着耳根子的……算了。   夜里姬洵不想留人。   温城壁看似走了,谁知道他只是关上了门站在门口,他一言不发,还是小二撤水时惊呼了一声,姬洵才发觉。   萧崇江和温城壁都像犯了病一样,两个人不说找对方麻烦,也不明着撕破脸,但就是互相无视对方,三个人的地方,说话都只对姬洵开口。   实在不像什么正常的君臣之谊。   姬洵受不了,两个人全踢出去了。   在外不像平常宿在宫里,凡事都有人精心伺候,姬洵不挑剔,可这身体比他这主人娇贵许多,睡得冷到四肢都冰凉,姬洵喘气都累。   他半撑起身想去倒口茶喝,转身却看到床头有个人。   姬洵无声地跳了一下眼皮:哇哦。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姬洵会突然醒过来,惊慌之下,持刀扮凶:“别出声!”   姬洵披散着满背青丝,他觉得自己更像是鬼,哪里会怕,自然也不会出声。姬洵不以为意地抬起头,扫过刺客的头顶,却讶然的发现眼前的刺客居然是个黄名。   分明演得像是要杀他,却是个黄名,那肯定有来头,会是谁派他来的?   姬洵笑起来,他伸着脖颈向前靠了靠,全然不惧怕那刀刃近身,谁知只是轻轻凑近了一些,便将那无能刺客吓得手一抖,居然将刀缩回去了!   刺客如遭雷击,因为事发突然他未能及时抽刀,居然让那堇国天子的颈子上又添一道细小的新伤。   伤痕不大,却冒出了一线新鲜的血液。   这若是被主子发现,恐怕他这条命也要交代了!   刺客一时之间六神无主,他只是与同行的死士兵分几路,各自摸进来探清虚实。   他也只是想借机会探查一番芳岁帝的情况,回去好如实禀告,并未想过要伤芳岁帝分毫!   “您、你,你伤!”刺客的嗓子嘶哑难听,是先天毁过的,他懊恼地反手,不敢再用刀刃面向芳岁帝,只得以刀背压在芳岁帝的身前。   刺客仍旧想装出不熟的模样,威胁道,“老子只劫财,不伤你性命。”   一双柔软的手搭在刀身,淡粉的指尖像凝萃了珠宝的奢靡之气,像面对许久未见的情人,渐渐地抚摸着刀刃的边缘向上。   刺客见到刺目的血花如同见了自己的脑袋,顿时想抽刀退避,不料那双看似柔弱无害的手却先他一步,落在了他握着刀柄的手上。   打斗声隐隐约约自隔壁传过来。   看来今夜不止这一处不太平。   “别躲啊。”芳岁帝轻笑道。   刺客一惊,顾不得刀会落入芳岁帝之手的后果,立刻松了手后退两步,如避开洪水猛兽般惊喘了一声。   他哪里敢碰堇国天子!   芳岁帝握着那柄刀,对刺客招手,他声音刻意柔情时总有些哄孩子的意味,“你是谁派来的?”   刺客不答,反而猛地掀开了窗想逃,他那刀平平无奇,他本人身上可是有死士的烙印,万不能被芳岁帝发现。   “你走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仿佛角色产生了扭曲的调换,身为被刺杀的目标,芳岁帝居然捧起刀刃,在温柔地哄他:   “何不刺下这一刀,这王朝改天换地,你是头等功臣,至于其他……新帝岂会怪你?”   刺客站在窗前,条件反射回过头看了一眼说出这种话的芳岁帝。   月色如流金,透过窗棱的空隙照在一张让人忍不住为之痴迷的脸上。   芳岁帝分明是堇国的天子,如神佛一般高高在上的人在怜悯地望着他,手中捧着致命的刀刃,在向一个以杀人为立身之本的行刑者求死。   “你要立功了。”   刺客耳边传来这一句话。   刀尖向下。   直至鲜血溢出的一瞬间,一股寒气从骨髓滋生,刺客突然清醒过来,他根本不能对姬洵动手!   他想抽身而退,殊不知已经来不及了。   姬洵脸颊有些潮红,那是鲜血和伤为他带来的亢奋,他微笑着凝视死士,“你是万疏影的手下人。”   刺客瞳孔骤然缩紧。   与此同时,冰冷刺骨的刀身骤然穿过行刑者的心脏。   芳岁帝不知何时反手控了他的刀,那锋利的刀刃一刀穿透了刺客的身体,刀身缓缓地扭转,许是力气不够,持刀人的动作极为缓慢。   芳岁帝的神情依旧慈悲,可他说出口的话却是:   “舍不得动手的货色,留着你也没用。”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大概凌晨三四点发大家早点睡哦,我手速慢得很TT还没改完下一章的纲!   祝大家节日快乐哦,本章评论前百发点红包~   感谢在2023-09-27 23:12:37~2023-09-30 23:1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岚、亿宸 30瓶;极寒 23瓶;轻轻、春祺夏安、康楼、布零布零 20瓶;mosqi、Sean 16瓶;苏璃 15瓶;nebula、默默 10瓶;高大雕 9瓶;67669012 7瓶;嘎嘎乐(李泽言的狗) 6瓶;.、Selina 5瓶;月下木 3瓶;玫瑰与猫le、菠萝拔萝卜、猫爪咖啡、鲜花饼包邮、祁鸢、k、rky、考试必过、林澈??、白山茶、Ben、舟舟舟舟舟舟、商陆、梨花白、静碧与欣、65646435、3899133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刺客的脸上蒙着一层绣有暗纹的黑绸,看不出五官,但尸体还是温热的。   他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前方,鲜血流溢出来浸湿了半张床榻。   在一旁的姬洵自然也不能幸免。   姬洵手腕提起刀,他慢慢地抽手,将搅碎了脏器的刀身抽出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因为这具身体的破败,用不上力气,他刚刚一轮动作算得上用力过猛。   现在从指根到指尖都在发颤。   疼吗?他感觉不到。   新鲜的血液流过掌纹,勾勒出殷红妖艳的枝芽,宛如一丛向内生长的荆棘环绕着他。   “万疏影,你有用的地方还真是不少,可惜还不够,”姬洵在空无一人的寝居内仰起头,他看了一眼窗外,二层小楼一般高的槐树立在院中央,一轮孤月透过树梢,与姬洵遥遥相望。   “……苟延残喘总无聊。”   姬洵将刀的顶端抵在床榻上,他扶着刀柄想要借力站起来,却苦于这身体不再支持芳岁帝继续嚣张下去,他跌回床榻。   姬洵摔得眼冒金光,耳边甚至出现了一阵阵的嗡鸣声,他一口气换了半天才喘过来,细听,原来是系统在发警报音。   【滴——】   【滴——】   【请宿主平复情绪,放缓呼吸节奏,维持当前姿势直到宿主个体健康指标平稳】   姬洵听完系统播报,他抚摸着胸前沾满了湿热液体的地方,神色平静地拄着刀坐了起来,“我死不了,都是托你的福,着什么急。”   系统没有再发出噪音。   “砰!”   这间上房的门被一具残破的尸体径直砸开。   紧随其后便是萧崇江,他踩过门口的尸身,走进来时滔天的戾气盈满了全身,萧崇江一步一步地踏进来,杀念显而易见,他手上甚至提着一颗撕裂的人头。   神情未变,可他每一步都血淋淋地走。   倒像是一尊活阎王了。   姬洵两手搭在刀柄上,他百无聊赖地靠着刀的力气支撑自己,见到萧崇江这副模样也没给出惊吓的反应,反而侧了侧头,眯着眼眸,像是没看清晰。   萧崇江却做不到这般平静,他忧心姬洵出事,察觉不对时便想赶过来,可那群人显然是有预谋有计划的,出手只是针对他,甚至暗中吹毒箭阻拦他来寻找芳岁帝。   那一瞬间萧崇江何止是动了杀心。   萧崇江喘气声很急促。   看姬洵此刻的模样。   周身染血,素净的脸颊染着几道血痕,不知是不是他受伤太重,那血甚至从床榻的边缘流下来,滴落到地上。   萧崇江死死地盯着那摊血,他心脏猝然一阵抽疼,两眼一黑,萧崇江差点跪地上。   他手上那敌首的头早扔了去一边。   萧崇江捂着眼睛,他缓缓地撑着自己站起来,想问姬洵伤在哪儿,却发现自己说话竟然发不出声音。   萧崇江在原地久久地沉默,他流下来的汗珠混杂着血。   姬洵看他愣半天了,若无其事地对萧崇江招手,简单两个字,“过来。”   萧崇江忍着心脏抽疼走过去,他一声不吭,逡巡领地一般摆正了姬洵的身体坐姿,仔仔细细地探查抚摸,确认姬洵身上没别的伤口,才沉沉地喘上一口气。   这口气息长得有点不正常。   姬洵看出他的不对劲,他眯着眼掰过萧崇江的脸,脸色煞白,瞳孔有点不正常,持续发虚汗,有点像惊吓过度。   姬洵:“……”   萧崇江在征战沙场七八年了,总不至于被尸体吓到。   房间里也没其他东西,这是被他吓到了?   姬洵迟疑地伸出手,放在明显状态诡异的萧崇江身后,他试探性地用哄小孩儿的姿势拍了拍萧将军的后背,“吓到了?”   “啊……疼!!”   萧崇江两条手臂镶嵌了钢筋一样锁在姬洵的腰上,他瞬间被勒得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姬洵疼得也白了脸,不过他担心萧崇江先死在他前头,那他最值得栽培的爱将岂不是要烟消云散了?   姬洵忍着疼,拍着萧崇江后背,过了好一会儿,萧将军才渐渐平稳了呼吸的节奏。   听起来不像那么有病了。   姬洵:“萧崇江,先放开。”   “臣不放,陛下要如何。”萧崇江低垂着脑袋,他枕着姬洵的肩膀,脸埋在姬洵怀里,重复道,“萧崇江不放开。”   幼稚死了。   姬洵先稳定了情绪。   “你放开,我要看看你。”   萧崇江低沉道,“有什么值得陛下看,臣不知。”   “要看你的脸,刚刚进来看到有血,让朕看看哪儿伤了。”   姬洵哄人当然有一套,一个皇帝轻声细语,又舍得下好嗓子的温柔劲儿,几乎蒙骗的受害者心甘情愿抬起头。   姬洵将手放到萧崇江的脸上,他含着笑替萧崇江擦拭脸上的血痕,没想到却让萧崇江的脸越来越脏。   “脏了,怎么办呢,萧崇江。”   但凶兽往往是染了血,才会更加有吸引力。   比如此时的萧崇江。   雾沉沉的眼眸紧锁在姬洵身上,他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周围一切肃杀的场景都不能让他分神,他是只对姬洵一个人起反应的凶杀恶鬼。   “陛下,芳岁。”   他在唤他的名字,在跃下悬崖之前,想得到帝王的准许。   姬洵的情绪是冷的,可他看到了萧崇江眼底猝然烧起来的滚热。   “真贪心。”   这是芳岁帝的回应。   萧崇江的手掌撑上去,压着姬洵薄软的后颈,急躁地吻上姬洵的唇。男人的吻比两人呼吸时的气息要灼热。   姬洵不贪恋身体或唇齿间的触碰,可萧崇江却像以此为食,他掠夺姬洵的气息,吮吸一切能让他缓解的良药。   他汲取不到姬洵的爱,便换了一种方式想得到慰藉。   他将美人天子吻得面颊绯红,目帘低垂,眼眸掩在漆黑的睫毛之下,唇瓣颤颤地张开想换气,靡艳的舌尖刚吐出一点,就又被萧崇江衔进嘴里。   姬洵喘不上气,胸前甚至起了窒息感。   又想咳又眼前发黑头发晕,他这身体太薄弱,缺了一口气便要命,可偏偏有狗系统吊命续着,他死不了。   姬洵认定这是来自萧崇江的‘伤害’,是有概率触发死亡条件的,所以他放任了。   姬洵扯着萧崇江脑后的乱发,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仰头躲避萧崇江越来越急切的追索,他心想,没准一会儿真能叫他亲死了。   可姬洵刚打算彻底不管,萧崇江便克制住了手抖,反而停了下来。   萧将军自我克制着捧起姬洵的脸,不停地啄吻,燥热的唇瓣落在姬洵的脸上,唇上,甚至还有眼皮上,怜惜着亲吻芳岁帝,亲吻堇国的天子。   滚热的欲望浇灌在萧崇江的心底,他终于停下,不敢再亲。   姬洵被放开了,他扒着萧崇江的衣服,不受控制地流下滴生理性的眼泪。   “……”   这b身体,他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死又死不了,活着还挺费劲。   “耍够威风了?”姬洵咳了几声,他还是不适应。   萧崇江枕着姬洵的肩膀,低声嗯了一声。   萧将军不知道什么是羞耻,他只是爱不释手地缠抱,尽力用上半身去贴近姬洵,搂着芳岁帝不肯松手,“陛下赏的,臣都喜欢。”   腻歪死了。   姬洵推了推萧崇江,“行了,事情那么多还没处理,去搜,看看是谁想要我们的命。”   我们两个字实在非常管用。   萧将军勉强收起了那不知羞的粘人劲儿,站起身提着尸体,只是刚转身便脸色如霜,冷铁一般刮人,“今夜当值的,都给我出来。”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有几位显然受了伤,惭愧地低下头。   萧崇江冷淡道,“伤出列。”   其余人便依言和萧崇江出去领罚了。   温城壁在侍卫之后走过来,他和萧崇江擦肩而过,萧崇江抬起手擦拭了下唇,点头问了下好。   温城壁显然不明所以,可他平日和萧崇江私交其实还算可以,放眼整个堇国,虽然只能说是水平线以上的交际,但勉强算得上认识。   于是温城壁在姬洵的面前,也对萧崇江点了点头。   看了全程的姬洵:“……”   姬洵冷静地开口,“过来,索性今晚事发突然,便今晚和国师聊一聊打发时间吧。”   温城壁坐到姬洵身边,他伸出手先替姬洵诊脉,半晌道,“陛下身子较之前又是虚弱许多,您将臣等的话,都未曾放在心上。”   “身体如何,朕心里有数,死不了的。”姬洵手指敲打着,另提起一件事,“温城壁,你身为国师,外出时可会受到国师府的限制?”   温城壁微微歪了一下脑袋,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晃悠,温城壁摇头,“并无限制,陛下为何关心此事?”   “好奇罢了,”姬洵似乎只是为了夜深时同他随便打发时间,又问,“听说你以前行医,也会动用一部分国师府的关系,他们怎么认出你,可是有凭证?”   温城壁思索半晌,如实答,“并无,只是历任国师画像都会寄给各个属地的小观。”   姬洵:“只认你的模样?”   温城壁:“是如此。”   姬洵闭上眼,沉思良久,温城壁在一旁等候姬洵之后的问题,却见芳岁帝缓缓地打了个哈欠,困得声音也飘起来,   “算了,打点水来,要洗干净的。”   温城壁:“好。”   *   金雪城。   才落过一场急雨,天色仍旧阴沉沉的尚未放出晴空。扶陵府上近日闭门谢客,除了梁家父子俩,再没接待过旁的客人。   三重回廊都让雨水淋透了,花枝垂下头来,满园唯有绿色浓稠依旧。   阴雨天偶有两次,人心还能挑着新鲜喜欢,可一直下雨,连下人都闷闷不乐地躲在仆人房。   西侧房里没留旁人伺候,扶陵一个人在里面待着,他额头一侧敷着冰,此刻正提笔在书案上勾勒出一副绣像,只是纸上的人物皆是空缺着脸,瞧起来甚至有丝丝的阴森可怖。   身处其中的扶陵却不以为意,他端详每一幅画作,眼神都是迷离又倾慕。   筝星抱着一卷新纸,他个子是稍矮些,跨过门槛时要格外注意,否则要摔了个跟头。   一进来,他便忍不住开口,“公子,您又画上啦?这都今日第几幅了?”   扶陵轻轻挪开视线,“事情办好了吗。”   筝星点头,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我按公子的吩咐先差人去酒楼和小铺子传递消息了,那几个打探消息的乞儿也告诉我,说渲公侯最近都不怎么来酒楼了,似乎是旧疾复发,正家中发癫呢!”   “不过公子,他都病了,还会买酒吃吗?”   扶陵继续赏看手中无脸的绣像,指尖抚摸画像中的人物,“若他手下人买酒时听到了什么闲话,难免要传进他耳朵里,他既然疼得厉害,烈酒是最不能缺的东西,静观其变吧,此事决不能外传,明白吗。”   “小的明白,事关公子,便是锯嘴了小的也认!”   扶陵知道有些事情虽然决定要做,但绝不能由他来做。   他要留一线,给天下,也是给面见姬洵的自己。   京中如今最适合参与那件事情的人,非尉迟璎莫属,若他打听到的消息无误,尉迟璎怕是已经半疯了。   一个瘸腿的疯子做出什么狠绝之事都不算出格,何况真出了事,趁此机会除掉尉迟璎,扶陵也乐意得见。   不过是一个痴心妄想,贪图分羹的瘸子。   扶陵轻轻地低下头,他耳骨染上一层淡粉颜色,眼睫毛微微颤着,吻上画中空缺的面容。   “是我相思无尽,日日思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30 23:15:34~2023-10-01 03:0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卡姆病院院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娘把书读烂、静碧与欣、岛屿、舟舟舟舟舟舟、衍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夜尽天明,风波未平。   昨夜发生的事情惊动了整个客栈的人,处理封口都要时间。   萧崇江彻夜探查,活着的人上刑,死了的尸体查验,却搜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唯一代表死士身份标记的刺青,也因为不具备独特的标识,无法直观表明他们是谁人的手下。   萧崇江只能从用刀及武功招式的习惯推测,这一群死士是来自金雪城。   他站起身擦净手,先下了决定,“皮割下来,快马送回京。”   话音刚落,立刻有等候在一旁的属下听命出列,盔甲摩擦声渐渐远去。   尸身也被拖下去处理了。   若是这群死士单单刺杀萧崇江,其实不要紧,因为萧崇江在外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太多,数都数不清。   可这次牵扯了姬洵,那情况便截然不同,他势必要查探清楚。   萧崇江对京中之事并不十分上心,多数与京内打交道的事情,他往常都习惯交由杨谋来处理。   杨谋是人精,脸皮子厚,拿得起放得下,巧言善辩,对付京中老油条很是管用。   萧氏风光不过表面,萧崇江心知肚明,蛇虫鼠蚁之流想分一杯羹的人太多,日常往来的信件他懒得看过,否则也不会因此错过姬洵受伤的事情。   萧崇江想起姬洵,嗅了嗅护腕上刺鼻的血腥味儿,他踏过门槛,问一边扶着刀柄赶来随侍的副将,“陛下在何处?”   “昨夜陛下留国师大人夜谈,国师为陛下处理了伤处,至丑时,更衣沐浴,”副将话语微顿,察觉到将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又迟疑道,“国师以床榻血气太重,恐惊陛下清梦为由,将陛下请到他自己的房内休憩了。”   萧崇江:“带路。”他步伐不停,继续不急不缓地吩咐,   “待会传令下去,今日休整兵马,待明日便护送陛下归京,巳时出发。”   因姬洵身体有恙,不宜疾行,只怕返程要多耽搁些时日。   副将追随着萧崇江出门,快步在前领路应道,“末将领命!”   将军这步子迈得太大,他这都要跟不上了!   *   姬洵睡得浅,天蒙蒙亮时便清醒了。   寻常人缺了一夜安眠都会略有不适,何况是姬洵,他自醒过来脸色便有些发白,耳边偶有心脏跃动时鼓噪的声音。   “陛下?”   姬洵静躺在柔软的床褥间,两手平放在胸前,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温城壁。   国师大人既是好骗,性子又有些执拗,硬是在椅子上坐了一夜,要为姬洵守夜。   温城壁站起身走近了。   看样子他比姬洵醒来的要早,已洗漱过了,袖子垂落下来,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褶皱。   怕是温城壁的洁癖发作,早换了新衣裳。   姬洵侧倚在床榻上,问他,“你那白绫放何处了。”   “收起来了,”温城壁走到姬洵的床榻一侧,轻轻地掀开被褥,他停下动作,“臣请陛下准臣为您诊脉。”   姬洵懒得训他,“朕的好国师,都掀开了,何必多问呢。”   温城壁将姬洵的衣袖挽上去,指尖搭在芳岁帝的手腕内侧。   沉默流淌在两人的周围,谁也没说话。   温城壁的手指搭在上面,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姬洵抬眼一看,温城壁坐得规规矩矩,走神了。   “爱卿,摸够了?”   温城壁飞快地闪了下眼睫,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芳岁帝的手腕在他的指端,他压得久了,甚至让本就苍白的肌肤显出一股不寻常的脆弱。   顿了一下,温城壁收回手,语调平平地提议,“陛下归京后最好常住国师府,您要调养的地方甚多,或准臣入宫,随侍陛下身侧亦可行。”   “都不用。”姬洵侧看一眼,温城壁还生疏地为他掖了掖被角,显然是知道他体寒。   温城壁被拒绝了,垂下头来,霜打茄子花一样蔫了。   姬洵视而不见,慢慢撑起身,“将你那缚眼的白绫取来,既然你不戴,不如送给朕吧。”   “请陛下稍等。”温城壁不会多问,他认为此物对姬洵无害,便将白绫取来搭在手掌里,向前递给姬洵,还淡淡解释了一句,“先前那一条已脏了,这条是新的。”   “此物今后便归朕了。”姬洵接过来,将温城壁常用来缚眼的白绫缠绕在手腕上。   芳岁帝缠绕的极为随意,温城壁盯着瞧了片刻,猜不出其中缘由,只感觉早已看惯的白绫似乎变得好看了些。   总归有些情绪上的莫名高涨。   他也不清楚为何因此而心情转好。   他摸了摸心口,有些像病了。   “对了,国师炼丹时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习惯?”   “有一些,”温城壁不明所以,微微偏了一下脑袋,“陛下想知道?”   姬洵微笑道,“都说说看,朕想了解你。”   温城壁本就想芳岁帝入丹道,能兼顾养好身体,如今姬洵主动提起,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半生学识作答。   他对细节问题和需要注意的事项了若指掌,姬洵靠在床榻上听得认真。温城壁每次不经意上抬眼眸,都能看到芳岁帝视线专注地凝在他脸上,他仿佛不受控制,讲话的速度都微微快了一些。   芳岁帝今日似乎是兴致不错,耐心极了,一整套流程从头到尾听了三遍也没听腻。   温城壁讲到口舌微干,他向姬洵请示后起身去倒茶,门外看守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萧崇江,他站在门外并未推开门,而是递来一句话,   “陛下,该用膳了。”   姬洵:“进来,守门口做什么。”   得了芳岁帝的令,萧崇江大跨步走进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姬洵手上缠绕的白绫,他视线一转,仿佛未曾察觉那是温城壁的东西。   萧崇江如常答复,“臣心思重,亲自守着陛下才安心。”   姬洵当没听见,省得闹耳朵,他扶着床榻起身,负责随侍的侍卫见陛下醒了,忙进出给堇国天子准备晨起的铜盆,绢纱,花茶等。   另有一队人捧着茶盅及瓷盘,菜肴上微微冒着热气。   这一餐是昨夜里萧崇江审讯时特意叮嘱的,每一道菜都按姬洵的口味,不得辛辣,微微偏酸。   洗漱不费事。   姬洵将身后那两道视线都当摆设,先处理干净了自己,才转身懒懒问萧崇江,“杵在那里当挂画?”   萧崇江半跪在地上,“臣未能查出那几名贼人的来历,”他看着怪正经的模样,“请陛下顾及臣的颜面,单独责罚。”   他什么时候让萧崇江现在就查出那几人来历了?何况姬洵比萧崇江更清楚那几人是谁派来的,只是万疏影还不到死的时候。   姬洵擦拭过手上,闻言丢了绢纱,轻飘飘地砸在萧将军的头上,“少贫。”   温城壁在一旁没有开口,他看见那轻柔的纱落在萧将军的头顶,他抬起手,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他不知,那是什么感觉?   *   傍晚时天边彩霞瑰丽,姬洵留在房内独处,那两人都在他身边时气氛无端诡异莫测。   他看着嫌闹眼睛,先让萧崇江去处理明日出发需要的东西,温城壁被他打发出去探查周围的情况。   本该是他路上就能完成的事情,偏偏拖到了现在。   萧崇江不放心姬洵,走得不远,姬洵甚至听得见他吩咐下属的声音。   “马车里再添两床棉褥,垫厚些,现有的什么马?换了,换矮马。”   萧将军不自觉婆妈起来,“跑得慢不打紧,马车上的贵人不可受惊。”   姬洵听得有点意思,可他的笑意还没显出,便听到了一声突兀的提示音。   许久不见的智障系统突然叮了一声。   它用机械音发出明显属于AI声线的疑问:   【请问宿主姬洵是因为命运的偏差,或是情感上的辜负,导致您目前求生欲低于警戒线吗?】   【以上疑问来自总部数据观测组A001】   【宿主可选择回答,或略过】   姬洵反问:数据观测组,A001?   【系统无解答权限】   这小废物。   不过姬洵心情还不错,也不介意回答。   何况他根本不在乎系统背后有何等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倒是想这系统别来添乱了。   “前尘往事,既然尘埃落定,我不喜欢再去追源求根,既定事实不会因为谁的解释发生改变,尤其是感情……”姬洵懒懒地抬起手,他看着手上新鲜的伤痕,“我爱一个人,被辜负了,错的又不是我。”   【来自A001提出的疑问:那宿主姬洵为何折磨自己?】   “我不是折磨,我只是不想活。”   【A001表示不解】   姬洵很平静地说,“你如果是智障AI的话不能理解很正常。”   故乡相隔岂止千万里。   但任凭离人如何追思,都无法抵达他姬洵此生最想去的安息之所了。   【感谢您的解答,稍后将由数据观测组A001为您送上独家礼物】   姬洵:?   什么东西。   【来自A001的礼物】   【一张拍摄于平行时空的月亮相片,附言:它来自2020年,如果您想知道的话。】   【该照片已存入系统背包,宿主姬洵可在需要时查看】   姬洵怔怔地僵在那里,他没有再回复系统。   系统也像以往一般陷入关机休眠的状态。   散在空气里的微尘似乎都静默下来,各自找寻着落脚处,漂浮着跌落。   直到门被推开了。   一阵风将那些漫无目的坠落的微小尘埃吹起来,它们继续漂浮,跟随着来人走路时引起的风打着旋儿,不再坠落。   夜幕低垂,时候不早了。   萧崇江开门走进来,他手上还抱着一叠绵软的新被,见姬洵轻轻看过来,他走到床榻边铺开被子,“温城壁方才说今夜里会落雨,雨势大你免不得要受凉。”   姬洵:“所以?”   萧崇江走近姬洵,他身量高,低头时能将下巴压在姬洵的肩膀上,仗着姬洵这几日好脸色给得多,他掌握着进攻的节奏,总有些得寸进尺,“臣来自荐枕席,臣怕冷,也怕打雷。”   姬洵被他扯着一步一步走到床榻前,萧崇江伺候姬洵褪去鞋袜,又打来热水熏着姬洵的腿弯,惧寒的人往往这里受不得凉气。   都处理妥当,萧将军脱了外衣上床榻,压着被子的边,将姬洵整个人搂在怀里,“陛下暖和,臣便不怕冷了。”   姬洵:“……”   睁眼睛说瞎话。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萧崇江只是找个借口让他暖和起来。   姬洵嗓子有些哑,他咳了一声,低声问:“朕近日待你太好了?”   夜深深的融成一团墨,此夜里寂静无声,偶有轻轻的鸟鸣响在窗外。   烛火微弱,先前只点了一盏,也被萧崇江吹熄了。这间上房里漆黑一片,只能在朦胧月色间,让萧崇江窥见一点芳岁帝的容颜。   萧崇江在夜色的遮掩下,近乎贪婪地以眼神描摹姬洵的侧脸。   但他的声音却很平静:“陛下何出此言?”   “装糊涂很有一套,萧将军。”   萧崇江搂过姬洵,两个人在狭小的床榻间面对面,呼吸纠缠着点燃这一片窄小隐秘的空间,萧崇江说,“莫非这样叫疼,这样叫宠?那臣希望这样的圣宠,这辈子都不要停,陛下要一直疼宠臣。”   过了许久,芳岁帝温柔道,“萧崇江,再胡言乱语,朕踹你下去好不好。”   萧崇江低笑,他心满意足地揽着姬洵,心底躁动了整个白日的欲总算得以平息,   “回陛下,臣觉得不好。”   *   又是一日连绵的雨。   渲公侯府上的两名侍卫各抬了两大坛子封着红布的酒坛,两个人一前一后,将半人高的酒坛放到侯府主人的身侧。   另一侧滚了满地大小不一的酒坛。   尉迟璎坐在木椅上,一旁扔着一根他常用的木杖。他腿边跪着的小厮在替他揉腿,尉迟璎脸色泛红,显然饮过酒了。   “侯爷,这是新抬上来的,都是热过的酒,”那两名侍卫里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半跪下来,不敢抬头,“侯爷可还有旁的吩咐?若没有,我等……”   “雨停了么。”   侍卫咽了下嗓子,廊外雨声滴滴答答,他小心翼翼地答,“尚未。”   尉迟璎笑了笑,嘶哑道,“怪不得本侯今日疼得厉害。”   尉迟璎又低头,问身侧的小厮:“那位的消息呢,还没人传到侯府?”   小厮也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捏紧了嗓子眼,“……回侯爷,尚未。”   “好,好,全都不成,”尉迟璎笑着,他身体都笑得抖起来,众人察觉不对连忙伏在地上,他猛地将酒碗扔在墙壁上砸个粉碎,碎瓷片滚落,尉迟璎怒道,“滚,都给我滚!”   众人互相看了看,眼见尉迟璎的脾气又要发作,顿时慌乱地争先跑了出去。   不多时,别苑内只剩下了尉迟璎一人。   尉迟璎从木椅上跌落,他伏在酒坛边大口饮下,烈酒麻痹他的思绪,几口下腹,刺骨的疼痒都仿佛远离了他。   尉迟璎抬起头换气,他鼻腔里都是酒液的味道。他目光微微涣散,恍惚之间,竟然仿佛见到姬洵站在他的面前。   尉迟璎身形一僵。   那人身形清瘦如春枝,容颜极艳,唇若涂丹,绣金缀玉袖口露出凝霜的指尖。   尉迟璎屏住呼吸,他痴痴地看。   芳岁帝,这是姬洵。   未等尉迟璎做出反应,芳岁帝反倒是先靠近了他,弯下腰,用微微泛凉的手掌抚摸他的脸。   尉迟璎目眩神迷,近乎迷醉地贴上那只手掌。   “芳岁,你肯来看我?”   美人天子不讲话,只是手腕被尉迟璎牵制着,从他的侧脸抚摸到脖颈。   尉迟璎等候多日,终于在疼痛的尽头等到了一点点将熄的光。   这并非是他期待的救赎,而是他久等不来的无情冤家。   得不到回答也不要紧,尉迟璎跪伏在地上,他分不清何处是真实,何处是梦幻泡影。   他只知道他看到了姬洵。   尉迟璎不自知地病态磨蹭‘姬洵’的手腕,“你是来陪我赴死的吗,我一直在等你啊,芳岁。”   他缓缓地睁开眼,那垂眼淡漠看他的人抽离了手腕,似乎看不起他这副模样,退后了两步,倏地消失不见了。   一瞬间,尉迟璎急促地惊喘。   人呢?   人呢!   他拖着残废的腿爬起来,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身体,他绕过房间的每一处,最终没有找到他想见的人。   尉迟璎站在原地,靠着墙滑下来。   “我为什么是这样一副身躯……”尉迟璎嗓子里满是苦痛,他狠狠地抓着长发,蜷缩在角落里。   袖子滑落下去,显出尉迟璎身体上的不同寻常,他手臂上有三十三道或深或浅的粗陋疤痕。   难看,狰狞,全然的病态。   可他见不到姬洵的每一日。   每一日。   伤疤都在增加。   “……倘若本侯能表现得更好,芳岁,你会不会施舍给我一点情意啊?”   “芳岁,你与我是同类,我等你好久,你怎么还不来?”   尉迟璎眼眶里滚下泪珠,他眼皮哭得泛红,边掉着眼泪边亲吻自己手臂上的伤疤,似乎幻想到了那种场景,他激动地浑身发抖,又低声笑起来,   “我脏死了,芳岁,我还要更脏了,你要快些来取我的命啊。”   作者有话说:   两千字改了我五个小时!尖叫了!   困得要没了,我先睡觉,明天起来看情况精修一下本章!晚安晚安大家,假装这章是二合一吧030请原谅我更新迟到了!   感谢在2023-10-01 03:02:56~2023-10-02 04:4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sqi 54瓶;梨花白 29瓶;夏澍 20瓶;明月何皎皎 19瓶;柏 18瓶;清岚、nebula 10瓶;67669012 3瓶;阿卡姆病院院长 2瓶;月下木、洛清、Erudit、衍笑、静碧与欣、黎迷蝶舞、寒时、山上瞧见北极星、k、祁鸢、雁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金雪城。   又是一夜疾风狂舞,暴雨倾盆。   河水漫溢到城内,水面漂浮的烂菜叶晃晃悠悠流淌过去,水深粗粗没过人的脚面。   雨势过大,街上看不到几个商贩的人影。   国师府的侍从身披蓑衣,一行十二人弯着腰趟过水,在街上记录今夜之后涨水的高度。   领头的侍官没说话,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开口抱怨。   直到有人眼尖,遥遥看见了两个鬼鬼祟祟正搬东西的人往这边来。这种鬼天气搬个寻常的木箱子,那也是极不寻常了。   肯定有古怪。   那两个人被侍官派人阻拦下来,“箱子里装了什么?”   两人显然认得出国师府的白衣,吞吞吐吐道,“是……是……”他们说不出。   侍官听不下去他们磨蹭,干脆让人将箱子打开了,只见抬着的箱子里赫然装了一具尸体。   侍官一愣,随即要命人将他们拿下,谁知那两人看瞒不下去,突然跪在地上哭诉起来。   为首披着黑蓑衣的人哭嚎道:“这是家中远房的老姑母,病死了好多天,遇上这鬼天气没法子办丧,实在没办法了,总不能一直停在堂屋里,小人想着让俺兄弟陪着一块儿将她埋了,也免得停在家中让幼子受惊……”   “叫什么,住哪里?”   “胡大胜,”那人眯眯着眼睛,像看不清一样擦了下眼角,“住河口巷子下。”   国师府的侍从如是查看尸体,侍从发现尸身上有些许溃烂和黑斑,看着确实是停放许久的模样。   国师府的人心中存疑,不肯轻易放过胡大胜二人,还是选择盘查了一番,胡大胜言辞虽有些粗鄙,却都答得滴水不漏。   “打算埋哪儿?”   胡大胜羞愧道,“左右是个不熟的,也实在是没得办法,打算先埋山上去,过几日雨停了,再为她老人家操办。”   暴雨仍旧未停,侍官不想久留,便对那二人道,“此时不能掩埋尸体,拖回去吧。”   那两个人听了不明所以,“这……怎么行,为何不能埋?已经停放太久了,再放下去,别说孩子了,大人,俺也要怕了……”   侍从有些看不起他们二人,不耐烦道:“让你拖回去便拖回去!”   看出他二人的为难,侍官撑起耐心解释道:“近日雨水太大,山上怕是要走蛟,若将尸身掩埋到山上十有八九会被冲散下来,介时若是不慎滑入到水道,谁也担不起麻烦,你们可明白?”   若当真污染了京城的水源,那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   那两个人听了以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互相打量了一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嗫嚅说道:“那、那俺们就把这尸体拖回去!”   国师府的一行侍从点点头说:“如今情况极端,还是改日另行下葬为好。何况怎能如此用箱子一装便了事?”   那两个人尴尬地点头,“这婆母只是表亲,苦她来得巧,死得也巧了……”   国师府的侍从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先回去,近日雨太大了,今日最好不要外出。”   那两个人不得已又把装尸体的箱子拖了回去。他们顺着河道走,渐渐远离了那群白衣侍从,一直走到了城内一片很少有人来的景处。   四野无人,河水湍急,河堤上都是新鲜的土泥。   这处原是枯了的细流,只是近日水下的大又将它满溢出来。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番,其中那矮个的男人很烦躁地问:“我们当真要这么做?”   胡大胜回答,“不然呢,钱你都拿了。 ”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一道惊雷,闪电照耀过两人的脸,显得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他们看着尸体看了良久。   其中那胡大胜狠狠心将尸体拖出来,他面目阴狠地说:“这件事情你不做,我来做!钱已经到我嘴里,万万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另一个人脸色更加难看。   他像是有些反悔,低声懊恼道,“这种事情做了只怕要遭天谴的!更何况、更何况是那么多的贵人都在京城,这万一要是被发现了……”   拿着尸体的胡大胜阴森森地笑了,他反问:“出事?能出什么事情?国师大人不是还在吗?更何况,你没听他们传言说陛下能够守护堇国吗?”   胡大胜冷哼一声,“这尸体扔进去也就是扔个水花,发生不了什么事情咱们还有钱拿!就这么简单!”   一提到国师两个字,原本脸上神色不坚定的人,叹了口气也点了点头。   反正都有那些大人物操心,他们就负责拿钱办事,能出什么乱子?   两个人互相打气,劝住了对方。   他们冷着眼将尸体拆卸开,分散着扔到附近各处的水井、河道。   为了防止上浮,还在尸体下面都绑了石块。   眼看着那些石块沉入水底连一声咕咚都没冒出来。   他们的手紧张地握紧,矮个子的男人身体上发寒发冷,牙齿都在颤抖。   这些事当然不是正常人能做的,可他们别无选择。   两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坚决要扔尸的胡大胜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再有旁人知道。”   矮个男人心神恍惚地点头,他麻木道:“放心、你放心吧李大哥,我不会说。”   用了假名字应付的李巍呵呵一笑,揽过心神恍惚的人,他笑着说:“我拿你当亲兄弟看,所以有发财的事情我都第一个想起你,你怕什么?真出了事儿,当大哥的能扔下你不管吗,我肯定顶着。”   矮个男人感激地看向李巍,“李大哥谢谢你,要不是你给我这次机会,我真不知道这药钱从哪儿来!”   李巍笑了笑,揽着矮个男人往回走,就在两个人即将转过拐角的时候,他突然将那矮个儿男人摁在墙上,死死地压住了男人的脖子,啐了口唾沫:“你放心去吧弟弟,你那妹妹我自然会照顾她,我左思右想这秘密交给第二个人我都不放心,那银子你是不是还放在老地方藏着呢?大哥都替你管着好了!”   男人挣扎着捶打踢踹,他想活下去,可他的力气比不过李巍人高马大,等一个惊雷响过,男人的手垂落下去,他的舌头也挂下来。   他被活活掐死了。   急雨激烈拍打着地面,河道传来扑通一声。   李巍处理好了一切,他回到了家,将自己收拾妥当,又去附近邻居家敲门,问了问这两日的情况,隔着门抱怨了几句真不好过。   到了辰时,他又转身去了方才那矮个兄弟的家中。   这一户离得远些,家门紧闭,稍显落魄,他不在意地开了门走进去,床榻上扶着一个细瘦伶仃的小姑娘,那姑娘闷声咳嗽,听见声音用无神的眼睛看过来,低声问:“是哥哥回来了吗?”   李巍没拿这瞎子小娘们当回事,他走过去,顺便看了一眼那瞎眼小姑娘,只见女孩脸上溃烂的脓疮和暗斑,看着渗人得很。   他没说话,趴伏下去用手在床底下摸索了一番,果不其然找到一个布包,拎着十分沉手。   小姑娘伸手想来摸李巍,李巍嫌她烦,推了一把直接将人掀到床底,他怕耽误久了难免出问题,便扛着布包走了出去,又折返回来,从外面将门反锁上。   趁着雨势渐大,他急忙爬墙跑了。   雨水淹到了门口。   *   “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客栈的小二倚靠在窗边,唏嘘道:“各位官爷打算今个走?这可不是个赶路的好天啊,您若远行可要小心些。”   副将嗯了一声,他问小二:“东西都准备好了?”   小二忙道:“昨夜里就给您备好了,怕您路上急着用!”   副将又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楼上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他们将军从楼上走下来,走到他身边时,副将听到萧崇江咳嗽了两声。   他看萧崇江的脸色并无明显的病色,副将忙问:“将军这是身体不适?”   萧崇江摆了摆手,并未在意,“许是风寒,此行都小心些,别让手底下的人病了。”   副将道:“明白!”   萧崇江又看向外面的雨,这雨太大,只怕赶路的时辰要被磨蹭向后推延,只能等稍晚一些在小雨的时候再继续出发。   他今晨起来便感觉有些轻微的发热,看来返程时不能离姬洵太近,否则这病过给姬洵,便不好了。   另一侧,温城壁也从楼上走下来,他看着外面的雨指尖微微掐算,眉头紧皱起来。   这是副将第一次看到国师大人未戴眼罩的样子,而且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赫赫有名的国师居然皱这么紧的眉。   副将窥看了一眼萧崇江的脸色,确认并无阻拦之意,忙紧张地问:“国师大人,莫非我等此行?”   他没敢继续往下说,毕竟同行的有贵人,要避讳。   温城壁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萧崇江,他淡淡地开口,“此行难,返京中更难,陛下先前所说的异象,许是将在眼前。”   温城壁走到萧崇江身边,探究的视线望向楼上,他有些困惑地低声反问,“若此行有灾殃,无可避,他为何执意要来……?”   萧崇江:“你没把握?”   温城壁摇头,“是不知、不明之症,从未有过先例。陛下昨日让我巡视附近,我并未发现所谓的病源,但近日风寒者居多,天气莫测,难免。”   风寒?   萧崇江不动声色地绷紧了神经,他问,“回京时兵分两路如何。”   温城壁看了他片刻,“你……”他停顿了,猜测到原因,又道,“你最好不要让陛下知道。”   芳岁帝几次寻死不成,温城壁一直想不通他此行的安排,可如今涉及到的问题让他有些察觉到芳岁帝的想法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千字但是改不完了我先发一章!   那个放明天发或者补到这章末尾,看明天码字情况_(:3   说起来我做人设小传的时候,萧崇江是个很神奇的娃   我给他写的总结是最短的↓   本作唯一的人生赢家,有爱人,有工作,有亲人,事业蒸蒸日上,升职在爱人一念之间,并且爱人貌美无双,对他很好!   感谢在2023-10-02 04:42:41~2023-10-03 23:4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澈??、千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sqi 23瓶;有好看的强强纯爱文踹 20瓶;每天一个窒息小技巧、丸子吖、今天瓷饱了吗 10瓶;爱吃鸡爪、撒由那拉 5瓶;温风 4瓶;霓 2瓶;Ben、猫爪咖啡、阿卡姆病院院长、清风明月、静碧与欣、莫祈、洛清、每天都好想睡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温城壁时至今日,也不清楚姬洵寄信给他的原因。   他起初以为是芳岁帝出宫后,身边有无法解决的困难需要他的帮助。   可他这两日陪伴在姬洵身侧,并未发现姬洵的异常之处,两人平素做交流的内容也不过是围绕温城壁平常如何炼丹展开的,算不上难题。   若说是芳岁帝想念他随侍身侧,以尽忠臣之仪,似乎也说不通。   这两日他与陛下相处的时间,远不及萧将军。   温城壁垂下头,他捻着指尖,衣袖有一缎料子被他握在手里,轻轻地磋磨。   芳岁帝断定了他自己会出宫,所以才安排他过来,但如今脱离了险境,却又留他和萧将军在身边,不急于回宫,其中定然有古怪。   一行人因雨水之难困在此处,便是急行,只怕返程也要推延。   姬洵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温城壁还无法断定,他推算,也只能推算出迷蒙的灾祸。   但有一件事,即便姬洵不曾明说,温城壁也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芳岁帝不止一次,在与他交流时提到了一个字,‘疫’。   久居深宫的天子,想尽办法也要出来,结合姬洵以前的举措,温城壁有理由怀疑姬洵是存心为病而来。   想想看。   芳岁帝迄今为止尝试了无数种方法以求解脱,目前似乎只有‘病’未曾被他征服了。   温城壁虽不懂人与人的情爱如何相通,但他明白一个道理。   姬洵肯留萧崇江在身边,待他和待自己是全然不同的。   他不明白其中为何有偏差,可那偏差又确实存在。   只怕芳岁帝若是知晓了萧崇江生病的结果,不会与他回京,反而会留在萧崇江的身边。   温城壁有些莫名低落,他垂下眼眸,避开众人免得引出麻烦,低声问,“陛下昨夜未曾休息好?还未起身么。”   萧崇江在客栈门口,身侧站着的副将先把人马分作两队,萧崇江要先行,闻言只答,   “昨夜落雨,贵人身体不适,若是分开赶路遇到湿寒之地,你有法子为贵人避寒吧?”   萧崇江侧过身,他眉色深重,加之眼眶凹陷,显出淡淡青色来。   昨夜里,姬洵身上疼得尤其厉害,夜雨森凉,纵然他提前为姬洵用热水蒸腾,到了夜里也是不管用处。   姬洵夜里断断续续疼醒了几回,脸侧疼得都是虚汗也不吭声。萧崇江夜里摸不到人惊醒了才发觉,彼时姬洵已经一个人唇色熬得发白,病色难掩,见萧崇江看过来,还挑起一抹笑。   他拿姬洵没法子,里里外外伺候了一夜,折腾到天明,才将看着便虚弱的芳岁帝哄睡下。   萧崇江压着四肢给姬洵取暖,效果勉强算得上有用。   昨日安排时萧崇江便将出行的时间延后,也不怕更晚一些,左右姬洵最重要。   只是分道。   萧崇江的嗓子里像压了一块砂石。   他几次欲要说出护好陛下这样简单的四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萧崇江不信其他人会全力保下姬洵的命。   他怕姬洵有闪失,可按姬洵的性子,离了他萧崇江有闪失是必定的。   因为没人敢管堇国的皇帝。   只怕姬洵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要了个遍,底下人也只会照做,将一切利器提供给芳岁帝以求嘉奖。   加上以温城壁的心思,绝对玩不过姬洵,虽分道,却不能离了太远,他不放心姬洵。   萧崇江理了一遍护腕,勒紧了皮扣,“他是什么性子,我不必多说,回京途中你可有把握护他周全?”萧崇江接过副将递过来的马匹的缰绳,牵在手里,利落地翻身上马。“我指的不是他全须全尾回京,而是路上,别出意外。”   温城壁不解,他异色的眼眸迎着光望向楼上芳岁帝所处的位置,淡定道,“我认得路,也不会有意外,他会和我回去的。”   果然。   温城壁除了炼丹,旁的事情只能算凑合。   萧崇江毫不意外地扬起马鞭,他身后跟了十名装备精良的骑兵,临行前他将副将单独叫走,吩咐了一些事情,最后他闭着眼又留了一句,   “记住一点,无论什么理由,陛下身边必须有人时时刻刻盯紧了,盯夜哨可以松,盯陛下不行。”   副将稀里糊涂,不明白将军为何要这样单独交代,不过他自然不敢违抗,“末将领命,必护那位周全!”   *   姬洵一觉醒来,浑身骨头散架了一般隐隐作痛,骨缝仿佛都在冒凉风。   他撑着脑袋在榻上演了半天尸体,等缓解了那股疼劲儿,到底是收拾妥当出门去。   刚下楼,只见温城壁坐在临门的一桌,桌面上铺了一层白色的锦缎。   缎子上又盛放了几块单薄的漆黑膏体,随着姬洵走近,他闻到一股浓烈呛鼻的药草味。   膏体贴着白棉布,配合这股味道,姬洵怎么看那膏体,怎么像膏药贴。   “这什么东西?”   温城壁似乎也察觉这味道容易冲撞了别人,他在想办法压一压,“此物为陛下驱寒。”   “难闻,不用。”姬洵走过去,坐到温城壁对面,想给自己倒茶清嗓子,谁料他身后突然窜出来个副将,二话不说将茶壶撤下去,又迅速上了一壶新的。   副将伏着脑袋笑笑,“这天凉,茶水冷得快,您请用这壶,您喝热的。”   姬洵捧着一杯热茶水,吹了吹水雾,他视线漫不经心在四周转了一圈,“怎么,只有你们?”   副将看了一眼温城壁,国师大人似乎因为陛下一句难闻遇到了难题,无心答话,他便将事情原委说清。   “将军留臣请罪,说事出紧急,要先走了。”副将低声答,他怕芳岁帝误会了萧崇江,又因为萧崇江有交代,不能说清是因病所致,只得言词含糊,   “那白催客算不得老实,将军说要先押他回去交差,具体如何做,将军说都按您的意思来,请您放心。”   押着白催客走的。   临行连他一面都不见,走得很急啊,萧崇江。   副将看姬洵没有追究的意思,忙命人将提前备好的药膳端上来,摆到姬洵面前,先验过毒,确认无误才小心翼翼道,“您请用。”   姬洵没什么胃口,简单喝了两口汤。   副将心底压着石头,沉得要命。   将军提到的挑食,竟然是真的!   可这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给过路人一个方便,他去小厨房打听过,没人会做酸味。   温城壁盯着膏体发了一会儿呆,又抬头看向病恹恹蹙着眉的姬洵,他起身拿着伞出去了。   姬洵问了下出发时间,心里有数了,让副将取纸笔来,他简单写了一封信。   姬洵的信刚写完,温城壁也回来了。   国师大人他整个人出奇的平静,手上捏了一瓶药粉,走回来将药粉中和在膏体上,那股奇异的药草味居然变淡了。   温城壁看向姬洵,“不难闻了。”   言下之意是可以涂了。   姬洵刚要拒绝,温城壁手指落在他的肩侧,贴着骨头的地方轻轻一捏,姬洵便疼得手臂软下来,抵在桌上。   刚刚那一瞬间酸麻伴着疼,简直像掐住了筋,他根本用不上力气。   这要命的破壳子。   温城壁收回手,转而过来扶着姬洵,他淡淡道,“要用。”   两人上楼,过了片刻又在副将焦虑地踱步里下楼,姬洵整理着领口,比之上楼前,他身上多了六片‘膏药贴’。   姬洵将那封密信拿起来,回身递给落后他半步的温城壁,随意道,“转交给萧崇江,在你们下次见面的时候。”   温城壁没反应。   姬洵指尖点了一下木桌上的缎子,他看向温城壁,国师大人的表情很好懂,脸色看着还不如方才给他贴膏药的时候。   温城壁不收信,他的视线从那封信挪移到芳岁帝的脸上,看天子微微含笑的模样,直接问,“陛下是想走?”   姬洵睫毛撩开了,他盯着温城壁挑起唇瓣,反问国师,“朕能去哪儿。”   温城壁慢慢地答,“臣猜不到。”   正当二人气氛越来越诡谲,雨中忽有骑兵疾行迫近,手中举着一卷皮纸,喊道:“京中有急报!”   眼熟的认出此人是先前随萧崇江一道离去的兵,连忙拦截而下。   皮纸上呈,寥寥几句,看字迹和私印,是出自梁太傅之手。   骑兵受查后跪在庭前,“报,我等随将军过驿站,获此急报,京中恐有水患之害,请速归京!”   姬洵亲自看过,将皮纸扔给温城壁。温城壁隔着衣袖将东西放在桌上,“梁芝昀请陛下回京稳定局势。”   实则那信上主要提到的人其实不是姬洵,而是温城壁。   姬洵不慌不忙地擦干了手,“治灾要紧,爱卿,不动身返程吗?”说完他将刚刚写好的那封信塞给副将,“一定要见面时再亲手交给你们将军,不可提前,亦不可延后,明白了?”   “明白,末将一定将信完好无损交给将军!”副将接过信纸,还没来得及贴身存放,只见两根粗细匀称,略有薄茧的手指探过来,取走了那信。   是国师。   温城壁见姬洵看过来,他嘴唇微动,最终耳廓红透了,慢吞吞解释道,“你交给我,让我来做。”   姬洵的东西,哪怕不是给他,他也想摸一摸,碰一碰。   作者有话说:   搞事吧姬洵!   二更按我的码字速度大概率推迟到凌晨发   所以二更评论也会给大家发点红包   辛苦追更啦   感谢在2023-10-03 23:47:20~2023-10-05 22:3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绿豆东、利牙猫 15瓶;高大雕、山上瞧见北极星、流云 10瓶;洛清、Ben、猫爪咖啡、玫瑰与猫le、6679206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雨势减小,淅淅沥沥的落在檐上,跳出碎玉一般的小水珠。   姬洵伸手接了一滴雨,掌心合拢。   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反倒是于他不利。   “启程吧。”   潮湿的气息如舞女轻盈的飞袖,自门窗敞开处飘进来,丝丝缕缕缠绕上室内的器具,又渐渐沾湿了辞行人衣衫的外纱。   众人自客栈的小楼中涌出,将淡青油纸伞撑开来,由一点青色绽放出回旋的伞边,二十余把伞在朦胧的烟雨之中撑开了一片青天。   姬洵在前,温城壁落后一步,众人静默,唯雨声滴滴。二人在伞下经过,除了滑落的雨丝,并未沾染任何雨水。   副将命人放下马车的扶手和落脚凳,“您踩这里。”   待芳岁帝和国师都登上了提前备好的宽敞马车,副将也翻身上马。   “起驾!”   这是将军连着挑了几天,最终临行前还不放心,让他好好布置了一番,也不知陛下喜不喜欢?   姬洵进去了,先侧了一下身,让温城壁这位成年男子不至于堵在马车的门口。   马车显然是精心挑选,框架结构极其稳定,行进间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震动。   内部空间也是宽阔,横着一张足够两人并躺的矮榻,榻尾还做了瑞兽雕花,轻薄锦被半垂下来,榻上堆着些柔软的方枕。   方格子桌上摆着两个精致暖炉,再拉开其下的抽屉,各放了些时令鲜瓜干果、玉质小棋牌子。   姬洵抱了个暖炉在手里,随后一倒,几乎陷入软榻之中,他舒心地窝了窝。   不错,有用,萧将军。   温城壁坐在另一侧,他规规矩矩地闭着眼,低声念着什么,姬洵细听,似乎是一段经文。   有点催眠。   姬洵两眼一闭,决定睡觉。   因为萧崇江提前布置尽心,连着赶路三日,姬洵也并未生出什么不适。   只是经过一处河道,水流半个时辰之内涨势凶猛,不能按原计划走桥上过,副将请示过姬洵,决定绕远些,以保行路安全。   这一绕远,又多走了两日余。   经过驿站暂停半日以作休整,副将细阅了一番将军留下的信,将一些利口的干果换到马车上。   信上并未提及将军的病症,想来并无大碍。   夜里众人刚刚睡下,不想又一封急报匆匆递上,姬洵看都不看,扔给了温城壁,他闭着眼问,“催你?”   温城壁一目十行扫过,一向神色寡淡的脸起了丝波澜,“一来,金雪城情况不容乐观,有洪灾之象,亦有奇病无法医治,需我七日内急行回京。二来,亦请陛下尽快回宫,摄政王已请两队人马,专程接驾,陛下安危无忧。”   姬洵倏地睁开眼,“金雪城内有奇病?”   温城壁合拢皮纸放到方格桌子下的抽屉里,“不该有,事出突然,必有古怪。”   姬洵和温城壁想法一致。   金雪城作为京都看守最为森严,进出要查六道手续,更要过十二重门。在他原本的设想之中,便是天下哀鸿遍野,作为一国之都的金雪城都不会有丝毫影响。   事有偏差,温城壁得回去坐镇。   可有些问题他还没解决啊,麻烦。   姬洵翻过身侧倚着床榻,懒懒地开口,“其实朕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车内空间宽敞,姬洵靠着软枕,手中还捧着火炉,经过几日修养,总算不至于夜里疼醒了。   “直到遇见你,朕才当真觉得个中玄妙,非常人能理解。”   温城壁视线下意识地追逐姬洵,却只见到了有些泛粉的侧脸,看起来捂得热了,他想着,开口道,“只是寻常的东西,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像你举祭坛问天,若是条件刻苦,成不了祭台,所做下的批语是否也如京中一般可昭告天下?”   “自然,祭台的搭设并非必须,只是卜算时越慎重,与天越近,越容易得观星之感,”温城壁斟酌着给出答案,“诚心静气不可少。”   站的近看的清?   姬洵饶有兴致地半撑起身,   “只能从京中国师府发下批示?其他地方不做数吗?”   温城壁察觉到一丝不对,但这一丝怀疑犹如蛛丝一般纤细,他细细探究,竟然也无法思索出更多。   低垂下眉眼,温城壁在犹豫。   姬洵:“怎么不答?”   温城壁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姬洵的视线,“从属府邸做批语一样可行。”   姬洵盯着他看了片刻,似笑非笑,“你若是骗朕,可就没意思了。”   温城壁:“……臣未曾说谎,从属府一样可以发布,只是需要国师印,以此为凭证。”   姬洵将火炉扔给他,“说一半藏一半,学坏了。”   *   众人修整完毕更换了一批拉车的马儿,又从驿站离开,经过两日的路程,行至夜间,夜色深幽,凉风透骨,火堆燃起来的地方照了一片暖光,其余则有些阴森森的。   侍卫在附近巡查一圈,在树干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类似刀痕雕刻,刮痕一致但出现的位置并无规律可言。   副将上报,姬洵懒得管,让温城壁去处理了。   姬洵撩开车窗看了一眼,温城壁让守夜的人各自留心,他担心是山贼匪寇在近处出没。   虽然有萧崇江领骑兵在前开路,理应没有山匪作乱。   姬洵没说什么,关上了窗。   他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为了达成目的硬撑着,且离了驿站后不知为何时常腿疼,像骨缝里生了冰锥,受不了丁点儿寒意。   温城壁帮他温养过几回,可姬洵疼了很少讲。   夜里雨停了,姬洵被人扶着下了马车,他去附近转了一圈,看过了那所谓的山匪痕迹,没反驳温城壁的观点。   排列的方式,若是与刻痕之人相熟只怕一眼便知刻了什么,恰巧姬洵就眼熟,但他当没看见。   转悠够了,姬洵回到马车上,经过温城壁时他踉跄了一步。温城壁反应的速度比他思虑要快得多,几乎瞬间便扶住姬洵帮他站稳了身形。   “好国师……你来的倒是及时。”   姬洵疼得站不住,温城壁扶住姬洵,他看见芳岁帝的侧额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睫紧闭,连眼皮的颜色都透出一股脆弱可欺的意味。   温城壁的眼神落在姬洵虚弱的脸上,弥漫淡青脉络的侧颈,一手便能扣紧的肩头,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想看。   他神色和语气都不含有亵玩之意,却突兀地开口,“陛下很漂亮。”   说这话时,芳岁帝的侧脸正靠在他的胸前,温城壁的手揽着姬洵的腰,他突然忘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姬洵含着舌尖的肉,他咬了一点提神,“胡言乱语什么呢。”   温城壁抿住嘴,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没人说话,门口的挡帘和加厚的门,将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阻拦在外。   只有动情者的心脏在告密,它的跳动越来越快,像春夜的闷雷,悄无声息滋润了一处干涸地。   姬洵抬起头,他的手撑在温城壁的胸口,慢慢地抚摸,最后从衣襟口摸进去,指尖撑起来点着温城壁的心口。   姬洵疲乏地撑着身体,低声骂他,   “你总有些不大听话的时候。”   温城壁眼神迷茫地低下头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他只是觉得此刻的芳岁帝看起来是湿润的一捧牡丹,花枝颤颤地垂下来,枝干伤痕累累,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唯有根系缠绕在他的指间,像是在邀请他去触碰。   温城壁眼眸里的颜色各异,体现出的情感却都是一致的,他不自知自己的渴求。   姬洵伸出手,将他的脸掰过去,温城壁便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   “倒真像是木头刻出来的笨拙,温城壁,你师父说得没错,你不该去了白绫,着眼观红尘。”   姬洵轻轻站起身,看不出方才疼到站不住的模样,他两手挽在袖子里抻了抻,“芸芸众生若不入你的眼,你才好保住本心。”   温城壁低头看了一会儿空空如也的手掌,他又看向姬洵的腰身。   如瓷瓶一般窄细的一截向上延伸,又收拢在衣衫背饰的赤金雀鸟花纹里。   姬洵背对着温城壁,没想过国师大人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之下,姬洵落入了温城壁的怀中。   姬洵:“?”他抬头,“温城壁,你想做什么。”   男人的胸膛滚烫,脖颈处连接着下颚,泛起一片晕红的颜色,温城壁皮肤薄,血气上涌,会格外显眼。   他默不作声用两臂圈住了姬洵的腰。   闻言只是摇头。   姬洵没耐性了,“哑巴了?说话。”   温城壁眉心竖起来,他试图解释,最后却蹦出一句,“我想帮你。”   姬洵气笑了:“朕倒是头一次见这么帮的,你这借口很高明?”   温城壁将姬洵打横抱起来,坐到榻上,念及芳岁帝身体上的毛病,温城壁选了个笨办法。   他将人扣在怀里,用热腾腾的手掌去搓揉姬洵的关节处。   他说,“陛下请恕臣逾越。”   芳岁帝的柔弱之姿,或是伤重之态,也并非是他第一次得见。   可这次与前几次相比,似乎意义都不再相同。   温城壁理解不了更深层的情感,他懵懂地靠近姬洵,唇渐渐向下,直到一根手指抵住了他。   从抚摸到钳制,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芳岁帝力道不轻不重地掐住了他的喉结,警告地捏了捏。   作者有话说:   没写到,先睡了大家晚安zzz   感谢在2023-10-05 22:32:52~2023-10-06 05:0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遇鲸 5瓶;阿卡姆病院院长、静碧与欣、山上瞧见北极星、k、玫瑰与猫le、月下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马车停靠的地方在山林,至夜深时,有鸟兽虫鸣偶尔传过来,尽管听着距离都很远,轮流值守警戒的人还是没有放松。   马车里的两个人低声做交流。   “靠这小东西便能麻痹人的五感?”   姬洵坐在榻上,手里捏着一个小瓷瓶装起来的药粉,是他刚刚管温城壁要来的药。   摆弄着看了看,姬洵又倒出来一点。   是灰褐色的粉末。   温城壁看出来他要闻,他在矮榻对面坐着,将芳岁帝的手腕压下去一些,“陛下,不可嗅闻太近。这些量足够昏睡一天,你身体受不住这个药量。”   “闻也管用?”姬洵将药尘倒回去,擦了擦手,“朕以为吃了才管用。”   “鼻下嗅闻距离太近,不可。”   姬洵将药瓶放到怀里,衣襟口有内袋,装点贴身之物还是蛮方便的,“好,那朕便只用一点,免得夜里疼了。”   一阵笃笃的轻响,马车外有人敲了敲车窗。   温城壁推开窗,是随行的副将。   副将低着头禀报,“周围有狼嚎之音干扰兵士,末将猜测夜里可能会有狼群袭击,恳请国师大人提供驱狼之策,提前防范,免得陛下受惊扰。”   姬洵坐在马车里,他的指尖落在膝上轻轻地敲打。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若树上的痕迹他也猜测无误,那人该来了。   温城璧听了副将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姬洵,芳岁帝闭着眼,似乎有些乏了。   他扶着马车门下了车,姬洵听到温城璧和副将两个人就狼嚎的声音作了一番交谈。   温城壁站在马车不远处,倾听了片刻,没有听到,他声音淡淡地问,“方才狼嚎的声音很近?”   副将摸了摸脑袋,也奇怪国师下车后那群狼怎么突然不叫了,“忽近忽远的,听不真切,但确实是狼嚎没有错。”   “此地将军应当提前清理过,我在附近还发现了捕猎陷阱,有将军留下的鹿和兔子,”副将指了指火堆,那儿还剩了半只鹿,“本打算后半夜处理了,没想到现在就引来狼群,这林子吃食不少,正常不该追着我们的。”   温城壁没有再说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他取了一包药交给了副将,“在附近用药尘围一圈。”说完后,他又在附近走了走,临时配了几捆药草,黑绳系在上面,倒也不占地方,就是闻着不太舒服。“这东西每人一个,驱蛇虫。味道虽不好闻,但是管用。”   马车上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声。   温城璧微微一愣,他走过去,姬洵打开了窗,他伏在窗边上,丝毫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低声对温城壁道:“温城壁,朕有些冷。”   温城壁眼眸抬起来,他看向姬洵的身后,半边车厢,与他下来时没有区别。   姬洵的手臂撑在窗上,挡去了一半,温城壁看不到更多。   “国师大人去拾些柴来,在这附近为朕点上,离马车近一些,火要猛烈,朕想下去烤烤火。”   温城璧这个人好用就好用在他从来不懂反驳。   姬洵让他做什么,他自然便去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害姬洵自己的事情,他其实不会管太多。   温城壁不疑有他,低声吩咐了副将两句,便独身入林了,他本事不小,一个人远比这一群人要有用。   姬洵见他走远了,将车窗上的纱帘放下来,他倚靠在窗前,背后靠着软枕。   副将从外面可以看到一点黑色的身影,他本想亲自凑到车前伺候,因为他还时刻惦记着将军的吩咐:不可让陛下独处。   但他刚离近了一些,就听到陛下说了一句话。   “朕要休息,稍远些守着。”   副将不好在靠在近前,他依言退后几步,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   盯紧点儿。   在马车之内的姬洵靠着车厢,他单手撑着下颌,低下眼睫看向眼前跪伏在地的男人。   “来得好突然啊,常无恩,朕当你滚回去了,原来还没走么。”   姬洵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常无恩。   那树上的刻印是常无恩脸上疤痕的形状,刻印粗糙,但姬洵曾经抚摸过,自然记得清楚。   常无恩的眼里只有姬洵,他跪在车厢内向前两步,从始至终都紧紧地看向姬洵,他抬起手摸上姬洵的脚踝,那里锁着他留下的变形扭曲的赤金足铃。   常无恩伸手搭在那只足铃上面,他说:“陛下受苦了。”   “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朕刚才应该让他们把你牵走才是啊。”   姬洵懒懒地翻了一个身,他将腿抽回来,“常无恩,孤身一人过来你不怕吗?回去虽然也危险,但你有机会做皇帝,岂不是风光无限。”   常无恩低下头,他将他的下巴枕到姬洵的手掌中间,“奴才为何要怕?分明是陛下一路暗示,要奴才过来帮您。”   常无恩:“陛下,奴才听话,来接您了。”   “你离了朕这些天,只学会了自作多情?”姬洵笑起来,他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反而掐着常无恩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常无恩不挣扎,他说话时声音低微,毕竟马车外有人巡守,他不得不掩藏着气息,“陛下这几天的行动,以及离开驿站之前对那些事情的探查,奴才自作主张做了推测。”   “陛下为何总是怜悯其他人。”   姬洵没有说话。   他其实没有听懂。   常无恩这是说什么呢?   常无恩看姬洵没有反应,他以为芳岁帝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   按他们陛下的性子,从不主动表露好意,若是被他猜中了心思,只怕一时之间面上挂不住。   他捧起姬洵的手,“陛下,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小福子,亦或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总是有慈悲之心。”   常无恩挑明了,“陛下的心肠太软。”   姬洵:“?”   他都想笑了,“是你当奴才时朕待你太过宠爱,给你留下错觉了?”   常无恩不在此事上做纠缠,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陛下此行只是想利用我,但是没关系,我是您的奴才。”   常无恩:“我猜到了您此行想去的地方。”   姬洵静了一会儿,他打量了一番常无恩,看着不落魄,看来常总管近日有稳定落脚的地方。“哦?朕想去哪儿呢。”   “陛下,让奴才带你走。”   常无恩没有再隐瞒他的想法,他对姬洵说,“陛下想去的地方是本次祸乱之源,你一路上调查的信息,甚至在宫中时特意将御花园隐藏的地道透露给奴才,奴才猜的可有错漏?”   没错,几乎全对。   没想到常无恩察觉了。   姬洵微微笑起来,他道,“继续,还猜到什么了。”   “陛下为何从当时便想出来,这是奴才唯一想不通的地方。”   常无恩这样猜测本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在离开姬洵后越想越觉得离宫之事诡异,将每一件事情都在纸上写出来,做了一遍盘查,渐渐捋出了蛛丝马迹。   姬洵挑了挑眉,他没想过常无恩会把事情联想的那么远。   不过有一个事情说得不错,常无恩猜测的结果,确实是姬洵此次出宫所要抵达的终点。   他早怀疑因为狗系统的扰乱,导致一切事情的进程都不对,宫里没人能用,所以他要来亲自调查。   之前他和萧崇江以及温城壁提过这件事,他本以为把温城壁拐带出来能帮他的忙,可恨温城壁有点不太中用,对凡俗的事情不上心,一路过来竟然一无所获。   而金雪城内出事,更是证明了姬洵的猜测没有错。   尤其是萧崇江大概率是有些染病的迹象,否则按萧崇江的性子绝不会主动远离他。   这里面显然存在了一些问题,萧崇江解决不了。   但不要紧,姬洵有把握,事实与他所想差不太多。   姬洵抽回手,他看着手指关节处的痕迹,“萧崇江离此处最远不超过十里,带着朕走你躲得过?”   常无恩显然提前做了准备:   “先借水势行舟,再借林木掩盖踪迹,如今雨势大,只要超过三日,他绝对无从追寻。”   这种鬼天气随时可能泄洪,姬洵自然不怕死,可常无恩竟然提出借水势行舟,他只怕是宁可死了也要姬洵陪他走。   有意思。   姬洵来了点兴致:“说说看,几天能到那地方。”   “此处离兰荆城并不远,八日足以。”   “若是知道陛下想去的地方是疫病的根源,他们绝不会让您去,”常无恩的眼神并非是痴恋,而是深沉的暗色,他的眼里没有欲望,只有极其诡异的平静,“我可以,我能让陛下过去。”   “好啊,交给你来做。”姬洵盯着常无恩笑了笑,“你现在倒是装得可爱,朕喜欢。”   常无恩听到了,但他的表现并无异样。   半个时辰后,温城壁在马车的周围生好了火,他也看到了马车窗口的影子,温城壁走过去,他轻轻地伸出手指点了一点那昏黄光晕之下的身影。   “陛下,暖和了吗?臣生好火了,可以燃很久。”   人影没有回答。   温城壁思索了一会儿。   副将扶着刀柄凑过来低声道,“陛下的姿势一直没换过,应当是睡着了,国师大人也早些休息吧,京内催得紧,明日我等要早些赶路。”   谁知国师听到他的话却并没有放松,反而歪了下脑袋,用那渗人的异色眼瞳看向他,“陛下,一直没动过?”   副将有点吓住了,他咽了下嗓子,稀里糊涂道,“是、是啊?”   陛下人在他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呢,他眨眼都极快,不可能出问题,国师为什么这么问?   温城壁的手指慢慢地掀开车帘。   软枕靠在窗边,香炉在燃烟,锦被随意地仍在矮榻上。   人去,车空。   副将傻了。   ……那么大一个陛下呢!   作者有话说:   没打开网页,来迟了,本章评论发红包给大家   好想日万,我要是能日万就好了! 第64章   远处夜幕漆黑一片,如巨兽之口吞没了群山。   马车在山林之中割据出来的地方似一豆烛火,微弱到随时会熄灭。加上近日多雨,乌云遮蔽,雾蒙蒙的月色被挡在层云后面,任是谁来,只怕都看不清周围潜伏着怎样的危险。   局势不利,夜太黑了。   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迷失了一个人,便是一整个行商的车队走散在林中也不稀奇。   可偏偏今夜失去踪影的人是芳岁帝,是他们这群人的君主。堇国天子要是当真在他手上出了事……他哪儿还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盯着空无一人的马车,副将刘朝恍然间如惊雷过耳,震得他脑子都木了。   “……陛下、陛下当真不见了?!”   温城壁抬起手拦了一下,又瞥了刘朝一眼,他抿着唇有点不开心,“别喊。”   情况本就混乱不明,不能自乱阵脚。   这不是喊不喊的问题,这是马上要他命的问题啊!陛下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丢了,他有几条命够赔!   刘朝急躁地探过脑袋,他扫了一眼马车的车厢,没有发现车厢的表面有任何破损的地方。   总不能是陛下化龙飞出去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好端端的活人怎么能凭空消失,他明明一直盯着看,马车的四面八方他也都安排了人仔细盯着。   刘朝绝望道,“莫非,莫非是有山中精怪冒犯了陛下……”   错漏百出,温城壁不想听了:“噤声。”   刘朝勉强压下了满肚子的话,他对国师还是有点怕的,不如说举朝上下不怕温城壁的人才是少数,他抱拳道,“都听大人的。”   温城壁先是在马车四周检查了一遍,他的手指在车身敲敲打打,刘朝看在眼里,忍不住小声开口,“车是将军提前准备的,应当不会出现问题。”   “外层没有损伤之处。”温城壁没有理刘朝的话,他自顾自地做出判断,又打开了车门,逐步排查马车车厢内的情况。   刘朝发愁地看着认真检查的国师。   这位显然帮不上忙,也是,国师大人一直深居简出,对外界情况不了解也实属正常。   刘朝转身,刚想吩咐手底下的人过来,就听到身后国师手指敲击的声音变了。   有回音。   板材不对!   刘朝猛地凑过去,他盯着车厢底部铺着的绒毯,看着有些乱糟糟的,仔细一看,好像有一些木边碎屑。   他又看了一眼国师,国师也看着他,两只手收拢回袖子里,显然不会亲自动手。   “掀开。”   绒毯掀开了,车底铺着两块薄板,抽出薄板的后面,则是空空如也的车底。   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在马车上留了个粗糙的暗门?刘朝满脸不可思议地摸着被切断的边缘,他出行前分明检查过,确保马车每一处都没有隐患!   温城壁思索着摇了摇头,垂着目光低声道,“不对,那也走不掉。”   他退出马车外,声音起伏不大,语气却很笃定,“把今夜守夜的人叫过来,挨个盘查,有人放走了刺客。”   既然马车出了问题,那必然是有内贼。   刘朝也想明白了,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留在陛下身边的都是萧氏兵将的亲信,他想反驳温城壁说绝不会有内贼。   可陛下失踪了是铁证。   刘朝走了,去叫人集合。   温城壁站在原地,没去管其余事情,他的指尖正微微地发颤,自发现姬洵离开便没有停止过。   芳岁帝会去哪儿?   他猜不透。   看着车厢内没有挣扎的痕迹,也许没有受伤。   温城壁低下头,他用雪白的靴子轻轻地踢了一下灰土块。   他不明白为何姬洵不将他一同带走。   至少取暖上,他应当比萧崇江要好用很多。   “回禀国师,”刘朝走回来,身后跟了十二个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东南角的守卫有空缺,我们兄弟被人打晕在树林里吊了起来,天太黑,他们没察觉旁边的人出了事。”刘朝咬咬牙,补充道,“晕了三个。”   这完全是他监管不力,居然没能及时察觉。   温城壁没追究,这些人的问题萧崇江肯定会解决,他看了一眼浓稠如墨的深山,“山路难行,走不远。”   刘朝明白这个道理,但刺客走不远,他们却也不知从何处去追,“我等先分散开,在山林中搜寻?”   温城壁捏了捏袖子里的竹盒,“此人能不惊动任何人将陛下带走,武功不会比萧崇江差太多。”   温城壁脚步停顿,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刘朝偷着抬眼窥看,国师大人似乎在犹豫。   他身上只有这一件东西与姬洵有关。   找人要紧。   温城壁有了动作。   他慢慢地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掌心托着一个窄小竹盒,另一只手的指尖掐着一点朱红膏体。   膏体有一股奇异的香味顺着风吹过来,刘朝迎着风口闻到了,他皱了皱鼻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与陛下身上的味道类似。   又似乎要更浓郁一些,泛着些血腥气。   “国师,此物是……?”   温城壁打开盒子,一只通体乌黑的虫子慢吞吞飞了出来,落在他的指尖。   吸食了古怪膏体后,乌黑甲虫又在马车周围绕了一圈,最后缓缓地落在了东南角的一棵树上,梳理了轻薄的翼,甲虫又向前飞去。   “天子血。”   刘朝呆了一下。   他没听错吧,国师留着陛下的血做什么?!   温城壁跟随虫子的飞行的嗡嗡声音走入林中,他的声音不再平淡无波,“快马传信给萧崇江,陛下失踪时没有惊动守卫,刺客是陛下熟悉的人,其余人在这附近搜,不要错漏任何痕迹。”   寅时三刻,乌云暂去,月色微明。   萧崇江收到传信一路疾行,他额上青筋鼓噪,秋夜里跑马却跑出了一身的汗,马儿显然也察觉到主人的心绪,四足踢踏着泥地,烦躁地嘶鸣。   萧崇江心绪激荡,勒停了马,他咳嗽了半晌也不见气弱,反而声沉气稳,眉目森寒如降霜冷夜,“他走水路?”   杂乱的草被碾压出了向下的痕迹,卵石铺在岸边胡乱堆放,再往前是汹涌的河水,山涧支流多到数不清,汇聚为一条河流时自然水势惊人。   沙泥上有一条明显滑下去的痕迹。   有轻舟从此处坠下。   痕迹未被河流冲散,也许事情发生距今不过一个时辰。   “在这里跟丢了。”温城壁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河流,山林中偶尔有搜查的火把照过来,映射在水面上。   很难找到了。   温城壁的心口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他不明白,伸出手摸了摸,但只是抚摸却无法缓解。   他淡淡开口,“金雪城于他如牢笼,陛下数次求死,也许离开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京中有梁芝昀等人把控,出不了乱子。”   萧崇江翻身下马,大跨步走到河岸边潮湿的泥地,他俯下身在一片叶片上划过,直到指尖留下了一点湿漉漉的血痕,他凑到鼻下轻嗅,立刻断定:“姬洵受伤了。”   温城壁微怔,他以为芳岁帝是自愿离开。   难道姬洵他自己并不想走?   “不止金雪城,他视众生为笼。所谓的不想活,如果是区区几个权臣威逼,不足以让他心怀死志。”萧崇江全然不在意温城壁是否会察觉,将指尖这点血怜惜地舔舐进嘴里,“他想出来,证明症结在外面。”   其余人在河岸四周散开寻找,直到天明才渐渐聚回到一起。   无一例外,都没有搜查到芳岁帝的行踪。   副将刘朝累得就差瘫倒在地上,事情发生,他首当其冲要被问责,本想将功赎罪搜查一些线索递上去,可他跑了一夜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刘朝跪在地上,他越急脑子越乱,眼看将军的马来到近前,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东西!   临行前陛下特意交代过,有一封信要在将军和国师重逢时亲自打开查阅!   他想起来了,也连忙告诉了萧崇江和温城壁,“国师,陛下那封信!”   温城壁微怔,他从怀中摸出被捂得温热的信封交给了萧崇江,可他的手还放在胸口的位置。   萧崇江将信一字不错读完,他看着茫茫黑夜,伏低身体拍了拍马。   出乎意料,信纸上并不是诀别,而是邀请。   姬洵让他带上身无拖累甘愿赴死的兵。   去兰荆城会合。   “他在信上要你回京把控局势,每三日与他去信一次,至于去信的地点,他在末尾写明了。”萧崇江将信的下半撕给温城壁,上半折好,放到怀里。京内情况不容乐观,或许……姬洵原本想带走的人是温城壁,但机会只有一次,萧崇江等不了,他现在就要走。   “我的私印不见了。”温城壁的手没有挪开,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去衣襟处的内袋摸了摸,空无一物。   温城壁异色的眼瞳里铺满了诡异的平静,他仿佛从另一个人的角度旁观了自己心底难言的苦涩。   芳岁帝利用他,他却以为是陛下需要他。   “陛下在马车上,曾与我近身。”   *   距离兰荆城越近,天色变化便越发无常。   或许前一刻仍在落雨,后一刻又见灿灿艳阳,时不时还有冰雹砸落尘泥促使幼苗成片断根枯死。   村间土路上驾驶马车太显眼,常无恩驱赶着一辆牛车,他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戴着斗笠,和一路上擦身而过的许多陌生人比起来,衣着打扮没什么不同。   一路上有不少青年人背着行囊离开兰荆地界,也有人图个方便要搭车一道走,常无恩都拒绝了。他们没有拖家带口,也许是一场急病没了家人,也许是尚未成家,常无恩不在乎。   但他猜测,姬洵醒来后大概会很想了解,所以偶尔也会在途中听到些琐碎的话。   这些人走在路上时鲜少会谈及家中情况,但偶尔会有三言两语——他们都期望茕芜城的日子比兰荆好过。   今年兰荆城这个鬼天气影响了庄稼收成,若是赋税不减,多数人都要饿肚子欠饥荒。不光如此,他们身边人一个一个生出怪病,抓了几副药也不见好,最终成了小小坟茔。   没染上病的人实在熬不住,加之茕芜城也在大开方便之门招揽匠人,有些小的村子已经走空了。   兰荆城上接茕芜地界,下接碧息千山池,左邻合浦山道观,右衔一条跨城的长河,名观岫。   日常出入口由重兵把守,护河长堤和两关闸口更是严防外人出入。   长河尽处是常无恩并不贪恋的故国。   他想给姬洵万万人之上的尊荣,必须要回到贞国。   观岫长河共设有三道渡口,有一处正在翻修,并不开放。其余官用一道,商用一道,官船渡河需持官府手令,商船过了检查即可,只需藏身商船,船一开,谁也没办法阻拦他带姬洵回家。   常无恩本想将他的陛下先带到兰荆城再做下一步打算,可姬洵显然有其他打算,路上做了几次会扰乱他计划的事情。   常无恩迫不得已做了一些改变。   细密的冰雹再次落下来,常无恩扶了一下斗笠,他没做声,但是心里清楚需要尽快找个地方取暖躲避,姬洵身体不好,每一次阴晴都能引起他的疼来,常无恩恨不能以身代之。   村落远看仍有人烟,离近了却发现家家户户家门紧闭,只有年老者病哑的嗓子在呛咳。   装神弄鬼的神婆站在村子中央,哭嚎着引渡亡人的魂魄归家。   虽未荒废,却也有了如草尽枯的死相。   附近没有农户歇脚,常无恩远走了一里的路,进了一处破庙门。   朱门上的漆皮脱落,门口石台裂成几段,鲜艳的彩绸早已失去颜色,只剩下蛛网和尘灰。   香案翻倒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贡品不知去向。靠破庙的右方有一处地方算得上干净,看来之前也有人在此处落脚休息,做过打扫。   常无恩清理干净了破庙,生了一堆火烘走四周的蛛网,接着用石块圈在周围,免得夜里引燃旁的东西。他不放心,也怕庙里太落魄,又在地上铺了一层枯稻草,垫上一层软被,才折返去牛车上。   后面车棚支起来有单独的小门锁着,他将车门打开,堇国的皇帝芳岁帝,此时侧着脸蹙眉昏睡在软被里。   脸颊透红,耳廓也红似秋枫,嘴唇微动喘着热气,常无恩伸出手摸了摸姬洵的额头。   烧起来了。   这三天里常无恩尽量保证了姬洵在衣食上的需求。   可惜芳岁帝自从被这有心‘造反’的仆从关了起来,一直不吃不喝懒得说话。   常无恩倒是想将食物强硬地灌下去,可通常情况下是姬洵不仅一口不吃,还被他捏疼了脸,苍白的脸上滚落两滴眼泪,不管姬洵是有意或无意。   姬洵一疼,常无恩也疼,他用的力气便小了。   芳岁帝本就体弱,一旦不吃不喝,生病是必然的。   姬洵被捆着手臂,手腕上包裹了一层白色的绸缎。   他颤了颤眼睫毛清醒过来,眼前是跳跃的火焰,火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像初夏的风。   姬洵没开口,他能察觉到身体还在发热,但是不要紧,他有耐心,今夜便足够完成下一步计划了。   常无恩见他醒了,放下手里正在打磨的刀刃,拿起火堆一侧被烤热的水囊,扒开了塞子,凑到姬洵干燥的唇边,“陛下先喝点水吧。”   姬洵不喝,他没骨头似的侧躺在软被里,撩开眼去看常无恩,语调有些哑,“你怎么不把尾巴夹到兰荆城,到时再下手,常无恩,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常无恩看出姬洵身体不舒服,恐怕一直捆着手臂也受不住,他服侍在姬洵身侧自然清楚姬洵日常习惯上的一些小动作。   常无恩忍不住对姬洵心软,他跪在地上,压在姬洵的背后,轻轻地牵住了姬洵的手腕,   “……奴才先给您解开,陛下自己喝水,多少也要用一些糕点,路途还长,奴才希望您好起来。”   姬洵得到自由,他低下眼帘随意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捆绑痕迹,没当回事。   姬洵倒是无所谓的,常无恩对上他不过是两种结果,姬洵得偿所愿沉睡下去,或者姬洵得偿所愿,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常无恩不会得到他想要的,但哪一种结果,都是姬洵想要的。   常无恩看姬洵并没有进食的意思,他低声缓缓地道,“奴才得罪了。”男人的手臂强硬有力地从姬洵身后穿过来,手上拎着的水囊凑到姬洵的唇边,是一种以下犯上的姿态,“陛下应该要喝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东西隔在中间,燥热的彰显存在感。   姬洵气得喉咙发紧。   惯的你了。   他都不怕死,还能怕找死?   姬洵一言不发,他挺直后背坐起身,回头就是狠狠一巴掌。   这次打得极凶,常无恩右脸瞬间红了一个巴掌印,他的脑袋也偏过去,维持着拿起水囊的姿势没有变。   “偏偏你常无恩多了那个混账玩意儿,非要凑朕身上来?”   常无恩久久不动,姬洵夺过水囊,他低下头用袖子口遮掩了一下动作,晃了晃,看着系统里关于这袋水的介绍文字变长,低声反问:“应该要喝?”   水囊举了起来,在常无恩的头顶,缓缓倾泻,水流从发丝坠下,流淌在常无恩的疤痕、唇边,最后没入衣领。   常无恩不言不语,他动作极慢地转过头,发丝遮挡了他的半边脸,只剩下疤痕明显的那一侧,火光映照在上面如同修罗恶鬼现身于人间,他的眼神凝萃了冷冰冰的欲色。   芳岁帝,他的主子,他心系之人。   他的欲、望在姬洵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可爱一个人,要怎么遏制得住占有对方的想法?   常无恩听到一声轻笑,他眼珠上抬,芳岁帝正微微笑着看他。   有些淡红擦痕的手指尖抬起常无恩的下巴,帝王的右手则举着水囊,“剩下的这些你自己喝,你肯喝水,朕便肯吃东西。”   常无恩咬着皮质水囊的封口处,他的牙齿陷入皮囊,水液灌入喉咙,目光却迟迟未从姬洵身上移开,就如同他在撕咬的是芳岁帝的后颈,那块皮肉不堪摧折,哪里能经得住。   可他就要姬洵的经不住。   最后一口水饮尽。   常无恩松了口,他站起身,不在乎身上沾湿的衣裳,转身去处理牛车上的食材,“奴才去给您烧热汤。”姬洵孤身一人跑不远,他不担心。   姬洵也没走,反而笑吟吟地跟了上去,“过几天了?”   “三天。”常无恩答。   冰雹已经停了,看来今夜暂时算是个晴朗的天。姬洵抬头望向夜空时,能瞧见星河汇聚成淡银色的飘带,“如果明日也是天晴,那便最好了。”   常无恩回到破庙里,在提前备好的小锅里煮了一份杂果汤,不能放肉,姬洵吃不了油腻。   姬洵背对着他,手指放在外面似乎在接着房檐掉落下来的水滴。   风从庙门的门口吹拂进来,将芳岁帝单薄的身影吹得像要乘风而去。   常无恩心底一紧,他看似在专注煮汤,“陛下进来吧,风口太凉您身体受不住。”   姬洵居然也没反驳,反而回过身,当真不吹了。   常无恩端了一碗汤,他递给姬洵,从面上的神色看不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姬洵没接,而是闲话家常一般和常无恩聊起天:“离开萧崇江的搜索范围,你很高兴。”   常无恩吹了吹碗,他没有回答姬洵的问题,“陛下,再耽搁下去汤要凉了。”   姬洵看着常无恩,又看了一眼那碗汤。   系统提示给出了贴心的加粗框。   [来自常无恩的一碗汤,喝下后可以昏睡六个时辰,药效极佳]   姬洵扯起嘴角,他弯下腰嗅了嗅汤,笑弯了眼,“你没打算履行你的话,小心思藏不好,也是个错处。”   姬洵回过头望向无边的夜色,他抚摸手腕上白绫绑带,微微笑起来,   “想把朕带去哪儿,现在不说,可能就要没机会了。”   常无恩将那碗汤放下,转而去拿起先前捆着姬洵的绳索:“我有时不明白陛下为何事事都像能预料一般,提前察觉。”   姬洵没回答,低声念着什么,常无恩走过去才听清了,是芳岁帝在念诗。   “还顾望旧乡。”   常无恩的步伐微顿,他的动作也缓慢下来,他踉跄着想要上前,却失去了支撑跪倒在地上,芳岁帝念出了下一句,“长路漫浩浩。”   “挺有意思的吧。”姬洵拎起空了的水囊,他在常无恩面前晃了晃,“水好喝吗。”   常无恩抓着姬洵的手腕不想放开。   但姬洵不怕,常无恩的力气会渐渐流失,换成一般人只怕早昏睡过去了,这还是常无恩身体有一定抗药性,才能撑着清醒到现在。   温城壁给他的药倒也不一定完全没用嘛。   姬洵随意扯着常无恩将他扔到先前的软被上,弯下腰笑道,“常无恩,你的价值到此为止。”   “你的苦难都是因朕所致,所有痛苦都逃不开朕,若有机会再见,你应当杀了姬洵,杀了朕。”姬洵伸出手替常无恩理了理鬓边的黑发,他坐下来,打算临行前积累点仇恨,“荒郊野岭朕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若有野兽毒蛇,你必死无疑。”   “你做错了一件事,你早该在朕试探你的时候就绑了朕,”姬洵牵起常无恩沉重的手臂,他将常无恩摆成比较安详的姿势,玩够了又开口,“你这种当断不断的性子以后很难成事。”   “朕还期待你和白催客一争高下,做了皇帝,兵临城下,要朕的命。”   姬洵抚摸常无恩脸上的疤痕,“你不是最佳的合作人选。”   常无恩的呼吸一顿。   姬洵淡淡地说出剩下的话,“萧崇江才是。”   常无恩猛地起身,又骤然脱力地跌了回去,他死死地盯着姬洵,唇边咬出了一缕赤红的鲜血。   “把自己磨得锋利一点再来见朕。”姬洵抚摸着颈子上的疤痕,他分不清常无恩眼底烧灼的情感是杀意还是不甘心,只觉得不够强烈,又添油加醋下了个猛料,半真半假地玩了一句,“换成萧崇江,他会掐断朕的手足,你心不狠,怎么和朕玩呢?”   虽然萧崇江没做过,姬洵帮他造谣了,假装他做了吧。   站起身,姬洵随意挥挥手,他原本就没打算靠常无恩去兰荆城,索性离得不远了,他又不怕半路身死,走到哪儿算哪儿。   姬洵走出去,他解开手腕上的白绫,缓缓地缠绕在眼睛上。   国师啊,不知道装起来难不难。   作者有话说:   本以为九点能写完,结果删删改改搞到现在,跪地   三更凌晨发,大家明早再看~本章评论前50发红包,辛苦追更啦   感谢在2023-10-08 00:03:08~2023-10-09 23:1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受妈怎么你了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bx955555 10瓶;lyapril 8瓶;森鹿. 2瓶;考试必过、玫瑰与猫le、阿卡姆病院院长、69463780、静碧与欣、洛清、LL、-火樹銀花-、月下木、山上瞧见北极星、什么时候才能暴富、北玄、6547534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兰荆城内遍布雅致小楼,朱墙灰顶,飞檐托青瓦,琉璃灯盘挂。路途两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中央正路宽阔,虽非青石板路,仍旧以两三青砖铺成一片,雨水透过青砖的缝隙,渐入地底。   街上行人虽有,却比不过往日繁华,商贩三三两两聚做一堆,采买者皆是来去匆匆。   象征国师从府出行的马车走在街上,众人抬头看过,低声议论,声音杂乱,只不过听得出谈及的话题是国师、治病、通判。   “国师今日去哪了?”   “今日国师在长应府吧,我听说是将知府大人、通判大人都叫过去了,正商议如何应对这次水疫的困险之境,果真大人物来了就是不一样,我们都……”   有人止住了他的话,“嘘嘘,说出来你不要命了!”   另一个人编织着草鞋,身前还堆放了一些竹编斗笠及竹筐,他听了以后忧愁道:“这疫病之患当真能好起来?我听说,上游的水关了几道闸口,别不等这怪病过去,先……”   “呸呸!别乱讲,你没说,我当没听!”   国师从府的人在马车两侧跟随,自然听得一清二楚,长得细长脸的侍从身穿灰衣,低声不屑道:“愚昧!”   他身后跟随一名身量较矮的年少侍从,显然也听了一耳朵,他不解地低声问前面的人:“为何我总觉得那人与画像上的国师并不是十分相似?虽说他身带国师印,看着面相气质也有两分相同,但是就是哪里让人觉得奇怪。”   在前领路的人冷笑一声:“他当然不是,说不准是哪来的江湖骗子,通判举荐又如何,算什么东西。”   马车上的车帘轻轻撩开,坐在里面的一个少年道童听了忍不住皱眉,他扫过两人:“休得胡言乱语,国师大人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们插嘴?印如亲临,他便是国师本人,此事尔等私下不准再提。”   道童身份显然高于二者,领路的侍从虽然心有不忿,却也不敢顶嘴,只是低头道,“小人明白。”   他们得到了这位国师的命令,外出采买药物。   但谁都知道如今城内药物稀缺,唯有走访附近的一些村镇上才能略得一二,至于兰荆城内,自然要看高价才能买到这位国师所提到的药草了。   马车停了下来。   少年道童一个人先进了药铺,他要先看看店内的药材品质如何,既然接收到了国师的任务,他肯定会好好做筛选,不给从府丢人。   其余两个年岁较大的灰衣侍从在外看管马车,并没有跟随进去。   两人进入从府,至今没能通过筛选成为道童,也没资格亲手接触丹炉,平日里当值守门都免不了闲聊一番,今日在外自然也要说上几句闲话。   先前抱怨的那个人心底还是不平。   不论是这领队的少年道童还是那个过来冒充国师的人,他都看不惯!   虽然知州大人力保他是国师,但他长堎就是不信,他心底冷笑,此人定然是个骗子,只不过将他们这群蠢货蒙蔽了!   矮个子的侍从低头叹气,“自打他一过来就开始浪费咱们府库里的钱了,他若是假的,我们可真是个笑话。”   长堎想起那人的态度,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吐,怎么可能是真国师的作为?   “回头叫国师府的白衣大人们发现了,砍了他的头不要紧,只怕我们也要给他陪葬!”   ”只希望他不会是骗子。”那一侧的年少侍从说,“他治好了通判大人的女儿,我是亲眼所见,他的本事与狠绝,若非国师,那可真是……”   他停顿了一下,不敢再往下说了。   领头的长堎不耐烦地催了一下:“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那晚只有你和通判大人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灰衣侍从回想起那晚的事情。   那个自称是国师的人在拿出草药救治通判府上的小姐之前,他试图用刀剜自己身上的肉。   通判顾及他女儿,许是没有注意,但灰衣侍从自幼耳朵较之旁人要听得远,当时他被派去接国师回府,顺便验看真身,他站得距离近了一些,亲耳听到国师说了一句话。   “我既然死不了,不就是活着的肉畜?万不得已,叫他们吃我的肉啊。”   剜肉的动作重复了两次后,国师便拿出了一份他没见过的草药,那个草药的药效很明显。通判大人的女儿只是煎水服用下去以后病症便得到了缓解,呼吸显然也顺畅许多。   国师如今便是让他们按照那草药的图样,在四处搜刮,可是那草药似乎并不常见,他们行走在城内各大药铺至今有四日了,也只搜刮到十余根而已。   若让灰衣侍从自己来说,此人的心狠手辣程度当真不像国师,可他给人的感觉以及他用丹炉的习惯,似乎都是传言中的国师大人。   侍从年纪小,并没有见过国师的本人,只在画像上匆匆瞥过一眼。国师的画像挂在府上祖堂的正中央,只有年节祭拜时他们才有机会得见。   只记得是眼覆白绫的男人,与他见到的人单论外表,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道童走出来,手上拿着药包,显然是买完了药材。   他们下一程要去长应府门口等着,晚一些国师会出来,他们要负责将国师接回府上去。因为不管此人是真是假,如今他领着国师的名头,他们尊卑便不能乱了。   细雨如丝垂挂屋檐,回廊转几道没入深深花林之中,亭台楼阁如雾中隐现,乱石崎岖却排列有序,如此庭院,山水意趣不言自明。   兰荆城因为近河湖的原因,城内的排水布防实则下了心思,自建成后从未出过乱子。姬洵在长应府内见了几个兰荆城当地的官员,这些人显然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国师,但从表面的态度上来看,起码将他姬洵当成了温城壁来对待。   也只是态度上挑不出错,办事能力上相当有问题。   姬洵提出了关于城内防洪的问题,可这几个人谁也不听,俱是装聋作哑打官腔,尤其是兰荆城的知府,居然提议先将姬洵安排在府上,差人伺候一番,先行地主之谊,再做其他商议。   这玩儿的多没意思。   姬洵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他们打机锋的,唉,他听着头晕。   萧崇江来得实在太慢了。   他都在这儿待了四天。   萧崇江一个跑马的人居然落在他身后。   突然那知府开口问道:“听说是国师大人的药救了江知州府上的小姐,国师,下官一直听闻您的威名,如今城内的情况想必这几日您也看到了。”   姬洵很给面子:“哦?”   知府不好意思地扶了扶桌,他人清瘦,官服穿在身上都像是大了一号,看着有些落魄的模样,伏低了身祈求道:“不知可否将药方子提供出来,救救我兰荆城中的百姓啊!”   姬洵转着茶盏的边沿不说话。   他也没有刻意去模仿温城壁的习惯,只是借温城壁的身份行事更方便罢了,何况他的志向并不在于来此救人,或者说救人,只是他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可行,可不行。   那知府看姬洵并不回话,他向左右两人也抱拳行礼,躬身道:“江兄,赵兄二位善人,烦请帮汪某说上两句!”   江池州坐在右侧,他笑了笑,“国师大人的事情,自然要国师做主。”   这药若是当真落在汪知府他们手里,回头拿去倒卖,不知要赚上多少银钱。   江池州举起茶盏,“国师大人,请。”   汪知府看江池州,知道此人不肯帮忙,他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国师。   这国师可能确实是有两分真本事,他早听说朝中关于温城壁的一些猜测和传言。没准此人是有一些造反的心思,如今看他在兰荆城小有进账,特来招揽也说不定。   更何况来的人是只身一个,天子远在金雪城,就算将此人处理了,又有谁能治他的罪?   他越想底气越足,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回语气倒是稍微强硬了一些,“国师大人,那药方子留在你手上想来也是没用的,毕竟您随时能再做。可是这区区一张药方对我们兰荆城及普天之下的百姓来说,那可是救苦救难的药啊!”   “今日小聚,下官囊中羞涩,只得设此清宴,不为其他,只求国师亦是君子,将此药方提供出来,待我等献给圣上,昭告天下,功劳自然也是国师大人为主。”   姬洵快要听乐了。   献给皇帝,他却不知面前坐的人就是皇帝。   先不说药方子还没研究出来,他只是逼迫系统给出了关键的药草信息,就算有了药方,他还要左手给右手吗,多此一举。   这些人心思玩得粗浅,比之京中那群老狐狸要稚嫩许多,但他们的优点也明显,在本地把持着相当一部分权利,天高皇帝远,正是如此了。   若是利用好了,这群人倒也可以帮上忙,利用不好,不行就上天子剑吧。   姬洵想得开,他淡淡的开口:“药方自然可以献出,只是如今这方子还需要进一步淬炼,初次服药只能保证暂缓病症,却不能保证病症痊愈,这一点,江通判也可做证。”   “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会留在兰荆城,专为此药方开炉炼丹,待药方补全,自然禀明圣上。”   汪知府听了去,微微笑起来,他抚着胡须,看向身侧的赵兴。   赵兴接收到汪知府催促的视线,忙问道:“那可需要我等配合什么?”   姬洵仍旧端起了他印象里温城壁的作态,人虽然看着懒了一些,却也都回答了。   “需要你们做两件事,其一,将当前所有病患集中在一处。”   “其二,我会与这些病患同进同出,同住同行。期间尽量少来打扰我,待事成之后,药方我自然会奉上。我也会在陛下面前为各位美言几句。”   姬洵唇瓣微动,有点想笑,他咬了一下舌尖,忍了。   “美言便不必了,多谢国师大人好意。”那汪知府笑着弯弯腰,又拱了一下手。“国师大人肯为百姓亲身关照,下官佩服。城中药材有何需要,国师尽管开口,下官这便下令,若您需要,开仓随意取用!”   姬洵今日等待的就是这句话。   达成目的,他直接起身,要尽快去处理疫病的问题,耽搁不得。   ”最近雨水多,不知江堤两边的防洪之举做得如何?”他像是随口聊天一般提了提,人在往外走,显然也并不是很在意答案的模样。   未曾料想,听到了姬洵的这个问题,汪知府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他仍旧笑着,“自然不会有问题,你看城中百姓虽说病着,但每夜里的晚市及早市却仍旧正常,商贩也在街上未受影响,可见虽然天不怜悯兰荆城,陛下却护佑我等,免遭疫病及洪灾的摧残啊。”   摆在明面上的有问题。   姬洵还打算再撬一下这汪知府的嘴,身后却突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姬洵回过头轻瞥了一眼,是江通判。   江池州隐晦地比了一个嘘,他摇了摇头,示意姬洵暂时不要再问下去了。   待两个人七拐八绕地从知府的府中走出来,姬洵一眼便看到了前门正等着接他的国师府两个小侍从。   有旁人在可不方便谈话。   他脚步一转,看了一眼江池州,也没多说什么,改换侧门领着江池州径直去了城西。   那两个仆从一头雾水,暗骂一声追在后面,忙问,“国师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去?”   姬洵秉持着温城壁的性子,简单说了两个字。“要事。”   做国师真有意思,凡事不需要说太多,便吝啬地扔几个字,他们自己就能钻破脑袋去想了。   作者有话说:   赶下剧情,我去写二更   疫病剧情点走完差不多就是火葬场正式开始了,好急啊我!   本章评论前50给大家塞点红包   感谢在2023-10-09 23:13:17~2023-10-11 22:2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iel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ield 5瓶;釉 2瓶;静碧与欣、jia、这瓜保熟吗?、阿卡姆病院院长、山上瞧见北极星、月下木、北玄、考试必过、春桃、-火樹銀花-、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江池州追在姬洵身后,他有意落后观察这位国师。两个人走在空旷许多的街上,闲话家常聊了一些琐事,姬洵也顺便看了一眼兰荆城如今的情况。   和他所想一样,不太乐观。   城西湖边有一处闲置的小茶摊,支着一处棚子,四面来人都能看见,正巧摊主不在,挂了木牌上写着:五文钱一壶,烦请自取。   附近少有人打扰,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姬洵和江池州面对面坐下来,江池州拎来一壶炉火上的粗茶壶。   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茶。   姬洵先开了口:“说。”   “国师若是当真为救人而来,堤岸之事暂时不要查探为好。”   江池州说完这句话苦笑了一声,他低垂下头,失魂落魄地继续道,“兰荆城的情况远比金雪城要复杂,上下掺杂的关系及利益,虽不像金雪城那样有泼天的富贵迷乱人眼,却也足以让参与局中的人硬变为推磨的鬼。”   江池州又抬头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位国师的身量,看着远不如他健硕,若是当真遇到问题,只怕要第一个遭殃了。   他忍不住劝说:“国师大义,但安危为重。”   姬洵点了点头,这事不奇怪,他早猜到了,他问江池州,“所以你是怕我死了,不想我知道?”   没等江池州回答,姬洵扯了一下嘴角,“那你不该和我来这儿啊,江大人,你早该在我带你要走正门的时候,你便跨步出去,不再和我多言语。”   姬洵放下茶盏,他不爱喝,这一壶茶叶苦涩,进了嗓子不舒服,感觉他整个胃部都纠结在一起了,恼人。   姬洵装得没事人,云淡风轻地伸出手指点着桌子,“你有些真正想告诉我的话,最好趁现在说了。我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有些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江池州顿了顿,他端起茶盏敬了姬洵一下,自己先饮过了,犹豫半晌道,“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国师大人,有国师大人救小女的恩情在先,本不敢再劳烦您,可这些人做下的事情若是得不到上报,只怕小人有朝一日,不,或许等不到几日,便也要成为千古罪人,若是城中百姓为此遇险,小人难辞其咎。”   姬洵不接他的捧话,直接了当地问他:“我又不是做判官的,不管什么对什么错,你只要将事实告诉我就好。”   “事实就是,他们不让国师大人去河堤的原因,乃是先前朝廷拨款兰荆城共计白银一百三十万两,大人可知晓?”   姬洵懒懒地,“嗯。”   “分为先九十万筑河堤,后四十万维护城内所需,这些银子本该用在防护河堤上,但据小人所知,其中尽半数,一概进了他们汪家人的私囊。”   “如今河堤阻挡了上游凶猛水势,大人若是去看一眼便知,只怕上游当真有泄洪的情况发生,兰荆城势必要河水倒灌,城中尽死!”   江池州缓了缓心境,他吐了口气,这些事情在他身上压了许久,一朝说出口竟然让人觉得身上撤了一座山,他为官也并非全然清廉,有一些把柄在汪狗手上,可两相对比,他这点东西哪里算事情?   江池州抬起头打量国师的神色,本以为他说完了这些话,国师大人会给些回应,纵然不是与他同仇敌忾,想来也会对汪狗等人的行径有所不满。   谁知国师大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回去陪你姑娘吧,她病着,又脸上有损,只怕不好过。”   江池州一愣,以为这句话之中有什么暗示,可他没听懂个中含义,伸手想阻拦,却见国师已经起身。“唉,大人!?”   姬洵没理,转身走了。   他的事儿还多,不会管这些人之间的利益勾结。所谓贪官污吏,朝中不知道养了多少,每个人都像蛀虫一样啃食着堇国的权能和利益,威胁是存在于汪否山一个人吗?   不,最大的威胁是他姬洵,他做不好皇帝。   可惜如今也没人来玩革命扳倒他,还要他自己想办法送死。   姬洵回到国师府的时候,顺路去看了一眼马车上运回来的药材。   提起药箱,姬洵伸手抚摸,仔细看过每一颗药材,按眼前跳出来的字符介绍将药材分成了两批。凑合可以用的放在了左手边,其余精品则另装了一个新箱子。   万事俱备,现在只差萧崇江的人到了。   病患集中处理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但下一步计划姬洵是打算在兰荆城内做全套的预防洪灾的手段,首先需要沙袋通堵,上游情况若是不容乐观,只怕决堤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了。   原著里提到过,疫病时会有人趁机开仓放粮,提高米价,应当是那姓赵的联合了汪否山。   如今他来早了,粮价虽涨,却也还算正常。   他早猜到了这件事恐怕会涉及到如今兰荆城内一些官员的敏感处,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敏感的地方那么多,问一嘴都不行,还好内部不怎么团结。   姬洵压着手腕,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萧崇江来得及时,他原本的打算是考虑物理镇压,强行取权。   装了一天,他要好好休息了。   漆夜将尽,天蒙蒙亮。   国师住在府上正堂,往日只准洒扫,旁人不准接近,因为姬洵过来了,近两日临时派了一名负责在近前伺候的侍从,廊外木质的地板轻轻的响,一人小步急行,伏低了腰低声唤道,“师祖,您该起身了。”   姬洵洗漱一番,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脸上照旧缠着一道白绫,他抬手压下供上来的早膳,打算直接出门。   不爱吃,拿他当羊喂的。   姬洵在国师从府内走过一截红木矮桥,踩上雕花的回廊,便听到一个男人在低声辱骂。   “等他没了法子,到时候被人拆穿,肯定直接处死!现在不过是那群俗人分辨不清,没有脑子供着他罢了,谁知道他是真是假!?”   “刚才师兄过来说什么?还要我们国师府的侍从去接触那些病患,那些下贱人身上什么病都有,我才不去!”   城内戒严,姬洵打算将病患集中管理观测药效的事情应当是传出来了,他本以为先闹起来的会是病人家属呢,没想到第一个不同意的是国师府的人。   那人恨恨地捶了一下游廊的扶手,还想再说什么,却没等他开口,少年药童先说话了:“将他拿下,目无尊卑者,严惩,口出狂言诋毁师祖,断舌。”   少年道童名鹤秋,在姬洵看来有两分像温城壁,性子都一样的又沉又板。   他来这从府接触的第一个人就是鹤秋,小孩子的年纪,却已经主事了,想来本事是不小的。   鹤秋走到姬洵的身边,他人虽小,说话的语气却像大人一般,先是行了弟子礼,才开口道:“辛苦师祖游历至此,此人一向善妒,弟子早已劝过,未想他却屡教不改,今日擅作主张将他拿下,还望师祖恕罪。”   一板一眼,很有意思。   姬洵没想过完全按照温成壁的性子来办事,他随意地伸手拍了一拍小朋友的脑袋:“你性子不错。”   鹤秋低垂下脑袋,柔软的头发顶在国师的掌心,他声音都放轻了,“遇俗世之难,本就该我等身先士卒。”   “天家俸禄不是白拿的,他们做不了,尽可以换旁人来做。”   姬洵没想到这小孩儿还这么会说,他顺手又揉了一下,转身走了。   鹤秋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他,鹤秋捏了捏手指,矜持地抻了一下衣袖,他脸有点热了。   *   因为时间紧迫,姬洵顾不得其他,开始整日出入病患处,搜集病情信息加以分析。   这些事情靠他自己一个人完成当然是不行的。   可他身后还有一个智能化的系统,可以做粗浅的文字介绍,以及一些药材上的鉴定。   因为系统先前提供的这项便利,各类草药但凡姬洵看过或者尝过就能知道药效。   可他的药理知识还是太浅,时常觉得力不从心。空知道单独一种的草药效果,至于药效搭配一起是否可行,便需要他一个一个去尝试了。   如今城内的情况,绝不能安排活人试药,否则乱象会先于他预测的时间发生。   更何况最佳的试药对象,便是姬洵自己。   他拆了一筐药材,便将自己关在丹房里,炼出来的药丸当糖球一样喂进嘴里。   姬洵之所以来兰荆城,是因为原著提到过,温城壁率领国师府众人在兰荆城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研制出了疫病的药方。   温城壁在兰荆城能解决问题,证明源头及关键性的药材都在兰荆城附近。   姬洵脑子里想法转悠不停,手上往嘴里扔‘糖球’的动作也没停下来。   这些药偶尔会出现补品,让姬洵这破烂身体稍稍缓解,又因为受不住药效,撑得吐血。偶尔也会出现轻微中毒迹象,中毒了倒是还好,姬洵缓一缓也就清醒了。   但更多的时候,芳岁帝坐在这空无一人的丹房,会像是吃了致幻的药剂一样陷入一种迷离的景象。   如故乡却非故乡。   他醒过神来以后想了想,可能是走马灯吧。   试药也算是长久的活动了,他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来研制。姬洵今日身边坐着鹤秋,两个人一同炼丹,之前姬洵不准身侧有人随侍,鹤秋拗不过他,只得听从。   但姬洵近两日体力消耗得快,只有嘴上力气还在,便安排了鹤秋过来为他添药材盯火。   他手边捧着木盒,捻起不同颜色的球体,一粒一粒吃进嘴里。   鹤秋跪坐在蒲团上看似一心一意地扇风,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过头,看见那位端坐在蒲团上,明显在偷吃的人。   鹤秋目光定在木盒上,“您在吃什么?”   姬洵又捻了一粒放进嘴里,哄小朋友,“小糖球。”   鹤秋:“……”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有些别扭地开口,“……是很甜吗。”   姬洵微一挑眉,他稍稍琢磨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小朋友的年纪,有了个猜测。“甜的。”   姬洵从衣袋里翻翻找找,找到了赶路时他当零嘴买来的山楂丸,外面裹着一层糖霜,清甜的酸。   “来,尝尝。”   鹤秋看了一眼他的手掌,上面放着一颗药丸,暗红色的表面裹着白色的霜。国师府弟子,尤其是如他一般自幼便入门侍奉的弟子,是不可接触俗物的。   同龄人玩蹴鞠,荡秋千,下河摸鱼,他要背国师府的律令,要抄历代师祖发下来的心得感悟,要背数也数不清的丹方。   糖也是没有吃过的。   国师府有训诫,欢愉是一刹那的堕落,越是感受到其中的渴望,越要远离所渴望的源头。   他看着那粒糖球。   那位给的,他有资格吃下去吗?   鹤秋转回头,盯着炉子底下的火焰,他闷闷地开口,“师祖您的东西,弟子不便……”   一股甜甜的滋味在他的舌尖。   鹤秋惊了一下,他狼狈地向后跌倒,失措地看向姬洵,“我,我,弟子……”   “甜吗?”   鹤秋看见那位遮挡在云雾轻纱之后的眼眸,低垂下来看着他,那颗甜甜的东西又到了他的嘴边。   那位声音很轻地说,“吃吧。”   鹤秋楞楞地将东西咽了下去,他反应过来,锤了几下胸口,又尽量不显匆忙地站起身,灌了一口茶水。   “……噎到了?”   鹤秋回过头,看见那位含笑又说道,“你们还真像啊。”   你们是谁呢?鹤秋想,他猜不到。也许是师祖在京中的弟子。他一直以为师祖会是如以往信函之中体现的一般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原来并非如此。   姬洵拿起团扇扇了扇,他低头看着药效的介绍,又捏了两粒药丸扔嘴里。   还要继续优化才行。   先前那一丸的效果似乎比之前试过的其他药丸加起来效果都要猛烈。咽下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姬洵摇晃团扇的手慢了下来,头脑一阵晕眩,他迷迷糊糊地判定……好像要被毒晕了!   耳边有人低声喊着什么,姬洵听不清,他蹙眉伏在地上,好像被人揽着肩抱起上半身,又好像头身已经分离,他的感知有些奇异的错乱。   姬洵眼前光影都是模糊碎裂的斑,他慢慢地闭上眼。   鹤秋低声喊:“师祖!?”   姬洵唇边的血像是无穷尽一般呕出来,鹤秋呼吸都开始不顺畅起来,他将姬洵半扶起来靠在蒲团上,匆忙起身去取药来。   但是服用药完后仍旧无效。   赤红的鲜血遍地,几乎像是将人一身的血流干了。   鹤秋在一边愣愣地看着,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上,也都是师祖的血,难不成今日因为他,师祖便要身陨了吗?   鹤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尽量保持着平稳镇定,想将姬洵的血止住,可几粒补药下去,他腿上的人呼吸却越来越轻了。   鹤秋不自觉地眨了下眼,他脸上有些凉,抬起手去摸,是泪。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这样,那糖他也吃了的,师祖是有旧疾在身吗?他早看出来师祖身体似是不佳,却因为不敢逾越未曾过问。   若是早知道。   鹤秋满脸的眼泪挂在腮边,他跪在地上,悲伤到有些茫然,因为他的无能,师祖要身陨了吗?   可他才知道糖球是有些酸涩的甜。   他不想师祖死。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吵闹,这在一向宁静如僧院的从府上是很少见的。可鹤秋没有心思出门去看,他不想放弃,起身又去另一侧的药架子上匆忙翻看,想再找一些解毒补血的药丸来喂给师祖。   ‘砰噹’!   丹房的门被踹开了,门扇狠狠地砸向墙壁两边,敲出了沉重的闷响。   鹤秋回过头,眼神枯寂地看向门口,只见领头的人长得极其高大,眼神如冰川狼犬,长靴踩过门槛,步伐沉缓。   那脸看着虽然俊,鹤秋却并不认识此人是谁。   虽然不熟悉,但这人看着可实在吓人,他尚未明白是何种情况,便见此人将血泊之中的芳岁帝抱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出门外。   “你、你是谁?!你要带师祖去哪!”鹤秋两条短腿不如那人步伐快,他索性跑起来,拦在此人的面前,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我不能让你带师祖离开!他、他还病着,他快死了!”   ”萧氏兵将。“男人双眼倏地闭紧,强压着眉宇间狂躁的怒火,低沉开口,“他的侍从,他的护卫,追随他的人。现在要带他去我的营中疗伤养病。你若想帮忙,随我走。”   不等鹤秋再阻拦,男人已经跨步走了出去,他步子迈得太大,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正堂拐角处,鹤秋忙扯过几瓶补气盈血的药,匆匆跟了上去。   鹤秋追到门口,看到了萧字旗。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二十人的骑队跟随在后,所有人都身着轻甲,银甲雪亮熠熠生辉。   侍从?萧氏?   莫非、莫非是那位传言中要起兵谋反的萧崇江么?   鹤秋脑子一片空白,他慢了半拍,放缓了脚步,师祖的侍从不会是萧氏,普天之下,唯有那个人的侍从,会姓萧。   但这怎么可能?   马车上一片死寂,车身在被马拖着向前。   萧崇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能感觉到极度紧绷的情绪和濒临失控的心跳,在他的胸腔里撕扯着他的血肉。他坐在马车上浑身都在发抖,手也抖,能单手撕裂暗杀刺客的人,抱着姬洵却像是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轻轻地勾了一下姬洵的手指,冷冰冰的。   萧崇江的手指微微一颤。   作者有话说:   疫病这边剧情点设置的有点平直了,但我目前的笔力又不支撑更好的叙述,完结后如果我有进步的话要回来重写精修下!果咩大家_(:3   本章评论前50发点红包,辛苦追更啦   感谢在2023-10-11 22:28:29~2023-10-13 23:4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高大雕、亿宸 10瓶;龙猫的914 2瓶;静碧与欣、玫瑰与猫le、考试必过、k、月下木、洛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将军,到了。”   马车在城外停住,此处是萧崇江单立的小营。   距兰荆城的护城河不过六里,遥遥望得见兰荆城的城墙荫蔽。远防哨兵和巡逻的将士每六人一队路过营前,见是萧将军的车马归营,立刻让路行礼。   众人目光落在车上,并无探究之意,行礼之后立刻归队巡逻,军律严明。   随侍的副将姓仇,仇青月,自觉性格和杨谋有点子合不来,不常待在萧崇江身边,且他更擅长水上引兵作战,一直守在关口。   这回萧将军带了陛下密令,调了他们兄弟三百人来兰荆城,仇青月是第一个自荐要来的。   杨谋不在,他能跟着将军办差,他可爽死了。   看喊了第一声里边没动静,仇青月心里一紧,该不会将军抱上车的那位已经……   他低声提醒:   “将军?”   没有人回应。   仇青月扫了一眼身后的军营,又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重新不着痕迹地打量马车,他拿不准马车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马车上的那青年应当对将军尤为重要。   将军杀人他见过太多次,尤其是杀那帮杂碎贞国人时从不留情,才震慑得住敌手。   且因为将军从军时年岁小,镇不住营里,还发生过一次从下颚将人颌骨捏碎,下颌撕裂的凶蛮之举,当时血喷了一地,年少的萧崇江却眼也不眨。   可今日将军那样子……   像什么呢?   仇青月在脑子里联想,却只能想到他死去的兄弟,临死前托付他帮忙拿着亡妻的信物返回老乡,以故土葬之。   那种似乎是解脱的语气,可分明哀痛难以自抑,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压在心底,枯寂不甘的眼神,倒是很相似了。   不知马车上这人是将军的谁?来之前将军也没交代,单说是京里那位不知什么模样的小皇帝给下了命令。   真能折腾人。   仇青月又离马车近了一些,没忍住担忧道,“将军,那位伤势不轻,不如末将先去请营内大夫?”   马车内,萧崇江怀中横抱着姬洵,他本想立刻起身,可他腿上像压了千斤沉的巨鼎,丝毫力气都用不出来。   仇青月的声音闷闷地闯进了马车,萧崇江开口哑声道,“去叫人。”   仇青月停滞了一瞬,忙道,“末将这就去!”   他匆匆跳下马车,将军这声音怎么听着怪怪的?该不会里边那位真出事了!?   他步伐加快,嗖地一下钻入了后营。   耽误不了,仇青月扯着嗓子喊,“老乔,出来救命撒!”   萧崇江让姬洵靠在他的肩上,不至于因为血水呛咳堵住了嗓子。他枕着姬洵的发顶,能感觉到姬洵轻微的心跳和四肢无力的短暂痉挛,这是发病的迹象。   没有外伤,唇色诡异殷红似血,指尖凝萃点点淡青颜色,怕是旧疾和中毒所致。   冰冷沉寂,瘦弱不堪的芳岁帝,他以片面之情去索求一生相伴的至亲爱侣。   萧崇江低下头,侧耳在姬洵的胸口倾听。   很微弱,但他听得到。   姬洵还活着。   一只沾着血滴的手垂落下去,五指握在一起,掌心合拢握得很紧,恐怕会硌出印子。   萧崇江接住了坠落的手掌,他摸的动作都很轻,更遑论去掰开查看姬洵握住了什么。   他低声在姬洵耳边哄,“手上藏了点什么?好陛下,好芳岁……准我看看好不好?”   冰凉的手纹丝不动。   “姬洵。”萧崇江抱着姬洵的肩膀,将浸润在血色里昏睡的美人脸颊边的发丝清理干净,又无声地吻住芳岁帝轻蹙的眼眉,用粗糙的指腹轻柔地抚摸姬洵的手指。   “你若当真身死,我只会彻底掀了这天,让你避之不及的所有人,与你我同葬。”   萧崇江的手掌停滞在姬洵的心口,他脸上的神色不似以往的冷然,反而是一种心理癫狂到极致之后的平静,“至于这世间俗人,又与我何干?若我胜了,他们夹道相迎,若我败了,如阿父游街示众斩首以平民心……姬氏的江山你既然不要,与其让你背负后世骂名做昏君,不如我来做乱臣贼子。”   萧崇江牵起芳岁帝的手,他轻轻地吻着单薄手腕的脉搏处,“你做永远的明君,好不好?”   唯一的听众:“……”姬洵对外界有轻微的感知,只是精神上清醒,身体上却没办法操控,四肢都失去了力气,纯靠系统吊命。   姬洵听不下去了。   萧崇江狠话说得倒是厉害,可他又不是真死了,这男人语气里暗藏的哭腔姬洵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会是他撞了邪运,萧将军人高马大且看着像是经验十足的人物,结果竟然真没动过情走过心?……麻烦。   【去除宿主中毒buff需要十三个小时,为防止宿主能量不够,将进入强制休眠,请宿主做好准备】   *   人昏睡的时候,对时间的流逝当然没有明确的概念。   姬洵再次醒来,只能看到眼前泛黄的营帐顶部,他的嘴里没什么血腥味,也没觉得渴。   身体异常疲惫,姬洵侧脸看了一眼,萧将军熬得通红的眼珠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姬洵:“……”   他嗓子倒是不痛,淡淡问萧崇江,“做什么呢。”   萧崇江从榻下半撑起身,他抬起手扼住姬洵的脖颈,五指笼罩在姬洵的颈间,却并没有用力,男人低下头凑过去吻姬洵的唇,眼神缠在姬洵身上,有些明显疲惫过度的反应迟缓,“陛下走一步看百步,将所有人算计了个遍,玲珑心窍,臣着实喜欢。”   芳岁帝没开口,他虚弱地伏在床榻上,轻微地喘着气,或许是呼吸受限所致,他眼泪溢出一层挂在睫毛上,轻盈的一层水雾朦胧一点,抬眼一看萧崇江,便流下两滴泪。   只是泪罢了,却烫得他手抖。   萧崇江压着肘弯,强自镇定,替姬洵碾去了泪珠,低声问,“陛下怎么不说话?”   姬洵缓了片刻刚刚动身时骨头的疼痛感,对萧崇江这虚张声势掐脖子的动作没什么生气的意思,他支起身体,吐了口气,扯住萧崇江的头发让他低下来,“来得太慢了,朕两条腿的人都到了,你这四条腿这么金贵?”   萧崇江一怔,也不反抗姬洵的“虐待”,静静地琢磨了一会儿,回道,“猜你要用到不少人,我抄近路去支了三百精兵。”   姬洵坐起身,这回半跪的萧将军反而要矮下去了。   “深得朕心,奖你什么呢?”芳岁帝说话时不急不躁,气息如同兰芳弥漫,缓慢沉浸在萧崇江心间。美人慢慢地挑起唇瓣,眼眸垂下去,含情似地凝望萧崇江。   萧崇江语气很淡,听着是很冷静的模样,“臣要一个答案。”   姬洵随意道,“什么答案?”   男人的手牵扯住姬洵的手臂,衣袖抻上去,两道新出现的伤疤刺目至极。“陛下,侧切入体,若臣猜测无误,莫非是剜肉?”   声音越平静,事情越大啊。   但姬洵半点不怕他疯,笑着嗯了一声,“萧将军聪明。”   萧崇江故作镇静地颔首,起身出去了。再回来时,姬洵看见他手上拎了条链子,极细,通体亮银,看项圈粗细是锁住颈部的。   姬洵微微扬眉,没做声。   极端危险的萧将军压在芳岁帝的身上。   姬洵以为他要疯呢,他视线跟随那根链子,不明所以地被萧崇江掐住手腕,又被迫拿起了链子,结果项圈一套,萧崇江把链子系自己脖子上,让姬洵手牵着他。   姬洵:“……”   “朕可不觉得萧崇江就只有这点本事。”   “你不缺一个不知死活爱慕你的朝臣,你缺一条听话的狗。”萧崇江不敢压实在姬洵身上,怕压断了芳岁帝哪根脆弱的骨头,他两臂半撑起来,嗅闻姬洵的味道,银链子就牵在芳岁帝的手中,他半点不觉得耻辱,   “芳岁,我比任何人都要有用,你不论是求生亦或是求死,你都只能利用我。”   “……真虔诚啊,萧将军。”姬洵的指尖从银链子的末端向上,在萧崇江的喉结停住。   萧崇江抬起头,见到芳岁帝的神色,虽然不曾有外露的喜悦之情,但恐怕还是满意的。他擒住姬洵的手腕,将脸埋过去啄吻姬洵的掌心,仍旧冰凉,可是不再紧握着拒绝他了。   把玩起手里的链子,姬洵随意看了一眼营帐的摆设,却见到视线正前方的木桌上摆着一个案台,上面放着一个极其眼熟的东西——赤金足铃。   看来因为有了工具,已经被萧崇江弄断了放在一边。   姬洵懒懒地夸了一句,“萧将军厉害。”   男人埋首在姬洵的手掌里,鼻尖微微耸动,顶住了姬洵的手心,“嗯。”   作者有话说:   怕大家等急了我先发一章,越写越多,还剩五千多字的纲没改完,默了   想一口气把下一个节点写完,我好急!16号应该没什么安排,晚上再发剩下的!   本章评论前50给大家狗狗币红包,辛苦追更=3=   感谢在2023-10-13 23:46:42~2023-10-16 01:0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衣 65瓶;易爻 47瓶;灵泽 10瓶;高大雕 5瓶;杂食动物也会挑食的! 2瓶;考试必过、静碧与欣、骑士、月下木、阿卡姆病院院长、小张、玫瑰与猫le、明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青竹林簇拥着一座小院,灰墙围起,石拱门左右各有守卫,石子引出一条暗色的小路,伴着雅致红亭,便是汪知府的书房。   汪知府正在擦拭着他简朴书房里的灰尘,书房是府上最要紧的地方,平常这院子里除了他和打手都不留人。   书案上摆了几本简单的账簿,页面翻开着,上面的一些开销出入账,也都是采购府上日常所需的东西,诸如青菜,干柴,棉麻布衣等等寻常的支出。   他轻声哼着一些辞调子,小书房上的摆件儿也都是那些松石花岩之类的,看不出稀奇,反倒处处透着清廉刚正的意味。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汪知府咳了一声,用棉布擦了擦手。“进来吧。”   那人掩上门钻了进来,四处打量之后鬼鬼祟祟地递上一封信:“姐夫,我带了消息来,那国师和萧什么的突然前来,我们要做的事情,莫不是要暂时停下,做不成了?”   “自然是要正常去做,否则百姓没粮吃,都饿着肚子落草为寇怎么办?等变成那般情境,想来陛下也不愿看见,亦会怜惜我等。”汪知府叹息着,拆开信一目十行扫过,他毫不在意地将信点在烛火上,当即便烧了。   灰烬拢在茶水里,汪知府抬眼示意,来人忙上前将这灰水喝进肚子里。   此人显然没有汪否山的底气足,担忧地望了望书房四角,“可我听说好像萧崇江的兵随在他身后一块儿来了,我的人说他们在城外扎营,是得了陛下的令,那营里人看着不少,姐夫,我们要不要先等等……?这若是被发现,我怕金雪城那边早有察觉,万一要是砍了我们的脑袋,我姐怎么办呢!”   “胡闹!我堂堂一个知府在这里,谁敢砍我们的脑袋?他温城壁还是他萧崇江?”汪否山冷笑一声,砸掉了手里的布巾,他抓起百宝架上的一册书,又砸向那畏畏缩缩的小舅子。   “畏手畏脚的,做不成大事,要你有什么用?给你捞赏钱的机会你都抓不住。”   “可是、可是,姐夫,我最多就是乡里收了些银钱,偷皇粮,我怕呀!”   “怕什么?说白了,那两个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汪知府看出他这小舅子心底确实胆怯,他暗自啐了一声。   真是不中用。   可确实他身边也没旁的亲人能用了。   此人是他小舅子,属于是他沾了姻亲的亲戚,用起来总比其他人要放心。   汪否山坐在椅子上喝口茶,寻思了半天,他将茶盏慢慢地放下。   他有主意了。   在城里闹起来人多事大,必定会外传泄露,但要是关起门在他府上处理,谁又能说他的不是?   “不就是两个远道来的破落户,在兰荆城这个地界可不认什么温城壁,萧崇江之流,谁拿着这知府的印,谁才是这兰荆城说一不二的主子!”   “传我的令,设宴,看看他们两个谁不识抬举。若顺着我们一道将那件事办成了,自然有他们的一杯羹。”汪否山抻了抻衣袖,微风拂袖,他飘然道,“若是不顺着我们,玩上那套刚正不阿,我自然也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赵兴惊得站起来,“那我们谋杀朝廷命官岂不是!”死罪啊!   “放屁!”汪否山骂了一声,他威吓道,“请他们吃酒,你胡言乱语什么?!他不过是来吃酒的,伴着我两个女儿玩闹一番罢了,记住了!”   赵兴心里狂跳,他都没当过官,现在居然要做掉官,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记、记住了,姐夫。”   *   萧崇江习惯接手姬洵的衣食住行,发觉姬洵最近嗜睡了些,他越发寸步不离,芳岁帝喝一口清水,他都要手指托起陛下的下颌,免得姬洵呛咳了。   没有外伤,但是毒入脏腑,远比外伤痊愈历时要久,端看气色姬洵也比以往更虚弱。   他自己倒是习惯了身上带病,腿肌无力起不来身也不当回事,因为屈屈手指的力气总归是有的,照常吩咐下去,总不会耽误了正事。   萧崇江以往没伺候过祖母几回,卧病在床的姬洵倒是伺候熟练了,没法子,姬洵比萧老夫人的身子骨还要弱。   鹤秋来过两回,替姬洵诊脉,他态度不变,回过头配药时又偷偷低下头抹眼泪。板着张小脸哭成花猫也不出声,活像姬洵要没了,姬洵看着小孩儿怪可怜,塞了两粒糖球,哄了两句。   鹤秋耳廓红透了,不好意思地别扭了一会儿,收下了。   “您,您会好的,一定会的。”   萧将军不说话,陪伴全程做默然不语的君子,直到鹤秋走了,目送人家出去,又转身回来握起姬洵的手,亲自捻了一粒糖球喂进自己嘴里。   姬洵:“……”什么德行。   姬洵琢磨着不能让萧崇江盯太紧了,给萧将军下了个差事,“太闲了就去查一查兰荆城的情况。”   他本意是支开萧崇江,谁知道萧崇江本人稳坐营中,差使仇青月去兰荆城内打探消息,不过两天,就有了结果。   仇青月搜上来的消息五花八门,递送到姬洵手里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遍筛选。   所有人身份背景,包括亲属履历是何种情况,在仇青月的调查里都掩藏不住。   果然都有问题。   仇青月行礼后站在一边,视线隐晦地打量起将军身边的青年。   此人身上披着淡绿色的薄衫,月青色的内衬绣着银丝暗纹,衣衫轻薄又宽松,外衫敞着露出一截凝脂侧颈,袖子垂落下去盖住了手背,也许是腰上太松垮,临时悬垂了凝珠如竹叶的翡翠腰链。   他正单手撑在桌子上,闲闲地翻看仇青月搜来的情报。   看起来年岁也并不大,样貌倒是极佳,仇青月不敢揣测将军和此人的关系,只是微有察觉。毕竟这青年公子虽有病色,但难掩姿容,正如青玉易碎,不免叫人心有怜意。   他们将军这几日的所作所为,确实配得上是个怜字。   仇青月摸了摸胳膊,他还是头一回知道将军会下厨,这可真是要命了。   “都登门看过了?”   仇青月一愣,他抬头才发觉是那青年是在对自己问话,他扫了一眼将军的反应——没特殊反应,他立刻醒悟了,忙答,   “都递过帖子登门了,我顺便摸了一圈这些人府上的情况,记在册子上了。但也有几人接了帖子,却都称病,未曾与我一见。”   “汪否山没见你?”   因为吃过几副汤药,勉强能行动自如的时候,姬洵二话不说开始上强硬手段,和兰荆城的官员打交道的事情也托付给仇青月,从下到上逐步举荐瓦解。   但有几个人显然不想合作,明面上委婉推辞,态度暧昧,私底下含含糊糊,问多了就是天恩浩荡,岂敢岂敢。   其中就有那位不小心也身体抱恙,不便见客的汪知府。   仇青月沉吟片刻,回忆起此人是谁,“没见,”仇青月冷笑,“这一堆人里属他这位知府病得最重。”   明面上的功夫都不做,看起来是早有对策了。   姬洵坐久了疲乏,他兴致低了,“嗯,行了,你去忙吧。”   仇青月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又想请示萧崇江,扭过头才发现他们将军手上原来还有别的活,两指一捏一搓提出来一个软香的果仁,正在剥栗子,栗子仁少许,堆放在盘子里,推到了那青年公子的面前。   仇青月眼角微微抽动,他装作看不见,又忍不住想八卦两眼,“若没旁的事情,末将便先……”   萧崇江擦手:“去驿站走一趟,杨谋的信,这几日应当要到了。”   “啊?!他的东西!我去拿?!”仇青月见营帐里两人都将视线放到他的脸上,他屈辱地咽下还不如让我死了,忍辱负重道,“末将领命,这就去!”   仇青月头也不回,走得飞快。   姬洵看着好玩,捻了一粒栗子,慢条斯理地吃进嘴里,“他和杨谋关系不好?”   语气听不出异常,但萧崇江看出姬洵不舒服了。这人手上本就没有多少肉,但凡力气绷紧一点,淡青色的血液脉络便会显现出来,此刻怕是强撑着还在和他闲聊装没事人。   “不好,杨谋思虑慎密,仇青月在他手上吃过亏,次数多了,他心有芥蒂。”   萧崇江将人抄腿打横抱起来,姬洵悄无声息晕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像断片了一样,全然没有方才的记忆,他不动声色低下头,萧将军正蹲一边帮他去靴子,应当没察觉。   姬洵踢了踢腿,“说话。”   萧崇江按住了姬洵的脚踝,慢慢抬起头,他瞳仁黝黑,上看的时候免不了有些凶相,萧崇江语速极慢,他重复道,“杨谋思虑慎密,仇青月在他手上吃过亏,有些矛盾。”   姬洵若无其事,“有意思。”   萧崇江站起身,他身量极高,练武多年所致块头也不小,沉默站在姬洵身边时,倒像是虎熊一类猛兽打量猎物一般。   姬洵觉得微有怪异。“傻站着做什么?”   萧崇江近来脾气不燥,话也不多,粘人虽然与前几次没有差别,可姬洵总觉得萧崇江看自己时情绪有古怪。   但他暂时没有空闲单独处理这点异常,有更重要的事情排在后面。   萧崇江察觉到了姬洵的虚弱。   他的心底渗入丝丝缕缕的寒意,脑子里仿佛有一道声音催促他:将芳岁帝圈禁起来,关在他萧崇江的府上,他的营帐里,他一人可掌握的僻静之地。   可姬洵的身子孱弱,甚至不必以锁链胁迫,他都未必经得住所谓的鱼水之欢。   经不住会如何?   姬洵必然不肯示弱,只怕还会渴望从他手中得到解脱。   萧崇江在极致的冷寒之中逼出的恶念,又被他亲手压了回去,他不能放纵太过,他必须克制。   他舍不得姬洵做一人之下。   芳岁帝,理应做万万人之上,做天下共主。   萧崇江两只手捧着姬洵的右手,小孩儿做游戏一般牵扯起姬洵的尾指,他勾勾缠缠,拉了一个钩,拇指又上翘,和姬洵的并拢在一起。   姬洵扫了一眼,轻嘲道,“你是三岁娃娃吗,萧将军。”   萧崇江没回答,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从对面移到姬洵身边,他用手摩挲过姬洵的腰,量过一圈才沉郁地开口,“陛下又瘦了。”   “你这手当真厉害,捏起来便知道尺寸了。”   萧崇江又从背后搂着姬洵,他仗着两条腿长,圈着芳岁帝整个人窝在怀里,不着痕迹地依恋姬洵,“兰荆城陛下想办任何事,臣都不会阻拦,但陛下若因此出了事,从兰荆到金雪城,臣会铺一条血路送陛下回京。”   姬洵被他身上的热意传递,困倦起来,“好凶,不爱听。”   “累了?”萧崇江的手覆盖在姬洵的手背上,他低头目不转睛地看,姬洵的手小了他一圈,看着比他小这么多的人,为何要承受这些苦痛的折磨。   他从指缝穿过,握紧姬洵的手掌。   姬洵嫌腻,抽离了五指,他指尖提起来点在萧崇江的掌心。   如珠玉入水轻轻地跳跃,激荡起无声的波纹。   芳岁帝声音里有困意,也有细微的笑,“萧崇江,你这人若是出现更早一些,说不准朕当真被你骗到了。”   可惜,萧崇江来得迟了。   萧崇江抱着姬洵,他不去多问,嗓音里也没有将之当做玩笑的意思,他轻轻地拍着姬洵的背,“求陛下恕臣来迟,网开一面,行是不行?”   “装相,不行。”   姬洵闭着眼,准备休息。   说起来他试的药也不算白吃进肚子里,系统身后那位所谓的观测员似乎被他吓得不轻,主动露了一半药方给他。   不能全给,据那位观测员所说是因为总部对剧情的要求,目前死去的人还不够多。   够讽刺的。   但已经有了一半,又比没有要好,推算剩下的药材要轻易许多,姬洵还差几次切实的试验。   解药不远,那离他期待的那一天也就不远了。   *   江池州回到府上,以担心爱女身体为由闭门谢客,不管是谁都一概不见,不过多数人怕传了病,倒也确实未曾强迫他出面。   他在家中待了几日,眼看女儿病着却无能为力,夫人也背着他偷偷抹泪,急得舌头上都起了燎泡。   兰荆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汪否山几次约见他都不得不去,勉强应付过后,他心底更是忐忑,有心催促国师却不敢贸然打扰。   久等没有消息,江池州实在忍受不了,等他再去国师府求见,却被告知国师不见客。   一时之间见不到国师大人的面,还不知事情原委,江池州几乎心头泼了一盆冷水。   还好,还好国师府传了信给他。   管家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夜色沉沉,窗外隐约得见阴云密布,四周的风有些潮湿闷热之意,只怕今夜又有暴雨将至。   管家道:“老爷,国师侍从送来的,说是给您的信。”   这是近日他收到的第二封。   江池州将信拿进来,他粗浅看过,信上说国师身体没有大碍,让江池州不必多想,只需静待时机便是。   江池州松了口气。   虽说他并不怕国师是坏人,可对于国师的真实身份,他心里总有些奇异的猜想。   江池州会对国师的身份起怀疑还是因为他的夫人,他夫人曾经受过国师的诊治,与国师有过一面之缘。   救治他小女时夫人不在,因此江夫人并未亲眼得见,据事后江池州的描述来推测,江夫人凝重地说,此人像是国师,又不像是她记忆之中的国师。   江池州将此事记在心上,他感念国师的恩情,怕事发之后若国师大人的身份当真有问题,只怕轻则要吃牢狱之苦,重则死罪难逃,所以他也在暗中调查如今国师的身份。   一位清秀美妇人推开卧房的门走进来,柳眉轻蹙,哀愁地问,“夫君,不知结果如何?”   “你这两日身子不好,何必折腾?”江池州忙扶住她,宽慰道,“国师大人在信中做了答复,让我静待时机便好,他说身体已痊愈,并无大碍。”   江夫人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姑娘昏睡得沉,面色泛黄,唇色苍白,脸颊有高热的潮红,一脸病容消瘦了许多,身上隐约可见溃烂之处都被包扎。   至今虽未好转,但服下药草之后却有遏制的迹象,并未恶化已是万幸。   她心里感念,并不想那位国师大人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   江池州低声和江夫人说了一会儿体己的话,他从个人感觉推测,这国师应当是个好人,肯劳心劳力为民,就是假扮国师是死罪,若对方当真治好了女儿,他也要想个法子为此人脱身。   他夫人曾受过国师的救助,对国师的样貌自然还有印象,先前因为夫人是女眷之故,并没有正面与国师交谈,如今涉及到身份问题过于敏感,还是要想办法让他们见一面。   江池州这般想着,心里有了计较,“国师在信上有提及,他近日在病患处,要亲自照料那些患病之人,抽不开身,不如我找机会前去拜访,夫人便离远些瞧上一瞧。”   “嘉儿的病症如今得到遏制,你我二人也不惧怕受了她的病气,可那一处人多,你要多多注意才是。”   江夫人点点头,柔和道,“夫君且放心,我必定不会让家中添了麻烦。”   “如何算麻烦?”江池州抚住她的手,“你与嘉儿的安危最重要,我这便安排管家备车,你我一道去。”   江夫人微微红了脸,“都听夫君的。”   *   金雪城,摄政王府。   晴空万里不见积云,久未得见的灿烈艳阳高悬九天之上,烘烤着城内每一寸得以见光的土地。   红墙碧瓦之下,潮湿的气息残留在墙缝里,细细涓流浸润在泥土里,花枝伸展着垂下身躯,叶片上细微的血滴滑落下去。   尸体被拖走处理。   天色难得放晴,这是国师回来后才有的奇异之象。纵然是陈魁,有时候都会怀疑国师当真是有些莫测手段,否则如何解释这万里晴天。   “你说,温城壁回来了,芳岁却并未与他一起?”   陈魁回过神,躬身道,“国师如今已回到国师府,近日白衣侍从出没频繁,城中疫病与水患都得到缓解,国师说,”他小心打量万疏影的神色,并无异常,于是说下去,“他都是按陛下的旨意所做。”   万疏影侧倚在廊前,阴影遮去他的半身,他手中端详着几张美人图,看图上的人衣着打扮分辨不出此人是谁,只能看出身形偏瘦,美人图没有刻画面容,他低垂眼帘反复打量,拇指剐蹭画上人的脖颈处,“胆大包天的狗东西。”   探子提上来的东西,他只看一眼便明白是什么,他对扶陵的行为嗤之以鼻。   可是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怎么都不舍得弄皱了。   “那帮废物也没做成事情?”万疏影小心地收拢了画卷,放置在石桌上,“罢了,金像刻的如何了?”   “那些人没回音,怕是都死了——如今杨谋在京中也是力不从心,殿下若是与人联手,除掉这萧崇江左膀右臂,倒也不难,” 陈魁思虑着说完,目不斜视,回答另一件事,“匠人说雕成了两尊小的,之后的金像便可做大一些。”   万疏影掸了掸衣摆的灰尘,“那夜的酒还有?本王许久没梦见芳岁了,今夜摆两坛,别让旁人伺候。”   陈魁深知上一个劝说万疏影不可沉溺于此的人是如何被千刀万剐而死,他不敢贸然顶嘴,便故作镇定地应了一声,“小的这就去办,殿下请放心。”   芳岁帝离京之后,陈魁本以为万疏影会清醒一些,从那畸形的爱慕之情里走出来,未想久等不见人,万疏影反倒越来越疯魔了一般。   所谓金像。   是万疏影秘密在王府后院的地库里安排了十五名匠人并三十余人的杂工,精心雕刻的帝王金像。   要刻十二座,每一座都是姿态不同的……芳岁帝。   万疏影吩咐他去做时,陈魁差点吓破了胆,这若是被人发现,当真是死罪一条。   可万疏影却说,“本王立金像,只为求一件事。”   “本王的芳岁,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他若见了,只怕欢喜得很,怎么会怪我?”   陈魁欲言又止。   罢了,若万疏影事成,那芳岁帝只怕宁死也不会做新帝的帐中人。   他也不必劝。   夜里,万疏影揉了揉额头,让陈魁去替他送走今日来访的几名朝臣,这些人派系不明,必要时能反刺梁太傅,他不得不费了些工夫拉拢一番。   酒坛在一侧。   万疏影看它的目光隐隐透着痴迷。   杯中物伤人,可不通过此物,任由他千般想念,那无情人都不肯来他的梦里一见。   只有醉到骨子里,芳岁帝才会如梦幻泡影一般飘然而至。   酒盏遍地零落,月色沉在浮云后。   万疏影越喝越急切。   他太久没有闻到那股异香,神经紧绷不得放松,他筋疲力尽,却找不到能让他放松的人。   一个时辰过去。   万疏影的俊脸喝得通红,他迷迷糊糊站起身,直觉芳岁帝在他的房中,他跌跌撞撞走进了内院,摸进屋里,周遭一切都是模糊昏暗,唯独那人所在的地方是清晰透亮。   当真在这里。   摄政王的床榻上沉沉睡着一个美人。   肤白似雪,丹唇盈露,两眼沉静紧闭,偏着头露出纤细的侧颈,上面一道肉粉的疤痕。   碳火给的太足,整间屋子烧得热气扑面,床榻上这人显然梦里亦有察觉,衣襟半开,被子推到一边,露出一双赤肤玉白的足。   足背微弓,脚趾透粉,淡青色的脉络攀附在瘦削白净的足上,如两片质地上乘的暖玉雕刻而成。   万疏影盯着,看着,喉咙作痒。他漫不经心吞咽了一下,又捞起书案上的酒壶,壶嘴一倾,半壶酒水让他喝干净了。   那位睡意朦胧的帝王似乎被他吵醒,轻轻支起身,似醒非醒地问:“是你来了?”   万疏影拎着酒壶,扔到案上,“哼,除了我还会有谁。”   他故作矜持,想移开视线,却偏偏被月色凝辉一般的人所吸引,拧眉生气了半天,见姬洵不与他说话,他凑过去站在榻前,半蹲下来紧凑地拧着眉头,不高兴地牵过姬洵的手,小心翼翼地捏着芳岁帝的指尖,抱怨道,   “……你不是选了那萧狗?还敢来找我,等我做了皇帝,你可知道你自己的下场?”   “下场?”芳岁帝似乎从未有过如此设想,蹙眉思索无果,无助地看向他,“朕要怎么做?万卿,你出出主意。”   万疏影笑了几声,他像是无法自控地发笑,神情也微微扭曲,最后猛地一把牵扯住芳岁帝的手臂,近身胁迫,“下场,芳岁,你的下场只有一个,我不死,你别想有自由之身。你以为你离远了金雪城,我便拿你没法子?”   “芳岁,不出半月,你定会求我和你欢好。”   芳岁帝却不理他,反而伸出另一条手,对着万疏影的身后笑起来,“你来接我了。”   谁?   除了我还有谁来接你?   万疏影心底骤然升腾而起一股暴怒,他想转过身,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纵然他用了全部的力气,也只能目眦欲裂眼看着姬洵的手落在另一个人的手掌里。   他一寸寸抬起目光。   是萧家的贱种!   万疏影本有些俊逸斯文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他娘的,你找死!”   作者有话说:   好好,急得我先发出来了,明天我来抓一下错字,剩下的明天发,还没写完,可恶!   本章评论前50给大家红包,辛苦追更啦~   感谢在2023-10-16 01:02:35~2023-10-18 00:1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两 66瓶;篆愁君 22瓶;杨夫人 19瓶;高大雕、亿宸 10瓶;龙猫的914 2瓶;猫爪咖啡、明堂、考试必过、月下木、阿卡姆病院院长、白山茶、静碧与欣、玫瑰与猫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回应他的只有被吞没的沉寂。   昏暗的寝居内,渐起的微光如片羽般散碎的坠在地面。芳岁帝背对万疏影,衣摆垂落下来搭在床榻的边沿,跟随他的离去,一寸又一寸的拖拽向另一个人的身旁。   万疏影骤然间惊怒交加,还有些不可言说的难堪。   他猜到萧崇江追姬洵而去,不过是个下贱泥胚想媚上惑主,可他并不认为姬洵会抛弃了自幼相识的他,转而去依赖一个见面几次,不守分寸,面冷嘴硬,不懂体贴,一无是处的武夫。   可芳岁他不肯归京。   任由万疏影在朝中施压,去信,催促逼迫,芳岁帝都置之不理,连皇位都像把玩够了的玩具扔到一边。   他呢?   他对芳岁来说,又算什么。   万疏影想伸出手将姬洵扯回到他的眼前。   可他的手尽力去够,最终也只是碰到了一丝冰冷的衣袖。   “芳岁……”   万疏影的声音像缩回了壳的贝,横在嗓子里,吐不出下不去。他自以为唤得醒姬洵的回心转意,实际上却连一个回头都得不到。   没人与他讲话。   他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手掌落在一处,指缝交错,牵着便要起身离开了。   万疏影心头恶念涌动,一时想他就该强硬蛮横将姬洵捆在身边,一时又委屈迷茫,不明白为何姬洵不肯为他留下。   “我不与你计较,你若回来,我待你好,”万疏影眼眶微微浸润了红色,他鼻腔闷闷地,“半路凑上来的野狗你都容得下,我这样……这样想你,你连和我亲一回指头也不肯,本王差在哪里。”   不知是不是那句话触动了无情的芳岁帝,万疏影终于觉得双腿不再僵硬,他迫切地凑上前,碍事的萧崇江果然已经消失不见,唯独剩下了他的芳岁一人。   芳岁帝面色有些苍白,唇上的丹红也如一点凝滞的血,刺目又灼人。他身上有透出骨子的异香,万疏影只是轻轻地嗅闻到一丝,便有些瘾状发作。   他的芳岁,他的芳岁。   “芳岁……”万疏影踉跄着走过去,他舌尖吐出这个名字,脸上立刻有些餍足之意。   可惜方才的僵硬耽误了摄政王的发挥,他腿脚不稳瞬间跪在地上,万疏影双手向上死死地扣紧姬洵的手腕,像锁住了让他心安的金丝雀鸟。   那只雀不为他而鸣叫。   也不为他而垂首。   可万疏影痴迷于雀鸟的羽毛艳丽,性格撩人,让他魂牵梦萦,他只想将此人据为己有。   万疏影眼眶里的瞳仁有着一层水光,他低声委屈道,“你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必去,让我养着你,这样不成吗。”   芳岁帝的手指冰冰凉凉,落在万疏影的眉目间,他几乎迫不及待低叹了一声,抓起姬洵的手掌贴在唇边,“就知道你心软。”   “芳岁,你不爱晨起事权操杂务,便让我来做,你在本王身边……”   “不要。”   万疏影停顿下来,他睁开眼看向站在他身前的芳岁帝,“你说什么。”   芳岁帝抽离了手指,像一团融化的烛蕊,此刻光熄灭了,烛泪也流向无边的夜色,他的怜惜和柔情一概寻不得踪迹。   “你待朕不够好,朕不要你。”   “……不够?”   万疏影急躁短促地喘了一声。   他的担心渴求,筑地宫请名匠,不曾擅动姬洵宫里留下的一干人员,竟然还不够!   他忍耐了许久,只能换来一句不够?   万疏影气得心口猝然一疼,他双目一睁,自浑浑噩噩的幻梦之境里醒了过来。   一口气哽在心口的感觉自然不好受,万疏影捂着抽疼的胸前翻身栽到了床底下,眼前发黑,喘不上气。   他越琢磨越是火气上涌,万疏影稍微清醒,察觉到这不过是一场梦,他没有因此冷却情绪,反倒是从无边怒火里滋生了几分委屈。   在梦里都背叛他,芳岁他怎么敢!   万疏影突然砸了手边的玉枕,哐当一声巨响,陈魁见势不好闯进来,忙去伸手扶他,去被万疏影一把甩开。   “不够,哪里不够?我苦等他,不曾逼他太过,本王忍了这么久,他竟然还怨怪我,他走了许久不肯回宫,哪里还记得我!”   万疏影冷嘲一声,他眼眸深处蕴藏着沉沉怒火,“我为他铸金身供奉香火求长生,将他当做本王的欢喜神佛来参拜,他怎敢不应我?”   “萧崇江,本王要割下他的头悬挂在芳岁房梁之上,我要他亲眼看见。”万疏影说完,眼眸却有些湿润一般,他表情凶狠,语气反倒不然,伴着醉意气闷生涩道,“他后悔也没用。”   陈魁手一抖,几乎想刮了自己的耳朵。   这可是哪儿来的委屈?   他听过太多摄政王的隐秘,没有丝毫可能再从这条船上脱身,既然如此,陈魁深吸口气,“殿下,倘若那萧氏当真有……不轨之情,不如殿下趁机清君侧,挟天子,窃江山。”   “此事本王心里有数。”万疏影一脚踢翻了其余的酒坛,他起身披上一层淡紫外衫,“那等人的一座模子可刻出来了?将闲人都支开,本王要亲自过目。”   摄政王府,地宫。   地宫内结构复杂,自入口处便有重兵把守,隐晦机关又设置三十一处,不熟悉的人摸进来只怕瞬间便要被碾碎了骨头。   因未完全完工,四处仍旧架着木制高架,高处燃起明亮的火源,映照出墙壁上一些颜色鲜丽的壁画。   壁画的内容全部描绘着一个没有脸的人。   地宫低处的采光全部来自铜架之上的夜明灯,光线有些幽微,一路引人前行。   在地宫的最深处,共设有三处内殿,正中的殿内堆放了一些陶俑,最显眼的位置则是摆着两处棺椁。   漆金雕线,并排设放,棺身刻立奇异的紫色花纹,犹如道道符咒。   万疏影视线停在这殿内,观赏片刻。   此处也尚未完工,这是他给自己和姬洵私自立下的,哪怕有朝一日身败名裂,他也做好了将姬洵带到此处,陪他一处葬身的准备。   芳岁骂他自私自利、狭隘卑鄙都无所谓。   他要生而同衾,死亦同穴,至于其他,都不在万疏影的思索范围之内。   在地宫旁一侧设有二小殿。   右殿石门掩住,里面有万疏影近些年处理一些事情的佐证和积攒下来的珍贵之物,而左殿的机关伴随着主人的到来打开示众,三座大小不一的金像矗立在殿中。   其中两座已完成雕刻,神情栩栩如生,闭着眼微微含笑、持冠冕不屑一顾之态。   俱是万疏影亲眼所见过的芳岁帝的模样。   第三座则与前两座大不相同,它等人大小,身形姿态上并未完全定型,只是腰身粗细,衣衫简单勾勒出其形,五官也只是粗刻,并未细细雕琢。   金像在地底,凝聚了阴寒之气,自然冰冷。   四周空荡,只有摄政王万疏影一人在殿中面对三座金像。   万疏影慢慢靠近那座等人的金像,他用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金像的鼻尖,又缓缓地滑落,停滞在粗糙的唇边。   他跪在地上,仰着头闭上眼,竟然似是有两分虔诚一般去吻金像冷冰冰的唇。   这是未完成的芳岁帝姬洵的金像。   预计雕刻的金身共有十二座,将会在这殿中被他私藏,这是万疏影私心偷偷自行铸就的,若事有泄密,自然是死罪。   可他怕吗?   万疏影对着金像自言自语,“芳岁,你怎么能比这金像还要冷,像没有心肝一样?”   “芳岁,”万疏影将头靠在金像的膝盖上,他环抱着金像的腰,孤寂道,“我也有愿,愿你心悦我,回应我,来寻我。”   万疏影的手抚摸过金像冰冷的身体,他低声笑起来,   “本王日日焚香添贡,不信天不遂我愿,你不遂我意。”   作者有话说:   先发一点,晚点会修一下上一章,本来打算全文完结再精修,还是决定先修一下!   感觉好像一个可悲的养胃男人,吃了药努力很久也还是愧对大家……   两章被我拆分了,另一章我细化下明天发,评论也会补红包给大家   辛苦各位老婆追更,本章评论前50给大家塞红包   感谢在2023-10-18 00:13:56~2023-10-21 23:1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iel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高大雕、。。。。。。 10瓶;Field 5瓶;cxxx 3瓶;考试必过、冰块樱桃、明堂、静碧与欣、月下木、小张、猫爪咖啡、咸鱼本鱼、漂亮美人、玫瑰与猫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鹤秋,过来,换上这两味药材再试一回。”   姬洵自从呕了一回血,已经懒得再装什么兢兢业业一心上班的国师了,时刻坐没坐相,骨头让人抽走了一样软在靠枕上。   温城壁的信他看过了几封,有明事理的主事人控制局势,金雪城形势大好,起码疫病不再无止境的蔓延。   信的末尾是温城壁一如既往的死板问候。   ——尚安否?   姬洵不爱写多余的字回应此类关心,便顺手在信纸里夹杂一些晾晒之后的药草,随信一同寄回金雪城。   温城壁应当挺喜欢,偶尔也会默默回赠他一些,姬洵都交给鹤秋处理了。   鹤秋按照姬洵的吩咐,将处理妥当的药材依次放入丹炉,跪坐在蒲团上继续催火。   他不多问,只是偶尔会看向靠坐在一旁闲闲翻着医书的姬洵,目露不赞同的神色。   在他看来,师祖身体虚弱至此,甚至不该下了床榻,应当好生休养才是。   可他偏偏为了这药每日在城中奔波。   鹤秋有意阻拦,可他到底是听命于师祖,其余的事情说得再多,这位该听的人不肯从,他也只能垂头默默做事,减少师祖起身的频率。   姬洵被鹤秋盯了几回,全当没察觉。   金雪城里安分到有些诡异,他故意创造的机会,万疏影和扶陵竟然谁都没有把握时机将朝臣格局改换一番天地。   好差劲且不中用的两条狗。   常无恩若顺利回到贞国,积蓄实力也要一定时间打下根基,更别说来索他的命。   活着不容易,找死也挺难。   “师祖,您该用药了。”   鹤秋递上来一碗乌黑的药汤,姬洵蹙眉闭上眼,他不用看,这股难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好人都能熏坏了。   看出眼前的人耍赖,鹤秋固执地端着碗,“您不喝,那位将军又要亲自上手。”   那更难喝。   姬洵一口气全喂进嘴里,他扶着脑袋缓了半天,感觉嗓子眼都被苦到发细了。   “给您。”   姬洵轻轻抬头,他眼睫毛上扑着一层苦出来的眼泪,看向鹤秋的手掌,里面是一方木盒。   盒子里托着几粒山楂丸。   姬洵视线向上,鹤秋小大人一样背着手,一板一眼道,“弟子不爱吃,师祖请用。”   乖得可怜可爱。   姬洵捻起来一粒,“你想不想随我回京,在金雪城的国师府学一些有用的东西。”   温城壁近些年身边的小童子也不少,估计是有意在培养接班人,又因为一时半刻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不得不一直筛选。   鹤秋和他简直一个模子的讲规矩,这些天相处下来,看得出基础也十分不错,温城壁应当会喜欢。   鹤秋一怔,他眸光一亮,显然有些意动,最后却硬生生克制住了这股情绪,拱手道,“弟子要为师祖在此传道解惑,何况……兰荆城如今疫病未除,弟子不能走。”   还挺有责任心。   姬洵扶着椅子站起身,“事了,自然会有人来接你。”晚些再去一封信给温城壁,若事情顺利,他不一定需要回去。   姬洵走出门外,抬头看向阴雨绵绵的天。   这是最后一次尝试。   若此举姬洵仍旧身死不成。   该偿命的便另有其人了。   *   姬洵从丹房出来,决定先去看一看城内的病患。按他的设想,萧崇江本也逃不脱一场疫病的威胁,毕竟萧将军的身体已经有了患病征兆。   可萧崇江似乎只是寻常风寒,至今为止还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   姬洵药丸吃了无数枚,亲手接触的病患也有三百余人,他推断出有几个药方暂时可以试用,但具体如何实施,则需要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再定。   他毕竟未曾染上,无法切实体会。   破败的寺院重新打理过一番,院门大敞着,门口站了两名银甲兵,自从这一片被征用为病患安置区,来往的人便急速减少。   迫不得已路过之人,哪怕离得远也能闻见正门传出来的草药焚烧的气味。走得近了,更是咳嗽和哀嚎呼痛之声连天。   身上有囊肿破烂,脸上有红疮血痕,高高低低的咳嗽声穿插在来往敷药的侍从之间。有些人症状轻,尚且能吃东西,若是被人扶起身,抖着手也能自己喝碗药汤。   而有一些病重之人,气息微弱地瘫倒在临时搭建的木床上,手臂和指头都有些淡紫色的淤血,显然病入膏肓,身体部分组织已经坏死。   姬洵站在墙边的角落,他看着这些人,如隔岸观火的疏离横隔在中间。   他有时候还是会觉得疑惑,这些人于他来说是切实的生命,是这场闹剧的NPC,还是一段段根据原文所衍生出来的景象?   死生都能倒逆,他分辨不清。   “娘,娘,您翻身,我挪不动,用不上力气……”小孩子的哭泣像一根尖锐的针刺入姬洵的头脑,他回过神,忍过一阵莫名晕眩,将视线投递过去。   是一名患了病的妇人该换药了。   身旁没有旁人伺候,国师府的侍从无法做到及时看顾每一个人,通常是一个人要负责看管十一二人,来回换药的间隙总会出现各种问题。   孩子体弱,翻不过身。   姬洵上前帮着翻了一下,这妇人颈后有些暗疮,看着恐怖吓人,他将药粉拿过来,按这段时日的经验,用熟悉的手法慢慢处理了疮口。   小孩儿看着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瘦巴巴的一条棍,扎着两个乱糟糟的小发揪,站在一边抹着眼睛,看着姬洵忙活完,抬头用麻雀似的黑眼珠问姬洵,“哥哥,我娘明日起得来么?她之前说好了,会给我买静芳斋的糖糕。”   “可她这两天不和我说话了,我也好久没看到爹爹,”小孩儿捏了捏手指,“他们都说我爹死了,死了我知道,会在房后的木堆里烧掉。”   姬洵没说话。   小孩儿低下头,用疑惑又怯懦的语气低声问,“娘也会被烧了吗?”   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抚了一下。   她懵懂地抬起头,只见那位神仙一样的哥哥蹲了下来,像冰块一样凉丝丝的手指摸着她的脸蛋,“你的小辫子乱了,我替你再扎一个?你娘不会被烧的,再等几日,你们都会好起来。”   小孩儿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的娘,她脸有些红,点了点头。自娘倒在床上,她有小半月未曾好好梳过头发,只是乱抓,肯定没有娘扎得好。   两条乌黑的小辫子在细白的手指间穿梭,编织,一会儿便成了。   “国师大人竟还会这些?”   不知何时,江池州来到了姬洵的身边。   江池州显然不怕病人,他曾近距离接触过女儿,日夜照料都是他和江夫人亲力亲为,早已看淡了。   如今便是仗着身体强壮,未曾染病,为所欲为。   姬洵没说话,江池州挠了挠胡须,他趁着姬洵忙完这小丫头,转去处理另一位患病之人的时候跟了上去,低声问,“国师当真不嫌恶?他们脏乱,身有奇病,随时都能害了您。”   “嫌啊。”姬洵耳边跟飞了只蚊子一样烦躁,他冷看一眼江池州,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来讨麻烦,他不是让江池州在家中等消息?   “你站旁边最脏。”   江池州也不尴尬,他呵呵笑了,围在姬洵身边时不时打岔,跟着姬洵身边看他先后亲力亲为处理了二十余人。   这还只是他在这里的两个半时辰。   江池州不再开口,他落后姬洵一步,将那些被姬洵换药过的病患一一看过,确认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对这位国师心怀感激。   国师本人或者未曾注意过,但凡他走过哪里,遇到尚游神智清醒的人,都一定会主动与他搭话,让位与他,给他行方便,生怕他劳累。   江池州看得清楚,也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应民意,得民心。   此人或许是无心之举,可他在这里待了多少天,每一日每一步都是为了让这群患病的人好起来,其中也包括了他家中的娇女。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想调查清楚这人的身份,为他打点退路。   江池州又退后了一些,他抬头看向角落,也是江夫人藏身的地方,使了个眼色。   江夫人戴着斗笠,遮掩了身形,她在江池州和国师谈话时,便已经看过这位国师的面相。   江池州只见夫人撩开了面纱,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江池州心底咯噔一声。   坏了。   竟然真的不是!   那此人到底是谁?   为何宁可深陷险境,来到兰荆城,欺瞒朝廷命官和那萧氏的将军?他不知道这是死路一条吗!   江池州心神不宁,他眼看姬洵忙过了一阵,脸色苍白的过分,显然疲乏过度。   江池州紧紧地追上去,他声音细微的开口,“你不是温城壁。”   姬洵擦手,无所谓道,“是与不是,也不会有人在意。”   江池州一愣,他没听明白这句话其中的含义,本想拦住姬洵再问,却没想到那人已经走出去。   而侍卫拦在身前,他追不上去,只得回头叹了口气。   江夫人走到他身边,目露担忧之色。“夫君?”   “不知此人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希望最后圣上怪罪下来,能看在他一片苦心为兰荆城的份上,从轻发落。”   “陛下仁厚,定然不会……”江夫人甚至未曾说完,便歇了声音,金雪城那位天子,他们谁也未曾亲眼见过。   兰荆城事发已久,也不见有丝毫仁政,可见这位陛下并不将他们当做臣子来看待。   她不再说。   江池州也听得懂言外之意。   “唉,罢了。”江池州琢磨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况且他也有人可求。   他曾为梁太傅门生,年节都有信函递送,此事若是梁太傅知道,想必也要为这人的风骨所折服。   舍身成仁,不求闻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是极为难得的品性。   江池州回到家中,陪夫人用过晚膳,管家又递了封信,他漱口过后,拿过来端看。   信上写明,今夜汪知府将会设宴款待国师和萧将军,不留旁人,只在知府的府上品酒行欢。   江夫人一惊,“这怕是那汪蠢材要动了手——”   说是盛宴款待,实则居心叵测,只怕汪否山等不下去,想动手了。   “今夜只怕要出变故!”   江池州急得要命,他站起身晃了几圈,本想立刻出府给姬洵传递消息,江夫人却拦住他,“你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出门去了,夫君不可行事鲁莽。”   “不如差人先去打听,再派人拦在去知府那必经之路上,做两手准备。”   江池州安定心神,扶着江夫人点点头,“夫人说的是,我这便去做。”   他刚要出去,却听到小厮来报,又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金雪城,国师府。   *   府门之外,凄风苦雨哀愁遍地,如枯柳濒死尽是衰败之相。府门之内,笙歌夜舞,华灯流转,酒色财气渐渐显露,彩绸脂粉暗香扑面,唯有奢靡堪配。   姬洵懒懒地迈着步子跟随引路的小厮,身后是打扮朴素扮作侍卫模样的萧崇江。   打从他和萧崇江一进来,汪否山的下马威就立了个够。   先前他来时只见汪否山清贫之姿,处处礼让贤良,管家对待他们也是热切,如今门房不客气,引路的人也成了个灰扑扑的小厮。   有意思。   太有意思。   更巧的是,姬洵今夜,也不想善了。   拐过三道门廊,姬洵步伐微微落后,看向身侧的萧崇江,低声询问,“你的人都准备好了?”   萧崇江低头就能看见乌黑的发旋儿,芳岁帝柔顺的发丝被夜风撩起来,他近距离赏看,嘴上应道,“陛下放心。”   姬洵和萧崇江被引领入席时,宴会已然进行到一半了。汪否山坐在主位,其余肯上他这条贼船的人坐在左右两侧,俱是赔笑。   汪否山不说座位在哪,小厮将姬洵和萧崇江引领到宴席上也退了下去,纵览席间并无空位置,却有两处未曾摆放桌案的空地。   有意为之,刻意施压。   姬洵笑了,他就喜欢这么有意思的人。   汪否山不说话,其余人自然窥看他的脸色,也不敢开口。直到两排侍女走了进来,水袖翩翩,长裙飘然如仙,舞姿撩人。   一群莺莺燕燕的娇俏娘子渐渐将姬洵和萧崇江环绕在正中央,媚眼如丝,情意款款,可惜站着的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出格的反应。   一人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却死木头一般乏味,另一个人则病恹恹地看着气色不太好,不过他的回应要比那木头好多了——这人一笑,满堂的娇媚娘子都羞了脸。   好生俊俏的公子!   群舞未休,汪否山像是终于在满肚肠的酒色里发觉了两人的存在,他故作惊喜道,“哎呀,二位贤弟!”   姬洵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舞娘,她们可比汪否山赏心悦目。   萧崇江自然也不会理会其他人,他手指正泛痒呢,想给这位沾花惹草的陛下遮住了含笑的唇,撩人的眼。   汪否山讨了个没趣,他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扔下去一个杯子,砸在那群舞女之间,“去,都滚下去,将我要给二位贤弟的薄礼抬上来!”   数十名舞女轻纱遮脸,缓缓迈着莲步退场,一人与姬洵交错之时,还轻轻地眨了眨眼,眼底有些惋惜之意稍纵即逝。   怪好看的郎君,可惜了。   姬洵还没反应,萧崇江先错步上前,半身挡住了姬洵,不过汪否山的一句话刚好让事态发生转变,他以护卫的姿态上前,也没人察觉不对。   姬洵的手轻轻戳了一下萧崇江的腰窝。   他故意的。   萧将军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擅动,偏头用幽深的眸子扫了姬洵一眼,姬洵指尖点了点唇,笑着绕开萧崇江。   “怎么,什么薄礼还抬不上来?”   两个人高马大的武夫抬着一个木盒走了进来。   木盒之上摆放着两样东西。   一份是匕首。   一份是银锭。   姬洵没说话。   萧崇江也懒得开口,他只是陪着姬洵过来,自然以姬洵为主。   汪知府呵呵地笑了,不过他脸上还是春风化雨一样的柔和,满怀慈爱地问,“两位小友,在这里选一样吧?兰荆城的好东西少,比不得京里,你们不辞辛苦来到这儿,我得给你们拿一样礼呀。”   “一人选一样,拿好了,我们日后是亲兄弟,拿不好,那今天汪某先赔个不是。”汪否山笑着说完,他喝了一杯酒,其余人见状也哈哈笑着饮下了。   用匕首和银子来威胁。   选银子的人和他图利,选匕首的人自然是找死。   姬洵的手指在两样东西上转了个圈,他抬起头,微微含笑,在汪否山等人故作镇定的凝视下,指尖停顿下来。   ——是那把匕首。   汪否山脸上的表情不再友善。   他盯着姬洵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他虽然早就猜到国师府出来的人可能不会懂事,却没想到这衰人敢当众就驳斥了他的面子,连装都不装!   这可还是在他的地盘儿上。   这种人,命该绝。   反正兰荆城近日病死的人多,也没有旁人在这宴会上,左右都是他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事后如何定,自然都是他说了算。   宴会正酣。   汪否山喝下一杯酒,他乌沉沉的眼恶意满登登地盯着那两人,抬起手下令,“动手!”   肃杀之气骤然腾起,刀剑破空,穿透肉身的声音听的人脸色发白,可死去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场下的那两人。   而是汪否山的手下。   埋伏在暗处的兵将突然现身,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鲜血迸溅在雕栏红柱上,哀嚎声不绝于耳,琴声戛然而止,宴席霎时间化作炼狱。   汪否山挨上一刀,皮开肉绽,疼得他破口大骂:“我乃朝廷命官,竖子岂敢!啊啊!”   他话音未落,一根断指飞着落进酒杯之中。   这杯酒被两根素净凝霜般的指尖捏起来,端到美人的鼻尖下轻轻嗅了嗅。   绯红朱唇含笑一勾,微微显露莹润的白齿,如寒夜行凶之恶鬼,正伪作善人洒下恩典。   他道,   “汪知府,好酒。”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评论前50给大家发红包   感谢在2023-10-21 23:16:49~2023-10-23 01:0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仲苑 10瓶;lyapril、JeniessLy 5瓶;k 3瓶;汤圆 2瓶;静碧与欣、落清、骑士、明堂、月下木、考试必过、小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汪否山愣怔地跪在地上。   他看着对面驱使他心头生寒的人。   此人当真是温城壁?   汪否山心生疑虑。   他惊疑不定地盯紧了那似笑非笑的人。   金雪城的局势莫测,可他有些交好的同僚也曾传过消息给他,据说温城壁此人不争不抢,对权势的掌控力比他师父差远了。   若非国师一职不可取替,只怕他早被先帝拿下。   分明是个不成气候的医师才是!   汪否山突然开始怀疑‘温城壁’当真是有仙家术法在身上,否则如何解释,此人在他临时起意设宴款待的局中,竟然比他还提前布局设计,掐准了他的命脉。   莫非、莫非他猜测无误。   此人当真是妖邪祟物……   紫金色的电弧横劈迸裂,雷声滚过浓黑的云,一声沉重闷响炸在汪否山的耳边,他吓得屏住了气。   手指上的血止不住,可极度恐惧之下,他已然忘了疼的感觉。   雨水急坠,砸落在刀刃上。   鲜血凝聚成赤红一线,从侍卫的刀尖上徐徐滑落,满院笙歌止,唯有锁甲微动,兵戈争鸣。   湿凉的风吹起中间那人的衣袖,被羁押在地的人头圆颈粗,魂不守舍,浑然是吓得脸色发白还在硬撑。   雷光涌动在层云之间,将人的影子拉长。   一柄淡青色的纸伞撑开,挡在了姬洵的头顶。   刀架在汪否山的脖子上,他钦定的亲信都在这场宴会之上,如今尸首遍地,连他那位蠢笨不堪的小舅子都没能逃脱这些人的围杀。   汪否山怕了。   可他还是有底气,认定这群人不敢杀他。   汪否山将在场的人都一一看过,恨声道,“温城壁,你以为你靠这种手段就能威胁得了我!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还会怕你这妖道不成!”   他早安排了管家将妻儿与账册一同送走,纵然将他这府上掀翻了,只怕也查不到其他证据。   温城壁若是此时敢杀人,那可是无缘无故谋害他的性命,国师府位于金雪城,待他事了回京,圣上面前他肯定没办法交差。   汪否山越想越通透,明摆着温城壁杀不得他,恐怕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吓他一次。   回过头来说不准,温城壁还要先大棒后蜜枣来让他闭嘴。   萧崇江手指微扣紧,他想动手。   雨夜风凉,耽搁久了,恐贵人身体受损。   汪否山更不信萧崇江有胆量动手。   区区一个武夫,还不如温城壁在皇帝面前面子大,他骂道:“我可是先皇任命,你这舞刀弄枪的臭将也敢动我?”   萧崇江听见以后居然未曾动手,更坐实了汪否山的猜测,他放松了心态,长吁一口气,断指的疼痛骤然而起,他哀嚎一声在地上打起滚来。   “苍天有眼,”汪否山身上的衣裳脏了,他头发散乱,骂道,“圣上饶不了你二人!”   萧崇江不动,是在等姬洵的命令。   在他和姬洵赴约之时,便已注定汪否山是死人一位,他不会急迫于一时的口角。   姬洵拎不得长刀,故而只选了一把短刃。   轻轻抚摸了一下脖颈上的疤痕,姬洵将短刃的刀锋向下,慢吞吞地走到汪否山的面前。   看出来姬洵想问话,负责看管汪否山的人忙将他扳正身形,跪正身体,抬起头端正态度。   汪否山嘲讽一笑,“你想上刑?本官可不会被你屈打成招!”   “错了。”   姬洵把玩短刃,锋利的刀尖从汪否山的额头划到他的喉间,汪否山嘴上说着不害怕,可他还是免不得缩了一下脖子。   姬洵弯下腰来,声音极轻地说。   “这是天子剑,汪知府,你享福了。”   汪否山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白长了!   莫非是雷雨声太大,他听错了?   莫说此物不是剑,便是剑,也绝不可能是天子剑啊!   汪否山恼羞成怒,“拿出一把随便买的破短刀,放一边当天子剑装样子!你这是欺君之罪!”   “要杀要剐随你,而你欺瞒本官,圣上自有决断!”   戏怎么比扶陵那衰人还多。   姬洵懒得解释,他手持过的兵器,拿出去糊弄一下哪个不是天子剑了。   况且还有萧崇江作陪,三百精兵围府,就算今日他手无寸铁杀进来,也少有人会过问。兰荆城如今的情况,众人自顾不暇,一个贪污的官吏,自然是死便死了。   至于之后兰荆城接任的人是谁。   姬洵心里也早有了最佳人选。   “汪否山,”姬洵的短刀抵在汪否山的命门上,他语气和蔼,带了点亲近的和善,“你为妻儿安排的去处不错。”   汪否山心下大惊,顿时乱了阵脚,“你休要胡言乱语!我妻正好好睡在府上!”   姬洵不解释,他起身把短刀扔给萧崇江,“来吧,萧将军。”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没人回他,沉重地闷响,汪否山倒在地上,他还睁着眼,是极度惊愕之下的瞠目结舌。   他捂着喉管,血流遍地,抽着嗓子的气音却说不出话。   他临死前,听到那‘温城壁’说了一句话。   那温城壁说,   “朕断他的罪,杀无赦。”   *   金雪城。   国师府。   灯火彻夜不灭,药香如浓雾一般弥漫不散,足有一人高的香烛点了二十三根,伫立在国师府门前的铜鼎之中。   白衣侍从一批又一批的从国师府的正门涌出,分散去城中各处。   国师有令,遵圣主旨意,需尽快规整城内,破除灾祸。   圣主虽不在京中,却以书信布局,将京中浑水摸得一清二楚,先前他们上门去要求京中官员遵守的规矩,那些人闭门不理,如今师祖将圣主信上的内容公之于众,再也没有人说半个不字,尤其是那摄政王,态度大变,竟成了第一位站出来赞同的人。   白衣侍从们互相探看,心照不宣。   果不其然,这些人都拜服在圣主之下了!   他们师祖的卜算从未出错,圣主便是站在那里不动,只怕也能转危为安。   可惜圣主心系天下,得上天感召,先行出宫而去。   据师祖的三言两句,白衣侍从们猜测圣主亲身离京的原因,是因为他放不下那兰荆城的百姓,放不下天下苍生。   如此心境,如此品行,让他们如何能不从心底尊崇圣主?   白衣侍从们手持点燃的药草,自京中一圈圈散开,今日的事情还没做完,他们闲不得。   自温城壁归京,递给国师府的帖子也在门房堆了一层又一层。   这些时日,除了姬洵的书信,其余的温城壁是一概置之不理。   今日自然也是一样。   药阁之上,是温城壁如今的居所,顶层开阔,有一层鎏金玉顶,照得熠熠金光如锦缎,地上铺设了一堆药书卷册,温城壁端坐在小案之前。   他在查药典。   继上次与姬洵分别之后,他一直心绪不宁。   这情绪久违了,上次有如此情境,还是他师父故去之时。   温城壁合上药典,他轻轻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手腕。   芳岁帝离开时,将温城壁覆眼的白绫缠绕在这里。   他看见了,不知为何,也一直记在心里。   温城壁是故意将姬洵信上的内容公之于众的。   他对权势并无追逐之意,但京中局势如何,他再愚笨也看得分明。   温城壁不喜欢姬洵蹙眉忍痛的模样,他不想看。   世人逐权夺利,为此不惜杀父母兄弟,害同僚师长,可见此物确有‘迷人’之处。   而他的国师府除了府库的丹药,再也没有什么能献给姬洵了。   为姬洵养身,是他自愿。   而为姬洵造势,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将手伸入权势的局中。   稳固江山除却心病,身康体健了断杂念,芳岁帝自然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存于世,不必再为病痛所扰。   “师祖,圣主的信。”   温城壁站起身,“嗯,送进来。”   小童子低着头,迈着短腿将信纸双手奉上,“请师祖过目。”   信上不曾有什么多余的话,两人通信,从来如此。   芳岁帝将所得所悟写在信上,他字里行间都不曾提及一路上的辛苦,也不提身为皇帝,却隐瞒身份在那里过得如何辛苦。   字句都短如秋叶凝霜,日光一缕,便能将它晒得融化。   温城壁用手指描摹药方上的草药。   浸透了纸页的香气也仿佛有所回应,缠绕在他的指尖。   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阵莫名的急促心音。   丝丝缕缕早已萌芽的情意,从高耸的山崖缝隙之间钻了出来,纵然微小,可也是这一瞬间,温城壁突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心。   良久,室内寂静无声。   他如石山一座,静静地立在原地。   童子不知情况,只看出温城壁久久地看着那封信不曾言语,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询,“师祖,可是信出了什么问题?”   温城壁如梦初醒,他微微歪着头,又凝神细看了一遍信纸上的字迹。   笔墨行行,浓深的墨色凝聚在纸上,只能窥见芳岁帝的腕力稍有虚弱,风骨微损。   可他睹信如见人。   原来本无一物的明镜台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只身躯残破的绚丽神鸟。   想来世人皆爱他的皮囊,而温城壁在初见,也未能免俗。   他日复一日的忧虑不得眠,甘受其扰、思之甚深。   行也难宁,坐也难宁,终于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是为君所致。   原来如此。   温城壁想。   这谜团的答案竟然如此简单。   他今日终于勘破。   他无声地念。   我心悦姬洵。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点发,本章评论前50补请假红包   感谢在2023-10-23 01:03:39~2023-10-30 22:0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崽 47瓶;半木、流云、47049822 20瓶;参衍、独月如冰、默默、惯性 10瓶;爱吃糖的甜甜 8瓶;夜白、高大雕 5瓶;月下木、静碧与欣、考试必过、北玄、阿卡姆病院院长、原来你也…、每天都好想睡觉、明堂、衍笑、没有章节更新、小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小童见他不答,心底难免有些慌乱。   小声又问了一遍,“师祖,可是圣主出了什么事情?”   温城壁摇了摇头,“并未。”他跪坐在书案之前,小童看出他的想法,立刻上前一步伺候笔墨。   京中大小诸事,姬洵让他查探的疫病扩散事件源头,近期试药结果如何,梁太傅等人情况好转的消息,连同他方才察觉的心意。   一并付诸在单薄的信纸上。   “去取当归。”   小童诧异地抬起头,又急忙低下头来,他垫着脚要去取,又听师祖说了一句,“罢了,我亲自来。”   一片当归,一纸书信,再次从国师府寄出。   负责送信的人刚到正门,却见一位极其眼熟的贵人也站在门前。   晦气。仆从暗自骂了一声,低着头想快速从那人身边走过去,却不想那人显然有备而来,专等着他。   铁木为基,金玉为嵌,厚重又宽大的轮椅之上,坐着一位京中人人皆知他身残的侯爷。   他似乎来得匆忙,长发微显凌乱,哪怕扬眉微笑,也遮掩不住眼底的两分淡青颜色,护卫俱是人高马大的武夫,守在他身边,却没有他这坐着的人气势要强横。   尉迟璎的目光停留在仆从的身上,准确来说是那人怀中的信纸上。   看得出来他有些消瘦了,他依靠在轮椅上,衣衫的衣襟口合拢上,系了盘扣,略显宽大,长袖之下的手掌露出来,哪怕骨肉削减,也是看得出身量不矮。   “小的见过侯爷,”送信的仆从为难,“您这又来,国师定然不会准您进去。”   “本侯不找他,”尉迟璎抬起手,他手上的筋骨都能窥见,拇指的翠玉扳指轻轻一动,他招了招手,“本侯找你。过来,把信交出来,我看看他到底给陛下进了什么谗言。”   仆从大惊失色,连忙想退后几步回到国师府中,却不想渲公侯带来的几名侍卫直接站到了他的身后,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仆从捂着胸口,连连求饶,“您可千万别,这差事要是在我手里落了错处,回头小的要交代命了!”   “你现在不给我,难道你的命就能留?”尉迟璎久等不来姬洵,心底越发苦闷,也许常常得见他早断了念想,可他才认定姬洵与他是同类,便得不到一丝一毫的音讯,早已将这芳岁帝刻印在骨髓里。   “上手,抢过来。”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让那两个侍卫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国师府门前动手,一切都是因为先帝对他的恩慈与包容,他几乎等同于手持免死金牌,只要不是胆大包天到篡位,尉迟璎都不会死。   先帝留下的话没人敢忤逆。   所以他日常有错,那些朝臣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是个污秽的将死之人罢了。   尉迟璎不贪恋名利财色,他只要痴心人,死同穴。   姬洵太久,太久没有给他丝毫的消息,他的渴求得不到缓解,只能主动登门,将这唯一能联络到姬洵的机会亲自抓到手里,他才放心。   眼看那群侍卫要动手强抢,仆从几乎心如死灰,索性闭了眼。   “住手。”   这声音听着陌生,仆从睁开眼,众人停下动作望了过去。   是国师温城壁。   白衣如雪,鹤羽翩翩。   尉迟璎哪里管他,他腿上的病近日复发,每一刻都得不到缓解,他本就心绪狂躁,笑道,“动手,别让本侯废话第二遍。”   温城壁先前也许不曾明白为何这些人都要痴缠芳岁帝,可他如今心境已有不同。   他淡淡道,“他信上未曾提及你,你不必看。”   杀人不过头点地,温城壁却字字都在戳尉迟璎的心。   尉迟璎的视线未曾挪动,他定定地看了半晌,“他还好?”   姬洵太无情,不肯透露半点消息,其实他哪有那么不知满足?   但凡有一句话,他都安生了。   可姬洵不肯给他。   尉迟璎嘲讽地看向温城壁,“国师莫不是哑巴了?他好还是不好,你这最后与他分别之人不知道?”   温城壁从来不与朝臣纠缠,他送信出去的方法有很多,不必为尉迟璎一时的围堵而困扰。看似平静的国师于是反问,“我为何告诉你?”   “闭门谢客。”   国师府一众白衣的随从跟随主人家的步伐回了府上,厚重的门掩住,将身负残疾的尉迟璎挡在了门外。   尉迟璎手掌撑在腿上,他强行平复了心绪,低声反复劝慰自己,忍耐住濒临失控的怒火,“罢了,罢了,无所谓,他总会来见我,他若不来,倒不像他了。”   “回侯府,多做些补身体的膳食,”尉迟璎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本侯要更好看些,才能去见他。”   国师府内,小童子接回信封,他迈着短腿跟随在温城壁的身边,不敢贸然开口打断了看似在沉思的师祖。   温城壁突然停住了脚步,小童子也连忙急匆匆停住。   国师府的侍从来来往往,多数人低着头不敢窥看师祖的神情。   少有些胆子大的抬头去看,却见师祖正在屈指,默不作声地掐算。   看来方才门口发生的事情并未让他生气。   童子到底年岁尚小,跟随在温城壁身边再久,免不得有些孩子心性,他抬起头,用懵懂的眼神望着温城壁,问其原因,“师祖为何而起算?”   “为我。”温城壁低下眼来看童子,他的神色淡漠,用事不关己一般的语气说,“此人无法伴陛下一生。”   这个此人是谁,童子懵懵地琢磨了一下,慢了一拍想通了。   应当是门外闹事的渲公侯吧。   可为何说这起算是为了师祖自己呢?   童子想不通,便开口小心追问。   温城壁和不足他腰高的小童子对视,两个人起初都很平静,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童子渐渐慌了神,师祖为何只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他急躁地脸颊都红了一些,扭捏了一阵,见师祖还是在看他,忙笨拙讨好道,“师祖、师祖定然能陪伴圣主。”   温城壁一怔,收回了视线,他将手笼在袖子里,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药房,良久温城壁却说,“……未必。”   童子一愣,师祖作为老国师唯一的弟子,他的能耐实则在老国师之上,对于此事自然也不必撒谎,是说一不二的。   哪里会有未必这种选项,这岂不是说师祖也不确定吗?   小童子越发迷糊,他声音稚气未脱,问道,“可是师祖这样厉害,为何会未必呢?”   温城壁不曾与人交心,过往的随从将他奉做高山的神明一般看待,老国师对他寄予厚望,只求温城壁不要出错,其余自然不会挂心。   而在这药房之中,对着一个不知世事的小童子,温城壁却开口淡淡吐了心声:“我不曾掐算。”   小童子的眼眸睁大了,在他看来师祖无所不能,怎么会不曾算过,他疑惑道,“师祖为何不曾算呢?”   温城壁没有回答。   既恐缘浅,而卦无常,他不敢算己身。   *   兰荆城内出了大事的消息,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传到众人耳朵里,江池州甚至是升官上任的第一天才知道汪否山死了,而他被远在金雪城的陛下一纸手谕提拔为新任知府,正式任命要待一月之后再下。   现在兰荆城情况危急,准他辅国师,救城内子民于水火,末尾还有一方印。   拿着任命手谕,看着上面的芳岁帝亲印,江池州久久不能回神。   他第一反应便是此事从头到尾都是那假冒国师的人所为,可这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不过陛下在手谕上让他辅国师,莫非陛下也知道这假冒国师之人的存在?   这可有些解释不通。   除非、除非此人是陛下亲信,特意选派至此,为兰荆城百姓而来!   江池州豁然开朗。   这样就说得通了!   萧将军为何肯跟随在这人身边,因为他是陛下的亲信,萧将军必然也是得了命令行事,看来天佑兰荆,城中百姓有救了。   只是这人,对他自己未免太狠毒了些。   亲身试药,对那些染上疫病溃烂脓疮的人也没有丝毫嫌弃,他偶尔低垂下眼,不言不语地喂一个眼盲小姑娘喝糖水时,那张脸上的神色,恍然间让江池州以为自己遇到了天上仙。   那人嘴上对他凶得很,可偶尔交谈间,对他的劝慰又让江池州心底生出感激来。   如之前这国师提到女儿怕是会因为身上的疮口而忧心。   江池州听劝,回家与夫人谈妥,让夫人去哄劝女儿。   起初姑娘还念及父母身体,不愿二老担忧,后来竟然无声落了泪。   她自然是怕的,江池州与江夫人一番劝慰,又得了姬洵的保证,事后不会留疤,也不会缠绵病榻,才心情略有好转起来。   江池州走过回廊,急匆匆地去见姬洵。   根据此人的态度推测,金雪城内的天子,或许也并非是梁太傅所说权势之下的受困者。   江池州一直相信,心怀天下苍生者,纵然身死,其风骨也必然为苍生所久传。   姬洵在他眼里,便是如此。   城外萧氏营帐,坐了四五位官员,首座便是姬洵和萧崇江。   江池州连忙上前行礼,满怀歉意道,“路上遇到积水堵路,绕远了些,怪我未曾探路,烦请各位大人海涵。”   姬洵在看翻出来的城防布局和城中排水布设图,他趁着空档时间和萧崇江去上游的堤坝看过了。   只能说汪否山他们当真是不要命,贪了太多。   那堤坝和豆腐渣一样,木头屑已经一掰就会掉渣子了。   抽调了一部分府兵和萧崇江的人手,连夜做了加固,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暴雨不停,随时有可能爆发山洪倒灌。   兰荆城病倒了一半,若是剩下的一半再叫水淹了,那整座城必然十不存一。   姬洵也只是凡人一个,他只能在完成目的的同时,兼顾一下这些人的命。   若他推测无误,兰荆城事了之后,不知他身份的城中百姓定然会对国师有空前绝后的信服力,而他只要在这个时候以温城壁的名义,让芳岁帝作为这场灾祸的祭品,济苍生。   事情便如前世,芳岁帝受命于天,芳岁帝也要上祭苍天。   姬洵和颜悦色,他看着江池州,“过来,别讲那些话耽误时间。你们确定城中排水只有这些地方?未曾有遗漏?若是错失一处,在场的人都要掉脑袋。”   那些官员互相凑上来看了一圈,仔细筛查一遍,也查不出遗漏了,众人都摇摇头,“国师大人明鉴,我等记得的都在这图纸上面了。”   姬洵松了口气。   若要事成,兰荆城绝对不能出事。   他不会温城壁那夜观天色的技法,可纵观这几日的天气,不难猜测,暴雨将至。   之后的几天,为防患于未然,城中各处开始有兵将巡逻,严堵河道口及排水口。   这地方排水容易,若是上游河堤崩塌,也是倒灌的口子,不堵不行。   因为姬洵每日都在琢磨疫病的解法,加上要提前将病人转移,以免受水灾影响,他分不开身,这事情交给萧崇江负责统筹最好不过。   萧崇江知道他将精力放在这事情上,定然会严抓偷工减料的事情。   但兰荆城毕竟太大,萧崇江一人也不足以跑遍全城,西城的事情,姬洵决定交给江池州来负责。   黑云浓密,遮盖在苍穹之上,接连数日不得见日辉,人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苦闷。   可若要扎根在兰荆城的人,弃城而走,他们也是不愿的。   自幼生长于此,如树木扎根,他们的根系便如城中的古树一般也在城中,无法脱离。   事情筹备妥当,姬洵再三检查,总算放了心。   丹毒凝聚在单薄的身体里,只是私下开炉吃了几回,鹤秋发现了,他劝阻无用,叫来了忙得浑身滚汗血液燥热的萧将军。   萧崇江如虎蓄势待发一般眯眼瞧了许久。   他在等姬洵起身。   谁知姬洵当着他的面又吃了一粒,萧崇江二话不说,将姬洵带回去押在营帐里。   短期外出无望,姬洵用了最后的法子。   胁迫系统。   若系统只是个人工智障也就罢了,可通过上次交谈,很明显身后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存在,也许对方也是个智能应答的NPC,但姬洵只要结果。   能沟通,而且系统很紧张他的命,就够了。   萧将军的营帐没人敢进去。   尤其是营帐里的人外人不明白,他们这些亲信可是知道的,仇青月牙疼地捏了下脸。   怎么也想不到这人是皇帝!   坏了,他到底说没说皇帝坏话?早知道金雪城里养着的皇帝是这样的人,他肯定不会胡言乱语胡思乱想!   众人守在大营外,营帐厚重,雨水潮湿,到处都是湿气。   仇青月打了个喷嚏,他本来想自请负责城内布防,可将军把他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陛下需要他们将军做统筹。   雨越下越大,几乎像是天漏了个洞一般倾倒下了天河水。   仇青月琢磨着心里的事情,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这鬼天气可真够折磨人!   幸好他们有船上行军的底子,湿气再重也忍得住。   营帐之内,血的味道从浅淡到浓烈,用了半个时辰。   又过了一个时辰,苍白的手拂开了营帐的挡帘,似乎为了方便,此人绑了单髻,却有些微微沾湿的碎发散落下来,新雪一般苍白的脸,衬得眉眼像墨痕一般清晰明了,他似乎有些疲惫,“备车,进城,等不了了。”   他和那所谓的观测员谈判耽误了时间,但最后得偿所愿,他拿到了药方。   对方还附赠了一个条件,堤坝要决堤了。   姬洵在车上几次要陷入昏睡,他都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等他赶到时,发现城中的水已然没过马匹的肚皮,水位太高,马儿难行了。   仇青月绝不可能放下姬洵一个人进城,他让手下将马迁走,自己潜入水里,找了艘小木船来,到兰荆城内高处,水位才渐渐低下去。   姬洵看着躲避的众人。   也许只要片刻,兰荆城内的人就会成为泥浆里受困的一具尸身。   他做不到救了所有人。   但是眼前人,或许可以一试。   萧崇江在远处,遥遥望了一眼,萧将军没什么架子,打着赤膊和他的一群亲信往高处转移身有残疾或身怀有孕的人。忙不了太久,眼看他要过来,姬洵抬手示意,让他忙完再说。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过,姬洵将能做的事做到极致,可他始终心神不宁。   “仇青月,去测水位,一刻报我一次。”   仇青月立刻去办差。   姬洵在原地待不住,他转转悠悠去了靠近萧崇江的那边,萧将军的脸凶,没几个人愿意让他上手拎过去。姬洵清点了一遍人数,突然有个虚弱的声音在他神后续响起来,姬洵回过头,是个绑着双揪的丫头。   小姑娘脸上还有泥点,她眼眸很亮,“娘说你是菩萨,你救了哥哥。”   她将手掌摊开,是一只沾了点泥水的狗尾巴草编织的小狗,她捧起来,露出缺了颗牙齿的笑,“我想谢谢菩萨,这是我哥哥给我的,我最喜欢的小狗,送给菩萨可以吗?”   姬洵看了很久,他没伸手,“我不是,你哥哥也还没好。”   小姑娘摇摇头,“你好好看,比二丫姐姐还好看,你肯定是的,你不能要我的小狗吗?”   姬洵有点莫名其妙的无所适从。   他不想要。   可最后那只狗尾巴草的小狗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小姑娘被急忙赶来的母亲掐着耳朵抱走了。   姬洵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看那根毛绒绒的小狗,抬起头,萧将军在不远处整了一下头上挡雨的斗笠,对着姬洵微微挑眉。   呵。   姬洵转身就走。   一刻后,仇青月抹着脸上的雨水,他喊道:“爷,雨太大了,水位涨得很凶,这一刻涨了近一尺!”   “去通知你家将军,继续往高处上移,不行就上城墙。”   兰荆城内的人若是都集中在上城区,自然也是行不通,原本这些官员和富商是不同意将人转移过来,可强硬手段之下,他们也不得不闭了嘴。   人命要紧,更何况等到灾后疏通,若是只活了几个人,猴年马月也清理不完。   到了傍晚,雨势减小,众人紧绷了一天的情绪也稍稍放松,负责伙食的人在灶台上忙活,他们得过吩咐,知道那位要求了,水要紧着些用,其余倒没什么。   姬洵吃不下,萧崇江忙完了,跟在他身边,视线停留在姬洵的勃颈上,这纱布是姬洵到了兰荆城后缠上的,说是怕被认出来,萧崇江总觉得今日的纱布与往日不同,似乎是新换的。   姬洵打断了他的视线:“一会儿别让他们休息。”   他心里悬着放不下。   萧崇江嗯了一声,他看出姬洵状态不好,显然气血亏空的模样,又在姬洵身边低声道,“今夜里辛苦陛下靠着我睡,少劳心,你要养足精神,他们才能活。”   夜色渐渐深了,模糊能瞧见人影子,万幸的是雨停了,火盆点燃能照得见近处。   仇青月来回跑了数次,累得狗喘,萧崇江看出姬洵的心不宁,干脆自己再去查一遍疏漏,免得他家陛下一直放不下心。   又一刻过去,久等不见萧崇江的踪影,姬洵心底一凉,察觉不对,他站起身推了一把喝着粥汤的仇青月,急促道,“不对,你去将人聚……!”   意外是一瞬间发生的。   有人尖叫道:“水,水涨起来了!”   众人混乱着向后退去。   眨眼间水势涨了三尺,姬洵心中悬着的那颗心反而放下了,速度这样快,证明决堤了。   现在只希望决堤的部分是一道残缺的缺口,千万不能塌毁一整道堤岸。   姬洵扯住仇青月,“你留信号之类的在身上了吗?天色太暗,你朝天上放一道,给你家将军指路!”   他嗓子有些哑,命身边的侍卫道,“你差些人一起喊,别恋财物,向上走!”   可兰荆城内人太多了,下面的人往上来,再有秩序都免不得要踩了几脚,一个男人手忙脚乱栽倒在地,他吓得叫了一声,胡乱挣扎之间,将事先放在台阶上层层堆积的沙袋踹得松了,万幸外层的木栏还在,并未松散。   可那男人受了惊吓,有些六神无主的模样,眼看洪水淹没过来,他天生怕水,吓得脑子都空白,慌乱之中四肢并用爬了起来,哀嚎着向上冲了过去。   挡在他身前的人遭了他的撞,体格好的人自然不怕,可难免有站立不稳的人。   姬洵看见那送了他狗尾巴草的小姑娘愣愣地,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向后栽倒了。   只是一瞬间,姬洵甚至也没想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理智状态下他应该让仇青月这种力气大的人去动手,去救人。   可他几乎是瞬间冲了下去。   仇青月放完信号,冲天而起的红焰刺目又显眼,他松了口气,夹着眉头回过身,却见将军嘱咐他要盯紧的好陛下居然不见了!   仇青月顿时懵了,他在人群里匆匆搜看,却见到一个眼熟的背影居然下去了。   仇青月撕心裂肺:“祖——宗——!”   众人惊叫连连,谁都不想死,里面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声:“楠楠,俺的楠楠!”   水势上涨太快,地方总共也就那么大,他们挤不上去,只能任由水渐渐没过了腰。   所有人都在往上走,往下来的人自然很显眼。   直到有受过姬洵救助的人认出了往下去的人是谁。   “坏了,快救人!”   泥泞的水一潭,众人摸索着边沿自发地往下走,不必太深,这地方有台阶,后面还有沙袋挡着,肯定淹不到,只是困久了恐怕要出事!   萧崇江赶回来时,几乎心跳骤停。   他看见那群人拽出了一个小姑娘,又从小姑娘另一只手发现了一个人。   萧崇江看得见,那是他的爱人。   泥泞深陷到胸口,一众人里个子高的仰着头,举着手,呼喊道:“找到了——!”   姬洵被人群托举出来。   萧崇江几乎眼眶泛血,他在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冻僵了。   他的爱人身上沾满了尘泥,秀美的眉目空泛,泥水层层从他身上滑落下去,露出他闭着的眼。   芳岁帝姬洵在俗世里被托举,他渐渐地从逆流里挣脱出来。   在洪水洗刷过后的泥泞之中,人墙渐渐地聚拢在一起,一阵人潮涌动后,众人缓缓地举起双手。   他们托举着。   他们仰头望着。   一个瘦弱不堪的人,从泥泞之中被托举起来。   他的手臂垂下来,他的发丝垂下来,但他整个人却已经脱离了洪水之中,被抬举到万民之上。   那个人的脸颊上有泥点,脖颈上的绑带散落开,沾染血色的伤暴露于人前。   他拖拽到失力颤抖的手掌上,也有一道皮肉泛白的伤,里面攥着一根湿漉漉的狗尾巴草。   他已然失去意识,可或许是疼痛使然,他的手,他的身都在轻颤。   “举起来了吗?可别给他呛到了!”   “举起来了!”   “老天菩萨保佑,还活着!”   人潮涌动,言语似绸带汇聚,渐渐开拓出一条上岸的路来。   萧崇江久久不能语。   孱弱的天子在这一刻如苦世的佛身,受万民渡送,助他归岸。   作者有话说:   总算写完了这章,作话很长,建议屏蔽~   这两天失眠情绪受影响,所以请了个小假调整,重看我当时开文之前急匆匆做下的人设,感觉洵是一款   “你长得这样好看,谁都爱你的皮囊。”   “但你的心,你这个人,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其实万疏影和扶陵这些人不是什么重生以后才突然爱上姬洵的,是故事发生以前就有感情基础在,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嘛。只是在那个时候,姬洵压不住权柄另一侧的天平,他成了被放弃的,不能被共有的战利品。   我之后写其他文,主角可能更多是控场事业批,但只有洵,他身上是我很喜欢的毋宁死的衰败之美,唉呀~~   我偶尔会在脑子里想象他的形象,他是自刎时会含笑,像用剑刃来亲吻颈侧的那种柔情,他并非完全的强者,但他会不自觉的怜悯更弱者,我文笔不是很好,如果能写出更好的洵就好了!可恶,等我进步我要全文做精修!   辛苦大家追更啦   感谢在2023-10-30 22:04:00~2023-10-31 00:5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高大雕 10瓶;每天一个窒息小技巧、地表最强皮皮虾 5瓶;衍笑、骑士、静碧与欣、考试必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洪水如猛兽盘桓在大地三日,固执填满尘土的缝隙,将低矮的建筑淹没,用刺鼻的腥味遮掩了兰荆城的数百条街道。   城中百姓在官兵护卫下登过知府的门槛。   汪否山当年将府门修建的高,他这位置或许也经过高人指点,占了城中的高处,如今被江池州拿来用以收留城中百姓,正合适。   留了性命的人无不庆幸,这一场无妄天灾毁了多少人,可他们到底是挺过来了。   自洪水倒灌那一夜过去,在兰荆城肆无忌惮的暴雨停歇了,人们见到了久违的太阳,高悬于苍穹之上,或许是上天终于怜悯兰荆城,气焰嚣张的淤泥变得干裂,洪水也在烈日的炙烤下不得不退去。   在兰荆城百姓们心头压了数日的阴云也随之消散,活下来的人互相搀扶着走下殿墙,见到了让他们为之失语的一幕。   城墙倒塌一半,大大小小的房子被掀了顶,周围的一切都在诉说他们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灾难。   重建或许要很久的时间。   失去的钱财、亲人、家难以复原,可这一场灾难,他们挺过来了。   有人望着万里的晴空,低声问道,“那位醒了吗?”   其余人收拾包袱的人纷纷竖起耳朵,听着消息。   “还没听说这件事儿。”   一位身材矮胖的富商捻了捻有些乱糟糟的胡子,“那位小大夫,就是小鹤先生,昨夜里让人往那位房里送了很多的药,咱们也不知有没有用?我实在不落忍,将家中藏的那个千年老人参搞了半截,也塞给小鹤先生了。”   其他人一听,心底有数了,只怕那位还没醒过来。   富商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城上扎营的方向。   他总觉得那位不像是传言中的国师,毕竟没有一处能与他走南闯北听来的传言贴合得上。   重新整理出可用的区域并不容易,所有人起早贪黑忙得顾不上吃喝,而城上大营里,则昏睡着被人惦记的芳岁帝。   知晓他身份的朝臣都聚在这里。   鹤秋站在姬洵的一侧,身边还陪侍三位须发皆白的医师,先后换了许多位医者,可芳岁帝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位公子能活着已是万幸,至于何时醒来……老朽也不敢担保。”三位医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他们的法子用尽了,何况此人虚不受补,竟然轻易开不得补药,更是难上加难。   鹤秋脸色一变,“烦请各位再细看看。”   他这样说,却心知肚明不管看几次都改变不了结果,因为芳岁帝的诊治他也参与其中。   这位天子的情况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果然那几位医师叹了口气,“他从前就没落下好根底,这一病可是将他这身体毁了个彻底,若想养好,除了上天垂怜,还要三五十年的光景,换做一般人只怕……”   “是啊,并非我等不想施救,只是这位从前不知受了何等折磨,”医师顿了顿,他不能当着在场的人说出看脉象是将死之人这种话来,委婉道,“怪我等无能。”   鹤秋沉默不语,他望向床榻上的人,羸弱的身体承载着新伤旧病,他才刚刚接受让他心生敬仰的人是当朝天子。   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在场之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仇青月更为严重,他急得眼眶通红都快哭了!他不光是急躁小皇帝的命,他还担心萧崇江。   无他,只怪他们将军太平静了,这可有点反常。   江池州站立在姬洵的床榻末尾,他急得头发都白了一半,姬洵昏迷不醒,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当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要保下他,兰荆城的金银玉石随你等取用便是!”   “知府莫怪,我等若有方法,便是分文不取也要为此善人诊治,可如今……”   实在是没办法。   仇青月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氛围,他看了一眼将军,将军的视线停留在陛下身上,这可是大不敬!但想想他们将军和小皇帝的相处,似乎早过了君臣界限。   仇青月苦闷得牙疼,他干脆起身出去,打算在附近转一圈。   勤恳期待新生到来的百姓们都聚集在城下,仇青月不明所以,他皱眉跑过去,将拦路的官兵挡下,自己过去问话,“呜呜泱泱堵在这,不去清理,都做什么呢!”   一群人看向正中间的人,那人是个褐色皮肤的汉子,长得好壮,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睛打量过来。   仇青月警惕地伸手摸刀,他能察觉到这人不是善茬,肯定是见过血。   褐色皮肤的男人突然裂开一口牙笑了笑,问仇青月,“你是那贵人身边伺候的?”   仇青月看出这人有交涉的想法,他点了下头,收刀回鞘,“做什么?”   “这个,”褐皮男人自身后拿出一个布包,他将东西拿得小心翼翼,捧给仇青月,抬下巴示意道,“官爷,接好了,这是给点东西。”   仇青月将信将疑把东西接到手里,他嘀嘀咕咕,“什么东西?先说好,吃食是一概不能送过去的。”这些天也有旁人来送,可芳岁帝身份特殊,很多东西是不能献给天子的。   “不是吃的,放心吧,”他看仇青月拆开了布包,露出里面的东西,褐皮男人笑了,“是万寿图。”   叠成了好几摞的红布在仇青月的面前彰显出它的模样,他翻开看了看,上面竟然还绣了东西,不待仇青月细看,那男人已然开口解释。   “俺娘子张罗和城里女人们一道做的,所有人家都献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红布,每一块啊,上面都用金线绣了寿字,俺们本来想用黄线,是云州来的那富商给捐了几捆金线。”   仇青月愣住了,他看着手中的东西,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梦魇了。   他学这么多史册,从未见过类似的事情,他们这小陛下伤病没有白受,不说天下,若兰荆城众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恐怕民心聚拢,只是霎那之间。   突然觉得烫手,仇青月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其他东西,连忙用布包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行,你们……你们屋里人辛苦了,我这就将东西献过去。”   “哎等等!”   “还有什么?”   仇青月这次态度好的不能再好。   一人高喊道,“劳烦帮我们书院带句话!望贵人珍重,以己为先,以身为本,才可救天下人!”   仇青月回去的路上脑子里还萦绕那些人夸赞和担忧的话。   其实怎么说,他心底有点难以言明的感觉,越了解芳岁帝他越觉得古怪和神奇。   往上数百八十代皇帝,几十年不上朝的有过,上朝带妃子淫乐的见过,娶自己姑姑为妻的也见过,至于什么弄死个大臣,鞭打武将之类那更是家常便饭。   只有芳岁帝这样的,他翻遍了脑子,没见过。   他是真的不像个皇帝。   不如说是比国师更像是国师?   慈悲心太重。   仇青月心底犯了嘀咕。   这要是没有个杀伐重的人压着,这种命格怕是不好活。   他走回去,掀开了营帐的帘子,刚想将东西交出去,却看见鹤秋愣愣地看着床榻上。   他也看过去。   他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芳岁帝醒了。   芳岁帝醒了?!   仇青月捧着东西急匆匆走过去一看,芳岁帝倚靠在棉枕上,端看气色与神态竟然还不错,看起来哪里有重病的样子。   可他身上裹着的纱布又是铁证,他根本还是病着,仇青月用眼神扫了一圈在场的人,江池州不在,那三位医师也不见了。   至于他们将军,自然还是守在陛下身边。   仇青月心里咯噔了一下。   坏了。   看这样子……怕是回光返照!   他咳嗽了一声,先行一步上前,“陛下,您请看,这是城中百姓自发为您绣制的万寿图,想您早点好起来,您可要打开看看?”   姬洵醒过来是他借来的时间,有几句话还没交代,他不能昏睡过去修养身体,等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本想拒绝,萧崇江却将那图拿在手里展开,然后轻轻地披在了病恹恹的芳岁帝身上。   “……”姬洵摸着金线绣出来大小不一的字,他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也任由着东西披在身上了。“有几件事。”   “鹤秋,我一会儿将药方抄给你,你动作要快,不可耽搁,明白吗?”   鹤秋低着头,他不敢看姬洵,两滴水珠掉下去,他点头,并不说话。   姬洵又吩咐了几件事,仇青月都捞了个差事,唯一还没被他提起的只有萧崇江萧大将军了。   “你们先下去。”   仇青月手臂一夹鹤秋,勉强笑道,“末将告退!”   闷热的营帐里只剩下两个人。   萧崇江不说话,他陪伴在姬洵身侧,任凭芳岁帝交代后事一般将事情处理完,哪怕中间不曾提起他,他也毫无怨言。   萧将军看起来心绪平静,比仇青月还冷静。   姬洵从他乌黑的眉向下看,两个人对视一秒,   “你看起来像是随时随地要和朕殉情。”   萧崇江没否认,他只是起身倒了一杯清水说,“嗓子疼不疼,臣喂陛下喝水。”   “别哭丧着脸,朕死不了,”姬洵挡了一下水碗,他缓了口气,刚刚说话说太多了,他胸口疼得厉害,“只是我要睡了,要睡一会儿。”   系统说他不自量力将身体当个玩具,肋骨撞断了三根,且有一根插到肺子里,要不是系统保命,他差点当场就没了。   但是因为事情的起因源于意外,芳岁帝又是侥幸未死。   接下来他要用很久的时间来恢复身体,轻则半个月,重则三个月,系统也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姬洵醒来只为了一件事,将后续安排好。   治病的方子他还没有告诉鹤秋。   如今这件事完成,那就还剩下一件事。   姬洵看着仿佛一切如常的萧崇江,抬起手掐了一下男人的脸,硬邦邦的,像是戴了层假脸,“其实我不太喜欢这里。”   萧崇江为姬洵整理被子的动作一顿,他任由姬洵玩闹一般掐人,低声问,“陛下喜欢哪儿?”   姬洵笑了,“你这么问,是想和我葬在一起吗。”   萧崇江反问,“不成?”   “以前不行,”姬洵在萧崇江怔愣的神情里继续说,“但如今可以。”   萧崇江坐在那里像木雕,他分明因为芳岁帝的濒死已经行如枯木,这一刻,男人突然凑近了,他用黝黑的眼眸打量姬洵,“陛下是何意?”   芳岁帝自然而然地接话,“朕想杀人,虽用不上你,但你也有用,总能阻碍一些朕看不入眼的飞虫,想来想去,不如留你在身边。”   “陛下知道臣要的不是这一句回答。”   “萧崇江,你跟了我这么久,床前床后的伺候,所求是什么,我又不是傻子,”姬洵困倦地向暖和的被褥里蹭了蹭,他的脸也埋在万寿里,“我之前在想,你何必呢,如今……”   萧崇江紧追不舍,“如今?”   姬洵轻轻道,“我想,算了,给你也没关系。”   萧崇江沉默半晌,他突然问,   “天下在陛下眼中算什么?”   姬洵思虑片刻,带了点笑回答,“戏台子上的戏,见不到尽头不说,我竟然还凑了个角来演,挺无聊的。”   姬洵再次笑起来,“萧崇江,我看得出来,你是想带着我一起活下去,你想让我好起来,你想我了却心结,可惜次次在我这里碰壁。”   “你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姬洵再次抬起眼问萧崇江,“你所求只是合葬?”   “芳岁帝姬洵,为我君主,亦是萧某人此生心系之人,”萧崇江看着姬洵,他将姬洵的手捧起来,让那双无力的手掌落在他的心口,“姬洵,你若身死,我不会苟活。”   “功名利禄过眼云烟罢了,我一生看过死生无数,不再贪恋,如今只心系于你,是我舍不下你,是我痴心妄想,试图求爱于你,你只需如云端上的神,予我一点恩赐,我萧崇江便甘愿为你,镇守此人间。”   萧崇江低下头来,他急促的吻落在姬洵的额上,滚烫又赤诚。   他将姬洵奉为自己的君主,自己的心上人,也是自己唯一的爱欲狭间。   姬洵的放任已经是他的求之不得。   “我的陛下,不必强求自己回应我。”   作者有话说:   衔接一段我本来想放在正文的内容——   “并非强求。”姬洵轻轻耳语,他没有看萧崇江,而是抬头看着窗外,天上无边墨夜里弯弯的一轮月,   “萧崇江,我思明月如故乡,而你是我的月亮。”   快进入收尾环节了,本月底大概可以走到完结篇章,会有点卡卡的,但基本的章纲都定好了,我尽量保持隔日更多点,辛苦大家一路陪伴啦   感谢在2023-10-31 00:50:28~2023-11-03 00:2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酒汀兰 40瓶;譬如朝露 20瓶;沐晴 18瓶;默默、仲苑、Ephemera、衍笑 10瓶;Field 8瓶;夜白、每天一个窒息小技巧、温风 5瓶;考试必过、仲明、阿卡姆病院院长、龙猫的914、梁川故 2瓶;小张、月下木、寒时、Lotus、静碧与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嘴上不强求,跟来这么远。”   芳岁帝说他呢。   萧崇江听在耳朵里,爱听,不顶嘴,嗯了一声。   姬洵扯扯嘴角,有了一丝笑模样。   他身上没有一处不疼,也许是血液流失的原因,四肢发凉,沉甸甸坠在褥子里,像挨着一层冰。   姬洵渐渐坐不住了,裹在万寿红绸里倒在床榻上,脸侧过去,他心里想,我还有好多事情要交代,不然这一觉睡了,我是舒服了,萧崇江说不准要闹出什么乱子。   营帐外有不少人在吆喝,清理污泥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姬洵思维受阻,他指尖轻挑,搓了搓寒凉的红绸。   朝中的事情也还没有定夺,他离开这么久,生乱是必然的。   那要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有了。   姬洵轻轻道,“我在这里的事情能瞒则瞒,不要说出去。”   萧崇江不应声。   姬洵抬眼,看见萧崇江顶着那张有些风霜痕迹的俊脸,开口道,“来不及了。”   姬洵:“?”   萧崇江用一张冷情的面相,淡淡道,“你出事当夜里,我就遣人送信回京,温城壁在京中也一直为你造势,再有两日,陛下心怀天下苍生以身犯险的事迹便会刻在史书和信笺之上,遍传王土。”   姬洵:“……”   萧崇江如同看不出姬洵脸色的难看,他又道,“信笺无法抵达之地,会由陛下的臣民代为传至。”   萧崇江伸出手掀起红绸的一角,他的指尖从红绸的缝隙里顶起来一个弯,他微微晃动手指,抵住了姬洵的指尖,那道弯也便跟着他起伏不定。   作出幼稚举措的人却慢慢地将话语刺入姬洵的心底,“于此地受陛下恩泽的人,献上此物,仅仅只是他们传扬你威名的第一步。”   红绸金字,绣满了大小不一的寿字,若求一人平安,尚能理解,左右逃不脱牵挂二字。   可偏偏这群人要求芳岁帝长命百岁,求他长寿长生。   非长信者,不至于此。   “陛下此次回京,我已同温城壁谈好,你要疗养三月。”   姬洵被一阵阵头疼折磨得心烦,脑子里像有根刺在生长,刺痛和轻微缺氧让他近乎浑浑噩噩,他只能尽量趁着清醒,把之后要做的事情交代给萧崇江。   第一件事情既然已经成了定局,他没精力再做修改,只好想第二件事。   “……药,让他们尽快去做,晚点抄一份手谕,朕身上有温城壁的私印,若路遇阻拦之人,以温城壁和朕的名义调兵,至于朕,轻易死不了,”这一段话耗费心神,姬洵停下来,缓了口气,“返程的路上不必考虑朕的身体,正常行军便是。”   萧崇江手掌托起姬洵的后颈,让他下颌扬起来,极轻的呼吸牵动着芳岁帝单薄的胸膛,如脆弱蝉翼一般上下微微颤动。   “萧崇江……”   萧崇江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必须按住了他。   姬洵再三和萧崇江强调自己不会死。   结果萧将军嘴上也不说信,反而说了一句,“若陛下归京途中有了意外,朝中之人,有一位算一位,我让他们都给陛下陪葬。”   姬洵:“嗯。”   这什么毛病。   姬洵叹了口气。   招了招手。   “附耳过来,还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萧崇江低下头去,将耳朵侧贴在芳岁帝的唇边。   低语交代以后,萧崇江应激一般要起身,姬洵立刻将手压在萧崇江的手臂上。   萧崇江受控,哪怕轻轻一抖就能躲开,他也没有动作,姬洵趁此机会哄了他一句,   “我不会死,你要听话。”   萧崇江僵持片刻,侧过脸,亲昵地贴了贴姬洵冰凉的耳廓,他终于肯信了,低声道:“臣遵旨。”   多难搞的人。   姬洵提着一口气,吊命一样交代完他认为该说的所有事情。   他怔怔地,发呆了一会,目光有些涣散。   萧崇江起身,看得出来芳岁帝没有凝神,只是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萧将军又不经允许逾越了一回,伸出手去将陛下搂在怀里,他熟练地将手掌落到姬洵后背上,轻轻拍起来。   感受到怀中人渐渐放松了略显僵硬的身体,他将舌尖的怜惜压了又压,才如常说出一句,“好陛下,睡一会儿,臣带你回京。”   姬洵听到了,可惜他现在脑子不好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浪费了一点时间。   等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已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芳岁帝在萧崇江的怀中阖上双眼,陷入沉睡。   他是有点累,但也还好。   以前睡着了,姬洵不会想见到明天,如今睡之前,他觉得明天如期而至,竟也有些意趣。   萧崇江低头看怀里的人,双眸紧闭,眉心微蹙,乌黑的睫毛如羽翼垂下来,映衬在瓷白的脸上。   眼下有轻微泛黑。   病色不退,愁容不减。   他怀里抱着姬洵,低下头轻轻地吻,干燥的唇瓣触碰到一处,一触即离。   唇上有一点温热的迹象。   芳岁帝如他所愿只是沉眠。   他没骗他。   萧崇江起身到帐外,仇青月等人守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急得来回踱步,见萧将军出来了,窥看他的脸色,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芳岁帝到底是留住没有?!   没等仇青月狠下心掀帘子去看,就听到营帐前站着的男人开了口,萧崇江看向他,“清出一条路,尽快,送贵人回京。”   仇青月忙点头,“明白,明白,将军,那位是休息了?还是……”他停了一下,怕真出了事情。   说不定他们将军如今只是看着正常,人其实已经疯了,他敢提一句,可能就人头落地。   可又不能不提!   仇青月艰难道,“用不用末将为里面那位准备些米粥来?”   萧崇江扫他一眼,“贵人没事,米粥放灶上热着,晚些端进来。”   仇青月松了口气,他们将军言谈举止都还正常,里面那位应该是没事!   他抱拳,“末将领命!”   *   返程的具体时间还要看淤泥清理的情况。   芳岁帝昏迷不醒,鹤秋来看过几次,小道童的脸色不好看,他本事不如师祖,只能粗浅确认芳岁帝虽伤重,却始终并未危及性命,似乎只要一念不懈,人也就不会出事。   至于为何出现这种情况,他根本无从查起。   鹤秋开了一些补气养血清余毒的药方子,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护送芳岁帝归京才是。   国师府里的师祖,才是唯一有可能疗愈芳岁帝的人。   又过了三日,总算开辟出一条能通车马的路来,姬洵事先吩咐过,趁夜深走,不想惊动城中的人。   萧崇江整顿兵马,自然照办。   江池州事先收到了消息,携夫人一道送行。   他热切道,“将军返程务必小心。”毕竟这队伍里的人非同一般。   按姬洵的命令,仇青月要留在这里,等兰荆城接任的武将过来,才能回任职地复命。   是以他也站在江池州旁边,望向骑在乌黑骏马之上的萧将军。   有他们将军镇场,还有三百以一敌十的精兵护卫,应当不会出问题。仇青月拧了拧眉,可不知为何他这心里就是,放不下?   “将军要不您还是带上我……”   萧崇江压了一下手,“必须留人,你最稳妥。”他牵着马的缰绳,走到宽阔低调的马车边,车身做了层层防护,里面的人仍旧未醒。四名亲信守在马车上,以防这一路上的意外。   “走。”   车马排成长长一队,所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寂静幽深的夜里,辞别这座城。   仇青月望向渐行渐远的车队,刚打算收回视线,回营帐里补个觉,却见到点点萤火微光自城中水路上蔓延开。   他猝然绷紧了神经,刚想提醒萧将军注意身后,却被身侧的江池州拉了一把,江池州看他疑惑的脸,笑了笑。“送行的莲灯而已。”   “贵人不想热热闹闹地离去,兰荆城百姓也有不惊扰旁人的送别之法。”   仇青月看向河道。   如一条金黄透亮的明艳彩龙伏在河底,追逐着驰骋而去的车马,围绕在临时搭建的桥边,河道上越来越多的莲灯,渐渐铺满了城里无垠的夜。   祈福灯一盏又一盏,飘向了天边。   *   芳岁帝回京明面上是问谁谁不知内情。   私底下线报一天三传。   细化到还有几日能抵达金雪城都算了出来。   不少人数着指头过日子,只盼主事的人早点回来。虽然天子不爱晨起事权,可朝臣到底是需要一位主心骨做决断,万疏影其人虽然有治世之能,但摄政□□,容不得半点忤逆。   一众臣子在他手底下过两日还算混个新鲜,天长日久,那是苦不堪言。   今晨又有线报入京,先一份送进国师府,再有无数份分散入高门权贵府上。   金雪城内,万疏影晨起喝了一盅早茶,仰靠在书房内的红木椅上,闭目养神。   他在等消息。   等他期待的好消息。   陈魁作为他目前最得宠信的幕僚,出入是无需禀报的,万疏影看见陈魁神色慌张,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挥退仆从,任由陈魁在耳边低语片刻。   哐当一声巨响!   万疏影蹬翻了书案,他眼瞳里凝着阴寒的煞气,一把拎起陈魁的衣襟,“日日紧盯,你也能把人弄丢了!?本王还能把什么事情交给你去做!”   陈魁一早收到线报,摄政王府派去‘迎接’天子的人失手了。陈魁尽量放低了声音,不想给万疏影怒火上添柴,“不知是谁还有这个胆子……竟然出现了另一群刺客和我们抢人,三方混战……我们不慎失去了那位的车马。”   眼看万疏影情绪不稳定,陈魁立刻补救,“但是属下命人留了信香在那位的马车上追踪。用不了几日就能……”   陈魁噤了声,他看出万疏影的杀心。   此事办出差池确实怪他,若是芳岁帝提前落入他们王府的手里,金雪城以后谁说了算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陈魁深知万疏影如今除了权势以外最在乎的人就是芳岁帝,他没把握完全安抚下来万疏影,只好急中生智,倒也让他福至心灵一般有了一个猜测!   陈魁斗胆道,“殿下您以为,那位失踪的事情,与前些时日渲公侯尉迟璎出城可有关系?”   万疏影神色微怔,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关系。   他将陈魁放下来,从声音分不清喜怒,“把人带回来。”不必威胁,万疏影不会容忍他再犯一次大错。   陈魁忙道,“小人明白!”   “对了,”万疏影叫住他,“萧崇江死了吗。”   “许是死了……”陈魁不敢再看万疏影的脸色,他弯下腰去,快跪伏在地上,模棱两可使不得,他只得咬牙实事求是道,“人不见了,失踪之前受了伤,我们的人下了毒,应该跑不远。”   “还算有用。”万疏影擦了擦手,“起来吧,城郊的人先让他们好好养着,别来城内闹事,给本王添麻烦。”   陈魁起身,“小人明白。”   *   四野幽静,天色未明,青石砖上落了几滴霜露。一小队人戴着斗笠,穿行在森寒雨中,周围的住舍房门紧闭,并未察觉到有谁经过。   姬洵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等他再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马车的车顶挂着珍珠帘,四角嵌了夜明珠,有一股呛人的草药香在车厢内弥漫。   姬洵侧过身,看向车厢内第二个人。   许久不见的尉迟璎就在他旁边。   渲公侯此刻正按着姬洵的手臂,指尖轻点,探脉象一般轻。   另一只手则拿着刀,不留痕迹地划蹭。   “你醒了,陛下。”   尉迟璎主动打了个招呼。   姬洵睡得浑身都乏,眯了眯眼,克制住表情,静静打了个哈欠。   “京中局势你不明了,但依我看,万疏影恐怕要反了。”说起别人造反的事情稀松平常,尉迟璎不见得尊敬皇权,他胸衣大敞,头发有些凌乱,有几缕垂到胸前来。   “他这人有些狼子野心,你看不清的。”   靠近姬洵时,他身上传来一股迷乱的酒气,尉迟璎醉眼朦朦地捏起刀,挑着姬洵的下颌,“我本以为可以等你回金雪城再相聚,可按这情况,我若不出来寻你,只怕你要落到他们手里,我便再也没机会见你了。”   话音落了,只剩下驾车的声音。   尉迟璎发现姬洵不说话,却将视线落在他脸上,他这几日陪在姬洵身边,很是养了一番身体,早没了那酒鬼像,倒也不怕姬洵看见。   他心安理得的追问,“陛下怎么不理我?”   姬洵嗓子沙,有些轻微的变调,显然许久没说过话,都有些不适应了,“朕是想到了会出意外,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   “来得早,来得晚,”尉迟璎将刀攥在手里,背向身后,侧脸枕在姬洵的腿上,发丝披散如一重夜幕,他埋首叹息道,“偏都不如我来得巧。”   作者有话说:   先发两章我用来放一下作话,结局没细化到满意的程度,其余章节应该等20号晚上再和大家见面   断更的原因,是写到后面内耗过度出问题了   定好的大纲我看着很痛苦,每天都非常悲观,甚至提不起力气回朋友信息   面对同事和家人的关心也觉得很割裂,每天失眠到天亮就一个想法,很想狗带   干脆离开互联网休息了下   辛苦大家久等   为方便观看,本文防盗已关闭   剩下的规划,20号更完正文以后,番外共计七篇,含所有主要人物,有我很想写的万疏影前世+双萧崇江的梗   朋友说晋江更新了福利番外的功能,我在考虑做进去让大家免费看,20号以后会陆续放出来   非常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   感谢在2023-11-03 00:20:21~2024-01-19 04:1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米、jia、生者为过客、HUNGRY、繁落、张易烦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崽 83瓶;林兮 50瓶;k 32瓶;修竹、老婆的小dog 20瓶;高大雕 15瓶;033233 13瓶;利牙猫、哦呵呵没文化的杠精、188家主团、梁川故、妾名桃叶 10瓶;谁人不爱沈识微、苏陌年 7瓶;地表最强皮皮虾 6瓶;岁岁陆花、Field、轻染、仲明、我爱吃青菜2333、88就是发、pinkkkk~、Selina 5瓶;声声*^O^* 4瓶;洛雨啊、林澈?? 3瓶;浔阳朔雪.、张易烦烦 2瓶;阿卡姆病院院长、49918874、衍笑、颓废娃子、江sir、草莓酱蟹黄包、小张、不及我快乐、Erudit、sheep、36008070、落清、静碧与欣、釉、蔗渣、陆延諳、珺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动手动脚,谁惯出来的毛病。   姬洵冷淡道,“刀拿来。”   尉迟璎顺从还是抗拒都无所谓,既然主动劫持他,必然是对他姬洵有所求。   人一旦有不满足的欲望,再想操控他就太简单了。   姬洵很有耐心,不会重复第二遍。   尉迟璎抬起头,俊逸的眼眸含情一般眨了眨,他行为举止都算得上是亲密,与他头顶上莫名彰显存在感的殷红标识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他还是想姬洵死。   尽管他的杀意从未减削,可他向来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听了姬洵的话,依旧饶有兴趣地伸出手,将刀递给了姬洵。“陛下要做什么?”   姬洵掌心托着刀刃,两指摩挲刀身把玩,直白道,“想做了你。”   尉迟璎轻笑一声,并不相信虚弱的天子还能对他做什么事情。   姬洵稍稍直起身,懒散地半身依靠在软榻一侧。   尉迟璎含笑默许。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姬洵反手刺尉迟璎,尉迟璎虽然早有察觉,可他没有闪躲的意思,被刀锋刺中锁骨的位置,他也只是神色微微讶异,低头看向伤处,流着血,刀刃划破皮肉,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   虚弱成这样子了,还能伤了他。   不愧是他最为喜爱的人。   尉迟璎扶住姬洵用力后抬不稳的手腕,继续深入地在自己这层人皮上刻了几道弯弯绕,“倘若陛下喜欢,留个名字也未尝不可。”   姬洵扯了扯唇,顺着尉迟璎的力道,又深入了几分。   狗皮膏药一样烦人。   “少说废话,萧崇江呢。”   尉迟璎脸上的情意淡了一些,他直起身后退,“陛下何必提起扫兴的人。”   “最扫兴的人,难道不是出现在朕眼前的你?”   他还以为尉迟璎能有什么新鲜事捧到他眼前,拐了个大弯将他弄来,闹来闹去,纯粹还是病得不轻。   姬洵松了手,躺下了,顺手将刀扔回去,   “别在朕眼前晃。”   尉迟璎接住了这沾血的凶器,兀自欣然地捧起来,逗弄姬洵道,“这是陛下送给我的重逢礼么,倒是足够特别。”   姬洵不理他了。   “看来陛下当真厌烦我,”尉迟璎一个人也有趣味,或者换一种说话,他只是单单看着姬洵在他眼前,他就有无限的兴味促使他去撩拨,“臣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对,让堂堂天子不喜?”   没完没了。   姬洵眯着眼反问,“朕倒没看出来你有哪里让人喜欢,烦你还要缘由?那好啊,朕告诉你,是天定的。”   尉迟璎笑了笑,他不把姬洵的威胁当回事,看顾了几日,他一直在等姬洵醒来,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当真和他同处一室,他兴奋得浑身都发热,说着话的时候也总想碰一碰姬洵。   手腕也好,脚踝也罢,他哪一处看着都是新奇。   从今以后,这或许都是属于他的。   芳岁帝被他捏烦了。   长腿伸出来,冷不丁踢了他一脚。   尉迟璎没想到时隔许久还会再挨上这祖宗的腿上功夫,膝盖一软,人已经疼得跪在绵软毯子上,冷汗顷刻间落了一身,他五指攥拳,好不容易忍过了这一阵窒息的痛苦。   “怎么这样待臣……”他忍疼,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陛下一点也不肯怜惜我?”   芳岁帝看都懒得看他,冷嘲,“滚。”   他不甘心,还想再凑过去。   这回芳岁帝给了更长的句子,“滚出去待着,看你烦。”   尉迟璎跪地上缓了片刻,也不知思索了什么,当真听话到被赶了出去。   来到马车外,尉迟璎看着两个驾车的死士,死士错愕地盯着尉迟璎身上的血迹,但他们到底跟着尉迟璎多年,见多识广,并没有问询出口。   尉迟璎摆摆手,“一旁去守着,让其他人去找个地方过夜。”   他得坐下,缓缓那祖宗给的疼。   *   尉迟璎一路上好吃好喝供着姬洵,奈何芳岁帝是个顶爱挑嘴的人,恨不得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养起来比他那些名贵珍禽还要费心许多。   这也就是皇帝命,换做一般人家,怕是早要饿坏了他。   尽管这一切有芳岁帝故意为难的嫌疑,可尉迟璎乐在其中,他不厌其烦地捧着属下搜刮来的新菜色,自己吃两口,再逼着姬洵也一定要尝一尝。   可惜他碰过的菜色,姬洵一概不吃。   尉迟璎什么都顺着姬洵的心意。   只有一点,姬洵不能闭上眼不看他。   尉迟璎心知肚明自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姬洵和他共处时闭着眼,也许是在想不该想的人,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日又一日的朝夕相处,姬洵对他的态度却始终不曾改变。   尉迟璎内心时常泛起扭曲的喜悦,他欣赏姬洵身上不为外物所动的坚韧,可在这喜悦之下,又像做贼一般悄悄地滋生了一些无处藏匿的酸妒。   芳岁帝这样的人,这样与他相似的人,怎么能为除了他以外的人思虑甚多?   今夜里他们是宿在一处竹林雅苑,宅子坐落在僻静山林中,除了采药人,鲜少有人来往。死士将一切准备妥当,尉迟璎和姬洵在庭院的石桌边对坐,姬洵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尉迟璎看在眼里,放下了瓷盏。   玉瓷杯的底碰在石桌上,轻磕一声脆响。   芳岁帝终于肯舍给他一个眼神。   “我的探子早得了消息,陛下在外面的这段时间,好是一番宠幸萧将军。”   尉迟璎拈酸的论调很有意思,他慢慢地说   йāиF   出来,怕姬洵听不懂他话里的暗示,还伸出手去牵着姬洵的手,轻轻地蹭了蹭尾指。   姬洵对他根本无话可说,简单回敬四个字:“少来烦朕。”   眼看尉迟璎又要得寸进尺,摸上手臂,姬洵抽手要走,尉迟璎反应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别急着走,陪陪我,”尉迟璎扯着姬洵的手臂,欺负芳岁帝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将人扯到怀里,“好天子。”   姬洵不肯陪,可芳岁帝这身体甚至不如病柳一支,有心人只要想折,轻易就能要了他的命去。尉迟璎看姬洵苍白如雪的侧脸,乌黑的鬓发在两人僵持的动作里柔软的打了一个弯,翘起了一点。   尉迟璎轻轻吹了一口气,将那一缕头发压低了。“好陛下,你我相处的时日所剩无几,别挣扎,算臣求你。”   姬洵懒得再动,左右少不掉一块肉,这几天尉迟璎更换住所很频繁,他猜得不错的话,应当是有追兵赶上来了。   那当真相处不了几天。   尉迟璎久等不来回答,低下头见到姬洵垂下脸,露出一截侧颈,眼眸眯着,显然是犯困了。   不好好用膳饿着五脏六腑,整日让他烦得睡着了都蹙眉,坐在那都有些蔫蔫的主儿。   尉迟璎笑了。   芳岁帝这人有意思,他看着就觉得好玩。   在此之前,尉迟璎时常觉得空虚又渴望。   不论是堇国的大好江山,亦或是他周围每一个如提线木偶般附庸权势的人。   他看着这些都像隔雾观花,提不起一丝兴致。   作为老臣遗留的独苗,作为老皇帝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以示没有苛责忠贤之后的摆件,他自幼浸泡在怜悯和轻视的目光里。从太学院,到领了一个虚名出仕,尉迟璎在世人眼里,始终是……   有些才学?可惜了,天生残缺又有才学的人何其多,偏他尉迟璎做了侯爷。   工于丹青?那算什么,左右不过是个跛子,若非投生得好,哪轮得到他荣登殿前。   老皇帝留下的奴才并没有因他的残废而怠慢他,反而处处小心,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可越是这样,撕开那层尊卑的遮羞布,事实越是无时无刻如尖刺一般提醒他。   尉迟璎是个残废的瘸腿子。   若非祖上积德,他怕是连街头要饭的乞儿都不如。   无论他尉迟璎做了什么,不做什么,都抵不过祖上蒙荫四个字。   仿佛他生来便为了偿还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   他钦慕扶陵,出身虽有瑕疵,却凭着自身得了文人青眼。   而他尉迟璎,厮混红楼,不尊天地君亲,也是天下人心中的理所当然。   尉迟璎低声道,“我本不知我想做什么,也不知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若一直不曾得知,这一生虚度也无妨。”   可事事妙在一个巧字。   “长相厮守也要看缘分,我这样的人不够格,只能另辟蹊径了。” 第76章   尉迟璎有古怪。   这并不单指他这个人在原本就精神不健康的基础上,又犯了什么毛病的古怪。   而是相处的细节上,尉迟璎常常要摆出一副对姬洵亲密无间的姿态。   可举手投足之间,又怕和姬洵过于密切地接触一样,总是暗藏两分躲避。   若要恰当比喻,他像是很眼馋姬洵这块肉。   可他不敢随意放任自己,更遑论上嘴去咬一口,只能隔着衣袖长长的一截遮挡,将姬洵的手腕握在手掌里,新奇地盯着姬洵的指尖看。   这样的情况重复了数次,便是傻子也要察觉不对劲了。   姬洵回忆之前和尉迟璎相处的细节,他似乎也没做什么。   尉迟璎就像认定了他身上有某种值得追逐的东西一般,想方设法接近他。   尉迟璎这次离开金雪城来找他,若被心人举到台前,按律是可以问责的。   但看尉迟璎的样子,有胆子带他整日吃喝玩乐,饮酒快活,肯定是做好了决定。   比如要在尉迟璎认为合适的地方,处理了他?   姬洵将手里的小石子扔进湖里,砸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湖面的水波层层传递,最终在一阵风的撩拨里归于沉寂。   他在等尉迟璎动手,否则人早走了。   金雪城里肯定还有一堆烂摊子等他回去,姬洵想想就头疼。   最难搞的万疏影就盘踞在金雪城,而其后扎根了多少世家,这又是要换个玩法才能钓出来的信息了。   姬洵站起身走出亭子外。   尉迟璎没留人对他严加看管,可能觉得芳岁帝有天大的能耐也逃不脱这死士密布的宅院,根本不必做多余的布置。   姬洵走路的速度不快,他这身体距离报废仅差一线距离。   走得快了身上就有发虚的薄汗,只能慢吞吞地磨蹭。   一路上遇到的洒扫仆从俱是低下头去行礼,不敢抬头窥视。   姬洵走得再慢,也没人敢多嘴一句。   姬洵无心为难这群仆从,只当没看见。   不知道尉迟璎今天又去想什么法子来惹他烦。   姬洵走回去,等看到屋子里坐着等他的人,姬洵脚步一顿。   “陛下回来了?快请上座。”尉迟璎嘴上语气轻佻地逗了一句,手却摸起桌上的茶壶先倒了两杯茶水,在氤氲的茶雾里对姬洵道,“今日天寒,我腿上都不舒服,陛下怎么还去湖边转悠。”   尉迟璎时时刻刻监视着姬洵,并且毫不遮掩自己所犯下的事情。   他不在乎姬洵是否讨厌,毕竟他是个没什么长处值得让人惦念的……废物。   姬洵坐到尉迟璎对侧,拨了拨茶盏滚热的边沿,“朕去了哪儿,不还是你尉迟璎划定的?”装什么大尾巴狼,没意思。   尉迟璎吹了吹热气,“陛下跟我在一起待烦了?”   “你每日都要问一遍,待烦是次要的,朕听烦了。”   姬洵起身,走到内间去简单换了外衫,他躺回床榻上。   天确实阴寒,弄得他好像有些发热,姬洵不确定地摸了摸额头。   他迷迷糊糊地扯了一床薄被盖在身上,也不管外间被他冷落的尉迟璎怎么想,兀自迷糊过去了。   尉迟璎坐在桌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里面放着两粒红枣,内核去掉了,填着乌黑的内馅儿,分辨不出用什么做的。   他唇齿间咬着一颗红枣,泛着甜的滋味品尝尽了,那颗枣子在他的口中发涩,微苦的药丸在舌尖流转,尉迟璎不动声色忍过这阵苦意。   他吃完了,里边已经没有声音,尉迟璎扭过头去,轻轻喊里面的人,“陛下?”   没回他。   尉迟璎拿起一边的手扶杖,他掀帘子走到里边。   却看到床榻上的人露出微微泛红的额头,不像是往常睡熟的模样。   尉迟璎一怔,明白这是病了。   他看了看手掌心的那颗枣子,过了一会儿合拢手心,尉迟璎仰起头闭上眼,吩咐道,“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   “多休息,思虑……”   “汤药不能乱……此地阴……”   窃窃低语在姬洵的耳边围绕着,分不清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他两眼压了一层枯木一般沉,姬洵费力睁开眼,见到了尉迟璎坐在他身边。   手上握着一块方巾,此刻正拎着姬洵的手臂,看样子刚刚为他擦完身。   尉迟璎将方巾扔到一旁的托盘上,给姬洵喂了水,看芳岁帝羸弱又昏沉的模样,微微笑起来,“陛下好会折腾人。”   姬洵叹了口气。   这身体真是给谁谁遭罪了。   他怀疑自己身体的免疫系统估计已经是个筛子了,别管大小病症,来了都要在他姬洵的身体里宿上一回。   “过去多久了?”   尉迟璎起身去取东西,在门口说,“过了几天呢?有两三日了,陛下对我倒是当真没有防备,”尉迟璎手上捧着一个乌黑透亮的小木盒子,回到姬洵的床边,他坐到床榻上,背对着姬洵抚弄木盒上的银锁。   姬洵侧过身,他有些预感,尉迟璎应该不会再等下去了。   如他所料。   尉迟璎牵住姬洵的手腕,他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玉镯。   尉迟璎将玉镯从姬洵的手掌推上去,直到停在手腕上,他低头欣赏着:“……这玉像极了臣眼里的陛下,清透水润,剔透无暇,从采下来那一日到落到陛下的手腕上,所经之人都是经年茹素,未曾婚配的人。”   简单两个字,干净。   姬洵低头看了看镯子,又看了一眼尉迟璎。   “你碰了,它生得再干净又有什么用。”   芳岁帝单手撑着脸,神色平静,让人分不清他是故意嘲讽,还是无心之语。   分明是身处弱势的模样倒在软榻里,可他从来不曾惧怕尉迟璎的种种手段,芳岁帝不要命,也不惜命。   贵为天子,却与他一样吝于活着。   尉迟璎视线在姬洵脸上停留,“……”他弯下腰去,替姬洵理了理两鬓的柔软发丝,   “陛下说的是,我这样的人不配碰,可我心里喜欢,不碰它,也要把它据为己有。”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姬洵伸出手去,抵在尉迟璎的衣襟上,他指尖轻点,落在尉迟璎有些异常的唇上,唇色有些艳,“爱卿,还打算继续玩无聊的君臣游戏?”   “陛下这样说,臣心里难受了。”尉迟璎后退了一些,他偏过头又将自己的手指落在唇上,明目张胆地回味姬洵的触碰,“臣想和陛下做个交易。”   姬洵来了点兴趣,“说。”   “陛下吃了这颗枣子,臣便告诉您,关于那疫病解药传回去以后金雪城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您离开以后金雪城都有什么变化,细枝末节的事情,臣也知晓,”尉迟璎主动卖乖道,“都看陛下您想要知道什么,臣知无不言。”   条件是抛出来了。   尉迟璎千算万算,没想到芳岁帝对自幼长大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变化,根本不好奇。   姬洵轻笑,“发生什么与朕有何干系。”   “京城局势,陛下完全不在意么?”   “朕现在,不是更在乎你吗?”   尉迟璎从这句话里捕捉不到任何情意,芳岁帝似乎只是哄骗他玩的,可他听了,也还是有些掩藏在自嘲之下的惊喜。   尉迟璎只好另换了一种方法,“萧崇江的消息呢?陛下也不想知道?”   “早已无用的信息朕何必知道?人没死就是活着,他要是死了,你何至于躲躲藏藏,”姬洵手指轻点,“你反复和朕提起他,不就证明人还活着吗。”   “……”尉迟璎,“瞒不过陛下。”   “有什么目的你要直说,”姬洵,“你直说,朕心情不错,说不准便奖励你了。”   尉迟璎将特制的毒枣,从玲珑袖珍的香囊里拿出来,他半弯下腰,离姬洵只有寸许的距离,两人呼吸缠绕之间,便是这一颗鲜红含毒的枣子。   姬洵视线垂落下去,“都递到朕唇边了,怎么不干脆喂朕吃下去。”   “尉迟璎,你在迟疑什么。”   “臣心疼,陛下不准吗?”尉迟璎看向几乎被他囚困在怀中的姬洵,姬洵那一日骂了他一句脏,他本不该在意,可偏偏这一个字如种子一般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他面对姬洵时已经无法自控地陷入……自我贬低的情境里。   他也觉得自己脏。   不配碰姬洵。   指尖微微一热,尉迟璎从游离的思绪里回神,他猛地掐住姬洵的下颌,强迫姬洵抬起头,“吐出来!”   可已经迟了。   芳岁帝仰着头,喉结一滚,那含毒的枣子被他吞了。   美人眸如春波绿,潋滟生姿,笑意也从姬洵的唇边漫漫到整个人,像一山春色迎风含露缀在枝头,几乎瞬间就要倾泻而出,浇在他尉迟璎的心坎上。   尉迟璎手上青筋暴起,他目光有克制不住的沉郁,但他出身凡俗,根本无法避免为芳岁帝而着迷。   芳岁帝受他钳制,却笑得抖起来,“你在怕什么,尉迟璎?”   服毒会死吗?或许吧。   ——但对姬洵来说,生死都是小事。   姬洵吃了,尉迟璎反而不开心,他沉默半晌,放开了姬洵。   两人吃了一样的毒,等毒发时,他会感受到和姬洵一样的痛苦。   在相同的痛苦里,他会带姬洵一起死。   尉迟璎道,“我不喜欢你这样,”他侧躺下来,枕在姬洵的手背上,将那只手当做倦鸟归巢的栖息之所,极尽珍爱,   “你与我一处闲散,一处欢愉,一处放荡不好么?”   “我的好陛下……人间多苦楚,你和我,都另有归处。”   作者有话说:   设了定时,每一小时会发布一章,如果发着发着卡了,就是我还没修完,尽量今天都搞出来!   感谢在2024-01-19 04:19:56~2024-01-20 04:5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0332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ield 50瓶;大白兔奶糖、高大雕、千山雪、白山茶 10瓶;每天一个窒息小技巧、洛雨啊、忽晚 5瓶;千月 2瓶;阿卡姆病院院长、静碧与欣、林澈??、Erudit、寒时、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金雪城。   自京中疫病得到缓解,国师府和朝中大臣各自出力,许多地方已看不出先前被污水淹没的痕迹,西街的摊贩也重新支起架子,沿街穿梭的人流也恢复如初。   杨谋拿着一把白纸面的小扇子,他晃晃悠悠左瞧右看,在人群掩映之下钻入一条巷子,暗巷里有一家门匾极窄的镖局,门口石墩上坐着个瞎眼老头。   杨谋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包茶扔给老头。   老头出手很快,接在手里嗅了嗅,“好东西,第三片瓦下面,自己拿去。”   杨谋走进镖局院子,在瓦片下面找到了一封信。   杨谋拿着信纸看了三遍,都无法接受——什么叫陛下返京途中和他们将军一起失踪了?!   他都想把仇青月拎起来问,什么叫失踪?!   他们两个人还能失踪!   俩人私奔了还差不多!   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他是一点都不信!   肯定有诈。   杨谋将信纸搓了搓,顺手销毁掉,他捂着脑袋沉思片刻。   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虽然他们将军有可能会去做,但按陛下那个性子,应当是不会发生才对?   除非……   这‘意外’是上面那位自己提出来的。   为了什么?   京中最近局势不平稳,不该早回来……   对啊,京中局势不稳,芳岁帝此时彻底失踪,那不是刚好给有心人机会。   但这也不是好时机。   以身试药的事情已经被国师府传出来了,东街上甚至贴了他们陛下每次都如何运用仙人手段化险为夷,如今许多人已将芳岁帝看作仙人降世,是来渡劫难的。   先前对芳岁帝不顾政局多有贬损的酒楼文人也不再赋弄酸诗,反而清一色吹起了芳岁帝天上有地下无的,这风头正盛,哪怕万疏影也不敢直接越过姬洵把持金雪城。   那他的猜测还是不对?   芳岁帝和他们将军只是单纯失踪了?   杨谋面无表情,他真的猜不透这两位主儿的想法。   看来回去守好萧府老少才是他该做的。   *   在毒之后,尉迟璎终于有了他的第二步动作。   他一早上将姬洵从诗情小院带出来,直奔江边。   尉迟璎要带姬洵登船。   他算准了,毒发时只有他和姬洵在船上,届时飘荡在无边的水上,两个人谁也不会靠岸。   只有他和姬洵,受天地簇拥,享万世安宁。   可在登船之前,追兵就来了。   船停靠在不远处,汹涌的江水上托起一串麻绳木板捆成的登船梯,船上谁也没留,尉迟璎不打算让其他人陪在他和姬洵身边,而岸边守着的死士虽然提前进行了布置,却渐渐在对战之中显出败相。   那些人动手利落,显然训练有素,姬洵却蹙起眉。   这并非是萧崇江的人。   那来的是谁?   “陛下,在你我二人临走之前,还有亡魂相送,算不算一种吉兆?”   尉迟璎将手臂搭在姬洵的肩上,他伸出两根手指,压在姬洵的颈侧,说话时低头看向姬洵。“怪我选错了时辰,别生我的气。”   尸身遍地,而在黑衣刺客组成的围剿之后,有人朗声道,“你在金雪城里犯下的事情若是让芳岁知道,只怕第一个赐死你尉迟璎的,就是我们明察秋毫的天子。”   这声音。   怎么那么像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姬洵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道寒芒比他的视线流转更快,在江风乍起之时,寒叶飘落之际,剑锋擦过姬洵的耳畔,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汇聚到出剑人的身上。   长眉凝萃杀意,眼眸如寒星,俊逸的脸上神色淡然,眉间坠着的淡紫玉坠微微震颤,万疏影丝毫没有留手,一击即中,扯住姬洵的手臂,在尉迟璎肩上又是一剑穿透,鲜血随着剑尖滴落,   “碰了芳岁,你便该死。”   “我确实该死,可我要姬洵陪我。”尉迟璎受了伤,他本来就打算赴死,尉迟璎不肯松开姬洵,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奇异的解脱,“你和我走吧,这里没有能让你活下去的东西,姬洵。“   “大逆不道。”万疏影呵斥了一声,他嘴上骂尉迟璎居然敢直呼姬洵的名字,一边自作主张将自己的手臂牢牢地锁在姬洵的腰上。“本王这就送你去饮黄泉。”   两相撕扯,万疏影冷笑一声,他一剑挥下,尉迟璎手筋断裂,可见万疏影这一剑含了十足的怒火和力气。   尉迟璎手掌迫不得已松开了姬洵,断掌和尉迟璎一起,在姬洵眼前坠入江河。   浪涛像恶兽一般吞噬了尉迟璎。   “尉迟璎……”   姬洵没想到万疏影当真敢当着他的面杀了尉迟璎。   万疏影怎么堵他的嘴,又怎么堵天下人的嘴?   他决定好要彻底改换天地了么。   未等姬洵思虑更多。   他身后的人就先开了口。   “芳岁,你知不知道这段时日,”万疏影另一只手提着剑,看着怀中的姬洵,他有些别扭,不管背后如何嚣张狂妄地臆想能支配姬洵,当面他连说一句想念,都有些难以启齿般的羞恼,“芳岁,你不想我吗。”   憋了那么久,见面第一句,他问,你不想我吗。   当然,万疏影其实更想说,我都想你了。   怎么过了这么久,你我才相见。 第78章   万疏影接姬洵回宫。   尉迟璎以谋逆之罪论处,只待官府走通流程,便会抄家,而尉迟璎其人也畏罪自刎。   纵然其他人都颇有微词,可尉迟璎在金雪城里,确实并未讨到哪一方势力的偏爱。   他死了,恐怕除了芳岁帝,根本不会有第二人在意。   这一次芳岁帝归京排场够大,入了金雪城,以八马赤金花车开路,帝王金銮随后,百名护卫一路避开人群,开出一条路来。   沿街无数喧闹,汇聚着称赞的话语如同纷飞的雪片,簇拥金銮上的贵人。   万疏影倒是想瞒着群臣秘密收拢了姬洵,可萧崇江还没有下落,他不能贸然起兵。   姬洵回宫的消息没有瞒下去。   人才刚到皇宫,举朝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   扶陵自然也在接到消息的人之中,他立刻求见姬洵。可惜宫中如今主事的人无暇顾及他,姬洵忙于应付万疏影,他不开口,宫里自然没人敢放扶陵进来。   万疏影把姬洵放在身边照看,他看着姬洵如今的模样,越发厌恶萧崇江。   在宫中他养着好好的人,出去转悠了一圈儿,带回了一身的伤病。   便是废物也不过如此。   既然觊觎他的芳岁,等他有了萧崇江的踪迹,一定会将这个混账东西碎尸万段。   姬洵有一些异常的安静。   万疏影低下头去仔细地看,谁知姬洵突然呕了一口血,那血里有丝丝缕缕的紫色,正好落在万疏影的身上。   他几乎惊在原地,察觉到血是姬洵的,他身上的血似乎也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回头立刻怒道,“传太医!不,让温城壁过来!”   姬洵盯着那血还在走神。   放在以前他肯定对此毫无感觉,左右不过是一口血而已,甚至可能为自己身有折损而欢喜,他想深入阎罗追求彻底宁静的心,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可如今看着这口血。   他竟然莫名其妙联想到了萧崇江。   若是被萧崇江知道了,萧将军估计会摆着那张死人脸,又有点受伤的样儿蹲下来。   伤的人是他,可萧崇江总是看起来比他更能感知到那种疼痛。   他为萧崇江而动摇吗。   好像是的。   *   温城壁在国师府里,他在沐浴更衣。   同时抄了一些诗文。   他平常并不专注于情爱这一方面,对这些知之甚少。如今想要了解而姬洵又不在他的身边,他只好从书面上进行简易的摸索。   他将那些字句一字一字读完。   总觉得每一个字似乎都能对应上他和姬洵。   温城壁更衣后,小道童过来传消息:“师祖,皇宫里来了消息,请您过去一趟。”   温城壁平静无波眼低下去,看小道童,他问,“什么事情?”   小道童回道,“没说,但来的人是养心殿的福公公。”   姬洵身边伺候的,姬洵回来了。   可正常还不到他们该见面的时候,莫非事情有变。   温城壁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去命人到府库里捡好药材,随我进宫。”   与他阔别了近三月的人。   如今如薄纸一张脆弱地躺在温城壁眼前的床榻上,他发觉了一件事情。   姬洵似乎生来命途多舛。   他每一次见到姬洵,似乎对方的伤都要比上一次更严重一些。   万疏影站在一边,看不出他之前惊慌的模样,他对温成碧并不客气,“芳岁病了,本王怀疑这一路上他受了不少磋磨,你让他好起来。”   温城壁走到姬洵身边,他轻柔地抬起咨询的手腕。将芳岁帝的身体做了一遍大概的探查,冰凉柔软的手腕在他的掌心,可姬洵的脉象很轻。   温城壁心里忽然有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情感。   只是看到姬洵,他就感到非常难过。   姬洵身为皇帝,身为当世唯一的明主,他怎么能受这种折磨呢?   姬洵不热衷于权势,却被捆在权势中,甚至他的身份,也是捆缚姬洵的一环罢了。   温城壁握着姬洵的手,他轻轻的捏了一下。   温城壁对世人的苦难其实并不理解。   他天资也不聪明,甚至算得上愚钝。师父说他是天生的薄情命,他救人并非出于好心,只是单纯好奇用这种方法是否能救下此人而已。   可姬洵和芸芸众生都不一样。   温城壁想了想,他是法接受姬洵像其他人一样死去的。   他想让姬洵好起来。   “你的手不想要了?”   温城壁抬起头,他沉静地看向一脸凶相的万疏影。   “摸起来没完没了,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思?若非芳岁病了,本王根本不会让你有机会进宫见他。”   温城壁不受干扰,“在回来的路上陛下吃了什么?他体内有淤毒,乱了心肺。毒火凶旺,若非及时察觉恐怕会伤及他的根本。”   毒?   万疏影瞬间便联想到了尉迟璎,“该死的杂碎!“他凑近前去,将温城壁从姬洵身边拨开,“下毒的人已被本王杀了,追不了根源,还有其他法子么。”   ”那一口毒血排出的及时。”温城壁不介意地站起身,他两袖垂下去,整个人和他异色的眼眸一般诡异地平静,“但我这几日需要守在他身边。”   万疏影盯着温城壁的脸瞧,冷笑一声,“少见你说这么多话。想一个人陪在芳岁的身边?你做梦,之后你但凡来为芳岁诊治,本王都要在一旁陪同。”   温城壁微微歪头,他说:“可以。”   他不明白万疏影在一边能有什么影响。   万疏影拿姬洵没办法,除了恼怒姬洵对别人不设防以外,他甚至都舍不得责怪姬洵更多了。如今他才刚刚将姬洵攥在手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能接受得了姬洵或许有可能离开他的可能。   他整日陪在姬洵身边,只有一个想法,他的芳岁好起来,哪怕对他非打即骂他都认了。   温城壁每日要来两次,万疏影偏不允许他二人独处,在一边他不伸手捣乱,但是眼神时刻如同钩子一般钉在温城壁触碰姬洵的手上。   温城壁在为姬洵涂药,万疏影心里不是滋味,嘴上也不讲道理,“这种事情别人来不了吗?偏要你温城壁亲自上手。”   温城壁如同未曾察觉硝烟的味道,他点头。“我亲自上手,会比别人更好。”   万疏影心情比六月的天还善变,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厌恶温城壁这人,姬洵年少时,两人说话不太顾及,万疏影还和姬洵说过,温城壁这人脑子不太好使。   且国师府的情况特殊,在萧崇江没有彻底倒台之前,他和温城壁哪怕撕破脸,也不能撕的太难看。   受制于人,是万疏影这辈子最痛恨的情况。   朝中的很多事物还需要万疏影去处理。他纵然有心,也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姬洵身边。有些时候只能留下一二眼线,然而他代姬洵批阅奏折的时候,心中却还是惦记。   他低头看向自己早换新了的衣衫。   想起了那日姬洵呕血的场景。   仅仅只是想起。   他就觉得胸口有些淤塞。   姬洵何时在他心中已经成了这样重要的存在,他不得而知。只知道姬洵一旦入了这皇宫、入了他万疏影的眼。   那便再也没有离开的道理。 第79章   温城壁并不会伺候人。   他所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国运,为了勘破众生百相。   如何照顾好一个病人,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可他对于姬洵身边的事物如何处理,仿佛与生俱来一般,笨手笨脚也要自己做。   实在不会,小福子被拎过来教完,他便亲自上手。   小福子在一边看着都觉得新奇。   如今陛下回来了,人虽没事,可是怎么看着都是要比离宫时还让人心里惦念的模样。   陛下刚走时,他这心都吊到嗓子眼了,万幸陛下留的手谕在,没人敢动他们养心殿。   不论朝堂局势如何变动,在小福子看来,普天之下除了芳岁帝再也没有其他人适合做堇国的天子了。   他们陛下才是天下一等一的正统。   他有心帮陛下稳固威名,却不知该从何处使力。   万幸国师府看起来是站在陛下这边的,而国师府的私兵也等于是陛下的侍卫。   芳岁帝回宫,期盼了许久的老臣们一再见不到天子,已经在朝堂上同摄政王互骂起来,一时间发威的人太多,万疏影肝火旺盛,整日烧得他不得安宁,不得不同意他们派一个人入宫。   文臣互相打探了一番,一致决定以扶陵为先,让扶陵君先入养心殿觐见。   这个差事不算好,明眼人都知道如今万疏影有不臣之心。   但这个差事对扶陵来说,他愿意接下来。   扶陵终于再次来到了养心殿。   温城壁不在。   小福子在前带路,“国师大人调药去了,如今养心殿只有陛下和伺候陛下的小奴才们,扶陵君进去时候轻着些,可别扰了陛下。”   暖帐遮美人,宝殿含春香,扶陵许久不曾步入此间,心情竟有些感怀。   灯珠细碎点缀在花格间隙,越过层层珠帘和漆金点紫的雕龙柱,再里间则是芳岁帝休憩之所。   纱帘被撩开挂在金钩上,露出芳岁帝的半身来,手臂搭在床榻的边沿,淡青色的血脉分布在白皙的手上,几根银针落在手腕内侧,扶陵看见姬洵的模样。   心中的苦涩难言,不能为外人所道。   芳岁帝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哪怕只是看到了姬洵的半身,他竟然也觉得安心。   他以前有姬洵的珍惜,有姬洵给他的宠爱,姬洵对他的偏爱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可如今他几乎失去一切。   只剩下一个官职在身,却偏偏更想要回到从前和姬洵互相倾慕的时候。   养心殿的其他人不能驱逐出去。   扶陵没有这个资格,更何况这地方还有万疏影的眼线。   可扶陵实在是太久未曾见过芳岁帝了。   贪慕像一把刀,已经刨开了他的身体。让他的心脏浮出来,赤裸裸展现在姬洵的身前。他想向姬洵证明自己心里只有他。   他的情爱若风筝牵线,另一端只有芳岁帝。   可那人闭着眼,想来是不会再理会他。   扶陵渐渐靠近了姬洵,小福子拦了一下,慢吞吞地开口,“扶陵君,不可近陛下身,让您过来瞧一眼,已经是摄政王和陛下开恩了。”   扶陵不动声色地蹙眉,又舒展开,他点头先示弱,“扶陵明白,”又改换论调,“可朝中诸位必然会要扶陵一个解释,若扶陵不曾亲身得知陛下的情况,回去以后,也是没办法交差的。”   小福子犹豫了。   倒是没人交代过不许扶陵近前,只是小福子惦念着陛下从前的想法,觉得扶陵靠太近了,天子或许会不喜。   他的脑子并不十分好用,扶陵看出他的动摇,眸色渐深,   “扶陵只是凑近一些,确认一下便好,烦请福总管行个方便。”   小福子犹豫片刻,收回阻拦的手,“只得片刻,扶陵君,莫要为难我等做奴才的。”   “多谢福总管。”   扶陵靠近了去看姬洵,芳岁帝侧着头,穿着一身单薄蝉丝衣,清透的料子下露出胸前的一点朱痕。   扶陵看着那处痕迹,呼吸忽然乱了一拍。   那是——箭伤。   这是因他而伤,因他而留下的痕迹。   若非此处有旁人,他更想用唇舌去膜拜芳岁帝胸口的伤痕。   他抚摸自己的胸口,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箭伤。   仅仅靠着这一点维系,扶陵的心底都能生出微弱的满足。   ——疼,却是他们相依的证明。   小福子低声道,“扶陵君,您该离开了。”   *   芳岁帝这次倒是没有昏睡几天,温城壁的作用要比太医院好用很多,加上万疏影掏了府库和姬洵私库,名贵药材流水一样进入皇宫,每天换着法的精挑细养,甚至怕姬洵用不惯汤药,做成了汤羹的模样,连口味都做到甜而不腻。   芳岁帝醒过来。   最感慨的人莫过于陈魁,他没有劝说摄政王殿下即刻动手的原因,便是如今的芳岁帝,不仅仅只是堇国的君主,更是天下人心中神仙降世的事实,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兰荆城附近已然有了信奉芳岁帝的教派。   芳岁帝之前所有遭遇的事情,也在文人之中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   因当朝天子从来都懒得管文人之间的事情,是以歌楼时常有批评贬低时局的诗文。   不管是真是假,但凡是涉及到热闹的事情,从来缺不了人围观。   而这还是第一次,大风向和风口都站在了朝廷是正确的方向上,芳岁帝是明主,似乎已成了人人口中必要提及的话。   虽然也有些人质疑,皇帝怎么可能亲身奔赴兰荆城。   但从各地传来的消息,还有国师府上下一致对外的口径,都表明哪怕他们不承认芳岁帝确实异于其他皇帝,他敢为民先,身有神佑的事情,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已经是,不祥之兆。   对于万疏影,或者是他陈魁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不知今日复朝又会如何,陈魁只希望萧崇江的死讯尽快传到京里,不然夜长梦多,他心里的石头悬而不落,委实让人难熬。   *   姬洵醒来,再上朝时他没想过会迎接这么多百官热切的问候。   这群人恨不得把头掘进土地来表示对芳岁帝的尊崇。   姬洵不仅是不适应,他还有点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他做了什么?服毒?不管朝政?   没有一件事值得这群人这样待他吧,怎么这些人像是疯了一样。   姬洵在小福子的搀扶下登上龙椅,不管他们怎么想,仍就是懒懒地往龙椅上一坐。   他拍了拍手侧,却突然想起那好用的常无恩已经被他丢回贞国去了。   可惜了。   确实挺好用的。   不知常无恩在贞国是否会被歧视?   白催客不算什么聪明人,常无恩对付他应该绰绰有余。   姬洵把白催客放回去,也恰好有让他和常无恩针锋相对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两个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只会是堇国。   他对这个国家的感情再低,架不住有些时候国家利益是很诱人的东西。   所以他才主张这皇帝不要自己做。   操心的人难做,偏偏他是个痴愚者。   正常上朝的流程走了一趟。   以万疏影为首,和梁太夫为首的两派人在处处试探后,立刻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姬洵随意听了一耳朵,涉及到的问题不严重,左右不过是万疏影现在权势野心太大了,他太急于扩张,已经压了梁太傅那一派,利益权势倾轧之间,是容不得半点退让的。   这戏园子一样热闹的场景姬洵好久没见过了,他靠坐在龙椅上,掂了掂手里的佛珠串,温城壁给他拿的,一股檀香味儿,让他随身带着养气血。   姬洵不想打断,他今天上朝也是想看看如今谁的小心思最明显。   “陛下,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嗯?姬洵停下了盘佛珠的动作,看向跪着的梁芝昀。   “老臣?”万疏影的火药味比顾及脸面的梁太傅要浓重多了,“本王看你是老贼不死,梁芝昀,你以为陛下会信你的歪理?”   万疏影现在是尤其嚣张,姬洵从他的态度里猜出了一点,这不寻常。   虽然万疏影一贯是不将人放在眼里,但他对朝臣通常都是有一丝丝的怒中有敬,如今这样放开了耍,他肯定是有底牌了。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   姬洵轻轻笑了笑。   芳岁帝的声音在偌大的金殿中显得那样清晰,所有吵闹都在一瞬间停息,帝王高坐,笑看他们,“咬得这么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向朕讨赏呢。”   “这件事如何断定,不该由摄政王说了算吗?”   万疏影脸色微变,有些事情私底下传烂了都可以,真拿到台面上却还不到时候,芳岁这个时候提起这种话做什么。   “朕相信摄政王不是那种人,事情交给他,朕放心。”   ……   这是,陛下为万疏影立威?   群臣心中犯了嘀咕,没人敢贸然开口,卷进这摸不清局势的混乱里。   芳岁帝对小福子招了招手,小福子立刻上前,“各位,陛下乏了,今日朝会便散了——烦请扶陵君留下。”   散朝以后,殿内只剩下了一干仆从和姬洵几人。   万疏影怎么可能留姬洵和扶陵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姬洵刚刚站在他这边,给了他甜头也不行!他冷眼扫过扶陵,“只怕给扶陵君借个胆子,他也不敢留。”   不曾想扶陵低着头,不卑不亢的,“陛下既然想留臣,臣自然不会走。倒是摄政王,陛下没留您,还不走吗?”   “你敢……!”   姬洵嫌闹耳朵:“别吵,万疏影,你退下。”   “芳岁……”万疏影不相信姬洵竟然选了扶陵,他面上挂不住,不自觉有些抱怨的意味。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这样凶他。   还有扶陵这狗东西,竟然敢当着他的眼皮子底下对姬洵暗递情意。   他又想起从前的种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在那一瞬间想,扶陵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骑到他头上。   “忤逆本王的意思,你有几个脑袋。”   扶陵侧头,面含微笑,   “摄政王殿下言重了,扶陵只是听从陛下的话,做个忠君之臣,如何算忤逆。”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万疏影嘴上不愿意,但只要姬洵稍微强势一些,他顾忌姬洵身体,不想让姬洵心里添火,也只得咬牙忍下来。   他走的时候,视线没有留给扶陵。   擦肩而过却狠狠地撞了扶陵一下。   姬洵:“……”   幼稚的要命。   “小福子,你也下去。”   人走干净了。   只剩下了姬洵和扶陵。   姬洵侧倚在龙椅上,他看扶陵装乖跪在地上的模样,拎着佛珠的手指晃来晃去。   “好可怜,扶陵君。”   扶陵跪的姿势很标准,很规矩,甚至到了刻意的地步,一身大红的官服映衬他的肤色如玉石,脸微微扬起来,视线却是下垂的,眼里只有芳岁帝的朝服下摆。   “能得陛下一句怜惜,扶陵已经无憾。”   可他精心侍弄的脸,他轻皱的眉头,隐晦渴求的目光,却都在向姬洵发出一个信号。   扶陵君刻意为之,希望庙堂之上的芳岁帝会因此垂下眸来看他。   姬洵看着好笑,有意刁难,“扶陵君今日这么好看,是为了谁。”   扶陵俯下身去,将头磕在手背上,他以这样卑微到尘土的态度低声道,“为了今日在扶陵上首的天子。”   “为了朕,有意思。”姬洵唤他,“到朕身边来。”   扶陵这次不用教,他没接收到芳岁帝允许他起身的命令,只得跪着慢慢地膝行,台阶也是如此。扶陵到了姬洵的腿边,他终于试探抬起眼眸,眉间潋滟的朱砂痣和他的眼眸一般水润,“陛下,臣可以起身吗?”   “不准,跪着。”   扶陵当然是美男子,可姬洵早看厌了。   这张脸对他来说和其他过路人没有分别,甚至不如萧崇江长得周正些,有什么用处。   扶陵沉默一瞬,他轻轻地将手放在姬洵落在龙椅扶手的小腿上。   “不知陛下留下扶陵是打算做什么?”   “朕想听听,你扶陵君有没有心里话想对朕说。”   姬洵漫不经心,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他嘴上说的那样看重扶陵。   扶陵却从姬洵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默许的意味,他将脸侧过去,轻轻地枕靠姬洵的小腿,眼眸上挑,直视芳岁帝那张堪称绝世的脸。   “……扶陵想劝陛下,不如趁局势尚且平稳,先杀万疏影。”扶陵自官服宽大的衣袖里一翻,挑出一柄短刃。“陛下起码要留一些防身的东西在身边,万疏影其人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担心陛下会出事。”   “躲过殿前卫的搜查,带兵器上朝?”姬洵接过外壳乌黑精致的匕首,他抽出沉甸甸的刀身,刀锋翻转,刚巧点在扶陵眉心的朱砂痣上。   “不怕朕治你的罪?扶陵君装起这副可怜模样,倒真是吸引人。”   有谋逆之心的也不止万疏影一人,只是万疏影敢做扛旗的那个,姬洵想做的事情,就是摸清万疏影身后到底跟了几条尾巴。   “扶陵君,朕要让你去办一件事。”   “陛下有什么事情想让扶陵去做,扶陵一定尽全力,不愧对陛下的信任。”   姬洵收刀归鞘。   “附耳过来。”   *   姬洵将事情吩咐下去,散朝以后,他步子一转,决定先去沐浴。   感觉有点脏。   待夜深时,芳岁帝的寝宫养心殿只剩下一些低眉顺目的仆从,小福子守在外间,没有姬洵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内室。   姬洵让人提前将所有的窗都支开,冷冽夜风吹拂进来,将寝殿内的药香吹得一干二净,他靠坐在窗边,指尖敲着窗棱。   ‘啾啾’   ‘啾啾啾——’   一只漆黑的小信鸽站立在树梢上,它通体乌黑,在夜色里甚至看不清它的眼珠在什么地方。姬洵微微眯起眼,他伸出去打算引那信鸽坠下来,谁知下一秒一只银白色的短尾雀先一步落在他的手臂上,短尾雀的小细腿上绑着一个银扣的环。   姬洵沉默一会儿,他将银扣里的小信封拆开,正要看内容,身后却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越过他,将那封信连同短尾雀一起强行抽了出去。   姬洵毫不意外地抬起头。   是万疏影。   万疏影站在他身后,殿内的光如一层轻薄的纱披拂在万疏影的身上,而他的正面却隐在晦暗里,如蛇盘踞,笑意轻微,   “芳岁,做什么呢?需要你躲躲藏藏,特意避开我。”   姬洵脸上不见丝毫慌张之色,他甚至不去将那信封抢回来。   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万疏影,“与你何干?爱卿,手太长不是什么好事。”   万疏影一边靠近姬洵,一边低头扫过那信笺。   他哼笑,“在你身边怎么不算好事呢?芳岁。”   可等他读完了那信笺,万疏影的脸色冷了下去。   这居然是他爹万太师寄来的。   他爹怎么知道金雪城里发生了什么事的?   他明明命令老宅的仆从将那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禁止其他人来回传递消息。   万疏影眯起眼眸,姬洵显然提前料到了什么,看见天子灯火之下犹如仙君的脸,他也放轻松了状态,故作欢心道,“父亲庆贺你我二人重聚,献上一份厚礼,极为贵重。”   姬洵点头,懒懒地扯起笑随意道,“朕看你演这出戏是够有趣,但谈不上贵重。”   芳岁在对他微笑。   这简直让万疏影有些目眩神迷了。   或者换个说法,姬洵哪怕是不笑,只是单纯坐在那儿,他看着都会满心愉悦。   “芳岁,”万疏影主动上前,他仗着身高以近乎将姬洵圈在怀中的姿势,靠在姬洵的身前,“你今日在殿上的话明明是偏向于我,缘由呢?”他语调藏着迫切,“可是念我的情?”   姬洵有些时候真的觉得万疏影脑子不太正常。   他总是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表现出来像是非常想与他亲近。   但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万疏影这个人他从骨子里就叛逆。   论及京城内所有权势大臣,姬洵最了解的就是万疏影。   他能摸清万疏影的野心。   但此刻姬洵却有些不明白。   万疏影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举止上与他亲近到如此地步?   姬洵以前是有故意恶心万疏影。   难不成万疏影想将这个方法反过来用在他身上?   “芳岁,你在想谁?”   万疏影稍微低下头,他额前的玉坠稍稍吹下来,抵在姬洵的额头上,微凉触感让天子颤了颤眼睫。   自从姬洵在外面和萧崇江厮混了几个月之后,万疏影的心里就像有一根刺横在胸口一样,他时刻都被那根刺提醒,就是因为他一时心善,放姬洵接触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才会导致他和姬洵变成今天这样。   那萧崇江莽夫一个,怕是根本不懂如何疼惜姬洵。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更加恨萧崇江。   恨不得将萧氏满门剁碎了喂给狗。   至于姬洵,他是恼怒,却不敢真的提起恨这个字眼来。   姬洵如今不像以前那样听他的话了。   而身体又贫弱,经不得大风大雨。   虽然他在养心殿周围安插了很多人手,可看看姬洵那一身的伤,他根本放心不下。   “朕还能想谁?当然是想在朕面前心口不一的摄政王。”姬洵道。   万疏影心绪一愣,他的心头渐渐火热起来,猜测着姬洵莫非是知道了他的情意?   否则为何言语上有这种暗示?   他本打算先压两月,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提别的事情,免得让姬洵心绪受激,再生出别的风波来。   如今两情相悦四个字吊在眼前,万疏影抑制不住有些心痒难耐,他决定透露一些口风,“芳岁,你若想知道我为何心口不一,何不来摸摸我这颗心呢?”   这句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撩拨人的暧昧。   可说话的人是万疏影,听了这话的人又是姬洵。   有意与无情,本也无法相通。   姬洵没把他当回事,直接将手放在万疏影的胸口,似笑非笑地,“怎么?你要挖出来给朕看吗?”   夜色如同披在姬洵的肩上,和天子满背的乌发融在一处,若无边无际,而晚风缠绕着让万疏影心神异动的透骨香,如斯磨人。   这样一个美人、这样一个他惦念许久的芳岁在他的怀中。   是他朝思暮想的姬洵。   万疏影的视线都凝在了姬洵的唇上。   他看着那殷红的唇开开合合。   忽然觉得面上有些烧热。   他本不是这样纯情的窝囊。   可谁让他对面站着的人是芳岁。   万疏影微微侧头,他的目光有些痴然。   姬洵在一瞬间察觉到了不对。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狭窄了。   万疏影好像犯病了一样,两手摁在他的肩上。冰凉的玉坠都挤在两人额头间,不见一丝空隙。   姬洵眼看着这人疯疯癫癫地不知要发什么病,低下头来好像要亲他一样。   他怀疑是自己感觉出错了,万疏影怎么会对他……?   “芳岁,哪怕你想见我的心,你又怎知我不会满足你?”   姬洵不是什么也没经历过的人。   他在察觉到这句话暗藏的含义的一瞬间,浑身的刺几乎都快竖起来了。   万疏影当真是疯了吗?!   怎么看他的眼神里有莫名其妙的,那种恶心的感情。   姬洵眼里的厌恶表现的太明显了。   躲避的也太快,总之,拒绝的意思已经摆在明面上。   万疏影皱起眉,没想过事情的进展会是这样,他偏要凑得更近,讨要说话,“芳岁,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万疏影的声音有些发腻。   不知死活,还想凑上来。   姬洵看着他,抬手指向门外的方向,“出去。”   谁知道万疏影反而笑起来了。   他伸出手攥住姬洵的手腕放到唇边,一边轻笑一边贪婪地嗅闻。   “……好可惜,芳岁,我本想瞒一瞒你的。怕你受不住这刺激,可既然你已经察觉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你我自幼相知相识,事到如今,只有我才堪做你的良配。”   见鬼的良配!   姬洵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诞至极,他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后仰,已经恶心地快吐了,“万疏影你想玩儿这些没用的可以,到朕身上来寻乐子,你疯了?”   万疏影反问,“我疯了吗?”   他现在权势在手,京郊还压着他的私兵,若他想反,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只不过是阻拦的人太多,万疏影还想再等一等时机。   可今日挑破了,他非常想立刻就得到姬洵的青睐。   最好是今夜里他们定了情,明日他就和姬洵结契,让天下人皆知姬洵属于他,而他也独属于姬洵。   万疏影看着姬洵,他低笑着垂下头,将那张俊脸靠在堇国天子清瘦的肩上。“芳岁,如今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   “你难不成宁可选萧崇江那个一无是处的武夫?”   万疏影毫不客气地贬低,   “他那样在战场厮杀里长起来的人,怎么可能懂如何真正疼宠你。”   姬洵听不下去了。   他恶心到眼前都开始出现黑色的斑块,有些缺氧了。   但姬洵发作是没有前兆的,他甚至有些笑意,神经质地轻轻扯起嘴角,对万疏影道,“你怎么不抬起头来呢?”   语调轻柔,像是哄他万疏影一样。   万疏影被他这一句好声好气哄的魂都要飞起来了。   他满心期许,自以为劝服了芳岁,会有美人献吻。   ——啪地一声巨响!   一个饱含戾气的巴掌落在万疏影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还剩下八章存稿,有些内容需要做修改,今天改得腰疼支棱不起来了,那八章堆到21号发   完结后会给大家开个抽奖   辛苦各位追更啦感谢在2024-01-20 10:47:12~2024-01-20 15: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AA维修小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万疏影被这一下打得脚步踉跄。   他站不稳退了两步,维持着被打偏过脸的姿势没有动。   陡然的沉默倾覆在寝殿内对峙的两个人身上,姬洵克制着呼吸的节奏,他在调整,也许是他对万疏影的杀意影响了他的感知。   哪怕用力过度,手指痉挛一样发颤,他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   万疏影在原地呆立,他嘴唇都被打破了,如纠缠不休的红线刺在唇边,牵扯着他的皮肉,微弱的疼意让他回过神来,万疏影突然低声笑起来,   “芳岁,你如今看我的眼神像看那些败类一样,你以为我会觉得疼吗?”   “……芳岁,”万疏影语气含糊,他探出手紧紧攥住芳岁帝的手腕,用几乎要将姬洵腕骨捏碎的力道,他低声唤,“只打一下你满足吗?”   姬洵微怔。   这人又犯什么病?   天子不给他任何回应,他也能从这僵持之中寻到乐趣,万疏影抓着姬洵的手抬起来,姬洵极力向后挣动,两人维持着这样难堪的姿势。   突然。   万疏影借姬洵的手掌,照着自己另一侧的脸又来了一巴掌。   姬洵:“……”   他一边用姬洵未曾施力的手掌扇自己,一边急促地低声叹息,“芳岁……”万疏影眼皮有些潮红的颜色,脸颊上的巴掌印起初有挨打之后骤然升起的白痕,紧接着气血上涌,微红的手印在其上格外显眼。   姬洵:“……”他深呼吸,压抑着快要爆发的情绪。   万疏影撩起眼皮,果不其然,在姬洵眼底看到了他最不能接受的厌恶和怒色。   可那又怎么样?   握在他手里的,才会永远属于他。   万疏影病态地合上眼,痴迷地用破裂的嘴唇寻觅芳岁帝冰凉细弱的指尖。   “好香……”   “芳岁,我好爱你,你摸摸看,我有多欢喜。”   姬洵觉得可笑,反问,“你爱我?”   “我自然爱重你,”万疏影已经着了魔一般,他将姬洵强迫地搂在怀里,将人打横抱起来,走入寝殿的内间,夜风如朔刃,未曾绕过天子的寝床。   他将姬洵摔在床榻间,整个人覆了上去。   无边奢靡迷人眼,而身处其间的两位,神色却是各异。   到了此刻,越是紧迫的情况下,姬洵反而越清醒。   姬洵,“万疏影,你是疯了,还是当真要和朕谈你的真心?”   “我疯了?那你便当作我是疯了,我又疯了何止一两天?”万疏影低下头拂开姬洵的额发,“其实你眼里不曾看过我吧?分明事事都是我先与你结了因果,你却视我为无物,偏要将所有的喜爱都给旁人。”   “芳岁,我不是只会苦等的贱人。”   “说完了?”姬洵问。   万疏影的笑意还在脸上,“说……”   姬洵干脆利落地一脚踢了上去。   他本意是想将万疏影踢到床下去,喊殿前卫来处理,不然两人都在床榻上,万疏影不嫌恶心,他还嫌画面太惊悚。   可这一下没能将摄政王踢下床榻,不知是踢到了万疏影的哪里,他半扶着姬洵的腿坐起身,低下头去弓着腰,神色痛苦又压抑着两分欢愉,嘴上不服软,   “你,你要了我的命好了……”   姬洵的身体不如他的精神扛得住这股怒火,胸口郁结让他瞬间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万疏影一看他呛住了,缓了缓情绪,想要伸手过来抚摸姬洵的侧脸。   姬洵躲开了。   可他还是止不住的咳。   咳得唇都是殷红色,像抹了一寸血。   “……我错了,”万疏影直起身,他从龙榻上离开,站在姬洵身边,好声好气地,“慢点,芳岁,我去叫太医院的人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姬洵看他下去了:“来人,殿……!”   万疏影瞬间捂住了姬洵的唇。   活像不知如何是好的生手,生气于姬洵不肯接受他,又担心姬洵当真气坏了身体。   他半跪下来,不自觉放低了姿态,免不了有些心虚地哄劝,   “我就贴上来碰一碰,你也不准吗?我们年少时不也有过抵足而眠。”   “……气成这样子,我认了,我错了还不成?”   姬洵快吐了,他还不好再踹万疏影,这人被他踢了一脚活像爽死了一样,他将万疏影的手掌扒开,   “恶心死了,你滚!”   万疏影眼眸沉了一瞬,“我待会儿就滚,你先”   “啪!”   姬洵忍不了,到底是又给了他一巴掌。   仍不解气,他回身扯过床榻上的小瓷枕,照着万疏影砸了过去,“滚!”   “用你所谓的真心恶心我还不够,你碰一下我都想把这块肉割下去,万疏影,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丑态?”   姬洵情绪不稳,压不下那股躁郁之气,他无法理解万疏影的想法,更无法理解,万氏家规数重,偏偏教育出了万太妃和万疏影两位狂徒。   姬洵讽刺道,   “万氏家风落到你身上,竟然变成这副模样,你还有脸活着?”   万疏影沉默片刻,“这句话爹也说过。”   “芳岁,虽你我一同授业,可最像他的人,果然是你。”   提到万太师,姬洵闭了闭眼,“出去。”   万疏影不甘心。   他痛恨极了姬洵对待他如仇敌的模样。   以前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日子仿佛都是他做梦一般,而这一切都怪那些肮脏龌龊的贱人引诱了他的芳岁。   万疏影还要再上前,谁想到姬洵说到做到,拿着一块碎瓷片就要割自己身上的肉,万疏影吓得连忙伸手去挡。   那一块瓷片落在他身上,切入肉里,掌心的血流出来,将龙榻上的锦被都染成斑斑鲜红。   可他不觉疼,反而去查看姬洵伤了没有。   万幸没划到,万疏影这一下吓得什么情丝都不见了,他起身到殿外,殿前卫听到声音早已聚集,只是没接到芳岁帝的令不敢贸然进殿。   如今看万疏影身上的血,萧启胤眉目凛然,不敢相信这厮居然敢在寝殿之内犯忌,让陛下见红!   他厉声下令,怒道,“摄政王御前犯事,拿下!”   万疏影冷笑,“你也配?”   谁知他身后传来一句福总管的吩咐。   “陛下有令,摄政王殿前失仪,杖责二十。”   万疏影猝然回过身,只看见小福子那死太监的背影。   小福子也是一后背的冷汗。   要知道,芳岁帝在里间的原话本是——   “万疏影,赐车裂。”   可此时若当真因为殿前失仪赐死摄政王,于公于私都对芳岁帝不利,陛下何曾如此动怒过?   小福子大惊,跪地上祈求使不得,使不得,他好话说尽了,才将陛下劝住了。   万疏影怎么可能甘心,可带他走的人是萧启胤,萧启胤监管,其他人不敢放水太过,摄政王居然当真挨了一顿极为唬人的杖责。   那板子不打别处,专打万疏影的腰背,棍子砸在皮肉上,沉闷地砰响,周围聚集了一些侍从和女官,这些人并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围观,只是装作路过一般,在角落静悄悄地走,再偷看上一眼。   那摄政王嘴里咬着布,头埋下去,愣是一声没叫出来,挨完了二十杖责,被来接人的福总管叫人扶到轿子上。   福总管来接人肯定是陛下授意,可既然责罚了,为何陛下又给摄政王善后了?   众人互相递了眼神,都猜不出其中缘由。   万疏影回到摄政王府,侍女轻手轻脚地替他更衣,皮肉粘连在衣衫上,万疏影但凡疼一下都杀念重一分。   不对姬洵,是对萧氏。   姬洵让那狗太监送他回来,传过来的话却是——萧氏殿前护卫有功,圣心甚悦,赐剑封赏,明日朝会摄政王当传陛下口谕以嘉奖之。   且摄政王深得朕心,虽身有损,不得缺席朝会。   万疏影明白,姬洵这是挑明了要保下萧氏。   虽然罚萧启胤可消解一部分万疏影的怒火,可从姬洵的手段来看,他似乎更想让万疏影将恨全放在自己身上。   万疏影看破了姬洵的打算,他既觉得无力,又气得心头火起。   他在家中修养,想起姬洵那一日厌恶的眼神,怒火里又掺了两分涩然。   “芳岁讨厌我。”   他这样清晰地认识到,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似乎都是姬洵和萧崇江相识以后才出现这么多乱子。   万疏影低头看向掌心缠绕着层层纱布的伤。   不怪姬洵。   怪他过往疏于对姬洵的看管,也未曾对姬洵身边潜藏的恶狼上过心。   万疏影修养去了,姬洵这边总算得了空闲。   温城壁得知姬洵以身试药的事情,当然以为姬洵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坏了身子。   他试了许多的药丸,却发现都没有彻底疗愈芳岁帝身子的方法,温城壁将自己关在国师府,已是许多日不曾接触外界,直到白衣侍从递来消息。   摄政王府的幕僚,陈魁登门求见。   据说是事关芳岁帝。   又来找他谈合作的事情,温城壁将陈魁内心掩藏的秘密看得分明,他并不担心这些人的造势会伤到姬洵,因为姬洵的命星早已注定了结果。   温城壁道,“你若谋逆,必为死路。”他有私心,慢半拍补充道,   “国师府只会站在陛下这一边。”   *   姬洵有心钓鱼,自然不会在朝堂上对万疏影施加阻碍,他一边放线,一边要时不时提起钩来,给万疏影添一些似是而非的心堵,让他不痛快。   他不知道万疏影能忍多久,但最好是尽快动手,之前那只乌黑信鸽的出现给了姬洵一个信号。   萧崇江按他的吩咐,怕是已经快到金雪城了。   到时候万疏影不反,姬洵也要逼他反。   晚些时候小福子禀报。   扶陵君求见。   也不知扶陵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猜测到宫中有变故。万疏影近期不能入宫是好事,这给了许多人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比如扶陵。   扶陵带来了一些老臣感念圣恩的信笺。   姬洵接过去,随手撂到一边,一张都没有看。扶陵的视线在姬洵身上停留,发觉芳岁帝这几日似乎有些疲倦的模样,精神不佳。   “陛下可是头疼?”扶陵自荐,“臣会一些按揉指法,可为陛下解乏。”   姬洵打量他。   前世万疏影和扶陵两个人携手并进,再看如今,扶陵表面顺从,极有可能只是为了蛰伏在他身边,给姬洵一个措手不及的背叛。   可姬洵早就不再信任他,也无所谓扶陵是否背叛。   不管扶陵如何自贬,或是改投保皇,日后他都不会放扶陵在身边。   不过是一具身体。   百年之后的一捧黄土。   偏偏像中了蛊一样围着他身边转悠。   “那信笺的事办的不错,”姬洵轻笑一声,“你扶陵君一向忠心。”   扶陵尚未来得及从芳岁帝难得的嘉奖里,汲取他渴望的肯定,又听到了另一句,将他多日来坚持的一切几乎全摧毁的话。   “如此忠心耿耿,倘若日后他万疏影想要朕,你也会帮他扶着不成?”   这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戳扶陵的脊梁骨。   将他有意掩藏的过去扯出来,摊在烈阳下。   芳岁帝有意如此,暗含的讽刺,对现在的扶陵来说委实诛心。   扶陵甚至怔了许久,他耳边嗡鸣,愣愣地看着姬洵说不出话,还没等他发出声音,芳岁帝又道,   “你差人打听宫里的事情,以为万疏影对朕做了什么,连一刻都等不了,日日求见,安了什么心?替他打探消息吗。”   “芳岁……陛下,”扶陵语言混乱,他的温文尔雅、淡然处之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只差扯着姬洵的下摆哀求,“不要这样说,我不会再让陛下被歹人……”   未尽之语,扶陵说不出口。   他没办法用那样的字眼来和姬洵挂钩,哪怕是姬洵自己提出来,他都听不下去。   痛恨自己势微,也痛恨一切觊觎姬洵的人。   他装作摇尾乞怜的狗,却连站起来与姬洵并肩的资格都没有。   姬洵不在乎将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堪回首的设局拿出来;但扶陵在乎,他迫切地想要粉饰太平,恨不得一切从未发生过,   “陛下,求你,现在只看着我,不要提别人,千错万错都是扶陵的错……”   他不知还能如何挽回姬洵,天子曾经只为他一人垂首。   如今姬洵坐在那,视线在他身上,却毫无一丝心疼了。   扶陵轻轻道,“求您了。”   “和我在一起时,求陛下别再提其他人。”   作者有话说:   五千字改完就剩四千了,好精彩的码字生涯   先发一章感谢在2024-01-20 15:40:28~2024-01-21 10:2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03323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澈??、洛雨啊、圆又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乖xiaoguai 12瓶;高大雕 8瓶;k 2瓶;林澈??、这瓜保熟吗?、寒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他身上还有什么能求得帝王的垂怜?   扶陵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低下头认命。   抛开他身上姬洵不在意的才学部分,似乎只有他这张继承了母亲的脸,尚且能让天子垂眸,将视线留在他身上一时片刻。   “倘若陛下需要,臣也可以为陛下一解烦忧,摄政王能做的,臣也能,任何事情扶陵都愿意。”   姬洵微微挑眉。   扶陵现在比以前要好玩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想替代万疏影么。   扶陵对名利的追逐扎根在骨子里,甚至让姬洵觉得到了偏执的地步。   以前为了身份在万家辅佐万疏影,如今为了登上高位,也可以背叛万疏影,来他面前卖弄衷心和皮囊。   扶陵脸上哀伤的神色,有一股浑然天成、似乎专为姬洵而刻意训练过的温柔皮相。   可惜了。   姬洵敲了敲手指,他点了三下。   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喜欢这一类长相的人,再如何呈现给他,他也只觉得索然无味。   梁太傅等人一直以来不肯彻底绝了万疏影的原因,便是姬洵不爱事权,可朝政不能少了主事人。   信笺姬洵都不必看,他让扶陵搜集臣子的信笺,不过为了给仿制万太师笔迹写信的人打掩护,这群人信笺里的内容,和给他表决心,顺便提点扶陵脱不开干系。   可他现在要杀压道的蟒,又怎么会在身边另养一头不忠的狼?   姬洵:“扶陵君只是动了动嘴,这要朕怎么相信你?”   群臣哪怕再不服万疏影,在他没有犯下滔天大错之前,是不会给万疏影此人以死的惩罚。   因为万疏影是万氏的独子。   万太师辞官归乡,可朝中多少人又是他的门徒,如老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姬洵早推算过,群臣之间相勾结,你咬着我的证据,我咬着你的证据。   哪怕他现在极力要杀万疏影,估计官官相护之下,万疏影最多也只能落得个幽禁。   那怎么行呢?   他要万疏影身死。   要万氏彻底断根。   姬洵从一侧拿起一壶壶口细窄的朱红酒壶,指尖捻着酒盏,兀自倒了两杯饮下去。   这是温城壁给他送来的药酒,国师大人看出来他不喜欢喝茶,同时似乎有些误解,认为他偏好饮酒。   上次来为姬洵养身的时候,留下了一瓶药酒。   温城壁实在是太好懂了,姬洵甚至都不用特意问,他就会直白的告诉姬洵:这是臣特意为陛下而酿的。   姬洵转了一圈杯沿,仰头又喝了一盅。   回甘的滋味弥漫在他的唇内,酸甜不重,极为好喝,微微的酒香蔓延开来,姬洵道,“过来。”   跪坐在下首的扶陵听到声音抬起头。   芳岁帝微微含笑,他的眼里已经有一些迷离的醉意,三指随意掐着酒盏,晃了晃。   他跪在殿前,看着这样的芳岁帝,嗓音微微哑,“陛下。”   “扶陵这一颗真心,只愿陛下能得偿所愿,再也不求其他。”   谎话连篇的骗子。   姬洵不为所动。   “你的真心?”姬洵不能理解地抬起手,将酒盏碰了一下额头,他懒散地反问,“是灵丹妙药吗,扶陵君,没人需要多余的东西,朕自然也不会要。”   酒气熏染,芳岁帝的下颌连至颈侧,有一层仿若初春的薄粉色,而他整个人又在扶陵的眼前显出完全不设防的姿态,全然不像身居高位的天子。   帝王朝服宽大厚重,压在芳岁帝的身上,让他肩上微微散开一些,露出些许素白的绣银内衬,而内衬掩映之下,最显眼的便是那道横在姬洵颈间的疤痕。   触目惊心的自刎之伤。   他回首从前。   发现似乎是从芳岁帝有了那道疤开始。   从那时开始,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而他呢?他扶陵又何尝没有发生变化?   若放到前几年,万疏影来问他,他定然是不会认下和姬洵的情。   可如今他却只会想,为何不早早定下?   以他的能力辅佐陛下,其他人根本没有接触姬洵的机会。   姬洵喝了两盅酒,药草的香味混合着酒气,随着他的衣袖翻转传了出去,他站起身晃晃悠悠的,姬洵颇有些似醒非醒的感觉。   养心殿内的摆设,相比较他离宫之前更为奢华了。   新置办的玉珊瑚上也挂着金珠翡翠,不知是谁的心思。   姬洵挑起一串价值连城的巧工颈链,他一边侧过头去啄饮甘甜的酒液,一边侧眸看向手中拎着的华美颈饰。   他回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扶陵,姿态冷淡地,“爬过来,扶陵君。”   扶陵身形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还是遵循了姬洵的意思。   他不羞耻吗?他当然羞耻。   他的耳朵红成一簇,耳尖近似滴血,他低下头去,如同温驯的犬,顺从了姬洵的决断。   等他到了芳岁帝的身边。   他的顺服得到了嘉奖,芳岁帝挑起了他的下巴。   金贵无比的颈链穿过扶陵的颈侧,他脖子上微微一凉,细长的链子垂下去,姬洵随意点评了一句,“还算不错。”   这一句夸奖简单至极,却让扶陵仿佛焕发了新生一般。   他含笑抬头望向姬洵,随之他握上姬洵的手,将脸颊贴在姬洵的掌心,扶陵眉心的朱砂随他的眉目舒展而微微动起来,“但凡陛下开心,扶陵便也开心。”   可惜了。   这场戏剧的另一个人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金珠绯玉胸前坠,细细金链子搭在扶陵的身上,青衫做底衬,也掩盖不住其繁华炫目。   扶陵被芳岁帝冰凉的手指点过胸口。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芳岁帝的手指又捏在他的喉结上。   扶陵浑身的血液倒行一般凝聚在那,他几乎要跳起来仓皇而逃。   可芳岁帝只是一根手指,就将他扼住在原地。   “……”姬洵不语,眼睫微动。   扶陵不知姬洵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可无论是怎样的对待,对如今的他来说,都是甘之如饴,他眼含入迷,“……陛下?”   姬洵叹了口气,下了定音:“你能耐不错。”   “世道艰辛,非民之错。”   而是他姬洵的过错。   “天下文人以你为魁首,若你诚心想要改过,扶陵,朕可以放你一马。”   姬洵抬起扶陵的下巴,将剩下的酒液喂给扶陵,他和神色怔然的扶陵对视,眼里没有丝毫醉意,   “回去守着梁芝昀,别再进宫烦朕,这就是你活命的机会。”   *   天光乍破,寒霜大起。秋意凛冽,渐渐渗透了金雪城,而作为京城最中心的养心殿,碳火已经点了一盆又一盆,地龙也烧了起来。   芳岁帝的体弱和心衰是众所周知的,其他地方着凉了许是风寒发热,可落在姬洵身上能要了他缠绵病榻半月余,小福子命人将地龙烧热,怕他们陛下着了凉。   温城壁也紧张姬洵会生病,有事没事都会跑到养心殿来看看。   某次诊脉之后,他静默半晌,劝解姬洵道,“萧将军会没事的。”   姬洵当然知道萧崇江没事。   他不解温城壁为何突然这样说,目露疑惑,“怎么提起他了?”   温城壁淡淡的,“臣以前说过多次,您不要忧虑过重,于您的伤并无益处。朝臣如今不值得陛下惦念,想来你是在惦记萧将军。”   姬洵觉得温城壁一板一眼地说话很有意思,有意逗了逗他。   “这么肯定?朕怎么不是在惦念你。”   温城壁微微一呆。   他异色的眼眸急促地眨了一次。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   温城壁反问姬洵,“陛下是真的在想我吗?”   姬洵轻声笑了笑。“傻。” 第83章   摄政王府这几日气氛算不得好。   万疏影在家中休养,身体上的疼摧折他的神智,新仇旧恨,加上妒火都在他的心里乱窜,烧的他不得安宁。   陈魁看出他心绪不平静,思索片刻,在一边谏言,“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干脆成事。”   万疏影有些意动,但仍在犹豫。   陈魁又道,“京郊外那群人等了许久,只待殿下一句话。事成与否,我等都会追随殿下。”   万疏影默然思索。   宫变势必会见血,他唯一顾忌的人是姬洵。   说到底他竟然有些狠不下心,让姬洵目睹他滥杀。可他在姬洵心里恐怕早已经是剥了皮的畜生,不管做了什么,姬洵都照旧嫌恶他。   他闭着眼问陈魁,“有没有法子,让芳岁不必参与其中。”   “殿下,您既然下了决定,该如何做,其实您心中最清楚不过,”陈魁追随万疏影多年,深知他的脾气和秉性,“况且芳岁帝绝非柔弱可欺之辈,您何必多虑呢?”   万疏影掐了掐眉心,若不掌权,姬洵决计不会同他在一起,而万疏影多年来付出的一切也将化为乌有。   “……”   “殿下?”   “将他们带进宫来,按计划,等殿前卫换岗后动手。”万疏影仰起头盯着手掌心尚未愈合的伤,“都机灵些,别伤了芳岁。”   *   陈魁负责操持幕后,何时进城,如何伪装,潜入养心殿后怎么做才能挟持天子,他每一步都算得分毫不差,甚至过于顺利,以至于让他起了疑心。   莫非宫中早有布置?   可是不该啊。   直到殿前卫被控制,接班的人换做摄政王府自己的人手,他才稍稍安心。   如此一番,天子在他们手中,纵然国师府和萧崇江同时发难,只怕也要顾及芳岁帝而不敢轻举妄动。   万疏影并未直接称帝,先做了前手,挟天子。他要先以姬洵的名义处理异己,将朝政上完全与他背道而驰之徒下狱。   陈魁跟在万疏影身后,进入养心殿时,芳岁帝甚至还在龙榻上,看起来对方才的宫变毫无反应,身着月华凝练一般的薄衣,宽松落拓,极为闲适地坐在龙榻边。   见他们来了,竟然半点惊慌也无。   陈魁心中有些迟疑,芳岁帝太平静了,这完全不合常理。可事已至此,绝没有回头路给他们走。   万疏影抬起手,示意陈魁等人先退下。   “芳岁。”   姬洵薄唇微动,“你来做什么。”   “我来陪你,让你知道凡我强求,便一定属于我,”万疏影掀袍坐在姬洵身边,“今后你的衣食起居,一概由我接手。”   万疏影侧眼看向姬洵,竟然没什么生气的意思,他也缓和了自己的语气,“你安生些,我把你养在宫里,我此生绝不会辜负你。”   “说完了?”姬洵撩开长发,低垂着眼,“萧氏和梁芝昀你不能动,记得住吗?”   万疏影脸色微微扭曲,他不甘心地掰过姬洵的脸,盯视姬洵的每一个表情,“不动梁芝昀可以,萧家?你给我个足够说服我的借口。”   姬洵将手按在万疏影的手背上,“放开。”   “先皇愧对萧氏,我不能再让萧家在我眼皮底下出事,”姬洵感觉到钳制在他下颌的力气放松了许多,“你听劝也好,不听也罢,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万疏影的手放了下去。   但他的心情还是不痛快,姬洵偏向萧崇江几分,这私心只有姬洵才清楚。   他起身拂袖,狠狠地踩过殿门,没同姬洵道别,揣着一肚子脾气走了。   姬洵走到窗前,高枝上站着一只等了许久,侧头盯着他的鸟。   是通体乌黑,呆呆的小肥鸽。   朝霞落尽,姬洵拆下了那封独特的信纸。   信上有密密麻麻数行的小字。   写了近期姬洵默许的邻近州县兵将调动,共计叁万余人,已汇聚一路,马上逼近京郊。   信纸的末尾还有十四个字。   ——思君心切,可曾疏食饮水,因而消瘦?   姬洵盯着瞧了许久,他提起笔,回以五个字。   ——少想,办正事。   *   万疏影先将一小部分完全不服从他的人关了牢狱,又以姬洵的名义发圣旨,让摇摆不定的人在家中思过。   倘若有人不服,力争上见天子。   他便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虽然可怖,却也极为有效。   然而这还是他做下的事情中最不值一提的。   万疏影谋反也不是全无准备,他多年筹谋,朝中十二将他早说通了其中四位,承诺以高官封爵,其中两人得了他的命令,已将国师府圈禁起来,进出要有他万疏影的手信。   温城壁不曾出面抵抗,也就未造成过国师府的伤亡,庆功宴时,有人笑道,“定然是天助殿下一统大业!”   万疏影听在耳朵里,多年夙愿即将成真,他自然也心有愉悦,当夜里喝多了酒水,他去见姬洵。   芳岁似乎在等人,坐在御花园的一处石台边,万疏影浑身酒气走过去,他人还未到,姬洵就回过头,眼眸定定地瞧着他。   万疏影突兀地,觉得有些不适,他感觉姬洵在透过他看其他人,“……芳岁,你在这里等谁?”   姬洵看完了万疏影执掌权势的模样,心道,估计前世也就是这个样子,“等你。”   万疏影显然不会信。   “萧崇江救不了你,他名义上领着将军统帅之名,可一无调令,二来萧氏的人手都在边关,”万疏影和他手底下的一众幕僚早做过推算,萧崇江便是有心抽调人手,加起来也不过是万万人罢了。   “面对四将的雄兵,他不成气候。”   只要姬洵在帝位一日,有谁敢以清君侧之名领兵,那与造反无异。   姬洵点头,“当然了。”   萧崇江没资格调兵,他姬洵有啊。   万疏影看向无动于衷的姬洵,他突然有个了更加绝妙的想法,哪怕他身死,哪怕他当真不幸落败,他也能让史书一页,记载他和姬洵的名字。   万疏影眼眸闪烁,他突然没了脾气一样,不再和姬洵固执地强调萧崇江不行不可靠,夜里也不缠着姬洵回忆往昔。   姬洵刚松了口气。   谁知第二天,万疏影力排众议,让人向外递了个惊掉世人下巴的消息。   “他要求娶天子?!”   “混账,简直是混账!”   “竖子疯了不成!”   此事一出,简直是惊涛骇浪一般席卷了金雪城及附近村郡,任谁提起,无不唾骂万疏影狼子野心,竟然疯癫至此!   街上有人高举诗文,讽刺万疏影凡泥欲攀仙崖,是无根无脑的狂徒。   这些人从前被姬洵放任惯了,不把议论时政当回事,没成想转头便被万疏影的狗腿子找了个由头,直接下狱。   万疏影虽然行了一通混账事,但他却没在姬洵眼前晃悠,可能是怕气急了芳岁帝,他在等风波平息。   情况愈演愈烈,世家大族也有人站出来,绝不忍万疏影欺辱皇权,而有些人则顺风便倒,干脆入了万疏影的营帐,一道做反臣改换天地。   当金雪城里落下第一片雪时,整座城的人,都像被压在积雪之下的稻草,恨不得有人先扛起燃雪的旗帜,燎开雪层,让他们再见青天。   身处事件中心的姬洵倒是无所谓,这件事虽然在他计划之外,但在他看来最出格的地方其实是……萧崇江。   萧将军心眼小,这事情闹这么大,他肯定得到消息了。   再见面时,姬洵要怎么用最小的力气将萧崇江哄上一哄呢?   很是问题。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万疏影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扶陵整日过来,到御前献宠的事情。   他和姬洵相处时不说自己有什么吃味的心思。但转过头去,立刻差自己手下的人给扶陵当朝扣了数不清的帽子。   梁太傅如今都在关禁闭,更何况身后根基不稳的扶陵,自然逃不脱万疏影的手段。   不过三日。   扶陵就在他的手里,因通敌叛国之嫌,压入天牢。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有根源的,扶陵当时入仕时所用的身份,有一定掺假的嫌疑。   还是当初万太师帮忙走通的。   为了将扶陵洗成白身,万氏亲自经手,而这一点如今被万疏影拿来利用,扶陵自然百口莫辩。   然而只是押入天牢还不够。   扶陵敢当着他的面引诱姬洵,这是万疏影最为痛恨的事情。   雪后一日,天色稍微晴好。   风也柔和许多,少了彻骨的阴寒,   万疏影走入养心殿,将抱着手炉吃山楂丸的芳岁帝请了出来。   姬洵嘴里还有那股糖霜的味道,他闲闲地问,“去哪儿?”   万疏影乐于见到姬洵放松的模样,他笑起来,“好地方。”   除了皇宫,重兵护卫的车队一路行进天牢,姬洵想起前段时间听闻的消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万疏影。   万疏影或许从未想过会这么顺利夺权,他如今不仅权势在手,甚至身侧还有姬洵相伴,他有些显而易见的飘飘然—— 行事太无所顾忌了。   但这也是姬洵想要的。   天牢分为三层,最外层是犯禁的武官,第二层是穷凶极恶的恶徒,最里层才是押着霍乱朝堂的文臣之地。   而关押扶陵的地方,居然是第二层。   虽然周围仍旧脏乱,满布血腥气,可显然在姬洵他们来之前已经得到了清理。   只是天长日久积压的血渍根本消不掉。   “奴才去外面守着,若是需要,陛下和摄政王殿下叫小的。”看管的狱卒打开关押的门,小心退下了。   这两尊佛,他没一个惹得起!   万疏影站在姬洵身边,他时刻注意姬洵的神色,怕姬洵看不习惯。万幸,芳岁帝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当玩儿一般摸着手里的手炉。   他示意姬洵去看扶陵被绑在铁架子上的模样,非要得到一个答案,“芳岁,你心疼他吗?”   天子漫不经心的开口,“你怎么不上去试试看,朕会不会心疼你?”   万疏影有点气闷,可姬洵不心疼扶陵,他心里能稍微好受一些。   将视线挪到这天牢的主角身上,扶陵被绑在架子上,一身落魄和血迹,看起来没少受折磨。   万疏影笑了笑,“怎么能对扶陵君用私刑呢?”   分明授意动刑的人是他,他又在姬洵面前装起无辜来,“不过毕竟是扶陵君有错在先,你出身造假是其一,欺瞒陛下才是你的重罪。”   “本王今日好心搭桥牵线,你不如趁此机会,同芳岁认了你的罪。譬如你是如何通过本王之手有意接近他?又是如何从本王这里打听芳岁的喜好?一切布局,都是你扶陵君的别有用心。”   扶陵抬起头看向华服披身的姬洵,他脸上有血,却也无损风姿,“只要陛下还好,扶陵就放心了。”   姬洵懒得听下去了。   他以为万疏影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在这牢狱里,索性走一趟也没关系。   可仅仅只是让姬洵看他们两个成年男人互相贬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贬低这个,另一个就能脱颖而出了?   姬洵转身要走。   万疏影一把抓住了姬洵的手臂,“何必急着走?还有事情没做完。”   姬洵侧过头想了想,提了个条件,“让朕单独和扶陵待一会儿,你出去。”   万疏影想都没想,“不可能。”   他始终介怀扶陵先前瞒着他和芳岁有私情的事情,并且非常嫉妒。   姬洵不和他掰扯,“要么朕走,要么留一炷香的时间,朕和他谈完,随便你之后还要去哪。”   “……”万疏影不甘心,又想霸占午后姬洵陪他批阅奏折的时间,“……只一炷香。”   万疏影出去了。   姬洵走到扶陵面前,他看着伤痕累累的扶陵君,再次开了所谓的阵营辨别,扶陵头顶已经是一线绿意。   他没有对姬洵的恶念了。   姬洵有个疑问,需要答案,“万太师,他可曾与你有过通信,对万疏影又怎么看。”   姬洵问这两个问题,无非是决定之后要如何处理万氏全族,若这一切背后有那位老先生的影子,姬洵某些计划还需要做改动。   但若没有,万疏影的死期将至了。   姬洵看一下牢房上小小的窗,上一世他也是待在这样的牢房里吗?饥饿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他当时在想什么来着?   忘了。   他现在吃个山楂丸都有人千里迢迢的惦记,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他早忘了。   姬洵不是个爱记仇的人。   但有些东西例外。   万疏影在他这条命上已成了一道坎,他要想跨越只有两种方法。   姬洵看着眼前的扶陵,“你最好实话告诉朕,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扶陵低下头沉默了半晌,“万太师很早之前便知道万疏影有谋逆之心,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万疏影未曾及冠时,常要挨家法,一打便要打断荆条为止……”   姬洵当然记得,他好像还为此替万疏影鸣过不平,觉得万太师责罚太重。待万疏影甚至不如待他这个学生好。   扶陵继续道,“后来臣才知道,那是万太师在罚他的不臣之心。”   ……   姬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他不再关心其他,“朕早劝过你不要再进宫,若是把命落在这儿,那也是你求仁得仁。”   扶陵目光温润,他注视着姬洵,“扶陵愿陛下得偿所愿。”   姬洵走出去,万疏影在不远的墙边,拨弄着通红的烙铁。见姬洵出来了,万疏影笑着迎上来,   “陛下不是爱玩游戏?臣也爱玩。”   他装腔作势,必定没好事。   万疏影带着姬洵走回去,他握着姬洵的手,拿烫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印了一个奴字在扶陵的胸上。   不印在脸上,是因为扶陵这人还有些用处,他在文人之间好用的很,若万疏影日后当真谋逆登基,洗口碑这种事交给扶陵来做最合适不过。   在他想要的东西得到之前。   这人还算是有点用处。   姬洵手都懒得提起来,万疏影怕他握不住再烫了,也不敢让姬洵真握着,只是虚虚牵着姬洵的手。   扶陵痛得欲死,可他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并不敢抬头,他已经够落魄,不想姬洵眼里再留下他不好的模样。   他身为执棋者走过了前半生,如今却后悔,为何没有悔棋这一步?   万疏影确认奴字完完整整烙印在扶陵的胸前,才将烙铁拿走。   他看姬洵脸上没有心疼之色,稍稍觉得吃味的心里舒服了点。   “来人,好好伺候扶陵君,别让他在这牢里没了命。”   叫来狱卒接手扶陵之后的伤痕处理,万疏影整个人身上都轻了一般,扶陵不管日后是否翻身,都没资格再和他的芳岁配在一起。   万疏影低声呢喃,“早知有今日,我便不会让你们相遇,我扣下你,让你只认识我便够了。”   姬洵从牢里出去的时候,刺目的艳阳照在他的脸上,他回过身,看向目光殷切的万疏影。   “你在做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1 12:29:10~2024-01-21 20:0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126232 6瓶;千月、江sir 2瓶;静碧与欣、小白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报——!”   “传——萧崇江举兵逼京,已到京郊!”   敌情入京时,朝臣正在吹嘘万疏影的治世之才,众人听第一遍还以为是听错了,直到三遍唱响敌情,他们才一惊,“萧崇江入京了!?”   “谁给他的胆子!一无圣旨传召,二无私印授命,他举兵入京,其心可诛!”   “萧崇江他敢举兵?!萧老夫人和萧氏众人都在京中,他要舍族谋逆吗!”   哪怕众人心里清楚萧崇江是为何而来,可如今的局势,并不允许他们将有些话放在明面上说。   难道萧崇江什么也不顾了?   有人问道,“可知聚集了多少人马?”   京城兵力加上四将的手下雄兵,只要兵数不多,他们仍旧胜算在握。   “漫山遍野扎营而起,探子来报,说是看起来足有、足有五六万之数!”   堇国虽宣称有八十万兵,但实际上各地驻扎,镇守边关,分散出去,每一处驻地最多也未有超过五万之数。   金雪城常驻的护城兵数,更是只有区区两万人。   虽两万人皆是精兵,但萧崇江却带了五六万的兵回来,这何止是比他们预想中多了数倍,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有人先扶头崩溃,“除非各地都出兵给萧崇江,否则根本说不通!”   陈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怎么也没想到萧崇江不鸣则已,突然一冒头,居然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散朝以后,陈魁急匆匆回到摄政王府,他抓来管家,匆忙询问,“殿下呢?”   管家一头雾水,显然还不清楚兵临城下的危急,“殿下回来换过朝服,入宫去了。”   “可有交代什么?”   “让我等不要迎客入府,旁的没了。”   陈魁跟在万疏影手底下一路升任,万疏影好起来,他自然也不会差,可如今萧崇江率兵归来,必然不能善了。   但对于空有兵将的萧崇江来说,陈魁他们在金雪城里有一张暗牌,有他在,萧崇江绝不敢擅自强攻。   至于为何……   陈魁清楚,因为芳岁帝和萧崇江有私情。   萧崇江不管是顾及家人,还是顾及芳岁帝,命脉都捏在他们手里,陈魁想清楚这一点,松了口气,勒着脖子的压迫总算是消散了一半去。   可还是不能放松,萧崇江按理说是没资格、也没道理调来这些人的,他脚步一转,又拎来了一个小厮。“去,在城里转转,找找街头巷尾那些包打听,看看最近有什么热闹事,越大的越好,说得爷高兴了,有重赏!”   入了冬时,天边擦黑更早些,万疏影披着风雪走回来,他在门前将厚重大氅交给侍从,看向迎出来的陈魁,“回去,叫人到书房里说。”   陈魁吩咐管家将人都叫过来,算上他书房里共坐了十一位。这是万疏影从多年前积累下来的人脉,他坐在主位,看向神色各异的人,“可有想劝本王归降之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绝道,“怎可能劝殿下归降?我等今日是来为殿下排忧解难的,殿下有何烦忧,我等定然尽力而为。”   “咳嗯,”有一个老臣抚着胡须,他眯着眼咳了一声,“殿下,依我之见,那萧崇江何来的五万兵马?说不准是扎了满山的稻草人,以兵法诈我等。”   陈魁听不下去了,“何老,并非如此。”   他叹了口气,将下午从包打听那里听来的消息说给众人,“诸位可还记得芳岁帝离京一事?”   万疏影摆弄茶盏,“说。”   “因此举,如今民心尽归顺,五湖四海皆奉芳岁帝为神人,偏赶上有心人在坊间谣传我等对陛下不忠,各地自发集兵……”   说白了,各地方听闻万疏影折辱芳岁帝的事情,都坐不住了。   你造反还好说,毕竟一直有传言说万疏影有反心,萧崇江有反心,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可你求娶天子,这不是将皇权压在地上踩吗?   他们各地刚收了解药的方子,便是官不发兵,民亦不愿啊!   更何况有萧崇江带头,甚至萧崇江给出了他们根本无法拒绝的东西。   芳岁帝的手谕和国师温城壁的私印。   “……据说还有四万余人的兵将行水路未到。”   这比众人预想中的要多出数倍。   他们设在京郊附近的人手,最佳情况便是和这些人打个平手。   商谈至夜深,也未曾敲定良策,有人想提姬洵,却碍于万疏影不敢开头,也就作罢。   翌日朝会结束后,万疏影和陈魁聚首到一起,陈魁昨夜回去后深思熟虑,有了个想法,“殿下,是时候将人请回府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提议,“……或者在那位身边放些人。”   在万疏影斜过来的视线里,陈魁继续说道,“小人的意思是,以保陛下安全为优先。”   “谁知道萧崇江那厮会不会贸然闯进宫来接人?”   陈魁看出万疏影的沉默,他知道万疏影妒心强,容不得芳岁帝身边有别人,他趁热打铁,“这件事情交给旁人,殿下定然不会放心,不如便交给小人来办。”   他又接了一句,“小人有妻正花龄,子女绕膝前,绝对不会生出二心。”这句话只是为了缓解气氛,万疏影果然笑了。   “交给你去办,本王省心。”   万疏影现在颇有些焦头烂额。   最开始他走的每一步都极为顺利,可自从萧崇江带兵归京的消息放出来,每一件事都能让他不痛快。   所有人张着嘴等他发钱,发粮,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姬洵,前几天他如何献宝都无法换姬洵一笑,而今天,两人用膳时,姬洵分明没在看他,却莫名其妙突然笑了一会。   还能因为什么!   不过就是那狗杂种回京罢了。   万疏影嫉恨的牙都在痒。   偏偏他刚放下筷子,摆出一点脸色,姬洵淡淡瞥他一眼,就也要放筷子不吃了——他那个身体哪里经得住再来一回脾胃不和?   万疏影只好赔笑脸。   那祖宗才肯又续了一碗猪蹄汤。   这一场膳食吃了满肚子火气,回过头来,他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他怎么连姬洵受点委屈,都觉得自己比姬洵更难受。   *   姬洵身边不爱放人伺候,只有小福子里里外外替他跑腿,没事便需要去国师府替姬洵取药。   今天也一样。   小福子出去了,养心殿内其他人都被姬洵赶了出去,他们只能候在外面。   不管情况如何,这宫里做主的人还是芳岁帝,摄政王再有权势,不也还是要看陛下准不准他入殿吗?   姬洵盘算着时间。   他想让萧崇江从最合适的地方进来,若是强攻会引起过多不必要的伤亡。   但是走地道的话,没有熟人引导只怕也是不行。   他是最佳人选,但万疏影届时第一个看管的只怕就是他了。   此事还可以托付给谁呢?   姬洵走出去,散步到御花园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有一身破旧衣衫,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跑来跑去。   姬洵脚步一停。   这不是他让常无恩仔细搜查,却最终未曾找到其身影的疯癫女子吗?   姬洵想了想,跟着那女子的身影走了上去。   一路走到冷宫,路上遇到的巡守侍卫都是万疏影的人,他们不敢对芳岁帝多加看管,只会时时报给上级,以免发生了意外。   姬洵推开虚掩的大门,在门后,狂乱生长的草丛里趴伏着一个女人。   用趴伏似乎也不合适,她看起来像是在……对姬洵行礼?   “陛下,奴婢特来请罪。”   姬洵:?   姬洵环臂抱胸,靠在门边,“说吧,引朕过来想做什么?”   “回陛下,罪奴本是梁皇后的贴身女官,当年先皇后将您托孤于奴,让奴传消息去宫外找梁太傅……”   那女人抬起头,在她的乱发之下,是一双饱经苦痛折磨的眼眸,“奴婢没受得住万太妃的引诱,联合那女人将消息瞒下,以至于您在万氏的把控之下……”   当年她将万太妃赏赐给她的金银财宝拿在手里,幻想出宫如何帮扶家人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这银钱烫手,她思虑再三,心有悔意,可惜为时晚矣,万太妃早留了后手,派人来灭她的口。   她侥幸投井未死。   只是宫里容不下她,她从地宫溜出宫去,却得知了家人在一场大火中离世,她明白这是万太妃做下的事情。   可这一切的源头更是她的贪婪。   她不甘心,顺着地宫溜回来,在宫中冒名顶替了一个疯了的老妃子,整日像老鼠一般在地宫和冷宫之间躲躲藏藏,装疯扮傻。   姬洵听完了故事,他不冷不热地接上话,“所以你如今找上朕,又是想做什么。”   “陛下赐死了那毒妃,为您的母后报仇雪恨,”女人伏在地上,“您也为奴了却仇恨。”   “如今奴想赎罪,”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奴常年待在地宫里,耳朵比常人要灵敏许多,宫内宫外的事情,奴都有听说,奴猜测陛下需要一个帮手……”   姬洵没说话。   太巧合了,像万疏影安排好的。   那女人继续道,“奴还可以趁别人不注意出宫去传消息,地宫里的守卫布置,奴也是最清楚不过。”   她跪下给姬洵磕头,说,“陛下不相信奴,不愿意原谅奴,都不打紧,奴才便自作主张,去给城外将士们传信,让他们进来为陛下杀了万氏的小贼!”   姬洵当然是不信这个人的。   虽然这女人当时在万太妃的事情上闹出过问题,看起来确实如她所言,是先皇后的女官。   但有些时候谎话就是半真半假才难以辨别。   姬洵沉默了一会儿。   “……”   “不必。”   “那地道下的隐秘处只有奴知晓,奴不忍心再看陛下被那狗人折辱!”   女子又磕了一个头。   不等姬洵阻拦,她便疯疯癫癫地钻入草丛里,顷刻间不见了身影。   姬洵:“……”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冒失到这个地步。   不管这人想帮他的心是真是假,未免太莽撞行事了。   姬洵想了想,没办法了。   下下策,装病。   夜里,万疏影来到养心殿,询问了芳岁帝今日都做了什么,见了谁,了解以后他走入内间,只见姬洵昏昏沉沉倒在龙榻上,脸上有些红润的模样,唇色也不正常。   这不是好消息,他过去一摸。   果然姬洵又病了。   在等待太医来的时候,万疏影沉默地看着病恹恹的姬洵,过了许久,他才对殿内守着的小福子说,“是本王的错。”   小福子不敢接话,垂下头去。   万疏影抚摸姬洵颈上的疤痕,怜之又怜,他不敢想象姬洵彼时是以怎样的心境和狠绝,才下得了这样的手。   这疤痕将在他的芳岁颈间跟上一辈子。   不可一世,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低下头,他将唇烙印在肉粉的疤上,恨不能姬洵当时动手划的是他的喉咙。   “……本王的芳岁,落得一身病,都是因本王之故。”   靠着这一场故意为之的病,姬洵拖了两天的时间。万疏影不敢离他太远,直到有人传来消息,萧崇江率兵已经到了金雪城下。   今日朝会的气氛格外紧绷。   “京郊守关的人是谁?怎么能擅作主张将反贼放入!”   “是那萧启胤的同窗,想必早有勾结。”   “非也非也,他们说是接到了命令,按照陛下手谕开城门,放萧崇江的兵进来,这其中藏了什么猫腻,我等不敢多加非议。”   万疏影自得到消息,怒火一直居高不下,他早有心思想动萧氏,是姬洵不准,他才隐忍至今,如今逮到了萧氏的错处,他势必要杀了萧家人。   “去,派兵擒住萧……”   “够了。”姬洵稳坐龙椅,他听了半天,在万疏影彻底爆发之前将他打断,“是朕的手谕,准他们进城。”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连喘气声都压低了。   谁也没想到芳岁帝出来认了这个锅。   但他一直被困在宫中,怎么可能传手谕呢?   谁都不信是芳岁帝做的。   “殿下,确实使不得。”一个青年人站出来,他眼眉有些重,脸颊侧也有些胡子,“既然我等早已反叛,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依臣之见——何必留着旧主碍眼?”   陈魁:。   这人尚未察觉的万疏影渐渐阴森的眼神,周围人如同看傻子一般渐渐远离了他,他兀自表忠心道,   “事已至此,不如我等拿姬洵祭旗,这样旧皇已死,新皇当立。殿下,您自然就是明主,不必芳岁帝退位,您便是我等的新君!”   陈魁:   陈魁闭上了眼。 第85章   “还想说什么?继续。”   这必然是一种肯定。   他得到了万疏影的鼓励,也有了更足的底气,他不信摄政王是真的爱慕旧主,都是男子,谁会喜欢另一个男人?   有意折辱罢了。   他抬起手来,大逆不道地指向帝位的姬洵,   “殿下,臣请命为您斩杀这祸世的妖邪!”   朝臣鲜少有资格抬头往上探寻芳岁帝的容颜。   他也不例外,如今斗胆一看,不由得愣了——若摄政王爱慕美色,与这芳岁帝勾结在一起,倒也不无可能。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众人不敢接话,埋头做鹌鹑状。   万疏影作为如今的掌权人,自然是有资格带兵器上殿。   他抽出剑来。   接着自金殿上的锦缎之中,割取下一片红纱,他将红纱托在掌中,一步一步上玉阶,眉眼间的戾气显而易见。   看来摄政王、不,新君听进了他的谏言,已打算斩杀旧主!那作为提议的人,他势必压其他人一头,脱颖而出!   青年摸了摸脸上的胡茬,躬下身去,“吾主圣明——”   万疏影压着满心的燥郁,将红纱系在天子的眼前。   他低声对姬洵道,“怕惊了你,莫看。”   姬洵被绣着金丝柳的红纱蒙住了眼,他斜倚在龙椅上,没有反抗万疏影的动作。他看不见殿上的人,单手撑着侧脸,偏头去听。   金殿之内,每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都汇聚起来,环绕着他。   先是惊呼——   姬洵抬起手臂,跟随着四周的声音,他指尖荡来荡去,微微含笑。   男人凄惨的哀嚎,陷入绝望和痛苦的求救嚎哭,伴随皮肉撕裂,碎骨断筋的铿锵砍杀声。   血腥的味道层层蔓延,直至攀上姬洵的鼻尖。   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万疏影是条疯狗。   他比姬洵想象中还要疯。   他手里是一把断剑。   因剑砍在成年人坚硬的骨头上,折断了一截在骨缝里,他浑身凶煞地走回姬洵面前,仅用一根手指就勾下了帝王玩闹一般缚眼的金丝红纱。   殿前一摊碎肉,冲天而起的血腥气萦绕在两人身侧,其余人心有余悸,即便看得干呕,也不敢发出声音。   一双薄凉的眼,轻轻地抬起来。   不仅不怕。   芳岁帝似笑非笑,随意点评了一句,像是给万疏影无上的嘉奖。   “不错。”   万疏影视线不肯剥离,纵然姬洵危如高崖,险若深渊,在他心底亦是迷人至极。   更遑论姬洵称赞他。   “芳岁,本王说过,最爱重的便是你。”   杀伐让卑者畏惧,也让慕强者情难自已。   万疏影感受到灵与肉的飘飘欲仙。   而这一切感知来源都是姬洵带给他的。   万疏影提着手上的断剑,他擦了擦下巴溅上的血迹。   终于他与姬洵并肩而立,他伸出手搂在芳岁帝的腰上。   万疏影的身量比姬洵要高。   他低下头,仿佛着迷一般从姬洵的鬓发,轻微地嗅吻。   然后慢慢的移转。   他注视着姬洵,低声道,“芳岁,我还有哪里脏呢?”   “我看不见,你帮我擦了好不好?”   姬洵伸出手,点在万疏影的心脏上,他用夸赞的语气笑看万疏影,“依朕看,你这里最脏。”   *   那一日朝会之后所有人心思各异,但殿前烂肉的前车之鉴尚在,都不敢再提别的意思,也消停了一阵。   万疏影甚至是这群人里最不得闲的。   一是要处理后续的安排,二是要排查城内是否有‘叛军’细作。   姬洵几天没有见到他这个人,反倒落得清闲。   万疏影现在应该很焦灼,内忧外患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萧氏内有杨谋在,还有萧家的侍卫,若万疏影当真派人进去,一时半刻也拿不下萧家。   便是拿下了,出于对手里筹码的考量,陈魁也一定会劝住万疏影不要杀,因为活着的人质才有价值。   最不能动的便是萧老夫人。   晚间姬洵正在喝米汤,小福子在一边伺候,事先预备好了一晚炖煮的秋梨羹,用来给姬洵败败火气。   是国师府那边特意交代的。   万疏影走进来,将裹身大氅扔给小福子,把这不长眼的奴才赶到一边去,他顺手接过这碗梨羹。   碗底微烫,他舀起来一匙,散散热气。   等姬洵喝完了米汤,他将这温度适宜的梨羹一勺喂到姬洵嘴边。   这活儿他做起来觉得新奇。   尤其是姬洵居然没有拒绝他。   十分少见,将这梨羹吃了下去。   愉悦丝丝漫上心头,万疏影将瓷碗放下,看向姬洵颈间的伤痕。   手指落在那道狰狞的疤上,万疏影突然开口,“芳岁,你恨我吧。”   姬洵抬起眼帘,“何以见得?”   万疏影笃定,“你一定恨我。”   他突然坐立难安,站起身在殿内走了一遭,万疏影走过来扯住姬洵的手臂,“我带你去个地方,芳岁,跟我走。”   雪夜里一轮明月照前路,寒意无孔不入,浸透了姬洵身上的雪狐披风。   万疏影执意要将他带来摄政王府,姬洵不清楚万疏影到底想做什么,挣不脱,索性也不管了。   摄政王府的布置比姬洵以前来的时候要更繁复,近期应当有过扩建。   万疏影钳制姬洵的手腕走在前面,他脚步匆匆,肉眼可见的急躁。   在摄政王府的后园,经过枯枝山水的造景,有一处姬洵从未见过的厚重铜门屹立在眼前。   周围有侍卫把守,看起来里面应当藏了不少好东西。   万疏影半强迫半搀扶地将姬洵带进了铜门之内,夜明珠和灯柱遍布地道内,点燃了如白昼一般的光亮。   再向里走,是机关铁门,深处的地方似乎已经建成。   这是一处地宫。   姬洵第一次来,万疏影跟在他身边。   万疏影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跟着我走,芳岁,别碰了陷阱,我带你去看,我为你筹备许久的聘礼。”   姬洵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在地宫的左边,是宽阔的墓室。   万疏影带姬洵走到内间,檀木雕镂,幽香浮动,堆了半墙的奢靡财物,上面蒙着一层薄软金纱,四周石壁也凝聚了匠人巧思,刻画了芳岁帝多年来的事迹。   万疏影对姬洵道,   “这地宫的财物便是你我二人日后嫁娶的聘礼。”   姬洵深吸口气。   忍了。   “我还另叫人打了两株翡翠树,珍珠做的仙桃还没好……待做好了挂上去,哪怕下了地府,你我二人也必将长长久久待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会分离。”   姬洵粗略看过,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万疏影如今做出什么样的混账事情,他觉得自己都不会再有惊讶的情绪了。   为了尽快出去,姬洵随意问:“那另一边呢,你摄政王又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等着朕。”   提起另一边,万疏影的动作微微一顿,但他的情绪明显昂扬起来。   他握住姬洵的手,强迫姬洵和他十指相扣,捏着姬洵细瘦的手指,“我这就带你去看,芳岁,那一间的东西,才是完全属于你的。”   “放手。”   姬洵蹙眉,他抽出来。   另一间石室推开门。   姬洵眼前一片烁烁金光,在灯火摇映之下直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侧过头躲了一下,直到万疏影吹灭了几盏烛台,他才看向石室之内的东西。   姬洵失语。   一股极为荒唐的感觉充斥在他心底。   除了满室华贵的装饰之外,最吸引人视线的便是十二座金像。   金像的神态不一,大小也不一样。   但都是同样的一个人。   是此刻在注视这些金像的姬洵自己。   那些金像或站,或坐,或卧,每一个都是曾经和万疏影息息相关的芳岁帝。   最主位的金像脸部是空白的,他坐在莲台上,身前环绕着以假乱真的珠翠贡品。   姬洵要收回他觉得万疏影不会再做出什么恶心人的事情这句话。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的欣喜。   偏偏此刻万疏影来到他的身后,像双生蛇缠绕猎物一般,从姬洵身后将姬洵拥入怀中。   万疏影抬起姬洵的手臂,带着他去指一座座金像。   “芳岁,我为你铸金身,让你受香火供奉,普天之下,绝无第二人比我万疏影更爱你姬洵。”   没一句话姬洵喜欢听。   不过他今天在披风里藏了个小礼物,就是用来应付万疏影不干人事的。   眼看姬洵的情绪并不火热,万疏影却着迷的不想放手。   他只想将姬洵拢在他的手掌心里,哪儿也不要去。   “芳岁,我是做错过事情,今日在这殿中,任你罚我。”他越说越缠绵,伸出手去够姬洵衣衫的系带,“只要能让你像以前一样待我,你想怎么罚,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姬洵似乎是听进去了,“爱卿何至于此,朕要心疼了。”   万疏影眸色渐深,他压抑的欣喜还来得及出现,又听见芳岁帝开口。   “想听这句?”姬洵侧过头,“特意铺垫这么多用来卖惨示弱,你以为朕吃你这套?”   “万疏影,你看这是什么。”   万疏影低喘一声,腹上一阵撕裂的痛楚,他低下头,看见姬洵白狐披风的掩盖之下,手掌里握着寸许长的刀。   此时半截没入他的身体。   万疏影看向姬洵,芳岁帝松开手,指尖沾血,拍了拍他的脸。   “疼吗?”姬洵将血在万疏影脸上擦干净,“还是对你来说,这也是朕给你的愉悦?”   万疏影抽着气,他笑起来,“芳岁,你知不知道,你要杀我时最迷人。”   这句话的疯癫之意或许吓得到一般人。   但他面前是死了几回都不成的姬洵。   “那你活该神魂颠倒,深入阎罗。”   姬洵一笑,诚恳道,“万疏影,若能落得身死,是你的福报。”   地宫里万疏影受伤的事情,没人敢追究芳岁帝。   毕竟受伤的人自己都当那伤疤是个宝,让人看着简直头皮发麻。   陈魁见到了万疏影身上的血,吓得差点蹦起来,他一句重话不敢说,憋在肚子里,隐忍地吩咐管家快去请国师来。   半个时辰后,太医都给万疏影伤口包上了,陈魁深吸一口气,“国师呢?!”   管家尴尬,“人是请出来了,但国师府的侍从说国师必须坐他们的车驾……”   陈魁:“那便依他。”   “谁知刚出国师府,那车驾拐个弯便进宫去了。”   陈魁:“没人拦着!?”   管家低下头去,不得不道出实情,“马车周围应当是撒了药粉,我们的人刚一闻,全睡着了。”   陈魁:“……”   要不是杀了国师对他们更不利,他真想劝万疏影把国师府端了。   *   温城壁入宫只为了一件事,他要见姬洵。   见到姬洵的时候,他先是将最近的情况告诉姬洵,又道,“臣吩咐他们去看过,萧将军并无大碍。”   刚沐浴完,有点被热气熏迷糊的姬洵:?   他知道萧崇江没事,有些不解温城壁怎么又提起来了。   他有点意外,“那挺好的。”   温城壁想了想,突然说了一句话,“你是天子。”   姬洵茫然地抬头,看见温城壁往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看上去,有些微微凝重。   他也跟着严肃起来,“是,朕是天子,怎么了?”   城外出变动了,不会吧,萧崇江来信没提到啊?   温城壁懵懂地歪头,他攥着姬洵的手腕,异色眼眸注视姬洵,“你是天子,后宫理当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便是少算,也不会只有一人。”   姬洵有点跟不上温城壁的想法,他试探性地,“所以?”   温城壁用他那张看起来明明不通□□的脸,说出了一句相当狂徒的话——   “那陛下娶萧将军入宫后,第二位妃可以是臣吗?”   姬洵:嗯?   姬洵:啊!?   作者有话说:   官方回答下:不可以   感谢在2024-01-21 20:05:27~2024-01-22 12:3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0332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   ЙáΝF   使:林澈??、Ben、小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养心殿内寂静到小福子的喘气声都放轻了。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未免也太……   半晌,姬洵先开了口,他缓和了一下备受冲击的心,用上哄小朋友的耐心问,“温城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城壁点头,“自然。”   他在国师府日日不辍,为姬洵思索如何养身的时候,偶尔思绪会不受控制地发散。   这么多年来,他对俗世的许多东西都一知半解。仅仅有几分药理和观天之能,也不足以在此刻帮助他解惑。   在方方面面都迟了一步的情况下。   芳岁帝的身边似乎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那他的心中怦然,又该如何化解呢。   温城壁学不会知难而退,他翻阅典籍、观摩世人夫妻的相处。   世间真情假爱,或相伴或分离,有妻妾成群,有独为伊人。   俗世有千百种爱的展现。   温城壁并不贪心,他只要姬洵的一种就够了。   哪怕是任何一种。   姬洵是皇帝。   倘若姬洵喜爱他,他不必去和谁争高低。   可他想了那么多,未曾想过,他的情意尚未与芳岁帝互通过。   从姬洵的态度里他感知到了某些不想接受的信息。   温城壁有些踌躇,他低下头,“陛下似乎不太喜欢臣。”   这一句话语调平平。   可放在温城壁身上已经是相当难得。   姬洵不管温城壁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从未想过要温城壁将喜爱投射给他。   他做不到接受,索性直接回绝到底:   “朕没有那份心思,你也不必再想。”   “是因为臣不如萧将军吗?”温城壁摇头,他的发丝垂下来,挡住了一部分侧脸,男人的表情是很浅的哀伤,他叫姬洵的名字,说:“姬洵,我不懂。”   温城壁轻轻地捧起姬洵的手,放在心口,他笨拙地,“你来教我。”   姬洵甚至有了一丝负罪感,但他不可能给温城壁任何希望,“朕痴愚。”   教不了。   温城壁微微侧头,他不解,“你不笨,可以教我。”   忘了,委婉拒绝的话,温城壁可能并不理解,姬洵简单粗暴地,“嗯,朕不笨,单纯是和你不行。”   温城壁默然不语。   片刻后他起身,离开了养心殿。   但姬洵的拒绝并不会让温城壁死心。   回到国师府,温城壁屏退左右,在摘星台上点燃数百只明烛。   今夜的月色幽然,高台之上,星辉相互交映。   他在摘星台上引出四角凝聚的寒露,聚为天池,而在池水倒映的星月之间,一方圆台上摆着古朴的龟甲。   温城壁低头看向满池星河。   池水之中星光晦暗。   温城壁静默了片刻。   过于尊敬天的人,是学不会与天对抗的。温城壁相信命理,而命告诉他,他所期望的必然落空。   温城壁身上的衣衫规整,两袖如鹤羽微微舒展,他坐观满天星,起身回到丹房。   丹炉一开再开。   丹药一粒又一粒。   姬洵如今的体虚和丹毒,想必多数是兰荆城试药时遗留下来的,他吃过太多,环环相克,身体自然无法痊愈。   既如此,没人比温城壁更懂如何相克。   他将丹药自服。   一次不行,两次,三次……   无数次。   这一夜,欺霜赛雪的枯白落满了温城壁的肩。   斑驳的白发滑落。   暗淡的紫浸染了温城壁的指端。   覆眼白绫因芳岁帝而落的那一刻起,温城壁的劫数便已注定了。   他入红尘,不会有善终。   可是那又如何?   温城壁低声,“师父,弟子甘愿。”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温城壁再次入宫,一路上撞见他的侍从和女官都惊得立在原地,待温城壁和白衣侍从走过,才起了一阵低声议论。   “莫非国师大人已得道成仙?”   “如今一看,国师大人当真有仙人风姿!”   养心殿里,自称前来送药的温城壁发丝尽白如霜雪。   姬洵蹙眉,“……”他不明白,怎么会有温城壁这样的人。   温城壁将装满了丹药的玉瓶拿给姬洵,见芳岁帝未收下,反而将视线停在他的发丝上,温城壁解释道,“并非是丹药之故。”   温城壁似乎已经恢复如常,像最初与他相见的那个国师,可这架子没端多久,和姬洵不过交谈了两三句话,姬洵就看见国师低下头,捧起姬洵的手掌盖在眼前。   遮住了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瞳。   一点湿意流在姬洵的掌心。   待温城壁抬起头,眼眸红透,“……本想命侍官将药送来,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副模样,可我想见你。”   姬洵叹了口气。   温城壁连撒谎都不会。   姬洵将手抽回去,温城壁手里空落落的,“臣可以帮忙,如果陛下需要,哪怕身死臣也不会介怀。”   姬洵如今看他像看小孩儿一样,用上全部耐心哄劝道,“你不必这样。”   “可臣想这样。”   “……”姬洵发觉这样根本不行,他深吸口气,换了种交谈方式,“温城壁,你听话吗。”   温城壁:“嗯。”   “那朕不许你插手,知道了吗?”   温城壁顿了顿,微不可查地颔首。   姬洵:“说话。”   温城壁:“嗯。”   *   金雪城的局势越来越紧绷。   万疏影的脾气更是阴晴不定,他的怒火不对姬洵,可除了姬洵以外,任何人都捞不到半点甜头。   哪怕是陈魁都未能幸免。   今日亦是如此,朝会不欢而散,万疏影来到养心殿,没见到姬洵。“芳岁人呢?”   小福子:“回殿下,陛下去御花园赏雪景了,应当快要回来了。”   “天寒地冻,也不怕冻坏了自己。”   万疏影的话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他坐在桌边,“这几日芳岁都做什么了。”   小福子一板一眼,“回殿下,陛下除了见国师,吃了几丸丹药,别的什么也没做。”   过了半个时辰,姬洵回来了,小福子帮姬洵脱下披风,默默退下。姬洵眉眼发丝上都凝着雪,鼻尖冻得微红,手掌呵在状若涂丹的唇边,呼了口气。   万疏影盯着他看,冷不丁问,“芳岁,你背着我去见他了?”   姬洵动作一顿,极为冷淡地反问,“摄政王在朝会上没耍够威风,怎么,你要拿朕撒气?”   万疏影没想过他会这么说,近日来他越想越觉得一切都透着诡异,他疑心姬洵和萧崇江暗中有联系,可一直未曾抓到把柄。   但这子虚乌有的事情,不是他能呛姬洵的理由,他按了按额角,“是我的错,我拎不清,芳岁……”   万疏影扯了扯姬洵的衣袖,“别生我的气。”   姬洵当然不会生气。   因为万疏影都猜对了。   两人对坐用过晚膳,摄政王的车马离开宫门。   今夜有寒风朔雪。   当值的人站在雪夜里免不得有几分冻出的困乏,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由得露出苦笑。   他们也想回去睡个好觉啊!   养心殿内,烛火渐微,金壁之上人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近似幻觉,而守夜的人无一人察觉。   姬洵唇内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连刺痛都极其微弱,是傍晚时分在御花园让别有用心的人咬了一口。   他坐在榻上,垂着头敛目不语。   玉砖上铺设皮毛地毯削减了脚步声。   芳岁帝的一缕青丝被牵起,来人裹挟寒气的手掌从姬洵的颈侧抚摸到脑后,随后,帝王仰头,眼睫微微抖着分开一线。   眸色莹润,有些许困意。“朕都要睡着了,萧大将军怎不后半夜再来?”   “顺道去看了眼祖母,”萧崇江低下头去,在姬洵脸颊上蹭了蹭,他耳朵是冰冷的,将姬洵凉的一个激灵,醒过神了。“杨谋同我说,你前些日子给他下令,要他去天牢劫扶陵的狱?”   “是啊。”姬洵仰起头,视线下递,只看得见萧将军乌黑的发顶晃晃悠悠,这人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在他颈上费了半天力气,跟条撒欢狼犬没什么分别。   萧崇江抽出空来问,“为何救他。”   “日后有用的上他的地方,”姬洵一顿,“萧崇江,不准咬。”   萧将军没咬,亲了一回。   姬洵手掌堵在萧崇江的脸上,“聊正事。”   萧崇江自然是为正事而来,可他也有私心要顾及,萧崇江吻上姬洵的指缝,“明晚我便入城,届时杨谋会去劫狱。”   姬洵指尖上微热,他向后挣了一下,掰过萧崇江的下巴,“萧家那边呢。”   “我另外安排了人手,”萧崇江掐住姬洵的腰,“我想带你走。”   “还不到时候。”姬洵若不在金雪城里,万疏影第一个要杀的肯定是梁芝昀,第二个逃不脱,定然是他的眼中钉萧氏。   萧崇江不说话了。   烛花两三滴聚作一滩,人语轻哝,风引烛晃,一条手臂落在萧崇江的肩上,指尖颤颤,是被人吮吻后的朱红。   萧崇江怀里锁着芳岁帝,两人交颈之际,他耳语道,“芳岁,我也有妒忌之心。”   姬洵仰着头,湿润的水色轻轻坠下去,他微微叹息。   “朕容你有。”   时间如飞沙,不过斗转星移间,白昼再临,而金雪城内却难得是一日风平浪静。   众人尚且在感叹,幸好今日摄政王没再砸东砸西,让他们提着脑袋吊着命了。   直到夜里。   “报——”   “急报!!”   “守城卫有内奸,城门大开,萧崇江率兵入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2 12:38:48~2024-01-22 19: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一 21瓶;洛雨啊 4瓶;Erudit、酒酿桂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火把如点点繁星拥在城门,跃动的焰火撩动着江面,倒映出一簇簇艳丽的火花。   站在城墙上守城的侍卫们望着兵强马壮的‘叛军’,领队的人低声道,“尊天子令,开城门。”   不同意的人早已被喂了软筋散,捆起来丢到一边等事后发落。   内奸并非内奸。   而是蓄谋已久,只待今日萧崇江兵临城下。   万疏影早年根基不稳时,待人尚且诚挚,但他得势太早,数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的出身和手段决定了没人能将他置于死地。   所以提拔赏用、排除异己皆随他喜好。   那些顽固抵抗他的世家,便如无数个常氏,死亦无辜。   可世间并非所有事物都能以权利衡量。   今日城墙之上,恨他的人远比忠诚于他者要多。没有萧崇江率兵入京,也会有其他人,只是早晚而已。   萧崇江身着赤黑鳞甲,他在马上伏低身体,于黑夜里望向皇城的方向,眼眸如鹰隼,低声吩咐下去,“邵二,你领一队人先入西武门,堵住那反贼的退路,以免他挟持陛下趁乱出逃。”   “末将领命!”   “老霍,你去跟着那女子从地宫潜进去,负责接应。”   “末将明白。”   而萧崇江只需长驱直入,聚焦所有的兵力和视线在他身上,便足够了。   他在寒夜里疾行,风雪迎面而去,萧崇江视线凝聚,眼里只有皇城。   从皇城根下生长出来的根系捆缚他的姬洵,让芳岁帝困在深宫之中,忍受那些刺入他四肢的氏族操控。   今后,这些溃烂的根系会被他连根拔起。   或许等此事告一段落,他干脆将姬洵接走。他们可以在边关、在漠北,在任何姬洵想去的地方,看尽天下风景。   姬洵想做皇帝便做皇帝,想游人间便游人间,不必困高位,不必多思虑。   他的姬洵应有遍行天下的自由。   萧崇江勒紧缰绳,他夹紧马腹,呼出一口苍凉的白雾,   “芳岁,等我来接你入云野山巅。”   还你自由。   金雪城内马蹄声如地崩山摧之阵势,壮着胆子的人打开了门窗,一眼望见了这群骑兵的旗帜——   “萧将军入城了!”   “圣主有救了,抄家伙,灭了欺君狗贼!”   嘶喊声似夜半惊雷降下春雨万点,随之而来的是数家起灯,灯火连绵在金雪城中,照得整座城如白昼,无数人从家中走出,他们跟在骑兵的身后,向着皇城逼近。   梁府上,梁太傅正捶着胸口,唉声叹气,都怪他没用,到头来不仅受制于人,还帮扶不上天子,正哀愁之际,一脸慌张的梁少成跑进来,他惊慌失措地扶着门柱,   “爹!大事不好了,萧崇江带兵杀进来了!”   梁太傅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他猛地咳了几声,站起来抖着手,“萧崇江回来了?他向哪儿去了?”   “去宫里了,我亲眼所见,后面还跟着好大一群人,拿什么的都有!”   梁少成心有余悸,他拍了拍胸口,想到刚刚看见的景象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他这肚子跑起来一颠一颠的,现在还没喘好这口气。   梁太傅指着梁少成,“去,收拾东西。”   梁少成:“啊?收拾什么东西?”   “拿上你的刀,随我入宫去救陛下。”   梁少成为难,迟疑,“爹,您进去这不是给陛下添麻烦吗?”   “要你多嘴!”梁太傅踢他一脚,“滚着去!”   宫外乱作一团,皇宫之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福子等人都被关在偏殿,皇宫内不可能每一处都被看顾到,所以但凡有想要趁乱外逃之人,便成为了先一批祭刀的冤魂。   如今养心殿内只有姬洵和万疏影陈魁三人。   三人如今正在僵持。   万疏影不愿认输,尤其是在姬洵面前,他更不可能选避而不战这条路。   但陈魁知道,如今局势对他们已经是弊大于利,绝不能逞一时意气,他劝慰道,“殿下,俗语有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只要脱离了今日乱局,走到哪里不能东山再起?”   万疏影站在姬洵面前,两人对面相视,他竟然觉得眼前的姬洵格外陌生。   哪怕姬洵数年来摊在他的手掌里,受万氏如枷锁一般的管教,如今也越过他的指缝,将枝叶生长向外,不再做他一人的晚春了。   他无法再困住姬洵了吗?   他得不到姬洵了。   万疏影示意陈魁先出去,“本王有话要对芳岁说。”陈魁叹了口气,只好去门外替二人守着。   养心殿内,有世间一切奢靡华贵,更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而其中最令万疏影心动的,至始至终都是芳岁帝姬洵。   “芳岁,你恨我。”万疏影坐到地上,他手掌抵着额头,“我该杀了你的。”   姬洵低下眼看他,以及万疏影头顶上,浅薄的,清润的一线绿意。   “或许我当真亏欠你甚多,我今日竟下不去手,”万疏影捂着上半张脸,他仰起头,微有哭腔,“我这一生只爱过你,我为什么不能让你回应我?”   姬洵无动于衷。   爱之一字,只有放在万疏影身上,最令人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