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逼对象吃软饭[快穿]》作者:不散沉霜   文案:   066是一个有经验的系统,它统生中绑定过各种各样的倒霉蛋,每一个倒霉蛋都有一个光荣的使命:   【叮!宿主你好,我是编号066系统,百因必有果,宿主要努力为对象花一个亿呦!】   倒霉蛋1号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暴躁脸逐渐僵硬:没钱了~   倒霉蛋2号对着066抛了一个wink:现在已经是前对象了。   倒霉蛋3号温柔脸:你说的是哪个对象呢?   ……   倒霉蛋们千奇百怪,但脑回路出奇的一致:花一个亿,真要命!   066(恶魔低语):要么花钱、要么没命呦~   后来倒霉蛋们纷纷捂住了自己的肾:……确实要命   世界一:暴躁攻x白切黑受   江昼一边做任务一边努力远离前世那个阴鸷的男人,后来他一脸暴躁地把人搂在怀里,   “老被人欺负,你是不是傻?”   世界二:花心攻x乖软受   暮云周经典语录:花心点怎么了,我又不是聊不过来。   面对任务:花点钱怎么了,我又不缺这点钱。   直到任务目标无视刀光剑影与血风肉雨,于满天血雾中踏空而来,在他面前轻咬红唇,眼中波光流转,声音又乖又软,   “尊上,我知道你想要我很久了。”   暮云周轻握脸侧微凉玉指,声音微颤,“宝贝儿,你说的都对。”   救,撩到了不该撩的人该怎么办?   世界三:流氓攻x清冷受   世界四:温柔攻x病娇受   ……   食用指南——   1.主攻文哦   2.单元文,每个世界主角不同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打脸 系统 快穿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你,就给你软饭吃   立意:相互尊重、相互理解。 第1章 现代   #云晟集团破产#   #江柘成车祸内幕#   ……   正值深夜,微博词条在众多网友的关注下登上热搜,与此同时,郊外一座装潢精致的别墅,屋内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点月光透了进来。   手机被一只苍白的手摁灭,随意地扔在地上,但很快又亮了起来,欢快的手机铃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手机屏幕散发出惨白的光,映出地毯上的人,金色的半长发披散在肩上,长相精致,眉眼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脸部线条锋利,格外的漂亮。   大概是因为长期睡眠不足,他的脸格外的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手机被重新拿了回来,对面小心翼翼的声音分毫不差地传到耳边。   “……江哥?”   “伯父……那场车祸……起因……肇事者已经找到了……”   江昼没有继续听对面语无伦次的话,直接挂断了电话,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出了神,半响蓦地笑了笑。   他皮相本就生的好,尤其是一双眼,内勾外翘,不笑的时候潋滟含情,笑时更是能把人的魂勾走。   只不过他的笑容此时却不带丝毫温度,甚至还透着股疯劲。   裴郁一进来就看到这幅画面,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停了下来。   地上的人似乎是听到动静,转头看了过来,他勾了勾手指,眼里的笑意还未散去,勾人的紧。   裴郁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下一秒,领带被攥紧,他一个趔趄,半跪在了金发青年面前,一只手强迫性地勾起了他的下巴,   “你很得意么?”   金发拂过他的脖颈,耳边是急促的吐息,裴郁的脊背僵直,垂下眼眸没有出声。   半响,他抬头,一双瑞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江昼,漆黑如墨的眸子阴沉沉的,竟有些骇人。   裴郁突然勾起嘴角,弯眸笑了笑,那股阴沉被驱散,露出俊美容颜,温润如玉。   他像是感受不到下巴上传来的疼痛,神色如常地牵起江昼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明显感觉到牵着的手一颤,笑容更大了。   江昼收敛了笑意,直接把男人推开,眉眼遮不住的戾气,   “裴郁,你特么……”   男人没有动,江昼吃惊地发现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虚软无力,头也昏沉得厉害,莫名其妙的燥热袭遍全身。   想到之前喝的那杯酒,江昼意识到什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腿一软却直接倒在一个人的怀里,惊怒交加之下,他含着怒意出声,“你竟然在酒里下药?”   裴郁一愣,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闪,他顿了顿,半抱半扶地把江昼放在床上。   床上的青年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眉头微蹙,看着很是不舒服的样子,衣服因为刚才的动作向上滑,露出了洁白如玉的腰腹。   肌理分明,劲瘦有力。   只是就算他受制于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嘴里也毫不示弱。   “裴郁你卑鄙!”   “除了这种下作手段你还会什么?”   ……   裴郁听了他说的那些话,眸子微眯,在江昼警惕迷蒙的视线中,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他的脸,拨开他汗湿的金发,语气意味不明,   “我卑鄙?”   虽然强迫江昼不是他本意,但他也不会放过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总要对得起“卑鄙”二字。   他低下头,墨发垂落,吻上了他梦寐已久的唇。   干涩的唇被润湿,柔软的触感不可忽视,江昼震惊之余直接睁大了眼。   等反应过来,他蓦地瞪大眼挣扎,却挣脱不开,没有过多犹豫,他直接咬了上去。   唇间血腥味蔓延,隐隐约约透着钝钝的疼。   裴郁挑眉,慢吞吞地移开,停止了这个短暂的吻。   指尖不在意般拂过带着血迹的唇,视线扫过指上的殷红,他注视着漂亮青年艰难忍耐的脸,笑道:   “忍什么?”   江昼皱眉,神色古怪,阴阳怪气,“你就这么想和男人睡觉?”   “不是。”   裴郁无视江昼难看的脸色,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的衣扣,   “是想和你睡。”   *   “哗啦——”   寂静的教室内,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学生们昏昏欲睡,因此这道动静格外明显。   江昼被全班的目光注视,眉眼下压,随意扫视一圈,把偏移的桌子移了回来。   又梦到前世了,他无意识皱眉,顺手捋着头发向后,金色的发丝从指缝间垂落,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引来不少人偷看。   毕竟美人脾气再不好也是美人,人总爱欣赏美好的事物。   教室里重新恢复了秩序,快要睡着的赵归从被他这个动作直接吓醒,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捣了一下前面的江昼。   “咋回事?江哥,你做噩梦了?”   梦中的场景浮现在眼前,江昼的指尖微卷,强行忽视那种令人面红耳赤的感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噩梦!   江昼暗自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远离那个有病的男人。   越远越好!   【你出息呢?】   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语气欠嗖嗖,本就脾气不好的江昼顿时感觉拳头硬了。   【别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江昼刚重生不久,根本没注意这个自称系统的东西之前具体说了些什么,但不妨碍他怼回去,   “要求人就要有该求人的样子。”   “别叽叽歪歪的。”   066心里一哽,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暗道这个宿主不好糊弄,软儒的声音模仿着机械音假声假气念了一遍,   【叮!宿主你好,我是编号066系统,百因必有果,宿主要努力为对象花一个亿呦!】   它刚被调到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部门,心里正憋屈,又碰到个不符心意的宿主,一股气没处发泄,但该做的任务还是要做。   #统生艰难#   但江昼也不是好惹的主,尤其这个系统明显阴阳怪气,成心不想让它好受。   他面上勾起一抹笑,勾魂摄魄,尾音拖得老长,“任务啊……”   066被他的笑容晃了神,以为有戏,心里一喜,就听到一道恶劣的声音传来,   “不做。”   【……】   066气得说不出话,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它才开口,   【亲,你难道不希望你的对象过上衣食无忧、快乐幸福的生活么?】   江昼一脸嫌弃,“别用这种扭捏的语气和我说话。”   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他语气藏不住的震惊,“我哪来的对象?”   想他孤寡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脱单了。   【裴郁,24岁,裴家二子,现任裴氏集团总裁,也是你对象。】   066觉得就凭江昼的坏脾气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如今有了这么优质的对象,此时他应该幡然醒悟,检讨自己,然后感动地谢天谢地痛哭流涕求它做任务。   但没想到江昼不承认,“他算哪门子的对象。”   他笃定,“你找错人了!”   一阵紊乱的电流伴随着“刺啦”声出现在脑海中,很快又消失,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经查证,与裴郁发生亲密关系的人只有你一个。】   江昼虽然恋爱经验为零,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这年头,约/炮一夜/情的那么多,也没见他们说对方是对象。   更何况,谁的对象会把人关起来,把人当金丝雀一样对待的?   江昼试图说服066,“是他逼我的。”   【爽的是你。】   江昼:“……”胡说什么?!!   江昼皱眉,白皙的手指将桌上的白纸揉搓成一团,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烦躁。   他张唇,想反驳什么,但那晚的记忆他并不想回忆,一时间无话可说,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妥协似的翻出手机准备转账,“你刚才说要花多少?我现在转给……”   话说到一半卡了壳,他神色僵硬地放下了手机,神色认真教育066,   “做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不可急功近利,更不能不劳而获。”   “懂么?”   【……】   “所以做任务这件事……不急。”   【余额2500,你当我傻?】   下课铃声响起,班里学生陆陆续续站了起来,一片喧哗中,江昼起身,随着人流往外走。   他重新活了一世,本不想跟这个蠢系统计较,但禁不住这个系统不仅蠢,而且嘴跟淬了毒似的。   江昼一时也来了气,“我才不做这个傻逼任务,你找其他人吧。”   【叮!宿主不配合任务警告一次,超过三次将实施惩罚:倒霉值x10】   江昼脚步不停,对066的警告无动于衷,心中涌出无尽的愤怒,其间还夹杂着不可忽视的烦躁,   “我还不够倒霉么?”   “不做!”   【叮!宿主不配合任务警告一次……】   “说了不做就是不做!”   【叮!……】   【惩罚实施——】   一股奇怪的感觉袭遍全身,像是全身都被泡进水里甩了三圈,江昼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涌向心头。   更离谱的是,眼前空无一物,他却被绊得一个趔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他成功在所有人面前表演了一个平地摔。   还晕了……晕了……   晕过去前一秒,江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狗系统,我必鲨你! 第2章 现代   再次睁眼,江昼一动不动地躺在医务室的床上,看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出了神,眼睛里空无一切,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光。   想他江昼顺风顺水活了二十一年,却不幸遭遇了公司破产、父亲车祸、被裴郁要挟等一系列变故,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还是莫名其妙地丢了小命。   没想到重活一世,那些潜在的问题和危机还没解决,就背了一亿的债务。   真是人生无常啊。   江昼游移的思绪突然一定,他忽然笑了一声,好声好气商量,“066,你出来。”   笑容冷得成了冰渣子,声音也实在不算温和,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066有时候还挺聪明,知道这时候不该冒头,当做没听见安安静静地装死。   江昼更气了。   有的人表面上看着挺正常,但心里已经变态了。   赵归从觉得此时的江昼就类似于这种情况。   他一进来就见到江昼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白皙修长的手青筋毕露,明显处于暴怒边缘却还强忍的模样。   下一秒就见江昼露出了一抹堪称温和的笑,更是心里一突。   很好,江昼已经被刺激疯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刚买来的粥放在桌上,悲痛欲绝地扑到他的床前,哭喊道:   “江哥啊,就算伯父把你交给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裴二少,就算你以后不能飙车蹦迪夜不归宿……”   “你也不能想不开啊!”   胃还在隐隐作痛,恶心感还没散去,江昼额头突突地跳,他咬牙,   “还没死呢,嚎什么嚎?”   颇为艰难地直起身子,江昼只觉得脑袋晕得越发厉害,勉强向赵归从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刚才说……”   “……我爸把我交给谁?”   赵归从一无所觉抬头,“裴二少裴郁啊!”   江昼:“……”   脑子一瞬间被“裴郁”这两个字刷屏,身体本就难受,再加上情绪强烈波动,他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赵归从一脸懵逼地看着平日拽得上天的江昼成为这副虚弱的样子,难得有些迟疑,   “江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茫然,医生不是说没事儿么?   江昼接过赵归从递过来的纸巾,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角,感觉吐完后胃里好了不少。   他想下地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就见赵归从一脸担忧急切,“江哥,我去叫医生。”   “不用!”   江昼直接伸手把赵归从拉了回来,不容他再说话,眼眸眯起,“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伯父打电话的时候……”赵归从小心地觎了一眼浑身散发危险气息的某人,“江哥……你喝上头了。”   江昼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我都干了什么?”   “你说……伯父的话都是在放屁。”   “……不会再花他一分臭钱。”   赵归从舔了舔唇,不敢再看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江昼,又补充了一句,   “……死也不会跟裴二少回去。”   江昼:“……”   怪不得……怪不得他卡里的钱没剩多少……   可惜他重生的时间还是太晚,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年少的江昼轻狂无度,整日疯玩,坏毛病一堆,整个一叛逆少年。   江父忙于工作,把他交给裴郁,更是给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上浇了一把火,连带着对未曾谋面的裴郁都多了不少恶意的揣测。   逃课、泡吧……彻底荒废了他的大学生活。   江昼烦躁地揉了揉额发,微微抬眼,情绪莫名,“裴郁什么时候来?”   “应该是……晚上吧。”   江昼“哗”地一下站了起来,语气不容拒绝,“去夜色。”   夜色是A市最大的酒吧,灯红酒绿,醉生梦死,是年少的江昼最常去的地方。   ……也是裴郁最讨厌的地方。   赵归从一直跟着他混,倒也没觉得奇怪,但要说的话还没出口,一道不满的声音先于他在江昼的耳边响起,   【你应该待在原地跟任务目标回去!】   066再也躲不下去,忍不住出声,任凭这个宿主瞎折腾,猴年马月也完不成任务!   江昼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狭长的眼尾轻挑,一副凶样,   “不躲了?”   【……】   066心底忽然有点怂,选择默默闭上了嘴。   江昼冷哼一声,眼底有暗光闪过,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前世算他倒霉,但重来一次,又凭什么会认为……他会妥协呢?   ——   晚十点。   灯光迷离,穿着劲爆的男女伴随着强烈的鼓点在舞池中疯狂摇摆,酒杯碰撞,有人热情拥吻,失控地嚎笑。   江昼躲过搭讪的人,和赵归从朝包厢走去。   包厢里面坐了不少人,云集了A市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穿着特殊制服的漂亮男女坐在他们中间负责喂酒,一派奢靡。   不过对于现在的江昼来说,时间太过久远,大多数人的面孔都很陌生。   有人见江昼进来,挑逗似的朝他吹了一个口哨,嬉笑道:   “江少爷来了,我们可是专门给你留了好位置。”   包厢内灯光调得昏暗,江昼皱眉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能看见一张消瘦得不正常的脸。   说话的人他刚好认识,何凌,家里是做房地产的。   江昼之所以记得何凌,是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被他爹打断了腿赶出了家门,很长时间都是A市一众纨绔子弟的笑谈。   现在还好端端地坐在这,应该是还没被揭发。   江昼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迈着大长腿朝位置走去,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增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感。   何凌盯着江昼过分漂亮的脸心痒痒,明知他不好惹,但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嘴一时不把门,开玩笑似的,   “江少爷生得这张脸……”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和江少爷春宵一刻呢。”   何凌男女不忌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快有人起哄,   “要我说啊,想和江少爷春宵一刻的……恐怕是何大少吧。”   众人哄笑,包厢内瞬间闹哄哄的,有的人更是放肆地打量他的脸,浑水摸鱼说了不少污言秽语。   以前的江昼只知吃喝玩乐,自然不明白,但不代表如今的江昼不明白。   从众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云晟集团走下坡路原来在这个时候就有了征兆。   但这不代表江昼就变得好欺负。   他直接把起哄最厉害的那个人摁在了桌子上,举起的酒瓶在那个人惊恐的眼神中逐渐放大,江昼精致的容颜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   包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酒瓶碎裂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很少有人注意到有一道门开的声音夹杂其中。   江昼似有所感,微微挑眉,转头看了过去。   包厢门被打开,一道欣长的人影走了进来,江昼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第3章 现代   裴郁一眼就认出了被委托给自己的江家少爷,江昼。   迷蒙暧昧的灯光下,少年略长的金发被随意扎在脑后,凌乱又美得张扬,此时正眉梢微挑,眼神在昏暗处看的并不通透,若有若无地睨了过来。   他一只脚踩在堆满酒瓶的桌子上,骨节分明的手勾着一个人的后衣领,那个人面色惨白,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地上,整个人抖得厉害。   地上乱七八糟躺着混着酒液的酒瓶碎片,只要江昼一松手,那个人的脸就会砸在尖锐的碎片上。   包厢内的人都是一些混吃混喝的软包怂二代,哪里近距离见过这种场面?   此时皆惊惧地看着一脸凶残的江昼,没人想当出头鸟,闭口不言,沉寂一片。   裴郁依旧停在门口处,浅棕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满身戾气的江昼,眼里的情绪辨不分明。   走廊暖黄的光洒在他俊逸的脸上,也给他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镀上柔光。   一明一暗,几步的距离,却被明显地割裂开来,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江昼嘴角微勾,随意将手下的人抛在一旁的空地上,似笑非笑地瞥了门口的人一眼,跟没看到似的坐回沙发上。   【宿主宿主!裴郁来了!】   066小声提醒,但声音难掩激动和急切。   江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鲜红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晃荡,口腔充满了甘甜醇厚的味道,给唇瓣增添一抹艳红。   这个时候的江昼本就不该认识裴郁。   江昼理所当然。   前世江昼回不了家门,那些狐朋狗友落井下石不愿帮忙,赵归从家里出事自顾不暇,他大闹一场差点把江父气进医院。   这些这辈子当然不会发生,江昼指尖缓缓摩挲着酒杯,眼里闪过捉摸不透的笑意。   “我会跟他回去。”   【真的么?太好了!】   066只是一个系统,当然玩不过人来疯的江昼。   话音刚落,反应过来自己因为宿主一句话激动成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声。   “自然是真的。”   江昼并不在意066的反应,他江昼真的不想做一件事,拿命威胁他也没用。   至于会不会真的回去这个问题……   有任务在身,再加上江父,远离裴郁的初衷恐怕实现不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当然会跟裴郁回去,只不过不会那么轻易就是了。   “大家来这儿就是为了高兴,怎么不喝了?”   江昼像是没注意到其他人难看的脸色和包厢内古怪的气氛,微微弯眸,虽然满身戾气未散,但比起刚才和善了不少。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应承,身旁的人立刻给江昼的酒杯里填满了酒,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   “江少爷说的是……”   何凌眼里的痴迷散去,不敢再招惹江昼,一双眼谄媚眯起,眼珠转了转,站起来打圆场。   “去去去!”他推了一把身侧的年轻男孩,“这点酒怎么够喝。”   “把夜色的好酒都拿过来。”   年轻男孩被推得一个踉跄,应了一声,急忙爬起来往外跑去。   包厢内又换了一首歌,在何凌的带头下,场子又热了起来,很快喧嚣一片。   江昼手心翻转着一个通体漆黑的手机,看到微信多了一条消息,点开聊天界面,眉梢微挑。   【赵归从】:江哥,家里突然有急事,就先回去了。   【江昼】:嗯。   他懒洋洋地倚着沙发,微微阖眸,思绪微沉。   赵归从在家里排行老二,家里的公司有大哥管着,平日游手好闲,一直跟着他混。   他前世也听说了赵家的事,但就凭他那些没有证据的猜测,目前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少爷,你认识那人么?”   何凌来到江昼旁边,打断了他的思绪,但也没敢凑太近,距离不远不近,但江昼还是皱眉,让何凌离远了些。   他看了过去,看到裴郁已经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但半路被一个人拦住,两个人正在争执着什么,另一个人时不时向他投来目光。   江昼又抿了一口酒,语气随意又自然,“不认识。”   “不认识啊……”何凌眼里的谨慎褪去,心底松了一口气,“听那人提到江少爷,怕看错人。”   看错人,……这句话有意思。   江昼曾经在这群人中混了不短时间,虽然不怎么记得人脸,但何凌的意思实在太过明显,哪能猜不出他的想法?   他挑眉,面上看不出神情,只是眼底藏着嘲讽,也不打算出手,静观事态发展。   “这不是看上他了么?”   何凌嘿嘿笑了两声,显瘦的脸颊被笑容撑了起来,微微鼓起,正准备多说几句,顺便解释几句刚才的闹剧,就听见一道不容置疑的话。   “把他带过来。”   “那不是……嗯?”   何凌笑容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江昼攥着酒杯的手死紧,面色冷然,神情不由得有些古怪。   这句话……其一让自己亲自去,该是让他解围撑腰,其二就是……那个人江昼要了。   也没听说江昼好这口啊?   江昼自然不知何凌所想,他纯粹是被066烦的,一直在脑子中嘀嘀咕咕说裴郁被人欺负了,非让他帮忙,扰得他烦。   这个蠢系统也不想想,裴家偌大的家产,没落到心机深沉的裴大少手里,没落到吃人不吐骨头的裴家旁系手里,偏偏让突然冒出来的裴郁成了掌舵人,岂是好相与的?   笑死,裴郁这个表里不一两面三刀黑芝麻馅会被欺负?   无稽之谈!   【亲,好宿主,帮帮忙嘛~】   江昼眉皱得死紧,“别恶心我。”   他回过神,看见何凌还在原地,皱着的眉还没松开,“有事?”   何凌以为江昼又要暴起,顿时一个激灵,“这就去。”   江昼收回视线,没过多久裴郁就被带到他面前。   握着酒杯的手微松,他微微撩起眼皮,就瞧那人认真地盯着自己,瞬间觉得全身都不得劲。   裴郁没注意到江昼的嫌弃般,说话不疾不徐,声音清冽又干净,整个人像是温润有礼的世家贵公子。   “你好。”   好个头。   “我是裴郁。”   他又不瞎。   “江总让我接你回去。”   裴郁说一句,江昼心里怼一句,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毫无波澜的模样,等裴郁说完最后一句,他才语含挑衅地回道:   “想让我跟你回去?”   “好啊!”   江昼答应的爽快,握着手机的指尖一转,指向桌子上新拿过来的酒,   “把这些喝了,就跟你走。”   裴郁这个当事人还没说什么,某个系统先吵吵嚷嚷起来了。   【宿主,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裴郁沾不得酒。   066的声音在看到江昼逐渐危险的眸子后越来越小,在066眼里,裴郁就是一个凄凄惨惨的小可怜,被这个恶劣的宿主捉弄欺负,还一直温温柔柔地不能反抗。   “怎么能这样说呢?”   江昼可不背这个锅,他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眸中幽深,让人看不真切。   “这些酒多贵啊!”   “我都让给裴郁喝了。”   江昼微微挑起眼尾,声音还带着遗憾,格外的真诚,神情坦然得让066难以置信,   他强调,“我只是在做任务,不是么?” 第4章 现代   【你你……你……】   066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骂江昼无耻,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连贯的话,更何况江昼用任务压它,一时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任务和裴郁……它作为一个系统当然选任务。   震惊的不止066一个,江昼周边有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眼睛若有若无地从散漫的江昼转向一旁的黑衣男人。   裴郁?   他们没有听错吧!   裴家家大业大,这些公子哥儿自然清楚裴家的权势,毕竟再混,也要明白有些人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但裴郁的身份瞒得很紧,他们并不认识裴郁,震惊的也只是这个姓氏。   在A市,这个姓氏并不多见。   江昼视线扫过那群面色各异的人,心下嗤笑,眉眼锋利,随意把酒杯抛在桌子上。   酒杯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滚落到那些酒旁边,暗示性十足,也昭示着主人没有多少耐心了。   这个时间节点,裴郁应该是刚被找回来接替裴氏集团总裁的位置,群狼环伺,根基不稳。   有闲心管江昼,也不过是因为裴氏和云晟集团有合作,而江父恰好赏识裴郁,对他格外信任。   本就是裴郁和江父的交易,他们各取所需,却非要把江昼牵扯了进来。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江昼有些讽刺地想,恐怕江父怎么也没想到,云晟集团股票大跌、岌岌可危时裴郁会对他儿子出手。   他玩味地盯着面色如常的裴郁,目光一寸寸从他的眉眼扫到下颌,又落到规整的领口,脑海中掠过什么,不由一顿。   “怎么,不愿意?”   “既然不喝……”江昼瞥向门口,语气粗暴又恶劣,“就滚。”   江昼是成心逼他的,摆明只接受这一个条件。   他非旦不愧疚,反而好奇裴郁会如何做。   是继续隐忍日后报复呢?   还是恼怒直接走人呢?   第二种恐怕不会,江昼懒洋洋地想,裴郁惯会做面子,不可能会让他自己难堪。   因此当他看到裴郁眼中流露出的无措时脑子像被一个大榔棰敲了一下,直接懵了。   他眸中生出些古怪,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下一刻就见裴郁动作笨拙地似要打开瓶盖,一副要喝的架势。   江昼:“……”   包厢其他人看了过来,似是好奇又似看热闹,一旁的服务生极有眼色地把所有瓶盖打开。   酒瓶被一排排地摆在桌子上,在灯光照耀下,泛着鲜艳的色泽。   见裴郁没有反抗,一部分人失望地摇了摇头,直接排除了裴郁是裴家人的可能性。   只当是一个乐子看。   何凌也有些看不明白两人的关系了,只是同情地看了裴郁一眼。   那些酒度数都不低,喝完怕是要完。   这个温柔美人儿跟着不懂怜香惜玉的江昼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随着装满酒液的杯子抵上裴郁的唇,江昼无意识换了一个坐姿,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质地坚硬的手机外壳。   裴郁的酒量浅,一沾酒即醉,江昼再清楚不过。   包厢内光影晃动,闹腾得厉害,他们像是被隔绝开来,江昼清晰地听见裴郁喉结微动吞咽酒液的声音。   他白皙的脸上似沾染上了胭脂,绯红一片,鸦青羽睫轻颤,眼睛里蒙上雾一样微微泛着水光。   【叮!目前任务进度:0.000025%】   【叮!目前任务进度:0.000055%】   ……   【叮!目前任务进度:0.000060%】   耳边任务提声音不断响起,很快又停止,再也没了动静。   裴郁整个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再也攥不住,滑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只觉得头晕得越发厉害,眼眸微眯,整个世界看不真切,他对着不远处的何凌道:   “江……江昼……”   许是醉意发作,他声调不自觉地拖长,尾音发飘,含了钩子似的撩人。   啧。   江昼下意识地直接站起,在何凌之前接住了将要摔倒的裴郁,等反应过来,眉头紧皱,脸直接黑了。   这算什么,人性本剑么?   他手一松,裴郁没了支撑,又要往地面摔去,江昼只能赶紧又捞了回来。   视线扫过地上的碎片,江昼皱眉想,伤人解释麻烦,还要送医院,更麻烦。   他只是不想麻烦罢了。   怀里的人触感温热,暖烘烘的热意隔着衣服一寸寸渗入皮肤,他的脸通红,意识处于迷糊的状态,不小心碰到江昼微凉的皮肤,舒服地低低喟叹一声,一个劲地贴了过来。   江昼黑着脸把蹭过来的人推远了些,又狠狠瞪了一眼旁人瞥来的视线,   “看什么看!”   江昼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和不爽,他一点也不想被别人当猴看,半扶半抱把人带了出来。   “裴郁你特么是不是有病,这种情况都敢喝醉。”   “这么听我爸的,让带我走就带我走啊?”   “真能耐啊你……”   喝成这幅模样,何凌那种人在这种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他还真是一点也不操心自己啊。   胸膛凭空生出一股闷气,江昼掰过裴郁的脸,看着他无辜迷茫的眼神,直接气笑了。   自己跟有个大病似的,他气个什么劲儿啊?   【宿、宿主,是你说裴郁喝完就跟他走的。】   066看不过去江昼骂骂咧咧,点出事实。   如果他老老实实跟着裴郁走,哪有那么多事?   江昼:“闭嘴。”   怀里的人又拱了拱,几乎要贴在他的身上,墨黑的发丝擦过他的脖子,痒得厉害。   江昼最讨厌离人这么近,恨不得离他三丈远,但赵归从不在,竟在周围找不到帮手。   真想直接把人扔在这儿。   但江昼干不了这么缺德的事儿。   他紧绷着脸,推开裴郁的头,却发现怀里的人眉头紧皱,喘不过气似的神情难受地拽着自己的衣领,却又解不开,下一刻微微抬头眼神湿漉漉地盯着自己。   江昼:“……”   江昼认命地解开他最上方的那颗扣子,让他呼吸到新鲜空气,否则真怕这傻蛋把自己活活闷死。   【宿主,你真是一个好人!】   任务进度条动了,066心情好了不少,对江昼偏见也没那么深了,见他难得做这么贴心的动作,竟有些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江昼深吸一口气:“闭嘴!”   凛凛寒风吹过,他被搞得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孤零零地站在酒吧门口,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茫然和荒谬。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第5章 现代   酒吧门口明亮的灯光下,时不时有人经过,向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的人冲着江昼吹口哨、出言调戏,被江昼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如果不是还扶着裴郁,他估计会直接冲上去干架。   他不想傻子一样站在大门口,拎着裴郁来到了附近的路灯下。   裴郁一路被连拖带拽,好不容易站稳,罪魁祸首却皱眉揪着他的后领拉开距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下一刻,他听到一道略显低哑的嗓音,传到耳中酥酥麻麻的,很好听,语气却不怎么好。   “你车呢?”   江昼问得理所当然,他来时坐的赵归从的车,卡里没剩多少钱,因此他不想花多余的打车钱。   裴郁肯定有车,总不可能是飞过来的。   刚才在酒吧喝了不少酒,此时后劲上来,江昼莫名觉得心里仿佛有一把火,闷闷得难受,他随意扯了扯衣领,领口敞开,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裴郁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没有管被揪着的后领,浅棕的眸子眨了眨,迷茫地看着他,视线不经意略过他敞开的领口,半响没有应声。   江昼以为他没听清,微微靠近,声音大了些,“裴总?裴二少?”   “你车呢?司机来也行啊?”   他声音习惯性地慢悠悠的,总是藏着戏谑,听着有些欠揍。   昏黄的光线洒在他的眼睛里,给他黝黑的瞳仁染上亮色,眼睛斜斜看过来的时候,挂着钩子似的撩人。   裴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顺势倒了过去,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肩窝处,鼻尖若有若无蹭着他冷白的肌肤。   江昼:“!!!”   这个动作毫无征兆,直接把江昼弄得措手不及,脊背崩直,整个人都僵住了。   此时的裴郁就是个烫手山芋,扔也扔不得,打也打不得,江昼差点一蹦三尺高,刚想把某个占他便宜的人拽走,就听到一声低低的嗓音,   “车在那边。”   温热的呼吸喷洒过来,脖颈痒得厉害,江昼闻声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发现一辆车停在路边。他狐疑地看了裴郁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怀疑裴郁装醉。   醉鬼还能认出他自己的车?   逗他玩呢?   “裴郁,你是不是装醉骗我呢?”   江昼的眼睛本就狭长,此刻半眯着,就多了危险的意味。   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晃了晃脑袋,无意识地蹭了蹭,眼神迷离地瞅了他一眼,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   整个人乖得江昼浑身起鸡皮疙瘩。   裴郁这时候刚认识自己,刚才又被他找了茬,总不可能这样了还对他抱有想法,除非他是个受虐狂。   正常的裴郁……应该不会成为这幅奇怪的样子……吧?   江昼缓缓地打消了疑虑。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忍着烦躁扶着裴郁向那辆车走去,还不忘把自己的衣领重新整理好。   别以为他不知道,裴郁刚才就是占他便宜。   醉了也不行!   等他好不容易走近,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从车上下来,长得白白净净的,身上穿着浅色的西装。   江昼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裴郁的助理,张楚禾。   张楚禾眼里闪过恰到好处的惊讶,似乎是刚注意到他们的状况,眼神微动,面容关怀又贴心地帮他们打开了车门。   江昼:“……”   江昼咬牙:“你倒是把你老板扶进去啊?”   张楚禾笑得无懈可击,“裴总不喜欢别人碰他。”   “麻烦江少爷了。”   “我还不喜欢碰别人呢!”   江昼直接怼了回去,越看张楚禾这张脸越不顺眼。   不愧是裴郁的助理,笑得一个比一个假,一个比一个虚伪。   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就是不干人事儿。   他把裴郁塞进后车座,就关上了车门,准备坐到副驾驶,却被一个人拦住。   “又干什么?”   江昼微微撩起眼皮,斜睨着他,眉眼间的煞气几乎要遮盖不住,像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脾气本就不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宿主,冷静!冷静!】   “冷静个屁!”   066一哽,没有轻易放弃,【你想想任务!】   【任务完不成……】真的会死的。   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依照江昼的狗脾气,恐怕以为自己是在威胁他,只好改变策略。   【宿主啊~】   它语气情真意切,声调婉转又凄凉,活似哭丧,辣人耳朵。   【眼见任务就要完成了,你忍心功亏一篑么?】   066昧着良心一个劲地劝,准确的来说是睁眼说瞎话。   虽然任务进度才完成了0.000060%,但有了开始,结局还远么?   066想起在之前的那个部门,他的业绩一直是最好的,哪像现在,任务才完成了这么点就让它开心得不得了。   它突然反应过来,想起它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心情顿时有些微妙,陷入了沉思。   066怀疑自己被pua了。   它沧桑地瞅了江昼一眼,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江昼整个脑子都被066的声音充斥,魔音入耳,精神都被摧残地开始恍惚。   这个蠢系统有病吧!   他也懒得和张楚禾计较了,这个助理就是个木头,一点也不知道变通。   就裴郁这个样子,被人卖了都还帮人家数钱,会记得谁碰的他么?   他打开车门,坐进了后车座,又“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上的人一无所知,脑袋抵着车窗,似乎是睡着了,江昼莫名松了一口气。   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瞪了前面的张楚禾一眼,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眉眼凶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子平稳地开着,他精神松懈,紧绷的神经稍缓,懒懒地朝后座背倚去,闭目养神。   或许是这一天过得太累,他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等江昼醒来,视线一片漆黑,周遭很安静,他眼睛扫了一圈,发现自己还在车里。   肩膀有些重,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很浅,羽毛一样,几近要融入夜色。   驾驶座上已经没了人,只有车钥匙还插在上面。   这个助理不仅是个木头,还不靠谱。   江昼眼睛睁开又闭上,周而复始,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看得066心都紧绷了起来。   【宿主…你……你……要干什么?】   月黑风高夜,最适合杀人放火……   不敢想……不敢想……   066紧盯着江昼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会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你怎么还没睡?”   066一愣,没料到江昼还关注它的睡眠情况,有些羞涩地回道:   【宿主~系统不用睡觉哒~】   “那你就闭嘴。”   【……】   江昼实在不想听066的鬼哭狼嚎又带着矫揉造作的声音,也不奢求它能给自己什么帮助,只希望它别再说话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裴郁都顺眼了不少。   但他还是很讨厌他。   从前世的第一眼到现在,一直很讨厌他。   裴郁大概是大多数人都喜欢的那类人,待人有礼,处事温柔,周身总是有股亲和感,让人忍不住靠近。   尤其是年纪轻轻就成了裴氏集团的总裁。   虽然裴郁现在在裴氏话语权不大,但江昼知道,裴氏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事业有成,长相俊美,性格温柔,A市不知道有多少千金芳心暗许。   可惜了,裴郁喜欢男人。   还是个喜欢强取豪夺、心狠手辣、表里不一的小人。   车上的人似乎是躺着不舒服,眉头微皱,睫毛微颤,江昼清晰地看见他白玉般的脸上印出一道红痕。   他以为裴郁要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做多余的动作,但等了半天,那人又没了动静。   江昼可不管裴郁会不会睡得舒服,直接推了推他的胳膊,想把人叫醒。   片刻后,车内一阵静默,江昼看着依旧不醒的某人,轻嗤一声,   “你就在这儿睡一夜吧。”   他直接下了车,不想管这个人。   但走了半路,江昼又拐了回来,只是脸色难看的很。   ……就当积德了。   他很轻易地从裴郁的口袋里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家门。   等把裴郁扔到卧室的床上,江昼才松了一口气,顺手关上了房门,随意找了一间客房。   他脑子乱得一团浆糊,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睡一觉。   夜色静寂,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浅棕的眸子,琥珀一样清透漂亮。   他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是一盒醒酒药。 第6章 现代   “裴总,老宅那边有了动作……”   裴郁一身灰色真丝睡衣,站在房间的阳台上,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对面的人的汇报。   清晨的微风拂过衣角,余留一片凉意,他脸上难得没有笑意,温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覆了一层寒霜的冷漠。   “这么按捺不住,自会有人收拾他们。”他微眯眼睛,慢慢吐出两个字,做出总结,“蠢货。”   对面的张楚禾神色如常,“何建岭今日举办宴会,他们似乎是想通过宴会搭上何家这条线。”   “准备一下,”裴郁微顿,不知想起什么,嘴角若有似无勾起一抹笑,“江昼会和我一起去。”   他眼里满是势在必得,所有危险蓄于一处,只等合适的时机,倾巢而出,把猎物吞吃入腹。   此时的江昼睡得正香,经过昨晚,他对裴郁警惕感降低了不少,并觉得自己现在还算安全。   轻松之余,竟忘了自己还在裴郁家,因此当他睁开眼,对上一双浅淡的眸子,心里一咯噔,震惊坐起。   “你……裴郁?”   “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江昼随手捋了乱糟糟的头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身形一顿,默默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裴郁看到把自己当做洪水猛兽的某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快得没人察觉。   “怎么了?”他盯着移到床边的人,面上是单纯的疑惑。   江昼也觉得刚才的自己有点怂,他掩饰性地伸了一个懒腰,坐回原处,“大清早的,找我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房门,随口讽刺,“就算是你家,你也不能不敲门啊。”   “抱歉,”裴郁道歉态度很诚恳,让江昼一时逮不住理由发作,“我见房门没关。”   “昨天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江昼下意识回答,话音未落,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太好说话,改口“当然麻烦。”   “作为回报,”江昼扫视一圈,开始提要求,“这个房间归我,你不能有备用钥匙。”   如此一来,他的人身安全就得到了一定保障。   抬头看了一眼裴郁,他接着道,“我爸对你说的话要如实告知我。”   以防被坑。   裴郁神色不变,似乎极好说话,江昼得寸进尺,“你不能……接近我周围一米。”   最后一个要求可以算是过分,如果有人敢这样对江昼说话,牙都会给他打掉。   但当江昼紧绷心神觎了他一眼后,却发现裴郁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竟然笑了……笑了?   笑了是什么意思?   江昼心里如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他木着脸,干脆直接问出口,“你什么意思?”   裴郁毫不吝啬夸奖,“你很可爱。”   可爱?   江昼第一次被这样评价,一下子就懵了,等他反应过来发作,却发现说话的人已经走了。   一口气不上不下,他抓起一旁的枕头狠狠砸在墙上,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   神他么可爱。   ——   裴家老宅,书房内响起瓷器碎裂声和中年男子中气十足的怒骂声,硝烟味十足。   一个保养得宜的妇人在书房外来回踱步,时不时朝书房看去,眉眼中掩藏不住的担忧。   门很快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眼里的怒气还未散去,整个人都透着不服管教的气息。   “然儿,你爸是不是打你了?”   程琳儿赶紧迎了上去,看到他手上的青紫,心疼的不得了,安抚似的抓住年轻男人的手臂,。   裴成然有些不耐烦地挥开了手臂上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迈了几步,“没有。”   程琳儿一向没主见,向来看丈夫脸色说话,每次他被骂的时候都不敢吭声,事后倒是安慰起来了。   手被甩开,程琳儿有些不敢置信,眼里迅速蓄满泪水,她伤心地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然儿,你别怪你爸,他也是为了裴氏好。”   “为了裴氏好?”裴成然转身,怒气和怨气交织,让他的脸有些扭曲,“裴氏都已经到了那个野种的手里,现在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儿子呢?”   裴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不愿意放权,迟迟不愿交出裴氏也罢了,毕竟他爸作为仅剩的独苗苗,是最适合的继承人选,得到裴氏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但现在突然冒出一个裴郁,更可恨的是那人一来就成了裴氏的总裁,掌管裴氏事务,很难让人心理平衡,更难让他咽下这口气。   “我看爷爷根本没把我爸当亲儿子,也没把我当亲孙子。”   “裴氏根本就没我们的份。”   程琳儿最擅长的是逛街美容,对这些一窍不通,儿子对她发的这一通脾气直接让她傻了眼,一时间只知道掉泪,说不出反驳的话。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裴度坤刚从书房内走出来,就看到低头垂泪的妻子和气急败坏的儿子,怒吼出声。   “没有谁教我。”裴成然梗着脖子,毫不气弱地瞪了回去。   裴度坤一双眼精明又锐利,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但面对这个好高骛远的儿子总是控制不住地头疼。   他狠狠皱眉,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失望,“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别给人落下把柄。”   “能有什么把柄?”裴成然不服,就是因为凡事太过小心,到嘴的鸭子才会飞走,他没理两人,径直甩门而去。   “逆子!逆子!”   这下裴度坤被气得心口也开始疼了,身旁妻子哭得更厉害了,他没忍住冷哼出声,“看你宠出来的好儿子。”   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应,又进了书房。   儿子说的话在他心里并不是毫无波动,只是暗地里经营了这么多年,一举一动都要谨慎,但他没想到儿子对他们的成见那么深。   他沉思半响,打了一个电话,“查一下何建岭最近的资金流向,不要打草惊蛇。”   眼里挣扎闪过,他又联系了一个人,“调查清楚裴成然最近接触的人。”   江昼对裴家内部情况知之甚少,他此时还在和裴郁较劲。   “裴郁,你是不是想和我打架。”   潜意思:你是不是找打? 第7章 现代   少年是怒马鲜衣、桀骜又不驯,身披坚硬的外壳,没有什么能让他们低头。   至少,曾经少年时的江昼是这样,不羁又恣意,火一样耀眼热烈,招引了不少窥探的目光。   重生回来的江昼不会因此杯弓蛇影,但少不了收起那份傲慢和轻视,行事不畏缩,但多了分谨慎。   但或许是在裴郁身上栽的跟头多了,每一见面,总是忍不住浑身竖满尖刺,满嘴尖利。   俗称,说话阴阳怪气。   他斜睨着裴郁,站得笔直,说话一股冲劲儿。   【宿主,完成任务就可以和任务目标解绑哦!】   066见不得江昼这么凶,见缝插针提醒,不放过任何有助于完成任务的机会。   “噢。”   江昼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他随意坐到裴郁对面的沙发上,心想如果他有一个亿,还至于受制于这个系统么?   “为什么要和你打架?”   裴郁好整以暇看着臭着一张脸的江昼,脸上是一贯温柔的笑容,连唇边勾起的弧度都没变过。   “艹”。   江昼一想起早上裴郁也是这样笑着夸他可爱的样子,就莫名觉得不爽。   他暗骂一声,换了一个坐姿,指背无意识地蹭了一下眉骨,心里有些躁。   “怎么回事你心里不清楚么?”   江昼面无表情重复刚才说过的话,“我要出去。”   “我都二……我都十九了,是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出个门你也要管?”   语气毫无波澜,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在生气。   “江总说过,你课余时间不能随意外出。”   裴郁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长睫垂落,一副真心苦恼的模样,“我也做不了主。”   装!   接着装!   江昼冷眼看着裴郁装模作样的样子,不为所动,甚至差点笑出声。   前世他就被这幅模样给骗了,这次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他了然地“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一字一顿道:“原来是这样。”   手机铃声响起,是熟悉的欢快语调,江昼身形不自觉一顿,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垂眸坐在沙发上的人动了动,缓缓抬眼勾起了唇角,丝毫不担心会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   透过阳台的单向玻璃门,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金发青年神情逐渐僵硬,最终黑了脸。   “兔崽子,整天泡吧飙车无所事事,胆子肥了啊,老子可是让出了两块地皮,你跟着小裴好好学学。再犯那些毛病,老子打断你的腿!”   江父心疼那两块快到嘴的肥肉,心都在滴血,语气自是不客气。   江昼本质上还是尊敬自家老爹的,纵然诸多不满,但前世那场车祸一直是他的心结,也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江柘成。   他闻言动作慢了半拍,手缓缓插进兜里,选择性忽略他的话,只是询问道:“你和他的交易,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不担心我的……人身安全?”   他试图唤起江父的慈父心。   “你就是老子强塞进去的,你以为谁稀罕你?”   江昼:“……”   一把刀直接戳在江昼心脏,还顺便搅了搅。   江父没觉得自己说的哪里不对,末了叮嘱一句,“安分点,别欺负小裴。”   江昼拿着被直接挂断的电话,半响缓不过神,只觉得今天阳台的风格外的大,吹得他哗凉哗凉的。   他没想到江父这么看重裴郁,难道不是裴郁对他感兴趣?   他之前……误会裴郁了?   “你……”   江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裴郁面前,说了一个字又收了音,半响不出声。   “怎么了?”面前的人眉眼温柔,一脸疑惑。   江昼磨了磨牙,眼神游离,语气细听有些不自然,“我……”   “算了。”   江昼脑子乱成一锅浆糊,他也不清楚自己要说什么,沉默地看了裴郁一眼,也歇了出去的心思,打算回房。   “今晚有个宴会,你有时间么?”   宴会?   江昼脚步一顿,试探出声:“何氏?”   “嗯”裴郁笑了笑,语气轻缓,“带你去玩。”   江昼心想他才不需要被裴郁带着玩,他又不是小孩子。   不过今晚倒是会有一场好戏。   何氏垄断了A市大半的房地产业,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已久,想分一杯羹,但何建岭做事滴水不漏,把何氏防得跟铁桶一样。   于是就在今晚,有人对何建岭唯一的儿子,何凌下手。   再具体的江昼也不清楚了,毕竟他前世没去,何氏封口雷厉风行,没传出去多少风声。   江昼绷着脸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回了房,然后……倒在床上睡了一个回笼觉。   昨天睡得太晚,他本就没精神,索性也没事儿,打算用白天补个觉,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江昼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等他醒来,天色已暗,暮色降临,窗外的天边染上一片橘黄。   江昼呆愣片刻,顺手把手机静音关了,微信消息提示音霎时间响个不停,尤其是一个群消息99+,江昼定睛一看,发现名字叫“超级无敌大帅比集合地”。   江昼:“……”   谁起的这个中二得令人脚趾扣地的名字?   江昼随意看了几眼,终于想起这是他的宿舍群。   周六日不用上课,他的舍友们都玩的很嗨。   【木木木西】:我决定了。   【木木木西】:我要向我女神表白。   【赵聿】:外国语那个?   【苏墨】:别瞎说,肯定是美院那个。   【木木木西】:……   【木木木西】:她是经管的。   【赵聿啊】:……   【苏墨】:……   【苏墨】:林栖你这学期都换了五个了吧?   【赵聿啊】:江哥,咱宿舍马上又剩你一个单身狗了@江昼   江昼刚入学就因为过于出色的容貌和家世引起轰动,不少人表白心意都被无情拒绝。   但还是有人声势浩大地高调示爱,直接被当众下了面子。   就这样,江昼一副风流相,硬生生活成无人敢摘的高岭之花。   江昼不在意,倒是他的舍友们为他的人生大事操碎了心。   【木木木西】:江哥,无偿脱单,要么?挤眉弄眼.doge   江昼手指动了动,一条消息直接发了出去。   【江昼】:我还只是个孩子,不用。   【木木木西】:?   【赵聿啊】:??   【苏墨】???   066紧绷的心落下,照常查看后台数据,又欣慰地看了江昼一眼。   江昼如果换对象,他会很难办。   手机提示音又响了一声,江昼百无聊赖地在屏幕上划了划,发现是篮球社社长发来的消息。   【社长】:今天是有事耽误了么?   【社长】:比赛排练不能耽误啊?流泪招手.doge   江昼看着这条消息,又翻了翻手机,果不其然发现十几个未接电话,陷入了沉思。   他今天出门……是准备干什么来着? 第8章 现代   何家宴会排面很大,A市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都西装革履地出了席。   江昼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坐在宴会厅角落慢慢品着酒,静待好戏开场。   他指尖缓缓摩挲着酒杯,眼睛时不时扫过人群,很轻易地在一片觥筹交错中看到了裴郁的身影。   不同于江昼张扬的酒红色高定西装,裴郁一如既往着黑色西装,一举一动彰显优雅,从骨子里透出矜贵。   虽然接任裴氏总裁没多久,但他谈吐不凡,不管说什么都有见地,很快就得到了几个A市大佬的认可欣赏。   不知道那人是否注意到江昼的目光,他和周围人说了些什么,朝他这边走来。   江昼眉眼微动,不知怎的,他立刻收回目光,略调整了坐姿。   “一直坐在这儿,会不会有些无聊?”   裴郁在他身旁坐下,江昼清晰地闻到一股清甜的气息,很好闻,但不是裴郁用的香水味。   他不答反问,“你喝酒了?”   裴郁愣了愣,“没有,吃了一些小蛋糕。”   他微微弯眸,“不要担心。”   江昼一噎,不知怎的想起这家伙醉酒后懵懵懂懂、连耳朵脖子都染红的样子。   他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一声,不知是说给裴郁,还是说给自己,反驳,“我才没担心。”   啧啧啧。   066扑棱了几下翅膀,绕着江昼飞了几圈,观赏他难得心平气和的样子。   它也发现了,江昼吃软不吃硬,之前对裴郁意见那么大,才过了几天,现在……   066也说不清楚,只是略显惊异地看了裴郁一眼。   它没想到,这个任务对象还挺有手段。   看来离任务完成的那一天不远了。   066稍稍放下心,非必要的情况下,它并不希望动用系统惩罚。   毕竟,激发系统惩罚在某种方面是系统无能的表现。   眼前出现一个装着几块精致甜点的盘子,江昼微微撩起眼皮,就对上一双琉璃般漂亮的眼睛。   江昼舌尖抵了低后槽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身旁人开口,“这些甜度不高,尝尝?”   “……”   他眼睛含着期待,似有粼粼波光,有些灼眼,江昼还没反应过来,甜点已经到了自己的嘴里。   甜点并不甜腻,入口软软糯糯的,带着一股果香,和裴郁染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清清甜甜的。   下一刻,江昼脸冻住似的一僵,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眸,指尖微蜷。   决不是他突然想吃,和他自己无关,是手自己动了。   “哗啦——”   宾客们都在一楼,二楼是一些待客室和其它房间,这道声音就是从二楼传来的。   声音尖刻激烈,伴随着房门大开的撞击声,隐隐约约还夹杂着惨叫声,大厅内微妙的寂静一瞬,有的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宴会上来了不少贵重人物,本不该出此纰漏才对。   一个服务生连滚带爬地从楼上下来,看到何建岭跟看到救星一般,脸上放松少许,走近附耳不知说了什么。   何建岭神色几经变幻,有些难看,但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恢复镇定。   身旁有人困惑出声,“何总,这是?”   何建岭笑了笑,“许是服务生出了差错,打翻了东西,我这就去看看。”   “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陈总见谅。”   被唤作陈总的中年男子生得一张不怒自威的脸,闻言皱起的眉略松,朝何建岭点了点头。   何建岭朝服务生使了一个眼色,被带着往上走,楼梯成旋转设计,江昼坐的有些偏,刚好看见半张有些熟悉的苍白瘦削的脸。   楼下的人在何建岭走后很快又恢复了欢声笑语,那张脸很快又缩了回去,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异样。   何凌的样子和预想中的所差无几,他因为吸/毒成了这幅鬼样子,何建岭不可能不知情。   但他估计没想到,会有人把他儿子带到宴会下手,其意图复杂难辨,一时竟猜想不出来。   大家族中不光彩的地方实在太多,这件事情在一些人眼里实在不算什么,最多破坏些名声,根本动不了何氏的根基。   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略有些眼熟的身影,和其他谈笑的人不同,他时不时朝楼上看去,神色不安。   江昼早忘了之前提出的间隔一米的要求,直接捣了捣身边人的手臂,“那个人你认识么?”   “裴成然,裴家大少裴度坤的儿子。”   裴郁尽量解释地详细,但显然他了解的也不多,江昼注意到裴郁生疏的称呼,没怎么在意。   在他的记忆里,裴郁很少提及裴家人,应当是关系不怎么好。   此时的裴成然既慌张又兴奋,他是被狐朋狗友叫过来的,说是有好事儿。   和父母大吵一架后,他的卡就被冻结,手里的钱很快挥霍一空。   大手大脚惯了的人,手里一旦没有钱,心里就抓心挠肺,干什么都不安生,尤其出门在外胡吃海喝,都是他付账。   极度的虚荣心让他无法拉下面子向父母低头,甫一听他的狐朋狗友之一齐申告诉他一个发财成名的法子,他才愿意过来。   一楼大厅内其实还有一个不常用的楼梯,裴成然左顾右看,见没人注意到他,立刻谨慎地朝里走去。   走过楼梯口,向上抬脚的一刹那,有什么黑影自上落下,直接蒙住了他的头。   他懵了一瞬,不顾眼前一片漆黑,疯狂挣扎起来。   江昼一手摁着蒙在他头上的桌布,另一只手扣着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墙上,动作熟练地仿佛做了千百遍。   他刚才就把周围看了一遍,没有发现摄像头,因此毫不顾忌地给了裴成然一个肘击,如愿看到疯狂扭动的人安静下来。   “你是谁?有……有话好好说,”裴成然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吓得六神无主,只想着先安抚住这个人,“多……多少钱我都给!”   “一个亿?”   裴成然明显被他的狮子大开口惊住了,一时没再说话。   江昼只对一个亿感兴趣,手下的人显然拿不出来,他眼睛暗了一瞬,牙齿轻咬腮帮内部的软肉,神情不耐,   “你上去干什么?”   裴成然一惊,闭紧了嘴,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   但显然江昼不是个耐心好的人,直接踹了上去,未免他的惨叫声引来其他人,还不忘隔着桌布捂紧他的嘴。   【宿、宿主,这是犯法的!!】   那一踹像是踹在了066的身上,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声音颤抖,还不忘劝诫有些不正常的宿主。   【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我、我说,是有人让我整点去206房间。”   “去干什么?”   “不、不知道。”   无人说话,空气陷入凝固,寂静中无尽的压抑,裴成然心往下坠,他忍着疼痛,挤出声音,“真的,真的!!”   打脸快得就像龙卷风,066整个统僵了一瞬,结结巴巴继续道:【不能干违法的事!】   江昼没想到这个系统还挺遵纪守法,但他没在意。   从裴郁嘴里听到裴成然这个名字后,他就想起了这个人的所作所为。   猥/亵未成年,开车撞死孕妇……总之,不算是个人。   江昼心里毫无愧疚之感,甚至还想多揍几拳。   他随手在被揍成虾米的人的后脑勺来了一记,一声闷哼,人成功被弄晕。   他随口解释,“别误会,刚才我的手只是在帮他按摩。”   随即又补充一句,“脚也是。”   066:【???】   这不走心也不走肾的解释还能更胡扯么?   江昼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沾染的浮尘,正准备往楼上走,就看到楼梯拐角处的裴郁。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看了多少。 第9章 现代   【怎么办怎么办?宿主,裴郁看见了!】   066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刺得江昼耳膜疼。   他心想裴郁看见就看见呗,又不能把自己怎么着。   身着酒红色西装的人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眉眼藏着桀骜,长睫下眼珠黝黑,不辨情绪地看了他一眼,略过他继续往上走。   “江昼。”   裴郁突然叫住了他。   他声音清润干净,念名字的时候不急不缓,颇有些字正腔圆的认真意味,江昼放在身侧的手不知为何一颤,脚步放缓,到底是停了下来。   他目光瞥向裴郁,想听听这人会说些什么。   是劝他不要多管闲事?还是要掺和一脚?   但都没必要,江昼只是想起赵家出事和这件事有些关系,打算前去看看。   他们都不是什么烂好心的人。   裴郁看着皱眉停下来的人,心中微动却不显讶异,语气随意自然,   “裴成然做事冲动易躁,不明事理,容易被利用。”   裴郁不了解名义上的侄子,但也听旁人说过裴成然的脾性。   江昼愣了愣,听出了他言语之下潜在的关切意味。   心里恍然生出些无措,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潜入,牢不可破的冰层破裂,甚至有了融化的趋势,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我知道了。”   江昼绷紧脸,有些生硬地回了一句,转而上了楼,想了想,回头又说了一句,“别跟过来”。   他又不是裴成然,自然不会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但下意识地不想让裴郁牵扯进来。   不同于一楼的富丽堂皇,二楼装饰稍简单,江昼很轻易地找到了206房间。   抬腕看了一下时间,20:52,距整点还有八分钟。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声,脚步凌乱,应该不只一个人,江昼皱了皱眉,想到某个不出力的系统。   “楼道里有监控么?”   【有!】   江昼一顿,琢磨事后该怎么脱身,就听见066又开口了。   【不过都被人为破坏了。】   “……”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江昼真想把话说一半留一半的066拖出来揍一顿。   206里面的情况未知,他准备进旁边的205,门却拉不开,脚步声越来越近,急促又清晰,他只能进了206,还不忘把身后的裴郁也拉了进去。   “怎么回事?”   何建岭脚步匆匆,没了旁人,他脸上不复镇定,但他却突然停在了走廊。   “二楼发生什么了?”   江昼也没时间追究裴郁跟过来的事情,他贴近房门,通过猫眼看到走廊里两道模糊的影子。   “大少爷不知道怎么回事跑了出来,”服务生顿了顿,慌张垂头,遮住了脸上的神情,“您在忙,刘管家就暂时把少爷请到了二楼。”   “但、但刚刚大少爷毒/瘾发作……”服务生似乎是后怕,语调越来越低。   “你们怎么办的事?”何建岭语调拔高,额头青筋毕露,有些狰狞,他强忍怒气,“他现在关在哪?”   说什么“请”,不过是委婉的说辞,知子莫如父,他那儿子怎么会乖乖待在二楼房间。   何凌再胡闹,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担忧之下,竟忽视了服务生的异常之处。   惨白的灯光下,地上的两道人影动了动,江昼顺着影子往上看,紧盯着他们,看到服务生缓慢张唇。   他心下一紧,像是想到什么,迅速往后扫了一眼。   桌上物品凌乱,食物用具混在一起,有的碎屑甚至倾洒在地上,内室门口附近的地面蜿蜒几道血迹,像是有人挣扎过。   一个不好的猜想突然从脑子里冒出:何凌在里面。   从这里到内室时间根本来不及,且屋内摆设没有大物件,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那……   握着裴郁胳膊的手还未松开,江昼顺手把他往身后拨了拨。   观察到这一切的066愣了愣,对江昼有了新的认知。   它对这个宿主了解并不多,通过之前对他的综合分析,这任宿主完成任务意愿并不算高。   冰冷的机器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就像系统后台江昼的任务意愿明明没有任何变化,江昼依旧把自己放在了保护者的位置。   066不懂。   江昼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没有意识到刚才行为的不妥,也没有注意到裴郁兀然幽深晦涩的目光。   此刻的他屏住呼吸,骨节分明的手朝门把探去,脊背微弓——只要有人从外面进来,他能第一时间做出防御和攻击。   不对……不对劲。   何建岭没有走向他们所在的房间,而是一无所觉地朝着更深处的一个房间走去,而他身后的服务生,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   江昼:“!!!”   066:“!!!”   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血腥惨案发生,那名服务生只是把何建岭禁锢在屋内,方便下一步行动。   屋内的江昼紧绷的心神稍缓,这才看向身后的裴郁,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瞪了他一眼。   裴郁:“……”   目光柔软的青年拉了拉他的衣角,纤长的鸦睫轻颤,遮盖住了浅棕色的眸子,似是被他凶戾的眼神吓住,脸上浮现无措和愧疚。   江昼一顿,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相信裴郁,强行把莫名冒出的悔意摁下去,直到再也无法察觉。   他随手拿了几个可以防身的工具,把一部分塞给了裴郁。   裴郁原本没打算直接跟来,暗中保护也是一样的,但事情徒生变数,他担心江昼应付不过来。   不过,他感受胳膊上残留的热意,视线锁住般黏在前面人的背影上,无害弯眸。   ……结果都是一样的。   江昼颠了颠手中的毛巾,陷入沉默。   【宿主,你在想什么?】   066统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刺激的事,难免有些紧张。   “我在想,怎么把毛巾效果最大化。”   没办法,桌子上更多的是零食袋子,他总不能往人家头上洒食物碎末。   毕竟地上都见血了,江昼就算找死,也不想死的太难看。   一声沉重的闷响乍然响起,内室房门倏地打开,一个刀疤男走了出来。   见到房内有人愣了愣,一瞬间变得警惕,神情不善。   江昼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刀,抢先开口,神情理所当然,“不是让我整点来么?说吧,干什么?”   刀疤男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犹疑不定地落在了江昼身上,似在纠结什么。   江昼就趁着这个机会攥紧拳头直冲他脸上而去,同一时间踹掉他手里的刀。   刀疤男反应过来,怒气上涌,直朝江昼冲去,他块头大,速度也不慢,冲来的时候带来一阵破空声。   空间窄小,江昼躲闪不及,只能直面迎上,但眼前突然出现一把刀,他猝不及防被按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房门“咯吱”一声,门把突然被下压。 第10章 现代   刀是刀疤男从裤腰上抽出来的,他没想到事将成之际却出了差错。   一念之间准备下狠手,手却被一股大力踢到一旁,剧痛袭来,他一抬头视线中却出现一双阴戾的眼睛。   像是被什么凶猛毒蛇盯上,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天灵盖,他一个哆嗦,精神恍了一瞬。   其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江昼抓紧机会拽着刀疤男的胳膊狠狠摔向地面,脚踩着他的脊背,把他身上的利器搜了出来,顺便把人敲晕,一系列动作做得毫不拖泥带水。   裴郁见江昼起身微松一口气,重新靠在墙边抵着门,在门开的一瞬间勒住来人的脖子,又用刀叉威胁性地抵住。   服务生估计也没想到屋内有其他人,一时不敢妄动,但待他看清楚屋内情况,迅猛挣扎起来。   裴郁不像江昼是个打架的好手,很快体力不支,他紧绷心神,肩膀却被一股巨力推着向后,被迫后退磕在桌子上,后腰传来钝痛,他不禁蹙眉。   但手心里的按钮还没按下,眼前就落下一大片阴影,下一秒一声巨响,面前的服务生软软倒了下去,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样?   江昼因为剧烈运动,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额边两缕金发汗湿,被他随意拨在两边,但不显狼狈。   他没想到不过一会儿裴郁就受了伤,有心询问,但关切的话在口中盘旋几个来回,又被他咽了回去。   裴郁闻声眼睫微眨,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肤色冷白,附着青色的筋脉,如一副精致的画,格外的好看,他起身的动作微顿。   手的主人一脸冷漠地侧过脸,唇线绷直,似是不耐,裴郁把手覆上去,明显看到江昼的眼皮子一跳,睫毛一阵乱颤,他忍不住牵起嘴角,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手上温热的触感丝线般钻入皮肤,一缕缕缓缓缠绕住血肉,江昼莫名感觉心底泛痒痒,他脊背绷紧,强行忽略那种异样的感觉。   估摸着时间等裴郁站稳,他立即松开手,却没想到手心有指尖划过,末了调戏似的轻挠了一下。   江昼:“?!!”   江昼像是没注意到,朝内室走去,但身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内室里面的场景映入眼帘,房内摆放的凌乱的床铺和单人沙发都空无一人,不远处有一个隔帘,空气一片寂静。   “咚——”   一声类似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江昼脚步一顿,循着声音绕过隔帘,发现一个木质的椅子倒在地上,和它一起倒在地上的是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正是不久前江昼看到的那张面色惨白的脸。   他手腕被绑在椅子上,因为挣扎勒出一道道红痕,皮肤被磨破,血滴蜿蜒而下,滴落在地面。   但绳子有明显的磨损,显然是被人为破坏过,此刻手腕被主人极力往后躲藏,而那个男子警惕抬眼,似乎没想到进来的人是江昼,眼里有藏不住的讶异。   “何凌?”   江昼险些认不出面前这个过分消瘦的人,和几天前相比,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身体像是只有一个骨架勉强撑着,皮肤干瘪,精神萎靡,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江昼……江少爷江哥……”   何凌停止无谓的挣扎,他眼神疯狂,努力拖着椅子朝江昼扑去,在地面上擦出一道血迹。   【太惨了!】   066别来眼,有些看不下去这样惨烈的场面。   【宿主,你在想什么?】   此时的江昼一脸严肃,神情冷凝,似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066多看了几眼,忍不住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好奇。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   江昼平心静气顺便往后抬了抬脚,避开何凌伸过来的手,皱眉开口,“我会帮你。”   这道声音在地上人的耳里仿若天籁之音,何凌怔愣一瞬,似在思考江昼说的话,缓缓放下手。   江昼接着问:“赵家的东西在哪?”   他进这趟浑水就是为了赵家,否则他才真的是闲的没事干。   其实他也不清楚何凌是否拿了赵家的东西,更不清楚具体拿了什么,但问问又不会掉块肉。   何凌脸上露出讽刺,以为云晟集团也惦记上了赵家,他没多问,声音粗砺沙哑,   “柜子第二个抽屉里,有一个U盘。”   江昼点了点头,把东西拿出来后,从兜里拿出手机直接报警,他低头看向一脸不敢置信的何凌,“知道一会儿该怎么说么?”   066一脸呆滞,这件事的走向和它想的不太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它也说不出来,   【宿主,这样直接报警好么?】   还没给人家松绑呢?   江昼挑眉,“我可是正经人,遇到这种危险的事自然要报警。”   【额……】   066沉默了,它想问一开始怎么不报警,但见江昼直接朝外走去,自觉地闭上了嘴。   身上的西装略有些沉重,空气有些闷热,江昼一边走出隔帘,一边脱下身上的外套,顺势把衬衣的扣子挑开几颗。   他向来随性,但一出来就看到裴郁站在隔帘外面,那人微微抬眸,浅淡的眸子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身上。   江昼也不在意他把刚才的对话听了多少,若无其事地避开了他的眼神,但眼睛忍不住瞟向他后腰。   ……也不知道伤严不严重?   这种念头很短暂,不过留了一瞬,很快又销声匿迹。   江昼重情重义,虽说是他主动跟来,但观江昼的神态,不像没有一点触动。   这简直是绝佳的卖惨时机。   但裴郁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冲江昼露出了一个笑容,朝门外走去。   他的脸有些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似乎……是真的没有事一般?   江昼看着他的背影,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神忽地乱了一瞬。   警笛声响起,警察很快来到宴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他们很快找出被迷晕在房间里的何建岭,也救出了被绑的何凌。   宴会还未结束,喧闹的吃瓜群众在外围看热闹,低声猜测背后出手的人。   江昼半阖着眸子,没有管有些凌乱的金发,懒散地依靠在角落的墙壁上,默默观察事件后续结果。   肩膀却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忍怒转头,准备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找事儿,就怼上一张莫名带着喜感的脸。   中年男人脸颊微胖,看江昼的眼神惊喜与嫌弃混杂,说不出的别扭,   “兔崽子,你怎么穿成这幅傻样儿就来了?”   江昼:“???” 第11章 现代   中年男人自然是江昼不靠谱的老爸。   江昼僵硬着脸听着自家老爸操着一口熟悉的家乡话在耳边絮絮叨叨,嘴角微抽,眼皮子一阵乱跳。   他拂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语气缓缓,   “你怎么来了?”   边说边凝着脸,手却下意识地把挽起的袖子捋平,领口整理规整,外套穿戴整齐。   江昼向来拿江父没办法,毕竟两人的脑回路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上,他又不能暴打亲爸。   “我怎么不能来?”江父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他一爪子拍向江昼的后脑勺,语带惊奇,“这么久没见了,你头发怎么这么长?”   066紧盯江父一系列动作,小心肝一颤一颤的,就怕江昼突然暴起让他脑袋开花,下一刻就听见江父笑出声,笑声因为过于用力还发着抖,“跟个小姑娘似的。”   066:【……】   066闭上了眼,没有去看江昼此刻的神情。   它担心江昼会杀统灭口。   江昼直接被拍了一个趔趄,什么不能暴打亲爸的原则早就被他抛在脑后,他脸色一沉,忍无可忍咬牙抬头,就见前面多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家老爸就屁颠屁颠凑到人家面前,“小裴,你也在这儿啊?”   “脸这么白,身体不舒服么?”   “江昼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裴郁耐心听着江父问个不停,脸上的笑容暖了几分,“江总客气了,我没事,江昼很好。”   江父笑得眼睛眯起来,他哎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裴郁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别那么生疏,不嫌弃的话叫声江大哥就行。”   他嘴里说着嫌弃不嫌弃,眼睛却一直瞟向裴郁,一双眼睛里全是期待。   A市青年才俊有很多,江父原本对裴郁印象不深,但不久前因为裴郁的一次提醒,云晟集团直接减少了两千万的损失。   但裴郁婉拒金钱感谢,江父有心结交,观察到他对北郊的两块地皮感兴趣,就忍痛割爱让了出来。   现在的裴郁在他眼里自带光环特效,见了便心生亲切,再加上江父年龄不过三十有几,一直想认裴郁做个兄弟。   江昼明显看到裴郁嘴角的笑容一僵,盯着江父紧张的眼神,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江大哥”。   难得见裴郁吃瘪,他原本不愉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但没想到火很快烧在自己身上。   江父越看裴郁越觉得满意,余光却瞥到自家不成器的儿子,眉头一皱。   别人家的儿子和自家的儿子的区别怎么那么大呢?   他瞪了江昼一眼,“一会乖乖跟小裴回去。”   “不准搞事,好好听人家的话,知道么?”   江昼喉咙一哽:“……”   不,他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卡解冻?”江昼忽视掉江父的话,问出上次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江父直接装作没听到,似乎是被旁边的方柱吸引,眼睛专注没有一点挪开的意思。   永远都别想叫醒装睡的人,尤其是两个都装。   066一边做笔记,一边摇头晃脑地长吁短叹。   两个警察穿过人群,来到他们面前,向江昼出示证件,“先生,稍后需要您配合去警局一趟。”   江昼料想是做笔录,没怎么在意,点了点头。   一旁的江父一愣,也不看方柱了,疾步走到江昼面前,声音颤抖,“兔崽子,……你干什么了?”   或许是江父的神情太过悲恸,一旁的警察也愣住了,连忙解释,“江先生见义勇为,我们有些事情需要了解一下。”   江昼不清楚何凌是如何说的,闻言只是微微挑眉,至于没有裴郁,估计是何凌没看到他,所以没提。   江父得到答案松了一口气,他欣慰地看了江昼一眼,低声嘀咕:“终于干了一次人事儿。”   把话听得清清楚楚的江昼:“……”   “这件事我也有参与,我或许也要去一趟。”   裴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语气平淡温和,不知道是要对谁说。   江昼闻言有些古怪地看向裴郁,却见裴郁转向江父,神情一本正经,“正好和江昼一起去。”   他似是注意到江昼的视线,眼眸轻瞥看了回去,眼尾微微往下弯,一派纯良。   江昼……江昼转开视线,不明白裴郁这是要搞哪出。   这件事本就和他没关系,掺和进来绝对没好处。   算了,他有些无所谓的想,裴郁做什么和他无关,只要不碍他事就行了。   想到这里,江昼目光变得坦然,毫不避讳地看了回去。   江父狐疑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思考半响,又不知所以然,只能迟疑地点了点头。   江昼和裴郁告别江父后,走出宴会厅上了警车。   车子平稳行驶,窗外掠过一道道模糊不清的树影,江昼看了片刻,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眼前突然出现几张卡,耳边传来一道轻不可闻的声音,   “……这些卡都可以用。”   江昼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慢半拍反应过来刚才让江父解冻卡这件事,想也不想就打算拒绝。   他江昼就算睡大街吃不上饭也不会靠裴郁养!   但……江昼终于想起被他抛在脑后的任务,眼眸一亮,“0……”   【066。】   066见江昼半天叫不出它的名字,面无表情地开口提醒。   江昼没在意这些小细节,“如果,我用他的卡,把钱花到他的身上……”那岂不是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   【不行!】   后台屏幕出故障似的忽然闪着蓝光,066见状刚想严肃警告,视线却瞟到眉眼下压神情玩味的江昼,半途硬生生改口,   【呜呜宿主这不符合规定,这些钱会加到任务上,让任务越来越难的!】   “行了。”   耳边是066吵闹的声音,江昼只觉得没意思,也没多想,直接打断了它装模作样的哭喊。   转眸却发现裴郁看着自己,嘴角的弧度勾得恰到好处,目光平静又认真,他摩挲腕表的指尖一顿,朝着裴郁恶劣一笑,   “裴总,我卖身可不止这个数。”   这句话有没有试探的意味,江昼自己也不清楚,他好似随口一说,目光却紧盯着裴郁,不放过裴郁任何一个微表情。   前面一位警察大哥不知听到什么字眼,看了过来,目光落到长相格外出众的江昼身上,又落到裴郁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卡上,欲言又止,神情严肃。   “小伙子,人生中总有低谷,其中最难的是守住底线……”   江昼:“……”   江昼没看身边的人,浑身僵硬地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真脑抽才说出那句话。   两人很快做好笔录,将要离开警局的时候,一个警察擦肩而过,紧接着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有新情况,刚才在楼梯口发现一个被打晕的……”   江昼:“……”   066:“……”   声音随着他们的离开越来越低,直到再也听不见。   江昼这才想起被他遗忘的那个人,脚步微微一顿,抬手捏了一下眉骨,似乎有些烦躁。   裴郁打电话让司机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站在路边,时间有些晚了,这个点路上人不多,江昼目光穿过街道落到对面明亮的楼房,忽然出声,不过却是对系统说的,   “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066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么礼貌的用语,吓得整个球一抖,惊讶地看向他。   “把裴成然犯事的证据匿名交给警方,代价直接算到任务里。”   江昼目光没有移开,似是出了神,他有些慢吞吞地想,从之前066的话来看,既然能增加任务,那么这个方法也是可行的。   【你确定?】   “确定。”   066有些迟疑,但要求并没有违反系统守则,它在后台屏幕上很快完成一系列操作。紧接着,任务提示音响起。   【叮!目前任务进度:0.000001%】   任务进度条本来就没多少,江昼也没多意外,裴成然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帮他兜底,证据也早已被销毁,他就是社会的一个大毒瘤。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他收回盯着对面的视线,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忽地垂眸。   想做就做了,要什么原因。   066还在思考江昼这样做的原因,他本应该督促宿主完成任务,不要考虑其它无关的事情,但看着骤减的任务进度条,它难得没有说出责怪的话。   但很快一道机械音打破寂静,在夜晚的街道异常清晰,   【叮!目前任务进度:20%】 第12章 现代   江昼和066两人皆愣了愣。   066反应很快,它一边查看后台信息,一边打断江昼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宿主,百因必有果,裴成然只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同时挽回了裴郁的隐形损失,……刚才只是阴差阳错。】   百因必有果……   这是江昼第二次从066嘴里听到这句话,他若有所思垂眸,黝黑的眼瞳轻转,在暗沉的夜色中撩人于无形。   流转的目光却突然定住,相差不过一步的人走在前面,纯黑的西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只是脚步比平常慢了不少。   江昼目光微顿,像是打量什么新奇的事物,一寸寸从他乌黑的短发滑过,最终落到他的后腰上。   前面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身形不易察觉一僵,缓缓转身,目光带着疑惑。   灯光并不暗,因此江昼很轻易地看到裴郁光洁饱满的额头布满细汗,鬓边滑落几缕墨发,已然微湿,浅淡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静。   原本看热闹的心思霎时间消散,一股怒气不知从何而来,堵塞在胸膛,沉甸甸的闷疼。   一辆黑车悄无声息停在面前,司机林叔下来打开车门,裴郁神色平静坐到后座,观神态,不像是受伤的人。   怒气愈来愈盛,江昼皱眉向前迈出一步,撑着车门的手青筋毕露,他居高临下睨着神色难掩苍白的青年,声音细听有些沙哑,因为生气难免带着质问的意味,   “怎么不去医院?”   裴郁一愣,眼中闪过片刻迷茫,他缓缓摇了摇头,犹豫张唇,却见说话的人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转身就走。   微凉的空气灌入车内,裸露的皮肤余留一片凉意,一旁的林叔看着后排神情莫测的裴郁,犹豫开口,“裴总,你还好么?”   “嗯。”   后排的青年似是刚刚回神,嗓音轻淡,他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将手背在身后,微微触碰了一下后腰。   一阵刺痛传来,让本就该澄明的大脑更加清醒。   应当是青紫了。   “拿着。”   一个袋子伴随着不耐烦的声音出现在眼前,里面装着能缓解疼痛的药膏,但裴郁在它上面的目光只是短暂停留一瞬,转而落到勾着袋子的手上——   皮肤白皙,挑不出一丝瑕疵,透过这只手都能想象到它主人的……是何等绝景。   “谢谢。”   裴郁收敛眸底的暗色,心底蔓延开的愉悦诡异胜过后腰的疼痛感,他缓缓抬眸,接过袋子,朝江昼轻轻一笑。   不是那种在江昼眼里假的没边的笑,而是那种缓缓绽开的、舒展的、眉眼弯弯的笑。   像芜劣又遥远的荒地开出一朵绚烂的花,一支无形的箭击中江昼的心口。   不着边际的荒诞感无形蔓延,耳鸣似的天边传来水煮沸的声音,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咕嘟……咕嘟……   江昼原本挂火的脸突然一僵,点点羞恼滋蔓,他唰地一下收回手,大步从另一边进入车内,“嘭”地一声响关掉车门。   似是要盖过那扰得心烦的声音和忽视那陌生的感觉。   等后背依靠着微微泛着凉意的座背,全身上下仍有种漂浮的虚无感,晃晃悠悠就是落不到实地。   江昼反应过来,突地脸一黑,不自在地动了动腿,垂头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   裴郁向来不喜欢去医院,他是知道的。   正如一个事物的正反两面,前世的江昼在经历诸多事情后,变得锋利、顽钝,脑中只有报仇这一个念头。   他被迫停驻在裴郁身边,眼中看到的一直是裴郁的另一面。   虚伪,多疑,阴鸷……   因此,当曾经承受许多负面情绪的人突然露出了另一个从未流露人前的另一面……   一开始是新鲜、玩味、无所谓,但不知不觉就变了质。   就像从前的江昼从来不会思考裴郁为什么不喜欢医院这种问题,到现在,他烦躁闭眼,总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066。”   江昼迫切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想到了默默当隐形统的066。   066猝不及防被叫,先是一呆,它完全没有注意到江昼的异样,绞尽脑汁琢磨他的意图,   【可能是药……药费不高,所以任务提示音没响……】所以不是它偷工减料。   “不是……谁问你这个?”   牛头不对马嘴,江昼心里更乱了。   “算了!”……跟一个系统有什么好说的。   身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江昼的思绪,他勉强抽出心神,慢半拍抬头。   一截白得晃眼的细腰就这样毫无防备闯入眼帘。   细腻莹润,莫名让人联想到如果在上面留下红梅印记又该是何等艳冶姝色。   尤其是……此情此景与前世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逐渐重合,无声挑动着神经。   江昼:“!!!”   此时他们已经到达别墅的车库,车子刚停,江昼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唉?”   林叔停好车,下意识叫了一声,他眯眼勉强认出了黑夜中跑出去的身影,疑惑出声,“裴总,江少爷这是……”   “应该是困了。”   坐在后座的人慢条斯理地放下卷起的衬衫,暗影笼罩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情,他有序将药膏放在袋子里,回味某人骤然爆红的脸,唇边噙着笑意。   “林叔,你也早些休息吧。”   声音温和润泽,低低沉沉的,在无边夜色中携着醉人的笑意。   不同于裴郁心情的欣愉,躺在床上的江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丢脸。   丢人,太丢人了!!   因此第二天他除了吃饭就在屋子里待着,一直想方设法躲着裴郁,直到深夜他从梦中惊醒,盯着床头上的玻璃水杯陷入沉思。   钩月高悬,只有柔和的月光洒下,往常几声虫鸣也消失不见,寂静无边。   都这么晚了……   顺着楼梯向下,空旷的别墅里只有脚步回响,一楼一直开着灯,光暗程度适宜,他手搭在楼梯扶手上,皱眉扫视一圈。   厨房就在一楼左手边,平常只有阿姨做饭,此刻没有任何动静。   十米……五米……一米……   终于来到厨房门前,江昼心里一松,握着玻璃水杯脚步一转,进了厨房。   “真巧,你也喝水?”   裴郁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袍,困倦似的半阖着眸,微微靠着橱柜,他旁边是将要煮沸的水。   “嗯。”   江昼不明白为什么还是碰到了裴郁,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抽去手中的水杯。   裴郁似乎只是单纯地喝个水,转身低头兑了两杯温热的水。   暖光的光线洒在他认真的眉眼,江昼愣怔一瞬,目光下意识转开,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裴郁颈后突出的棘突上。   他这才注意到他的睡袍松松垮垮,似是人还没睡醒,因此没有过多在意穿着,转身时精致的锁骨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   江昼下意识垂眸,莫名意乱心慌,他晚上虽然有喝水的习惯,但裴郁没有。   巧合……只是巧合罢了。   他定下心神抬眸,却刚好撞到裴郁握着水杯喝水,睡袍摆动间微微下滑,露出一片莹润的皮肤。   现场只有两个大男人,按说这些都挺正常,但奈何某人这两天受了些刺激,太容易炸毛。   江昼微微瞪大眼睛,狭长的眸子勾勒出微圆的弧度,他忍无可忍,斥道:“你能不能穿好衣服!”   裴郁:“……嗯?”   裴郁好似没反应过来,迷糊的嗓音低沉撩人,他疑惑抬眸,一滴水珠顺着杯沿滑出来,不偏不倚落在形状姣好的唇角,被他慢条斯理用舌头舔掉。   “艹!”   “你能不能好好喝水!!”   江昼猛地闭眼,这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他莫名觉得耳尖和脖子发热,尤其是心脏几乎要蹦出来,慌得要死。   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地要做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裴郁,我不喜欢男人。”   所以,这些……都是白费力气。 第13章 现代   赵家。   客厅一片愁云惨淡,赵归荣垂头坐在沙发上,神情颓废,半响,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爸,要不然还是……”   “是什么是!你难道还想认输不成?”   赵父瞪眼,他随手将烟头在烟灰缸中摁灭,哗地一下站起身,精神头似是不错,但眼角皱纹愈发明显,难掩疲惫。   “我没你这么怂的儿子!”   一旁站着的赵归从动了动唇,嗓音干涩,“……爸”,他又转头,“哥。”   “这没你什么事,你上学去!”   赵父没抬头,随意摆摆手,他这个儿子只知道吃喝玩乐,根本指望不上他。   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毕竟……也玩不了多久了。   他们公司近年转型,投入几十亿研发技术,刚做出成果,还没投入市场,就被泄露出来,还找不到幕后黑手。   天不尽人意,他们无法接受,但也无可奈何。   这才出现客厅如今的场面。   赵归从愣了愣,低头走出去,不过他的眼睛还是控制不住红了一圈。   这种压抑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在学校门口看到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江昼。   江昼一晚没睡,早上胡乱套了一个纯黑色的卫衣,随意拿了一个背包,此时耷拉着眼皮,脑子还混沌着,乍一看见向来嘻嘻哈哈的赵归从一副要哭的样子,颇为不习惯地皱了皱眉。   他指尖抵着挨过来的赵归从的头,有些嫌弃地离远了些,声音沙哑,“你这是怎么了?”   “我家要破产了!”   尽管家里没人对赵归从说这事儿,但他还是从周围人的嘴里听到些只言片语。   破产?   江昼先是一懵,手反应先过脑子在兜里摸了摸,碰到一个异物,突然有些心虚。   这两天被裴郁扰得心绪烦乱,把赵家那事儿给忘了,不过现在时间也不晚。   随手将U盘抛给他,他绷着脸晃悠悠绕了过去。   赵归从茫然地看着他,语气疑惑,“……这是?”   “不让你家破产的好东西。”   “江哥我爱你!”   赵归从觉得这道懒散的声音简直是天籁之音,从未觉得这么好听,一激动胡言乱语喊出声来,就算当事人只给他留了一个酷拽的背影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从来没怀疑过江昼,也没怀疑过东西的真实性。   以江昼的性子,既然给了,就一定是真的。   大学门口人来人往,听到这道洪亮的声音,纷纷投来好奇戏谑的目光。   江昼脸一黑,暗骂赵归从白痴,飞快朝宿舍走去。   他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江昼推门的时候发现宿舍只有两人。   他和赵聿都是本市的,周六日会回家,但其他两人平时就待在学校。   林栖,也就是本学期换了五个对象的海王,长相白白净净的,属于很多人都喜欢的温柔款。   但他私下里和“温柔”这两个字搭不上一点边。   他正在打游戏,一抬眼见江昼回来,就笑着向江昼抛了一个媚眼,语气幽怨,“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声音犹如深闺怨妇,一下子让江昼清醒一瞬,攥紧了拳头。   “卧槽,林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苏墨还在被窝睡觉,听到动静从鼓囊囊的被子里钻出来,露出一个乱糟糟的头。   “啧。”   林栖戏精上瘾,做西子捧心状,微微蹙眉,“这就是你这么久才脱单的原因。”   苏墨:“……”   如果这样,他宁愿单身。   江昼没理他们两个的拌嘴,随意将身上黑色的背包扔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上去闭目养神。   他现在听见某些字眼就心烦。   江昼没兴趣,但066有兴趣,它见江昼闭着眼,偷偷摸摸瞟向林栖,把他的话都记了下来。   学无止境,它要努力窥见完成任务的真谛!   毕竟,066想到不争气的宿主,叹了一口气,宿主不靠谱,全靠它来补。   难搞哦。   江昼不知道066心里的弯弯绕绕,他歇了一会儿,等头的眩晕感没那么重,随意掏出手机,发现微信多了一条消息——   是裴郁的好友请求。   他怔了怔,垂眸看着后面的“同意”和“拒绝”,眉头紧皱,犹豫一瞬,目光落在了后者,终于缓缓动了指尖。   就在这时,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一个带着眼睛的男生冲了进来,他穿着看着比较稳重,但下一刻说出的话恰恰相反。   江昼指尖一顿,终于意识到什么,僵硬地看着崭新的聊天界面,陷入了沉思,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缓缓抬眸看着一无所知的赵聿,眼中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卧槽,你们猜我刚才听到了什么劲爆的消息?”   “哈哈哈两个男大学生在校门口公然示爱!!”   “哈哈哈哈……”   他笑声戛然而止,看着神色明显不对劲的林栖两人,和明显快要杀人的江昼,干笑道:“……你们都知道了?”   林栖看了一眼学校论坛最上方飘着的帖子,和苏墨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一个握紧了手机,向赵聿投去同情的目光。   一个攥紧了被子,向赵聿投去惋惜的目光。   这一系列行为就是火上浇油,在江昼的雷区疯狂蹦迪,江昼眉眼满是暴戾,他对赵聿话的内容不清楚,因此没什么感觉,只是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响,不知道在想什么。   性格敏锐的林栖不由得多看了江昼一眼,神情若有所思,他莫名觉得此时的江昼好像有些……紧张?   正在此时,在江昼的凝视下,聊天界面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第14章 现代   【裴郁】:我确实喜欢同性,如果给你造成困扰,我以后会注意边界,很抱歉。   他…就这么简单地承认了?   江昼看着这句话,眼睫轻颤,眉眼间的暴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指尖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发出去。   逐字逐句把这些话又看了好几遍,裴郁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注意边界”也就是……远离。   明明事情已经解决了,远离裴郁本就是自己想要的,但江昼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相反,有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他却想不出来是因为什么。   宿舍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互相挤眉弄眼,都不知道江昼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赵聿屈指扶了一把眼镜,向林栖投去疑惑的目光,并成功收获同款目光。   赵聿:他失恋了?   林栖:没听说他脱单了啊?   “……”   两人相顾无言,赵聿默默开始整理带过来的东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066同样在纠结,在它眼里,江昼和裴郁一开始就被绑定在一起,他们就等同于任务,它不明白宿主只要认真做任务就行了,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但它并没有出声提醒江昼的想法,只是静静地看着神色迷茫的人,观察他的反应。   江昼整个心房都被裴郁那句话占据,心里一团糟,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说些什么,但盯着裴郁的头像犹豫半响,最终放弃。   时间还早,他随意翻了翻手机,就看到学校论坛上那个帖子,目光顿住了。   上面放了一张照片,背景被模糊,只有两个人异常明显,一个是铁憨憨赵归从,还有一个修长的背影,一头标志性的金色半长发异常显眼,因此,不少人都认出了江昼。   1l:不愧是A大校草,美貌男女通吃啊!   2l:话说是哪位仁兄这么大胆?   3l:嘶……只有我在意那位兄弟的下场么?   4l:这莫名的cp感是怎么回事?哈哈哈他们好像有点配啊!   ……   江昼看到这句话直接黑了脸,他没有再看下面各种各样的发言,攥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青筋毕露。   大多人都是胡乱猜测,甚至还有人说他们是一对的,也有人提出他们是纯兄弟,但讨论的人实在太多,这条发言很快被淹没。   社会包容性越来越强,虽然依旧有人反对同性恋,但更多的人是包容。   一直观察江昼的林栖眸光微闪,他倒不怕江昼发脾气,反而上前,一张脸笑吟吟的,“已经在联系发帖人了……”   “咦?”   他脸突然一僵,脸色有些古怪,“怎么没了?”   林栖心想也许是有人提前联系,所以删掉了,便没再多想。   江昼又划了划,果然找不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裴郁。   裴郁是一个占有欲特别强的人,前世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不允许任何人和江昼牵扯在一块,因此删掉帖子这件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但……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是他呢?   大一课程并不多,但江昼整日忙碌于上课和社团之间,除了不再点开那个聊天界面,和往常无异,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对066的鬼哭狼嚎也无动于衷。   【宿主,任务进度条半个月没动了啊!!!】   066每天都在耳边嗷嗷叫,江昼已经习惯了,闻言只是动作微微一顿,继续面色不色地运球。   他微微眯眸,眼尾陡然锋利起来,直接三步腾空,来了一个暴力扣篮,随着金发扬起,“嘭”地一声响球砸向地面。   “江哥牛逼!”   赵聿吹了一声口哨,从远处跑过来,他随手想拍一下江昼的肩膀,下一秒却看到一双含着戾气的眼神,讪讪收回手,并迟钝地发现江昼的怒气不是对着他的。   顺着江昼视线看过去,他看到了两个陌生的男人。   裴氏和A大有项目合作,原本不需要裴郁这个总裁亲自来,但他……还是来了。   “裴总,我可以问一下你平时都有什么兴趣爱好么?”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一直想和你交个朋友。”   裴郁听着身旁的人说的话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提起精神,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我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工作。”   楚怀一噎,莫名觉得这句话不对味,但他看了一眼裴郁,收回刚才的想法。   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敷衍人呢?   他性取向为男,第一眼见到裴郁,就一见钟情,趁着这次机会带着裴郁参观学校,顺便培养感情。   可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裴郁一眼就看出楚怀的心思,但他并不在意。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余光中却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被吸引视线,一时忘记了身旁还有人。   穿着红色球衣的少年在球场上奔跑,眉眼锋利,一头耀眼的金发被风带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投篮的一瞬间,衣摆撩起,露出了漂亮紧实的肌肉线条。   他不禁呼吸一窒。   下一刻,运球的少年凌厉的眼神瞥来,有一缕金发垂落,视线扫过最终落在他的身上。   被看到了……   裴郁心想,他浅淡的眸子似含着笑意,又好似漫不经心,亦或者什么也没有。   江昼很快收回了视线,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神情自若招呼赵聿一声,专心打球。   他一边躲避对面人的围堵拦截,一边灵活地运球,赵聿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宿主,我看到你对象了!】   “闭嘴!”   江昼听到066激动的声音皱眉,懒得理一心做任务的蠢系统。   裴郁又不是他对象。   【宿主,你对象接了别的男人的水!!】   066兢兢业业汇报,妄图让江昼悔悟去做任务。   它甚至想到,如果宿主的对象有了对象,那它的宿主该怎么办?   不对……066一边深思一边查看情况,应该是说它自己该怎么办?   江昼听着066的狂喊面无表情,他随意化解对面的攻势,漫不经心地想,接就接呗,和他有什么关系。   【宿主,你对象和他抱一块了!!!】   066见宿主一直无动于衷,担心错过做任务的好时机,心情激动之下胡乱地乱扑腾,一不小心看错了眼。   “无关紧要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昼看起来依旧毫不在意,他眯眸盯紧远处的篮筐,随着手中的球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球成功投入篮筐。   一个完美的三分球。   066见宿主对裴郁毫不在意,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整个统直接呆住了。   但事情也和江昼想的不一样,现场没有任何欢呼声,一片诡异的安静过后,赵聿颤着声音不敢置信开口,   “……江哥。”   “你怎么投到自家篮筐了?” 第15章 现代   赵聿话音刚落,就见江昼冷着脸从身边掠过,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和其他人打过招呼后,急忙跟上。   而这边的裴郁正被楚怀扰得心烦,眼底沉郁,看楚怀的眼神冰冷无比。如果是平常,他可能会应付几句,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楚怀没感受到裴郁的心不在焉,见时间不早,自以为贴心地买了两瓶冰饮料,把裴郁的拒绝当做害羞,一时更热情了。   但很快身前洒落一片阴影,他抬头,就见一个容貌出众的男人停在他的面前,身形完全挡住了身后的裴郁。   以一种狠厉强势的姿态。   江昼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垂下的手攥紧,眼里笼罩了一层说不明道不明的黑雾,眸子黑压压一片。   他身高比楚怀高,因此当站在面前时,便遮挡了日光,更显得压迫感十足。   楚怀不明所以,皱眉,“你……?”   066也意识到自己闹出了一个乌龙,心虚不敢开口,颇为紧张盯着江昼的一举一动。   但江昼什么也没干,他转身垂眸,和裴郁疑惑的目光相对,半响也没移开。   手里一空,冰凉的触感离去,裴郁睫毛颤了颤,没有动作,他目光移向他微湿的额头和运动过后有些凌乱的头发,微微出了神。   面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好闻的味道,随着微风拂过,他竟感觉前所未有的宁静。   已经半个月了啊……   尽管他能轻易获得江昼的照片,但它们怎么能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他眸中涌动着疯狂的贪念和占有欲,令人心惊,但很快被他压下去,归于平静。   江昼只觉得裴郁的目光蛇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一股怪异感油然升起,但还没得及作出反应,裴郁动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   像是证明他所说的,不会给江昼造成困扰的那一番话。   江昼一怔,握着饮料的手一紧,冰冷的水汽与温热的掌心相触,化作水珠沾湿手心。   “他不能喝凉的。”江昼突然道。   尽管前世他一直对裴郁不上心,但仍记得有一次,裴郁喝了冷水,直接胃疼进了医院。   这句话其实有些突兀,就连当事人都没弄懂自己为何要说这番话。   楚怀虽然不知道江昼是谁,但他却莫名感受到一股来自对方的敌意,以及明晃晃的威胁感,听了这番话,第一反应就是向裴郁求证。   但他随即愣住了,因为他看见裴郁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里面的光炙热地不敢让人直视。   但很快,裴郁就垂下了眸子,刚才的那个眼神似乎是他的错觉。   楚怀有些不甘心,“阿郁,他是谁?”   听到这个称呼,江昼还算冷静的面具直接破裂,差点直接爆炸,但下一秒,一道暗含不满的嗓音响起。   “楚先生,我们还没熟到这种地步。”   裴郁嘴角弧度不变,但笑容不带任何感情,话语不留一丝余地。   这不符合裴郁平时的作风,但江昼诡异地平静下来。   楚怀脸上有一瞬难堪,但他面上很快浮出笑意,“裴总,这位是?”   江昼捏了捏手中的饮料瓶,瓶子受到强烈的挤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挑眉勾唇,随意把饮料扔进他怀里,看起来格外嚣张,   “老子叫什么管你什么事?”   “怎么?楚先生有事找我?”   他咬字着重“楚先生”这三个字,眉眼带着挑衅,成功让楚怀黑了脸。   “江哥,怎么了?”   赵聿跑过来,面上担忧,但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没事。”   江昼不想多说,他瞥了裴郁一眼,随意扯了扯球衣就准备往篮球场走去。   赵聿一时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他扶了一下眼睛,低咳一声,“那边已经结束了”   他朝篮球场那边努努嘴,示意道:“都在商量去哪玩呢?”   说完他目光瞟到身后的裴郁,“一起去呗。”   赵聿虽然经常一惊一乍,但大多时候是个人精,眼尖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太对,正巧要出去玩,试探性地提了那两人一句。   楚禾自然没脸待下去,要把初衷忘得一干二净,扯个理由就回去了。   那群打球的热血少年很快都陆陆续续地走了过来,指尖还滴溜溜转着球,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意。   他们和江昼混惯了,见到江昼身边的裴郁,只以为是江昼的朋友,一个赛一个热情。   到最后,裴郁在众人热情的邀请下不知怎的也加入了这一行列。   被无视个彻底的江昼:“……”   等到了地方,江昼终于明白了这些家伙热情的原因。   无他,那些家伙美名其曰和其他社团联络感情,现场有不少女孩子,帅哥自然是越多越好,尤其是裴郁这种极品大帅哥。   据赵聿不小心漏嘴,促使他们篮球社社长发起这场活动的原因,是因为江昼半月前周六放了他的鸽子。   江昼:“……呵”   赵聿听见这声意味不明的冷呵,也觉得这事儿离谱,自觉心虚,闷了一口酒混入了人群。   江昼没管他,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郁,对欢声交谈的男女们也无感,只管自顾自喝酒。   他虽然生得一副好皮相,但凶名在外,竟也没人打扰他。   但面容俊美又性格温润的裴郁就不一样了,江昼也就这一会儿没注意,就有人要和裴郁碰酒。   却半途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   重生回来,到底酒量不如从前,江昼脑子有些晕,他不自觉皱起眉,拖长了声调,像一个个字蹦出来似的,咬字格外清晰,   “他不喝酒。”   他眉眼浮着戾气,黑黝黝的眸子格外坚持地盯着来人,竟有些骇人。   逼得来人不自觉后退一步,也让暗处不少蠢蠢欲动的人放弃了搭讪的想法。   这还不算完,下一瞬他无视众人疑惑的目光,格外强硬地拉着裴郁走了出来。   毫无预兆的举动让裴郁一愣,但他看了一眼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竟没了一点反抗的意思,乖乖地被带了出去。   等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隔绝了一切喧嚣,江昼才出口解释,语气执拗   “你不喜欢那里。”   因为自己不喜欢,所以就带他出来么?   喜悦在心底蔓延,裴郁原本烦闷的情绪瞬间无影无踪。   但下一刻牵着自己的手突然松开,他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无比漂亮的但也无比漠然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盯着他,缓缓张唇。   明明是温暖的五月,他却瞬间如坠冰窖,连齿间也含着刺骨的冷。   眼睛的主人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他说:“裴郁,你骗我……” 第16章 现代   裴郁做事向来缜密,甚至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只要是他想要的,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抓在手里。   不管是物,还是人。   可此时他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嘴唇隐隐约约在颤抖,脑子里纷乱如麻,整个人失了分寸。   仅仅因为江昼的一句话——   裴郁,你骗我……   低沉的声音此刻犹如引诱他的恶魔,拉着他往下沉沦,他的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眸中仿佛涌现两团深不见底的旋涡,漆黑得透不进一点光。   巨大的自我厌弃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醉酒、厨房、帖子……   不,不止这些……   但裴郁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想说,他可以改。   这些都可以改……   可最终他只是眼睑微颤,自暴自弃了一样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最后的审判。   云浪翻滚,风也温柔,温和的阳光洒在两个仿若静止但神色各异的人身上,终于,有人动了动。   一只手轻柔地捧起了裴郁的脸,温热的大拇指滑过他的眼下,带走一片湿润,一道凶巴巴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响起,   “不许哭!”   裴郁诧异的睁开了眼,原本平静的瑞凤眼湿漉漉一片,因为惊讶显得呆呆的,竟有些诡异的可爱。   江昼的脑子仍有些晕,连眼前的人都越发模糊,看着有些重影,只能低头的幅度更大些,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但他生平最讨厌人哭,尤其是眼前这个人,每一滴泪都灼得他肺腑疼,指尖上的湿润更是烫得他心里发慌。   真奇怪。   他又晃了晃脑袋,有几缕卷翘的额发垂落,他也没察觉,只皱紧眉盯着眼前的人,语气一如既往的凶,   “不许哭。”   裴郁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感受到脸庞上传来的温度,无尽的负面情绪瞬间消散,他此时的眼睛竟如孩童一般纯净,鬼使神差顺着问了一句,   “为什么?”   江昼被问住了,他努力思考这个问题,眉皱得越来越紧,神情严肃又慎重,但醉酒的脑袋什么也想不出来。   过了半响,他才郑重回道:“没有为什么?”   裴郁慢吞吞哦了一声,恐慌散去,他很快从自我陷入的焦灼中反应过来,微微眯眸看着江昼逐渐迷蒙的眼睛,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大脑高速运转,他没有错过当下的大好时机,诱哄道:“我骗你什么了?”   他需要尽快确定,也需要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但江昼的回答却让他始料不及,或者说,一个从未想到的答案。   江昼脑海中飞速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心里又开始暴躁,眉眼遮不住的戾气,一字一句带着控诉。   他说:“你和我爸算计我。”   “你对我下药。”   ……   在酒精的刺激下,江昼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他越说越生气,手不自觉地滑落,被他用力攥紧,他似乎陷入了黝暗的泥沼,不管怎么努力都走出不来。   那是江昼的心结。   江父江柘成并不是富二代,因为贫穷,他的妻子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儿子。   这也导致江父穷怕了,他恐惧再次因为贫穷挽救不了亲人的生命,从A市的底层开始摸爬滚打,靠着一身血性,有了自己的事业,成功挤身上流社会,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云晟都是他一手打拼出来的。   可他只想着为自己的孩子提供足够的金钱,却忽视了关心与陪伴,让自己的孩子饱受欺凌与白眼,等他发现,一切都晚了。   他仍记得阴暗潮湿的巷子里,幼小的江昼眉眼暴戾面色冷漠,他对面站了不少人高马大的不良少年,但他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慌,见到匆匆赶到的江父,也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露出了暗沉沉的眸子,以及……身后血迹斑斑的砖头。   纵横商场的江父强忍心中的震撼,把他接到了市里最好的学校,看顾着江昼的人生轨迹逐渐步入正轨,会暴躁会发脾气偶尔会流露出属于孩子的委屈,成功被A大录取,以为时间终于让他忘记那段过往,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江昼从来没有忘记。   从来没有……   他知道周围人都不愿提起那段过往,也跟着装作忘记,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偶尔想起。   他给自己套了一层量身定做的虚假的面具……   江父没发现,赵归从没发现,就连066也没发现……   可江父骗了他,拥有着同样虚假面具的裴郁来到了他的身边,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侵占他本该平静的生活。   江昼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明明他已经努力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了……   他可能是讨厌裴郁的,因为他在裴郁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可他又忍不住在乎,看着裴郁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做得比他更好。   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一点也不。   可裴郁为什么会对他下药呢?为什么会逼他呢?   为什么……偏偏是裴郁呢?   江昼心里突然涌起巨大的怨愤,几近将他整个人吞没,让他丧失了理智。   他猛地把裴郁摁在光洁的墙壁上,不顾他怔然的目光,近乎疯狂地啃咬着他的嘴唇。   直到一声闷哼响起,他才发现唇瓣早已被咬破,唇缝相触间流淌着熟悉的血腥味,隐隐泛着疼。   疯狂散去,粗/暴化作温柔,他小动物般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舔舐伤口。   湿漉漉的触感滑过,让裴郁整个人都愣了愣,他不明白江昼这是闹哪出,但下一刻他就被迫承受了一个缱绻的吻。   江昼扶住裴郁下滑的身形,揽住他的腰,逐渐加深这个吻,直到裴郁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才停下来。   他轻啄了一下裴郁艳红的唇,低声道:“不骗我,好不好?”   口中是询问的语气,手臂却越收越紧,力度大得让裴郁的腰间泛着疼。   裴郁被亲得意乱情迷,眼中雾蒙蒙一片,被刺激得眼角都泛上了一抹薄红,莫名绮靡。   他哑声道:“……好。”   裴郁心想他又没有对江昼下药,但他向来拿江昼没办法,以后就不……就不骗他了吧。   江昼闻言,狭长的眼微微上挑,似乎是想要露出一个笑,他原本紧绷的心神顿时松懈下来,毫无负担地将头痛欲裂的头歪在他的肩窝,慢慢闭上了眼睛。   裴郁拨开挠得他脖颈泛痒的发丝,白皙的手指顺了顺他顺滑的发丝,顺手揉了揉,感受着倚在他身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稳,眼里晦暗不明。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那里,背后是冰冷的墙壁,面前是温热的躯体,极致的对比。   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柔软的金发,裴郁盯着毫无知觉的人,突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容。   躲在角落的066默默打了一个寒噤,蜷缩住整个身子,反思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裴郁善良温柔。   明明哪里都不对劲好么?   而江昼睡得很沉,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   因此他完全不清楚在他睡着以后发生的一系列令人措手不及的事。 第17章 现代   太阳从天边渐渐坠了下来,几朵云散开,沾染几分暖色,连地面都浮上一层暖黄。   裴郁指尖挑起几缕金色的发丝,眸中倒映着少年骨相优美的侧脸,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看什么珍宝。   柔软的发丝滑落,他的指尖拂过少年纤长的睫毛,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最后停在他殷红的唇上。   唇瓣上的伤口异常明显,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想到江昼之前说的话,微微出了神。   口腔中的血腥味渐淡,微微刺痛,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裴郁微微低头,惩罚似的咬了回去,但少年沉郁的神情浮现在脑海,齿间不自觉又松了松。   江昼早就失去意识,迷迷糊糊中好似感到疼痛,微微蹙眉,但又很快舒展开。   裴郁很快放下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准备带他离开。   江昼虽然看着瘦,但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不可小觑,裴郁平时虽然注重锻炼,但此刻扶着他也是勉勉强强。   经过一个拐弯的时候,裴郁一顿,不过刹那间,一把刀悄无声息抵在裴郁的后腰。   身后响起一道粗狂暗含威胁的声音,“想要命,跟我们走。”   走廊里一片静寂,身后几道呼吸声传来,脚步轻巧,皆是练家子。   裴郁指尖突地攥紧,微微泛白,他没有转头,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江昼,声音平淡,“我跟你们走,放他离开。”   攥着刀的壮汉冷哼一声,张嘴就拒绝,下一秒却对上一双冷漠、阴沉含着血腥气的眼睛。   他握着刀的手颤了颤。   裴宅。   程琳儿偷偷站在阳台上,眼底透着疯狂,她手里拿着一个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通话。   “人都带到地方了么?”   话音刚落,她脸上很快浮现喜意,夹杂着痛恨,让脸部无比扭曲,说不清是痛快还是痛苦。   “事成之后,剩下的钱会打到你的账户上。”   她挂了电话,盯着手机出了神,自言自语,“裴郁,我会让你得到应有的报应。”   说完她笑了起来,秀丽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大,伴随着畅快的笑声,直到泪流满面她才停下来。   程琳儿觉得是裴郁害了她儿子。   就在半个月前,几份裴成然猥/亵未成年、开车撞死孕妇的证据被匿名交给公安局,警方很快立案,把裴成然带走。   程琳儿只是一个家庭主妇,没主见也没能量,得到儿子出事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是向丈夫裴度坤求助。   奈何裴成然做事实在太过分,两人又是花钱又是动用人脉好不容易请到了律师,但因为证据确凿,一直无法帮自家儿子脱罪。   裴成然再不成器也是自己的儿子,骤然失去生活中的主心骨,程琳儿短短几天瘦了几圈,又见裴度坤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整日忙碌于工作,心生怨愤,和丈夫爆发的争吵不计其数。   直到一天晚上,她在书房外面听到丈夫的通话,听见他提到“裴成然”和“裴郁”这些字眼,再也忍不下去,开始筹备自己的计划。   裴度坤只以为妻子痛失爱子后性情大变,并未多想,儿子的事情他目前无能为力,只能想尽办法找到幕后黑手。   他怀疑上了裴郁。   裴家偌大的家业原本是他的,只要裴老爷子隐退,裴家所有的财富和权势都是他的,他才是唯一的继承人。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裴郁,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裴老爷子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死握着手中的权力不放手,却对裴郁异常信任,刚把裴郁带到裴家就把裴氏交给他。   ……毫不掩饰的偏心。   裴度坤承认儿子的话确实触动了他,但他潜伏多年,岂能因为一时冲动就打草惊蛇,导致前功尽弃。   裴成然出事后,他排查了所有仇人动手的可能性,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裴郁。   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看起来无害温柔,手段却一点也不温和,短短时间内就把裴氏打理得井井有条,连那些起初轻视他的老滑头都变了目光。   可裴老爷子和裴氏都忘了,他在裴氏工作几十年了。   几十年,足够他安排一些事。   儿子这个变数,让裴度坤把一切计划都提前了。   等他回到家,发现家里一片寂静,餐桌上也没有热腾腾的饭菜,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左右,但他换鞋的动作还是顿了顿。   作为一家之主,他从未被这样冷落过。   程琳儿听到玄关处传来的声音,匆匆擦了眼睛,离开阳台,坐到卧室的床上。   裴度坤一开门就看到妻子通红着眼睛坐在床上,忍不住心烦意燥,   “你闹够了没?”   “还不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   但一向柔弱的妻子一反常态,对着他冷笑一声,“是,是我惯出来的。”   “所以我自己来解决。”   裴度坤莫名其妙,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怒吼出声,“你什么意思?”   与陷入混乱的裴宅相比,一座郊外的废弃仓库安静得不正常。   头痛欲裂,像是被人重击过,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胃部一阵痉挛,眼皮似有千斤重。   手腕像是被什么束缚,不经意晃动间碰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物体,凉气渗入皮肤。   江昼被冰得皱了皱眉,胳膊上一阵刺痛,他挣扎着醒来,触目就是陌生的景象。   地面坑坑洼洼,堆放着一些杂物,四周墙壁覆着一层铁皮,视线一片昏暗,只有少许光线顺着铁大门的缝隙透了进来。   铁大门饱受风霜,爬满了铁锈,上面挂的锁却是崭新的,整个空间散发着一股腐朽潮湿的味道。   江昼对这种环境再熟悉不过,很轻易就认出这是一个废弃的仓库,目光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   “066,这是怎么回事?”   江昼想到了某个小系统,眼下他并不清楚目前的情况,这对他并不利。   066被点名,有些心虚,它见宿主一直不醒,情急之下只能咬他的胳膊。   作为一名合格的旁观者,它很快地交代了全部情况,说完想到江昼不知道它能凝成实体出来,又瞬间变得理直气壮。   【你怎么才醒!】   江昼没有理他,仓库并不大,他手腕和脚腕被绑在身后的椅子上。   挪动着椅子目光扫视一圈,他目光突然定格在一团黑影上,因为光线笼罩的地方有限,他刚才竟未发现。   江昼缓缓靠近,认出是裴郁,提防外面情况,低声喊道:“裴郁?”   裴郁“悠悠转醒”,他之前就注意到了动静,一直在思考脱身的方法,只不过没有出声。   见江昼过来,只是抬眸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江昼还没来得及问别的,就看见裴郁转头露出的一张脸,直接愣住了。   无他,裴郁的嘴唇被咬的惨不忍睹,此时正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目光竟带了些幽怨。   江昼不明所以抿唇,这才注意到唇上不同寻常的痛感。   ……已经破皮了,总不能是狗咬的。   再看看对方,比自己还惨。   脑海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惊愕之下江昼忍不住睁大了眼。   罪魁祸首,不会就是自己吧?!! 第18章 现代   江昼的头还晕着,他虽然睡了很长时间,但那些酒度数都不低,他直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只是想到某些画面心里是仍有些不自在,他用力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清醒一些,下意识垂眸,却瞥见裴郁同样被绑着的双手双脚,愣了愣神。   想到066的描述,他回过神来。   怎么说他也是被裴郁连累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离开这个地方。   铁门忽地被人从外拉开,微亮的光线携着新鲜的空气一同袭来,紧接着挨着门的一块地面多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江昼抬眼顺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只能看见一片昏黄,随即被一个光头挡住。   “呦,醒了。”   光头走了进来,整个人健壮高大,像是一堵墙,一副凶相,再加上生了一双吊梢眼,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不怀好意。   他先是检查了一遍绑着他们的绳子,才放下心来,踏步来到他们的面前。   江昼懒懒垂眸,倚靠着椅背缓解头部的眩晕感,他微微眯起眼睛,估摸着对上光头的胜算。   他之前早就试过了,手腕上是结实的麻绳,依靠蛮力根本断不开,需要借助外力,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只能静待时机。   江昼还没出口问,这个光头就开始自说自话,他眼睛狐疑扫过江昼和裴郁的嘴唇,想破头也没想明白,   “你们嘴怎么回事?”   江昼:“……”   哪壶不提开哪壶,看不出来啊,这光头怎么还多管闲事。   光头视线扫过两个人,脸突然扭曲一瞬,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很快又笑了起来。   这种人他见多了,他绑过不少人,一开始有冷漠的,不屑的,威逼利诱的,但最后哪个不是痛哭流涕开口求饶。   先用言语击垮他们的心理防线,摧毁他们求生的希望,再让他们在恐惧无望中痛苦死去,是他尤为热爱的前戏。   光头缓缓抽出腰侧的刀,眼中遮不住的兴味,   “待在这个地方,感觉如何?”   他目光原本是盯着裴郁的,毕竟他的雇主说要“好好照顾”的人就是裴郁,江昼只是以防万一,以免引来其他人,顺便带过来的。   但从来之前裴郁的表现,光头觉得那个异常漂亮的男人对裴郁的份量绝对不低,想到裴郁那个阴森可怖的眼神,他眼里闪过一丝忌惮,还有无法掩饰的狠意。   但没想到身旁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啧声,直接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江昼没有看仅有一尺之隔的裴郁,目光漫不经心掠过光头手中的刀,挑衅道:“问你爹呢?对自己的眼光没点数么?”   光头一愣,似乎没想到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挑衅他,手中的刀转了方向,他用刀刃拍了拍江昼的脸,不怒反笑。   “胆子挺大。”   “先从你的脸开始怎么样?”他比划了下刀。   江昼也笑了,不过不带一丝怒意,反而是一脸无所谓,“莫名其妙来到这儿,总要知道原因吧。”   他眼中平静无波,像是没感觉到紧挨着他的那把锋利的刀,唯独对幕后的人感兴趣。   光头皱眉,“这个你要问你身边的人。”他眼里闪过兴奋,笑里藏奸,“动别人的儿子处理不干净。”   在他这种罪大恶极的人的眼里,是没有是非之分的,只是觉得裴郁实在不够格,被人抓到了把柄。   一阵电话铃声想起,光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里冒着火气,他没有接,直接往外走,快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转头,看了裴郁一眼。   “过不了多久,这里……”光头不知处于什么心理,突然开口,好似说出来就能让他们变了脸色,但说了一半,又收了音,匆匆离去。   铁门重新被锁住,门口多了几道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又消失。   仓库重新恢复寂静,江昼垂眸看着随之变暗的地面,陷入了沉思。   动别人的儿子……?   【宿主,现在该怎么办啊?】   066刚才一直心惊胆战,它没想到现代世界也挺危险,想到刚才那个可恶的光头说过的话,它只能心里暗暗着急。   宿主如果没了,它该怎么办?   “闭嘴!”   江昼只觉得它聒噪,下一刻脑子里却产生了一个有些不太可能却又意外合理的想法。   毕竟他不久前刚把一个人送入监狱,那个人还是裴家人……   所以那个“儿子”……该不会是裴成然吧?   所以……是他连累了裴郁?   江昼突然有些心虚。   “谢谢。”   身边忽然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在寂静中却显得尤为清晰。   江昼眼神飘了一下,下意识接了一句,“没事。”   但过了半响仍是没有听见对面传来声音,江昼忍不住抬了一下眼,却直接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   裴郁盯着他,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的脸,神色无比认真,但半天没动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昼皱眉,头试探性地动了动,果不其然看见他的眼珠也跟着动了动。   江昼:“……”什么毛病?   他没有再管裴郁,和椅子绑在一块始终不方便,动作艰难地绕着仓库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停了下来。   一个破旧的不锈钢管镶嵌在角落,上面有一个半指长的裂口,边缘锋利,和他手腕的高度差不多高。   066只见一直没有放弃挣扎的宿主突然放弃似的停了下来,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一秒他就看见江昼双手紧握,对着裂口磨绳子。   它眼睛亮了亮,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嘴里一直喊着加油,为江昼鼓劲。   江昼听着耳边聒噪的声音,懒得理这个蠢系统,不知道花费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把绳子断开,一人一统都松了一口气。   江昼紧接着把脚腕上的绳子解开,从椅子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又去把裴郁身上的绳结解开。   他总觉得今天的裴郁格外不对劲,随口问了一句,“你受伤了?”   裴郁摇了摇头,脸色苍白,显得嘴唇愈发鲜红,艳鬼一样。   江昼随即反应过来,逃似的移开了目光,心想这伤不是明摆着么,自己刚才真是多此一问。   等裴郁把绳子扯掉,再次抬头,却发现人已经离开了。   江昼直接来到了门边,天已经完全暗了,他目光掠过门上那把崭新的锁,顺着门缝往外看,发现外面堵着几块大石头,影影绰绰的并不清晰,也没有看到门口守着人。   看来那些人对这个地方挺放心,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江昼没有从正门出去的想法,正门目标太大,况且据066所说,对方有不少人。   胜算着实不大。   “你的人什么时候来?”江昼觉得裴郁肯定有后手。   裴郁不知何时走到他旁边,声音比之前还要沙哑,他低声道:“至少两个小时。”   江昼心想两个小时还是有些晚了,闻言只是拧了拧眉,随意应了一声,自顾自地在仓库转了起来。   这个仓库虽然很大,但里面应该是被清理过,只有一些塑料管道和潮湿的纸箱堆积在那里。   期间裴郁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江昼去哪,他也去哪。   江昼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终于停了下来,睨了他一眼,“你怎么回事?跟屁虫啊!”   裴郁脸上平静地有些异常,他从说完那句“谢谢”后一直保持沉默,闻言只是看了江昼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忽地抬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脸上。   白皙的手如玉般沁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江昼直接僵直了身子,眼睛微微睁大,略有古怪地看着他。   “……?”什么鬼??   等反应过来,江昼直接气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他的脸呢! 第19章 现代   裴郁没有看见江昼透着惊愕的眼睛,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的脸侧,温凉的指腹滑过一道微不可见的红痕,眼底滑过一道幽光。   他忽地开口,“疼不疼?”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江昼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轻柔的呼吸,轻飘飘地喷洒过来,脸侧痒痒的,指腹像是不敢用力,微微抬起,若即若离擦过他的脸,比摸他脸还要命。   江昼受不了这稀奇古怪的气氛,微微偏过头,一脸不在意,“大老爷们怕什么疼。”   “我怕。”   裴郁一脸认真,“我怕你疼。”   他眉眼极其认真,琥珀色的眸子像盛了一湾池水,温柔得能溺死人。   江昼:“……”就、就总觉得怪怪的。   江昼突然一阵心悸,本就没醒酒,此刻竟是晕得越发厉害,连带着他看着人的眼睛都飘飘忽忽了起来。   他无意识眨了眨眼,视线抬起又落下,一时找不到着点,一会儿裴郁乌黑的额发映入他眼帘,一会儿目光又移在他墨黑的眼睫上,最后不知怎么落在了他绯红的嘴唇上,不禁心里一跳,“唰”地一下移开了目光。   江昼耳根烧得厉害,他绷着脸一脸严肃地往四周看了看,“从光头那些话看,一会儿肯定没好事。”   他顿了顿,“我们四处看看,找一找有没有隐蔽的出口。”   裴郁藏住眼中的笑意,目光多了慎重,点了点头,“好。”   江昼从前混过不少地方,尤其对这种格外适合打架揍人的地方,更是熟悉。   他之前看过一遍,并没有什么别的出口,因此他的目光直接落到角落那堆塑料管上。   塑料管应该是附近工厂废弃的管道,圆形管直径很长,随意堆在角落,直接占满一堵墙。   但这些和潮湿的纸箱一样,没有什么攻击力,江昼皱眉又仔细看了一遍,总算在角落捡到一块还算尖锐的石头。   门外又响起一片脚步声,声音较为之前凌乱,想来人比先前更多。   除此之外,还有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不少人在搬运什么东西。   江昼手心里紧攥着手头,心中烦躁,连带着眉眼间的戾气遮也遮不住,目光顺着缝隙往外看去,眯了眯眸。   而此时门外,一个身材高瘦的人正在指挥手下的人搬运了不少易燃物把仓库围住,又洒了几桶油,看着仓库被堵得严严实实,满意地笑了笑。   等把里面的人烧成灰,剩下的钱就会到账,这一单可以歇好久。   “嘭——”   仓库里突然踹开一声重响,似乎是有重物落地,紧接着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响起,“放我们出去!”   高瘦男摆了摆手,示意其余人继续,自己则静悄悄朝仓库门口靠去。   江昼装模作样喊了一声,话音刚落,就见外面突然寂静一瞬。   他颠了颠手中的石头,扫了一眼附近,随意寻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很快一道人影靠近,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江昼眯了眯眼,声音听不出异常,“我同伴突然吐血了。”   “吐血”的裴郁瞥了他一眼,似乎料到他要做什么,配合地没有出声。   高瘦男人狐疑地朝里面看了一眼,但夜色乌漆墨黑,他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亿,给他找个医生不过分吧。”   江昼一本正经胡扯,他自然没有一个亿,也知道不会有医生,但他最终的目的是试探一下情况。   总要先知道目前是什么情况。   “用不着医生。”   高瘦男犹豫一瞬,但他毕竟做不了主,认为里面的两人是在垂死挣扎,冷笑一声,“现在死好歹比窒息死少受些苦。”   “艹”   江昼暗骂一声,心想出手的人真狠,直接要了他们的两条命。   “如果我死了,还会重生么?”江昼收回手,想到某个蠢系统,舌尖抵了低后槽牙,瞳孔一片漆黑,看不出情绪。   【重生机会不可多得,宿主已经足够幸运了。】   言外之意,别痴心妄想了。   066也不想让江昼死,它不想新部门第一个任务就失败,也不想部门业绩垫底,但重生这件事本就有违天和,本就集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可,它也无能为力。   “真可惜。”   江昼叹了一口气,嘴角噙着一抹笑,低眉捏了捏腕骨,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066一时竟看不出他是真觉得可惜还是只是随意一说。   “上一世,我也是被绑架而死的呢。”   “066,你说这算不算缘分中的一种?”   066不敢说话。   “对了,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的,上次的死法是被刀捅死。”   “太难看了。”   “066,你救不了我,能不能给我换一个高级的死法?”   江昼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神情肉眼可见的颓丧,他懒散垂眸,遮住眼中的戏谑和笑意。   丝毫没有觉得逗弄一个系统有什么不对。   【宿主,你不能摆烂,而且……而且系统是不提供这种服务的。】   066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一时有些无措,说话都开始结巴,整个统都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   “啧”   江昼心想蠢系统也太不经逗了,他脑子又被迫塞满066独俱辨识性的声音,隐隐似乎带着哭腔,吵得厉害。   就在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江昼垂眼看着这只手,不明白裴郁要干什么。   他没抬头,“干嘛呢?”   那只手牵住了他的,不是指尖的简单触碰,而是整只手都覆盖在了他的手上,不同温度的手心手背相触,裴郁倏地攥紧。   江昼:“?!!”   “……不要担心。”   江昼乐了,一时好奇升到顶峰,竟也没立刻挣开,“你不怕死?”   “能和你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江昼一顿,“……”   他抬眸对上裴郁的眼神,却见他神色认真,眸子清澈地一眼就能望到底,诡异地觉得此时的裴郁既单纯又偏执,竟觉得他说的不是假话。   “……”   诡异,太诡异了!   江昼猛地起身,烫到般挣脱开他的手,“谁想和你一起死?”   谁说会死? 第20章 现代   时间过得飞快,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声音消逝,只余一片静寂。   一缕缕烟雾顺着门缝渗进来,在仓库内迅速弥漫,霎时间,烟雾越来越浓,异常的呛人。   火势越来越大,用不了多长时间,烟雾就会充斥整个仓库,他们会窒息而死。   江昼拧眉,来不及思考其它,直冲仓库一角而去。   这些塑料管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长时间了,直接挡住了一面墙,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看起来脏的很。   江昼眼里掩盖不住的嫌弃,心想这真不是人干的事儿。落到这一步,他倒是没后悔,只是恨不得把放火的那群人撕成碎片。   余光看到裴郁站在不远处目光担忧地看着自己,他一顿,没再多想,只是皱眉让他离远了些,并示意他掩住口鼻。   这个仓库太老旧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江昼其实也不确定这样做有没有用。   他寻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直接把挨着墙角的塑料管踹开,这一脚下了狠劲,一面墙的塑料管轰然倒下,灰尘漫天飞舞,直接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过了片刻,等灰尘散的差不多了,江昼才眯起眼睛,他皱眉观察那片完全露出的墙,果不其然在偏上的位置看到一个被隐藏得很严实的通风口,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些老式工厂会为了节约能源和维护机械的成本,会选择成本低的自然通风系统,仓库同理,甚至更简单些,以至于那些人没想到仓库内还有其它“出口”。   裴郁把两张椅子搬了过来,可能是因为愈来愈浓郁的烟雾和灰尘,他没忍住低咳了几声,江昼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直接把椅子搬过来摞在一块踩了上去。   通风口挡板都已经生锈了,并不算多坚固,江昼这次动作比之前还要快上不少,他没来得及嫌弃脏兮兮的挡板,动手直接卸了下来,顺手扔在了地上。   随后他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没看见有人蹲守,但周围一圈都是干柴等易燃物,量还不少,应该是那些人提前准备好的,江昼再也忍不住,直接黑了脸。   不过这些易燃物都紧贴着墙壁,火势还不算很大,只蔓延在根部,江昼用眼丈量了一下距离,最后得出人从这里下来应该不会受伤的判断。   想了想,他又捡了几块潮湿的纸箱片,通过通风口直接朝下方扔了下去,直接把几缕越冒越高的火苗压在了底下。   做完这些他低头看了一眼底下的裴郁,见他看过来,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否认他之前的话,挑眉说了一句,   “从这里出去,就不会死了。”   “自己能过去么?”   裴郁闻声抬眸看了江昼一眼——他身高已经足够高了,但他站在两张椅子上时,下巴刚巧与通风口同高。   他虽然心计上胜旁人一畴,在商场上也游刃有余,但毕竟没做过这种略冒险的动作,经验不足,因此他指尖微捻,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茫然。   但残酷的现实显然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仓促之下,他直接被江昼拉着站了上去。   “你先过去,在那边等着我。”   裴郁站在上方,面上维持着平静,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什么,他垂眸看着地上的人,见江昼抬头,嘴角下意识勾起一个温和的笑,随即就要翻出去。   裴郁不想因为自己拖延江昼的时间。   江昼直接拉住了他,他没看清裴郁的神情,只是心里有些不踏实,“落地时腿先着地,记得上半身向前倾,手掌扶地支撑力量,手臂扶地后往回推。”   他简单说了几句,语气不像是叮嘱,倒像是在骂人,一脸不耐烦。   说完他又凶了一句,“要尽量往远处跳,记住了么?”   他总觉得裴郁没听清或者记不住,特意吼地很大声。   “记住了。”   裴郁配合地应了声,眼中的茫然散去,按照他讲的动作翻了出去。   可惜到底是不熟练,出了些失误。   另一边的江昼很快听到一道落地的声音,他没再停留,手肘撑着两边的墙壁,颇为灵活地钻了出去,随即一个翻空旋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他很快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瞥了一眼神情平静的裴郁,见人没事,也没耽误时间,“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   仓库坐落在郊外,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住,视线里树林在黑夜中模糊一片,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他们身后是正在燃烧的仓库,莫名显得阴森。   林里多蛇鼠虫蚁,在黑夜里行走并不安全,尤其是在什么也看不清的情况下。   【宿主,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066蓦地出声,它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眼见就要逃出来了,也没有再考虑会不会在江昼面前暴露原形这件事,自告奋勇飞了出来。   江昼只看见黑夜里突然多出一个浑身冒着白光的球形物,浑身毛绒绒的,身上似乎嵌了一双小小的黑眼睛,整个统猛一看像一个大号的白炽灯泡。   他视线仅仅是匆匆掠过,随即眉梢微挑,满意地对066说了一声谢谢。   066不知怎的竟有些受宠若惊,整个统散发的光直接又亮了一个度。   两人来到小路入口的时候,江昼突然顿住脚步,他拉着裴郁悄无声息后退,迅速弯腰捡了两根较粗的树枝。   由于066散发的光只有他能看见,因此他比所有人都先一步看到距离他几尺的地方站了两个人。   但小路口附近是一片空旷,短短几秒内根本找不到藏身的地方,换个方向走也已经来不及了。   裴郁从江昼的反应上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攥紧树枝,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把他拉在身后的人,顺着江昼的目光看过去。   江昼没有注意身后投来的眼神,他指尖因为过于用力地攥着树枝泛白,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在这里受了不少气,终于逮到两个落单的,江昼眸子微眯,目光紧紧盯着即将走过来的人,像是饿狼突然看到香喷喷的猎物。   那两个人是是光头和高瘦男。   光头正在骂高瘦男,“谁让你不听命令提前开始的?你没接到我电话么?”   高瘦男畏缩不敢出声,眼里闪过阴郁,因为黑夜的遮挡,他毫无顾忌地看向光头男,眼中毫不掩饰的阴狠和恶毒。   下一秒,就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光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直接被砸在地上,一声重响后,黑夜中只有拳拳到肉令人牙疼的声音。   他们出来地匆忙,没来得及带防身的工具,高瘦男见面前的场景,脸色吓得发白,双腿颤抖,一步步后退,下一刻脖子上却突然抵着一根尖锐的树枝。   裴郁依葫芦画瓢把人处理好后,就看到眉眼狠戾揍人揍得正凶的江昼。   江昼揍人突然被人打断,火气直冒,抬眸却发现是裴郁,心里的怒火不仅没散去,反而烧得更胜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裴郁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们把昏迷的两人移到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沿着小路往外走,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林间,一时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一快一慢,一个是发泄似的急促,一个是略生硬的迟缓。   走了一段,江昼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突然停了下来,他回眸看见裴郁苍白得不正常的脸,心里一紧。   但他还没消气。   因此直接气势汹汹来到裴郁面前,特别凶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弯下腰,“上来。”   裴郁怔愣一瞬,眸中情绪不明,他伏在江昼的背上,胳膊缓缓收紧。感受到少年的脊背在一瞬间绷紧,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他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眼角泛着泪花,连带着身上的伤口都泛着疼,但裴郁不在乎,直笑得浑身无力,泄力般贴在他的脊背上。   江昼感受到背上的人因为笑得用力发着抖,不明白裴郁在发什么神经,只是把下滑的人往上提了些,一脸莫名,“笑什么?”   裴郁停止了笑声,垂眸凑到他耳边,紧紧挨着他的头,声音沙哑惑人。   他们本就贴在一起,此时两人黑发与金发勾缠,呼吸交织,分不清彼此。   他说,“你不是讨厌我么?” 第21章 现代   有风拂过,树叶在黑夜中静悄悄翻转,四周随之发出簌簌的声响。   066原本安分守己当一个发光的电灯泡,听到这句话抓心挠肺地好奇,偷偷朝江昼瞥去。   江昼没有注意到066的目光,他垂眸看着脚下的小路,即使背了一个人也走得飞快,听见这句话神情只是怔愣片刻,眼里有一瞬变得迷茫。   身上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触感,修长的躯体温热,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温度好似要透过衣料柔软传递过来,偏偏身上的人还不安分地动了动。   江昼的脸和脖子开始不自觉发烫,他的手一抖,有一瞬间差点把身上的人扔出去。   “你不是讨厌我么?”   裴郁见他迟迟不应声,催促似的又重新问了一遍,语气执拗,似乎非要问出一个答案。   他轻轻敛了敛眸,想要看清江昼此时的神情,只是眸中仍遮不住水光潋滟,睫毛被润湿,眼角微微泛着红。   跟被谁欺负似的。   江昼视线匆匆扫过,腾出一只手把他的头按了回去,他看了一眼前方被照得异常明亮的路,眼中迷茫散去,语带刺似的故意回道:“你不是说出来了么?”   他还没消气呢,凭什么要回答他的问题。   “我也不讨厌你。”   裴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似乎很高兴,半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肩上,呼出的热气尽数向他的脖颈上喷洒过来。   温热的肌肤相碰,说不出的亲密,裴郁凑在江昼的耳边笑了笑,不复刚才的癫狂,语气格外单纯,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也不讨厌你。”   江昼心想他当然知道,但见裴郁高兴的样子,心中的怒气瞬间离奇散去,一点也不剩。   江昼不知为何也没否认,只是面上依旧嫌弃,“离我远点。”   裴郁没动静,几缕黑发顺着风轻抚过江昼的耳朵,痒意在寂静中放大,格外明显。   江昼默默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更清醒些,下一刻他恶作剧似的故意颠了一下,裴郁一愣,猝不及防之下直接用力勒住了江昼的脖子。   江昼:“……”   江昼深呼一口气,忽觉自己刚才太过幼稚,打定主意不再和裴郁说一句废话,脚步依旧飞快,只是走得更稳当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走到小路的尽头,又穿过一片树林,终于走了出来。   眼前出现一条大路,路边停着几辆车。   江昼原本浑身戒备,正思考着怎么绕过去,就听见有人说话,其中还提到了“裴总”这两个字。   江昼一愣,默默走了过去,心想裴郁的人慢的跟蜗牛一样,照他们这个速度,等找到地方他们裴总早就被烧成灰了。   一个面容俊秀神情冷峻的男子先注意到这边,直接跑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凌乱,扣子都扣错了几颗,应当是匆忙赶过来的。   张楚禾一行人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只是这里实在太过偏僻,又没有可以行驶的小路,车子只能停在大路上。   四周都是树林,他们找不到裴郁的具体位置,只能在这一片全力搜索,但只是大海捞针。   张楚禾板着一张脸,实则心里急得要死,蓦然看见裴郁突然出现在眼前,激动之下,急忙跑了过来。   但刚来到裴郁的面前,就突然对上一双嫌弃的眼神,他一愣,自然认出背裴总的人是江昼。   下意识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目光停在错位的扣子上微微一顿,急忙扣好,这才看向裴郁,脸重新恢复严肃。   江昼难得见张楚禾吃蔫儿,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蹲下身直接把裴郁放了下来,示意张楚禾过来,“喏,你们裴总。”   虽然自家裴总一直挺温和的,但张楚禾怎么敢不经过同意就去扶人。   不怕现在发脾气,就怕事后笑眯眯地算账。   江昼见这两个人不动,目光落在神情恢复平静的裴郁,戏谑出声,“你不会想让我把你抱上车吧?”   周围来了不少人,闻言目光纷纷投向江昼,神色藏不住的茫然……以及震惊。   江昼没去看裴郁的神情,紧绷的心神微松,自顾自上了一辆车。   他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至于其它的就交给裴郁处理了。   毕竟明面上本就是冲裴郁来的,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裴郁站在原地,瞥了四周一脸好奇的人,神情似笑非笑,直把他们被看得低下了头。   他垂眸整理有些皱巴巴的衣服,有条不紊吩咐手下的人做事后,打算先换一件衣服。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嘴角甚至还带着笑,只是眸底泛着若有若无的冷光,让人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坏。   此时的江昼正在车里让066把光收回去,他原本快要睡着,但066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一下子把车内照亮。   江昼被刺得眼睛疼,脑子也晕,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你……你用完就丢,你始乱终弃,你……】   066之前还挺高兴,哪知道一转眼就被嫌弃了,气得绕着江昼骂。   “别乱用词。”   江昼倒在椅背上,他没睁眼,只是话语里掩饰不住的嫌弃,让066更生气了。   【我可是受过九百年义务教育的正规系统,你不能侮辱我!】   江昼心想好家伙,原来系统也挺不容易,竟然上了九百年的学。   “某个受过九百年义务教育的正规系统不也骗人?”   他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但话音刚落,车门就被打开,一个人钻了进来,身上携着一股好闻的气味。   江昼闻不出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只是一下子停止了所有动作,闭着眼装睡。   裴郁进来后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盯着他的脸,车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但江昼根本无法忽视这个人的存在。   良久,裴郁终于动了动,静寂中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江昼突然感觉眼皮上方暗了些。   那股好闻的气味越发明显,有什么逐渐靠近,温热的气息袭来,距离缩短到不过分毫,紧接着一股强烈的视线落了下来。   江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裴郁要做什么,一时竟有些紧张,连带着随意放在暗处的手也缓缓攥紧。   【我怎么骗人了?!!】   066没在意车内来了一个人,它在车内忽上忽下转了几圈,一直在思考江昼刚才那句话,怀疑江昼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几经纠结,最后得出江昼是在诈它的结论。   066更气了,愤怒之下,它狠狠地朝江昼的手臂咬去。 第22章 现代   手臂上强烈的刺痛袭来,江昼游离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他暗骂一声,眉不自觉一皱,强忍着没有把066直接甩出去。   犹豫片刻,最后自觉装不下去,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近得能看清脸上细软的绒毛,皮肤在066牌强光的照射下白得发光,鼻尖有若有若无萦绕着好闻的气息。   裴郁和他距离近得只要稍稍不注意就能触碰上,江昼扫过他还没完全愈合的唇,沉默片刻,静悄悄抬眼,直接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   裴郁是标准的瑞凤眼,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翘,再加上他时常带着笑,此时完全一副无害的样子。   似乎只是单纯看他睡觉。   但江昼还是一点一点挪出裴郁笼罩的阴影范围,他缓缓坐直身体,手臂背在身后对着车窗迅速把066扔了出去。   终于干完这件事,江昼心里一松,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才重新看向裴郁,似乎是对他的到来感到疑惑,询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裴郁的眼底似乎有遗憾一闪而逝,他不紧不慢坐起身,胳膊上还搭了一件外套,动作间墨发微微晃动,在光洁的额头上投落一片阴影。   “来看看你。”   “我好好的呢。”   江昼随意拨了拨凌乱的头发,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语气颇为不满。   他心想自己又不是重伤濒死快要入土,但他看了一眼眸光关切的裴郁,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你伤怎么样了?”   这句话突然响起,不知是因为车内太过安静,还是因为话里的内容,颇为突兀。   江昼话音刚落就有些后悔,但他不知怎的想起了半月前裴郁后腰的伤,再加上今晚的伤,旧伤添新伤……   他无意识轻咬腮帮,只觉得心里闷闷的,格外烦躁。   啧,肯定是因为裴郁太弱鸡了。   他回过神,这才发现车里不知何时变得格外的暗,伸手不见五指,一切都静悄悄的,黑暗中裴郁轻缓的呼吸尤为清晰。   066刚才直接被江昼甩了出去,头冒金星找不到方向,在车内待了一会,最后不知怎的顺着窗户飞了出去,还倒霉地撞在了一棵大树上,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往来的方向飞去。   江昼还在等裴郁的回答,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视线往左往右,就是不落在裴郁身上。   忽然看见车窗外猛地闪起白光,黑夜中一个浑身白光的不明生物从远处冲了过来,黑豆一样的眼睛冒火一样,效果像上演了一部惊悚片。   江昼眼疾手快地关上车窗,看着车窗缓缓升起,直接把066阻拦在外面。   066半天也进不去,气得啃窗户,从车窗外面它无法看到车内的情景,只能愤怒地在外面晃荡,痛恨江昼的不人道行为。   “呸!狗宿主。”   关这么严实,准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江昼直接无视了外面一闪一闪的亮光,他完全能想到这个蠢系统会气成什么样子,现在准在外面骂他呢。   但一回头就见裴郁看着他,眸中带着不解,江昼一顿,想到裴郁看不见066,眼里的幸灾乐祸瞬间收起,他一本正经扫了裴郁一眼,嫌弃道:   “你太弱了,别被风吹感冒了。”   这算是对刚才的古怪行为有了解释。   裴郁沉默片刻,凝视江昼片刻,认真思索江昼今晚是不是被刺激到了,否则……他不易察觉地拧了拧眉。   江昼被他盯得发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倒在椅背上,随意说了两句,   “记得去医院。”   “我先睡了。”   江昼重新调整了躺姿,呼吸逐渐平稳,速度几乎秒睡。   裴郁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以为他已经睡着,慢慢拿起臂弯上的外套想给他披上,却见江昼突然睁开眼睛,眼睛迷蒙迅猛褪去,语气威胁似的,   “还有,不许对我做奇怪的事。”   裴郁拿着外套的手一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江昼转过头,低低哑哑的嗓音传来,声音在黑暗中有些模糊,   “必须去医院。”   真别扭。   裴郁“嗯”了一声,将外套披在他身上,无声笑了笑。   *   包括光头和高瘦男的一帮人都被裴郁的人扭送到警局,仓库的火虽然被扑灭,但仓库连带附近都被烧成一片灰烬。   裴宅。   “你说什么?”   裴度坤不敢置信地放下手机,脸直接灰了一个度,他跌坐在办公椅上,忽然把手机往远处砸去,神色扭曲得不成样子,   “裴郁……,好一个裴郁……” 第23章 现代   A市近几个月来并不平静,先是何家父子在自家地盘上被绑架,裴大少的儿子铃铛入狱,接着是裴大少妻子谋杀裴二少,让人叹为观止。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江家的独苗苗也被牵扯了进来。   这些消息雪花一样飞速传遍整个A市,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笑话,也有人见裴氏内乱皆蠢蠢欲动,妄图趁着裴氏动乱想要咬下一块肥肉,但同时也有不少人暗中观望。   裴老爷子年事已高,他精明了大半辈子,两个儿子的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也知道不少人等着他的表态,只是他一直没动静,置之不顾,也不知道存了怎样的心思。   “裴氏目前分为三派,大半支持大少,行事保守,也有一部分支持二少,拔新领异。”   “还有一个中立派,在等着您表态。”   裴老爷子独居在一个宅院,这里风景优美,平时无人打扰,他也过得怡然自得,精神矍铄,毫无老态龙钟的影子。   此时他正在花园侍弄花草,听完管家的汇报,听不出情绪地道了一句。   “哦?他还挺有本事。”   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管家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他跟了裴老爷子多年,他自然听出来裴老爷子说的是谁。   也许是存着锻炼裴郁的心思,裴老爷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出手阻止这一切,但没想到两个儿子竟闹到这种地步,平白让旁人看了笑话。   他活了大半辈子,对这些浮名虚誉并不在意,不管外界如何风言风语,只是专注地看着花园里品种丰富的花花草草,淡淡一笑,   “一个月前这枝是开花最多的,可现在没用了,自然就该剪掉了。”   他手里拿着一把长柄花剪,慢悠悠地剪掉一根干枯的枝桠,看着它掉落下来沾上泥土,语气悠然,   “老曹,你让他下午过来。”   一旁的管家老曹愣了愣,并没有多问“他”是谁,只是应了一声,布满细纹的眼角浮现些许可惜。   他自然明白,老爷子对大儿子一家所作所为不动怒,不过是因为不在意。   只是可怜了那个被领回来不久的孩子。   裴氏。   领导层暗流涌动,员工们自然有所察觉,没人想在这种时候触了哪位的霉头,工作也认真了不少。   裴郁刚开完一个会议,忙碌许久才到了办公室,脸上不由得带了疲惫,微松领带坐在办公椅上,阖眸进行短暂的休憩。   他这些日子并不轻松多少,整日被工作占满,还有群人各种找茬。倒不是解决不了,只是太过耽误时间。   脑海里出现各种各样的画面,有目光挑衅的江昼,神情烦躁的江昼……还有他吃饭时的,走路的……神态动作各不相同,但全是一个人。   他知道江昼的一举一动,记得江昼每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可这些还不够……   也不知道这么久没见,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会不会忘了他……   算了。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自己记得就好。   门突然被敲响,片刻后张楚禾了进来,在桌子上放了一堆文件,神情冷峻,   “裴总,那边开始动手了,江总那里也开始了,目前一切顺利。”   裴郁微微点了点头,不知道想起什么,蓦地抬眸,神情温和,但依旧让人捉摸不透。   他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桌面,语气稍显犹疑,“……他呢。”   张楚禾微微一愣,“江总之前并没有提起江少爷,想必江少爷没有参与,但……他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与此同时,A大论坛热闹得像煮沸的热水,无它,经管系花突然宣布要向A大校草表白,本该是郎才女貌成就一段校园佳话,但因为有其他人贡献的失败前例在先,不少人都在讨论。   12l:系花校草诶,简直嗑死了好么   13l:迷惑,上次被男大学生表白的也是他么?   14l:得了吧,我赌这对不成。   15l:4l怎么这么煞风景,赌不成+1   16l:嗷嗷嗷两方会面了,蹲结果   17l: 只有我好奇正主什么反应么?   ……   正主目前还没什么反应,因为江昼正趴在桌子上发呆。   066自从上次咬了江昼,又被关在窗外后,愤怒之下想要找江昼要个交代,然后……心理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好几天都没理他。   蠢系统不再催着自己做任务,江昼乐得自在,但随即又控制不住地烦心,自从那次绑架后,他已经好久没见裴郁了。   江昼心想,他一点也不关心裴郁有没有去医院,也不关心裴郁伤有没有好。   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罢了。   但手还是不受控制地翻到了和裴郁的聊天界面,入眼的就是裴郁唯一发过来的那条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配着内容,莫名刺眼。   下一秒江昼猛然反应过来,啪的一声把手机扣到桌子上,莫名心烦意乱,把书页揉得皱巴巴的。   刚才那个脑子乱七八糟的人绝对不是他。   快要下课,教室里的人原本都在昏昏欲睡,忽地乱了起来,伴随着窃窃私语,还有人时不时把目光投向江昼,一个个脸上兴奋得不正常。   江昼以前从不在意这种目光,只是今天投来的目光多得不正常,他忍住烦躁,手肘勉强把头撑起来,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就在窗户外看到了一个女生。   哦,和自己没关系。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一片喧哗,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但是还有一部分人留在原地,看他的目光炙热。   江昼对他们怎么想不感兴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就见不远处的赵聿抱着几本书凑了过来,一脸八卦。   赵聿一眼就认出外面那位,他扶了扶眼镜,兴致勃勃地看着江昼,“想不想知道外面是谁?”   “不想知道。”   江昼瞥了他一眼,不明白赵聿每天的精力怎么那么丰富。   话太多了。   赵聿顶着江昼嫌弃的目光噎了噎,但内心的八卦无人可说,憋的难受,   “经管系花啊,江哥你什么都不想知道,怎么脱单?”   赵聿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眼镜下的眼睛藏着深意,   “上次社团联谊,你怎么突然拉着那个大帅哥走了。”   “难道……”   江昼离开的脚步一顿,被遗忘的记忆浮现,眼前走马观花闪过他拉着裴郁走出来的画面。   “他不喝酒”   “你不喜欢那里”   还有……   ……还有什么?   江昼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难道你们去其他地方玩了?”   赵聿看着江昼难看的神色,以为自己想岔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   江昼:“嗯。”   态度极其敷衍地应了一句,江昼也放弃了回想,虽然不知道忘了什么,但那些画面足以让他明白……裴郁态度变化的原因。   时至今日,事情的发展已然偏离江昼的预期。   可他不知道该怪谁。   江昼脑子愈来愈乱,怎么也理不清,他屈指烦躁地蹭了蹭眉骨,不明白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裴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手臂突然被拍了拍,耳边是赵聿压抑的略显激动的声音,“来了。”   什么来了?   江昼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变得一片寂静,赵聿口中的系花站在自己面前,   “江昼,你能做我男朋友么?”   A大论坛又开始活跃起来,不少人吃瓜看热闹,也有一些人一直关注着先前事态的发展。   158l:系花的表白结束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159l:怎么回事?   160l:我有个朋友在现场,他说是江校草接了一个电话,然后直接走了。   161l:……可能是有急事,所以不算拒绝?   162l:……也可能是故意的,谁不知道他什么性格?   163l:我听到了“爸”这个字眼。   164l:江哥会叫别人爸爸?   165:……会让别人认他做爸爸。   ……   赵聿抱着几本书外加一个背包看着江昼冷漠决绝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叹了一口气,一副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样子虔诚地捧着手机,   166:有没有一种可能,真的是他爸爸。   还没来得及点击“发送”,下一秒,   【帖子已被删除】   赵聿:???   发生了什么?   江昼突然接到电话,被告知江父出了车祸,他坐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却在病房里看到了面容红润毫发无伤的江父。   空气一时陷入静默,江昼冷着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脚步一转就要离开。   前世江父车祸是在几年后,听到“车祸”的那一刻,江昼的第一想法就是时间线提前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江昼一直清楚自己就是一个变数,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按照前世得过且过的想法。   但他也没有特意去改变什么。   但同时他也没有想到,江父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江父看着快要气炸的江昼,连忙伸出手,脸皱成一团,   “别别别,我错了行么?”   “我有话跟你说。”   几刻钟后,江昼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刹车失灵?”   江昼看了一眼健健康康的江父,沉默不语,片刻后,才迟疑开口,   “你刚才说……”   “裴家出事了?” 第24章 现代   江父看着面色似有担忧的江昼,神情逐渐凝重,继而是不敢置信,目光幽怨。   江昼没看懂他奇异的表情,以为裴郁出事,微微一愣。   “真不敢相信,我是你亲爹。”   江昼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不关心我,反而关心无关的人。”   “……”   江昼木着脸:“哦。”   江父掀起被子,似乎是要坐起来,被江昼面无表情地摁了回去。   “你刚才说的裴家出事,是怎么回事?”   “准确的说,是裴氏出事了。”   江父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不止如此,云晟也……”   “幕后的人藏得太深,只能利用这次机会将计就计,先把人引出来,到时候再一网打尽。”   江父嘴上说的乐观,但眼睛里的低落并不是伪装出来的,他悲伤地看了江昼一眼,“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你可以趁这段时间玩个够。”   江昼“嗯”了一声,视线扫过江父的脸,脸上没什么情绪,提醒道:“卡里只剩一千了。”   江父脸上悲伤凝固:“……”   “你好好休息。”   江昼说完这句话直接转身,如愿拿着家门钥匙和卡离开,但他没回学校,也没有回家。   “066。”   066还在生气,装死并不想理他。   “某个接受过九百年义务教育的正规系统如果没有完成任务……”江昼顿了顿,“不知道会不会被其它系统嘲笑。”   066默默擦了擦眼睛,怒而斥道:【系统才不会像你们人类那样虚伪。】   “那算了”江昼挑了挑眉,“任务不用做了”   【虚伪!刚才还说要做任务呢!】   江昼舌尖抵了低后槽牙,心想他什么也没干,怎么还是无缘无故被骂,难得好脾气地忽略了前一句话,“我做任务。”   “总要告诉我人在哪吧。”   *   裴郁自小亲缘淡薄,没尝过亲情是何等滋味,因此他对此并不向往,对裴老爷子也是公事公办。   从裴老爷子的宅院出来后,他也没让助理或者司机来接,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一时有些恍然。   他摸不准裴老爷子的想法,同时他也不想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因此他要把拦路的人一个个都铲除掉,直到没有什么能够阻拦自己。   包括这次裴氏的动乱,裴郁并不在意那些上蹿下跳的可怜虫,也不在意裴氏,他只想为自己增添筹码。   裴郁小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够强,喜欢的东西即使到手也留不住。   ……除非对方心甘情愿,主动来找他,主动留下。   机车的轰鸣声在耳边乍然响起,裴郁猝不及防抬头,就见到一辆火红色的车影漂了一个漂亮的旋停在他身边。   车上的人动作利落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头耀眼的金色短发,和一张熟悉的脸。   江昼拨了拨凌乱的头发,狭长的眼尾上挑,显得格外肆意张扬,他黑漆漆的眼瞳瞥向愣怔的裴郁,不由得多了些疑惑,语气随意,   “066,裴郁这是破产了?”   怎么一副可怜兮兮遭受打击的样子。   066:【……】它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裴郁毫无预兆上前,头直接埋在了江昼怀里,双臂搂住了江昼的腰。   江昼:“!!!”   江昼没反应过来,眼睛蓦地睁大,不明白裴郁这是要干什么,眉眼变得凶戾,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裴郁拽出去。   霎时间,江父所说的裴氏出事的情况突然出现在脑海,江昼一顿,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矛盾得厉害。   “喂……裴郁?”   江昼一时卡了壳,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情绪明显不对的裴郁,思考半响,伸手准备捏着裴郁的后脖颈把人提起来,触感温热细腻,江昼心里一慌,总觉得哪里不对,转而去勾着他的后衣领。   “裴总,这么大的人了,在街上这样丢不……”丢人。   江昼话没说完,他就看到了被自己勾着衣领强迫抬头的裴郁,脸色苍白,睫毛沾湿一片,眼里似含着水光,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呃……   江昼面无表情地把人重新摁了回去,只是睫毛忍不住轻颤,手背紧绷,只觉得另一个手里的头盔极其沉重,整个人莫名坐立不安。   ……好似怀里的人是一个快要爆炸的定时炸弹。 第25章 现代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郁还没一点动静,反而是江昼因为保持这个姿势时间过长,身体变得有些僵,他微微动了动,下一刻腰就被抱的更紧。   江昼这次没有管他,他心想裴郁也太惨了,好不容易回到裴家,又被绑架,亲大哥还要对付他,现在连裴氏也保不住了。   他眉紧了又松,垂眼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算了……抱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电话铃声响起,江昼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赵聿,随手接起电话。   “江哥,你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赵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江昼被他爸叫走有事。   “嗯”江昼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今天那事你别介意,林栖说是为了给你赔罪,晚上请你吃个饭。”   江昼想也没想就拒绝,声音透着冷,“不用。”   赵聿听出来江昼已经不耐烦了,他有些着急,解释道:“他们两个这不是闹脾气了么,那姑娘把你当挡箭牌。”   “说实话,我也生气。”   “但是吧,感情这事也挺复杂。”   江昼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想听赵聿啰里啰嗦讲他的感想,语气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地址。”   赵聿刚把地址说出来,江昼那边就挂断了电话,没有一丝犹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感情复杂不复杂江昼不知道,但江昼知道裴郁挺复杂的。   刚把手机收起来,手腕就被一只手攥紧,力道之大,江昼能清晰地看见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皙。   紧接着一道略显沙哑的闷闷的声音响起,“你要走?”   江昼见他终于走了动作,挑了挑眉,“不然呢,在街上待一夜?”   【呜呜太可怜了,宿主你说过要做任务的!】   066不懂人类之间的弯弯绕绕,脑子里只能想到江昼今天刚碰上的桃花,抽泣着低骂,   【你始乱终弃,忘恩负义……】   江昼听见066又乱用词,头突突跳得厉害,他出声威胁,   “你再继续吵,我就不做任务了。”   令人心烦的声音瞬间消失,江昼格外满意蠢系统的识趣,心情好了不少,直接把头盔扣在裴郁头上。   见裴郁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江昼突然不知怎么起了捉弄的心思,冷着脸一字一顿道:“松手。”   片刻后,手腕上紧攥的手乖乖地一点点松开。   江昼一顿,狐疑地看了裴郁一眼,见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竟有些不自在。   他错开眼,难得耐心地帮他整理好头盔,想了想,又胡乱揪了几张纸巾塞到他手里。   “坐上。”   声音一如既往的凶,神情看起来格外不耐烦,但裴郁只是多看了江昼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坐上了江昼的车。   江昼原本觉得心里别扭,他以为裴郁这种人,肯定不会让旁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更何况自己态度已经足够恶劣了,但没想到裴郁什么都不问,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之前的精明劲都去哪了?   江昼舔了舔唇,目光扫过前方的大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响咬牙吐出一个字,   “傻。”   后面的人似乎是没有听清,整个人往前凑了些,“什么?”   江昼自顾自带好头盔,没有转头,只是慢吞吞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头盔把人按到后面,声音好似愠恼,“坐好。”   话音刚落,后面的人特别自觉地抱紧了他的腰,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   江昼觉得裴郁今天一直在占自己的便宜,但偏偏他的语气极其认真,因为嗓音还没有恢复,声音还带着低哑,   “坐好了。”   江昼:“……”   行叭。   江昼带着裴郁直接去了林栖他们订好的包厢,他对赵聿说的话并不在意,来这里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免得以后更麻烦。   只是等到了地方江昼才发现除了他,里面的人几乎全是成双成对。   他和裴郁一进去,就受到了所有人目光的洗礼。   江昼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大多都是生面孔,心里大约有了数,直接拉着裴郁坐下。   看来只负责吃就行了。   江昼没有管赵聿欲言又止的神情,也没有在意林栖时不时投来的纠结的目光,自顾自吃的开心。   直到旁边人给他碗里加了菜,又把他碗里的夹走,不禁一顿。   ……夹来的是他爱吃的,夹走的是他讨厌的。   他这辈子又没和裴郁一起吃过饭,裴郁是怎么知道的?   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对面林栖的声音传来,“江哥,今天因为你被表白………”   林栖话还没说完,就见江昼身边那个浑身透着温润无害气息的男人突然抬眸看向他,眸中冷意一闪而逝,快得好似错觉。   林栖一愣,再次看去,就见他眼中只有温柔笑意,便以为自己看错了。   江昼没抬头,他还在纠结夹菜那件事,怎么也想不通,蓦然听见林栖这句话,眼皮子一跳。   江昼:“!”   他攥紧手中的筷子,反应过来又神情自若地松开,但目光下意识看向裴郁。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第26章 现代   空气陷入静默,在场的人显然没有料到还有这一出,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昼看着神情温和的裴郁,见他慢条斯理地咽下饭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紧张。   灯光下的裴郁像是镀上了一层冷白的光,江昼盯着他转头,脑海里慢动作似的被他的动作占满,放大般占据他全部视线,看着他轻轻启唇,   “你……”   话音未落,江昼哗地一声站了起来,他没有去看裴郁透亮的眼睛,也没有听他接下来的话,目光含怒、满身戾气地扯着林栖的领子把人拉了出来。   这一切快得来不及让众人反应,有人起身想把两人拉开,却又被江昼冷厉的眼神吓退了回去。   江昼不是冲动的人,但刚才不知道什么原因,身体的动作快过大脑,等他反应过来,林栖已经被他拽了出去。   他愣了愣,不知想到什么,慢半拍松开了手,微咳一声,“刚才说话不方便,我们在这里聊。”   他看着呆愣的林栖,语气变得不耐,出声提醒道:“赵聿说你找我。”   林栖整理了一下被拽得凌乱的衣领,倒也没生气,只是顺势倚在身后的墙壁上,目光狐疑地看了江昼一眼,不明白刚才那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兄弟,系花就是我上次在群里说的女神,我们就是……闹了点小矛盾。”   林栖没再想那么多,讪笑着想拍拍江昼的肩膀,却被江昼面色嫌弃地避开,面色不愉,“所以,闹到我这边?”   林栖自知自己没理,他纵横情场,但这还是第一次翻车,一时间百感交集,无奈叹了一口气。   “作为赔罪,我帮你追人怎么样?”   江昼一时没反应过来,眉皱得死紧,“追什么人?”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大帅哥啊。”   林栖原本只是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他之前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   但话音刚落,江昼先是一顿,转头迅速朝不远处的门看了一眼,低声吼道:“艹,林栖你有病吧。”   他脸侧不知为什么有些红,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一副你死定的眼神看着林栖,整个人陷入暴躁的状态。   林栖:“……”石锤了。   下一刻,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朝江昼抛了一个媚眼,“江哥,喜欢同性没什么的。”   “喜欢就大胆追,我看好你。”   江昼不知道林栖抽什么风,心里又被之前那句话搞得一团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喜欢什么?”   江昼“!”   “走了。”   江昼目光带着寒意,威胁似地看了神情戏谑的林栖一眼,直把林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站直身体。   江昼没管他,转身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裴郁,顺势拉着他就往外走。   直到走到街上,一股凉风吹来,江昼的大脑才清醒下来,察觉到触手的温热,他怔愣垂眸,这才发现他这一路竟一直牵着裴郁。   沉默之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下一刻手却突然被攥紧,原本乖乖跟着他的裴郁突然抬眸,琥珀色的眸子盯着他,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江昼在他的注视下,不知怎的逐渐败下阵来,他垂眸看了一眼两只交握的手,转眸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A市的夜景,语气随意,“饿不饿?”   裴郁应该是出来找他的,在里面待的时间并不长,想必没有吃什么东西。   下午那副惨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吃饭。   这么弱,别饿进医院了。   像是找到了什么合理的理由,江昼莫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   从刚才门口那句询问后,裴郁就再也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开口追问那个问题,江昼神色也变坦然起来,“想吃什么?”   裴郁摇了摇头,声音平静,一如既往地温和,像是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亦或者之前的事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不饿。”   江昼听到答案一愣,下意识看向裴郁欲言又止,但脸上没有出现任何生气的迹象,反而犹豫片刻,状似无意道:“林栖自己搞的事莫名其妙把我牵扯进来,我刚才已经给他留了情面了。”   江昼杂七杂八说了几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顿了顿,道:“你不饿我还饿呢。”   目光瞥见路边一家火锅店,“吃火锅,去不去?”   裴郁看了眼已经扭过头的江昼,垂眸盯了依旧交握的手片刻,声音在略显空旷的街上有种说不出的沉静,却似带着无边的暖意,   “去。”   *   与此同时,同一轮月亮下,江父坐在装潢豪华的客厅里,神情急躁,   “裴度坤什么意思?”   他把桌子拍的震天响,“野心倒是不小,盯着裴氏也就算了,还妄想吞掉云晟。”   “他以为他凭什么,凭他比我活的长?”   他脚上还缠着绷带,下一刻江父就把他扯了下来,团成一团扔向一旁,骂道:“狗东西。”   但他总觉得不解气,论骂人公司没做起来之前没有人能骂赢过他,可后来在时间的消磨中就慢慢改掉了。   按照计划进行,原本一切顺利,但是裴度坤那个狗东西不知道做了什么,原来的合作商纷纷改口,有意向留下的要价也一个比一个高。   呸!   什么东西?   旁边的秘书面带苦涩看着暴怒的江父,见他尤觉不解气,看样子是要砸旁边的花瓶,出声劝道:“江总,这个价值五十万。”   江父动作一顿,动作谨慎地把花瓶放了回去,转而拿起旁边的瓷碗,   秘书:“这个二百万。”   “……”   “不就是个破碗么?”   江父有气没处撒,但把这些值钱的东西砸了他自己也心疼,只能自己气得肝疼。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心里有些奇怪,他记得他没买这些东西啊?   “这些都是少爷买的。”秘书像是猜中江父所想,出口解释。   江父:“……”   这么一看,这个破……瓷碗看着还挺别致的。   不愧是他儿子,真有品味。   他心情缓和些许,眉眼也柔和下来,语气温和,“他人呢?”   秘书:“……”他怎么知道?   下一刻,手机提示音响起,江父迷茫地拿起手机,就看到手机上多出一条短信:   您尾号0884卡在5月25日21:45消费200000元,余额800000元。[工商银行]   江父:“!”   刚给兔崽子的卡!   另一头,江昼带着裴郁吃完饭,顺便又给他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算是做了任务。   【叮!目前任务进度:35%】   江昼听见任务提示音满意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指尖敲了敲手中的头盔,语气慢悠悠的,“这下行了吧。”   066好不容易见任务进度条动了,心情激荡,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见状似嫌弃地低语,   “……可别再哭鼻子了。”   066:【???】 第27章 现代   夜色静寂,江昼抬手戴上头盔,临到要走的时候,他回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灯光亮起的别墅,思绪不知为何异常烦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原本沉默的066不知道为何变得异常激动,聒噪的声音宛如三体环绕,让江昼烦不胜烦。   他只以为066是因为任务完成心情激动,寻思着这个蠢系统还挺敬业,一天到晚都在催他做任务,垂眸沉思片刻,难得良心发现,突然来了一句,“我有办法完成任务。”   他语气笃定,垂在车身上的指尖微捻,黑黝黝的眼睛有一瞬变得深邃,一旁的066不由得看呆了片刻,如果是之前,它或许会怀疑,但现在,它莫名笃定,江昼一定会做到。   江昼没有再管异常亢奋的066,他启动车子,在空旷的别墅前迅速漂移转弯,呼啸的凉风掠过耳边,一闪而逝的视线中似乎看见窗前多了一道黑影,静静站在那里,江昼不知为何确定那道黑影就是裴郁,他神情微顿,心情略有些复杂,随即在无尽的黑夜中迅速消失。   而别墅明亮的房间内,裴郁站在空旷的阳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的人影,看着他在原地停滞片刻很快又消失,半晌也没有动静。   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抹温热,他视线掠过房间内堆放的东西,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翘,但很快一道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电话对面传来一道凝重的声音,   “裴总,不出您所料,半月前裴度坤通过何家宴会搭上了何氏的线,如今他和何建岭已经开始对付江家,如果不加以制止,云昇集团恐怕会在半个月后……。”   张楚禾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确,他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近些天他们计划引蛇出洞,裴度坤他们原本只是暗地里动手,短短时间内被迫转移到台面上,一时间颇有鱼死网破之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时候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便能使大厦倾覆。   裴郁垂下眸,俊美的面庞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神情,他唇角弧度兀的扩大,语气不急不缓,“暂时搁置所有项目,……以云昇为先。”   “这……”张楚禾愣了愣,声音犹豫,“可如今裴氏集团资金周转并不……”   裴郁没有出声,他眸色深了深,态度不容拒绝,张楚禾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神色懊恼很快改口,“我这就去办。”   彼时的江父刚收到银行短信不久,半天都没缓过神来,他被江昼气的肝疼,同时心情又莫名开始低落,愧疚在心里无声蔓延。   原以为有了云昇,有些事情就会被改变,但时至今日,他却有些后悔,这些年里,没有尽到身为父亲应尽的责任。   短短几分钟内,他越想越多,直到被神色激动跑过来的秘书打断,“江总,公司有转机了,裴氏要为云昇投入大量资金……”   江父的头蓦地抬起,微圆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惊愕,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奇怪——   他和裴郁的计划里有这个么?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秘书激动得满脸通红,“赵氏和何氏也要和我们合作。”   江父:“……?”   赵氏也就算了,他知道自己儿子和赵家儿子是朋友,勉强还说的通。   但何氏作为他们的死对头,来瞎凑什么热闹? 第28章 现代   裴度坤妻儿双双入狱,公司被刚来到裴家不久的裴郁逐渐把控,A市上流圈子不知有多少人在看他的笑话。   但裴度坤布置已久,岂会容忍被旁人轻易踩在脚下,况且事情的发展一直没有超出他的掌控,云昇集团坚持不了多久,裴氏也将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上一世他或许成功了,江柘成车祸身亡,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足以挽回庞大集团的颓势,云昇集团很快破产,连带着那个碍眼的江昼也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只不过那时的裴度坤没有想到,不需要他动手,裴郁就已经主动离开裴氏,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但他同样没有想到,这一世会多了江昼这个变数。   “……何建岭突然改口,倒戈云昇,而且……赵家一口咬定我们盗取他们的商业机密,不日就要起诉我们,如今舆论发酵,股票下跌,对我们尤其不利。”   裴度坤听到电话对面传来的声音,愣了半响,脸上的镇定崩裂,许久他才道:“何建岭是怎么回事?”   他们明明没有对何建岭动手,也没有得罪何氏。   对面沉默片刻,“半月前何家宴会何建岭和他的儿子被绑架,始作俑者是我们的人,赵家那件事也是他一手操纵……是因为私人恩怨,如今那人反水,不仅混淆视听,而且还带走了我们不少内部的东西。”   捏着的手机落地,裴度坤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眼神灰暗,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内,有一瞬间觉得很可笑。   几十年的准备一夕间化为泡沫,只是因为一个听起来异常可笑的理由。   江昼并没有再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发展,他离开裴郁的别墅后,没有去自己家里,而是去了一个赛车场。   伴随着极限的速度与极致的激情,一场赛车局下来,江昼精力消耗了不少,他没有理会前来打招呼的人,自顾自在附近找了一个地方休息,沉默着仰倒在身后的沙发椅靠背上,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他挑的位置比较偏僻,暗淡的光线将他这里覆盖,仿佛把他单独隔绝成一个世界,来来往往的人路过,只有少部分人注意到角落的人,但都没有驻足,只是匆匆经过。   江昼有些疲乏地阖眸,只感觉意识昏昏沉沉,让他的大脑运转都变得迟钝,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弯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赵归从那个憨批的建议,竟然真的跑到这种闹闹哄哄的地方,让自己待在这里活受罪。   可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换做是以前,江昼是会经常来这种地方的,倒不是喜欢,只不过是找个途径麻痹自己,让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重生以来,他的脾气已经好了不少,可即使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无人打扰,心里却依然烦躁。   身旁似乎多了一团圆滚滚的东西,江昼思绪被打断,条件反射直接抓着那团不明物体扔了出去,他皱眉睁眼,只能看见半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   066很快飞了回来,它幽怨地在江昼眼前晃悠了一圈,整个统脸皱成一团,肉眼能看出的纠结。   江昼见状也没理会它,他对一个连人都不算的系统在想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况且他现在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搞清楚。   【宿主,别……别难过了。】   066磨磨蹭蹭地贴在江昼身上,想要安慰看起来格外不对劲的宿主,但下一秒就被无情推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它圆溜溜的眼瞪大,质问道:   【为什么裴郁能搂你的腰,能牵你的手,而我只能被你揍。】   它有限的脑容量并不能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只是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   江昼听到066的话眸子微动,心想他也没揍它,况且它能跟活生生的人比么,让他搂腰牵手只是……只是因为觉得裴郁可怜,只是觉得他惨……   “艹”   江昼突然反应过来,裴郁可不可怜、惨不惨和他有什么关系?   裴郁又不是他的谁?   “豪门就是乱,裴氏那两位还是亲兄弟呢,还争得厉害,啧啧。”   “裴大少被搞得那么惨,怎么会甘心,只是那两位有没有血缘关系还不一定。”   “怎么说?裴二少不是裴老爷子亲自领回家的么?”   “A市谁不知道,那个裴二少非要在这个时候领来,谁知道是不是哪里来的野种?”   路过的那几个人说着嬉笑起来,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神色越来越难看的江昼,伴随着几道惊呼声,一声惨叫响起。   江昼把说话最脏的那个人直接贯在地上,一张脸阴沉得可怕,速度快得连066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谁是野种?”   被按在地上的人是个衣着华贵的富二代,他没认出来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人是谁,颇有些不服气,呸了一声,“管你什么事?”   江昼没有说话,眉眼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他单手把他的两条胳膊别在背后,缓缓下压,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的脸被摩擦在地面,浑身遮不住的戾气,旁边的人竟从这张异常漂亮的脸上感受到了可怖。   江昼没有在意周围人古怪的神情,耳边自动忽略地上传来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一切喧嚣仿佛远去,整个人被刚才那句话占据,他眸子微眯,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看起来执拗得有些魔怔,   “谁是野种?”   “我,我是……我是野种。”   死寂的空间内,一道铃声突然响起,江昼骤然回过神,但他没有理会,只是把快要喘不气的人微微拉离地面,神情莫名,让旁人看不出来是否消气。   但铃声锲而不舍地响起,江昼有些不耐烦,他烦躁地拿出手机,也没看到来电显示,语气冲的厉害,   “说。”   “……你到家了么?”   声音不再沙哑,如泉水击石,声音清润,语调带着熟悉的笑意。   江昼一下子僵住了,紧攥着地上人胳膊的手无意识松开,沉默半响,眼睛下意识掠过乱糟糟的赛车场,整个人变得紧绷,干巴巴道:   “……到了吧”   另一边的裴郁笑了笑,指尖缓缓摩挲,没有拆穿他的话,声音听起来格外茫然无措,   “这么晚了,我又没有打扰到你睡觉?”   他声音顿了顿,似是许久没听到电话对面有人应声,语气疑惑,“昼昼?”   江昼听到这声称呼,唰地一下起身,一时间忘记了刚才还在被他揍的人,同手同脚差点被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人绊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煮熟的大虾,脸红得厉害。   “没、没有。”   在场的人:“……?” 第29章 现代   电话很快挂断,江昼没有搭理在场呆若木鸡的人,抬脚就走,少了刚才那股疯劲,眉眼软化了不少,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他的变化喜闻乐见,七手八脚把地上被折腾的喘不过气的人扶起来,还没来得及松了一口气,就见走到半路的人突然脚步一顿,然后转过头,他们身体忍不住一僵。   但江昼并没有回来,他停留在原地,面庞线条在远处刺眼的灯光下晕开,极具攻击性,黢黑的眼睛瞥向他们这群人时掩饰不住的狠绝之意,   “嘴巴放干净点。”   “懂么?”   已经有人认出来江昼,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富二代,自然不敢再找麻烦,心想江昼真是变脸比翻书快,忙连连点头应是,心里暗中祈祷别再遇见这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   也没听说江昼和那个裴二少有什么关系啊?   江昼皱眉扫了他们一眼,料想他们以后也不敢了,着实不想再看他们在暗处有些扭曲的脸,嫌弃地收回视线,这才向外走去。   如今赵氏中话语权最高的是赵归从的哥哥赵归荣,掌管赵氏近五年,不是什么简单之辈。之前赵氏商业机密被盗让他们束手无策,万念俱灰之际,是江昼把从何凌那里找到的U盘交给了他们,赵氏因此欠下了人情,再加上以往两家的情分,赵家没有理由不帮助他们。   况且赵归从能有心思给他打电话,说明赵家已经开始动手了,至少他们自己公司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而何家那件事只能算是误打误撞,江昼也没有想到裴度坤自己的人会出事,让他们对付裴度坤多了一些筹码。   种种加成之下,江昼并不担心,江父虽然在他面前不着调,但也是在A市白手起家闯出一片天之辈,自有足够的商业手段应对,无人敢小瞧他的实力。   而裴郁……   江昼回想起刚才两人的通话,仍有些不自在,心里乱麻麻的,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看待。   ……昼昼?   江昼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成功被自己恶心到了,他有些烦躁地把垂在眼前的金发捋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面朝着泠泠的晚风,忍不住闭了闭眼。   真是的,突然这么叫他干……干嘛?   但莫名的,江昼并不反感裴郁这么称呼他,相反,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种感觉很奇妙,或许来得突然,亦或者积蓄已久,江昼也弄不明白,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底酥痒一片,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如果换一种形容来描述他此时的感觉,就……就像是快要喝醉了一样,轻飘飘得落不到实处,可他意外的不讨厌。   只是视线掠过漆黑的夜色时,脑海控制不住地被一个人占满。   裴郁……他现在应该很忙吧。   066心情复杂地看着往家赶的江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它委屈地隐去身形,把自己缩成一团,并不想说话。   人类真的是太复杂太虚伪了,不仅心口不一,而且嘴里的话没一句是真的,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坚决不承认自己有对象的。   难道之前是在逃避做任务么?   真的,太可恶了。   裴郁确实很忙,江昼的态度虽然有软化的迹象,但他今天态度强硬不愿意留在这里,可能是有别的原因,但裴郁能轻易地看出来江昼有躲着他的苗头。   但……他怎么会留给江昼时间让他有反应的机会。   不过依照江昼的性情,一昧的逼迫只会适得其反,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在裴郁的认知里,喜欢一个人既不是要把他绑在身边,也不是拔去他的羽翼和利爪、束缚他的自由。   而是让他主动留在自己的身边,让他即便知道眼前是陷阱,也要心甘情愿地跳进来,并且永远留下来。   满心满眼都是他,直到眼里、心里能装下……也只能装下他一个人。   不管用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   裴郁在挂断江昼的电话后,抑制住心中的不舍,在心中复盘自己的计划,确保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裴度坤在裴氏扎根已久,短时间内想要连根拔除他的势力,任务无疑是繁重的,裴郁不仅要趁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掌握裴氏控制权,还要防止被那些元老和高管抢占先机,以免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见天边隐隐透着白色,时间过得飞快,他紧急召开会议,逐一安排各项计划的实施。   对裴郁来说,除了江昼,谁也不能在他心中留下丁点痕迹,不管是裴氏,还是有血缘关系的裴度坤和裴老爷子。   只要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事,能够达到最终目的就足够了。   当裴氏即将面临一场大变革时,江昼已经来到了家,他没有看见江父,料想江父还在为云昇的事情忙碌,有些疲累地倒在床上,眼前先是一片黑暗,很快又被其它颜色填充。   此时的他身处一个空无一人的卧室,像是卸掉了什么包袱,整个人轻松惬意得不像话,唯一有些别扭的就是腰间有些沉重,胸口不知道被什么压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不明所以垂眸看了一眼,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就见怀里躺着一个人,头压在他的胸前,两条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腰,墨色的发丝凌乱,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半边白皙的脸庞,瞧着有些熟悉。   似是察觉到他的动静,怀中的人微微抬头,整个俊美的脸庞就露了出来,琥珀色的眸子温柔,脸上还残留着几道红印子。   他声音低低的,透着让人心折的温柔,在耳边低语,尾音像是带着钩子,仿若情人间的低喃,   “昼昼……”   是……是裴郁?!!   什么鬼?   江昼瞬间清醒,迷茫地看着熟悉的卧室,眸子逐渐清明,眼眸睁大,然后空气莫名凝滞了一秒。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掀起被子,没忍住朝着自己的脸打了一巴掌,低骂一声,   “艹”   他竟然对裴郁起了那种心思…… 第30章 现代   【叮!目前任务进度:85%】   任务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江昼正在慢吞吞地拉着背包的拉链,随意提起准备去宿舍。   他近些天除了上课无所事事,生活平静无波得过分,完完全全过上了普通大学生的生活。   没有狐朋狗友,没有绑架,没有公司的烂摊子,也没有……能够轻易影响他的人。   那些事情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淡化,似乎不容易被人想起,又或者被某人故意不再想起。   江昼闻声只是眼眸微动,如果不看他猛然攥紧肩带的手指,恐怕没有人能看出他一瞬间凌乱的情绪。   当真相没有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潜意识里会创造无数借口迷惑自己,亦或者是说,心里总有让自己逃避的法子,只不过是因为不敢面对罢了。   江昼说不清自己对裴郁……的想法有多久,也不知从何而起,但那只是之前……   那场梦过后,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又不傻,而且……也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江昼对裴郁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多年的成见不是短短时间内就能消除的,另一方面是心里那根刺扎的太深,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伤害了一次,第二次就会慎重许多,踟蹰不前。   裴郁在江昼这里从来没有多少信任感。   “江哥,兄弟们组了一个局,就等你呢。”   赵聿近些天总爱往江昼这里凑,但显然不奏效,没得一个眼神,但他依旧不减热情。   “不去。”   江昼恹恹垂下眸,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他随意绕过赵聿,没多思考,直接拒绝了他。   任务进度条进展这么多,说明裴郁那边挺顺利的,过不了多久,任务就会完成,他和裴郁的牵扯也会断掉。   到那时……他们应该就没什么关系了。   “别啊,最近怎么了。”   赵聿奇怪地看向江昼,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江昼是他们之间玩的最嗨的,也是最疯的,可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暴戾的脾气收敛了不少,人也变得沉默,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几年前的江昼和几年后的江昼差距是很明显的,重生以来江昼除了去了几次酒吧和赛车场,其余时间都安安分分待在学校。   可近些天江昼就没再去了。   “是不是因为林栖那事?”   赵聿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没发现什么不对,终于想起之前聚餐时江昼一直不太对劲。   当时他还以为江昼会把林栖拉出来揍一顿,但没想到最后只有林栖自己回来了,还笑的像个神经病。   好像就是那几天过后……   赵聿没想那么多,他扶了扶眼镜,坏笑道:“你要是生气,揍他一顿,他不会说什么的。”   不过他说完觉得不太好,随意补充一句,   “说来也奇怪,那么多人盯着你,但现在没几个敢编排你的。”   江昼皱眉,脚步不自觉停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得开口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就比如学校论坛啊,只要是关于你的事,不管闹的多大很快就没了。”   江昼身形一顿,随意又恢复若无其事,赵聿没发现,还在兴致勃勃地说:“我想着你没那么闲,应该不是你干的,所以我觉得应该是你体质特殊……”   “林栖也知道这事,最神奇的是系花那次……”   吃瓜群众不清楚真相,加上江昼以往的风评,大都认为江昼傲慢,不理睬人,风评比以往更糟糕。   但很快,那些人被禁言封号,相关的帖子被删,像是有人专门盯着一样,速度快得还没大面积传播开就变了风向。   也只有赵聿这种每时每刻混迹论坛的人比较清楚。   江昼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睨了赵聿一眼,“别胡扯。”   “也别让我听见有下次。”   声音阴森至极,眉宇紧紧锁着,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悦。   赵聿嬉笑地举起双手,“不说了,只是好奇。”   “再不走就晚了,我先走了。”   江昼“嗯”了一声,他看了赵聿匆忙的背影一眼,又收回视线,不知道想起什么,垂眸遮掩了眼中的情绪,突然问了一句,   “是他干的么?”   066不知道江昼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它,但它没有出声。   也不知道这个宿主在矫情啥,让牵让抱,态度在某人面前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它都要说一声离谱。   现在到底在磨叽什么,直接冲啊。   如果不是看在任务进度条有进展的情况下,066早就揍他了。   什么毛病。   江昼不知道066丰富的心理活动,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很快传来江父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兔崽子,把你爹忘了是吧?”   江昼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拿远了些,并犹豫要不要挂断。   “过几天裴老爷子大寿,你跟我一起去。”   江昼一愣,想起前世宴会上发生的事,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31章 现代   裴老爷子功高望重,A市各界名流几乎都到场,几乎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裴度坤一家三口的事情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没发酵多广很快就被人处理好,根本不需要等到裴老爷子亲自动手。   因此这次虽然裴家内部闹得挺大,让不少人看了热闹,但这件事其实对根深本固的裴家没有多少影响,来的人也不会没眼色提起这件事情,平白惹了裴老爷子不快,得罪了裴家。   没了裴大少,还有裴二少,裴郁回归裴家已然数月,虽然他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但在旁人心里早已上演了一出大戏,毕竟古往今来兄弟阋墙之事并不少见,因而没有人敢小瞧他。   裴大少在失败后就销声匿迹,裴老爷子这么重要的宴会上也没出现他的影子,难免让人多想,纷纷揣摩裴老爷子的意思,但众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裴郁的身上。   可以说,裴郁近日风头正盛,连平时不露声色的裴老爷子眼里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可以看出心里对裴郁定是有几分满意的。   只是当管家穿过人群在裴老爷子耳边低语时,他淡笑的眼睛凝固一瞬,目光没有在观望的众人身上过多停留,似乎并未过多在意,但管家依旧能感知出他的不满。   “裴二呢?”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管家也不清楚裴郁为何会在这种重要场合晚来,正准备开口,暂时安抚裴老爷子几句,就见一个身材修长、气质温润的青年从远处走了过来,动作略急促但不失稳重,嘴角勾着笑意,忙低头提醒,“少爷来了。”   管家此时也拿不准裴老爷子对裴郁的态度,以往对裴郁不假辞色可以说是亲缘关系薄弱,毕竟刚带回来不久,可现在只剩下裴郁一个小辈依旧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主家的事情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目光不自觉投向已经过来的青年,只见青年先是对裴老爷子说了几句吉祥话,拿出的礼物也能看出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一举一动慢条斯理,可见稳重,行为得体,礼数周全,不失贵气。   脑中想到青年这段时间在商场上使出的手段,狠辣果决,能力不输于任何青年才俊,不知为何心中极为复杂。   裴大少被裴老爷子勒令前往国外的公司时,千方百计请求承诺,也只是让裴老爷子多了不喜,连这次宴会也没让他有露面的机会,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也没有,被培养了几十年的人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放弃。   只要这孩子听话,裴老爷子未免没有一直扶持他的想法,只是……他看了裴郁一眼,只怕这条路行不通。   裴郁注意到管家的眼神,微微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裴老爷子,神情恭谨,仪态仪表完美得任何人都挑不出错。   裴老爷子与旁人谈话间睨了他一眼,也没再交代些什么,就有些人有意无意与裴郁交谈,身份都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   裴郁都有礼地一一回应,但许久没有看到江昼的身影,想起来时发生的事,就有些心不在焉,但面上依旧挑不出错,只是平添几分凌厉,让其他人不由得心中感叹人不可貌相,外表再温和也掩饰不住心中狠意,竟都多了几分慎重。   裴郁眼角余光总是忍不住看向别处,但宴会厅光影晃动,觥筹交错,迟迟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人,只能收敛越显烦乱的思绪,专心应付眼前的事情。   而此时的江昼刚跟着江父来到宴会厅不久,他被江父逼着做了造型,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心里早就不耐烦,只是强自忍耐,但面上的冷峻掩盖不住。在应付了几波人后,终于摆脱了人群包围,寻了一个清净的地方。   像这种宴会,江昼参加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但这次明显比之前的要盛大许多,他一如既往地坐在角落,图一个清净,视线掠过宴会厅的众人,目光在裴郁身上定格许久。   但很快他又缓缓垂下眸,白皙的手指心不在焉地转动手中的酒杯,就将要递在嘴边的时候,想到喝酒误事,最终还是放下了。   裴郁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恐怕宴会期间抽不出时间去做其他事……,换而言之,是他动手的可能性很小。   江昼按照重生以来发生的一桩桩事件来推算,下药的时间最大的几率是在今晚,但真相具体如何谁也说不准,他也不想妄加推测。   或许他曾经也想过自己是不是错怪了裴郁,但裴郁从没正面否认过,同时也不顾自己意愿做了太多的事,很难让自己完全相信他,让他心里有了郁结。   万千思绪在脑中飘过,江昼黝黑的眸子轻转,身形漫不经心地靠后,眸子微微眯起,想起许久未出声的066,语气慢吞吞的,说不清是什么心理,闲聊似的开口,   “066,你被坑过么?”   【没……没吧。】   “啧。”   066也不懂江昼什么意思,心想谁会没事坑系统,又没什么好处,它在空气中慢慢现身,有些迟钝地伸出翅膀,安慰似的拍了拍江昼,声音软软糯糯的,暗含纠结,很快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江昼没再理066,也不知道在和什么较劲,亦或者在想什么难以抉择的事,眸子沉郁一片,半响才移开目光,不知道看到什么,又突然顿住。   一名侍者端着托盘来到他面前,托盘上放着一杯酒,在玻璃杯内泛着鲜艳的色泽,行动间微微晃动。   “先生,您要的酒。”   江昼心想这场景还真是该死的熟悉,只是太过小儿科了些,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莫名紧张的侍者,狭长的眼微眯,眼尾挑起,嘴角勾着一抹笑,可说出口的话让侍者心里一咯噔,   “哦?我怎么不记得我要过酒?”   “先生,可能是您忘记了。” 侍者避开江昼的视线,似乎变得更紧张了,眼睫不住颤抖,连托盘都在微微晃动。   江昼盯着这个所谓的侍者看了半响,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笑,疑惑前世自己怎么没看出来这么拙劣的算计。   真是蠢透了。   江昼像是没发现侍者的不对劲般,抬手拿过酒杯,在侍者若有若无瞟过来的视线中,手中的酒杯轻晃几圈,却迟迟没有递到嘴边。   066有些着急,江昼明明知道酒里被下药,还喝什么喝,之前天台上不是还念叨着下药这件事么。   怎么现在这幅样子?   江昼不知道066是怎么想的,他看着死死抱着酒杯的066,神情似笑非笑地看了066一眼,唇瓣轻触酒杯杯沿,应付过侍者以后,过了片刻装作不舒服去洗手间,余光却时刻注意着那个不怀好意的人。   到洗手间的路上人很少,江昼假装药效发作,状似无力地闭上眼睛依靠在墙上,果不其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装作失去意识被那人带到了一个房间。   那人把他放在床上也没多余的动作就要离开,江昼忍了一路,哪能如他所愿,察觉到到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直接睁开眼睛揍人打晕扔在角落一条龙服务。   把人处理好后,江昼没做多余的事,直接站起身观察这个房间,房间摆设简单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装修风格隐隐有些熟悉。   他目光落在对面的柜子上,片刻后从里面发现一份厚厚的牛皮袋,被仔细密封保存好,看出来对主人极为珍重。   江昼不自觉皱眉,犹豫片刻,想到如今的处境还是选择打开,紧接着一叠照片映入眼帘,他手中的动作一顿,神情变得古怪,空气一时陷入凝滞,连066都睁大了眼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里面全都是江昼的照片,跨度长达几年,有些照片的场景甚至连江昼自己也记不清了。   在他不知道裴郁的时候,裴郁早就注意到了他……   有些事突然就说的通了。   等裴郁终于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找到江昼时,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沉默地坐在房间内,脸上洒落一片阴影,转过头来眼瞳漆黑无物,眼尾隐隐发红,整个人明显不对劲。   他手边散落着数张照片,每一张裴郁都看过千万遍。   裴郁终于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无措和恐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抿紧唇,琥珀色的眸子逐渐黯淡,配上因赶过来而凌乱的墨发看着竟有些狼狈。   一片静寂中,他下意识向江昼伸出手,下一刻却被毫无犹豫推开,   一道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空荡的房间内响起,嗓音压抑又隐忍,“裴郁,你骗了我。”   江昼顿了顿,微微侧过头看向裴郁苍白的脸,神情平静无波,   “现在又在装可怜么?” 第32章 现代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   裴郁处事向来面面俱全,在裴家的这段时间不仅没有使他萎靡,反而成了他登高的阶梯,进一步成就了他。他自然明白裴老爷子的意思,也清楚这次宴会的意义,提前来到宴会布置事务,避免出现差池。   也就是这个时间段,他注意到一个人行迹鬼鬼祟祟,此次宴会宾客身份贵重,就连侍者也是经过层层审核的,让人混进来的可能性很小,不会给任何人危害宾客人身安全的机会。   但事实上就是让他碰上了,他冷眼看着那个侍者避开其他人,往酒杯里偷偷下料,电光火石间想起江昼那日在天台上说过的话……   “你和我爸算计我。”   “你对我下药。”   下药……   裴郁一下子顿住了,他没有花费过多心思去猜想江昼是如何提前得知这件事,也没有任由幕后的人得逞。   从在天台听到那些话起,他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一向把江昼说过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在心里。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让他近乎窒息,裴郁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江昼,垂在身侧的手轻颤,脸白纸一样。   江昼狭长的眼睛漆黑,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像是早就料到了结果一样,眼里不是以前可以轻易看出来的心软和别扭,看着裴郁时神情平淡得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恐怕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江昼转变此时的想法。   亦或者是说江昼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裴郁向来城府深沉,贯会使心计,心眼儿比身边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可以说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经过他精心算计的,连脸上的每一帧神情都是经过设计,以最合适的方式呈现在别人眼前。   他做事向来缜密,早就习惯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来达到他的目的,不择手段,不论代价。   可就算如此,他最终还是没有将他想要的人抓在手里,反而招来厌弃。   裴郁神情晦涩,脑子里有千百法子可以让他从这件事中摆脱干系,让江昼心软,甚至让他……愧疚。   ……计划本来就是这样不是么?   江昼在天台上的言行都昭示着他尤其在意这件事情,他既然能确定具体的时间地点,那么他自然可以通过这件事情,化误会为让江昼接受他的契机。   因此他没有彻底阻止那个人,仅仅把下药的酒换成普通的酒,想要利益最大化。   裴郁没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反而认为自己做的万无一失,不会让江昼真的中计受到伤害。   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想要的人不是么?   可他还是让江昼承担了这份风险。   他利用了江昼……   裴郁突然开始后悔。   明明得知江昼最讨厌有人骗他,可他还是没有立刻告诉他真相,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是他自己咎有应得。   屋子里的窗帘拉了一半,阳光并不刺眼,透过一半窗户洒在裴郁的身上,但裴郁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温暖,反而觉得周身刺骨的寒冷,仿佛身处严寒极地,而不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房间。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明明在同一个地方,距离也不过一尺,却被明显得分割开来。   裴郁突然想起他和江昼的“第一次见面”,少年漫不经心地立在喧嚣吵闹的酒吧里,脸部线条锋利、棱角分明,看过来时眼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戏谑,整个人肆意又张扬,和曾经一模一样,似乎从未变过。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神情漠然,眼睛毫无波动地看着他,仿佛他和路边的乱石杂草没有什么区别。   裴郁身形莫名有些站立不稳,他唇瓣苍白,只觉得整个人一直往下坠,双腿僵直,周身像是有粘稠的汁液将他包裹,让他的思维都凝固了起来,脑中空白一片。   裴郁踉跄蹲下身与江昼视线齐平,神色些许灰败,他动作笨拙地向江昼伸出手,眼眸无比认真,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在主人强烈情绪的刺激下微微颤抖,连声音都有些不稳,   他低声道:“我没有装可怜。”   嗓音沙哑,尾音轻得过分,似乎随时要消弭在空气中。   江昼垂眸盯着他的手细看了半响,这次倒没有推开,而是泄力般倚靠在身后的床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笑,神情似讽非讽,看着那只手微微蜷缩,一点点地垂下去。   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指尖随意在地上捻起一张照片,尾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上面。   照片上的背景是一所学校,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个黑发黑衣少年,眼神桀骜,皮肤白皙,嘴角旁的伤痕异常明显,此时正在学校门口买什么东西,在他身后能看出几个学生路过,皆着整齐的校服,青春洋溢,少年便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江昼看着时间颇为久远的照片一时出了神,那时候的他既没有染发,头发也没有留长,一头黑发干净利落,眉眼暴戾,桀骜不驯,和其他不良少年似乎没有两样。   那时江昼还没被江父接来A市,生活的小镇治安环境特别差,通讯也不发达,被附近的混混围堵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因势单力薄,江父寄给他的钱总是被抢走。   后来江昼也学会了打架,每次拼尽了命,也要从那些人身上咬下一块血肉来,让没有人再敢轻视欺辱他。   打赢后他总是拖着满是伤的身体在学校门口买一根棒棒糖,发泄般咬着糖回去。   他不喜欢吃甜的,但这算是他那时的一个小习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昼抬眸看了一眼神情无措的裴郁,冗长的沉默过后,终于有了反应。他嗤笑一声,有此一问似乎只是因为好奇。   在地上坐久了身体有些僵硬,江昼随意一只手撑地,直接站了起来。   裴郁眼神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见状无意识地跟着他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力大得连指骨都泛着白,手背上透着显眼的青色。   仿佛只要他松手江昼就会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也没有任何方法能将他挽回。   江昼垂眸看了衣袖一眼,没有再推开,见裴郁一副脆弱可怜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差点中药的是他,被欺骗的是他,被跟踪偷拍的人也是他。   怎么裴郁比他还像受害者?   一股怒气充斥心头,江昼忽地向裴郁的方向走了一步,而裴郁不知为何也沉默着后退一步,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江昼往前走一步,裴郁就退一步,两个人一个进,一个退,直到裴郁的背被迫靠在墙壁上,退无可退停了下来,两个人全都被阴影笼罩住,一时间只能听见对方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江昼垂眸盯着始终低头看不清神情的男人,眸中暗沉一片,强硬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裴郁的脸就完全显露了出来。   裴郁突然被迫直视江昼的眼睛,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漂亮的瑞凤眼茫然睁大,逐渐有了焦点,他瞳孔中的江昼放大,周身满是江昼侵略性的气息。   他唇瓣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精致的造型早已变得凌乱,裴郁面色煞白,额发微湿,有一两缕翘起,看起来颇为狼狈,但眼神纯真干净,和真正的裴郁一点也不一样。   一点也不。   江昼心想自己都这么生气了,还是没有对裴郁干什么,偏偏罪恶感无声蔓延,自己莫名其妙成了那个罪大恶极的恶徒,心中暗骂自己绝不当忍者乌龟,被裴郁骑在头上,但手还是慢半拍地微松。   自己原本就知道裴郁什么性子……   他盯着裴郁片刻,很快意识到裴郁或许是匆忙赶来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现在也不在乎了。   江昼无声闭了闭眼,遮盖了眸中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他又无意识看了裴郁一眼,状似无意地收回手,侧过眼睛。   他本该恨裴郁的……   裴郁不需要他信任,不需要他原谅,更不需要他喜欢。   他自己也不值得……被喜欢。   他们两个人一丘之貉,自己没必要生气,没必要纠结,更没必要失望。   裴郁的视线被江昼的侧脸完全占据,他眼睫控制不住地轻颤,没再使用惯的招数,语气缓慢,开始陈述略有些久远的记忆,   “四年前,紫荆小巷,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江昼愣了愣,但脑海中没有关于裴郁的任何记忆,他目光犹疑不定地看向裴郁,却见他眸中满是认真,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裴郁也想过江昼不会记得,毕竟时间过得太久,而那时的他和江昼仅仅见了一面。   ……只那一次,便让裴郁再也忘不了那个少年。   裴郁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从来没有人提到过他的父母,他们自然很容易被旁人欺负,小利小惠也就忍过去了,但有些人总是得寸进尺。   但裴郁心眼儿比筛子还多,再加上外形容易给人一种温和的错觉,一直完美树立乖孩子的形象,成功坑了不少人,而他也顺顺利利地走出那个满是污浊的地方。   后来外婆生病,他休学了一个学期,陪伴外婆度过了最后那段时光,那段时间他每天坐在窗台,一边照顾外婆一边兼顾学业。   灰暗乌蒙的时光里,每到傍晚时分,他总能看见一个少年路过,少年脸上脖子上总是带着伤,却显得一点也不在意,桀骜不驯像一个狼崽子。   只是与他形成反差的是他嘴里的棒棒糖,腮帮鼓动时不像是在吃糖,一脸狠意,倒像是在生嚼仇人的血肉,有些孩子气。   裴郁见怪不怪,这一带的地痞流氓拉帮结派,时常围堵欺负落单的人,但他没想到那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少年也被逮着一直欺负,心里感叹真是一个倒霉蛋。   两个人本该毫无交集,直到有一次裴郁外出被一群小混混围堵,以他的身板,和他们打架自然不够看,只不过他自小生活在这个小镇,又是一个成年男人,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遛着玩似的把他们引到了一个黑老大的地盘。   在某种程度上,裴郁比江昼更狠,江昼是有仇现报,而裴郁则是暗地里使手段把他们按在泥里,不给任何得罪他的人翻身的机会。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但事情出了意外,在拐过几个胡同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和一群人对恃的江昼,那时的江昼处境不比他好多少,站在那里满身戾气,气势不输于任何人,见裴郁跑过来视线也只是轻飘飘地一扫而过,没再给他任何眼神。   裴郁当时只是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心想坑一堆也是坑,坑两堆也一样,还能顺便让这人少受点伤,难得起了善心,拉着江昼就跑,一路上躲过几十个人的围堵。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两人都停了下来,裴郁从没跑过那么远的路,累得滑坐在地上,他当时觉得还挺刺激,再加上活了半辈子也只做了这一件好事,心里对江昼难免多了邀功的意味。   转过头却发现江昼的脖子上还是多了一小片擦伤,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像是一块美玉平白无故多了瑕疵,近距离看着格外刺眼。   裴郁心中可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脖子上的伤口,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却只得了少年漠然的眼神和一句多管闲事。   那时的江昼已经和他差不多高,而裴郁身材清瘦,又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江昼只以为他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没打算他多有牵扯,很快就消失在小巷。   裴郁看着他的背影,颇为遗憾地垂下眸,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棒棒糖,静静地躺在那里,心里又没出息地高兴起来。   只可惜轻尘栖弱草,蝶化庄生,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奇怪的少年。   裴郁一直把江昼当作患难同伴看待,至于对他的格外关注……只以为自己是担心少年从旁人那里吃了亏。   如果轻易就被别人欺负了那就没意思了。   后来外婆去世,裴老爷子的人找到了他,回到A市的裴郁自然听到了有关江昼的荒唐事迹:在A市横行,行事荒唐,玩的又疯,没有人敢招惹到江昼的头上。   只是裴郁一直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便派人帮忙留意着他,时不时发过来几张照片。   他没有产生过主动去找江昼的心思,一直等到他意外和江父产生了交集,光明正大找江昼的机会被送到他面前。   也就是那段时间,他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   裴郁再也没了隐瞒的意思,把自己完完全全、血淋淋地剖开,将真实的自己完完全全呈现在江昼的面前。   裴郁早就习惯了装模作样,他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自己,他只在乎江昼,担心江昼厌恶憎恨自己真实的样子。   这些记忆并没有在江昼脑中留下多深的回忆,是真是假他也不清楚,但他还是耐心听完,心中复杂,但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保持着沉默。   初始裴郁对江昼做的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关心,毕竟那时候的江昼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有些特别的陌生人。   夜色酒吧那次才算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见面,那时的裴郁不知怎的对江昼动了心思,布下一个个圈套,却走到如今这一步。   裴郁的手缓缓松开江昼被攥得褶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他的手上,轻轻握住,良久,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没骗你。”   他说,“我没有骗你。”   声音隐隐带着颤音,仿佛在口中酝酿了许久才说出口,在房间里异常清晰,又格外珍重。   江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俯身,眼中的逼迫感十足,“裴郁,你挺能耐啊。”   “这些是没骗我。”   “那你知道跟踪偷拍犯法么?”   越显狭小的空间内,江昼明显感觉到裴郁呼吸一窒,他凑近裴郁耳边,每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刚想再讥讽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昼心梗一瞬,心想裴郁这样干,得亏是他不想计较,换个人分分钟让他蹲局子。   江昼没有再看那张让他心烦意乱的脸,他站直身体,抬步向房间角落走去,丢下一句话,   “行啊,我信你。”   “只这一次。”   ——   宴会上不好闹得太大、惊动旁人,江昼直接把角落的人弄醒,但什么也没问出来。   监控被破坏,又没有其它线索,对江昼来说找到幕后的人不容易,但对裴郁就变得轻而易举。   裴郁本就心里有数,再加上江昼在旁边,很快就查出了下药的人。   此时的楚怀还在沾沾自喜,自从学校那次过后他一直对裴郁念念不忘,多次打探也察觉到了裴郁对江昼的不一般。   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旁人都要比当事人更早察觉出不对劲。   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楚怀利用自己的身份,想要在这次宴会上坏掉江昼的名声,他并不觉得这样的手段下作,只觉得这次成功了裴郁肯定厌弃了江昼,而那之后,就是他的机会。   却不知道,酒杯和房间都被调换,自己的行为也完全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江昼:“……”   把他当傻子么。   下药的另有其人,裴郁是摆脱了嫌疑,但江昼怎么会猜不到裴郁原本的打算。   他没兴趣待在这里等到裴郁处理完这件事,也不想再和裴郁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曾经那个被裴郁耍得团团转的自己就是一个大傻叉。   裴郁心里清楚江昼不会再相信自己,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只知道该如何得到一个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得到和喜欢从来不是等价的,更不可相提并论,互相替代。   可他明白的太晚了。   裴郁换位思考,如果有人对他这样做,剥皮抽筋就算是他大发善心、手下留情了。   他盯着江昼的背影出了神,很快一个保镖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神情冷峻,“裴总,人已经处理好了。”   “老爷子那边已经知道了,让您过去一趟。”   江昼离开宴会厅的时候顺便把江父也带上了,路上江父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自家儿子,总觉得江昼的脸色极其难看,整个人格外不对劲。   但又不好意思问,怕揭了江昼的伤疤,脸上懊悔自责难过交织,脑子中不知道脑补了什么。   江昼直接当做没看见,只是看着窗外出了神,他向来有仇必报,裴郁都这么对他了,总觉得自己不做些什么难咽下这口气。   但有些人就该当断即断,不能再有一丁点牵扯。   百般纠结之下,江昼越想越暴躁,最后成功黑了脸。 第33章 现代   江父一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平日里也只有一个家政阿姨在固定的时间上门打扫卫生做饭,他是个工作狂魔,彻夜待在公司是常有的事,而江昼除了上学就是泡吧飙车,后来又去了裴郁家,在家里待的时间也不长。   两个人在踏入家门后突地惊觉诺大的家里没有多少生活气息,冷清得可怕。   “饿不饿?”   江父默默换好鞋,把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背上,径直去厨房系上了围裙。   许是从前吃了不少苦的缘故,做饭这件事并难不倒他,江父依稀还记得小时候的江昼特别喜欢吃他做的饭。   只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江昼今天遇见了不少糟心事,揉了揉眉心打算直接上楼睡觉,正想拒绝,就见江父在厨房生疏地洗菜开火,不知怎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刻钟后,江父端了两碗面放在了桌子上,清汤面上还放了一些细碎的葱花点缀,冒着热气,卖相不错。   江昼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比起这几年吃的珍馐海味,这个味道只能说是一般,但他没有说话,低头很快吃完。   “怎么样?”一道饱含期待的声音响起。   “挺好的。”   江昼并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犹豫一瞬,主动起身准备去洗碗,却被另一只带着茧子的手阻拦住。   江父见江昼蹙眉,忙收回手解释道:“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   声音带着谨慎,目光殷切,灼灼落在身上,无法忽视。   江昼向来吃软不吃硬,否则裴郁也不会到现在都好端端的,他也不会和江父心平气和的说话。   他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有时候接受好意比承受恶意更难,江昼被接回来的这几年不可能没有意识到江父在有意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事,对江父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一直有着报复心理,做了不少荒唐事。   可实际上的江昼已经不是十九岁了,他不是那种不辩对错的人,也不会允许自己一直逃避。   “之前是我做错了。”江父搓了搓手指,他之前宁愿面对一堆工作也不敢和自家儿子相处说清楚,甚至将江昼丢给旁人,想让他跟着学习改变。   如今最大的竞争对手被打败,云晟步入新的台阶,只会越来越好,他苦了大半辈子,不想让江昼再接着吃苦了。   不管江昼是什么样子,都是他的儿子,不应该承受太多压力。   他早该这样想的。   “我不该太想当然,以至于忽略了你的感受。”   江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趁着这个机会对江昼开诚布公,一字一句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江昼静静地听着,轻敛双眸,心中茫然,莫名感觉喉咙干涩,只能归结于是灯光太亮了。   他垂眸藏住眼中的情绪,开玩笑似的,“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卖给裴郁呢?”   江父一愣,声音铿锵有力,“不可能!”   “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可能还搞以身相许报恩那套。”他没多想,毕竟自家儿子和裴郁都是男人,只以为江昼过于生气口不择言,回话时谨慎地同样带了开玩笑的意味。   报恩?   江昼皱了皱眉,心想裴郁怎么和报恩扯上关系了,下意识问出口,“报什么恩?”   “还不是公司那点破事”,江父迟疑一瞬,“还有之前我车祸大难不死也多亏了他”   “他对你……”   江父顶着江昼幽深的目光话有些说不出口,慢半拍意识到江昼讨厌裴郁的不是一星半点。   “还有呢?”   “……他也救过你”,一旦牵扯到江昼,江父就会慌了神,他脸气得涨红,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想绑架你!”   一抬头就看到江昼异常难看的脸,江父又保证道:“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江昼艰难地“嗯”了一声,余光看见挂在墙上的钟表,实属没想到自己能坐这么久,他动了动腿,有些好奇如果江父知道裴郁对自己有想法会怎么做。   但看着江父微圆的脸满是怒气,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眼角皱纹肉眼可见的疲惫,他没有再说出口。   但江父难得见江昼一副耐心的样子,又和江昼说了这么多话,一时有些刹不住,   “你要是不喜欢裴郁,那我用其它方式还了就是……”   江昼其实有些听不清楚江父说的什么了,一直以来执着的事原来是误会,他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心中郁气积蓄,愈发难挨。   车祸、绑架、下药……都是假的。   假的……   但其它的都是真的啊……   江昼沉下眸子,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江父,冷声道:“以后别再我面前提他了。”   说完就上了楼,却又在楼梯拐角处停住,他站在斜角阴影处,目光投向留在原地似乎呆住的江父,一点点攥紧了手下的扶手。   此时的江父被打击到,一个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打了过来,他接了电话,神情有些茫然,   “裴郁不是挺受裴老爷子喜欢么?”   “怎么会被赶出来?”   江父神情严肃,裴郁出事他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但随即想到自家儿子讨厌裴郁,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裴郁是个聪明人,不会真的沦落街头,倒不用急于这一时。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江昼整个人陷入阴影中,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攥着的手紧了又松,最终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回到了房间。   半夜,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江昼在一片黑暗中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眼睛。   手机被打开,屏幕映出刺眼的白光,微信上多了一条消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是裴郁发过来的。   江昼不自觉拧眉,手却不小心拨通了裴郁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挂断,那边就传来的裴郁的声音,   “昼昼?”   江昼顿了顿,想怼回去别这么叫他,但那头的声音艰涩嘶哑,在雨声响彻的背景里实在弱的可怜。   “你在哪?”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江昼心想这傻子不会还在外面淋雨吧,难以置信地坐起了身。   那头沉默一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是在斟酌该怎么说,一时只剩了雨声和雷声。   想到裴郁的性子他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江昼意识到这点心里实在憋屈的很,同时也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有气没处撒,握拳狠狠捶到床柜上。   裴郁只听见一声闷响,随即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话语简短,“位置发我。”   从语气就能听出当事人有多烦躁,裴郁乖乖地把位置发了过去,就见那头直接挂断了电话。   而江昼看见裴郁给他发的位置陷入了沉思,又忍不住阴谋论。   这么利索,真的不是专门框他的?   以裴郁的脑回路不管他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江昼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一想是自己不小心拨通的电话,又只能出了门。   从头到尾完全没想到裴郁一个成年人能出什么大事。   江昼是在一家店门口找到的裴郁,他拿着伞走了过去,见裴郁虽然站在屋檐下,但像是淋过雨,衣服已然湿透。   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差点被气笑了,“苦肉计?”   裴郁垂眸点了点头,整个人透着乖气,“……嗯。”   江昼一顿,咬牙又问道:“被赶出来是怎么回事?”   “爷爷发现了我对你的心思,他很生气。”   江昼心里那一点不自在还没升起,就听见裴郁的下一句话,   “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轻易放弃我,我回去是迟早的事。”   “所以我主动离开了,想让你收留我。”   江昼见裴郁竟然还真的给他分析,又被后半句的无耻震惊到,脸有一瞬差点扭曲,他嗤笑一声,讽刺道:“你倒是承认的挺快。”   是不和他耍心眼了,但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裴郁眼珠琉璃似的透着光,神色认真又坚定地看着江昼,映着身后的闪电发什么重誓似的,   “什么也不能阻止我和你在一起。”   江昼:“……”   江昼一口气不上不下,差点岔气,随即一股无力感涌遍全身。 第34章 现代   雨短暂地停了一阵,又重新下了起来,空气潮湿,凉气顺着薄薄的衣料渗进皮肤,江昼看着裴郁淋湿的衣服忍不住皱眉。   他没忍住低声嘟囔,“谁要跟你在一起。”   他看了一眼愈来愈急促的雨,拢了拢外套,想着裴郁纯粹就是自己作死,他还不如直接回去睡觉呢,还没迈开步子,衣角又被拉住。   裴郁睁着一双浅棕色的眸子看着他,神情格外无辜,似乎因为困惑微微皱起眉,眼睛迷茫,“我没骗你。”   “你为什么还生气?”   江昼心想你还问我,这是生气不生气的问题么?   他直接掠过了那个问题,“回自己的房子去。”   裴郁垂下眸子,“所有房产都被收回去了。”   他顿了顿,“卡里也没钱了。”   江昼不信。   他冷笑一声,脸上带着无法忽视的讽刺意味,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以为我还真的跟傻子一样把你带回家?”   半刻钟后,江昼臭着脸给裴郁打开了门,蹙眉道:“我爸在睡觉,声音小点。”   他是大傻子。   裴郁指尖攥紧了身上的外套,鼻翼间是不属于自己的洗衣液的清香,期间夹杂着雨水潮湿的味道,他看着在玄关换鞋的江昼,很轻微地应了一声。   江昼瞥了他一眼,“衣服还我。”   裴郁:“……哦。”   别墅分为上下两层,卧室在二楼,除了江父和江昼的卧室还剩一间客房,江昼琢磨着可以让裴郁先凑合住一晚,就领着他往里面走去。   然而两人经过江父房间时,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江昼下意识地不想让江父看见裴郁,手快过脑子直接把裴郁塞进了旁边自己的房间。   江父迷迷糊糊出来就看见江昼在房间外面,还没反应过来江昼大半夜怎么还没睡觉,就听见江昼主动说道:“我出来喝水。”   江父是知道江昼有半夜出门喝水的习惯的,闻言也没怀疑什么,慈父心发作,半睁着眸子主动往厨房走,“我去给你倒。”   江昼来不及阻拦,见江父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打开房门对还愣怔的裴郁道:“你先待在里面,别出来。”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江昼没想到江父这么快,他“啪”地一声关上房门,见江父端着水杯站在不远处,绷着脸镇定道:“没什么。”   他伸手接过水杯,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两人面面相觑,江父终于打破了寂静,“你怎么还不进房?”   “我先等你进去。”江昼担心江父会看见裴郁,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抹笑。   江父大为感动,面上有些扭捏,“今晚说的那些话……你不怪我?”   江昼勉强耐下性子,“不怪。”   江父原本心里还难受着,听见江昼的话顿时心满意足,江昼见江父回了房间松了一口气,这才进了房门,他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皱眉道:“傻站着干什么?”   裴郁抿了抿唇,“我今晚和你一个房间?”   “你想的美。”   江昼视线扫过他微湿的头发,没好气地把水杯塞给他,想了想又给他找了一套崭新的睡衣,语气生硬别扭,“喝水,洗澡,别感冒了。”   他寻思着江父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打算去找个房间睡觉,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   “你要去哪?   江昼若无其事地脚步一转,“这是我的房间,我能去哪?”   他转而依靠在了床的另一头,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耳边传来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手机什么也看不进去。   房门很快又被敲响,江昼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起身,开门见又是江父,烦躁出声,“还有事?”   话音刚落房间里面突然传来一道门把转动的声响,应当是裴郁洗完澡出来了,江昼突然意识到这点,浑身紧绷看着江父,生怕他发现裴郁在他房里,那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江父果然发现异样,他从门外探头,下一秒被江昼粗/暴挡了回去也不在意,“我怎么听见你屋里有别人的声音?”   江昼一脸严肃,“风太大,是窗户在响。”   江父狐疑地多看了一眼,没再多想,他刚在房里想了许久,拉近关系最快的办法就是统一战线,他觉得还是趁今晚这个大好时机表明立场,“我知道你讨厌裴郁,以后我尽量不会……”   江昼想到房里的人心里一突,急忙打断他的话,“别胡说,睡你的觉去!”   江昼“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转身就看见裴郁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他几步外,身上只裹了一件浴袍,墨发松松垂下,脸颊和鼻尖都透着粉色,嘴唇也是红艳艳的。   “你讨厌我。”裴郁眼睛湿漉漉的,但声音平静,似乎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   江昼指尖微蜷,忍住心里莫名升起的慌张,“没有”   裴郁见状也不知道信了没信,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擦了擦头发,从身边经过时,江昼清楚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的沐浴露香味,不由得一愣神。   裴郁竟然极其自然地用着他的沐浴露穿着他的衣服躺在他的床上?   江昼下意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心里要说的话出口却变成了另一句,甚至还有些结巴,   “你、你躺在这里干什么?” 第35章 现代   裴郁抬眼看他,指尖无声敲击着身下的床,眸中幽寂,声音听不出情绪,“那我应该去哪?”   他起身坐在床边,面上也没见生气,头发已经被他擦得半干,身上大片皮肤裸/露在外。   江昼沉默一瞬,从桌柜里拿出吹风机,“头发先吹干……再躺这里。”   他说完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目光犹豫朝房门看了一眼,思忖着都那么晚了,给裴郁拿了一套崭新的睡衣,又从衣柜里又拿出一床被子,勤勤恳恳铺好,没忍住又看了吹头发的裴郁一眼,只觉得自己有病。   江昼拿着衣服去浴室很快洗完澡,回来后自暴自弃地躺在床的另一边。他大半夜出去了一趟,此时困意袭来,脑中困倦,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屋里的灯被关了,随后有人躺在了自己身侧。   江昼不习惯身边有人,一时清醒了些许,但他没有动,躺在床上听见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空气多了股清凉的味道,闻着有点像薄荷味,很快身侧陷下去一块。   这次江昼完全没有一丝睡意了,他全身上下都紧绷了起来,但想到身侧的是裴郁,又意外地不讨厌,慢半拍地放松了下来。   江父说的话到底在他的心里扎了根,裴郁没有害他,相反还帮助了他许多,于情于理都不该对裴郁怒目而视。   至于裴郁做的那些在他眼里的奇葩事……江昼有些无力地睁开眼睛,就……就当抵消了吧。   只是他一直不明白,裴郁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江昼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脾气差,坏毛病多,也从没给裴郁过好脸色。   所以是因为什么?   江昼心里古怪地冒出烦躁,指尖微微刮挠床单,但听到耳边平稳的呼吸声,动作顿了顿,又停了下来,他指尖缓缓握紧,看着自己在黑夜中也白的过分的手指出了神。   难不成……裴郁是馋他身子?   江昼越想越睡不着觉,他突然很想看看裴郁,借着黑夜的掩护,他迫使心里平静下来,然后缓缓地、异常谨慎地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对上了神情平静的裴郁,床头柜上的小夜灯还没有关,因此裴郁的神情江昼看着得格外清晰,眼神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配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忽闪忽闪的亮光,有些让人发毛。   江昼:“……”   江昼没有想到裴郁还没有睡,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裴郁,思忖片刻镇定地闭上眼睛,装作没有看见,准备重新转过身过去。   “这么讨厌我?”   外面恰到好处响起一道低沉的闷雷,房间有一瞬间被照亮,衬得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尾音轻缓悠长,有些像叹息声,最终传到了江昼的耳朵里。   江昼心想如果他真的讨厌裴郁,怎么会和他睡一张床?目前的情况他显然不能糊弄下去,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回道:“不讨厌。”   想到裴郁今晚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他觉得是因为自己裴郁才没有安全感,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担心信服力度不够似的,又语气生硬地添了一句,“我爸只是误会了,你别信他说的话。”   “那不讨厌……就是喜欢?”   江昼听到这句话沉闷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他神情凝滞一瞬,心想裴郁怎么还得寸进尺呢,递一个杆子就往上爬。   但一转头却发现裴郁眉眼带着笑,神情带着春意明媚的暖意,眼睛里细碎的光……让……让江昼想起了夜晚的星星。   他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又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转过身,却又被裴郁拽住。   身上是轻薄的睡衣,被裴郁这么一拽差点扯开,江昼心想裴郁怎么这么爱扯他衣服呢,默默攥紧衣服,又觉得不对。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一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想到这里,他又放弃了挣扎,顺着裴郁的力道重新面对着他,但不知怎的在裴郁炙热的视线下心里莫名又开始紧张,忍不住微咳一声,如果忽视他从耳根处一点点开始向上蔓延的红晕,面上还真的看不出什么。   裴郁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足一尺,此时更是呼吸可闻,他也不担心江昼会恼羞成怒,微微眯起了眸。   微暗的灯光下,江昼的眉因为他的突然靠近微蹙,狭长的眼睛嵌在眉下,潋滟含光,脸完全露了出来,在冷白色皮肤的映衬下,脖子上蔓延的红更加明显,裴郁被蛊惑似的伸手勾起江昼的一缕头发,缓缓在指尖饶了一个圈。   他的视线毫不掩饰的炙热,眼睛缓缓从江昼的面部扫向未被被子完全遮住的躯体,注意到江昼有些不敢置信的目光,还抬眸冲他笑了笑,这才松开那一缕头发。   江昼:“……!”他果然馋自己身子。   江昼绷着脸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又给裴郁拉上,扭过了头,声音有些听不真切,“睡觉!”   裴郁无声笑了笑,心神松懈下来,余光瞥见窗外隐隐闪过的亮光,不紧不慢朝江昼身边靠了靠,这才阖上眸子,很快陷入睡眠。   江昼一直没有睡着,他发现自己总是对裴郁很快消气,难得心平气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侧却突然多了一抹温度,紧接着有个脑袋隔着一条被子微微蹭了蹭。   ……有些痒。   江昼伸出手把人推远了些,但那人睫毛颤了颤,眼睛依旧没睁开,但人还是不老实,被子都因为他的动作挣开了,垂眸却见裴郁眉眼间满是疲惫,睡的还特别熟。   江昼伸出的手在半空中一顿,不明白裴郁老往他这边干什么,他都快被挤地上了,但手却没有再推,转而给裴郁掖了掖被子,随后收回到自己的地盘,准备睡觉。   刚才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片刻后,旁边的人又蹭到他旁边,脑袋直往他怀里钻,皮肤因为裸/露在外冰凉一片。   江昼:“……”没完没了了是吧。   他试探性地掀开被子一角,见人从旁边直接滚进他怀里,八爪鱼似的抱着他,终于没再动心满意足地睡熟了。   江昼心底轻叹一口气,最终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抱枕的现实,久违的困倦袭来,他也伴着节奏规律的雨声闭上了眼睛。   翌日。   雨声停歇,江昼这夜睡眠较轻,脑袋还伴随着隐隐的疼痛,眯着眼睛晃晃悠悠地起了床。   等他打开房门,还没反应过来,就撞见了江父慈爱的目光,江父站在门外,昨晚因为心情激动没睡着觉,因此看起来特别积极,   “我已经做好了早饭……”   江父话还没说完,视线在江昼下巴上的红痕看了几秒,顺着打开的门却看见床上露出的墨色发丝,笑容灿烂的脸霎时一僵,“你……”   江昼攥紧手中的水杯,昨晚发生的事情一齐涌来,半眯的眼睛蓦地睁大。 第36章 现代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江父僵硬地收回视线,绝对不承认昨晚江昼之所以对他态度那么好,是因为床上藏了一个人。料想应该是江昼朋友留宿还没来得及见他,他微圆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   “我懂的。”   懂什么?   江昼眼皮子一跳,还没问出口,就见江父整个人像是冻硬了般,直愣愣地看着某处,江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床上的人应该是被动静吵醒,被子滑落,露出了一张白皙带着红痕的脸,他半睁开了眼睛,眼睛里还有未散去的迷蒙。   江昼力道大得快要把手中的水杯捏碎了。怎么出来接个水就出这么多意外状况呢,明明他和裴郁什么也没干,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心虚,只能低声解释,声音硬邦邦的,“裴郁只是借宿,客房……可能不太方便。”   “长得和裴郁还挺像。”江父愣愣出口。   两道不同音色的声音重合,父子俩怔愣抬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惊疑。   江昼沉默一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江父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   “我……”他思索该怎么开口,因为紧张,他不自觉皱起眉,但声音笃定,“我喜欢他。”   江父死死盯着江昼下巴上的红痕,猜不出他们进展到了哪一步,嘴唇开始颤抖。   “他还不知道。”江昼恐江父怨怪裴郁,社会包容同性恋,不代表江父能接受同性恋,况且江昼自己以前打死也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江父木着脸,满脑子都是他们都睡到一张床上了自己儿子还在骗他,就……为了帮裴郁说话,心情及其酸楚。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出声,但声音细听有些颤抖,“兔崽子。”   江昼知道江父一时接受不了,明智地不再和江父继续这个话题,嘴角轻扯朝江父一笑,“我去喊他吃饭。”。   在经过江父时,他脚步微微一顿,低低说了一句,声音仿佛被微风一吹就散,轻得可怕,语含自责,“对不起。”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儿子。   江父转头看着他的背影,伸手缓缓捂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良久叹息一声,一瞬仿佛想通了什么,手慢慢落了下来。   算了,他已经亏欠自己儿子很多了,不就是喜欢一个男人么,就算喜欢的是人妖他又能说什么。   ……他何尝是一个好父亲。   况且裴郁长相好人又优秀,去掉亲儿子的滤镜,裴郁不知道比江昼强了多少倍,又是个知根知底的,除了性别,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江父短短几分钟内成功把自己说服。   江昼和裴郁下楼的时候,江父已经摆好了餐盘,见江昼和裴郁下来忍不住多看了裴郁几眼。   这算是白菜拱了猪还算是猪拱了白菜?   江昼注意到江父的视线,考虑到他的心情,拉着裴郁走到距离较远的座位。   “江总。”   裴郁不知道江昼对江父说了什么,总感觉江父在他身上看了好几眼,纠结又意味深长,强烈得无法忽视,但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那股强烈的视线又没了。   他神情自若地打招呼,说话不急不缓,尤其是给江昼拉椅子的时候脸上毫无一丝丝不自在。   江父以前见裴郁是单纯的高兴,但现在在某个方面骤然换了身份,心里也没多少怒气,只是高冷地“嗯”了一声,伸手拿了一个水煮蛋,却见自家儿子也拿了一个,剥好放在裴郁的盘子里。   手中的水煮蛋顿时不香了。   他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他默默把手中完好无损的水煮蛋放回原位,也不动筷,只是静静地盯着江昼,神情莫测,眼神却带着幽怨。   江昼剥蛋只是随意为之,见江父这样,心中难得没了烦躁的情绪,一瞬间福至心灵,给江父也剥了一个。   裴郁眼里有一瞬间闪过笑意,心里大致也猜到些什么,给江昼也剥了一个蛋。   桌子下的腿被轻轻碰了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江昼有一瞬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筷子,下意识抬眸看向罪魁祸首,就听见不远处的江父低咳一声,只能红着耳朵垂眸专心吃饭。   三个人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终于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江父做足了长辈架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小裴有住的地方么?”   裴郁对着江父温和一笑,回答滴水不漏,“如果江总愿意,是有的。”   都和江昼互相剥鸡蛋了怎么还叫他江总呢,江父心里莫名不愉快,斜睨了江昼一眼,如果不听话的内容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一会带小裴去附近买一些日用品。”   裴郁先江昼一步上楼,江昼看着态度转变的江父有些疑惑,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小裴这么优秀,如今遇到困难,不想办法把他留下,你们怎么培养感情?”江父先是叹息地看了江昼一眼,又别扭地转过了头,让江昼一时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江昼:“……”   “谢谢爸。”   他心情复杂地上了楼,回房间见裴郁张唇想对他说了什么,但没有听清,只好微微凑近,脸颊上却传来一片湿润,温温热热的,触感分明。   心底泛起一片涟漪,他扭头看着露着得逞笑意的裴郁,那双浅棕色的眸子盛满笑意看着他,薄唇艳艳,尾音微微撩起,强调似的,“江昼,你喜欢我。”   声音含着微妙的得意,透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愉悦。   江昼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收紧,他抬手遮住裴郁亮得过分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蜻蜓点水般亲了亲裴郁的唇角,轻轻“嗯”了一声,语调却控制不住地轻扬,“我喜欢你。”   他话语郑重,感觉到手心下有睫毛小刷子一样轻轻扫过,眼睫控制不住地轻颤,内勾外翘的眼睛似含着无限情意,水光荡漾,像盛了一湾池水。   裴郁察觉到了江昼的动作,但他看不见对方此时的神情,只能威胁似的出声,“真的?”   下一秒他就听见一道低沉温柔的嗓音,语气郑重地像是在承诺什么,   “真的。”   赵聿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江昼正在和裴郁一起挑生活用品,听见赵聿问他在哪,在裴郁的注视下,他微咳一声道,“在陪男朋友逛街。”   “卧槽!”   赵聿还以为江昼在开玩笑,但江昼分明语含笑意,甚至他还察觉出了些许微妙的炫耀,诡异地沉默数秒,他艰难地说了一声,“恭喜。”   突然得到这样一个重磅消息,他一时也忘记打电话的初衷是什么了,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而江昼刚收起手机,面前就出现了一根包装精致的棒棒糖,他从裴郁手里接过来,发现还是柠檬口味的,下意识皱眉,“我不吃。”   但想到是裴郁给的,他还是剥开了。   裴郁拿过江昼手中已经剥好的棒棒糖,挑眉一笑,“谁说我要给你吃了。”   在江昼的微愣的视线下,他极其自然地张唇含住,微微眯起眼睛,嗓音因为含着糖模糊不清,   “昼昼,甜的。”   江昼呼吸一窒,下一秒头发就被一只手揉了揉,从没人敢摸他头,一股异样浮现心头,他抿紧唇,皱眉低声斥道:“如果不是你,……早就揍你了。”   “乖,让摸么?”   “……让。” 第37章 现代   A大学校论坛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赵聿是个大嘴巴,江昼脱单的消息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当然江昼也没想瞒着,否则也不会直接告诉赵聿。   12l:没想到啊没想到,是谁把江阎王追到手了。   13l:听说对象还是个男的,佩服佩服。   14l:心痛得无法呼吸。(他竟然比我先脱单!)   15l:哈哈哈我可能在做梦。   16l:只有我好奇江哥谈恋爱是什么样子么?   ……   江昼原本优哉游哉地刷着论坛,他不怎么在意别人如何评价他,但眼睛瞥见旁边刷手机的裴郁,勾着手机把论坛页面在裴郁面前晃了一圈,眼里藏不住的戏谑,   “这次不删了?”   裴郁:“……嗯。”   声音慵懒,尾音拖长,似含着丝丝缕缕的软意,他对江昼知道论坛被删这件事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关掉手机,眯着一双眼看了江昼半响,手忽然朝着江昼腰间的方向伸去。   江昼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下一瞬就察觉到手心被轻轻挠了挠,他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看裴郁的脸,努力严肃着一张脸,“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嗯,我知道。”裴郁目光讶异地看着他,神情逐渐变得意味深长,“我只是觉得,我是时候该行使身为男朋友的权利了。”   江昼在裴郁专注的视线下心跳加速,红晕控制不住地在脸上蔓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不是有点快了。”窗帘没拉,外面的天还亮着呢。   就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江昼就见裴郁另一只手顺着原来的方向拿了一个手机。   在江昼怔愣的目光下,裴郁故意把手机在手中转了转,他挑眉一笑,但眼睛格外单纯,“什么有点快?”   “我只是看一下你的手机。”   江昼:“……”   江昼看着故意戏弄他的某人,咬牙怒道:“裴郁!”   裴郁笑着应了一声,跨/坐在江昼身上,他胳膊环住江昼的脖子,看见人被自己气得眼尾隐隐发红但还是隐忍怒气的模样,坏心眼地想把他气得更狠,想看他漂亮的眼睛含着水光,尤其想看他意乱/情迷的样子。   他垂眸亲了亲江昼的唇,神情认真又专注,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不知何时倒在床上,江昼低眸注视着裴郁的眼睛,他的脸在裴郁瞳孔里逐渐放大,脸上带着动情的红潮,陌生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   他眸子凝滞半刻,慢半拍地伸手轻轻捂住裴郁的眼睛,刚想继续刚才的吻,就听见裴郁低叹出声,   “昼昼,你这样让我体验感有些差啊~”   “……”   话音刚落,唇上就被泄愤似的咬了一口,下一秒就见江昼起身,这次换做裴郁愣住了,“你要去干什么?”   江昼睨了他一眼,“裴总,我要去上学啊。”他着重前面两个字,唇角勾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裴郁:“……”   时间过得很快,江昼很快就适应了自己有了男朋友的事实,他也没想瞒别人什么,有课的时候就去学校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回家和裴郁黏黏糊糊,旁人只觉得有了对象就是不一样,江昼的脾气比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皆啧啧称奇,感叹爱情的伟大。   赵聿对江昼的变化感受最大,比如好不容易拉着神龙不见首不见尾的江昼去打篮球,对面耍了阴招,换作往常这里早就成了大型血腥现场,而现在江昼看了一眼手机,冲他挥了挥手就走了,眉眼含着春意,满身都是恋爱的酸臭味。   啧。   江昼坐在回家的车上,还在和裴郁聊天,手机上是江昼还没来得及回的消息。   【裴郁】:昼昼,我下班了。   【裴郁】:昼昼,回家一起吃饭。   昼昼昼昼……   江昼抿唇,默默打开车窗,有清凉的风吹在他脸上,终于使他冷静些许,脑子里不再被这两个字刷屏,他重新看向手机,心里像有羽毛在挠,总觉得司机开车实在太慢了。   裴郁在这段时间里成功回到裴家,他本人似乎对这些不太在意,虽然对他来说处理裴氏的事务绰绰有余,但时常忙碌于工作,消耗精力难免多了些疲惫。   有些事情不需要单单一个人承担,而是要两个人一起。这些江昼都看在眼里,但他目前没有什么能帮到他的地方,他在征求江父的同意下,开始熟悉云晟公司事务。   他大学是金融专业,再加上江父的大力支持和辅助,因此处理公司事务也容易上手些,更何况云晟发展蒸蒸日上,江昼愈来愈得心应手。   但他回到家时,却发现裴郁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陷入阴影中,情绪不高的样子,抬眸时见到江昼露出了一抹笑,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与对旁人的温柔笑意不同,裴郁在江昼面前总是忍不住露出另外一面,恶劣的,戏弄的,调笑的,亦或者只是单纯的高兴。   他不再在江昼面前掩饰另外一面,可以说是情之所钟,也可以说是毫不顾忌。   裴郁在江昼面前不再顾忌什么……   江昼最看不得裴郁这副样子,他还是喜欢裴郁眉眼带笑活力十足的样子,……虽然他不太招架的住。   但此时他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燥郁感升起,他努力让自己面部表情缓和,紧挨着裴郁坐下。   他心想是不是自己回来的太晚,但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从学校到家里也不过十分钟。   也不太可能是裴氏的事情……   江昼心里闪过多种猜测,但现实中时间只过了几秒,毕竟不是胡思乱想的性格,他顿了顿,直接把人搂在怀里,   “发生什么了?”   裴郁抬眸幽幽看了江昼一眼,神情莫测,让江昼有些摸不着头脑,半响他慢吞吞道:   “一点小事,饭后再说。”   江昼:“……哦。”行叭。   江父虽然对江昼和裴郁的事情接受度挺高,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是不太习惯。只是想到江昼这段时间在公司表现优良,人肉眼可见地变得稳重,骄傲感还是油然而生。   虽然不是因为他改变的,但……不愧是他儿子!   下一刻就见两人牵着手下来,周身是旁人插足不了的亲密氛围。   ……说实话,每到这种时候,总感觉自己很多余。 第38章 现代   满室旖/旎,春色撩人,床铺一片凌乱,江昼抱着怀里疲惫的人缓缓闭上了双眼。   眼前陷入黑暗,一室静寂,江昼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却是极简的浅灰色窗帘,他意识到什么,目光投向旁边的床铺,床单整洁,空荡荡的,并没有躺着一个人。   两人在一起后,有时住在裴郁的别墅,有时住在江家。但此时房间冷冷清清得没有一点人气,装潢风格显然不是江家,极简中透着压抑,一切让江昼熟悉又陌生。   “066?”江昼皱眉出声,清朗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没有系统的应答。   只要有关任务,066向来积极,但过了许久它也没应声,所以……这个世界没有066的存在?   像是意识到什么,江昼顺着楼梯来到了客厅沙发上,久远却明晰的记忆纷至沓来,他眼睛闪过犹疑,心里是只有自己才懂的紧张和不安。   ……他不知为何回到了前世。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一直盯着门口,焦躁与期待蔓延,渴望立刻见到那个人。   客厅灯光亮得白昼一般,裴郁进门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一改往常敌对的态度,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甚至还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欣喜的意味。   裴郁微不可见一顿,很快否定心里突然升起的希冀,他眼里闪过自嘲,慢条斯理地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带着些恶劣意味的坐在江昼的旁边。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得江昼能清晰地看见他苍白如纸的脸,他的睫毛如蝉翼般轻颤,唇瓣也没有血色。   ……他在不安。   江昼以一种新的视角认识裴郁,或者说,他前世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裴郁,也没有这般仔细地看过他。   在他的眼里,裴郁就如他面上表现般,阴鸷,恶劣,不讲道理,对他有着超乎正常人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而不是现在这般,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不肯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怎么?”   他面上是漫不经心的嘲讽,周身环绕着阴沉的气息,下一刻却对他弯眸一笑,尾音是隐忍的气音,轻飘飘的,含着轻佻的笑意“想通了?”   江昼还没弄明白现在是哪个时间节点,不明白裴郁指的什么,选择了较为稳妥的做法,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以裴郁敏锐的观察力,自然看出江昼今天格外不同,他也不在意江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随意把西装外套脱下,却见江昼十分自然地接过,不由得怔愣一瞬。   裴郁眸中多了丝审视的意味,他难得迟钝地松了松领带,上下打量着江昼,最终定格在他含着担忧的双眸。   ……担忧?   裴郁皱眉,江昼在担忧什么,为什么担忧,他是在担忧……自己?   “你可以进入裴氏。”一道温沉声音突然在空旷的客厅内响起,他补充,“如果你想。”   裴郁已经在逐渐掌控裴氏的控制权,云晟大局已定,他也无法挽回,就像他知道江昼恨他,也无法挽回一样。   但他不后悔。   “不用了。”   江昼看着自家男朋友,意识到裴郁没有后来的记忆,他微咳一声,心思急转,片刻后,他面上暴躁,把外套放在旁边,然后一把将人搂在怀里,   “老被人欺负,你是不是傻?”   裴郁:“……?”   裴郁一顿,眼里闪过迷茫,不知道江昼这是在搞哪出,眸子微微眯起,愣在了原地。   江昼感受到怀里突然变得僵硬不安的身体,心底像是在有蚁虫啃咬,密密麻麻的疼,考虑到他现在和裴郁的关系不太对劲,没有做更亲密的动作,只是一句一句吐露话语,语速缓缓。   “……我爸车祸,是我错怪了你。”   “云晟……”   “还有下药……我还是怨你。”   江昼嗓音干涩,有些说不下去,无限悔意充斥心头,每说一句就像在身上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血肉,疼得他窒息。   “你不恨我么,裴郁?”   他说,“你不恨我么。”   是自己太蠢,才让裴郁不仅要承担外界的压力,还要承受他的……   ……才让他等了那么久。   一片死寂中,裴郁缓缓垂下眸,头顶的光刺眼夺目,他的眼睑下多了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似乎是在认真思索,片刻后,裴郁缓缓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脖子上突然多了一片湿润。   ……很突兀,很滚烫,仿若在他心尖上烫了一下,他的眼睫忍不住颤了颤。   裴郁的声音无措又慌张,却又异常的坚定,“不恨。”   他怎么会恨江昼……   裴郁永远不会恨江昼……   心里一股异样升起,但裴郁用尽所有努力也没有探索清楚,他只是想不通,想不明白……   周身环绕着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裴郁闭了闭眼,默了片刻抬眸,终于下定决心看向江昼。   线条凌厉的一张脸,先映入眼帘的是他艳冶的唇瓣,紧接着是他高挺的鼻梁,最后是他那双潋滟的眸子,瞳孔黝黑,被裴郁的身影占满,仿佛满心满眼都是裴郁一个人。   江昼搂紧了裴郁,微微蹭了蹭他的脸,眼里藏不住的眷恋,他缓缓张唇,声音低得仿佛喟叹,   “裴郁……”   他低低地又念了一遍,“裴郁……”   “裴郁……”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系统所说的“百因必有果”。   因是裴郁,果也是裴郁,他和裴郁的因果历经两世,终于在现世求得一丝圆满。   江昼很庆幸,他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   让他能够再次拥抱裴郁……   脸颊忽然痒痒的,有人在用手指拨弄他睫毛似的,似有似无贴着他的脸,撩起一阵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江昼倏地睁眸,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下一刻脸上就被掐了一下,他眼前恍惚片刻,终于清醒过来慢半拍低眸。   裴郁眯眸看他,神情戏谑,“江昼,你做哭了?”   “……”   江昼呆了片刻,反应过来,脸直接黑了,他声音咬牙切齿,“裴郁!”   裴郁只是眯着眸子笑,一开始还忍着,但下一秒还是笑出了声来,他神情格外无辜,勾着他的脖子亲亲他的唇,   “昼昼~”   江昼一下子气消了,他下意识垂眸看向裴郁,“干嘛呢?”   怀里的人动了动,被子因为他的动作向下滑落,露出了凌乱的头发和半边肩膀,春光乍泄,裴郁的头埋在他胸前,微微蹭了蹭,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在呓语,   “昼昼~,我腰疼。”   江昼伸出手给他揉腰,动作不紧不慢,却下意识放得轻揉,最终停了下来,仿佛怀里的人是精美的瓷器,不小心就会被碰碎。   ……他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裴郁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头猫儿一样微微蹭了蹭,他抬起头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怎么不揉了?”   江昼顺势捉住裴郁的手腕,从床头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银色对戒,他缓缓给裴郁戴上,   江昼眉眼认真,声音带着珍重,   “裴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裴郁盯着对戒看了半响,又反握住江昼的手看了看,他眯眸看着两人的情侣对戒,威胁似的环着江昼拉进距离,但周身掩饰不住的愉悦和惬意。   他一脸理所当然,“你当然会和我一直在一起。”   “你是我的。”   他神情意外的单纯,浅棕色的眸子极尽温柔,毫不掩饰自己对江昼的占有欲,江昼注视着他的眼睛,心里默念了一遍,   “我是你的。”   江昼是裴郁的……   【叮!目前任务进度:100%】   【叮!检测到任务已完成,开始脱离世界。】   【……脱离成功。】   一个小光球晃晃悠悠地飞了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浑身泛着光晕,它乱飞了一圈,最终落到了江昼的面前,声音轻快,   【宿主,我要走了。】   066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任务完成,它掩饰不住的雀跃,同时又有惆怅升起,   【……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哦。”   江昼早就把这个蠢系统给忘了,闻言没什么别的情绪,但过了一会,他发现066还在原地,不由得愣了一下,“你怎么还没走?”   066身上的光灭了一瞬,像是不敢相信般多瞅了江昼几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在这段时间里,它性格也平和了不少,任务的完成也让它对加薪升职重新燃起了希望,临飞走前,它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宿主,再见了。】   江昼看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066,突然被一双手掰过脸,裴郁眯眸紧盯着他,“你在想什么?”   江昼轻笑一声,缓缓低头与裴郁额头相抵,无比感激曾经两人在那个布满夕阳的小巷里相遇,让他们之间的因果有了开端,换来此时的重逢。   “在想你。”   江昼最后悔的是,前世没有毫无保留地去爱裴郁。   他幸运,裴郁没有在意他的虚张声势,还愿意耗尽所有的努力,来爱他。   日头挂在天上,温柔的风伴着蝉鸣,窗帘半拉,有明亮的光洒在褶皱的床单上。   长日尽处,一起,春景共融。 第39章 仙侠   暮云周死了。   他死的并不光彩,在无尽恶渊之上,在无数修士的唾骂中,一身血衣颓然飘零而下,如同一只蹁跹的血蝴蝶,浑浊的黑气从恶渊底部伸曳而出,层层叠叠将他包裹,他全身被阵法腐蚀得看不出人形,隐隐可见森冷白骨,只有广袖下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截手指,还留存着完好的皮肤。   暮云周重重落在尖锐的石头上,可他未感到丝毫疼痛,反而清醒些许,全身早已被痛楚麻痹,连抬起身侧的手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体内空荡荡的连最后一点灵气也被榨干,但他还是坚持把手在还算整洁的衣襟处擦了擦,手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在世上存活了几百载,如今面对死亡,他心中并无多少恐惧,更多的是不甘。   ……虽然这次死亡他早有预料。   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干净的手帕覆在他的手上,擦拭去那些尘埃,暮云周慢慢抬起头与来人对视,那人着一身黑袍,白玉面,丹凤眼,清清冷冷的人物,此时却眼眶微红,嘴唇颤抖。   是他的大祭司,曲无寂。   体内有一道强横的能量横冲直撞,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筋骨被一寸寸燃烧融化,痛楚非常人能忍,暮云周思忖上古阵法果然名不虚传,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看着那人垂落在自己脸上的一缕霜白长发,心中嫌弃差点掩盖不住,面上却对着来人虚弱一笑,   “大祭司……”   他向来以温柔的模样示人,周身无时无刻环绕着能把人融化的暖意,此刻比起平常,苍白又虚弱,眼尾坠着的泪痣更加漆黑如墨,莫名妖异惑人,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曲无寂静默地看着他,听着耳边的声音愈来愈弱,如天边云雾,形散得再也无法凝聚,随时都会消失在天地间,再也留不住。   他心中微妙地悸动一瞬,理智又很快把那股突兀升起的异样压下,神情悲痛,仿佛眼前即将要死去的人是他的至亲。   “尊上,无寂来迟了。”面上请罪,手帕下的手却悄无声息地取走了一滴血。   暮云周临死前还要被恶心一次,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曲无寂的小动作,只是为难地看着他身后数道身影,   “无碍,大祭司把那些人处理掉即可。”   曲无寂怔愣一瞬,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暮云周的手,转身面朝那些人背对着他,两手置于前方掐诀,上空中随之出现一把莹白的细剑,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是暮云周送给他的空青剑。   手指并拢施诀,指尖有淡淡的莹光溢开,和曲无寂的如出一辙,暮云周看着指尖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忽地笑了笑,   他全身灵力早已被榨干,趁着刚才的机会抽取了曲无寂不少灵力,曲无寂因为算计他的血乱了心神,竟是一直未察觉,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五脏六腑都在被无形的力量挤压,暮云周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他唇角忍不住溢出鲜血,连那最后一块衣襟也被渗透,全身干瘪。   暮云周想,他死去的样子真是丑极了。   最后的画面中,他看见了那些修士惊恐的面孔和曲无寂慌乱又不敢置信的目光。   ……以及漫天血光。   暮云周不后悔。   若重来一次,他依旧不会让他们好过。   【叮!检测到符合条件的宿主。】   【启动程序……开始绑定——】   【绑定成功!】   青纱帐,朱红雕花木窗,香烟袅袅,耳边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儿的鸣叫,一切显得生机勃勃。   ……他没死?   暮云周的第一反应就是抬起了自己的手腕,肌肤白皙莹润,没有一丝疤痕,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撩起袖子,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叮!宿主你好,我是编号066系统,百因必有果,宿主要努力为对象花一个亿呦!】   “一个亿?”   暮云周心情极好,暗自思忖自己或许是得到了什么机遇,未受到惊吓,他神色稳重温柔,嗓音柔和,面上泛着盈盈的笑意,眼睛无论何时都含情脉脉,此时因为疑惑微微蹙眉,让旁人见了恨不得立刻将他眉心抚平。   066呆住了,这……这任宿主也太温柔了叭~   简直就是一个小仙男好叭~   它整个球都开始泛红,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翅膀却怎么也够不到,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一个仙侠世界,绞尽脑汁思考半响,终于轻声开口,生怕惊动了什么,   【一个亿就是一亿块灵石,对象也就是……就是道侣。】   “我没有道侣。”   【……那可能成为道侣的人?】066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暮云周意味不明地笑了,“原来这就是对象”他面容及其温柔,且具有耐心,“我的对象啊……数不过来了。”   “你说的是哪个对象呢?”   他说着从左边的紫檀架上拿出了一个精美的雕花盒子,打开时满室华光,里面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066一时看呆了眼。   这是一个土豪宿主!   【只要宿主完成任务,就能获得重来一世的机会哦。】   暮云周垂下眸,让人看不出他所想,他低低道:“这样啊……”   “那你有没有穿……的能力啊?”声音低不可闻,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066一时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下一刻就见新任宿主手上多了一个小巧的纸鸟,纸鸟口吐人言,   “尊上,望月川事变,活者唯司家独子一人,已被送往重玉台。”   是曲无寂的声音。   暮云周思忖曲无寂这个时候完全看不出叛变的苗头,处理他倒是不急,只是没想到自己竟回到了百年前。   自中州一战后,照山白易氏、玉衡山洛氏、重玉台暮氏、望月山司氏、问荆遥肖氏相互掣肘,统领整个中州。   而如今,望月山已然覆灭。   至于那个司家独子,暮云周没甚印象,他从模糊的记忆中得知,司家这个时候已经被灭满门,中州传闻,各方修士破开殿门后,大殿一片血肉狼藉,血腥气三天三夜也没散干净。   那少年身上被施用司氏族传术法隐息术,被族人藏在尸山下,饶幸残留一口气,经各方势力商议,被送往他这里进行治疗。   重玉台以医术闻名,送往这里倒是情有可原,事实上那个司家独子是个烫手山芋,没人敢接罢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传闻暮氏一族血脉可使人起死回生,那几个老家伙把人送往他这里,也是试探虚实。   死了,暮云周背锅,活了,他们也赢得美名。   暮云周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打的如意算盘,并未让他们如愿。   可惜那个少年依靠各种名贵仙药终于捡了一条命,却自此疯疯癫癫,似是被那日的血腥场面刺激到了,不疯魔不成活,潦草一生。   他们两个人不知道谁更惨一些。   但这次暮云周却改变了注意,他眼观日暮垂落,转而去了偏殿,踏入殿门的那一刻,他看见一个侍女正在床边给人喂药。   床铺上躺着一个少年,大约十六七的年纪,下巴略尖,脸颊上还残留着婴儿肥,面容苍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倒看不出一点疯疯癫癫的样子。   他接过药碗,满屋子的人自觉退下,这才坐在床边接着给少年喂药。   少年口腔似感受到了苦涩的味道,微微蹙眉,小脸愈加苍白,倒是惹人心怜。   暮云周想了想,一道微弱的光闪过,指腹上就多了一道伤痕,很快凝结出小血珠,他将指腹置于少年唇上,眯眸看着少年伸出柔软的舌尖,将血珠裹走,像小动物一样,不舍地顺着指腹流连。   “好喝么?”   少年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双眼,带着迷茫地看着他,纯然到极点。   暮云周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有多疯,没想到只是一个待宰的小羔羊。   小羔羊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乌黑的眸子清晰地映出了暮云周的倒影,眼角线条钝钝的,衬着眼睛微圆,一副乖相。   他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永远也不会疲累。   暮云周:“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少年似乎没有听懂,睁着溜圆的眼睛盯着他的唇半响,似乎是在学习怎么说话,语速慢吞吞的,   “……司……允。”   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但说话有些僵硬,含糊不清,但暮云周还是辨别出了他的话。   ……不会说话,就连穿衣也不会,如人类稚童,换了一个人般,透着一股不协调感。   暮云周被这个想法逗笑了,只以为少年是受了刺激,短暂性失声,这才出声艰难。   他顺手把少年翘在前面的一缕乌发勾在脑后,重复了一遍,“司允?”   他模样亲和,很容易让陌生人产生好感,不显温吞,别有一番韵味,如春风入耳,暖意自成。   司允对这具身体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努力控制着两条胳膊艰难地一节节抬起,伸到暮云周面前,像是在索抱。   人类出门好像是要穿衣服的……   可他还不会。   司允向面前的人类伸出了胳膊,神情单纯,看着有些呆呆的,像是在撒娇。   “……想穿衣服。”   暮云周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他摩挲着身侧的手指,“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真好看呀。   声音也好听。   司允曾经游历人间时,听人类说过,人类中的夫君会买衣服,还会买好多好吃的……   那一定也会穿衣服……   他圆润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又乖又软,有丝丝缕缕的甜意蔓延开来。   他说,“你是我夫君啊。” 第40章 仙侠   暮云周眼中从来只有两种人,有利用价值的人,和失去利用价值的人。   他垂眸不动声色盯了少年半响,没把他的话当真,但他同时也没否认——   他贯会刷旁人的好感度。   暮云周温和地笑了笑,“谁对你说的,我是你的夫君。”   “……嗯?”   尾音微微挑起,声音含着笑意,目光落在少年笑容纯粹的脸上,轻飘飘的不给人一丝压力,无限的包容。   话毕,放在床边的衣服却无风自动,妥帖地套在了司允的身上,衬着他好似精致的雪人。   “没有人……告诉我。”   “但你就是。”   少年的声音笃定,执拗又带着软意,对这个莫须有的身份坚定不移,看着甚是好骗。   暮云周心中微动,循循善诱,“那你会乖乖听夫君的话么?”   司允新奇地揪了揪身上洁白的衣服,听见暮云周的话,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听你的。”   “什么都愿意做?”   “嗯嗯。”   司允似乎很高兴和暮云周说话,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发音已不见艰涩,嗓音含着圆珠般,清耳悦心,。   他磨磨蹭蹭地挪到暮云周的旁边,依赖地抱住暮云周的胳膊,仿佛他说什么都信,让做什么都答应。   暮云周身上无一不精致,所着衣料由极寒之地的冰蚕丝制成,衣袍繁复花纹则是用来恒温的高级阵法,在别人那里供奉起来的家传宝物,在他这里只是寻常衣物,旁人见了都要叹一声奢侈。   司允对金钱没有概念,只感觉触感温凉,靠着时甚是舒适,直接把脸贴在了抱着的臂弯里,想一出来一出,孩子似的。   暮云周最擅长先控心,先夺心,把他们发挥到最大的价值,虽然法子无耻了些,但胜在好用。   他自认是价值交换,毕竟在其中他也付出了不少。   此时他心中毫无波动,看了对他没有提防心反而格外亲近的司允一眼,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如果……我想要你们司氏的隐息术呢?”   空气陷入静默,暮云周看着司允似乎是一愣,随后极其缓慢地往他的臂弯里将头埋了埋,瞧着不大高兴,心中猜测到答案,丝毫不意外。   他不信少年真的是这副单纯的模样。   身为望月山司氏独子,又经家族变故,怎会心性单纯至此,如此作态,无非是想从他这里寻求庇护。   他对司允上一世的疯癫结局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暮云周盯着少年乌黑的发旋,尽管少年低着头看不见,但他还是笑了笑,只不过笑着的眼里渗着凉意,他异常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也听不出丝毫异样,   “无碍,我说的玩笑话。”   来日方长,暮云周不急这一时片刻。   话音刚落,他不易察觉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丝滑柔顺的布料流水般滑过,司允眼睫颤了颤。   他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他脾气真好。   他没有否认是自己的夫君。   好开心呀……可他不知道什么是隐息术,……帮不上忙。   身体的记忆随着原主人的灵魂消散于世间,司允努力搜刮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有些委屈。   “我……”   “我不知道隐息术是什么?”   眼睛似蒙上一层水汽,衬着那双眸子更加乌黑发亮,如品相上好的黑晶石,神态不似作假。   “……你别生我的气。”   暮云周心想他堂堂重玉台尊主,活了不知几百年,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他姑且把司允当作一个不知事的孩子。   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司允再会装,也会露出马脚。   叩门声响起,暮云周很轻易地看见了殿外的人,大祭司的标志性黑袍,遮盖了半边脸,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白皙的下巴,他脸上不知怎的露出了一抹笑,衣袖拂过直接打开了门。   毕竟……这可是趁他命危取他血的好祭司呢。   “尊上……”   曲无寂一进门就看见暮云周坐在床边,旁边还坐着一个面容乖巧的少年,两人挨在一起,衣袖云积似的堆在床上,亲近又密不可分,直接愣在了原地。   暮云周睨着神色不对劲的人,“何事?”   语气与以往并无差别,曲无寂一向受暮云周器重,自认独一无二,他的地位自然无人可代,这让曲无寂定了定神。   “问荆遥将在半月后举办论剑大会,肖尊主邀请尊上前往。”   他话语镇定,眼神却不经意瞟向司允,像是终于认出来司允的身份,但碍于暮云周在场,只能疑惑藏进心里。   暮云周懒懒支着头,半响,终于想起了这回事。   他笑着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曲无寂身上,直把曲无寂看得垂下了头。   前世这个时候,曲无寂自愿请缨,代表重玉台论剑,但他还没有佩剑,临行前暮云周将那把空青剑给了他。   他虽存着利用人的心思,但从不会亏待人,也不想因为一把剑损了重玉台的颜面。   身为重玉台大祭司,佩剑也要能入了眼才是。   “本尊知了。”   “大祭司可去剑阁四层挑一把剑。”   重玉台剑阁共五层,平日里只有底三层才开放,曲无寂虽贵为大祭司,地位仅次于尊主之下,也没有前往四层和五层择剑的资格。   暮云周许他前往挑剑,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殊荣。   看来暮云周对自己还是特别的,曲无寂心下松了一口气,但他面上不卑不亢,眉眼清隽,简单行了一礼,就退下了。   暮云周刚转头,就见刚才还垂头的少年盯着殿门,脸上明晃晃的失落,少年是藏不住自己心思的,眸中满是艳羡。   见暮云周看过来,又转而低下了头,活似暮云周对他做了什么。   “司允以后会有更好的。”暮云周丝毫不觉得自己在画大饼,他纯属出于习惯,随口说了一句,但下一秒就见少年的脸上绽放笑容,原本的失落消散得无影无踪。   ……真好哄。   暮云周直起身,慢半拍地理了理衣袖,注意到少年期待的眼神,也没有什么反应。   重玉台内部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前世他暴露行踪,以曲无寂的能力,绝不可能召集中州所有高阶修士前来恶渊,以至于坏了他的好事。   至于少年,随意派个人监视即可。   他不带丝毫留恋,转身之际,却被少年拉住了衣袖,他声音低低地,似乎还有一些紧张,   “我真的不知道隐息术。”   “我把这个给你,……你别生我的气。”   少年白嫩的指尖出现一个黑色的圆珠,泛着光润的色泽,不似凡间之物,   他说,“夫君,好不好?” 第41章 仙侠   极致的黑和极致的白形成强烈的反差,少年将手往暮云周的方向送了些,有一瞬指尖的珠子颜色深了一瞬,黑色的漩涡般,无声引诱着面前的人。   暮云周不知司允从哪里得来这个黑色的珠子,但这不妨碍他认出这是一件好东西。   于是他笑着收下了。   在少年期待的目光里,他神色柔和得不像话,“阿允这么好……”   他微微勾起唇,瞳仁是浅浅的茶色,注视着人时透着一种全世界只有司允一个人的错觉,再也容不下旁人,海妖般蛊惑人心,   “我怎么会生阿允的气。”   司允心性单纯,尤其暮云周在有意引导,自然辨别不出他话语中的真假,也没有察觉到暮云周并未真正应他的那句话,喜悦悄然升起,眼前的人镀上一层光雾般,让人忍不住靠近。   夫君没有生气~   而且他叫自己阿允耶~   他摇了摇暮云周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欢喜,“夫君喜欢就好~”   暮云周指尖捻了捻圆润的珠子,低眉间浅笑温柔,只是心里不禁察觉出几分古怪。   他似乎能够轻易改变少年的喜怒……   不管司允这样表现是何原因,不想把隐息术交出来也好,想要稳住他也罢,其实都是多此一举。   短时间内,暮云周本就没有打算动他。   烟岚云岫,只有几座峰尖露了出来,却蒙了白纱般,看不真切,重玉殿位于重玉台最高处,灵气浓郁,殿内隐隐透着寒凉。   暮云周在案前翻阅几本书籍,一直到暮色苍茫,才站起身来,随意朝窗外看了几眼,慢条斯理地点了盏灯。   066原本这任宿主是最让他省心的那一个,没想到暮云周直到现在都没有做任务的意思。   任务进度没有一丝进展,就连任务对象它也云里雾里,066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茫然。   上一任宿主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一开始任务进度条就动了呢~   这任宿主明明答应得好好的,……难道是忘了么?   066有些待不住了。   他忍不住出声,【宿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暮云周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一丝不属于自己的能量波动,准确地说,这丝能量波动不属于他所知道的任何能量体系。   很轻微,也很特别。   他眸子微眯,眼底划过一丝晦暗,但他温和的脸上却露出些许愧疚来,眼尾坠着的泪痣愈加生动,在烛光的映照下,像是要飞起来般。   “忘了什么?”他重复了一遍,语气疑惑,眉头微蹙,成功把066唬住了。   暮云周自然知道066说的什么,但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静静等待066的反应。   面对某些事,暮云周总是有着让常人无法理解的、超乎寻常的耐心。   066听完暮云周的话,恍然大悟,对暮云周没有产生丝毫怀疑,心中反而有丝丝缕缕的愧疚蔓延。   自己真的是太不敬业了,没有及时提醒信任宿主。   066轻声细语,【宿主要为对象花一亿块灵石哦~】   见暮云周认真倾听的样子,066有些害羞,话也多了起来,【其实任务不难……】   空气中的能量波动更加明显了。   暮云周阖眸感知片刻,五指成爪,淡光划过,手掌心就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小球上面嵌了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通体雪白,不过巴掌大,看着没什么攻击性,像是中州时下女修中最流行的宠物云中兽。   只不过,这个更为小巧些。   066看着面前放大的俊脸:“?!!”   066讲得正在兴头上,面前突然就多了一只用灵力凝聚成的大手,它就被硬生生从系统空间里拉出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瞬,它惊吓到将要失声,尖叫声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只觉得原本认为新任宿主无害的自己是个棒槌。   夜色已深,殿中的寒凉气息渐浓,雾气顺着门窗的缝隙钻进来,引得烛光微微晃动,烛泪像血一样流下来,无声透着诡异的气息。   系统本不被外界冷热影响,但066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烛光晃动间,它视线中暮云周模糊的脸庞一闪而过。   066闭紧了眼,抱紧了自己,不住地颤抖,偶尔发出一两声呜咽。   呜呜它好害怕……   毛球抖动的幅度格外得大,似乎还有着独属它的节奏,许久也没有动静。   暮云周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没想到毛球反应这么大,但联想它之前的表现,心中并无多少意外。   他眉眼漫不经心,手中却轻轻捏了捏缩成一团的毛球,带着安抚的意味,语气平缓带着疑惑,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暮云周垂眸看着逐渐放松下来的066,嘴角翘起,勾着莫名的意味,   “我只是好奇……”他顿了顿,“你模样很漂亮。”   066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只是好奇自己的长相啊。它还是第一次被夸,有些高兴,有些害羞,但它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只是许久都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暮云周从它毛茸茸的身体上看不出什么,思忖它这时估计是在纠结,不经意间转移话题,完全掌握了话题的主动权,   “任务确实不难,你觉得对谁做任务最合适?”他轻言细语,似乎在认真征询066的意见。   066有些受宠若惊,它没暮云周想得那么多,一时被问住了,思考片刻,迟疑道:“……司允?”   它目前只知道司允一个人的名字。   况且,司允都称宿主夫君了,宿主也没拒绝,不是对象是什么?   066成功把自己说服了。   ……司……允……   暮云周在心中反复咀嚼几遍,不知品出什么味来,目光不自觉移到案上的黑珠,半响蓦地笑了笑。   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利好全在司允一人,道他和系统没有丝毫关系,暮云周是不信的。   至于066说的“有因必有果”……   暮云周神情似笑非笑,眸中暗色翻涌,指尖轻点间,有细碎的光点出现又迅速消失。   ……他从不信因果。   脑海中很轻易地勾勒出了少年的轮廓,暮云周瞥了一眼窗外暗沉的夜色,身形如一缕青烟,在原地消散。   想从他这里拿到好处,岂会简单? 第42章 仙侠   偌大的中州,以医术超绝扬名的重玉台其实并不太扎眼,而问荆遥恰恰相反,上下皆崇尚武力,以剑入道。   剑修性情落拓,切磋比试是常有的事,不知情的路人遥遥看去,往往能瞧见问荆遥上方剑气争斗,灵气凌杂,恨不得把中州的天捅破。   因此,中州之中最为惹眼的反而是问荆遥。   而曲无寂,最为熟悉的偏偏也是问荆遥。   他展开刚从灵鸽身上取下的字条,有些紧张地展开,直至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才松了一口气。   问荆遥少主肖刍琛,自幼天赋过人,在剑道一途颇有建树,却无人知,他和重玉台不露人前的大祭司、曲无寂是旧相识。   字体笔墨粗重,落笔处留下一大片墨痕,这并不奇怪,问荆遥向来不屑于舞文弄墨,肖刍琛的字体在其中已是佼佼者了。   曲无寂垂眸盯着手中的字条,以往他都是珍重收纳好,但他脑中浮现的却是白日殿中暮云周一袭白衣,眉目如画,不小心晃了神。   他是见过暮云周的笔墨的,风流酝藉,一撇一捺自有卓然风韵,见之难忘。   屋檐兀地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踏檐而过,似乎是到了目的地,脚步不加掩饰,粗重了起来。   曲无寂一怔,下一刻窗户大开,不速之客卷着寒风闯了进来,灯盏忽地灭了一瞬,身侧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握住。   曲无寂第一次生出些许不耐烦。   暮云周自然不会如肖刍琛那般,径直闯入旁人寝殿内,他倚靠在附近的树干上,接着繁茂的枝叶遮掩身形,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水晶球。   上面正倒映着两个相对而立的人,一个是曲无寂,另一个飞眉入鬓,黑发高高束起,瞧着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两人交谈甚是亲密,暮云周还是第一次得知曲无寂和肖刍琛有着不浅的关系。   纷繁杂乱的思绪露出一条清晰的细线,有什么缓缓浮出了水面,暮云周饶有兴致看了片刻,心情颇好地在重玉台境内转了起来。   重玉台设有专门的药谷,占了好几座山峰,因药物毒物混杂,非重玉台弟子辨不清楚,旁人轻易间就能丢掉小命,因此不必安排弟子巡视,倒也清净。   暮云周原本以为这个时辰应当看不到人,漫无目的地经过一个个峰头,打算原路返回时,余光瞥见几片巨大的叶子后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他眸中多了兴味,脚步一转就出现在那个小贼的身后,无声无息,一时间,耳边只有微弱的虫鸣。   小贼蹲在那里,小小的一团,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半响也没有起身,连身后多了一个人也没察觉。   暮云周认出了他是白日里刚见过的少年,指尖捻了捻,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随意摘下伸到面前的枝叶,用叶子碰了碰少年的耳朵,   “……哎”   少年迟钝地转过了头,没有暮云周意料中的惊慌失措,反而直直看了过来,眼睛放光,耀眼得连皎皎月光也自愧不如,隐蔽在云雾后,只剩独属于夜晚的暗影笼罩在两人身上。   似乎暮云周的到来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   仅仅……只是单纯的喜悦。   暮云周有些不确定地眯眸瞥了他一眼,没想到司允反应如此迅速,或者说,他无时无刻都在坚持掩饰真实的自己。   他颇有些新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少年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朝他奔来。   他身后是一堆分辨不出是何物的黑色物体,暮云周白天黑夜视物没甚区别,他清晰地看见旁边存留着一株七露草,旁边还散落着燃尽的灰尘。   疾跑对少年来说难度还是大了些,眼见他就要脸着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扶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近了不少,于是少年脸上的灰尘更加清晰,灰头土脸的,在暮云周眼里着实过于狼狈了些。   少年显然不这么觉得,他邀功似的朝暮云周伸出了不见白皙的手,手心上躺着一块黒糊糊的团块状。   “夫君,给你吃。”   ……吃?   暮云周有些不敢置信抬眸,寻思着少年是否在试探他,但少年的目光灼热又纯然,还带着对手中不明物体的不舍,不由得沉默了。   他观少年宝贝似的盯着那块团状物,鼻尖窜入丝丝缕缕的清香,味道与一种木质的沉香神似,清清淡淡的,颇有些特别。   少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暮云周垂眸盯了半响,这才认出少年手中的黑色团块物是……龙莲根?   龙莲根千年只生长一截,遍观中州,也只有重玉台存留一株,除此之外,世间绝无仅有,如今却被少年当作凡间的食物烧毁了。   暮云周:“……”   他手抬了抬,衣袖在黑沉的夜里似乎有流光划过,难以辨明情绪的目光在少年脏兮兮的小脸上顿了顿,半空中的手最终落在他的发端上,轻轻碰了碰。   暮云周:“……你吃吧。”他难得纠结,自己该不该留他。   少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暴殄天物,也没有意识到周身环绕的危险气息,他兴致勃勃地把看不出模样的龙莲根分成两半,把另一半塞进了暮云周的手里。   夫君太好了,知道他饿了,全部都给自己了。   但他也想让夫君尝尝~   司允抿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暮云周。   暮云周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没有把手中的东西扔出去。   他瞧着染上灰尘的手,轻轻皱了皱眉。   司允有没有疯他不知道。   但他大抵是疯魔了。 第43章 仙侠   一旦对某个人的僭越之举再三容忍,底线就会不断放低。   暮云周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他暗自思忖自己对少年的容忍度是否过高了些,否则怎能准许这种污秽之物和他的手相触。   重玉台上下皆知,暮云周虽性情温和,但对任何沾染尘埃之物避之不及,甚至厌恶,更别说司允毁坏龙莲根在先,对于将药草的重要性等同于修为的人,此举不亚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因此,借旁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此物送到暮云周面前。   但偏偏司允做了。   不仅做了,还眼眸晶亮地盯着暮云周,似乎是想得到……夸奖?   从某种方面来看,能在万千药草毒物中唯独选中价值最高的龙莲根,也算一种本事。   只是不知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暮云周理不清心中思绪,他垂眸盯着那块黑色物体半响,浅淡的光在掌下聚集,直至将那块龙莲根完全包裹住,手重归洁净,才微松一口气。   修仙之人不食五谷,以免杂质聚集,降低修炼资质,但司允显然不甚在意,他不知为何犹豫地看了暮云周一眼,垂眸仔细地剥开皮,露出了里面的纯白,小心翼翼咬住。   寒风拂过,树影晃动间,暮云周眼眸深思,他注视着少年腮帮微微鼓动,许久没有移开目光,一时也辨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想法。   “你可知……”   暮云周微妙地顿了顿,忽然想到司允若想装作纯良寻得他庇护,大可不必如此,更不必借此举试探自己的底线。   若他真正心性纯良,暮云周只要拿到隐息术,自然不会再过多关注他,身为最有可能得到隐息术传承的司氏遗孤,盯着他的人不计其数,群狼环伺间,如此单纯自然活不了多久。   若一切皆是他的伪装,能忍下灭族之仇,能不过问暮氏血脉之事,暮云周倒是会高看他一眼,再加上系统的存在,他不介意在司允身上多花些心思,化为己用。   但对于司允认准暮云周是夫君一事,暮云周着实想不通。   中州谁人不知,重玉台尊主暮云周地位尊贵、医术高明,尤其样貌出众,性情温和,虽好男色不爱红妆,但最不缺自荐枕席之人。   中州众人也知,暮云周从不是深情之人。   上一刻他能和美人花前月下,下一刻就能和另一个美人海誓山盟。   但大多数他看不上眼罢了。   暮云周只在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花费心思。   他并不觉得,司允真的以为唤他一声夫君就能自此高枕无忧,   “知什么?”   少年眼眸迷茫,他初次见到暮云周脸上的笑意清淡,双眉微蹙,整个人有些愣怔。   因为重病一场,他脸部还泛着苍白,下巴略尖,因此眼睛显得格外大,此时见暮云周面色似乎不愉,脊背下意识僵直,有些慌乱地把手部和脸部擦拭干净。   异样的情绪悄然升起,暮云周贯会玩弄人心,说冷血冷情也不过分,但他见少年如此模样,竟有错觉认为……他对这个少年是有一瞬心软的。   他眼睫垂下,眸中闪过寂然,心神有片刻不稳,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异常轻缓地抬了起来,识海中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躁动,灵气凌杂纷乱,随时可以喷涌而出,将一切夷为平地。   他对司允起了杀心。   下一刻抬起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少年的手掌要小一些,手背过分苍白,隐隐能看出青色的血管,他眼眸清亮,掌心的热意分毫不差地传递了过来。   暮云周微不可察一顿,眼底微微晕红,但很快褪去,到底还是忍受不了与他人直接皮肤相触,皱眉收回了手。   垂在身侧的手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温热散去,只余凉意。   他的声音在黑夜中隐忍又压抑,“你回去歇息罢。”   重玉殿空旷冷寂,烛火几近燃尽,暮云周临到床边的时候,脚步一个踉跄,兀地吐了一口血,暗沉的血液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格外刺目,下一刻整片视野轻晃,泛着血红色。   他没有打算待在殿内,手循着床边的雕花摸到了一个凹槽,一声沉重的声响过后,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暗室。   重玉殿不仅是重玉台的最高处,而且位于重玉台的中心,药物毒物生长条件苛刻,因此重玉台地理环境尤其特殊,周边更是灵脉遍布。   上一世暮云周花费数百年利用地理优势,成功布置了一个上古大阵,虽然效用折半,对于暮云周却已足矣。   但他没料到,自己竟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全身灵力疯狂运转,吸纳吐息间,周身灵石瞬间化为灰烬,暗室里只余数以万计辨不出材质的瓶瓶罐罐,墙壁上还刻着繁复的阵法,有丝丝缕缕的黑气渗出,无声透着诡异。   暮云周稳住识海内暴动的灵气,改良加固阵法后,身形刚出现在殿内,整个人微不可察的一顿,目光穿过殿门落在一门之隔的玉阶上。   一团人影静静地蹲在那里,似是听见殿门打开的声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紧张又无措地垂眸盯着地面。   “我错了。”   他轻轻拽住出现在视线中的一截衣角,极其轻缓抬头,目光落在暮云周的脸上,微微一愣,眼里闪过慌乱。   “你……”   暮云周意识到什么,素白的指尖从唇边抚过,白皙的指尖便多了一抹血迹,他默了片刻。   刺耳的尖叫声在耳边如平地惊雷乍然响起,血色涌来又潮水般褪去,殿内的光缓缓流过,只余宁静。   他微微俯下身,过分冰凉的指尖突兀地从少年温软的脸颊流连而过,最终落在他的唇边,少年唇边便多了一点红,如雪中红梅,平添艳色。   司允眼睫轻颤,眼里没有恐慌,没有惧怕,只有担忧,眼底清澈,让人一眼就能把他看透。   暮云周凝滞片刻,蓦地笑了。   他嗓音低沉又温柔,尾音微微挑起,眼尾坠着的泪痣此时在那张柔和的脸上竟透着妖异,“……错了?”   “那你……要如何?” 第44章 仙侠   ……如何?   脸颊上的凉意久久未曾消散,司允清透的眼里闪过片刻茫然,他视线里是笑眼看他的暮云周,不知为何心尖一颤,抿唇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中的衣角。   从手心中滑落的衣角和眼前的人同样泛着凉意,即使眼前的人面上满是温柔笑意,但司允自诞生以来,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冷寂的情绪。   他第一次与一个人类共情。   他是在难过么?   可他为什么难过?   是因为自己么……   一块洁净的手帕随着寒凉的微风罩在沾着血迹的指尖上,动作间轻柔,不难看出其中的珍重之意。   “……我不知道。”   少年语气慎重,声调软和,声音低低的几乎要消融进夜色中,“做什么都可以。”   他说,“只要夫君开心……”   他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他想补偿。   即使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酥酥麻麻的痒意一点点从指尖传来,其中夹杂着莫名尖锐的疼意,暮云周一时分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垂眸看着少年的发旋,眼前微不可察地恍惚一瞬,竟未立刻松开。   少年的珍重之意如此明显,不加掩饰地暴露在暮云周的眼前,初始如星星之火,但不加约束足以成长为燎原之势。   暮云周听过不少甜言蜜语,唯独为他的话留了片刻心神,但暮云周并不想听见这个答案。   不应该的。   不该是这种答案。   他盯了少年片刻,目光投向幽暗得像是要吞噬一切的夜色,突然意识到重玉殿三面悬崖,一面陡峭,司允重伤痊愈不久,也不知他是如何来去自如的。   “你有修为?”   少年眼中似有犹豫闪过,在暮云周的目光下,轻轻点头。   识海内的灵气如一片静海,慢慢沉静下来,殿内的烛光已然熄灭,流淌出殿外的光不知何时消逝,殿外光线更暗了些。   也是,没有修为才是古怪。   “……你不想报仇?”   暮云周掩饰住心中莫名的情绪,识海中的灵气似乎感知到他的心绪不平,逐渐沸腾起来,眼底的红晕似乎有死灰复燃之势,他眸色渐暗,一字一顿,语中不知包含了何种情绪,   “报灭族之仇,报欺辱之仇。”   让那些恶心透顶的人彻底消散于世间,永不入轮回,受尽业火焚烧之苦。   司允怔住了。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自然没有那般惨痛的过往和难以忘怀的仇恨,也没有对血腥的恐惧和对生命的敬畏。   他只在意暮云周,仅此而已。   因此他只是怔愣地看着暮云周,不知道暮云周是希望他点头还是摇头。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答案。   司允茫然地想,他指尖攥紧了被染红的手帕,眼睫在暮云周强烈的目光下逐渐垂落,没有出声。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暮云周凝视着少年眼瞳里倒映着的人,眸底闪过轻嘲,也不知自己今日对他的话为何这般多,只是在关上殿门时,对玉阶上的少年留了一句话,   “司少主还是早些回寝殿内罢。”   他语气微顿,“本尊乏了。”   司少主……   这道称呼对司允尤为陌生,他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反应过来什么,眼眶蓦地睁大,回眸却不见刚才还立在这里的人。   上古大阵威力不可小觑,上一世暮云周对此颇为谨慎,他花费了不少心血进行布置,但想要引动大阵,还需大量灵力支撑,稍不注意就有反噬的风险。   他设计引得几位中州强者心甘情愿为其灌入灵力,日日夜夜,终使灵力充足,顺便把附近灵脉的灵气也引了过来,但灵力过于驳杂,终究影响了效用。   但后来暮云周又得知了另一种方法。   以自身识海为媒介,转换外界灵气,支撑上古大阵,但到底负荷太重,因此在药谷心神不稳之下,识海灵气暴动,这才吐了血。   在旁人眼里,此举无疑是疯狂的,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但此时的暮云周已无法耗费太多心神。   他做了一个异常漫长的梦。   铺天盖地的血蔓延,血液海水般朝他涌来,刺耳的尖叫声响彻天地间,从四周窜入的黑雾层层重叠,伴随着无尽的绝望,令人压抑又心惊,寒凉一片。   一把利剑贯胸而过,面前一个俊朗的中年男人倒在面前,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带着乌黑面具的人将剑抽出,视线扫过瘫软在地上的人,看向地上淋漓的鲜血,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了年纪尚小的暮云周。   眼神冰冷黏腻,贪婪的目光透过血雾直直落在了他的身上,被铭刻在心里多年,再也无法忘却。   地上的人盘坐在那里,额上冷汗遍布,里衣被冷汗浸湿,双眉紧锁,面色不安,耳边只有一道粗粝泣血的声音一遍遍响起,   “云周,活下去……”   活下去……   暮云周情况着实不太乐观,他外称闭关,将重玉台一切事务交于大祭司曲无寂,多日未出,一直待在殿内。   【……宿主】   任务多日未有进展,066有心询问,但每次看见暮云周盘坐在那处地方一动不动,周身灵气和黑气交织纠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一直没能开口。   好不容易见暮云周睁眼,才松了一口气。   问荆遥的论剑大会暮云周自然也需要前往,曲无寂料到他会在今日出关,早已等候在殿外。   他观暮云周凌空踏出殿外,白衣飘逸,周身灵气浓郁程度更胜从前,清冷的脸上松缓一瞬,   “恭贺尊上出关。”   暮云周感受到体内充盈的灵气,抬眸应声,视线在看到曲无寂身后空无一人时微不可察一顿。   曲无寂注意到暮云周的视线,眸中暗了一瞬,黑袍下的手攥紧,面色不变,“尊上可是在找司少主?”   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暮云周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就见曲无寂垂眸,整个人笼罩在黑袍下,看不出神色,   “司少主爱慕尊上至深,许久不见尊上。”   “……必定食不下咽,日渐消瘦。”   他语气微妙,“因此来迟了些。” 第45章 仙侠   自那夜重玉殿后,暮云周没有再见到司允,自然不清楚他的近况,听到曲无寂看似帮司允说情,实则暗讽的话语,心中也没有起任何波澜。   那夜他是因为识海暴动失了控,才做出那样异常的举动,说了那些不知所云的话,不过现在……一切对他来讲仅仅是一个意外罢了。   暮云周不需要司允明白,也不想让他明白,有些人不是天生冷血冷清,但有些人天生就能毫无负担地放下某些事情。   如果暮云周之前还在怀疑司允是在伪装,但现在他已经清楚了司允是真的……单纯。   单纯地毫无顾忌唤他夫君,毁坏龙莲根,以及……那种话也能说出口。   —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夫君开心……   无论是谁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在暮云周眼里无疑是虚伪的,亦或者愚蠢的。   可当那个人换成司允,他做的那些事情诡异地多了一丝和谐感。   但客观来讲,司允对暮云周来讲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重玉台一花一草,路边的石头,亦或者站在面前的曲无寂,都无甚区别,司允那点微末的特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暮云周温和地笑了笑,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但也没有提起司允的意思,只是道:“本尊观大祭司倒是身形单薄了些。”   其余并未再提。   曲无寂在他面前耍的手段实在不够看。   曲无寂在暮云周的注视下缓缓垂下眸,他那些话出口时身体原本是紧绷的,听见这道柔和的嗓音,整个人缓缓放松了下来。   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不知想到什么,微微抬起头,脸上多了些淡淡的红晕,并不显眼,嗓音也低了下来,   “多谢尊上关心。”   他话似乎也多了起来,“论剑大会将在两日后举办,弟子们已整装待发,明晚前就能到达。”   他说的到达时间把诸多因素都考虑了进去,凭借暮云周和他的修为,日行万里也不是什么难事,提前出发只是在照顾修为低弱的弟子们罢了。   “只是今日玉衡山洛氏已经到了论剑台附近,据传信,洛少主和肖少主起了不小的争端,洛少主心胸狭隘,肖少主缺心少肺,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话音刚落,两个人俱是愣住了。   暮云周暗自思忖他在殿中待了将近半个月调理识海内的灵力,也并非无用之功。先不考虑曲无寂所讲的这两人的矛盾,单是论剑大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争端,恐怕也不会被轻易揭过。   中州五域互相牵制太久了,也压抑太久了,如今少了望月山,平衡被打破,那些人可都不是好相与的性子。   而曲无寂却是在那句生疏的肖少主出口后微微出了神,像是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在暮云周面前就这样道出对肖刍琛的评价。   心中的天平不知何时朝暮云周倾斜,但曲无寂却下意识忽视,把那种隐秘的心思藏在心里。   殊不知一旁的暮云周把他的情绪变化看在眼底,但他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只是心里很快下了决定。   曲无寂年纪尚幼时就被送到重玉台,成为大祭司已有几百年,暮云周对曲无寂一直是兄弟情谊,也从没有利用过他。   但想到临死前被取走一滴血时,暮云周心中没有被背叛的不敢置信,没有愤恨,只有静湖般的平静。   曲无寂能做其他人的棋子,自然也能做他的棋子。   在这世道上,情谊果然是最廉价的东西。   旁听的066却是一脸茫然,只觉得他们说的话让统似懂非懂,好大一会才明白了一点——曲无寂是在说肖刍琛缺心眼?   那日曲无寂和肖刍琛殿中私会它也是在场的。   它看着暮云周和曲无寂两人和其余弟子会合,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在暮云周下令出发之前,终于想了起来,   【宿主,司允……】它想说,司允还被留在重玉台呢。   彼时暮云周正在装饰雅致的兽车内闭目养神,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车外就传来一声急促的“司允”,紧接着门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起,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清亮的双眸。   少年的脸颊没有比之前圆润了不少,脸部反而多了些锋利的线条,他这个年纪身子骨长的极快,进来马车时肩头有明亮的光影一闪而过,脸上带了些独属这个年纪的朝气,一点也不符合曲无寂所讲的日渐消瘦的模样。   只是对上暮云周视线时,眼眸突地一弯,脸颊上便显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眉眼温软,和之前并无差别。   暮云周在少年抬眼看过来时就掩饰性地拿起了面前的白玉盏,将要递到嘴边的时候突地顿了顿,神色不变抿了口茶,慢半拍地将杯盏放了下去。   “刚才喊你的人是谁?”声音温和,对司允擅闯车内丝毫不计较。   “……?”   司允愣了一瞬,似是没料到暮云周会先提出这个话题,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上次回去后琢磨“司少主”这三个字许久,凭借对人类浅薄的认知,意识到暮云周是在生他的气,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他只是太想念夫君了~   于是就进来了。   但在司允反应过来暮云周是在主动和他说话时又有些高兴,“是常瑶姐姐呀~”   暮云周视线扫过少年不掩喜悦情绪的脸,暗道怎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长进,但见少年提起人名时眼珠晶亮,没忍住又抿了一口茶。   称呼如此亲密,着实太过轻信于人了些。   暮云周眯眸思考了片刻,终于想起这个人,天资一般,但胜在勤奋,被培养药植的苗长老收做了弟子,这次论剑也有她的名额。   “夫……尊上,我是不是不该进来啊?”司允见暮云周若有所思的面容,语气磕磕绊绊的,无措地垂下了眸。   暮云周听见这道称呼一愣,下一刻车壁被轻轻扣响,外面的曲无寂声音疑惑,“尊上,车内狭小,司少主的车驾在后方,待在这里恐怕不合适。”   言外之意,司允不该进去。   车外的曲无寂努力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情绪,只是在想到偏殿内两人衣袖交叠,如今又同处一个空间内,语气还是泄出了几分情绪,隐隐透着不满。   车内的人好脾气道:“无碍,左右自己待着无趣。”   “大祭司也前去休息吧。”   曲无寂蓦地攥紧了手,眸中暗沉一瞬,盯着车壁半响,只得应了一声是。   暮云周瞥了一眼司允瞬间展露笑容的脸,阖眸不再看他,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默认了他的存在。   司允有些高兴,他盯着暮云周俊美的脸盯了半响,见他眼睫颤了颤,看不够似的凑近了些许。   虽然在重玉台中待了半个月,但他心中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划分并不明朗,他并不知道这个举动完全超出了两人应有的距离。   暮云周感受到脸侧温热的呼吸,轻轻抬眼就见司允好奇又灼热地看着他,偏生又不让人生厌,因为他的眼神太干净了……   和小孩子看待新奇的玩具没有任何分别。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司允没有挪开,暮云周也没有其它动作,那一刻,风静云舒,他们眼里只有对方。   司允看够了就把目光移到了案上一盘盘精致的糕点,但没有动,只是偷偷抬眼看向暮云周。   “吃吧。”暮云周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听见了。”   “……?”暮云周睁开了眼。   司允腮帮子装得满满当当,声音有些模糊,他的头又凑到了暮云周的旁边,“你刚才在叹气。”   暮云周:“……”   他大概能猜到司允对他称呼改口的原因,分明是别扭的称呼,怎么司允口中和别人口中就不一样呢。   如果不是司允神色认真,暮云周恐以为在挑衅他。   司允睁着无辜的眸子看着他,嘴角还残留着碎屑,暮云周看了片刻,凝了凝神,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了他。   他不想再管司允,但实在看不下去……   手帕上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司允好奇地嗅了一下,眼睛乌黑发亮。   暮云周莫名想到司允那块手帕遮住自己指尖血迹,司允认真盯着他的样子——   那时的他也是这种神情。   真是……不长教训。   他们就这样一路行到问荆遥。   问荆遥位于中州北端,常年飞沙蔓延,来往之人有不少带着兜帽,把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也有高阶修士周身环绕着薄薄的灵力,将自己与外界沙尘隔绝开来。   论剑大会就在问荆遥中央的问剑台举办,距离最近的就是附近的问剑城,不少人决定在此歇息等候论剑大会开始。   车内有人准备了帷帽,下车的时候暮云周顺手盖在司允头上,避开了外界的窥视。   司允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白纱,眨了眨眼,缓缓抬手拉紧了暮云周。他的视线扫过来来往往的人,目光中充斥着好奇。   不远处突然一片喧哗,两列穿着白衣的修士走了过来,和旁人不同,他们腰间别的不是剑,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司允没见过这些,新奇地盯着一个弟子腰间的龟壳。   “是照山白的人!”这是惊讶的声音。   “没有剑来论什么剑?”一个修士在人群中满脸鄙视,但话落和照山白的人对上了眼,尴尬地往人群后缩了缩。   “切,装神弄鬼。”二楼一个衣着鲜艳的少年探出头来,眼里满是玩味。   照山白相比其它域要神秘不少,常年隐于一隅,这次参加与他们无关的论剑大会倒是出乎人的意料。   一片喧嚣中司允看了一眼身侧的暮云周,默默攥紧了手心的袖角,顺着落在身上几近灼热的视线抬眸看了过去。   二楼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年眉眼骄矜,注意到司允看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司允身边的暮云周一眼,忽地冲他眨了眨眼。   不是对阔别已久的友人打招呼,而是眼角带着挑衅,目光嘲讽。   司允看了他许久,又朝暮云周靠了靠,几近和他挨在一起,然后慢吞吞地朝二楼的少年露出了一个单纯的、无害的笑。 第46章 仙侠   这一切暮云周尽收眼底,但他并未多想,只是径直向前,状似无意地要挣脱司允的手。   司允并未注意,下意识收回视线攥紧了他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直跟到暮云周的房间。   暮云周只得低头看他,“你跟着本尊做甚?”   司允晃了晃他的袖子,睁大眸子瞧他,一脸疑惑,“那我跟着谁呀?”   暮云周不在意他跟着谁,只是两个人做事终究不太方便,他自顾自地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问荆遥的茶水不比重玉台的甘润绵延,暮云周往常所用的茶叶是重玉台中精心培养的,种植条件极其苛刻,产量并不多,他往日品茶连配套茶具也是讲究的,这里的茶水着实入不了口。   他随意道:“没有人给你安排房间?”   司允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暮云周没有开口,他也没有坐下来,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垂头看向地面。   【宿主,任务什么时候开始做啊。】066在一片静寂中小心翼翼出声。   它来到这个世界很多天了,明明这个宿主看着很好说话,但任务进度还不如上一任宿主,但现在也没有一丝进展。   暮云周缓缓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语中带着歉意,“最近事务繁忙,”他语气稍顿,“任务有时间限制么?”   【有……有的。】066声音磕磕绊绊的,它不清楚有没有时间限制,但他太想完成任务了,于是这样回答。   当时066只说了为司允花费一亿块灵石,但并未说以什么形式,什么方法,按理说操作空间挺大。更何况这点灵石对暮云周来说不算什么,他也不缺这点灵石。   但系统与司允的关系至今还没有明白,也不是谁都能让暮云周花这些灵石的。   不过时间这么久了,该给些甜头。   “想去玩么?”   司允眼睛亮了一瞬,神色期待,“尊上会去么?”   “嗯”暮云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角眉梢似带着情意,语气和缓,语意也让人捉摸不透,“陪你一起去。”   司允不同于暮云周,他想的很简单,只觉得和暮云周出去玩是一件再开心不过的事,至于其它的,并没有多想。   他喜好也很明显,无非就是些吃食,但问荆遥风沙的存在,街道两旁卖吃食的并不多,倒是因为论剑大会即将开始,有不少人摆了摊位卖些小玩意。   暮云周隐藏了修为和面容,两人游玩的时候司允总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但因为帷帽白纱的阻碍,看得并不真切。   人头攒动,暮云周刚要开口让他注意看路,迎面就撞到了一个人,司允一时不防眼见就要摔在地上,暮云周微微蹙眉,手下意识将他扶了起来,以免造成不可控的后果。   腰间的袋子被人悄无声息取下,和人一起消失在视野,暮云周看了一眼看似一无所知的司允,眯了眯眸,随手在那人身上打了一个印记。   这些对司允来说只是身外之物,就连暮云周也不清楚以司允的修为是否察觉到了储物袋的丢失。司允微微晃了神,就察觉到一只手隔着衣袖扶了他一下,又很快松开,确定是暮云周,抬头冲他一笑。   他一直左顾右盼的,直到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位前停住了脚步,是一个通体黑色的坠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应是黑晶石制作的,在暮云周眼里品质甚至可以说是劣质。   他好像很喜欢黑色,这是暮云周一路的观察所得。   “想要?”   “想!”司允忙点了点头。   暮云周好整以暇看着他,“你出门没有带灵石?”   “灵石?”   司允有些茫然,在重玉台时想要什么都会有人送来,因此对灵石颇为陌生,不知想到什么,摸了摸腰间,当然腰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但他实在太喜欢那个坠子了,目光极其不舍,嘴唇微微抿起,撒娇似的晃了晃暮云周的袖子。   暮云周正在垂眸思索司允是第几次拉他的袖子,就听见司允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能不能给我买呀。”   他连忙补充,“我会还给你的。”   一旁的摊主满脸络腮胡子见有机会,卖力推销,“坠子上所用的黑灵石出自照山白,能够给人带来好运。”   照山白的人修行之道占卜居多,与玄学勉强挂钩,暮云周没有看出这个黑灵石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司允显然相信了,微圆的眼睛惊奇睁大,小小声提醒道:“好运耶~”   他自诞生以来所观遍是黑色,对黑色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好运的加成让他更喜欢这个坠子了。   索性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暮云周出门本就有做些任务的打算,直接给他买下了,但暮云周没有想到,司允把这个坠子给了他。   司允声音软和,“这个可以给你带来好运耶~”   给你……好运……   暮云周把玩坠子的手微不可察一顿,他睨了司允一眼,心想花他的灵石给他买东西司允真是头一份,但司允目光真诚,见他接过坠子眸中满是喜悦,眼睛比黑晶石还要晶莹透亮。   暮云周有一瞬间真的以为这个不起眼的坠子会给人带来好运。   自己被这般祝福还是初次,明明是花自己灵石买的东西,他竟觉得有些烫手。   真是……诡异。   ——   天色渐暗,余晖将房间映得昏黄,曲无寂难得褪去漆黑的兜帽,倚在窗前发呆。   暮云周最近不知为何已经很少唤他了。   曲无寂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思来想去,最终把原因归结到了司允身上。   暮云周和司允几乎是形影不离的,曲无寂对司允原本是同情的,毕竟从小被宠着的孩子突逢家族巨变,大起大落,必定接受不了。   可如今没有司家,还有暮云周护着他。   司允与自己……终究是不一样的。   等曲无寂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暮云周的房门前。有一个弟子路过,见曲无寂站在房门前,先是行了一礼,讶异出声,“大祭司,尊上和司少主出去了。”   曲无寂一愣。   那名弟子见曲无寂的神色,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脸上有些古怪,犹豫一瞬,急忙告退。   曲无寂脸色更难看了。   他压下心中莫名的怒意,想到明日举办的论剑大会肖刍琛也会到场,无声皱了皱眉,情绪莫名看了房门一眼,转身离去了。   曲无寂前脚刚走,暮云周后脚就和司允进了房间。   坠子留给了自己,自然不作数,暮云周只能从其它方面入手,司允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任务进度被暮云周控制到了百分之二十,这种程度刚刚好,既能稳住系统,又能让司允……   暮云周观司允眉欢眼笑的样子默了默,料想司允把储物袋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警惕心太弱,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待在这里别动。”司允身份特殊,临走前暮云周还是提醒了一句,话音刚落房间内只余一片光影闪过,很快消失在原地。   暮云周循着之前留的印记,不多时,就追到一个狭小的客栈,他没有打草惊蛇,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隐藏处,把目光投向屋内的人。   今日那个人是冲着司允来的,在中州内修为不算低,这点修为对暮云周不算什么,但他有意引出背后的人,因此等到那人放松警惕后才跟着来到这里。   等暮云周解决完回到客栈的房间,却发现司允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只有暖黄的灯光充斥着一方天地。   桌上的人脸颊因为睡熟脸颊晕着红,呼吸清浅,眼睛紧闭,睫毛长长的,有些微卷,看着特别乖。   ……就是脑子不太聪明。   但司允惊醒般很快睁开眼,再次打瞌睡前发现突然消失的暮云周就站在他面前,整个人愣了愣,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眉眼弯弯,直接伸出了胳膊,似乎要扑过来。   暮云周眼皮子跳了跳,在他过来之前把储物袋扔给他,莫名有些不自在,“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司允看了一眼储物袋,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暮云周,“尊上真好~”   暮云周微不可察地怔了怔,他侧过眼,眸光落在不远处,却发现地上有两道模糊的人影随着烛光微微晃动,最后慢慢重叠在一起。   司允的影子缓缓靠近他的,类似木质沉香的味道袭来,他语气带着笃定,声音软软的,“我最喜欢尊上了~”   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珍重,在空旷的房间里异常清亮,极具穿透力。   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暮云周想,像他这种人,怎么会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言。   “去让人给你安排一个房间。”   暮云周没理会他说的那句话,外面一直有弟子巡视,司允只需吩咐一声自有人给他安排。他合衣躺在床上,暗自思忖白日发生的事情,莫名对今日的贸然举动产生了悔意。   他习惯于以温良的模样示人,也惯于施一些好处作为拉拢人的招数,但对于司允,界限委实越过了线些。   他轻轻阖眸,不愿多想,下一刻却感知到一个身影异常谨慎地慢慢挪了过来,担心惊扰了什么似的轻轻捏住他的袖角,声音也小心翼翼的,   “尊上是不是睡不着呀?”   暮云周转身,看着烛光下他迷蒙的脸,随口一问:“有事?”   旁边的人沉默了下来,许久也没有声音,一直到烛光几近燃灭,光线愈加昏暗时,一道声音才慢吞吞响起。   “从前有一个小黑熊,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小狐狸……”   暮云周:“……”这是在讲故事哄他睡觉?   “……小狐狸问:你喜欢什么呀?”   “小黑熊说:我喜欢……”司允思考许久才想出这个办法,他讲着讲着只感觉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视野里也不太清晰,勉强睁着眼睛,“……喜欢七露糕,百意饮,天葵羹,三七饼……”   暮云周:“……?”   暮云周越听越不对劲,听到越来越模糊的声音差点被气笑了。   ……这些全都是用重玉台培育的药材做的吃食。   而且讲故事的人已经睡着了…… 第47章 仙侠   修炼者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进食,暮云周修炼天分极高,年纪尚浅时就已辟谷,算来算去已有数百年未曾进食。   他对吃喝玩乐兴趣不大,也不太理解司允对食物的执念。   见人都睡着了还在嘟嘟囔囔报着菜名,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掉,暮云周没有虐待人的癖好,纠结许久,还是用灵力裹着司允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索性自己换一个房间罢了。   翌日司允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头顶的纱帐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鎏金香炉插了几炷香,缕缕白烟升起,蜿蜒而去,隔帘后一道白影正在慢慢品茶,旁边桌上摆放着种类繁多的吃食。   司允的眼睛亮了一瞬,匆忙下床,衣服也没怎么顾得上。   重玉台来时是准备了不少东西的,连茶叶也备了些,暮云周不必再喝这里的茶水,心情好了不少,颇为自在地品着茶。   司允起身的动作自然没有瞒过他,暮云周见衣衫不整的人兴冲冲越过隔帘走过来,凌乱的头发翘起来几缕,看起来毛茸茸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七露糕,百意饮,天葵羹,三七饼……   司允眼眉鲜亮,在暮云周面前站住脚,偷偷瞥桌上的吃食,他知道暮云周不爱吃这些,因此饱含期待问道:“都是给我的么?”   “不是,”暮云周在逐渐暗淡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抿了口茶,一本正经回答他,“是给小黑熊的。”   司允:“……”   司允磨磨蹭蹭地坐到他的旁边,委屈巴巴的,不复刚才的兴奋,颇为丧气的模样,他安安静静地垂着头,半响没有开口。   暮云周一顿,思忖自己是不是说的话重了些,下一刻一个精致的储物袋出现在眼前,正是昨天自己帮他找回来的。   “我能不能和你换呀?”司允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想到一个好主意,眸子发亮。   暮云周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司允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孩子似的,做事没有缘由,也没有章法,就连机智如暮云周,也猜不到司允下一步会做什么。   司允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把递过来的储物袋拿了回去,他把储物袋打开,拿出来一部分,慢吞吞分好,   “这是买坠子的。”   材质柔顺的储物袋重新被塞进自己的手里,司允软和的嗓音中带着严肃,“这是吃的。”   暮云周心想不管再分这些不还是自己的么,微叹了一口气,把这些又还给了司允,想了想,不知为何单把坠子的那份留了下来。   他面色无奈,“你留着吧。”   “那……我可以吃么?”司允一脸期待。   “……嗯。”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暮云周心思弯弯绕绕的,旁人的小心思在他面前可以说是无所遁形,偏偏是心思简单的司允,让暮云周有些招架不住。   房门被扣响,门外曲无寂站了许久,他忍不住开口提醒,“尊上,论剑大会要开始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暮云周理好袖子,走了出来,曲无寂看着房中的司允一愣,眸光暗下来,注意到暮云周投过来的疑惑的视线,忙低下头,遮住神情。   待暮云周走后,他才看向司允,声音低哑也不知含了什么意味,“你昨天留宿在这里?”   司允吃得正开心,闻言懵懵懂懂抬头看他,“是呀。”   曲无寂皱了皱眉,出言教训,“司少主此举多有不妥,以后还需注意分寸,以免引起误会。”   司允有些茫然,只觉得大祭司今日说话奇奇怪怪的,“不是误会呀。”   “昨天我就是在这里睡的呀~”   曲无寂:“……”   曲无寂这些时日忙碌于重玉台繁琐的事务,司允不归他照顾,他也听过司氏少主成了傻子的传闻,但一直未曾证实。   如今经过交谈,……果真是个傻子,连话都听不明白。   ——   问剑台由数块巨大的玉石拼接而成,上面刻了繁复的阵法用来加固修复剑痕,已传用上千年,据传问荆遥老祖用尽全力一击在问剑台上留下了一尺深的沟壑,一夜间就能恢复如初。   这个为辅助型阵法,比起重玉台暗室的弑阵仍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问剑台四周最高处只摆放了四个席位,在中州无疑是身份尊崇的象征,暮云周眯了眯眸,目光投向旁边的司允,“你想坐在上面么?”   望月山并非绝灭,还剩司允一人,如今独属于望月山的席位竟被撤下去了,在旁人眼里只是感叹,但对于司允来讲,却是让他沦为尴尬的境地。   司允突然被问话,手忙脚乱藏起手中的零食,迷茫抬头,“啊?”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不用吧。”   身边的人叹了一口气,司允无措抬眼,就见暮云周不辨情绪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虚。   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嘛   自己又不是真正的司允……   司允垂下了眸子,手中的零食对他全都没有吸引力了。   暮云周只暗叹自己多管闲事,下一刻却听见一道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如果不是他修为高强,根本注意不到,   “我想跟着尊上……”   暮云周一愣,将要出口的话盘旋许久最终化作两个字,“随你。”   论剑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为论道,第二个才是论剑,各域尊者并不出手,但依旧不消减中州修士的热情,毕竟这种机会百年难遇,在此次论剑大会上表现突出者甚至可以被哪位尊主收作弟子。   这些在暮云周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但底下不少修士都在观摩学习,叫好声震耳欲聋,期间伴随着唏嘘声,热闹无比。   暮云周不喜欢看普通的热闹,只喜欢看仇人的热闹,前世围堵自己的仇人全聚集在此,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白跑这一趟。   他微眯眸子,不知在想什么坏点子,但面上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俊美胜似仙人的容貌不知俘获了多少年轻修士的春心,视线扫过时抽气低语声不断响起,但他只在聚精会神看热闹的司允身上微妙一顿,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高座其他三位身上。   玉衡山洛尊主是个生着白胡子的老头,他眼里有精明和算计一闪而过,犀利的目光有意无意投向暮云周,面色慈祥,“云周看来挺喜欢这个司家小子啊?”   暮云周冲他温和地笑了笑,“乖巧的孩子谁都会喜欢的。”   “是么?”洛尊主意味不明,他神色仿若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也没有人。”   “这孩子就不错。”   他语中满是试探,看似只是随口一提,不包含其它意味,但话间总是带上司允,不能不让人多想。   司允如今堪比定时炸弹,各势力看似不关注他,但在看见司允安然无恙出现在论剑大会后,心思也都活泛起来,甚至会牵连到传闻血脉特殊的暮云周身上。   暮云周早就有所意料,心中不慌不忙,甚至脑海中一瞬间涌现了不少让洛尊主自食其果的法子。   更何况,暮云周对司允本就没有那种心思。   他盯着洛尊主的眼睛,嘴角轻扯一抹笑,还未开口,一道含着怒意的声音先于他响起,   “不行!” 第48章 仙侠   洛酩连胜好几场,有意在某人面前表现,匆匆忙忙踏上高台,中途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下一刻他听见父亲为心上人说媒,一时什么也顾不上,情急之下直接打断父亲的话。   洛尊主只有洛酩一个孩子,对他宠惯了,心中再生气也没有当场发怒,只是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   洛酩心有不满,但碍于暮云周在场又不能多说些什么。   “酩儿自小被宠坏了。”洛尊主摸了摸胡子,很快回到原来的话题,“云周觉得如何?”   洛酩忍着怒气,低声提醒,“父亲!”   暮云周饶有兴趣看着这对父子,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枚通体漆黑的坠子,他把本要说出口的话咽下去,不嫌热闹大似的关切出声,“洛尊主何不听听……”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洛酩身上,温声继续道:“……酩儿的意见。”尾音微微挑起,一副惑人的模样。   话毕微微蹙眉,不赞同地看向洛尊主,怎么看怎么都比他这个父亲关心儿子。   洛酩性子骄纵,除了他父亲还没人能制住他,听见暮云周为自己说话,惊喜抬眸,直直与暮云周秋水般的眸子对视,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眸,嘴角抑制不住翘起。   他的脸还透着红晕,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怀着怎样的心思,更何况,更何况……暮云周是个断袖!   洛尊主被气得一个倒仰。   他胡子颤颤巍巍的,看着暮云周的目光变了几瞬,冷哼一声,最后开口,“云周有心了。”   暮云周谦虚道:“只是做到晚辈的本分罢了。”   洛氏和暮氏几百年前沾的那点关系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但洛尊主依仗长辈身份插手他的事,他就占着晚辈的身份给他找不痛快。   一旁的肖尊主爽朗一笑,“小辈之间的事,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不要管了。”   之前他一直没有出声,一直到现在才开口和稀泥,洛尊主哪能不知道他的幸灾乐祸,只暗道回去要好好教训洛酩。   而易尊主一直半阖着眸,手中转动着一串檀珠,神色平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直到司允朝暮云周小跑过来,他才若有所觉,睁开眸子仔细地看了他几眼,又重新闭上眸子。   之前司允一直待在不远处,聚精会神看修士们论剑,此时走过来,距离近了些,暮云周便看到了他走动时袖子边缘露出的青色。   他指尖撩起袖子,但没有碰到他的皮肤一星半点。果不其然发现一块淤青,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扎眼,不自觉蹙起眉。   司允把手往后缩了缩。   一旁的洛酩越看司允越眼熟,蓦然想起司允就是他来时撞到的那个人时,眼里有心虚一闪而过。   “怎么回事?”暮云周耐起性子询问。   司允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下意识朝洛酩看去,认出洛酩是客栈二楼那个冲他眨眼的少年愣了一瞬,但又很快收回视线。   暮云周瞧了洛酩一眼,见他纠结的样子,把他额前的一缕发丝勾到耳后,又重复问了一遍,语气更温和了些,“怎么回事?”   司允:“磕、磕到了。”   他没有说,尊上给他买的零食撒出来好多,已经不能吃了。   他觉得很可惜,还有些难受。   但尊上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他语气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眼睛飘忽一直不敢看暮云周,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想给暮云周带来麻烦。   暮云周注意到司允的目光多数落在洛酩的身上,转眸看向一旁黑脸的少年。   洛酩看他们这副亲近的样子早就不爽了,他径直走上前,嘴里嘟囔着“一点点小伤而已,”说着就要去捉司允的手腕。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暮云周的手就先于洛酩扣住司允的手腕,在周围人惊异的视线中,暮云周手指轻柔地在淤青上拂过。   手中如握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温温凉凉的,暮云周莫名觉得不自在,但身为医者,为人疗伤自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想到这里,他面不改色询问,“还疼么?”   司允只感觉一阵暖意拂过,手腕的疼痛顿时无影无踪,他颇为新奇地看了一眼已经恢复白皙的手腕,听到耳边温柔的话语,乖乖回答:“不疼了。”   暮云周收回了手,注意力习惯性地落到问剑台上,对论剑大会的进展有了数。   中场休息后就是曲无寂上场,暮云周发现他用的不是空青剑,而是一把银霜剑,长剑通体成银色,剑刃闪着寒光,虽是好剑,但和空青剑是不能相比的。   暮云周并不意外,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   曲无寂的视线越过人群和肖刍琛的目光对上,但下一秒他若无其事收回,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暮云周。   暮云周握着司允的手腕,两个人距离紧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曲无寂目光晦暗一片,攥紧了手中的剑,看向对手的目光不自觉染上杀意。   ——   论剑大会还未结束,洛酩直面暮云周维护司允自然不服气,“你是望月山少主,我是玉衡山少主,同为少主,不如我们切磋一场?”他不在意望月山覆灭这件事,只是随意找了一个两人比试的理由。   司允抬眸看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突然和他比试,下意识看向暮云周,没有出声。   洛酩自小就被众人捧着惯着,第一次被下面子,整个人仿佛要喷火。   暮云周没料到司允会受伤,莫名地对论剑大会失去了兴趣,按理说他不必管这样的闲事,但不知为何还是把人拉在自己身边,维护之意再明显不过。   转眼却见洛尊主也在看着他,坏心霎时升起,他轻撩眼皮,笑着安抚洛酩,“酩儿今日连胜多场,别累坏了。”   “改日我们可以切磋剑术。”   洛酩没料到暮云周关注了他的表现,猝不及防被邀请,抑制不住的喜悦,连暮云周和司允什么时候离开这里都不知道,等到再次抬头时,兀地对上了洛尊主异常难看的脸。   “……”   客栈房间里被人摆放了不少吃食,但司允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样子,暮云周有些稀罕地瞧了这副模样的司允一眼,想了想,手轻按在司允头上把人脑袋转了过来,却发现他眼尾低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眼也不瞧他。   暮云周有些意外地勾起唇,想到一种不太可能的答案,“你是在和本尊置气?”   司允摇了摇头,头更低了些,蔫搭搭的。   暮云周心想自己可没像今日这般维护过哪个人,偏偏那个被维护的人不念着他的好,现在又对他耍性子。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不求回报的那种人了。   真是个小白眼狼,他随意支起头,倒了杯茶,饶有兴趣盯着他,   “抬头。”   司允沉默一瞬,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抬起了头,眼底水光荡漾,眼瞳沾染上亮色,下一秒就要掉小珍珠似的。   “说话,”暮云周以为他还要别扭一会,没有料到他下一个动作,突地对上他放大的脸,看清他的表情怔了一瞬,撇开眼,“……这幅模样什么意思?”   也没说重话,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小伎俩对他可没有用处。   司允哑着嗓子,扯着暮云周的衣角,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我没。”   “你唤别人酩儿……”他说罢,心中委屈蔓延,面上随之显露了出来,微圆的眼睛垂下,睫毛卷卷翘翘,似乎沾着几粒细小的小水珠,随着眼睫颤动微微滚动。   成为人类以来,一直是暮云周照顾他,这段时间他遇到好多好多人,可司允觉得世上没有比暮云周更好的人啦   他最喜欢的人不是苗爷爷,不是常瑶姐姐,更不是大祭司……   司允只想和暮云周待在一起,特别特别喜欢暮云周,也最喜欢、只喜欢暮云周。   暮云周否认是自己夫君,他接受了。   暮云周称呼自己司少主,他接受了。   可当他发现暮云周待自己与他人并无什么不同时,司允接受不了。   今日这些事情明晃晃地告诉他,对于暮云周来讲,自己与他人没有什么区别,随时会被替代,也随时会被……抛弃。   司允不想、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一点也不想。 第49章 仙侠   空气陷入静默,两人一时谁也没有出声,暮云周没有想到缘由竟是因为他对别人的称呼,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暮云周不太理解,在他眼里,司允没必要在意这些。还是太过单纯,沉不住气,竟计较这一点小事。   司允:“你先前唤我司少主的。”   暮云周语气微妙,“你想让本尊唤你什么?”   他声音低低沉沉的,语气似乎在认真询问司允的意见,微撩起的眼皮底下是浅茶色的瞳仁,泛着惑人的意味。   他盯着司允可怜巴巴的脸,缓缓张唇,蛊惑人心的话语一字一字吐出,   “阿允?”   “允儿?”   “……还是宝贝啊?”   暮云周支着头,衣袖流水般倾斜而下,他懒懒勾起眼尾,漂亮的眼睛突地狭长起来,眼角的泪痣在白的近乎发光的皮肤上墨黑一点,晕染着司允整片视野。   司允看呆了片刻,神情慎重,认认真真挑选了一个,瞳仁澄莹,“最后一个!”   选完期待地看着暮云周,乌发有一两缕掉落到脖颈上,衬着皮肤净白,如皑皑白雪。   暮云周不知为何想起白日轻握手腕时羊脂玉般的触感,移开了目光,微沉下眸。   “不可以么?”司允小心翼翼地问。   暮云周缓过神,掩饰住眸中的情绪,盯着垂头黯然的人几秒,轻轻一笑,“自然可以。”   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在某些时候称呼或许会影响什么,但他不认为平日里称呼的改变会有什么严重的影响,干脆随他心意好了。   司允闻言心情好了许多,他眸子微弯,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抿起唇,眼神紧张,声音细弱得猫儿似的,“可以、可以只这样……唤我一个人么?”   暮云周心想怎么还开始提要求了,刚想拒绝,却对上司允努力严肃的脸庞,但眼珠湿漉漉的,实在没什么力度,就连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却认真强调着,“只能这样唤我一个人。”   他不想和别人一样。   暮云周从没一诺千金的意识,因为他往往只是随口一说,从来没有打算真正做到,但他出口的话语总会余下几分余地,让别人哑口无言的同时又能方便自己筹谋下一步的计划。   按理他不仅会答应下来,还会说许多漂亮话,以司允这种性子,自然是自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本可以毫不顾忌。   但他只是轻笑一声,有些好奇原因,“为什么?”   司允在暮云周轻缓的目光下磨磨蹭蹭过来,偷偷瞧他,就在暮云周以为他不会有其它动作时,他环臂轻轻放在他的肩上,下巴也跟着放了上去,脸上细小的绒毛愈加清晰,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暮云周微不可察僵了一瞬。   司允轻歪了一下头,声音闷闷的,“我想不出来。”   侧脸被毛茸茸的头发扫过,泛起微微的痒意,暮云周不喜与他人这般亲近,他犹豫一瞬,托起肩膀上的脑袋,动作温柔,心里却是茫然的。   “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暮云周不大在意,也不怎么感兴趣。   有什么毛茸茸的顺着细腻光滑的衣料滑下,暮云周垂眸,却发现司允鸵鸟一样又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一动也不动。   “……想不出来就算了。”   鸵鸟微微动了动,微微抬眸,露出几缕凌乱的额发和小半张脸,眼里落下璀璨的光芒,“我可以唤你夫君么?”   “不可以。”暮云周毫不犹豫拒绝,就算他认为称呼不重要,但这个依旧不行。   鸵鸟又埋了进去,臂弯上沾染上热意,半响,衣料给皮肤带来潮湿的触觉,很快又变成凉意。   “本尊只唤你……”暮云周头次感到难以启齿,也不知为什么竟被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吃的死死的,他揉了揉司允毛茸茸的头发,无力闭了闭眼,语气无奈,   “宝贝。”   这哪是初次见面的小羔羊……   明明司允在他面前和危险人物沾不上一点边,暮云周却总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仿若他这一松口,给什么无形的东西让了步,留了缝隙,再也阻止不住。   这世上,总有一种东西,心墙难防,理智上不敢沾染一星半点,却又忍不住偷尝,并甘之如饴。   他只能静待原地,徒劳地清醒着看着自己……被攻陷。   ——   洛尊主从论剑大会回来后,脸色一直奇差无比,身边的人察言观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有了解情况的弟子偷偷冲落在不远处的洛酩使眼色,提醒他先低头示好。   洛酩自然不会愿意,还故意冷哼一声。   洛尊主本就被气得狠了,此刻见自家不孝子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更是气得跳脚。   “洛酩。”洛尊主直呼他的名字,语气沉沉,难得带了厉色,但余光看到倔着脸的儿子,声音还是缓和了些,“以后与他保持距离。”   洛酩故意问道;“‘他’是谁?”   “是肖刍琛那个不要脸的么?”   洛尊主见他转移话题,无所谓的样子,脑壳突突地疼,“以后不许再见暮云周。”   洛酩一下子气炸了,身旁的弟子看得战战兢兢,却听见洛尊主毫不犹豫命令,“今日起,少主不得踏出房间一步。”   洛酩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并对洛尊主说不过他就用关他这种老套法子很是不屑,兴冲冲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纸鸟给暮云周传信,   -明日辰时肖府见 洛   “尊上,少主不出您所料,向暮云周传信。”   暗色笼罩,树影晃动,爬满窗边人的脸庞,此时的洛尊主哪里还有一点慈父的模样,“既然如此,”   他面色诡异,声音透着阴毒,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少主和肖刍琛不合已传遍中州,明日就算发生某些事,少主依然是‘受害者’。”   “明白么?”   “……明白。”暗处有人应声,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有泠泠月光覆盖问荆遥这片土地之上,透着森森寒凉。   同一轮月下,暮云周头疼地看着抱着他胳膊的司允,头一次被人缠着,心里却没有产生丝毫不满,他语气颇为平和,   “松手。”   司允立即松开手,坐姿端正,连发丝也妥帖地垂在脸颊旁,一副极其乖巧的模样。   “本尊有事处理,你在客栈等我。”   司允乖乖地摇了摇头,黑黝黝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胳膊抱得越发紧了。   暮云周:“……”   “你要去找酩儿。”司允还记着这事呢,他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纸鸟上,神情执拗。   “你还挺厉害。”暮云周没料到司允还关注着这件事,也没有想到短时间内他竟学会了识字,语气微妙。   司允不好意思地抿唇,露出了一抹笑,有模有样跟着夸奖暮云周,“你也厉害。”   “明日必定有人对我动手,你不害怕?”暮云周难得一本正经,挑眉唬他,手下有星星点点的灵力浮现,随时可以离开。   “你危险,”司允努力思考,半响才蹦出四个字,声音铿锵有力,“我保护你。”   暮云周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要保护他,一时来了兴趣,也没立刻施法离开,饶有兴味开口,“你怎么保护本尊?”   司允似乎被难住了,目光游移半响,最终落在房间中间的石桌上,手掌悬空落在桌面上空,掌下的空气微微波动,眨眼间桌子便化为了粉末。   暮云周看着少年求夸奖的表情,沉默一瞬,终于忆起了初见时,少年身上诡异的不协调感。 第50章 仙侠   司允先前并没有隐瞒他身上的修为,他对暮云周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自己的一切在他面前几乎是透明的,毫无隐瞒。   除了司允来到重玉台前的那些年。   司允给暮云周留下的印象一直是那个疯疯癫癫的结局,可能是经过时间的消磨有些许的模糊,在日常的相处中,暮云周竟一直未怀疑司允。   受到剧烈的惊吓确实会让人有一阵时间神志不清,短则几日,多则几年,没什么好稀奇的,但司允展现给暮云周的除了白纸般的单纯,并没有别的诡异之处。   前提是……他本不是司允。   司允初醒来时的稚童模样。   司允殿前并未报仇的意思。   司允刚刚展现的莫名古怪的修为。   一切早就有了迹象,但他下意识忽视,暮云周若有所觉地低下头,果不其然发现石桌粉尘中隐隐有黑色光芒流转,短短一瞬又很快消散。   但暮云周肯定,这不是错觉。   重玉台藏书阁有一本上古医经,其中有提到夺舍之术,虽寥寥几笔,传出去却足以让中州修士引起动荡。   暮云周突然露出一抹笑,眼角带着嘲讽,但他很快收起情绪,缓缓把目光放在神色期盼的司允身上。   重玉台以医术闻名,自己更是重玉台的尊主,暮氏一脉的传人,没想到、没想到自己竟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他保持微笑,笑容甚至比往常更柔和几分,手掌轻轻揉了揉司允的头发,毫不吝啬地夸奖,“宝贝儿真厉害。”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司允没怎么想明白,只觉得心里比七露糕还甜,他抱着暮云周的胳膊晃了晃,肉眼可见的喜悦。   暮云周看着这样的司允不知怎的心中油然而生几丝愧疚,这种感觉来的快,消失的也迅速,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暮云周状似不经意问道:“传闻望月山中央有一湖,每逢月上中天时,湖中便会出现三个月亮,为中州四大奇景之一。”   他语气温和,有此询问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般,眼中带着疑惑,“可本尊忘记名字了。”   “宝贝儿还记得么?”   话音刚落,暮云周感到抱着自己胳膊的手攥紧一瞬,连脸上的神情也是掩盖不住的慌张,   暮云周心里有了数。   他唇角漫开笑意,眼神缱绻,氤氲着暖意,语气不紧不慢越开这个话题,“宝贝儿可能也不记得了。”   “改日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司允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垂下的眸子小心抬起,眼睫蝶翅般微微颤动,盯着暮云周的脸好大一会,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肖府虽不如重玉台设有雅致的亭台楼榭,也没有位置极佳的小桥流水,但比肖府外的漫天风沙要好上不少。   暮云周提前带着司允在附近转了一圈,待时候差不多时才来到洛酩提到的地点。   上次来时还是暮云周来取问荆遥的族中至宝问心晶石,他为了启动上古大阵,寻了不少蕴含丰厚灵力的东西,这种传言中的至宝他自然不会放过。   只可惜到手才发觉毫无用处,于是他当着肖府上下所有人,把问心晶石捏碎了。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肖尊主粗犷面庞上的震惊以及愤怒,但也只能被束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附近有一个巨大的花圃,也是肖尊主的宝贝之物,奇珍异草,繁花盛开,暮云周觉得这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在这里需要依赖灵阵生长的花草在重玉台遍地都是。   但甫一转头,便被一朵纯白的花朵吸引了注意力,白嫩的花朵云朵般占据了全部视野,花瓣晃悠悠地颤了颤,上面沾着细小的露珠极缓地像下滑了一小节。   花朵后面传来了云朵般绵软的声音,温温吞吞的,透着腼腆,吐字清晰,字字珍重,仿佛眼前的不是一朵花,反而是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   “这朵花最好看。”巨大的花朵将司允整张脸遮住,他看不见暮云周的神情,但还是悄声道:“送你。”   最好看的送你……   面前的花被接了过去,露珠受到风的阻力终于滑落而下,滴落在雪白的手背上,润润凉凉,又很快在空气中化开,再寻不见。   暮云周垂眸看着堆在雪里般的少年,极轻极淡的不知名情绪蔓延开来,手中酥酥麻麻一片,却不敢用力,恐手中柔弱的花瓣散开。   两人皆是白衣,一个是雪中无瑕,一个却早已沾了灰,掺了墨。   “很好看。”暮云周夸赞。   他曾送出去无数朵,但还是第一次收到花,一朵纯白的不含一丝杂质的花。   ……很好看。   周围设下的屏障微微波动,有人来到了这里,并且不断靠近,距离很快缩短。   暮云周犹豫一瞬,揉了揉司允的脑袋,“本尊马上回来。”   临到离开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既然先前决定带司允来到这里,自然不会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没道理现在分开,还不如跟着自己安心。   暮云周又折返了回去,见因为刚出口那句话耷拉下脑袋,却还是乖乖留在原地的少年乍然抬起头,眼神似乎带着控诉。   他没忍住笑了笑,声音颇含些醉人的温意,司允耳尖不受控制微动,脸颊就被捏了捏,很轻,一触即分,快得几乎难以发觉。   “本尊突然觉得……自己缺一个人保护”   “既然答应了……一定要寸步不离啊。”   洛酩昨日被送回房间后,虽然找机会成功放出消息,但还是担心运气不佳被人拦截,怀着跳动不安的心,终于看到了拿到心心念念的身影。   “暮尊主。”洛酩来到了身前。   一晚不见,暮云周瞧他脸上添了不少新伤,语气关切,“伤是怎么回事?”   洛酩有些尴尬。   怪就怪他来时路上遇上了肖刍琛那个蠢货,两人虽没有外界传闻有什么生死大仇那般严重,但互看对方不顺眼是真的。   巧的是他前脚刚来到肖府,后脚就撞上了肖刍琛,洛酩还没反应过来,肖刍琛的重剑就抡了过来,擦着脸颊堪堪而过,差点削去他的头发。   他怎么会容忍这种侮辱,两人直接干起了架。身上添了伤,也耽误了时间。   洛酩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暮云周观到他这副模样,没再开口询问。   “我们不是……不是要切磋剑术么?”洛酩偷看他出色的容貌半响,才挤出一句话。   暮云周唇角微勾,还没来得及开口,花圃的另一面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雷般乍然响起。   洛酩受惊转头,惊恐睁大了眼。 第51章 仙侠   出事的地方距离他们并不远,因此洛酩转头便看见了那具干瘪的尸体,外形完好,没有腐烂,但给人一种悚然之感,像是被什么榨成了人干。   暮云周下意识看向司允,却见司允眼里只有看到新事物的好奇,不含一丝恐慌,心底并不奇怪,神情自若地收回了视线,对那具突然出现的干尸升起些趣味。   他仔细把手中的花朵收好,安抚性地冲着还未缓过神的洛酩微微颔首,朝那具干尸走去。   全身没有一丝伤痕,体内没有蛊物,也没有毒素的存在,识海也完好无损,看不出任何打斗痕迹。   他垂眸看向腰间的储物袋,素白的指尖就多了几枚闪着寒光的银针,被他缠着灵力稳稳扎进穴位,却只能感受出体内灵力涣散,是修士死后的正常症状。   暮云周若有所思地收起了银针。   司允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对人类的生死没有什么概念,只是隐隐意识到什么,神情下意识严肃,脸部线条绷紧。   洛酩在远处待了一会才过来,血腥的场面他没少见,但刚才太过突然,还是被那一眼看到的场景吓到了。   “刍闵!”一位穿着蓝色宗门服饰的青年从拐角处出现,像是偶然路过,突然看见生死不知的少年瞪大了眼,连忙俯身检查,神情焦急。   面容粗犷的青年对地上的人灌输灵力、喂丹药等各种倒腾,许久过后,终于发现这些都是无用功,抬头怒视距离最近的人,“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暮云周:“……?”   如果这就是洛尊主的手段,是不是太过幼稚了些。   他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杀过的人更是数也数不清,此时他看着青年通红的双眼以及悲痛至极的面庞,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暮云周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无形的威压笼罩,那个青年浑身惊惧一颤,极快地收回视线,手忙脚乱捏碎了一块玉牌。   索性查看地差不多了,暮云周不辨情绪地看着他一眼,和司允在附近随意寻了一片地方,静观事态发展。   066一直待在暮云周身边,自然确定他没有杀人,见这个青年不分青红皂白乱冤枉人,生气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这人眼瘸吧?   066不相信暮云周这么温柔的人会杀人,它气愤地看着那个青年,恨不得直接现身揍他一顿,但见宿主镇定的模样,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暮尊主。”肖刍琛一众人很快赶到,身后跟着的弟子匆匆向暮云周行礼后,急忙察看状况,皆一脸震惊与悲痛。   护山大阵霎时开启,刺眼的光芒将附近的几座山全都笼罩进去,有一部分弟子悄无声息向暮云周靠拢,形成包围的趋势,目光警惕带着敌意。   暮云周直接无视了这些行为,轻抬眼皮,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笑时温和,不笑时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寻常时不觉得有什么古怪之处,只觉得这人定是好相处的,但在这种场景中无疑有些嘲讽,众人看过去时,认为他太过于有恃无恐,更确信了凶手是他。   肖刍琛也是包围暮云周的一员,观暮云周这副模样,脸黑了一瞬,他向来不会掩饰心里的情绪,什么都写在脸上,死去的人正是他的弟弟肖刍闵,为肖尊主和一个不知名情人之子,他一直看不上这个品行不端的弟弟,但不置于对他的身死幸灾乐祸。   更别说此事是在自家地界以及在论剑大会这个风口浪尖发生,牵连甚广。   “暮尊主,他并没有得罪你,为何置他于死地?”肖刍琛声音冷硬,其他弟子纷纷怒目而视。   暮云周有些好奇,这些人为什么坚定罪魁祸首是他。   他扯唇微微一笑,温和无害的模样,但所有人不敢轻视,纷纷祭出本命灵宝,如临大敌的模样,有的弟子甚至因为恐慌直接发动攻击,其他弟子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下意识跟着动作,不同颜色的灵力交杂,场面霎时一团糟。   暮云周身为一域之主,虽主修医道,但修为也不弱,在场所有人一起也不是他一人的对手。   他不紧不慢地施展灵力,在司允身上设了一个屏障,确保司允的安全,然后冲他眨了眨眼。   很危险……   但他不需要自己帮忙。   司允意识到这点,抿唇看了暮云周半响,背在身后的手一颤,愈加浓郁的黑气霎时消散,再不留一丝痕迹。   等周围的弟子被迫震退了一步,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抬头却发现暮云周的状况不比他们好多少,有些弟子神色震惊,同时有些暗喜,认为一域之主不过如此。   暮云周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缓步走近躺在地上的人,才发现尸体上不知何时多了些青色的斑块,像是毒素累积,凝聚成块,毒发迅疾,是一种很常见的毒。   此毒名为明花,中此毒的人会感到浑身绞痛,血液缓慢流失,皮肤干瘪,暮云周擅长以药救人,自然也擅长以药杀人。   之前他没有一眼看出真正的死因,极大可能是尸体身上施展了幻术,在如今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终于露出真容。   还是最先发现尸体的青年开口,“我不久前见过刍闵,他听闻洛少主来到府中,极高兴地要来拜访。”青年说着嚎啕大哭起来,似乎与肖刍闵关系匪浅。   洛酩来前递了拜帖,来时也未故意避着其他人。   青年话毕看向洛酩,声音极凶极狠,眼珠里带着血丝,“是不是你干的!”   洛酩素来与肖刍琛不合,心胸狭隘又睚眦必报,泄愤杀了仇人弟弟也不是没有可能。   洛酩不明白怎么会扯到他的身上,慌乱地摇了摇头,他的手下意识去拿储物袋内的护身法宝,但出门太急,什么也没有找到。   “不是。”他急忙否认,急促的声音与另一道清朗的声音同步响起。   肖刍琛虽然很讨厌这个总是挑事的人,但不是什么不明是非的人,想要尽快找到凶手,更不能耽误时间。   根据明花的毒素蔓延规律,死亡时间最晚为半个小时之前,而那个时候洛酩还在与他打架,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更何况,肖刍闵修为不算弱,私心里,他觉得以肖刍闵糟糕的性子,树敌肯定不在少数,更大的可能是被他的仇人所害。   “本尊若想要一个人的命,不必偷偷摸摸,更不会留下丁点破绽。”   暮云周语气不急不缓,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富有信服力,紧接着他突然问了一句,“肖尊主,我说的可对?”   暗处一阵灵力波动,随后传来一道响亮的破空声,一个中年男子脚踩通体漆黑的重剑,从不远处的隐蔽处踏空而出,肖尊主沉着一张脸冷哼一声,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怒气,“暮尊主此言有理。”   “本尊这些不肖弟子倒是让暮尊主白白蒙受了冤屈。”   肖刍琛根本没有察觉到父亲的到来,更何况是周围修为更低的弟子,目光皆惊疑不定地看向状似虚弱的暮云周。   “肖尊主严重了。”   暮云周不知何时来到了司允的身旁,他泄力似的依在司允身上,眼睛漫不经心睨了肖刍琛一眼,声音虚弱,   “冤屈不要紧,只是方才令郎一个不小心……”   暮云周低声咳了咳,身形下滑,腰身就被一条突然出现的胳膊抱住,他含着恶趣味的眼睛一空,目光看过去时发现司允低头看他,瞳仁漆黑,一派无辜。   “……”   骤然失去一个儿子,肖尊主的心情自然不算美妙,尤其见暮云周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更是面色难看,但不得不表明态度,   “若有能帮得上暮尊主的,但说无妨。”   “听闻肖尊主有一宝物,名为问心晶石……”暮云周收回视线,神情恢复如初,语间含着笑意,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他无视肖尊主愈加警惕的目光,面不改色,“它置放之地常年富有灵韵,故而诞生了一种玉石……”   ——   月明如水,肖府的夜晚与其它地方格外不同,像是白日释放够了热量,到了夜晚就毫无顾忌地松懈下来,冷意渗入骨缝,晚风吹过,寒意更是彻骨。   暮云周朝屋内走去,随着他的动作,房门慢慢合拢,没有一丁点声响。   识海出现些许异动,不知名的渴望蔓延,他离开重玉台已经好几日了,识海与阵法纠葛太深,日日吞噬大量的灵力,已然养刁了。   暮云周对此早就有准备,玉指轻抚,案上就多了数种各具特色的药草,如雾般的灵气从它们身上钻出,不多时,屋内就被朦胧的白雾充斥。   房内已经准备了能容下一人的木桶,热气会损耗药效,为了最大程度上发挥药效,木桶里盛满了由极寒之地的冰块融化成的水,不间断地朝外散发着冷气,连发丝上都染上一层霜。   衣衫渐褪,露出了玉琢般的躯体,在黑暗中悄无声息没入水中,水面上起了一阵微弱的水花,很快只有涟漪浮现,室内一片静寂,只余风吹窗纸的沙沙声。   针扎似的疼痛袭遍全身,指尖泛着强烈的刺痛,暮云周阖眸运转全身的灵力,专心炼化药力,蕴养识海,身边的药草初始一颗颗被炼化,很快案上只余粉末。   药草并不常见,但每一株药草都会在中州引起震动,药效强盛,泡在水中时会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但这些对暮云周不算什么。   他脊背微微放松,裸/露的肌肤凝脂般,没有一丝瑕疵,被一层白雾笼罩着,展露得并不真切,不会索然无味,反而更想让人一窥春光。   门“吱呀”一声,突然被人扣响,一道人影突兀出现在门外。 第52章 仙侠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花团锦簇,曲无寂在花圃附近遇见了面色漆黑的肖刍琛,他不久前听闻暮云周出了事,连忙放下手中的事赶到肖府。   肖刍闵死因蹊跷,至今未查到凶手,暮尊主又不好糊弄,肖刍琛刚被父亲训斥了一顿,心情谈不上愉快,蓦然看见走过来的曲无寂,惊喜瞪大眼。   曲无寂见状动作微微一顿,下一刻便听见肖刍琛开口,说的却不是暮云周的事。   “无寂 ,你之前在论剑大会上……”本来一切都在正常进行,曲无寂却表现的特别不对劲,招式突然凌厉起来,把对面打了一个半死。   论剑大会只是友好切磋,修士们皆是点到为止,曲无寂此举自然不妥,肖刍琛没想那么多,只是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生得浓眉大眼,本该少年意气,不把一切看在眼里,做出这种神情自然有些违和。   “修炼一途本该如此,用剑,本该心无杂念。”曲无寂神色淡淡,反问道:“这不是每个剑修都清楚的么?”   是的,本该如此。   曲无寂敛眸,他本该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大祭司,暮云周本该专注修道一途,司允本该消失在那场灭族惨案中……   论剑大会时暮云周与司允不该靠得那般近,他们不该牵扯到一起。   暮云周对司允是不同的,曲无寂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他曾经以为,他曲无寂,在暮云周心中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司允会和以前的那些修士一样,很快就会消失在重玉台,一点痕迹也不留。   但他亲眼看着暮云周对司允的底线不断放低,在很多时候,曲无寂总会恍惚地以为暮云周已经把司允当做了他的道侣。   他在暮云周身边待了几百年,自认了解暮云周的秉性,暮云周结交人向来有很强的目的性,且都能让人对他死心塌地,他一直觉得没有什么,索性有多少人出现,就会有多少人消失。   曲无寂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他身为重玉台大祭司,轻而易举享有崇高地位的同时,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不婚不娶,孑然一身,理应在空旷冷寂的祭台度过一生,大祭司的气运与所在域的气运是连在一起的。   《中州天纲》曾言:“大祭司违天命,域虽盛极必衰。”   但暮云周从不信这些,因此曲无寂可以在中州畅通无阻,比起其它域的祭司,他的自由度是最高的,但他并不满足。   他只是想永远跳出这个既定的命运罢了。   曲无寂收回思绪,抬眼看着面前神情担忧的人,榆木脑袋,不懂风花雪月,也只有一颗赤诚的心让他勉强看上眼。   只要他与肖刍琛结下姻缘,他就不必承担重玉台大祭司的职责,也不必欠下暮云周的人情,只是心中仍有些不甘。   即使肖刍琛本该做他的肖少主,不该遭遇这些……   曲无寂对肖刍琛微微颔首,道了一句“我还有事,失陪。”话落就要走。   肖刍琛一愣,他对复杂的事情尤其是有关感情的事情不敏感,只是觉得曲无寂身上多了些古怪之感,隐隐猜测到什么,“你是要去找暮尊主么?”   他和曲无寂已经互通情意,对方的事情自己有所了解。曲无寂曾和他谈过暮尊主,兄长般帮过他许多。   肖刍琛犹豫一瞬,为了让曲无寂放下心,拿出一块留影石,“暮尊主其实没有受伤……”只是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他父亲应承下来是想要把暮云周留在问荆遥,方便监视行踪。   当然这些他是想不到的,父亲训斥时脱口而出的话,被他记在了心里。   曲无寂抬起的脚步又放了回去,他伸手接过去,心里竟有些紧张,但这些心情在看到司允抱着暮云周的腰时烟消云散,只余戾气在心底蔓延。   下一刻,他双眸微微睁大,司允手腕上缠绕的黑气,根本不是普通的灵气……   曲无寂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他努力把抑制不住的兴奋压下去,迫切地想要告诉暮云周,在肖刍琛疑惑的目光投过来时,又很快冷静下来。   ——   【宿主,外面好像有人!】   066紧张地看着外面那一道人影徘徊,心里毛骨悚然,白日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现在又突然多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更让统害怕了。   此时的暮云周还在专心吸收药力,他早就觉察了房门外多了一个人,抽出一缕神识察看后,对066的话不为所动。   外面那人屏息凝视房门片刻,没有听见门内传来任何动静,神情纠结,只能继续来回踱步,正是洛酩。   他以为暮云周受伤,专门去换了一堆丹药前来探望,来到门前却想起暮云周怎么可能缺这些,懊恼与羞惭交杂,但又不舍得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洛酩胡思乱想以为里面的人出事,纠结是否闯进去时,房内终于传来一声,“少主前来所谓何事?”   惊喜来得太突然,洛酩并未注意到称呼的变化,听到声音兴奋地下意识想要推门,但门纹丝不动,只能作罢,双眼紧盯着门,像是要盯出一个洞。   “我有一些疗伤药……”洛酩说着不禁舔了舔唇,忘了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房内的人似乎笑了一声,声音传到耳边酥酥麻麻的,洛酩心中的得意还未升起,就听见了拒绝的话。   暮云周炼化已经进行到了收尾阶段,体内的识海壁愈加深厚,识海内灵气浓郁不止十倍,连经脉都扩大了不少,他满意地笑了笑,没心思搭理外面的人,只是随意说了几句敷衍的安慰话。   门不知是第几次响起,066叹了一口气,心想又是哪个桃花,它发现暮云周身边总是环绕着各种各样的人,突然想起暮云周曾经连对象是谁都要纠结,如今这种“盛况”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么多人你吃的消么?】都不是什么安生的性子,如果全是任务对象,暮云周再多的钱也难完成任务吧。   暮云周惬意地朝后依靠,全身上下每一寸都被冷气浸透,白皙的手臂懒散搭在木桶边沿,舒服地喟叹一声,“我又不是聊不过来。”   他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唇瓣因为冰冷的白雾泛着白,“这次来的人你会喜欢的。”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雪似的长袍衬得人脸更白,整张脸透着茫然,司允清楚暮云周根本没有受伤,在自己的房间待了许久,刚睡醒就迷迷糊糊来到了这里。   此时看着突然打开的房门愣怔片刻,又在原地思考了好大一会,才走了进来。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屋内像是外面的天空,云似的一层层飘着雾,云朵朝外冒着冷气,旁人毫无防备进来必要冻得颤抖,但司允没毫无所觉,直到看见屏风后莫名旖旎的风光才霎时清醒,然后一点一点红了脸。   【司允怎么来了?】066下意识问出声,但此刻没有人能回答它。   暮云周眯眸盯着屏风另一面一动不动的身影,实在好奇外面人的神情,片刻后反应过来这个想法太过无厘头,最终兀自笑了笑,睁开眸子虚虚盯向半空某一处,语气和缓,“有事找我?”   一步之外传来的声音,微哑,撩人,羽毛似的从心头扫过,先前不明白缘由,但现在……   明明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模样,仅仅试着猜他在干什么,脸和脖子就不受控制地蔓延胭脂似的红,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也不敢多看一眼屏风。   暮云周也发现眼前的司允格外不对劲,余光看见司允偷偷摸摸把什么往后藏了藏,宝贝似的谨慎地不让旁人多看一眼,好笑出声,“拿的什么好东西?”   司允惊吓抬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屋内冷气凝聚的缘故,玉石铺就的地板上布满了水滴,他这一推脚步打滑,手中的东西也飞了出来。   暮云周见他那副宝贝的样子,以为是什么尤其重要的东西,指尖微动,一股灵气在空中蜿蜒而去,赶在落地之前把东西裹住,避免毁坏了哭鼻子。   脑海中浮现司允布满泪痕的脸,暮云周下意识皱眉。   司允刚想起他忘记的是什么,他难得绷着脸,情绪似乎格外激动,速度极快地想要拿回,本就没站稳,这一扑直接撞倒了屏风,径直朝着木桶栽了进去。   水花迅猛翻起,直接盖了暮云周一脸,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发丝滑过高挺的鼻梁、泛白的嘴唇,最终在锁骨处形成一片小水洼,在冷白皮肤的映衬下,性感诱人。   暮云周没料到这种情况,眼皮子跳了跳:“……”   他真的,没有打算看。   他眯起眼尾,因为冷气熏染,整张脸纸一样苍白,精致的五官如画里走出来的人,白雾环绕,面含善意,仙人般让人生不出亵渎的心思。   “画?”暮云周疑惑问出口。   司允死死抿紧唇,一种名为羞耻心的东西快速占据心房,更不敢看露出半个水面的暮云周,整个人淹没在水中,妄想这样做就没人看得见他。   灵气包裹着司允的宝贝落在手心,赫然是一本画册,保存完好,有一页因为刚才的动作微微卷起,露出了一张极其香/艳的图画。   暮云周曾经专门研究过,理论知识十分丰富,仅仅瞥了一眼,就知道司允宝贝的是个什么东西,神情透露几分古怪,一时也没心思关注旁的。   ……是一本春宫图。 第53章 仙侠   图文并茂,还附带详细的解释,香/艳无比,小孩子都能看懂,何况司允。   暮云周心想怪不得总觉得司允奇奇怪怪的,面向他的时候眼神总是发飘,莫名其妙红了脸。   他似笑非笑睨向司允,伸手就捏着人的后衣领要把人提起来,司允被迫仰身,手忙脚乱就要爬起来,又溅起几片水花,抬头就怼上暮云周一张放大的脸,有水珠从唇角滴落而下,碰撞在水面。   杀意四起,暮云周惨白的嘴唇硬生生被司允气出些许血色,眼角的泪痣更是鲜活几分。   司允垂头,心慌意乱不敢看暮云周此时的模样,垂手却触到一片冰凉滑腻的皮肤,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更是要蒸发一样。   暮云周还在推测司允哪来的这种东西,见他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犹豫着还是没有问出口,猝不及防被司允一按,面部表情控制不住,直接睁大了眸子。   被吓的。   大腿上的触感,明晰,温热,与在一片冰凉上异常鲜明,暮云周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惊觉自己还在……还在木桶中,整个人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掌下涌现淡淡的灵力想也不想就要把司允裹着仍出来。   他两世加起来活了也快上千年,从未与旁人做过、做过如此……   不可理喻!   暮云周被司允气得差点失去理智,整个人差点疯掉。   最后的清醒让他勉强维持脸部的神情,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性,他咬牙看着一脸无措的司允,“……出去。”   嗓音沙哑,声调拔高,带了些斥责的意味,冷白的脸颊因为怒气晕上红色,比画里的还要诱人几分。   司允不比他好多少,全身衣衫尽湿,勾勒出细腰长腿,乌黑的墨发因为刚才的动作散开,凌乱垂落在肩头,脸颊沾染上一层雾气,如清晨露珠诞生的精灵。   他慌乱地把春宫图拿过来藏进怀里,心里万分懊恼。   看完后他没有仔细收好,随意揣在袖子里就睡着了,醒后忘得一干二净,来到这个房间完全清醒后才发现。   司允是不敢让暮云周看见的,思来想去觉得袖子里不保险,想换个地方藏起来,没想到还是……   司允眼神纠结,他不确定暮云周有没有发现。   因为心性纯良,暮云周一直把司允当作孩子来看待,但司允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成年男人,木桶显然容纳不下两个人,空间越发狭小起来,再怎么注意也会有有些微弱的摩擦,无形升起暧昧。   发狂的嚎叫声与凄厉惨叫声充斥脑海,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一滴滴鲜红的血被不断抽取滴落,最终汇集到一个巨大的池子,鲜红黏腻的血液刺目,整片视野压抑、无助,又痛彻心扉。   那些惨痛的过往与难以忘怀的仇恨以另一种方式存活,无法忘却,无法释然,更无法抛之不管。   心神不稳之下,脑海又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占据,身体各处又开始钝钝的疼,脸上红晕消退,透着无比脆弱的惨白,只有眼底染上红晕。   暮云周唇瓣张了张,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徒劳地闭了闭眼,不想让旁人看到这副苍白无力的模样。   他会觉得自己就是一场笑话,有的人在淤泥里绝处逢生,有的人却只能被迫站在原地,有点话不能说,有的事不能做,陷入囫囵之地,身心都要被困在里面。   司允见状无措地抿了抿唇,眼圈也跟着红了,连忙出来远离暮云周,实在不放心,又稍稍凑近一点,小心翼翼地没有碰着暮云周一分一毫。   “对、对不起……”几缕乌发黏在侧脸,圆润的水珠从他垂下的眼角滑落,狼狈中不难看出歉疚,声音轻得恐怕惊扰到什么。   “不关你的事,”暮云周很快稳下思绪,心中嘲讽原来时间流逝几百年,自己还是无法摆脱当年留下的阴影,识海分明磐石般稳固,还是败在了这种程度的接触上。   暮云周笑得异常妖异,他伸手揉了揉愧疚垂眼的司允,眼角的弧度狭长,纤长的睫毛垂下,“宝贝没有做错。”   还是生气的,但又不忍心责怪,暮云周无声叹息一声,眼神复杂难辨。   “尊上,无寂有要事禀报。”一道声音极其突兀响起。   曲无寂和肖刍琛分开后思量许久,几番斟酌说辞,才下定决心前来寻找暮云周,他刚来不久,并没有听见房内刚闹出的那番动静,静默地站在房门外,声音沉稳。   “何事?”   曲无寂没有听出任何异常,思绪被司允身上的诡异之处占满,眼里闪烁着暗光,“此事重大,需要当面商议。”   他语中故意透着为难,房内果然没再有声音传来,曲无寂低头盯着脚边的落叶,唇角极轻微地扯了一下,有些不甘愿补充道:“是有关司少主的。”   暮云周没料到曲无寂会和司允扯上关系,微不可察怔愣一瞬,下意识看向司允,却见他茫然抬眼,眼睛轮廓被水汽映得模糊,察觉到他的目光投过来,抿唇后退,细软的腰身径直撞在在石桌上。   司允睫毛胡乱一颤,神情专注,视线像是不清晰,手摸索着攥住石桌一角,整套动作都没有瞥暮云周一眼。   暮云周:“……”他有这么吓人?   屋内半响没有人应声,脚边的落叶被风折起一角,在空中扑棱几下又紧贴在了满是泥泞的地面,曲无寂顿了顿,收回视线顶向紧闭的房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54章 仙侠   “疼么?”   司允摇了摇头,垂眸专注地盯着蒙了一层水雾的地板,再也没有其它动作。   暮云周无暇顾及外面的人,索性药效吸收的差不多了,出水的一瞬间水汽蒸发,备在一旁的衣服妥帖地套在身上,柔顺的墨发被束起,整个人恢复如初。   “冷不冷?”暮云周给司允施了一个诀,睨了重新恢复干净的人一眼,面上带了关切的意味。   撤掉灵力防御后,木桶里的水连他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更何况司允,但他表现一切正常,没感受到外界温度似的,脸颊上还透着淡淡的粉。   司允又摇了摇头。   暮云周见他这副样子有些头疼,思忖片刻,指尖一道浅淡的光浮现,手心就多了一个玉环状的项饰,形状极其漂亮。   司允只感觉颈后的头发被撩起,皮肤上就多了一片冰凉,玉环在接触他皮肤的一瞬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又很快消失。   【叮!目前任务进度55%】   暮云周直接忽视了突然出现的系统提示音,他垂眸仔细观察司允的面部神情,没发现他露出什么不适感,微微放下心。   “记得要一直带着它。”   问心晶石旁诞生的玉石,问荆遥这些剑修常用来温养剑灵,远不如问心晶石珍贵,但蕴养灵气效用温和,肖尊主的人效率挺高,前不久就送了过来,暮云周便提取全部玉石的灵韵做了这枚玉环。   得到问心晶石很容易,但这些玉石有着独特的采集术法,费神费力,肖尊主想必把大半储藏都拿了过来,掩盖司允的气息足矣,用这些也很合适。   只要司允不取下,旁人轻易发现不了他的力量的特别之处。   暮云周丝毫没有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并不反对司允从自己身上得到好处,甚至主动把东西捧到人家面前……   司允这次没有摇头,他轻轻抬眸注视暮云周片刻,乖乖点头。   “尊上?”曲无寂在门外踱步,心神不安地攥紧手指,指节发白,无法遏制心中的慌乱。   神识扩散,暮云周察觉外面的人逐渐焦躁不安,回想曲无寂之前说过的话,起身准备去听听曲无寂会说些什么,衣角却突然被拉住,司允眼里闪烁着不安。   但很快,司允松开了紧攥的指尖,睫毛垂下,遮盖住了眼睛。   ——   曲无寂见暮云周出来,整个人裹挟着一股冷气,刀子似的冷意刮过皮肤,无端让人心里发毛,但面上的温柔笑意冲淡了这一切,往常般平易近人,曲无寂对上那双疑惑带着歉意的眼睛,定了定神,垂眸行了一礼,“尊上。”   外面的温度并不低,但比起屋内要温暖许多,暮云周身体很快适应了外界的温度,唇瓣恢复少许血色。   “有关司允的……”暮云周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声音沉缓,“是何事?”   曲无寂直入正题,整个人透着严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暮云周,心中升起隐秘的期待,“我无意间发现司允灵气透着诡异……”   暮云周一顿。   “他遭逢变故,性情大变,记忆模糊不清……这些实属正常,”曲无寂微妙停顿片刻,状似担忧皱眉,“但他的灵气出了问题,恐是修炼了什么邪功……”   暮云周还以为曲无寂发现司允内里换了一个人,听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回答,微松一口气的同时有些好笑。   他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角落,回答得漫不经心,“不过是修炼出了点岔子”,他笑了笑,眸中静湖般的平静,“与邪功沾不上什么关系。”   曲无寂听到了与预想中不符的回答,心理落差太大,焦急得皱起眉,即使在暮云周看似温和实则压迫的目光下投过来时,还是忍不住出声,“邪功此时事关重大,身为重玉台大祭司……”   “那你要如何?”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   “自然是使用搜魂术探查明白……”话未落,暮云周盯着曲无寂的目光便冷了下来。   且不说搜魂术对神识创伤极大,曲无寂这副疯魔的样子,暮云周也看不过眼。   曲无寂背后的人隐藏太深,一直留着隐患,暮云周想到此处,只能抑制心中升腾的杀意,随意将他打发了。   “重玉节将至,事务繁忙,大祭司或许过于思虑,才产生了这种错觉……”   “稍后让人给大祭司送些凝神静气,澄净灵台的药方。”   暮云周语罢,不顾曲无寂怔愣地目光直接转身,神情出现些许苦恼。   刚才的对话司允应当是听到了。   暮云周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事,司允的身份明显藏着隐患,不只曲无寂,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迟早有一天司允会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下,那时候他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隐息术显然拿不到了,那颗黑珠至今没有发现任何作用,也许只是一个摆设之物,更何况司允来到重玉台本身就是人为的蓄谋,他们本该如前世般毫无交集。   他早已没了任何利用价值,不是么?   ……可到头来却还是下意识护着他。   暮云周说不清他对司允怀的是什么心思,也不敢想。   他们从不是同一类人,司允太过干净了,没有被名利、欲/望侵染,白纸般让人不忍染指,比任何投机取巧的举动更轻易得到别人的信任,让人下意识保护,不舍得让他因为世俗的不如愿改变一星半点。   往日的他将别人的感情弃如敝履,没想到他有一日也会想要将一个人护入羽翼之下,事事都想为他考虑周全,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   一切怀疑猜忌烟消云散,暮云周在门前停下,手抬起又落下,难得有了顾忌。   门开了。   司允出现在暮云周的面前,神情平静,眼瞳漆黑浓重,隐隐有诡异的黑气冒出,处处透着怪诞,与暮云周离开前的慌张不同,现在的他似是想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在暮云周面前。   或许是不想再隐瞒下去,又或许是暮云周毫不犹豫的离开打破了他最后一丝饶幸。   他眼睛却点缀了一圈红,极其不显眼,却将一切古怪之感消除,毫无威慑力,萦绕着一股无力地脆弱感,让人心里猛然被刺了一下,   屋内的雾气还没散去,顺着门扇起的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弧,有几缕锲而不舍地飞了过来,飘飘扬扬散在四周,无法忽视的森冷寒气扑了过来。   暮云周下意识看向石桌,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形状精致的玉环,才戴上不久,便被主人取下了。   “我不是司允,也不是人类。”   纵然做了太多的心理建设,愈来愈烈的恐慌感还是将自己包裹,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但司允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   “你会不要我么?” 第55章 仙侠   ……会不要我么?   司允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眨不眨,目光执拗,等待着暮云周的答案。   司允最怕被暮云周抛弃。   这种情绪第一次出现是发现暮云周待自己与他人相同时,他意识到自己是可有可无的,或许今日、又或者明日……在某一天暮云周会让他离开,甚至将他遗忘。   可这次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司允,不是暮云周真正关心的司允。   他在人类的眼中是一个怪物。   没有人类不怕怪物。   司允是去过人类世界的,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惊恐、无助、厌恶,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夜晚温存的年轻夫妻看见他会失声尖叫,放羊的老翁只看他一眼便晕厥过去,外出历练的修士会拼尽全力攻击,就连山间小道的小动物也会疯狂逃窜,……没有任何生物欢迎他。   他只在人类世界待了很短时间,很短很短。   周围实在太黑了,也太静了,没有任何生物陪他,也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只是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只看一眼就回去。   可他想看暮云周很多眼,一眼不够,两眼也不够,他想看暮云周一辈子。   司允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和一个人拥有永远,以前被再多的人厌恶,都没有此刻难过,因为他心里清楚,暮云周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现在,他连留在暮云周身边的理由也没有了。   暮云周没想到司允把玉环取下了,迅速排查附近确保没人看到司允这副模样,又布置了一个隐匿结界,把人领进屋关上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等人反应过来,已经被摁在了椅子上。   暮云周微咳一声,垂眸看着茫然的人,清楚只要他愿意哄司允几句,司允会重归喜悦,对他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会将全部信任交付于他。   但他只是轻声道:“不会。”   暮云周扫了一圈房间,在司允身边坐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之前就知道你不是司允了。”   “噢?”司允整个人木愣愣的,眼睫极缓极轻地颤了颤。   “其实我还是有一点点生气的,”暮云周煞有其事道,就见原本呆呆的人脸色煞白,平静破裂,整个人透着慌乱。   怎么人总是傻乎乎的,暮云周微叹一口气,平时也折腾了不少事情,自己从未怪过他,也未发过脾气,可司允总是小心谨慎的,唯恐做错了什么。   小心谨慎不是因为胆小、恐惧,而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害怕失去。   他没敢再逗司允,目光落在近旁的桌子上,放着玉环的手掌心送到了司允的眼前,“把它戴上,我就不生气了。”   司允连忙戴上,浑身环绕着的黑气霎时散去,眸底的奇诡再也寻不见,露出了一双清亮的眼眸,透着稚气,他低声道:“我不想骗你的。”   但司允害怕暮云周会同以前那些人一样,会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再也不会对他笑,不会同他说话……   他声音放得极低,字字坚定,重重砸在人的心上,有力,倔强,又偏执。   司允想,以后绝对不会骗他了。   暮云周是个欺骗贯犯,不知为何咯噔一声,突然有些心虚,他手下无意识把玩着桌子上的琉璃盏,越心虚面上笑得越发温柔,“嗯,我也不骗你。”   “以前……你也唤司允么?”   “……我没有名字。”司允摇了摇头,他刚来的时候听见别人是这样唤他的。   琉璃盏失去控制在石桌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又停下,转动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异常清晰,他抬起司允的下巴,语气却尽量放缓,   “没关系的,”他尾音挑起,含着安抚的意味,声音呢喃仿若情人间的低语,“名字可以有很多个。”   “但宝贝只有一个。”   低落的人瞬间开心起来,暮云周缓缓吐出一口气,仍是好奇司允的身份,他很快把这个想法压下去,明智地没有再问。   司允很容易哄,闻言眼睛弯起,眼瞳里似荡漾着一捧泉水,干净、清和,莫名透着灼热的亮光。   正如暮云周所想,他整个人如白纸般,没有纷乱糟杂的记忆,没有必须完成的执念,不明白旁人的厌恶因何而起,不明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后来,以暮云周为纽带,万物都开始和司允有了联系,他得以融入人群,在人间驻留。   初入人世后,司允一直在成长。   唯一不变的是,他最喜欢的人,一直是暮云周。   刚破壳的雏鸟初入人间,会亲近看到的第一个人,产生强烈的依赖感,初次接触外界的不安感能够被气息安抚,赶也赶不走。   如果说曾经的司允对暮云周的喜欢是雏鸟情结,那么现在,司允已经懂得,什么是性/爱,什么是喜欢。   初开情窦的人大胆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爱,“尊上,我最喜欢你了!”   暮云周没有张唇,轻轻“嗯”了一声,心里一团乱麻。   “那你喜欢我么?”司允期待地问。   “喜欢”有很多种,对一件物品爱不释手是喜欢,对一件事称心如意是喜欢,对一个人倾心爱慕是喜欢,它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几句话是描述不出来的。   但司允口中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不掺杂任何利益往来,也不含任何心机算计。   简简单单,却更显珍贵。   暮云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此时此刻的他竟也希望有一份和司允同样纯净的喜欢,以至于与司允对视时,口中的话辗转了几个来回,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我应该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吧。”这句话是在心里说的,像是在问066,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宿主,千千万万的人心中都有悔恨,他们渴望重来,万分不甘,直到生命最后也没能重来,宿主已经足够幸运了。】   066神色很认真,【如果宿主没有在系统能量耗尽前完成任务,重来的这一世将会在某个时刻中断。】   时隔多日,066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它在暮云周身边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见识到了暮云周的权利、财力,一个亿对他来讲根本不算难事,可任务至今也没有完成。   这任宿主面上温温柔柔地答应,任务却总是卡着线,果然男人心,海底针,连小仙男也不能免俗!   066很生气!   暮云周显然感受到了066的情绪,目光有一瞬间放得很远,空荡荡的,没有焦点,整个世界虚无一片,最后缓缓聚集在由欢喜转为紧张的人身上,刹那间,整个世界被一个人填满,轻飘飘的不真实感消失,沉甸甸的感觉从心头一点点向外蔓延。   “我会在一个月内完成任务。”   066莫名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种沉重之感,愣了愣,不再开口了。   暮云周仿佛想通了什么,堵在口中的最后一点阻碍消散,往常柔和的笑容多了些邪肆与浪/荡,眼尾的泪痣凉薄,像是在进行临终前的狂欢,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热烈。   微凉如水的衣袍抚过颈侧的肌肤,温柔到极致的吻落在了司允的额头,沾着湿润的雾气印下一小片凉意,极简的一个吻,由他做出来莫名旖/旎,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气。   司允轻眨了一下眼,视线中出现了一片雪白的脖颈,绣着银丝的衣领随着主人的动作形成小波浪,隐隐可见精致的锁骨,司允莫名回想起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逐渐汇集于此处,形成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洼。   额头的触感无比明显,司允抿抿唇,脸突地红了。   耳边是暮云周独特的嗓音,沉缓又撩人,每一字每一句似乎都在诉说情语,轻易让人沦陷在其中,   “自然喜欢。”   “我最喜欢宝贝了。”   暮云周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他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对一个人,对一段感情,短暂地放纵一次。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与此同时。   曲无寂的房间。   肖府的房间大同小异,剑修粗糙惯了,房内装饰并不精细,曲无寂的房间唯独多了一股不详气息,常人注意不到,对外界感知格外的敏感的高阶修士却会心里发毛。   曲无寂并未注意到这些,他从暮云周那儿离开后游魂似的飘荡到了这里,不明白暮云周对他的态度为何变化那么大。   仅仅是因为一个司允么?   暮云周淡漠的眼睛浮现脑海,曲无寂晃了一下神,他想到了肖刍琛关切低语的模样,想到了弟子们或仰慕或平静的目光,想到了论剑大会上鲜血的味道……   曲无寂停了下来。   发泄般的暴虐,碾压一切的快感,都在侵蚀他仅有的理智,房间的那股气息在无声无息助长他的暗黑情绪,在曲无寂周围肆无忌惮无声咆哮,无声引诱着心绪不定的人,吞噬着他的力量,将他拖向无法脱身的深渊。   似是尝到了甜头,一股股黑气从周围的墙壁伸出,在空中缓缓成形,蠢蠢欲动地看着房内的人,下一刻,像是感受到什么,猛然散开,消散空气中,一点痕迹也寻不见。   房门被踹开,一个身形矫健的人冲了进来。   论剑大会是问荆遥的一大盛事,即使结束了,千里迢迢赶来的修士也不愿意轻易回去,以物换物,或者摆摊得些灵石,总之,非但不冷清,反而无比的热闹。   肖刍琛同师兄弟置办物资,巧合得了个合心意的药剂,蕴养剑灵的效果尤其好,能够分享的人就在府上,迫不及待地就赶了过来。   距房间不远手心冒汗,眼皮狂跳,总觉得古怪,唯恐心上人出了事,等闯入了房间,才迟钝惊觉自己太过莽撞。   不过他也想不了太多,焦急地攥住了曲无寂的肩膀,“无寂,你没事吧。”   曲无寂回过神,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放大的脸,他垂眼遮住眸中的情绪,后退了一步,“没事。”   余光处出现一个小小的果壳,静静地待在角落,毫不起眼,曲无寂不知为何,有意无意遮住了肖刍琛疑惑的视线。   “你找我做什么?”   肖刍琛一下子被这句话转移了精力,见曲无寂安然无恙,毫发无伤,疑惑抬眼看他,只以为自己闹了一个乌龙,颇有些尴尬。   他目光瞟到刚才情急之下拔出的剑,目光一亮,“我记得你有剑了。”   肖刍琛把给曲无寂的那一份拿出来,“这些可以蕴养剑灵。”话毕有些紧张地看他。   曲无寂愣了愣,想起了被他遗忘的银霜剑,在论剑大会上出鞘的那一次,饮饱了血,剑是暮云周准许他择选的……   万物有灵,不可枉造杀伤,这把剑不可能诞生出剑灵了。   “不用了。”曲无寂的声音有些冷。   肖刍琛呐呐收回了手,以为心上人是因为自己的莽撞不快,“那个……肖刍闵死状凄惨,父亲和长老怀疑是恶灵所为。”   “我方才看岔了眼,以为恶灵胆大妄为,竟在府上出现,”肖刍琛沉了沉眸,保证道:“我不会让这种脏东西出现在你身边的!”   在肖刍琛眼里,曲无寂如天边皎月,莹莹生光,偏偏看中了自己,他已经足够幸运了,事事顺着曲无寂的心意,不敢让他失望。   他声音羞愧,“我刚才太着急了……”   脏东西……   曲无寂收了药剂,眸中微冷,语调放缓,“我刚才被吓到了。”他冲着肖刍琛微微一笑,“我今日有些累了。”   肖刍琛连忙接道:“你先休息。”临走前还掩好了门。   曲无寂静静地看着离开,笑容中多了嘲讽,也就肖刍琛不怀疑,换一个人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果然,傻人有傻福。   暗处的果壳被捻起,指尖是经久不见的苍白,果壳炸裂,一缕黑气从里面冒了出来。   ……正是肖刍琛提到的恶灵。 第56章 仙侠   一晃多日过去,肖刍闵的死亡还是没有任何进展,肖尊主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主动提出要送暮云周一行人离开,前后的态度反差太大,难以让人相信其中没有古怪。   暮云周是发现曲无寂身上存在诡异之处的,在问荆遥待了这么长时间,他并非一无所获。底下的人已经把上古阵法的各处分阵绘制在各域地界内,而他也在肖府内绘制了最后一处分阵。   所有人都不清楚阵法的威力,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届时,地动山摇,海水泛滥,整个中州都会被夷平。   暮云周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他思来想去,上一世的计划之所以有了漏洞,阵法没有发挥全部效用占其一,曲无寂泄露他的行踪占其一,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   照山白和玉衡山的易、洛等人没有来。   各域之主都是心机之辈,肖尊主绝对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聪明人,他的存活的时间不算长,而易尊主和洛尊主老奸巨猾,早早得了风声藏匿起来。   这是暮云周最大的不甘。   肖刍闵的死亡将肖尊主以及问荆遥的长老们都引了出来,中州隐隐传出风声,剿除恶灵刻不容缓,不少修士被暗处的人煽动赶往恶渊,群情激奋,誓要惩恶扬善。   洛尊主在其中的作用只是一个推手,动动脑子都能查的出来,另一个人却隐藏得很深。   重玉节将要举办,除了作为封印恶渊的主力大祭司曲无寂,还需不少高阶修士从旁辅助,重玉台将会对外封锁,以免牵连其它域。   中州之中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修士们还在世间留有执念的亡灵不会离开,也不会消失,他们在世间漫无目的飘荡,终会聚集在恶渊,贪婪、扭曲,邪恶的力量引无数修士堕落,成为恶渊中的养料。   久而久之,恶渊成了中州不愿提起的存在。   它是亡灵聚集地,也是暮云周曾经死去的地方。   一块糕点突然出现在嘴边,鼻尖窜入清甜的香味,暮云周睁开眼,就看见司允不知何时靠了过来,眼眸弯成月牙,笑容如手中的糕点,甜丝丝的,   “这块最好吃!”   司允是知道暮云周不吃这些的,几十种糕点他尝了一个遍,这类糕点在其中脱颖而出,已经是最后一块了,他想让暮云周也尝尝。   近些天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暮云周的思绪直接被拉了回来,在他暗含期待的目光下,顺着这个姿势咬了一小口。   司允眼睛蓦地亮了一瞬,像屯食的小仓鼠把剩下的糕点仔细收好,直勾勾地盯着姿态慵懒的人,“想要抱抱。”   司允试探性地挪到了暮云周的身边,见他没有表露拒绝的话,目光从他柔和的眉眼落到束着银白腰封的窄腰上,抬手极不好意思似的,一点一点虚虚环上。   空气多了丝沉闷,怀抱里多了柔软的触觉,仿佛一片柔软的花瓣,飘乎乎的不真切,口腔内的甜腻随之化开,周身的清甜香味愈发浓郁。   一切的开始就像是脱敏治疗,暮云周小范围地、反复地同司允接触,从抗拒到习惯,只不过耗费了不过几日。   司允的气息太过无害、温和,不含一丝攻击性,让人生不起警惕心,下意识放松下来。   暮云周单臂把人抱坐在自己身上,腿上多了沉甸甸的感觉,怀里如愿被填满,软乎乎的,他像是得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忍不住捏了捏司允的耳朵。   “想要这个。”司允的声音很突然。   暮云周的目光看了过去,他们此时经过一座城池,一个孩童站在路边的摊位前,怀里抱着软乎乎的云中兽,欢喜的模样,直接吸引了司允的视线。   他微微沉默一瞬,“066?”   【宿主,在呢~】066得了暮云周完成任务的准话,七上八跳的心落到实地,这些天偷着乐,应声透着欢快。   “我遇到一点小问题。”暮云周轻声细语,态度很好。   他想衬着这次机会,最后验证一件事情。   “你会帮我的,对么?”指尖勾着几缕乌发,他动作细致地帮主人梳理,眉眼含笑。   【对……叭】066有些结巴。   话音刚落,熟悉的拉扯感与失重感袭来。066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大手拉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眨眼,它突然落到了一个人的怀中。   眼前冒出许多金色的小星星,它晕乎乎抬头,对上了一双暗含惊喜的眼睛,眼睛的主人顶着一张无辜的脸,新奇地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笑得温柔的人继续索要抱抱。   美色误人啊,066看着美人在怀的宿主气得啰嗦,但又说不出哪里生气。   暮云周是问过它的意见的,它也是答应的,但……事情发展怎么和它想象的不太一样。   没天理啊!   与066相反,暮云周对司允类似撒娇的行为很是受用,尤其发现司允面对066的表情没有一点异样,更是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畅。   司允与066如他所想、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自动忽略之前的各种猜想,揉了揉司允的脑袋,笑得越发柔情蜜意起来。   ——   暗室的时间与外界的时间同样流逝,墙壁上的阵法逐渐成型,诡异的气息被源源不断的灵力压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同,原本堆积在四周的瓶瓶罐罐,在暮云周离开的这段时间消耗了不少。   暮云周没有像曾经独自待在暗室或者药房整日整夜不离开,不同于从前枯燥的生活,他的生命多了一个司允。   回到重玉台后,司允比之前更加粘人,缠着暮云周吃喝玩乐,暮云周“被迫”收下了不少东西,临近夜晚身边还会多一个小火炉,格外充实。   司允自言自语也能说许多话,尤其暮云周时不时应声,一副配合的模样,他时常要说上几个时辰,但今日他没有如靠在暮云周臂弯里,而是趴在他身边,撑着脸看着他。   暮云周捏了捏他的脸,司允脸颊上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了,脸部清俊,但触感依旧很好,“宝贝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么?”   司允换了一个姿势,掰着手指头,“你还没有给我讲过故事。”   “想要你送的佩剑。”大祭司都有被送过剑,司允可记仇了,他还记着呢。   暮云周手也换了地方,转而挠了挠他的下巴,静静地听司允软乎乎地佯装严肃。   “还想……”   司允突然支支吾吾的,红了脸。   暮云周见人突然不说话了,笑道:“还想干什么?”   “……想与你行欢好之事。”   书上说,互相喜欢的人共处一室如干柴烈火,万不可能把持住的,除非……   司允的目光不自觉盯向某处,他想到暮云周和自己天天一起睡觉,可他从未对自己有多余的动作,根本不是书中说的那样,狠狠堵上唇,然后……   司允换上了深沉的神情。   “……”   暮云周突然不对劲,缕缕灵力出现在空气中,轻易从司允的衣襟处缠出来一本书,在司允茫然惊愕的目光中,落在手中,发现是个话本——   《霸道尊主狠狠爱》   “……少看这种东西。”   司允目光飘飘忽忽的,“为什么呀?”继而理直气壮,“我已经不看之前、之前那种……了。”声音越来越小。   暮云周心想正经人这种东西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强调:“以后不准碰这些。”   司允盯他半响,微微歪头,极乖软的模样,语出惊人,   “那你想不想要我啊?” 第57章 仙侠   虎狼之词从司允口中吐出来多了些数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但再乖软的声音也掩饰不了这个词本身的简单粗/暴。   暮云周被司允噎了一瞬,难得丧失语言能力,卷起书卷敲了敲司允的额头,动作很轻,司允眨了眨眼,目光多了催促的意味,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   暮云周一本正经,“莫要胡思乱想。”言下之意,不可能的。   司允用幽怨的眼神看他,“你是不是不愿意给我实现愿望了?”   司允说着说着泫然欲泣,“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宝贝了?”   司允发出灵魂一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暮云周:“??”   暮云周直接被气笑了,他眯眸盯着秒变戏精的司允,眼里充满了审视,“谁教你这些的?”   司允不说话了,闭紧了嘴,只用无辜的眼神看他。   暮云周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慢条斯理翻开纸张,板正的字体映入眼帘,果不其然,人物对话与司允刚才的话语异曲同工。   再接着往下看,就看到大段大段极香艳的剧情,他肯定自己殿内绝对没有这种东西。   暮云周心想这些与春宫图有什么区别,再看一眼姿势乖乖巧巧的某人,唇边漫开戏弄的笑意,还未张口,眼睛被两只散发着热气的手蒙住,光线暗下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司允翻身坐在暮云周的腰上,掌下的睫毛忽然眨了一下,钻心的痒意、心中的羞意几乎让他头顶冒烟,他努力回想剧情,白皙的指尖落到底下的衣领上。   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暮云周还以为司允这么大阵仗,会干什么大事,低眸却发现他在努力扯开衣领,反复几次没有成功,又吭哧吭哧与腰带较劲。   暮云周衣着讲究,衣裳表面上简约,却层层繁复,款式复杂,不多时,司允鼻尖就冒出几粒细小的汗珠。   暮云周:“……”这孩子是不是有些太傻了。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上方的人,“你会么?”   正在忙活的司允听见声音下意识看过去,身下的人身形懒散,唇角带笑,衣裳被他扯得乱七八糟,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形状优美的锁骨清晰可见,一副好春景。   司允呆滞片刻,目光缓缓移到暮云周拿着书的手上,陷入了沉思。   暮云周缓缓挑眉,下一刻得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司允极认真地点头,他放弃了被他扯得凌乱的衣裳,缓缓弯腰,与暮云周的视线平行,倾身吻了下去。   虽然比书上少了一个步骤,但现在不重要!   办正事最重要!   司允没有闭眼,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与茶色的眼眸直直相对,暮云周微微眯眸,一直看着他像是遵循着什么规范,先吻额头,再吻眼睛,接着是鼻尖、嘴唇……   时间分配均匀,力道距离相当,严格遵守步骤,暮云周总觉得,与书上的情节颇为相似。   尤其是,神情格外严谨,连钻研药方极为刻苦的弟子都比不上,硬生生把亲吻做出一副毁天灭地的架势。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吻轻柔地落下,又印在光洁的皮肤上,如此反复,毫不含糊,细致又认真,透着生涩,却足以引人悸动。   “你可不可以教我呀。”司允吻得眼眶微红,睫毛湿漉漉的,却始终不得其法,只觉得浑身难受,他自暴自弃埋在暮云周胸上,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   暮云周摸了摸他的脑袋,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轻柔吻去他眼角的泪珠,落下一个绵长的吻。   半响,“学会了么?”   司允顶着被亲的晕晕乎乎的脑袋,乖乖摇头,“没有~”   许久后,“现在学会了么?”   司允抿唇,有些兴奋地睁大眼,盯着上方的人,嗓音软软的,“还是没有欸~”   勤勤恳恳“教学”的暮云周意识到不对劲,慢半拍低头看他,却见司允指尖不知何时勾着一条霜白的腰带,轻轻一扯,衣裳霎时四散开来。   解开不了暮云周的,就解自己的嘛。   司允想得很开,却见人影不动了,疑惑抬眸,盯着面色似乎诡异的人。   猝不及防坦诚相见的暮云周:“……”   他心情难以言喻,随便扯了点什么蒙在司允头上,就床一卷,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翻身背对司允,有些缓不过来。   不教了,再教就要吃干抹净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被司允连续不断的神奇操作搞懵了。   被裹成毛毛虫的某人伸出一根手指,在身边人的后背上轻轻戳了戳,没反应,只能自己笨拙地靠了过来。   暮云周缓缓阖上眸,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静默片刻,身后突然传来阵阵战栗,时不时发出颤抖,暮云周总觉得后背渗着凉意。   这是……哭了?   “讲故事、送佩剑都会有的,愿意帮你实现愿望。”   “只有你一个宝贝……”   暮云周一个个回答了司允之前的问题,脑子里千转百回,推测司允情绪变化的原因,下意识紧张。   被裹成一团的人似乎动了动,过了一会,又开始颤抖起来,闷声道:“那你爱我么?”   暮云周听到这个问题反应过来什么,把障碍物取开,露出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司允正乐,脸上忽地一凉,略凉的空气灌入,忽地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司允眼睫忍不住颤了颤,有些心虚。   “你本事倒是不小。”暮云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脸颊上落了一个吻,司允埋在他的怀里,鸵鸟一样,一动不动装死,慢吞吞吐出一个字,   “冷。”   暮云周只能抱住钻进他怀里的人,神情无奈。 第58章 仙侠   重玉节这一天恐怕是重玉台百年间最热闹的一天了,受有关恶灵的传言影响,不少修士提前在重玉台地界内驻扎,不受对外封锁的限制。   其它域的祭司都赶了过来,在曲无寂的带领下前往临近恶渊的祭台,协助封印恶渊。   祭台处。   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尸体生长出青色的斑块,皮肤干瘪,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一瞬间,曲无寂忍下心中的惊惧,看向对面的人,心中出现某个猜测。   “杀肖刍闵的人是你?”   易尊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眼,又撇开目光,淡声道:“肖刍琛是你情郎,难道不该高兴么?”   肖刍琛与肖刍闵不合在中州不是秘密,易尊主说出这句话也不奇怪,但他言语间透出的运筹帷幄,难以让曲无寂不在意。   “……你!”   “想问本尊为何知晓?”易尊主捻了捻手中的果壳,轻易猜中他的心思,没解释的意思,把手中的东西随意抛在他怀里,身形缓缓消散在原地,声音留了下来。   “把暮云周和司允引到恶渊。”   “司允?”曲无寂愣了愣。   没有人应声,只有一个熟悉的果壳躺在手心,照山白向来向来低调,曲无寂没有想到易尊主会与恶灵有牵扯,也没有想到他是一直指点自己的那个神秘人。   杀肖刍闵和其它域的祭司和他无关,但摆脱祭司的法子、助他增长修为的人是易尊主。   幼时诱他打开重玉台防御大阵的人,也是易尊主。   曲无寂眼眸幽暗,扫了周围一圈,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心。   与弥漫着阴森气息的祭台不同,重玉台的街道上一派热闹,叫嚷声不断,衣着鲜亮的男修女修从造型别致的花灯间穿过,笑颜笑语,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066躺在司允怀里,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系统空间了,但宿主一直盯着它,只能安详闭眼。   一只色彩绚烂的灵蝶从空中划过,在暮云周指尖短暂驻留,他顿了顿,祭台的场景铺展在他的眼前——   曲无寂把其它域祭司的尸体藏匿起来,对祭台大阵动了手脚。   他神情若有所思,抬眼便见零星几只灵蝶展翅飞过人群,在附近的空中绕了几圈,旋着优美的弧度,最后停在花灯上,收起蝶翅,没了动静。   暮云周和司允相貌出众,司允怀里还抱了一个雪白的小团子,一路走来不知道吸引多少目光,灵蝶不爱与人亲近,旁人见刚才那副场景只觉得是灵蝶对美人的优待,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他们不明白灵蝶的意义,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暮云周眼里多了怅然,他注视着满脸新奇四处张望的司允,忽地问066,“任务进度多少了?”   066直接来了精神,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宿主,75%啦~】是这些天好不容易才攒到的。   “七十五……”暮云周低喃,他垂下眼睫,遮掩了眼底的神色,心中有千斤重,沉闷得有些喘不过气,周围的人群仿佛被隔离开来,他对外界毫无所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司允的愿望,除了最后一个,他已经全部实现了。   暮云周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只要达到目的就好,可他面对司允时,总是忍不住把最后那一点微末的良心用到他的身上。   甚至开始自我怀疑。   他做的是对的么?暮云周想,原本他可以一直护着司允的,可以正大光明地护很久很久。但他又忍不住想,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始终陪在身边,不管是亲人,还是爱人。   本来如此,本该如此。   最后二十五……应该是他与司允最后一点牵绊了。   “你们是道侣么?”旁边摊位的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探头,微圆的小脸腼腆,犹豫着来到他们面前,目光时不时瞥向司允怀里的066,满是好奇。   暮云周还未回答,就见司允一本正经道:“是呀。”   小姑娘声调和司允很像,软绵绵的,“我阿爹说重玉节要给道侣买花灯的,寓意长长久久!”   暮云周从未听过这种说法,料想小姑娘在招揽生意,眉眼温柔,没有打扰他们,垂眸看着两个小可爱对话。   司允:“真的么?”   “阿爹说的肯定是真的!”   司允应和,“是真的!”   司允显然坚信不疑,说罢转头看向暮云周,明黄色的灯光掠过,他清亮的眼睛里就多了一簇小火苗,灼灼燃烧。   他没有开口,只是睁圆了眼睛看他,衣袖贴过来,两只手相贴,指骨一点点插/入暮云周的指缝,无声暧/昧。   暮云周面不改色反握住司允的手,“喜欢哪个?”   花灯式样繁多,造型精致又美观,暮云周的目光落到其中一盏花灯上,像一个小羔羊,栩栩如生,格外可爱。   他嗓音一如既往含着笑意,低头询问,“宝贝想不想要那盏花灯?”   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两个人身影重叠,全世界的景色仿佛都在褪色虚化,为他们镀上一层暖色调,在人群里似乎发着光。   066突然想起,暮云周曾经答应过一月内完成任务,而期限的最后一天,就是今日的重玉节。   控制着任务进度,放纵和司允相处……他早就预料到今日了。   暮云周把司允喜欢的花灯买下,带着他一起走遍了重玉台的长街,花灯照耀,人声鼎沸,他们的手牵得很紧,买的东西越来越多,任务进度条也随之移动。   防御法器必须准备齐全,保护得再密不透风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出门在外不能被欺负了。   【叮!目前任务进度:85%】   攻击法器也必须有,不顺眼的人不能留着碍眼,免得受气。   这些暮云周本来就有,品阶只会高不会低,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挑选了几件。   【叮!目前任务进度:95%】   还有零碎吃食、解闷的玩意,这些也要有,司允喜欢看话本,……也给他买一些,以后不能傻乎乎地被人骗了。   【叮!目前任务进度:99%】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不断响起,最后停在百分之九十九,只差一点点就能完成,066本该高兴的,可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沉默着看着两人避开人群,坐在湖边一角。   两侧有柳枝垂下,轻点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湖面上飘着一盏盏河灯,灯芯明亮,一眼看过去,明灯与湖面相接,与倒影一色,很是漂亮。   “玩得开心么?”暮云周支着头看着晃着脚丫的司允,轻声笑道。   “开心~”   司允怀里抱得满当当的,他拉着暮云周不想松手,又想拿着这些东西,但只有两只手,怎么也兼顾不过来,到最后暮云周也拿了不少。   暮云周问他,“宝贝要不要放在储物袋里?”   司允摇了摇头,他想时时刻刻看着暮云周为他买的东西,花灯被他一个一个摆在周遭,造型多种多样,直接包围了他们一圈。   但他犹豫着看了暮云周一眼,还是选择把一部分收起来,慢吞吞清点着战利品,暮云周看他这副护食的模样笑了笑,目光不舍得移开一寸一毫。   片刻后,司允眸中突然多出些疑惑,“你买这些干什么呀?”   地上是包裹完好的书,《中州基本常识大全》《修炼的一百个知道》《一亿个为什么》……   司允幽怨道:“你嫌我笨。”   暮云周被他注视着,本就心虚,闻言安慰道:“宝贝是天底下最聪明的。”   “有多聪明?”司允边嘀嘀咕咕边把书收好。   暮云周这次没有回答,他静静看了仔细收拾东西的人半响,拿出一个储物手镯,握着他的手腕,垂眸认真戴好,不由得出了神。   花纹繁复造型古朴的镯子和白皙的手腕特别相衬,没有比司允更合适的人了……   【叮!目前任务进度:100%】   【叮!检测到任务已完成!】   风从湖面上掠过,两人的发丝随风微微卷起,交织得密不可分,莫名带着缱绻,暮云周一直没有抬头,他听见脑中带着宣判意味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浓密的睫毛垂下,眼尾弧度狭长。   “这是给我的么?”   司允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眨了眨眼睛,手指忍不住轻轻碰了一下下暮云周的睫毛,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得手后又抿唇看着暮云周笑。   “嗯。”暮云周揉了揉他的脑袋,“送你的礼物。”   司允在暮云周脸侧印了一记,转而好奇地摩挲着镯子,发现里面满满当当的,认不出是什么,但能看出个个价值不菲,他迟疑地看向身旁的人。   “都是给你的,小道侣。”暮云周控制好情绪,抬眼笑着看他。   “那你是我的夫君么?”司允眼睛一亮,语气带了试探的意味。   “嗯。”   “夫君?”   “在呢。”   “夫君!”   ……   *   司允在湖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暮云周,他四处张望,湖面上的河灯只剩稀稀疏疏的几个,远处的桥也没有人影路过,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的镯子,期盼夫君早点回来。   就在不久前,夫君告诉他书铺里落下一本书,很快就回来。   可半刻钟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   司允每次都在想,再不回来就再也不要理他了,可那道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始终没有出现……   湖面上一盏灯也没有了,四处昏暗一片,只有暗流的潺潺声,以及远处的虫鸣声,没有排遣寂寞,反而让等待的时间更漫长了。   守在暗处的常瑶内疚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司允,心中升起酸涩,闷闷地疼,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暮云周和司允的关系没有故意瞒着别人,常瑶都看在眼里,也清楚暮云周对司允的重要性,就是因为太重要了,才不知从何安慰。   就在常瑶以为司允会坐到地老天荒时,坐着的人突然站了起来,因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动作摇摇晃晃的,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他在一百里外感受到了夫君的气息,那道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是和书铺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被骗了……   怀里的东西经不起摇晃掉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响,凌乱地洒在地上,司允慌忙去捡,却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滴泪。   站在湖边的少年满脸是泪,在原地愣怔片刻,跌跌撞撞走向人群,不知被谁撞了一下,他站起来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走,人群来来往往,他目光茫然,只是神情格外固执。   他不知道夫君到底去了哪里,只有大致的方向,但他想,一直走下去,总会找到的。   夫君不可能不要他。   不可能不要他……   常瑶再也忍不下去,走出去帮忙把被撞掉的东西捡起来收好,来到司允的面前,却看着少年失了声。   少年实在太悲伤了,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眼睛干涩迷蒙,眼尾泛红,无助又脆弱。   司允许久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他眸光蓦地亮起一瞬,“常瑶姐姐,你知道夫君去哪里了么?”   常瑶艰涩地摇了摇头。   尊上给了她丰厚的报酬,让她保护司允,她需要带着司允和重玉台部分弟子,前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她也不知道,暮云周去了哪里。   司允眼眸黯淡下来,瞳孔黝黑不见低,他喃喃道:“说好的,不会不要我的。”   明明说好,再也不骗他的。   可他还是被抛弃了…… 第59章 仙侠   暮氏一族极其特殊,不在其天赋异禀的医术,也不在其遍布中州的弟子,而是他们的血脉——   媲美神药,甚至具有起死回生之效。   神爱暮氏,而暮氏爱世人。   暮氏子弟怀揣极高的信仰,他们没有浪费生来便具备的天赋,自小熟读医书,救急扶伤,待成年出师后,会走遍名山大川、天涯地角,济世救人,备受世人敬仰。   可良善之心终究比不过世人的贪婪,丑恶、阴暗、嫉妒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心中滋长,世人既感激暮氏子弟带来的帮助,又畏惧他们展现的实力。   无法割舍,又难以抑制欲望,于是他们想到了豢养——像牲畜一样,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血液,满足他们的贪求无厌。   防御大阵被开启,那一天,漫天的血液染红了重玉台的所有土地,痛苦的哀嚎声响彻整片天空,越来越多的人倒下,鲜血盛满了巨大的池子,暮氏子弟不忍受辱,毁了血池,自爆的血雾伴随着血腥气散开,恶渊涌入无数冤魂。   那年暮云周八岁,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耳边自此萦绕着刺耳的惨叫声,在往后的几百年经久不散。   暮云周是胎穿,重生后他有父母的疼爱、有族人的陪伴,前世的记忆逐渐忘却,他本该无忧无虑长大……   在那日后,却成了奢望。   神爱世人,不爱暮氏,血脉的特殊不再是神灵的眷顾,是惩罚、是祸端。暮氏子弟绝望之下用尽全族之力让暮云周的血脉能力永久封印,信仰成为耻辱,虔诚的信徒只剩悔恨。   那些杀戮的人早已被血腥刺激地丧失理智,暮云周被关押在阴暗的地牢中,忍受着全身的血液被一群恶心透顶的人垂涎,日日夜夜,不计其数的药物用在身上,凌厉的风刃无时无刻切割他的皮肤,血管破裂,再迅速融合,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灭族之仇,欺辱之仇,活着不再是活着,那时的暮云周木然地想,待他重见天日,定让他们生不如死,把世间所有痛苦加诸于他们身上。   令人恐惧的不是无法拥有,而是拥有过再失去,命运对暮云周开了一个玩笑,他把族人珍重视之,却无法将他们带离苦难,沉溺于惨痛之中,背负着仇恨,两世也无法脱身。   媲美神药,甚至具有起死回生之效……它们从来不对暮氏人起作用,在旁人的眼里,怀揣的善意是累赘,他们的血液才是至高无上的宝藏。   暮云周曾经想问066,它有没有穿越时空的能力,来到重玉台那个夜晚,哪怕改变不了,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压抑久了的人总向往着解脱,盼望着、期冀着摆脱桎梏,暮云周靠着心中的那点念想,熬过几百年。   眸中充斥着鲜血的颜色,暮云周凌空置身于阵眼之上,驳杂的灵气环绕四周,恐怖的力量随着阵法开启倾泻,衣衫猎猎鼓荡,透过狂风、灵障、若隐若现的黑气,他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虚空一点,心脏钝钝地疼,眼里有一瞬间闪过不舍、遗憾,又重归于释然。   他不在了,还有常瑶他们陪伴,司允这样干净的人,不该接触污秽、浑浊以及不堪,他应该毫无顾虑地活着。   与司允度过的那段时间,是暮云周出于私心予自己的一场绚烂盛大的美梦,镜花水月般不真实,却足以在生命最后一刻珍藏。   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人,应该来齐了。   阵法露出了本来的面目,照山白、玉衡山、望月山、问荆遥,再接着是重玉台,繁复的阵法纹路诡秘、透着怪诞不详的气息,漂浮在卷阔黑云之上,阴影压在中州每个人身上,一无所知的人只觉得天色兀然暗了下来,天地间是死一般的不同寻常的静寂。   有人认出阵法后唾道:“疯子!”   有人念叨着逃离此处,精神错乱,已然癫狂。   又有人号召集合起来共同销毁阵法,可这些在暮云周几百年的准备面前无疑是蜉蝣撼树,起不到一丁点作用。   在生命即将消逝的那一刹那,没有人能彻底保持冷静,满目震惊的洛酩旁边是神色灰败的洛尊主,肖刍琛紧攥着曲无寂的手腕焦急地在说些什么……   惊恐与惧怕自在场修士的身上升腾,死寂更是加快了恐惧的蔓延,无数人抬头仰望着阵眼中模糊不清的人影,又很快收回视线,不敢再抬眼,耳边是暮云周不含情绪的嗓音。   传说被证实,修士们被迫立在原地,他们自祖上到如今的家人几乎都承受过暮氏子弟或重玉台的恩惠,此时的一字一句挑动他们的神经,心情复杂地承受死亡前的祭奠,在临终前忏悔。   只有易尊主格格不入,他盯着远处那道模糊的人影,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狂热,没有对威力巨大的上古阵法的恐惧,而是势在必得。   修行路艰苦,寿命终有尽头,他渴望不老不死,渴望神话中才有的永生。   曲无寂那个没用的东西被绊住脚,暮云周和司允没有如计划被引到恶渊,易尊主冷哼一声,神情不屑,暗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   暮云周太过决绝,已然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卜象为必死之势,自然无法同自己争斗,司允神魂特殊、命格模糊,但至今也没有出现……掀不出什么风浪。   手中不再是果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乌黑的椭形物,黑气蔓延,很快在半空中形成一团,阵法中、临近的恶渊,本散入空气中若隐若无的黑气像受到什么号召,献祭般不断涌入,那一团黑气吃饱喝足似的伸展,化为一个人形怪物。   似是汇集了世间所有黑暗情绪,人形怪物透着它独有的特质,贪婪、恐惧、扭曲,它发出桀桀笑声,阴冷窜入每个人的脚底,令人浑身发凉。   “恶灵大人。”易尊主恭敬唤道。   “暮云周胆大妄为,连恶灵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人形怪物没有理会易尊主的阿谀奉承,饶有兴趣地盯着拥有着庞大力量的阵法。   暮云周与那个人形怪物遥遥对上了眼。   暮云周没有理会小人猖狂的易尊主,也没有在意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恶灵,五指成爪,无形的力量翻涌,不过瞬息之间,虎口半寸控制着一个男人。   面色铁青,窒息感翻天覆地,丹田经脉被折磨摧毁,曲无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住扼制自己脖颈的手腕,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眸中映出一双血色的眸子,他抱着微乎其微的希冀,缓声道:“尊上,你入魔了。”   语气担忧,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霜白的头发有几缕无力落下,曲无寂嘴边扯出一道安抚的弧度。   “与恶灵串通。”   “引司允去恶渊。”   “打开防御大阵。”   ……   曲无寂瞳孔紧缩,抬眼便望进了暮云周杀意翻腾的眼睛,下意识屏神,他面色歉疚,“云周,我与你一起长大。”   指尖微动,暮云周并指夹住身后袭来的剑,剑身通体银白,是银霜剑,指骨用力,剑身应声掰断,曲无寂的生命随之流逝,奄奄一息。   暮云周本以为曲无寂只与旁人般觊觎他的血,随着事情逐渐浮现水面,死对曲无寂来说是天大的恩赐,暮云周不会让他轻易地死。   但他会让所有人陪葬。   掌心向下,大阵启动,地裂山崩,眼前的一切一帧帧崩裂炸开,破碎支离,碎成无数片俯冲而下,盛大宏伟的景致,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面部表情僵在脸上,化为血雾随着轻风飘散,尖叫化为无声。   一切都在瓦解、溃灭、消失。   暮云周静立空中,发丝极轻极缓地掠过眉眼,他若有所感抬头。   驳杂的灵气顺着原本的轨迹归位,暴虐的黑气服帖,无穷无尽的恶灵从恶渊涌来,以一种绝对臣服的姿态,迎接某种强大的存在。   被称为“亡灵大人”的人形怪物惊恐跪地,以扭曲的姿态瞬间溃散。   黑气有目标地包裹住一部分人,侵蚀、占有、控制,引得修士们在暗色天地间自相残杀,刀光剑影,血风肉雨,仿若人间炼狱,一道人影于漫天血雾中踏空而来。   “找到你了……”   暮云周眼眸闪过惊慌,唇瓣无力地张了张,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回去……”   暮云周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无意识重复道:“回去……”   脸颊被暧/昧抚摸,眼前的人像是没有听见暮云周的话,轻咬红唇,眼中波光流转,声音又乖又软,   “尊上,我知道你想要我很久了。”   声音蛊惑般引人坠入,眼睛却如沉渊般黏腻、发冷,还有微不可察的委屈,脸色笑吟吟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纯真、干净、乖软。   仿若暮云周从未抛弃过他,他也没有一步一步费尽心力找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所以,”司允盯着暮云周的眼睛,咬字极慢,一字一字吐出,“不实现愿望就会……”   震惊过后,暮云周恢复理智,司允身份如何,从来不是让他掺和进来的理由,他没有让司允说完那句话,脸上重现惑人的笑意,轻握脸侧微凉玉指,声音轻颤,哄人似的,“宝贝儿,你说的都对。”   他在思考如何将司允哄回去。   他后悔了,他不该招惹司允。   那一刻,时空静止,轻风盘旋沉落,恶灵虔诚环绕周身,一切都静了下来,司允收敛笑容,微微歪头,嗓音轻软。   他说,“暮云周,你觉得我还信你么?” 第60章 仙侠   他骗了司允。   暮云周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烛光默然燃烧,寂若死灰,暮云周撑着僵硬的身体坐起来,眸中是未完全褪去的红,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他怔然片刻,有些缓不过神。   ……司允呢   唇瓣微微动了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始终没有吐出来,无尽的苦涩蔓延,心头密密麻麻的疼,刺挠又尖锐,头部眩晕感强烈,他有些无力地倒在床上,头脑放空,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手心静静躺着一个黑色的珠子。   晕倒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司允站在他的面前,浓重的黑气排山倒海袭来,哀嚎痛苦中,他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静默独立,残忍扭曲的恶灵排在四周,时光倒流,秩序重建,恍然若神灵,荒诞中又透着合理。   不过瞬间,黑珠散发的光芒柔和地笼罩全身,使他不受阵法侵蚀分毫、不受恶灵侵扰半分。   上一世的画面蓦然显现在眼前——浑浊的黑气从恶渊底部伸曳而出,层层叠叠将一身血衣的他包裹,他没有被恶灵撕扯吞噬,反而平安落地,引动阵法。   暮云周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他从不信因果,时至如今,他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暮云周,你以为我还信你么?   这句话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中,锥子似的留下一道道划痕,难以忘却,难以平复。   指尖无力地动了动,不自觉蜷曲、颤抖,暮云周任由疲惫的眼皮遮住全部视线,黑暗笼罩,思绪烦乱,却不舍得将那个人移出脑海。   他想他的宝贝了。   很想很想。   这一刻,暮云周像是卸下了所有重担,乏力中透着久违的轻松,认真又细致地描绘那个人的轮廓,阳光偷溜进来映射在眼角,留下一片酸涩,暮云周微微蹙眉,睁开了眼。   中州往常般骄阳似火,仿若一切悲剧、血腥还没有在这片土地上发生,只有宁静、温和,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指尖缓缓送出,在阳光下折射出苍白脆弱的光,背光的影子落在眼皮上,视界的轮廓逐渐模糊,依旧不掩温度。   那一刻,暮云周确信自己还活着、真实地活着。   是司允改变了他的结局。   整个人飘荡无所依,亟需被填满,或许是久违的宁和,或许是久违的温度,或许是想要亲眼看一看那个人。   他突然想出去走一走。   “哗啦啦”的清脆声响乍然响起,在空荡的房间异常明晰,脚踝处是冰凉的触感,暮云周茫然低头,空洞的眼眸被猝然填满,脸上的平静兀地破裂——   银白的细链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坠着小巧精致的铃铛,一头缠在脚腕上,另一头与床头相连接。   暮云周:“……?”   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大阵损耗和心理疲累的影响,体内的灵气所剩无几,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灵气涌出,暮云周试着捏断那条银链,寂静的房间内,只余铃铛晃动的声音。   【别费劲了,弄不开的。】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暮云周猜出了声音的主人,没有惊慌,没有惊讶,手中的动作微顿,慢半拍地坐回床上。   066晃悠悠地绕着暮云周飞了几圈,不敢太过靠近,它现在有些怵这个宿主——准确地说是前宿主。   任务完成后它本该去寻找下一任宿主,但暮云周,原本认为温温柔柔的小仙男,差点毁了整个位面!   它不得已留下来察看情况,正出神时,耳边微哑的声音响起,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司允呢?”   【他……】066想到那日的场景,微妙沉默一瞬,【他留了下来。】   见暮云周紧张的样子,066语中含着别扭,【他是恶渊的主人,绝对不会出事的。】   恶渊的主人?   暮云周愣了一瞬。   古籍曾言:恶渊之主孕育于恶渊尽头,集亡灵之善,殛恶灵之恶,为万物绝对服从的存在。   光明与黑暗并存,恶渊是亡灵聚集地,除了扭曲罪恶,还有光辉温暖。   门被打开,一道人影逆光走来,周身轮廓泛了一层光晕,发丝跳跃着明媚的光,人影定定看了暮云周一眼,往他的方向踏了一步。   脸部轮廓顿时清晰,线条凌厉、眼神坚韧,暮云周恍惚间意识到他记忆中的孩子不知何时迅速成长起来,实力强横,不需要他多余的担心。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暮云周垂下眸,脚腕上的银链映入眼帘,冗长的沉默过后,一片雪白的衣角从小巧的铃铛上滑过,铃声清脆空灵,在静寂的房间回响。   “那些人已经死了。”衣角的主人嗓音平缓。   “曲无寂会永生留在恶渊。”   暮云周听出了他的潜意思——曲无寂绝对不会死得轻易。   他睁着茶色的眼眸,与来人黝黑的瞳仁相对,笑意浅浅,眼尾的泪痣魅人,没有虚假,只有满目真诚,   “宝贝真好~”   来人静默盯他一瞬,慢吞吞收回了视线,暮云周心里一凉,主动往床铺内移动,为他腾出位置,带着讨好的意味。   司允这次没有盯着他的脸,目光落在银白的铃铛上,睫毛微颤,神色怔松。   066感受到两人诡异的气氛,默默后退一步,觉得暮云周这次事大了。   暮云周感受到衣袖被一只手攥紧,愣了一瞬,把人搂在了怀里,压低脖颈,鼻尖蹭着鼻尖,“宝贝儿~”   第一次尝试撒娇,暮云周老脸一红,他不放过司允任何一个表情,见怀里的人神色微缓,还是不敢松一口气。   “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暮云周再接再厉。   司允终于把目光移到到他的脸上,缓慢巡逻一圈,一动不动地带着探究的意味,半响,一寸一寸将他剥/光似的缓缓下移。   暮云周刚醒不久,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衣衫凌乱,随着司允的目光向下滑落,他紧张得指节下意识绷紧。   但很快,司允就收回了视线,手里多出一本书,一页页被他翻开,眼尾微微下垂,透着柔软的弧度——   如果书不是春宫图的情况下。   暮云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当司允重新看过来的时候,他僵硬地扯出一抹温和的笑,   “要睡觉么?”先睡觉,有什么事醒来再说。   司允:“好啊。”   声音不咸不淡,话毕,指尖灵活一挑,衣衫散落,司允用腰带缠住暮云周的手腕绑在床头上,有条不紊,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暮云周:“!!”   皮肤因为接触冷空气泛白,手腕上的触感清晰,暮云周不自在地动了动腿,脚腕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羞耻地脸遍布红晕,泪痣娇艳欲滴。   “宝贝,我觉得……”暮云周抬眼看他,欲言又止。   “嗯?”司允笑得天真无邪,“不是你想睡觉么?”   司允慢条斯理地排出几列情/趣道具,“满足你。”   这莫名霸总的语气!   066激动得浑身的毛炸了起来,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好奇,犹豫着偷偷摸摸靠近,下一秒却被扔了出去。   迷蒙的视线中,眼前的人衣衫滑落,玉体毫不避讳地展露在他的面前,暮云周微咳一声,眼神闪躲。   “这不太好吧……嘶……”   唇瓣被狠狠咬了一口,口腔内血腥味蔓延,下一秒温软滑入,小动物似的轻添,耳边被人轻唤了一声,“暮云周。”   “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你不是孤身一个人。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脆弱,我想在充斥着惨嚎仇恨的那一日,能够从头至尾站在你的身边。   而不是被你以保护的名义,丢开。   ——   中州落下了一场雨,雨势浩大,洗去一切尘埃与罪恶,肮脏的人被掩埋,无辜的人重获新生。   房内响起低低的啜泣声,到最后已然嘶哑,暮云周安抚地搂着怀里呜呜咽咽咬他喉结的人,轻声哄他,   “宝贝再唤一声‘夫君’好不好?”   司允双腿缠在暮云周的腰上,额头与暮云周的相抵,半响泄力似的滑落,蹭着暮云周的脖颈。   暮云周:“宝贝,我爱你。”   司允埋了埋头,轻哼一声。   暮云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司允哄高兴了,脚腕上的银链依旧没能取下,他也不着急,对司允言听计从,日子平静又安和。   这天他刚在案上铺开纸张,脖颈上悄无声息环上一只胳膊,暮云周转过脸,脸颊相贴,他温声道:“今晚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司允不松手,沉浸在他身上沾染的掺着浓墨的香气中,歪了歪身子,半响缓慢地点了点头。   暮云周见人压着翘起的嘴角,一本正经的模样,颇为怀念曾经软乎乎的少年,到了晚上,他看见严肃认真坐在床边的某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司允还是曾经那个司允。   在司允略显羞怒的目光下,他抱紧钻进怀里死死抱过来的少年,开始讲述属于他们的故事,烛光在房内倾泻流转,他声音缓慢又温柔,含着缱绻意味,   “从前有一个小狐狸,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小黑熊……”   “……小黑熊问:你喜欢什么呀。”   司允听见这个莫名熟悉的故事,微仰脖颈抬眼看他,眼睫微颤,睫毛下的眼睛映着一簇火苗,眼珠清亮。   “小狐狸说:我喜欢的很多很多……已经数不清了。”   司允抿了抿唇。   “但那只是很久很久从前,后来小狐狸遇见了小黑熊……”   见司允眼中流露出紧张却不自知的模样,暮云周捏了捏他的耳朵,“小狐狸就喜欢上小黑熊啦~”   “如果小狐狸骗小黑熊呢?”司允嗓音模模糊糊的。   暮云周装作没有察觉腰间突然传来的疼痛,在司允焦急的目光下佯装沉思片刻,“那就让小狐狸再也吃不到七露糕,百意糕,天葵羹,三七饼……”   司允呆了片刻,意识到暮云周在调笑他,气得一顿乱啃。   暮云周连忙托着乱动的人的尾骨,笑得停不下来,他贴在司允的耳边,温柔又郑重,   “小狐狸只喜欢小黑熊,特别特别喜欢”   小狐狸永远爱小黑熊。   小狐狸还下定决心,再也不会骗小黑熊啦~   暮云周做过最后悔的事是,骗了司允。   暮云周做过最正确的事是,爱上司允。   暮云周爱司允。   床帘蓦地垂下,珠帘撞动叮铃铃发出脆响,满屋子柔和的光晕,人影晃动间,书卷掉落,却无人去管,暮云周哄着司允摘下银链。   他们还有很长时间,去爱人群熙攘,去爱红尘万丈,去爱对方,以及……   去实践春宫图的每一页。 第61章 末日   公元2035年。   海市。   一座废弃的仓库里或坐或躺上百人,各具百态,有的目光呆滞盯向虚空一处,有的警惕地看着四周,有的垂头打着瞌睡,却时不时惊醒——   显然睡得不太安稳。   末日来临仅仅半年,亿万人口被残酷的丛林法则优胜劣汰,基础设施毁坏,产业链紊乱,政治秩序失衡,活下的人,要么实力强横,要么足够幸运。   他们都是末日中的幸运儿。   哪怕下一秒会被丧尸撕咬同化,哪怕下一刻会被同袍背刺丧命,这一瞬,在充斥着腐朽与绝望气味的仓库里,他们是庆幸的。   死一样的静寂蔓延。   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动静,仓库外面是虎视眈眈的丧尸——末日的产物,不成人形的怪物会冲进来,将他们撕咬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角落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声音不大,但在一众惊弓之鸟般的幸存者中,犹如炸弹般轰然炸起,刺耳、醒目,招惹了不少警惕、不善、甚至包含敌意的目光。   男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弄出的动静,他紧闭着眼睛,抬起的手揉了揉眉心,随之活动了一下手臂,以缓解他熟睡过程中被压到的麻筋——一切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一部老式手机随着他的动作从身上滚落,在落地前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手的主人动作间透着漫不经心和刚睡醒的慵懒,在压抑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几乎占满整个屏幕的贪吃蛇失去操控,头尾衔接缠在了一起,屏幕上显示出“GAME OVER”,游戏已经结束了。   略显凝重的目光盯着手机屏幕,半响才移开,宁炽还没从上个画面缓过神,死前的场景走马观花在脑际浮现,他动了动手指,想从兜里掏一根烟——   他烟瘾犯了。   烟酒在末世是稀缺品,现在的他自然不可能拥有,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抬头朝投过来的视线报以友善温和的笑。   毫无攻击力的笑容在莫名流里流气的面容上浮现,两者相融是极为诡异的组合,那些人的目光惊疑不定地收了回去,只有小部分人重新暗中打量他。   宁炽的笑容多了些无奈,神色自然地整理身上沾满灰尘与血渍的衣服,不用想,自己现在必定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他低头闻了一下衣袖,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角落里有老太太低头画着十字,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斜对面有一对母女,惶然失措依靠在一起。   偏左面坐着一位大叔,神情凶恶,一眼就觉得不好惹。   宁炽眉眼压低,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   他摸了摸肚子,没个正形地倚着身后的墙壁,足足两天没有进食,浑身乏力得厉害,连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障,更懒得管邋遢的外表。   短短半年,活着已然成了奢望。   【叮!宿主你好,我是编号066系统,百因必有果,宿主要努力为对象花一个亿呦!】   066好奇地盯着新任宿主——鉴于往任宿主前后的反差,它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立刻现身。   耳边类似机械的音色让宁炽眸子微动,还没来得及回答,胳膊肘被戳了一下,身边的人已经醒了,看笑话似的朝他使眼色,示意他看向不远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幸灾乐祸——   偏左面长相凶恶的大叔腾地站了起来,举动突兀,径直来到了那对母女面前,面露不善,眼神贪婪地盯着她们不小心露出的食品包装袋,意图明显。   仓库里的人都注意到了这边动静,一张张麻木漠然的脸嗅到了食物的气息,如逐渐苏醒的木乃伊僵硬地转动,眼睛聚光灯似的盯了过来,在看见小山般立在那里的凶恶大叔又瞬间熄灭。   老太太依旧神神叨叨地画着十字,小部分的人面露不忍,怀着微末的期盼侧过头,装作没有看见。   末世里这种事情并不难见,手足况且相残,更何况是陌生人。   女人是不愿意的,两个小时前的丧尸潮,她的丈夫为了保护女儿丧命,仅存的食物只能让她们母女俩坚持一天,这点食物如若被抢去,她们不可能活下去。   满脸络腮胡的大叔利用他庞大的体型,以压倒性的优势把食物抢了过来,他狼吞虎咽地把那块面包填进肚子里,腹中的饥饿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强烈了。   女人对上他的视线,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她紧紧抱紧怀里的女儿向其他人求助,却得来与凶恶大叔如出一辙的渴望的目光,只得惊恐地垂下了头。   大叔神情急躁地想要搜身,过程中把女人怀中的女孩甩了出去,女孩哭叫着爬过来拽着大叔的胳膊阻止,这点力气不过是徒劳,但身上很快多了另一道阻力。   一个带着学生气的姑娘不顾同伴的阻挠,尽最大努力阻止这个不怀好意的大叔,语中掩饰不住的愤怒,   “你已经把她们的食物抢走了,非要逼死她们么?”   这姑娘柔柔弱弱的,在泯灭人性的末世,恐怕连自身都难保。   宁炽不是一个逞英雄的人,浑浑噩噩混了许多年,混蛋事干了一箩筐,唯一确定的只一点,他勉强算是一个有底线的混蛋。   他顿了顿,那部老式手机在指间灵活转了几圈被他揣进兜里,微微活动了一下脖颈,指骨朝手心弯曲,做了一个类似握拳的动作。   嗯,还是有一点力气的。   大叔见这个女人不识好歹,动作粗/暴起来,意图扼制住她的喉咙,末世以来,他杀了无数人,早已失去对弱者的怜悯与同情,暴/力带来的快感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让他为所欲为。   手腕突然被一只手钳住,他匆忙回首,不过一个呼吸,这个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扭住他的胳膊,将他踹了出去,激起一阵尘土。   宁炽把倒在地上的女孩扶了起来,用还算干净的手心胡乱擦去她眼角的血迹,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动作不算温柔。   女孩直接避开了他的动作,停止了哭泣,整个人静默得不正常,她奔过去搂住她的母亲,离开前似乎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宁炽没有在意,他的精力全部集中在后脑勺传来的风声,头部朝左一歪成功躲开,转身接住大叔的拳头,长腿携着破空声狠狠扫了过去。   两人实力不分上下,在仓库内打了起来,那位姑娘见帮不上忙,只能后退一步,帮女孩把她的母亲扶了起来。   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在躲避攻击的间隙,他的目光随意从面色各异的人们身上扫过,瞳孔蓦地一缩——   女孩的衣袖随着抬起的手滑落,裸/露的手腕上,横着几道半寸长的抓痕,边缘的血肉泛黑,是被丧尸抓伤的。   被丧尸抓伤的人,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同化为丧尸,要么觉醒异能,后一种可能性万里挑一,概率极低。   女孩显然是前一种人。   旁人不清楚,但从几年后回来的宁炽知道,女孩不是简单的病毒同化,她变异成了高阶的丧尸。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下一秒一声低哑的嘶吼在仓库内骤然响起,远方各处回应似的出现吼声,由远及近发出地震似的轰鸣,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丧尸潮来了。   所有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惊恐地攥紧手边的武器,警惕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出仓库内嘶吼声的主人,仓库像煮开的沸水,啜泣的、咒骂的,万念俱寂。   短短两个小时,他们已经没有能力从丧尸潮中逃生了。   被召唤的远方的客人已经到来,他们弹出变异的指甲刮擦着仓库的大门,声音尖利刺耳,面对人们的攻击,一个一个丧尸前赴后继,硬闯进人群里。   首当其冲的丧尸冲了进来衔住凶恶大叔的脖子,在成群丧尸的撕咬下,他充斥着贪婪的眼珠很快寂灭,同化为一个肉身腐烂的怪物。   前世根本没这一出,宁炽收敛笑容,低骂了一声,他现在还没有觉醒异能,也没有那么多好运气让他挥霍。   视界是铺天盖地的腐肉和血腥气,丧尸们有组织似的,攻击力大幅度提升,格外不正常。   来不及多想,宁炽拎着钢棍,敲碎了几个丧尸的脑袋,脚踩着邻近的木箱,他双手撑着钢棍,以惊人的跳跃力踩着附近的头颅跃出丧尸群,重重地砸到仓库外面一辆小型货车内。   背部着地泛起火辣辣的疼,在车上连续滚了几圈直至撞上车壁,浑身骨头几乎散架,他才停了下来。   这次成功逃生,顺利得甚至有些古怪,在尘埃含量极高的空气中宁炽压着嗓子低咳了一声,这才转头望去。   他似乎才意识到那个女孩脸色苍白得过分,透过疯狂撕咬人群的丧尸们攒动的缝隙,她搂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冲着他微微动了动唇,很快又被丧尸群隐没。   —你是好人。   ……好人?   宁炽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像是听到什么极滑稽的笑话,摸了一把眼角的泪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翻来覆去念了几遍,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   好……人……   天幕厚涂画布般被涂了或深或浅的颜色,几道白痕擦过天际,耳边是丧尸暴躁的嘶吼声,在满目浑浊深重的景象中,突然闯进一道人影。   眼睛被呛人的尘土所模糊,宁炽拧眉描出那道模糊轮廓的大概,来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遥遥地便能嗅到那熟悉的冷气,足以让他辨别出这个人的身份。   单凭直觉和突然升起的不好的预感。   宁炽猛地睁大眼,侧方一团黑影兀地袭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根冰锥闪着凛冽的寒光倏然而至,黑影炸开,丧尸的脑浆直接溅了他满身。   宁炽:“……”   又狠又阴,得,果然恨透了他。   攻击还没有停止,他腰腹用力直接翻身而起,在躲开下一根冰锥的间隙抬起腿就朝来人的脸踢去,下一秒钻心的疼痛从脚腕蔓延,直入脊椎的冰冷。   脚腕传来一股坠力,来人一只手拽住他的小腿,另一只手摁着他的后臂将他狠狠贯在车头上,毫不留情。   宁炽重重喘了一口气,忍着疼痛,缓缓抬眼。   来人一身修身的黑衣,衬得腰细腿长,眉眼冷漠,一双凤眼睨着他,干净得不像是末日中的人。   而他满身脏污和血迹,脸被迫贴着的车壁上模糊映照出他的模样,狼狈又可笑。   他没料到多年后他们会在末日重逢,一人高入云端,一人低若尘埃——   不管做什么,都是笑话。   宁炽微不可察沉默一瞬,他摆烂似的蹭了蹭脏污的车壁,脸上的血污和尘埃混成一团,幼稚地希望某人不要认出他。   随即无所谓似的扬起嘴角,嬉笑回头,朝来人抛了一个媚眼,别有意味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我屁股翘么?”   宁炽语气幽幽,“好摸么?” 第62章 末日   俗话说,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和死了一样。   别人的多年重逢,要么痛哭流涕悔恨,要么执手相看泪眼。   而面前这位极可爱的前任,宋裕宴,是真的会要他的命的。   宁炽咬牙切齿的如此想到,重新捡了一条命没多久,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哪怕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糟糕的末日。   细长的狐狸眼眯了起来,他眼睛放电,佯装羞涩,“兄弟,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热情……”   “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没被压制的另一只手以诡异的姿态弹了一下宋裕宴的手背,力道不轻不重,调情似的。   声音被他刻意压低,酥酥哑哑的,并不油腻,反而别具韵味和魅力。   宋裕宴:“……”   宋裕宴面不改色,手中的力道却不受控制重了些,没有一点撒手的意思,清凌凌的眼瞳在深重的天色下透着亮光,冷得似乎能掉冰渣子,   “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薄唇微张,凉风裹着两个字掠了过来,咬字极重,   “宁炽。”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视界化为虚无,那群丧尸围在车边争先恐后闹出来的动静,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两个字重锤般落下,不知含了什么意味,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就像是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扯掉,宁炽似是一怔,终是无所顾忌起来,他像是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满不在意的,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轻握住他泛着凉的手,   “瞧这手凉的,嗳,我给你捂捂。”   语中表达着关心的意味,手上的脏污可没少往对面人的身上蹭,整洁的黑衣肉眼可见的多了几道形似巴掌的痕迹,极为碍眼——   宁炽没有一点羞愧之心,相反,他还挺得意。   意料之中的,宋裕宴狠狠地拍掉了他的手。   宋裕宴陈述事实,“难闻。”   他上下打量了脏兮兮的宁炽一眼,微妙地沉默一瞬,主动后退了一步。   宁炽啧了一声,心知这不是退让,而是在嫌弃他。   宋裕宴看了他一眼,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宁炽在他威胁的目光下,忍着浑身的疼痛,左摇右晃地跟在他身后,短暂地出了会儿神。   宋裕宴的异能很强,跑又跑不掉,傻子都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他一点也没有手下败将的自觉,跟着人走心里没有一点负担。   下意识闻了一下身上的味道,宁炽忍住呕吐的欲望,撇了撇嘴,极其双标地想,   刚才揍他那么狠不嫌弃,现在怎么事事儿的。   一旁的066在那惊险的一刻吓得魂都飞了出来,见宁炽安然无恙,下意识飞到他旁边,暗戳戳瞅着他,   【你还能完成任务么?】鼻青脸肿的,是它见过最惨的宿主了。   还没搞懂状况,宁炽回想了一下它刚来时说的那句话,准确着抓到了漏洞。   他对着066抛了一个wink,脸上是故作的遗憾,“真可惜。”   “现在已经是前对象了哦~”   不仅是前对象,还是仇人。   SB才会给宋裕宴花一个亿。   066呆了呆,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它不知想到什么,检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暂时沉默了下来。   宋裕宴在前面走着,身姿笔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宁炽不清楚他的打算,只能暂时跟在他的后面,走一步算一步。   直至被带到一辆改装车前,他看见一个面色焦急的男人,娃娃脸,带着一副银边眼睛,平添一丝单纯,   “宋队,仓库那边有异常,那些丧尸好像有组织,攻击力极强,我们的人进不去,救援全失败了。”   “只救出了一个。”娃娃脸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黯然垂眸。   宋裕宴抬起眼皮看他了一眼,从车里拿出一副手/铐,套在还没反应过来的宁炽手腕上,还不忘拿出一个拳头粗的铁链,连着手/铐绕在车上。   他顿了顿,似要把钥匙给娃娃脸,但不知想到什么,半途又收了回来,嗓音淡淡,   “我去察看一下情况”   他没看一旁快要喷火的人,“别让他跑了。”   “艹,宋裕宴,你栓狗呢!”宁炽目瞪口呆,他皱眉盯着宋裕宴的背影,极端愤怒,视线一折对上娃娃脸呆滞的目光,他眼珠转了转,“小帅哥……小孩儿”   “你叫什么名字?”娃娃脸看着也就不到二十岁,在末日前估计还是一个学生,宁炽改了口,变脸迅速,一副和善的模样。   娃娃脸挺乖的,和宋裕宴一点也不一样,说什么答什么,他一板一眼地回,“程亦。”   宁炽闻言,笑眯眯地就着这个名字把程亦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把他夸了一遍,把这小孩夸得脸都红了。   夸完还不忘给自己编造一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悲惨身世,当然,宋裕宴在其中是个恶人角色。   这小孩他说什么都信,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恍然大悟再到如今同仇敌忾,也不过短短二十分钟。   宁炽脑中突然想到——要是宋裕宴这么乖就好了。   这个念头如昙花一现,他自己也不相信,还没细想就甩在了脑后。   程亦太过单纯,和特别能折腾的宁炽放在一块,宋裕宴总觉得会出事,察看得心里有数他提前回来,老远就见宁炽兴致勃勃地向程亦展示着他手腕上的手/铐,   “这个是情/趣啦~”   宁炽笑得荡/漾,调子拖得老长,“你家宋队真讨~人~厌~”   程亦秒懂,终于从宁炽天花乱坠的讲述中得出一个重要结论——   宋队,竟然,是一个,老、色、批。 第63章 末日   换作其他人,被当事人听见这样一席话,早就无地自容了,但宁炽是谁?   无人管束,浪的飞起,别人越尴尬他就越嚣张,尤其那个人还是宋裕宴。   他就更兴奋了。   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冷气,他没回头,继续他的长篇大论,在程亦这个忠实听众的目光下,他佯装羞涩地嗨了一声,   “这也不算什么啦”   “想当初你家宋队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可,”宁炽无视周围环绕的杀气,“他面上不显山不漏水,暗地里直接对我强/取豪/夺无限索/取爱得要死要活。”   程亦吃惊地咽了咽口水,“真的么?”这么劲爆的么?   宋队平时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啊!   宁炽:“当然是真的!”假的。   他又加了一把火,“你怀疑我可以,但不能怀疑……”宁炽一字字吐出,“你家宋队对我的爱啊~”   说还不忘朝着另一个当事人的方向抛了一个飞吻,十足的欠揍。   “嗖——”   一根根密密麻麻的冰锥袭来,裹挟着强烈的杀意,直冲要害,宁炽淡定躲过,还不忘冲着恍恍惚惚还没缓过神的程亦挑了挑眉,   “你家宋队来了。”   程亦慌里慌张回头,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散发着冷气的宋裕宴,也不知道听了多久,听了多少。   想到宁炽凄凄惨惨的经历,他不禁向宋裕宴投去谴责的目光,“宋队,你欺负宁哥干什么?”   他吸了吸鼻子,在那双冷漠的凤眼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宁哥……已经够可怜了。”   宁哥?   ……可怜?   宋裕宴眸子微眯,念在程亦心思简单,没有生出过多愤怒,若有所思地盯着吊儿郎当的宁炽半响,在宁炽含着笑意的目光下,他蓦地冷笑一声。   只提醒了程亦一声:“上车。”   一个眼神也没留给宁炽。   宁炽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那我呢?”   宁炽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铐,脑中自动循环播放宋裕宴的冷笑声,舌尖顶了顶上颚,尝到了一种类似铁锈的味道。   随即意识到,宋裕宴这是被自己气到了?   宋裕宴声音平稳,勉强送他一个字:“脏。”   宁炽:“……”这是真的生气了吧,是吧。   车子开的不快不慢,保持在能让宁炽跟上又不能中途休息的速度,附近的丧尸都被吸引去了仓库,路上危险系数并不高。   但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当遛狗呢?!   宁炽咬牙盯着车屁股,像是要把车盯出一个窟窿,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人还在车内好端端地坐着,他琢磨着轮胎扎爆、破坏车窗的可能性,下一秒他就被喷了一脸的车尾气。   “……”   铁链粗大笨重,他只能让被拷着的双手靠前,增加缓冲力,以此减轻行走的负担,时不时还能踢飞几只落单的丧尸。   只不过还是无趣了些。   想到从不久前就一直不出声的系统,宁炽像是不经意开口,“喂,066是吧。”   066幽灵般飘到他面前,有些好奇地瞅了瞅他的手/铐和铁链,还不忘点了点头,只不过这个动作从它的外表上不大看得出来。   宁炽也不在意就是了,他和系统打着商量,   “我帮你一个忙,你也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066闻言把眼睛转向他,【帮什么忙啊?】   “你帮我恢复异能,我帮你找下一任宿主。”宁炽嗓音透着严肃,难得一本正经。   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但目前最要紧的是提高自保的能力。   恢复异能,迫在眉睫。   【为什么要找下一任宿主?】066脑子还没有转过来。   在它看来,两个人既然成功绑定,那就是位面已经作出了选择,没有再换宿主的道理。   它的能量也不足以支撑换一个宿主绑定能量的消耗。   两人说话的功夫,车往前走了不少,距离拉长,铁链被拉直,宁炽被迫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眯了眯眸,抬脚踢了一块石头,直中后视镜,“当啷”一声发出巨响。   寒凉的气息席卷而来,争先恐后往身体里钻,宁炽知道某人不开心了,心里顿时舒坦了。   宁炽这才抬眼看向066,嘴角带笑,试图说服它,“我也想帮你完成……那个什么一个亿。”   “但我没对象啊。”   “换个宿主做任务不都一样嘛。”   宁炽装作黯然的模样,“主要是……耽误你就不好了。”   赶紧走吧,别在眼前晃了。   066这次听懂了,它飞到宁炽旁边,安慰似的用翅膀摸了摸他的脸,【没对象没关系,不要自卑。】   它回想了一下前任宿主的经历,发现每一个人到最后都有对象,很快得出重要结论,   【努力奋斗,迟早会有对象的!】   宁炽:“……”神特么努力奋斗,谁想要劳什子对象?   【宿主可以考虑一下宋裕宴。】066认真提建议。   “我看起来很饥渴么?”竟然想不开找宋裕宴?!   【那程亦呢?】这是它所知道的唯二的那个人。   宁炽:“滚滚滚”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系统不但是个定时炸弹,还是个废物。   车在一家超市门口停了下来,宁炽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地上,看着那两个人在清理附近的丧尸后去收集物资,目的性极强,似乎是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没有一点松开他的想法。   宁炽又唤了一个姿势,喟叹一声。   真是的,他又不会跑。   不过两人回来后,宁炽老实了不少,话里话外都是要去洗澡。   他不可能在车屁股后面一直跑。   顶着宋裕宴渗着凉意的目光,宁炽乐滋滋地在超市翻出一套衣服,还享受宋裕宴的供水服务。   宋裕宴是冰系异能,自然能供水控水。   隔间内,宁炽撩起衣服,露出了大片伤痕,触目惊心,手/铐依旧没有被取下,他干脆直接撕开衣服,大致检查了一下伤口。   隔间外的人等了片刻,似是不耐烦了,水流径直从天而降,劈头盖脸淋了宁炽一身。   “嘶……轻点。”宁炽晃了晃铁链,提醒另一头的人,“我一身伤呢。”   外面静得可怕,没有一点声音,但水速降低不少,水流缓和,温和得宁炽有些不适应。   宁炽得寸进尺,“宋队~,有点凉欸~”   外面没了动静。   “……宋队?”   宁炽扬眉,调高声音,尾音上挑,挠得人心痒,“人家都是你的人了~”   “宋队温柔点嘛~”   宋裕宴:“情/趣。”   宁炽:“……?”   宋裕宴慢悠悠吐字:“……让你爱得要死要活。” 第64章 末日   末日处处隐匿着危险,程亦不放心在外面望风,里面的人半天没动静,心下担忧刚想进去,衣服撕裂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水流撞击地面的声音。   水声中还混着宁炽引人遐想的低语和闷哼,宋裕宴吐出的几个字眼也一个不落传进耳朵。   这两个人……这……   程亦脸色唰地一下红了,贴心地离远了一些,给他们的交流提供足够的空间。   片刻后,水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走了出来,满身的脏污去除,露出了优越的五官,白净的脸,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一样。   这是程亦第一次真正看清楚宁炽的脸,惊艳之余,心中最后一点怀疑烟消云散,对宁炽说过的话更是坚信不疑。   长着这样的脸,怪不得……宋队那么猴急。   不过……这么快的么?程亦目光落在宁炽的身上,透着疑惑。   宁炽见程亦的目光变来变去,心想这小孩心思还挺多,也不知道这种性子在末日是怎么活下来的。   宋裕宴可不像是乐于助人的性子。   刚才没少被宋裕宴折腾,但他狗改不了吃屎,装模作样想要捂腰,下一秒硬生生被手/铐卡住动作。   微不可察一顿,他若无其事恢复原来的姿势,朝程亦笑得色气,“没办法,你家宋队玩得太野了。”   “一点也不会疼人。”   说完他“嘶”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瞥了程亦一眼,“有休息的地方么?”   疼得TM要站不住了。   要素过多,程亦懵了片刻,无意识顺着突兀响动的铁链看去,一眼就看见冷着脸的宋裕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手上绕着铁链的另一头,也没看这边。   宁炽还在身后,程亦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连忙把后车门打开,还不忘把车后座上的杂物挪了挪,尽量腾出空间,让他躺在里面。   宁炽拖着沉重的锁链,无处安放的长腿垂落,勉强将自己疲惫的身躯安顿好,见程亦这么上道,将手搁置在腹部问道:“有吃的么?”   体力消耗太大,头部眩晕感强烈,是个正常人都要受不住了。   超市的食品早就被洗劫一空,他们收集的物资大多是生活用品,因此程亦也拿不出吃的,只是窘迫地摇了摇头。   宁炽微叹一口气,改口,“有毯子么?”   见程亦点头离开,他微微弯唇,车内静寂无声,没有人打扰,宁炽嘴角笑容消逝,精神松缓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此前他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尤其是身边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很难沉下心,直至现在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长期精神紧绷的人蓦地松懈,全身的疼痛加剧,来得比之前更加猛烈,大脑没有因为痛楚清醒,反而昏昏沉沉的。   体内冷气与热浪交织,岩浆般的滚烫与冰川般的刺骨寒冷无缝衔接,不多时额头冷汗涔涔,彻心彻骨,痛苦难忍。   宁炽的意识界于清醒与昏迷之间,对外界的感知敏锐度急剧降低,迷蒙间似乎有人给他盖了一个毯子,他下意识裹紧,模糊表达自己要喝水。   没有回应。   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牵着手/铐微微挪动,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愈加明晰,宁炽意识到不对劲,努力把眼睛掀开一条缝,视界蒙了一层雾似的,宋裕宴把铁链从车外移到了车内。   宁炽:“……”   身上不是他要的毯子,而是一件宽大的纯黑色厚外套,布料柔软,严严实实将他上半身覆盖住,宁炽汲取着温暖,迷迷糊糊思考外套的主人是谁。   反正肯定不是宋裕宴。   他没有再多想,意识被冷与热极限拉扯,坠入黑暗之前,有人粗/暴捏着他下巴,给他渡了清澈甘甜的水,恍若错觉。   ——   车子平稳行驶,窗外满目疮痍的景象,零零散散的丧尸来不及接近车窗就被甩在后面,只能在原地打转无能狂怒。   宁炽依旧待在后座,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体内多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向四肢百骸流动,尤其是大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凝神缓息,精神力成网状笼住拐角处一个丧尸,不过瞬间,丧尸脑壳无声无息炸裂,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动静,宁炽睁开的眼睛有微弱的亮光一闪而逝。   侧过身子,他把胳膊向右挪动,成功摸索出自己那部老式手机,按下电源键,他看了一眼时间。   19:00   “宁哥,你终于醒了!”程亦第一个注意到宁炽的动作,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惊喜,手还不忘操控方向盘一个急转弯躲过几个扑过来的丧尸。   “嗯。”宁炽心情不错,他直起身双手搭在前座背上,揶揄开口,“小帅哥,这么担心我啊?”   程亦偷偷瞥向副驾驶上绷着脸的宋裕宴,腼腆开口,“是宋队担心你。”   宋裕宴?   宁炽没当真,原本也是随口一问,他根本不在意谁担心他,倒是一道冷淡的声音先于他响起,   “死了喂丧尸。”   俊脸冷冰冰的,说话的时候目视前方,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小片阴影,语中适时透出几分期待。   宁炽透过后视镜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别啊,喂丧尸多可惜啊。”   “宋队真是的,”宁炽故意嗲着嗓子恶心宋裕宴,甜腻又腻歪,“也不知道怜惜……我这朵娇花~”   宁.娇花.炽如愿看到某人冷峻的脸上露出丝丝龟裂,得意一笑,抖着腿倚了回去。   恢复精神系异能后,他做事更加有恃无恐了。   据程亦所说,他们来自安和基地,一行人共有十几个,负责对海市的幸存者进行救援,带领他们回到基地。   宁炽跟着他们到现在也没有看见其他人。这就有意思了,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托腮看着程亦在一个加油站停了车,再脸色难看的拿了一个纸条回来递给了宋裕宴。   末世无法通过电子设备进行通讯,这个纸条应该是他们商定好的联络方式。   宋裕宴面不改色地收起纸条,面部表情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但从微微弯曲的小拇指能看出,他动怒了。   宁炽忍住喷涌的好奇心,朝他的方向探头,不知有意无意凌乱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他换了一副关切的语气,眼睛里却掩饰不住的恶劣心思,“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说出来让他高兴高兴。   宋裕宴一直没怎么搭理他,指尖微捻纸条,闻言不知为何侧头斜睨了他一眼,锋利的眼尾下垂,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意味。   他没有回答刚才提出来的问题,只是嗤笑一声,“又弱又蠢”。   “旺盛的好奇心。”   “宁炽,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宁炽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包容的目光投向他,仿佛眼前的人是在无理取闹,   他语气打情骂俏似的,“宝贝儿,你在说气话~” 第65章 末日   又弱又蠢……   这是宁炽曾经对宋裕宴的评价。   多年后宋裕宴又原封不动还给了宁炽。   可某人不在意,或者说,是他忘了。   暮色降临,窗户被蒙了一层蝉翼般薄弱的金色,城市的天际线展开一副美轮美奂的盛景,暮光虚笼在他半边脸上。   宋裕宴眼睫不经意颤了颤,唇线绷直,他没有再回应宁炽,只是侧过眼盯向窗户,上面只有一道正在移动的模糊身影——   宁炽去找程亦聊天了,甚至还想要摸他的头发。   宋裕宴眼神更冷了。   宁炽根本不在意宋裕宴怎么对他,也不在意自己将何去何从,对于拿起筷子就全家不饿的人来说,想太多纯属没事找事儿。   能活着就行,尤其是在宋裕宴手下活着。   他趁着和程亦聊天的间隙,不着痕迹套话,成功获取不少信息,重生回来的他对近几年的记忆早已忘却,势力分布零散、丧尸还在进化中,了解目前的情况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更何况,从仓库开始,一切便与前世不同了。   兵来土挡水来土掩,宋裕宴记恨他,恨不得弄死他的心思写在脸上,态度恶劣,身上的伤甚至因为他恶化,不过在异能恢复后,这些对于他都无关痛痒了。   宁炽不敢夸下海口宋裕宴对自己还留有感情,年少无知又狂妄,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梦境一场,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沟壑也无法填平。   他半眯着眸,没精神似的,颇为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眼睛里宋裕宴冷峻的面容直接颠覆,从宁炽这个角度,能看见那人白皙脖颈上微微滑动的喉结。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务,宁炽没忍住笑了笑,换了一个姿势,顺便把腿翘在沙发靠背上。   宋裕宴对宁炽所有的动作不为所动,他自顾自地将铁链的另一头固定好,仔细检查后,才打开门出去。   这套房是两室一厅,大概八十平方米,楼层很高,是这栋楼唯一没有锁门的,黑夜不便赶路,他们准备在这里过夜,他需要出门再次排查,把楼层内的丧尸解决掉。   宋裕宴不在这,宁炽找不到解闷的法子,只能透过阳台瞧着对面的楼层发呆,末日降临后,热闹的人气在偌大的街道也寻不见了。   程亦负责整理房间,他把杂物堆起来,成功翻出三件套铺在床上,透过门框能看到沙发上躺得东倒西歪的人,鉴于宁炽昏迷三天,大病初愈,开口征求意见,“宁哥,你今晚要睡床么?   在车后座躺得腰酸背痛,宁炽想也不想就做出选择,“就床吧。”   “那你和宋队一间么?”程亦觉得小情侣肯定乐意住一间,出于慎重考虑,还是多余问了一句。   门打开又关上,是宋裕宴回来了。   宁炽一下子就来劲了,他摆了一个骚里骚气的pose,唇边带笑,“和宋队睡一张床是我的福气~”   “嗯。”   宁炽:“……?”   宋裕宴微微垂眸看他,眼里的情绪让人看不透,说出的话却像是在阴阳怪气,“我允许你有这个福气。”   他不放心让宁炽长时间脱离视线,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足够让人放心。   为了恶心他,宋裕宴是真能忍啊。但睡一张床,傻子才干。   宁炽扯出一抹惊喜的笑,“真的么?太好了!”   “可是我打呼、磨牙、说梦话……”,羞愧遗憾在脸上交织,宁炽缓缓低头,整个人小心翼翼的,“你会介意么?”   宋裕宴静静地看他装,冷笑一声,咬字极慢,“当然不介意。”   宁炽……宁炽极快抬眼,一个旋身凑近宋裕宴,两个拳头毫不留情捶向他胸口,一脸娇羞,尾音拉得极长,“哎呀,羞羞~”   还不忘向唯一观众程亦展示,“宋队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眼盲心瞎的人才能说出这句话,程亦觉得有些不对劲,最后归结于情人眼里出西施,是爱情让宁炽蒙蔽了双眼,才能发现宋队身上常人发现不了的闪光点,而宋队也在改变。   他不禁感慨爱情的神奇。   晚饭十分简易,房子的主人应该不爱做饭,他们只找到了面包和矿泉水,勉强凑合一顿,宁炽双手被手/铐束缚,稍不注意就带动铁链响。   在无法改变外部条件的情况下,就改变自己,而宁炽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   在程亦诡异欣慰的眼神以及宋裕宴快要杀人的注视下,他直接就着宋裕宴的手吃完面包,随后跟着人回到卧室,一点也看不出不情愿的模样。   “今晚,”宁炽晃荡着坐在床边,盯着半倚在床边的人,在他之前开口,一字一句都带了旖旎的意味。   他轻轻朝宋裕宴耳边吹了一口气,嗓音低沉,无声地引诱,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姿态言语都透着弱势,人却强势附身,细长的狐狸眼随着动作垂下,比任何美好的事物都要吸引人。   气息将眼前这个人无声包裹,薄唇随着压低的脖颈下落,若有若无地,似乎要与他的相贴。   无声的引诱,最为致命,也足够危险。   宋裕宴莫名绷紧了神,冷淡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两片嘴唇上,呼吸微凝,脊背绷紧。   指骨弯曲,无意识寻求支撑点,铁链随着两人的动作碰撞,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直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   宁炽依旧是笑着的,嘴唇翘起的弧度更大了些,他捏着一双手腕缓缓抬起,目光与宋裕宴的相撞。   手腕上面,赫然套着银色的手/铐。 第66章 末日   宁炽落在宋裕宴的手里,九死一生。   宋裕宴落在宁炽的手里,少不了被作弄。   几乎在宁炽举起宋裕宴手腕的那一刹那,宋裕宴的眼神猛地一凝,情绪几经变化,最终全部融进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眼瞳里,再也寻不到一丁点痕迹。   以他们为中心,一寸寸冷气朝外蔓延将整个房间笼罩,水珠凝结,地上结了一层薄冰,不计其数的冰刃悬在半空将他们包围,以不可阻挡之势朝宁炽袭来。   这要是全部扎在身上,自己就成刺猬精了。   宁炽朝外扩散精神力,在周身形成一层肉眼看不见的精神力屏障,冰刃在即将擦到宁炽的一瞬间纷纷调转,在墙壁上射出无数深孔,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   宋裕宴极轻地皱了一下眉,嗓音冷冽,“精神系异能?”   “嗯哼~”宁炽用精神力禁锢他的动作,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恶作剧般捏了捏他的脸,“惊喜不?意外不?”   气音低沉暗哑,带着十足的笑意,“开心不?”   宋裕宴直接侧过头,躲避着宁炽不安分的手,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抿了抿唇,不出声了。   宁炽见他又不搭理人,不满地掰着他的下巴把脸转过来,与他无波无澜的眸子相对,突地眯了眯眸。   宋裕宴一直知道,在宁炽面前表露的情绪越激动,宁炽就会越兴奋。   但出乎意料的,没有另一个当事人的配合,宁炽也没有失去兴趣,他像是突然得志的小人,一会捏了捏宋裕宴的脸颊,看着他嘟起来的嘴唇直乐,一会又把他的头发揉乱,不厌其烦。   宋裕宴的头发和他这个人不同,不是料想中的扎手,反而透着柔软的质感。   宋裕宴像是一个玩偶,被迫承受宁炽的动手动脚。   宁炽并不知足,目光在房间内巡逻一圈落在了房间角落的杂物箱上——   程亦收拾的不算仔细,不管三七二十一,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堆在了里面,其中一个粉色的兔耳朵头箍异常显眼。   无视宋裕宴黑透的脸,宁炽眼睛一亮,乐颠颠地将头箍拿过来戴在了宋裕宴的头上。   毛茸茸的兔耳极长,自然地在脸颊两侧垂下,为冷冰冰的人增添了粉嫩颜色,反差感极强。   这才对嘛,宁炽左看右看,满意点头。   手机还剩些电量,基础的拍照、录音等功能还是允许使用的,宁炽直怼宋裕宴的脸拍了几张丑照,紧接着打开录音功能。   “来,宋队~”宁炽笑得蔫坏,“叫声好听的,我就放过你。”   宋裕宴:“……”   宋裕宴闻言轻撩眼皮,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他无声张了张唇,示意宁炽凑近些。   宁炽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他身后,掩去心中的玩味,笑眯眯靠在他耳侧,催促他,“叫吧。”   宋裕宴人狠话不多,一双手挣开手/铐束缚的瞬间握拳径直砸向宁炽的脸,被宁炽轻飘飘躲过,两只手包裹住了他的拳头。   异能恢复不久,精神力告竭,宁炽也不担心,指尖从宋裕宴攥紧的拳头背部抚过,撩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笑得一脸荡漾,   “宋队,气大伤身~”   拳头用不了,还有腿,眼神微沉,宋裕宴毫不犹豫抬腿朝着宁炽的面部踹去,眉眼覆了一层薄冰般,神情冷峻。   一只手从腰后穿过,宁炽捞着他的腰死死将人禁锢在怀里,还能抽空腾出一只手,嘴上也不饶人,   “乖~”宁炽胡乱揉了揉怀里人的头发,“咱不生气,昂~”   下一秒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宋裕宴就着这个姿势狠狠咬上他的肩膀,衣服上缕缕血痕渗出,肩膀直接麻了一边,疼意席卷大脑,宁炽五指插入他的头发用力让他被迫仰起头。   发丝凌乱翘起几缕,饱满的额头随着仰头的动作露出,原本颜色寡淡的嘴唇因为血迹染上艳红色,被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柔软的舌尖扫过。   宋裕宴许久没有这么狼狈了,他轻轻抬眼,看向宁炽的目光带着狠意,似乎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能咬下一块肉来。   “宋裕宴,你属狗的么?”宁炽一言难尽看他,眉眼嫌弃。   “滚!”   “这么凶干嘛?”宁炽拍了拍他的脸颊,“被咬的是我!”,他再次强调。   手/铐已经报废了,宁炽倾身,与宋裕宴的脑袋凑在一块,随后轻牵起宋裕宴的手缓缓摩挲,将他两个手掌手心相贴,用拳头粗的铁链绕了几圈,绑得足够结实。   不过一个呼吸,宋裕宴还没有发应过来,宁炽低头在他的肩膀同款位置狠狠咬下,明显地感觉到被咬的人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他微微直起腰背,舔了舔唇,果不其然尝到了血腥味,眼尾不禁眯起,缓缓启唇,恶劣的话语还未吐出,   却见宋裕宴绷着脸,头蹭上他的脖颈,整个人微微侧身朝他砸去,然后……   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宁炽愣了一下,一时忘记自己准备要说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抚着宋裕宴的背,语气微妙,   “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啊。” 第67章 末日   “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这句话用来形容人似乎有些过分。   但事实确实如此,宋裕宴的性子一如既往的固执,万事不服输,倔头倔脑的,从来不在人前示弱。   曾经留下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因此宋裕宴这番行为,在宁炽眼里是不可思议的。   高挺的鼻尖从略有些敏感的脖颈擦过,激起一阵轻痒,凌乱的发丝尽数洒在皮肤上,腿上沉甸甸的触感愈加明显,温热互相侵染,热意蔓延。   宁炽牵起的嘴角缓缓放平,腿微微动了动,明显感觉到宋裕宴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毫不客气地撑着他勉强直起身子,澹静的眼睛冰冷一片,   “宁炽!”   这句话几乎是气音,染上了主人的怒气。   宁炽挑眉,有些轻佻地拨开他因为疼痛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在呢。”   宋裕宴的胳膊被沉重的铁链带动坠在一边,一边肩膀被迫靠着宁炽,他轻呼一口气,黑黝黝的眸子探究地盯着宁炽,维持着最后的冷静,“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宁炽轻轻笑了笑,颇为亲昵地贴着宋裕宴的脸颊,温热的气息勾缠,仿佛在说什么温柔的情话,“……宋队难道不知道么?”   宁炽总爱捉弄宋裕宴,这点一直没有变,他知道宋裕宴的喜好,了解他的每一个小动作,也知道怎样做……能让这张脸露出裂痕。   富有侵略性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全身,捕捉到他蓦地慌乱一瞬的眼神,宁炽笑了笑,声音透着得意,   “你看我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宋裕宴冷眼凝视他半响,或许是被宁炽气到失去理智,又或许是出于同宁炽一样的心思——   他直接啃上了宁炽的唇。   是真正意义上的啃,不带一丝旖旎暧昧,牙齿相撞,重重磕在一起,唇瓣相贴,两个人面面相觑,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互盯着足足三十秒。   宁炽:“!!”   宁炽人傻了,他轻抽一口气,毫不犹豫将宋裕宴推开,“开一个玩笑而已。”   “行了行了,”宁炽目光顺着窗沿扫视一圈,迟迟没有看宋裕宴一眼,楼下有一个阳台错了半截,仅剩的精神力笼罩楼层,迅速敲定离开的路线。   临走之前,他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窗外是浓重的黑色,屋内的灯光安静流淌,宋裕宴被他推开,踉跄地朝后推了几步,半边身子被阴影笼罩,他垂下眸子,静默得不同寻常。   宋裕宴刚才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不过没关系,他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宁炽当然不觉得宋裕宴对自己有别的心思,像是无事发生,他朝宋裕宴抛了一个wink,   “知道你恨我。”   宁炽语气欢快,一脚踏入黑暗,“再也不见~”   留在屋内的人抬眼,那道背影已经寻不见,手指微动,似乎想要抓住某个东西,他极缓地收回了手,声音轻得将要融散进风里。   “……不恨的。”   宋裕宴无声闭了闭眼,喉咙艰涩,“不恨的。”   宋裕宴早就不恨宁炽了。   他只是……不甘心。   ——   身处末世,最重要的当然是变强。   宁炽维持着这个信念,不停地猎杀丧尸,练级一样一层层提高自己的实力,确保自己独自行走在末世依旧能安然无虞。   这个时间段,人们已经发现了丧尸晶核提升异能的作用,在之后,丧尸晶核会取代原有的货币,流通各大基地。   人们在变强,丧尸也在不断进化,生存难度不减反增,人口数量依旧在大幅度消减。   066默默地跟在宁炽身边,丧尸在它眼里只是一串冰冷的数据,但这不妨碍它对肉身腐烂的丧尸产生厌憎的情绪。   没有谁会喜欢末世,系统也不例外。   病毒扩散,生物被感染,农作物无法生长,家畜无法养殖,万物凋零,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   烧杀抢掠、卖妻鬻子、易子而食……这些在眼前时不时上演。   没有希望,没有生机。   宁炽没有留在海市,在打听各大基地的情况后,他选择了临近的苗市,路途中种种风险被他化解,也会遇到不少陷于危机的人。   宁炽大多时候冷眼旁观,偶尔才会伸以援手,不接受那些获救的人的报恩,也不允许那些人与他结伴。   这些都是066的观察,宁炽做事没有规律,像是随心而为,他不在意别人的破口大骂或者无能狂怒,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可每当066认为他活得毫无负担的时候,他却开始有目的性的行动,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   正如066看不透宁炽,宁炽也看不透重逢后的宋裕宴。   宋、裕、宴。   宁炽莫名心烦气躁,他舌尖顶了顶上颚,从背包里翻出一包烟,深吸一口尼古丁的味道,终于使凌乱的心镇静些许。   他刚才竟觉得这三个字比尼古丁还令人上瘾。   怎么可能呢。   真是疯了。   宁炽兀自笑了笑,颇有些散漫地夹掉了烟,转身上了车。 第68章 末日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丧尸游荡在街道,车拐在路口斜角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扑到车窗上,不知有意无意,长相上乘的脸露了出来,脸皮细嫩,梨花带雨,浅浅的伤痕惹人怜惜。   她身后是几个动作迟缓的丧尸,距她几米远,腐烂的血块从身上掉落,迟钝又坚决地跟着女人,距离不断缩短,露出白骨的手有几次差点碰到女人身上。   可惜宁炽不感兴趣,也升不起怜悯之心,嘴里咬着烟尾的棉花,随意又散漫,单手打着方向盘直接越过她,很快消失在街角。   几个低级丧尸都解决不了,救下来也活不了多久。   女人见车辆离开,脸上不是绝望或者愤恨,也不是恼羞成怒,相反,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海市与苗市的交界处是一片低矮的建筑物,一眼就能望到头,放远视线眺望两边,则是高楼大厦,泾渭分明,唯一不用区分的,是如出一辙的冷寂。   位置偏僻的缘故,街道巷陌没有规律,多是隘路,仅容一个车辆通行,不少人靠守在此处拦堵车辆,杀人抢物资。   女人的任务,就是诱使车辆停下,打入内部,让他们放松警惕,与暗处的人里应外合。   在末世,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路过的人可能不会同情,但不会觉得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这伙人显然很熟悉流程,耐心地躲在暗处,地沟里的老鼠般,目光贪婪又垂涎地扫视着过往的车辆,对这些送上门的肥肉挑挑拣拣,但他们很快失去耐心——   这已经是从这里离开的第三辆车了。   可能是女人第一次这样做,太过紧张,对流程还不熟悉,他们勉强安耐焦灼的情绪。   远处又来了一辆车,车上坐着一男一女,气色良好,女人如之前那样视死如归地扑了上去。   和女人料想的不同,车辆停了下来,坐在副驾驶上的女生打开车门,解决了丧尸,扶稳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态度温和,   “发生什么事了?你先上车吧。”   身后多了几股兴奋的视线,巨大的恐慌袭来,女人对着他们不停眨眼,到最后疯狂摇头,想要把女生推上车。   但已经来不及了。   狭窄的街道突然钻出几道人影,几个壮汉不怀好意地靠拢,围住了车辆,动作熟练,或许是看出了女人的小动作,一个壮汉动作粗暴的把女人踹到一边。   寡不敌众,车上的两人被拖拽下来,和女人被扔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清点着车上的物资。   丧尸被动静吸引朝他们靠拢,那些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三人的视界被腐肉填满,耳边充斥着几近冲破天际的惨叫声。   就在他们心生绝望的时候,张牙舞爪的丧尸毫无预兆地炸开,成为堆在地上的腐肉,不再对他们的生命安全产生威胁。   引擎声响起,由远及近,冲击着耳膜,一辆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一张近乎妖孽的脸。   宁炽咬着烟尾,神情和先前没有任何变化,他看向外面像是傻掉的人,啧了一声。   果然,救人什么的最麻烦了。   他认出女生是之前仓库内遇见的女学生,至于她身旁略显腼腆的男生,表情极其扭曲,宁炽循着他惊恐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捡起地上的菜刀,神情不同于之前的柔弱,又哭又笑,疯狂砍着还留着一口气的人,地上血肉模糊的人捂着下半身,很快失去生息。   “……”   宁炽缓缓升上了车窗。   ——   女学生没有认出宁炽,和同伴一起表达感谢后,表明他们是安和基地的人,友好地邀请宁炽去他们驻扎的地方,是在附近一片地势略高的空旷处。   而他们被派出来搜寻幸存者,以及寻找物资。   宁炽不怎么意外,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猎杀丧尸,身边只有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任务的系统,日子太无趣了些,没过多犹豫就答应了。   安和基地,宁炽默念了一遍,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视线落在前面几个人身上,晃人的狐狸眼微微眯起。   宋裕宴,好像也是安和基地的人来着?   宁炽没多想,以他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在末世横行霸道,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再恨他的人也拿他没办法。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遇见宋裕宴。   宋裕宴眉眼含霜,神情冷峻,身后跟着程亦,对面是一大群人,面色不太好看,两拨人似乎在对峙,僵持的气氛被到来的几个人打破,纷纷望了过来。   身旁的几人努力降低存在感,往宁炽身后躲了躲。   掩下心中的思绪,宁炽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朝众人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随意拉了拉衣链,遮住下颌线,随意在附近找了一个地方。   宋裕宴遇到麻烦了,怎么少得了他看笑话。   宁炽掀起半边帽檐,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收回伸直的长腿,弓起膝盖搭着手肘,无视周围投过来的视线,饶有兴趣地围观不远处两拨人的交锋。   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男生有些腼腆,安静地坐在一旁,宁炽自然地转头问他,“你叫什么?”   男生没想到宁炽会和他主动说话,微微愣了愣,“徐东。”   宁炽当然不是问他名字,他朝两拨人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徐东支支吾吾的,半响也没有说出话,脸都憋红了,欲言又止。   宁炽:“?”   徐东:“我社恐。”   宁炽:“……”   不远处的女人犹豫着开口,“他们是安和基地的两支队伍。”   宁炽循着声音转头,鼓励地冲她一笑,狐狸眼随之弯了起来,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两个月前,安和基地派出两支队伍搜寻海市的幸存者,领头人分别是宋裕宴和季越。”   女人条理清晰,“宋队的队伍分头行动,但他回来后,他们的队友被季队借口派出,不知所踪,截止目前没有任何线索。”   宁炽懂了,手习惯性地摸出一根烟,他目光盯着虚空某一处,微微出了神,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宋裕宴还挺重情义。   在偌大的海市,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也是在找死。   宋裕宴是很强,但是在季越的有意针对下,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回去。   精神系异能很特殊,有宁炽帮忙,找人的效率会高很多。   宁炽相信,宋裕宴也知道这点。   他没有什么同理心,只是有些玩味地想,如果宋裕宴愿意求他,他帮个忙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是在宋裕宴主动求他的情况下。   但宋裕宴只是沉默片刻,眼神无波无澜地扫视周围一圈,视线所及的人皆垂下头,没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和他去寻找不知生死的人,最后他的视线与宁炽的相撞。   齿间的烟雾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宋裕宴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顿一瞬,面上的情绪并不清晰,很快消失在眼前。   没有人说话。   半个小时过去了。   宁炽拉下帽檐,阖眸陷入沉思。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宁炽身边多了一堆烟头,他没有看门口,但也知道那个人没有回来。   他只是觉得,宋裕宴死了,被丧尸咬了,那他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躁动的心绪平静下来,脑中一瞬想通了什么,宁炽掐掉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心安理得地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在旁边的人的眼里有些突兀,徐东被吓了一跳,疑惑抬眼望他。   宁炽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随意把手插进口袋,淡淡开口,“我去找些吃的。”说完很快消失在眼前。   徐东一愣,看着眼前刚分发的食物,陷入迷茫。   ——   宁炽用了最快的速度跑遍了海市,终于在一个大楼地下车库内找到宋裕宴,彼时丧尸的断肢横陈,腐肉与污泥中,宋裕晏呆呆坐在中间,眉眼垂落,一副遭受重大打击的样子。   不远处的丧尸挣扎着扑过来,坐着的人还是没有动静,游离世界之外,即将靠近他的时候,被宁炽的精神力切割化为粉碎。   晚来一点,宋裕晏就会命丧于此。   宁炽迅速排查了周围的危险,紧绷的心神松缓,靠着一面还算干净的墙,从随身带的烟盒中敲出一根烟,欣赏着难得狼狈的宋裕晏。   寂静被拉长,无声的空白里,宁炽换了一个姿势,抖了抖烟灰,打破沉默,“宋队,不表达一点感谢?”   泥塑似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开口却是沙哑的嗓音,“没让你救。”   “得,是我多管闲事。”宁炽眉头微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没有一点留恋。   “他们都成了丧尸,”宋裕晏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语速沉缓。   他面色茫然,眸中散落着极致的纯粹,直直拉着人往下坠,包含着无助,“我杀了他们。”   这些话有些突然,可能是寻求安慰,也可能是在威胁人,亦或者是在自言自语。   宁炽琢磨不清楚。   宋裕晏又沉默下来,面色苍白,长睫颤了颤,透着琉璃般的易碎感,换个人恐怕早已心生怜惜,连忙安慰他。   但宁炽心硬得石头一样,没有产生哪怕一点心软的情绪,他“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宁炽,”   眼皮微微撩起,宁炽没有回应,很快听见了宋裕宴闷闷的嗓音,“我起不来。”   这是几个意思?   宁炽有些纳闷,他直起身体,终于舍得抬腿走近,微微蹲下身,犹豫不决该作出什么表情。   身子猛地被下拉,一个单薄的身体凑了过来,两只胳膊死死环住他的脖子,勒得他有些发痛,一个脑袋随之贴在了脖颈上。   宁炽:“??”   下一秒,脖子被滚烫的眼泪打湿,脑中的宁炽嘴里的烟“啪叽”一下掉下来了。   宋裕宴清醒过来会不会杀他灭口?   没有尼古丁的味道让他保持清醒,宁炽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尤其是脑子混沌得厉害,让他难以保持理智。   他难得收起散漫的姿态,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目光落在宋裕晏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上,微妙沉默半响,缓慢开口,   “你救不了所有人。”   “不是所有人和你一样蠢。”   ……   实际上,确实只有宋裕晏还抱有这种幼稚得甚至有些可笑的心思。   宁炽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把宋裕宴两条长腿挂在自己腰上,托着大腿把人抱了起来。   两人胸膛贴着胸膛,心跳撞着心跳,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有丧尸靠近他们,很快又无声无息泯灭,没有沾染到他们一星半点。   宁炽毫不费力地抱起他,步伐迅速地朝外走去,冷空气窜入鼻尖,他冷静些许,又恢复了不正经的姿态,颇为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瓜。   “晏晏啊~别太自以为是啊~””   宁炽用调情的语调说出最残忍的话,语速缓慢,确保宋裕晏字字听得清晰,   “你救不了所有人。”他重复道,   “……也成为不了任何人的灯塔。” 第69章 末日   ……没有人能成为别人的灯塔。   对于人们来说,生存已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了。   他们不会因为一个人鼓起勇气站出来,也不会冒着风险去拯救别人,哪怕那些人曾经对他们有救命之恩。   在末世保持善良,对他人存有期盼,是最愚蠢的事情。   得过且过混了许多年,宁炽算是最早适应末世的那批人,他不会产生多余的同情心,无意成为别人的救世主,不高估自己在外行走的实力,也从不低估被压迫者的爆发力。   身上不用背负任何责任,大概是最轻松活下去的方式。   去寻找宋裕宴,已经是破例。   怀里的人连哭泣都是隐忍的,安静地埋在他肩头,湿润渗透衣服接触到皮肤,带来微弱的凉意,思绪被他清浅的呼吸扰乱,宁炽的手无意识地抚着他的脊背,莫名沉默下来。   宋裕宴在自己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以他的性子,此时应该以一种嘲讽的、看戏的姿态告诉宋裕宴——   他的选择是愚不可及的。   宁炽会用最亲密的姿态凑近他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向他的心脏插刀、落井下石。   瞧,他宁炽从来不是好人。   但宁炽没有这样做。   不明缘由的,脑际浮现宋裕宴站在人群对面,脊背挺直,眼眸清澈,望过来的时候,眸光清冽如高山泉水,不染尘埃。   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干涉他的决定,也无法改变他。   指尖颤了颤,喉咙干涩泛痒,宁炽有些想抽烟,碍于抱着的人,只能放弃。   不期然想到那个笑里藏刀的季越,人命在那种人眼里不算什么,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他利用的筹码,这次发生的事情,显然是想给宋裕宴一个教训。   宁炽相信宋裕宴也清楚。   宋裕宴与季越之间显而易见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平静。   腾出一只手打开车门,准备把宋裕宴放在副驾驶,脖子上的手抱得死死的,半响也没有放开,宁炽被迫弯腰,颈侧被温热的气息濡染,嗓音透着懒散的意味,   “抱够了没?”   执着挂在身上的人慢吞吞地蹦出一个字,“脏。”   脏就脏呗,这个姿势一路折腾谁呢?!   这个字莫名熟悉,宁炽兀地回忆起被迫拴在车后面跑的画面,别有意味的目光落在宋裕宴身上,恶劣因子顿起,眸光有一瞬间变得兴奋。   “你说的对。”宁炽努力端着认真的脸。   当着宋裕宴的面,宁炽以最快的速度找了一捆麻绳,握着腕骨把他的胳膊强行拉了下来,比划着计算绳子的长度,迅速捆上。   宁炽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琢磨让宋裕宴跑多长时间才够本,下一刻思绪就被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   “宁炽。”   他下意识抬头。   “手疼。”   说话的人迟钝抬眸,露出了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轮廓凌厉的眼尾泛红,鼻尖晕着粉色,一直冷着脸的人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宁炽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心中诡异地升起罪恶感,他皱眉看疑似卖可怜的人,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宋队,对我撒娇没用啊。”   换做之前,宋裕宴一定会用薄凉又不屑的眼神讽刺宁炽自作多情,还会赏他漫天的冰刃。   但宋裕宴只是静默地看了他一眼,浓墨似的羽睫垂落,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往常仿若看透人心的眸子微微涣散,“手疼。”   反抗或者羞怒都比这样有意思,宁炽盯着他半响,顿时丧失兴趣。   只是皱眉嘟囔了一句,“大男人怎么这么娇气。”话落的瞬间麻绳断开,散落在地面,人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上。   心气浮躁就想抽烟,烟盒里仅剩一根烟了,他眉头微蹙,把车停在安全的地方,摇下车窗,随手点燃烟。   旁边的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眉眼沉郁,眼尾红晕未褪,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宁炽眼皮子跳了跳,想到他今天古古怪怪的,吐了一口烟含糊不清道,“你可管不着我抽烟啊。”   冰雪的气味夹杂着血腥味凑近,冰凉的指腹擦过嘴唇,宋裕宴自然拿走烟,生疏地吸了一口。   宁炽:“?”宋裕宴这是脑子被刺激得坏掉了?   但不可否认,清冷的人儿面色苍白,被烟刺激地呛了一下,眼睛迷离,脸和脖子泛起不正常的薄红。   看起来……好像顺眼了一点。   手不自觉摩挲着下巴,宁炽故意逗他,暧/昧的语气透着恍然大悟,“想和我间接接吻就直说呗。”   “宋队不用这么含蓄~”   宋裕宴眼睑稍动,凝视又开始不正经的宁炽片刻,别过了脸。   得,又不理人。   那人看样子还想吸烟,宁炽简直没眼看,随手把烟扔到了窗外,临了恶作剧地揪了揪他的脸。   找人大量使用异能,再强的人也忍不住这么造,宁炽疲乏地眨了眨眼,懒得和闷葫芦宋裕宴计较。   ——   两个小时后回到原地,宁炽停了车,一侧眼发现宋裕宴已经睡着了,头软绵绵歪向一边,毫无警惕心。   不清楚情况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是仇人。   当自己家呢?!   宁炽嫌弃地啧了一声,捏着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露出了一张如玉的脸,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此时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双眼紧闭,薄唇因为不安抿成一条直线。   怎么发烧了?   疑惑四下察看,宁炽这才发现靠背上不知何时多了大片暗红的血渍,循着血迹往上,动作不算温和地扯开衣服,映入眼帘的是翻出血肉的伤口,因为崩裂了渗着血,触目惊心。   难怪之前蔫搭搭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得知答案,宁炽毫无怜悯之心,顺手把衣服扯回,也没折腾他的心思。   虚成这个样子,真是让他毫无成就感,真是……麻烦。   窗户被人敲响,一张稍显稚嫩的脸挤在窗户上,五官变形,猛一看还有些恐怖,程亦哭的稀里哗啦,泪汪汪的眼一个劲往宋裕宴身上瞅,恨不得扑进车里面。   宁炽:“……”   他降下车窗,实在难以欣赏程亦扭曲的脸,此时他竟然还能笑出声,装模作样探宋裕宴的鼻息,“人还没死呢。”   “嗯……现在哭丧有点早。”   程亦终于肯把目光放在宁炽身上,一张脸调色盘似的,让宁炽感叹一个人能同时表现这么多情绪,比某个家伙生动多了。   程亦咬牙切齿看他一眼,连忙去拿药箱,迅速找出退烧药和伤药。   之前被宋裕宴支开,回来后发现人没了,程亦直接傻了,哪里都找不到踪迹,急得团团转。   宁炽一个半月前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再次见面又装不认识,对宋裕宴的困境视若无睹,此时还……还开这种玩笑。   程亦哭得更凶了,浑身发抖,手里的药瓶晃晃荡荡发出声响,逼着自己冷静,不敢耽误给宋裕宴喂药。   “他只是发烧,外加有点伤。”虽是这样说,宁炽还是给程亦让了地方。   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了几十年,只要留有一口气,其余的对宁炽来说都不算什么,复杂地看着程亦忙里忙外,突然有些明白宋裕宴为什么会让这孩子跟着他。   他微微晃了晃神,眼前忽然多了一堆伤药,程亦差不多冷静下来,向他解释药物的用法,   “这个是口服,这个要涂抹伤口……”   宁炽咬了咬舌尖,打断他的话,“你给我讲这些干什么?”   “……解不开衣服。”程亦神情凝重,大部分伤口都被衣服遮住,他没办法处理。   “撕开不就行了。”宁炽朝不省人事的宋裕宴瞥了一眼。   程亦支支吾吾的,“我……我不敢。”   宁炽:“……”刚才不是挺着急么,瞪那么多下他还记着呢。   “你让我来?”   “……嗯。”   宁炽嗤笑一声,想也不想就拒绝,他可没有乐于助人这种美好的品质,不趁机弄死宋裕宴算好的。   还给他上药?   TM咋不让他上天呢!   ——   几分钟后。   宁炽在程亦紧张的视线中卡着宋裕宴的下颚把退烧药喂了进去,又接过程亦递过来的瓶装水给他灌了些,随意用手背擦去他嘴角溢出来的水,拧眉辨别杂七杂八的伤药,忍不住低骂一声。   MD他这辈子都没给别人上过药。   宋裕宴祖上真是烧高香了。   要不是程亦的眼泪快把这地儿淹了,哭嚎震得他耳朵疼,他才懒得管这些闲事,握着药瓶刚想让程亦再讲一遍,就见他避嫌似的背过身跑向不远处。   艹。   盯着宋裕宴的脸许久没有动作,宁炽掐了掐他的脸,有些粗/暴地撕开他的上衣,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皱眉。   狰狞的伤口在白皙清瘦的上身异常扎眼,尤其是后背,皮开肉破,血肉翻覆,隐隐可见白骨,引得人头皮发麻。   宋裕宴对付的明明是丧尸,但这些伤口分明是人为,傻子都知道不对劲,宁炽脸上没了笑容,平静地给宋裕宴上了药,没有产生多余的好奇。   下一瞬,他看宋裕宴的目光仿佛是在看外星人,目光古怪地盯着宋裕宴肩上异常眼熟的伤口——   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浅淡,像是被刻意保留,不难看出这是一排牙印。   嗯,牙印。   宁炽咬的。   宁炽:“??!”   用了最快的速度给他上身上完药,宁炽眉头微松,但还是有几道伤痕顺着腰线没入裤腰,隐藏在布料之下。   宁炽上药的手突然顿住。   嗯?   ……裤子脱不脱来着? 第70章 末日   车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不难闻,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处理好伤口的人被移去后座,宁炽盯着失去意识的人半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又是救人又是涂药的——   可能是被宋裕宴影响了,也变得古古怪怪的。   这种情绪很快被另一种奇异的心绪压了下去,很快又消失不见,他只是有些漫不经心地想,   宋裕宴又欠了他一个人情欸~   无波无澜的心情稍稍起了那么一点涟漪,目光无意识落到某人白皙的肩头时,不期然想到什么,宁炽几不可闻一滞,慢半拍地收回了视线。   从遇见宋裕宴以来的种种抽丝剥茧,他迟钝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宋裕宴,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和“恨”沾不上边,甚至,可能喜欢他。   “喜欢”这两个字在脑中蹦出来的时候,宁炽下意识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换做旁人,自然不能引起他半点注意,但放在宋裕宴身上,总是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心里不知怎的也别扭起来。   谈不上幸灾乐祸,更无所谓欣喜,从某种方面来讲,他甚至还少了一样生命威胁。   只是……有些难办。   宋裕宴的性子太过执拗,已经超过正常人的范畴,这点宁炽比谁都清楚。恨无非就是让他死,但反过来,变数就太多了。   宁炽只觉得宋裕宴真是一个大麻烦,在心里权衡利弊后,他很轻易做了决定——   “哎——系统——”   他的声调拖得有些长,抑扬顿挫,包含情绪极其丰富,很快将某个长时间不露面的系统震了出来。   几个月过去了,任务没有一丝进展,066已经从这个极狡猾的宿主的花言巧语中醒悟过来,闻言睁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不明白一直推脱做任务的宿主为什么会主动找它。   宁炽如愿见到毛茸茸的小系统,眯眼笑道:“如果任务对象死了……”   066眼睛闪过属于机械的冰冷的光,带了警告的意味,【任务没有完成,宿主会被抹杀。】   “放宽心啦”宁炽有心试探,没想挑战系统的底线。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抱有警惕心的,连重生这种充满离奇色彩的事都明摆着和系统有关,谨慎些总没错。   之前宁炽是尝试过的,在触摸到系统的惩罚界限时,他就收了手。末世处处危机,他不甘心掣肘于统,也不放心置自己于弱势地位,更不愿意露出自己的后背。   一个亿,换自己一条命,可能……勉强是划算的。   察觉到小系统近日忍耐心将要达到极限,他说,“我会做任务的。”   066毛茸茸的脸上明晃晃着写着不信。   周身总带着痞气的男人慢悠悠绕过它,看起来毫不在意066的反应,刚才的话分明是认真的语气,但视线扫过他碎光流转的双眼和薄唇勾起的似笑非笑的弧度,再严肃的话也变得亦真亦假,没有什么信服力。   眼见人影越来越远,在浩瀚的天地间愈发渺小,随时都能超出视线之外,066回头看了一眼车辆,连忙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   在由数据构成的系统眼里,想办法完成任务才是第一顺位,此时的它也搞不懂这任宿主在想什么。   “随便看看。”   宁炽没有回头,步伐散漫,脚尖轻巧地踢飞了一块小石头,看似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他绕了回来,抬眼眺望远方。   天色渐暗,红霞渐褪,夜色开始伸展巨大的身躯,随时会将一切吞噬,夜晚赶路危险系数极高,附近驻扎的人却已经走得干干净净,显然不寻常。   知道了宋裕宴的心思,宁炽没打算久留,至于答应系统的任务……任务对象最好找一个好控制的,好拿捏的,一个亿不是小数目,他不希望白白打了水漂。   “大……大佬,你终于回来了?”   面前多了三个人,灰头土脸的,宁炽眯眼瞧了片刻,总觉得有些眼熟,半响终于认出是徐东他们,可有可无点了点头,越过他们就要离开,不知想到什么,又转过身,目光隐晦打量徐东。   “你们怎么在这儿?”按说应该跟着大部队走了才是。   见宁炽搭腔,几人显而易见的喜悦,徐东抿了抿唇,还未做好心理建设不知该如何开口,旁边的女学生察觉出了他的困境看向宁炽,“徐东说你去找吃的了,一直没回来,我们不太放心。”   话落突然反应过来,以眼前人的强大,根本轮不到他们不放心,怕惹人不快,连忙找补,“不是,我们的意思是……”   “你有对象么?”   女学生:“……?”   顺着宁炽的目光,她的视线落到了徐东身上,仔细观察,发现徐东长相还算清秀,多看几眼竟然还有些可爱,再联想宁炽的反常,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好像还算可以理解?   末世人口急剧减少,性别比例失衡,不限男女,男人之间也常常搭伙凑活日子,这不算稀奇,只不过……   徐东整张脸顿时爆红,脑子一团浆糊,对突发情况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支支吾吾说,“……没、没有。”   宁炽笑了,“就他吧。”   【叮!开始绑定任务对象徐东。】   【叮!绑定失败。】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检测到徐东与宿主无因果,无法达到任务条件。】   宁炽:“因果?”   【……因果天定,有因必有果,只有种下因的人才能承受果,也就是宿主的一个亿。】这次是宁炽熟悉的066的声音。   宁炽懒得听前面啰里啰嗦一大堆,本就是随意说的名字,既然决定早些完成任务摆脱系统了,这个不行……他就换了一个人。   “那就程亦吧。”   ……   【叮!绑定失败。】   宁炽:“……”   宁炽已经没有耐心了,他已经察觉出这个‘任务对象’似乎是确定的人,“你直说是谁不就得了。”   【任务对象尊重宿主意愿。】   艹。   TMD第一次见有人、哦不、是有统将逼迫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宁炽深吸一口气,笑容极其灿烂,   “统儿,如果是你,别说一个亿,就算是两个亿……”   066震惊,066感动,066直接拒绝,【宿主我不行!】   “你别告诉我,能够承受我那一个亿的……是宋裕宴。”   ‘宋裕宴’三个字甫一出口,一连串机械音催命般接连响起,迫不及待意味明显。   【……】   【叮!开始绑定任务对象宋裕宴。】   【叮!绑定成功!】   大功告成,066瞬间遁走,不敢看浑身冒杀气的宿主一眼。   宁炽沉默一瞬,神情微妙地呵笑一声。   他改变主意了,宁炽心想,宋裕宴既然有那么大的福气去承受他的一、个、亿,他就让宋裕宴承受个够。   他会连本带息……拿回来。   ——   据徐东几人所说,基地的人提前撤走是因为丧尸潮,宁炽不置可否,他延展精神力,把精神系异能发挥到极致,没有发现一丝丧尸潮的迹象。   倒是触及了另一片精神领域,很弱小,在宁炽庞大的精神海面前如萤火之光,捏死他像是捏死一只蚂蚁,所谓的丧尸潮,不过是他用微薄的精神力操控丧尸造成的假象。   那是一只拥有智慧的精神系丧尸。   宁炽思虑半响,终于从记忆深处扒出前世似乎有一只精神系丧尸皇,短短半个月内灭了所有大型基地,一度成为人类的噩梦。   倒不是因为良知之心发作,也不是想拯救什么人类,纯粹是因为好奇,他去看了一眼,顺便把还在成长期的丧尸皇扼杀在摇篮之中,成功得到了一颗流光溢彩的晶核。   精神系丧尸很稀有,但晶核内那点能量在宁炽眼里是在不够看,也就模样还算过得去,随意把晶核揣进兜里,他朝着不远处的程亦走去。   指示徐东几人做事的程亦连忙道:“宁哥。”   忙碌的几人不清楚宁炽的名字,都跟着程亦改口喊宁哥,看起来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模样。   是程亦做主留下他们的,宁炽懒得探索原因,也不觉得和自己有关系,异能者身体强悍,宋裕宴的伤保守估计,恢复个大概至少需要半月。   他是不可能把路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揽在自己身上的,有人负责一些琐事勉强是件好事儿。   丧尸已经被自己解决了,危险解除,自然不需要夜间赶路。人多力量大,几人很快收拾好,在寒风中聚在一起,决定原地休息一晚。   燃烧起的火苗驱赶寒冷,暖意涌向四肢百骸,目前的天气温度用不上靠燃火取暖,但几人都认为火苗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宁炽也就没再说什么。   歪着身子用手机玩了一会贪吃蛇,宁炽从中没得了趣,随意把手机收了起来,手重重拍向频频看向车辆的人的肩膀,果不其然见程亦像是受惊的兔子转头,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幼稚,自顾自笑了起来。   “小孩儿,”宁炽挑了挑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担心你家宋队?”   程亦低头添了一把柴火,声音闷闷的,“我有名字。”   “还有……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宁炽敷衍地应了一声,随意屈腿支着下巴,眉眼被火光蒙了一层红纱,“你什么异能啊?”   能得了宋裕宴看重,异能应该不错。   出乎意料的,程亦低声开口,“我没有异能。”   宁炽:“宋裕宴对你挺好的。”   这句话没别的意思,但程亦以为宁炽误会了什么,慌忙解释,“宋队这样……是因为我的哥哥。”   这话理解的方式多了去了,宁炽不自觉坐直身体,“那你哥呢?”   “三个月前他接了一个基地任务,……再也没有回来。”   夜色深重,宁炽看了一眼情绪低沉的程亦,指尖点了点膝盖,沉默片刻,他说,“我去看看你家宋队。”   打开车门一眼就瞧见了倚靠在后座的宋裕宴,车内空间狭小,宁炽没有进去,只是探身进去扫了一眼他有些委屈的长腿,手背自然地覆在他的额头。   药效发作,烧已经退了。   手腕被捉住,他垂眸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眸,车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呦,醒了。”声调懒散,也不在意宋裕宴是什么反应,宁炽慢慢地抽回了手。   还未痊愈的人手腕也是软绵绵的,触感极好,宁炽的手撤走前没忍住摩挲了一把,还不忘冲着宋裕宴笑了笑。   但宋裕宴只是眯了眯眸,紧接着坐直身体,“是你给我涂的伤药?”   “你给我换的衣服。”这次用的是陈述句。   宁炽抬眼看宋裕宴。   宋裕宴也在看他。   衣领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猛地被下拉,身体顺着力道便压在了宋裕宴身上,精神力溢出蓄势待发,却见宋裕宴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他的伤还没好全,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被压至崩裂,泄出淡淡的血腥气,宁炽皱眉撑起身,却见宋裕宴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仿若冰河消融,万物复苏,晃人心神,放在此情此景却多了些诡异。宁炽很少见宋裕宴笑,有些不合时宜地愣了愣神。   错神间,肩膀一凉,渗着凉意的空气灌入,让湿润的触感更显清晰,他清晰地感知到有颗尖牙在敏感的皮肤流连,随即咬了下去。   满意地看到皮肤上多了咬痕,如同觊觎的猎物染上了气味,成为了自己的所有物,宋裕宴这才放下心,伸出舌尖轻柔扫过,把溢出的血珠卷入口中。   他衔着血腥味说,“谢谢。”   宁炽对宋裕宴这个不正常的动作没有过多意外,略有些强硬地抬起宋裕宴的下巴,直视他平静的眼睛,“这样有意思么?”   宋裕宴:“只限于某些人。”   声音不急不缓,毫无保留地传到了他的耳边,   “比如,”   “你。”   宁炽嘴角的笑容淡去,借着车窗折射过来的月光,他细细打量宋裕宴,面前的脸如同上好的瓷器,没有一丁点瑕疵,好似在发光,无形给人一种鬼魅之感。   宋裕宴骨相很优越,这点宁炽一直都知道。   “可惜了,”宁炽无所谓勾唇,“我觉得没意思。”   他语气轻佻,“也不喜欢这样。”   唇上印了一个微凉的吻,吻技生涩,唇瓣辗转许久,口腔中便多了一截温热,不同于上次的粗/暴,这次要温和许多,也要舒服很多。   宁炽只愣了一瞬,循着谁也不吃亏的想法,顺势扣住他的后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   远处是微弱的虫鸣声,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终于分开,一道带着哑意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比海妖的声音还要蛊惑人心,   “既然不喜欢,”宋裕宴喘了一口气,眸中似带着讽意,   “那你接吻闭眼做什么?”   “……” 第71章 末日   8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么?   宁炽斜睨着眼神清明的宋裕宴,大拇指随意擦过唇角的银丝,心里极度不爽。   还没等他说出个三二一,唇上又被印了一记,指骨漂亮的手贴着脸颊摩挲,往常琉璃似的眸子多了一层磨砂玻璃般让人看不真切,   “你不喜欢么?”   如同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昏君,宁炽眼神没忍住飘忽了一下,低咳一声,他握住腕骨把那只逐渐下滑的手拉离。   身上一凉。   似乎感知到危险,脊背下意识绷直,脑子却有些迷糊地想刚才的嘴唇似乎……挺软的,头早在第一时间抬了起来,直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渗着凉意的眼睛。   “……”   宁炽改口得极其丝滑,“嗯嗯喜欢喜欢。”   兴致来了宁炽和一头牛或一块石头都能海誓山盟,说情话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难事,一时间跟不要钱似的吐出,   “别说是肩膀了,你咬哪都行!”   “咬腻了也行,打啊骂啊拧啊掐啊吸啊嗦啊……”   “……只要是你我全盘接受~”   ……   【???】躲在一边的066顶着问号看了一眼说到兴起脸颊泛着诡异红晕的宿主,又看了一眼面部黑如锅底的任务对象……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交流是增进感情的最佳方式,感情深了就容易完成任务,066选择静观其变。   宁炽在温度急剧下降的冷气中说得情真意切,到最后差点连自己都骗了过去,他饶有兴致地去观察宋裕宴的表情,顺便给自己的一通话收了一个尾,   “我最喜欢宋队了~”   周身环绕的冷气一滞。   宋裕宴:“通篇鬼话。”语气生硬,说完凛着眉心偏头看向窗外。   宁炽没有在意,肩膀上的疼意没有消逝,隐隐泛着刺疼,整齐的一排牙印带着血丝,足以看出下嘴的人有多狠。   车上还留着伤药,宁炽盯着牙印片刻,是个小伤,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上药。   开玩笑,他又没宋裕宴那种乱七八糟的癖好,也没那种不可言说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让宋裕宴得偿所愿。   身旁的人半天没动静,余光看见他眉目沉静,腰背挺直,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回过神看见宁炽上药,眼里似乎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在场唯一的观众看了过来,像是有了舞台,宁炽按捺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挑了挑眉,意有所指,   “只有小狗才会标记领地。”   “宋队,你是小狗么?”   宋裕宴含着碎冰的眸光循着声音落在了他的肩头,犹如被危险的毒蛇盯上、缠住、一点点收紧,宁炽拢了拢眉。   宋裕宴:“那你是我的么?”   宁炽:“……?”   把衣服整理好,原本打算穿在身上的外套拐了一个弯披在了宋裕宴身上,宁炽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得慈祥,“傻孩子,怎么说起傻话了呢?”   宋裕宴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察觉出了杀气,宁炽一点也不慌,手顺势滑下盖住了那双漆黑的眼睛,视线掠过泛白的嘴唇,他收敛起笑容,轻声道:   “睡吧。”   一切陷入沉寂,掌下的眼睛缓缓合上,微颤的睫毛羽毛般轻轻扫过,呼吸逐渐绵长,车门被一只手轻轻关上。   月凉如水。   ——   几天后。   荒郊野岭一辆车上,宁炽浑身没骨头似的坐在车头上,一双狐狸眼半睁半眯,眼见身体就要滑落下来,车前认真看地图的人有意无意左移一步,接住了一颗毛茸茸的头。   下巴搁在宋裕宴的肩窝,宁炽微不可察一愣,目光犹疑看了面不改色的某人一眼,慢慢坐起身,眨了几下眼睛,眼前的世界终于清晰起来。   玉石相击般清湛的嗓音直接驱散宁炽的困倦,宋裕宴抬眼望向远处的城墙,“安和基地,到了。”   记忆中的基地,进入是需要门槛的,异能者总能得到优待,而普通人只能拦在基地外,树叶草皮全被啃食一空,饿得面黄肌瘦的人们依旧不愿意死心,盼着能进入基地。   对于漂泊的人们来说,基地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和幸福感。   眼前的安和基地几乎接纳所有人,城墙也是崭新的,而不是被丧尸无数次袭击后的千疮百孔。   是一个刚建立不久的基地,宁炽很快下了判断。   从精神面貌上就能看出这个基地的实力,基地内的人举手投足间皆是对生活的向往,面上是末世大多数人没有的希望。   宁炽前世从未听说过这个基地的名字,有一瞬间却对这个基地的领导者产生了微末的好奇。   收回视线,没有力气似的沉着眼皮,长睫懒散地耷拉着,手无意识伸向口袋,动作兀地在半空中止住,宁炽眼皮微抬。   城墙上,是一个长相极其斯文的男人。他将宁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而一笑,唇齿轻启,面朝这边无声说了几个字。   宁炽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人群声响嘈杂,等宋裕宴看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询问的目光投过来,宁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胳膊搭向宋裕宴的肩膀,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怎么办呐?宋队~”宁炽朝他耳垂吹了一口气吗,笑叹道:   “我好想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72章 末日   宋裕宴在基地内声望极高,这点宁炽刚进去就发现了,一路接受来往人们的目光洗礼,他们在半刻钟后来到了宋裕宴的小公寓。   精神系异能者太过稀少,宁炽不觉得自己会久待,他没有暴露异能,只作为一个普通人跟在宋裕宴身边。   普通人进入基地会被分配到十人一个的大帐篷,食物仅限于去食堂统一领取一餐,基地正在建设中,劳动者需求量大,多劳多得,没有人能吃白饭,不合规矩者都被扔了出去,也就没有人敢闹事。   一声轻响,门被打开,简简单单的一室一厅,摆设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物,明显是宋裕宴的风格,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味儿。   基地土地面积有限,住房紧张,这套房明显是为宋裕宴留着的,几个月没有回来,却不见灰尘,明显有人定期打扫。   赶路几天,作为全队唯一一个战斗力,宁炽没怎么休息过,见到那张大床,极自然地倒了下去,合上了眼睛。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床边多了一张简陋的行军床,宁炽一睁眼就见宋裕宴冷着脸摆弄那张床,半眯着眼睛盯了那张脸半响,指尖蠢蠢欲动,总想戳一戳。   他笑道:“宋队,咱两什么关系?分床多见外。”   宋裕宴眼皮子没动一下,“这是你的。”   没有谁一直是强者,摸爬滚打几十年,再杂乱差的环境宁炽都住过,他不像宋裕宴有洁癖,对生活条件要求也不高,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看见宋裕宴就想逗弄几句。   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人,“我不介意和你睡一张床~”   宋裕宴:“我嫌脏。”   宁炽啧了一声,懒得一根指头也不想动,放弃了翻身的动作,只转过头把脸朝向他,“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宋裕宴手中动作停下,沉思片刻,还未开口就被宁炽打断,   “算了算了。”反正从他嘴里也听不出什么好话。   床最后还是给了宁炽,基地还在建设中,宋裕宴忙得脚不沾地,几天回来一次倒头就睡,眼底聚着疲惫,很长时间留着多了淡淡的青黑。   他没有身为伤患的自觉,倒是身边的人一个个为他操心,程亦劝了几次没成功,竟生出了让宁炽吹床头风的馊主意,被宁炽直接拒绝了。   两人时常不见面,日子竟这样风平浪静过了下去,宁炽没什么大志向,不需要像宋裕宴一样忙事业,过得尤其枯燥无味,宋裕宴在时就逗某人,宋裕宴不在时就待在屋里,偶尔出去溜达溜达,收集一些晶核打发时间。   唯一的收获是,基地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宋队养了一个小白脸。   为此,066恨铁不成钢,整天耳提面命,【是他吃你的软饭,不是你吃他的软饭。】   宁炽已经猜到他的下一句了。   【你简直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任宿主。】   宁炽在床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哦~”   066被他这副咸鱼的样子气得一个倒仰,半月过去了,任务堪堪完成了5%。   这像话么?   【你能不能有点进取心!】066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扰得人心烦,宁炽关闭手机,看着熄灭的屏幕眼睛有一瞬间放空。   窗外的树枝叶繁茂,叶子绿油油的,枝杈不知何时冒出些红色的小花,末世能生长的植物不多,宁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某人不在家,只剩我自己独守空房,”宁炽顿了顿,幽幽叹了一口气,“空虚寂寞冷啊~”   虽是这样说,他还是起了身,挑挑拣拣,最后穿了一件带着骷髅图案的卫衣和一条简单的运动裤就出了门。   小公寓靠近基地中心,出去几分钟,附近也没遇见多少人,宁炽也不感到意外。   几天前众人齐心协力击退了一次小型丧尸潮,异能者是主要战斗力,普通人中也有不少人克服了恐惧,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伤亡者不多,只有刚建好不久的城墙被破坏需要修复加固,没有人有怨言,大家伙都干得热火朝天。   宋裕宴好像是他们的领头羊来着?宁炽没怎么关注,记得不太清楚。   为素不相识的人卖命,在宁炽的眼里无疑是愚蠢的,时至今日他依旧猜不透宋裕宴的想法,也没去了解他的心思。   自己迟早要走的,宁炽想。   烦躁地抬手蹭了蹭眉骨,宁炽随手往上拉了拉衣领,一抬眼便看见了一个人。   “你看起来毫不意外?”季越面容含笑,看似温和的眼睛不易察觉地上下扫视着宁炽。   黏腻的目光在周围徘徊不去,宁炽很讨厌这种感觉,毫不留情面地翻了一个白眼,还不忘呸了一声,果不其然季越肉眼可见地僵硬一瞬。   嗯……他故意的。   异能者五官敏锐度本就被普通人高,精神系异能者更甚,换做谁被监视了半个月心情都不会太好。之前宁炽是懒得搭理,如今人都跑到面前了,自然不会给好脸色看。   季越:“宁先生和传闻中一样优秀。”   宁炽瞥他一眼,哼笑一声,“这还用你说。”话音未落掠过他就要走。   “可惜皮相带来的宠爱只是一时的,宁先生难道能确保他不会有一天不会舍弃你么?”   字字句句都从宁炽的方面考虑,季越在看见前面那道身影突然后转没有一点意外,却见那人用一种感激的眼神看着他,   “你说的对。”   季越:“?”   宁炽做出了认真的神色,轻飘飘的话语张口就来,“所以我会努力让宋队更加迷恋我的~”   季越沉着脸走后,宁炽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这段插曲并未被他放在眼里,但也没了出去遛弯的兴致,慢悠悠晃回床上,再次睁眼眼前却多了一道人影,在没开灯的房间内莫名渗人。   “宋队?”细细长长的影子带着声响映在窗户上,宁炽循着声音瞥了一眼,只觉察叶子随着风声轻晃。   他嗅了一下满室的酒味,“喝酒了?”   面前的人影动了动,半响晃了晃,似在点头,宁炽仔细看了几眼,发现他手里握着一块晶核,在黑暗中发着光,两端被一条细绳穿起,是白日里宁炽无聊时随手捣腾的。   他声音里透着散漫,“这个不给你。”   人影转过头,晶核柔和的光晕映照了他半边线条锋利的脸,醉酒的红晕自裸/露出的胸膛一直蔓延到脸颊。   像是孩童看到新奇的玩具,一道慢吞吞的声音传了过来,透着单纯的疑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宁炽对那块晶核不感兴趣,只是有些稀奇地看着似乎醉得厉害的宋裕宴。   宋裕宴似乎在和他较劲,声音却是平静的,“你不是喜欢我么?”   自己有说过这句话么?   刚睡醒的脑子还是迷糊的,宁炽捋了一把额发下床开灯,顺便点燃一根烟,清醒的同时,终于从记忆深处犄角旮旯扒拉出这句话。   悬在半空的手抬起,他呷着烟看着青缕浮升,面孔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好大一会他朝着宋裕宴的方向轻吐出一口烟,   “宋队啊”   宁炽有些不可思议开口,“你怎么那么天真?” 第73章 末日   那次小型丧尸潮给众人留下的后劲颇大,在众人热火朝天建设的同时,源源不断的幸存者进入基地,物资日益丰厚,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基地高层开了一次会,众人一合计,决定衬着这次机会举办一次活动鼓舞人心,提高众人被末世摧残的精气神,这个重任最后也落到了宋裕宴头上。   活动举办在夜间,唱歌儿、曲儿的,跳舞的,表演魔术的,甚至还有把异能玩出花样表演的,几块木头搭成的高台上一个个节目应不暇接,气氛很快热了起来。   大家伙一个比一个热情,被浓烈的气氛感染,宋裕宴冷峻的脸似乎柔和些许,畏惧被敬爱压了下去,不知是谁率先起了头,众人争先恐后挤到宋裕宴面前红着脸敬酒。   宋裕宴不喜饮酒,原本一直推辞,人群中不知谁起哄调笑了一句:“好不容易家里那口子不管,和大家伙喝个够,”   “宋队这么谨慎,难不成还怕那屋里的美人不成?”说完爽朗一笑,众人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对喜欢男人那种事儿说不上理解,却也没有恶意,更何况近日基地男性伴侣也成了好几对,宋裕宴对基地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连带着对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也不怎么讨厌了。   一片笑声中,宋裕宴却走了神,眼前有一个姿态散漫的男人冲着自己笑,慢半拍地眨了一下眼,人影消散,只剩下憧憧人影和徐徐吹过的凉风,蓦地生出几分讽刺。   艰涩感在胸膛内横冲直撞,众人没敢过多得寸进尺,钻空子敬了宋裕宴几杯酒就作罢,神色淡漠的人却品不出酒杯里的滋味,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酒。   酒量浅的人很轻易就喝得烂醉,心里晕乎乎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面上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只有熟悉他的程亦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隐晦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被簇拥的季越,低调地和周围的人打了一个招呼,提着心把人送了回去。   小公寓在黑夜里静静伫立着,留在屋里的人没有为外出的人留灯,漆黑的环境容易让人诞生不安感,宋裕宴停顿片刻,念着屋里的人可能睡熟了,不好被打扰。   头转向左边,他声音极其平稳:“你先回去吧。”   站在右边的程亦更加不放心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给某个不靠谱的人记了一笔,苦着脸一直盯着宋裕宴成功回了屋才离开。   一切都是黑的,只有一点发着柔和的光晕,宋裕宴进屋第一眼就看见搁在桌上的那块石头,垂着眸认真思索良久,才想起这块石头长相和晶核有些像。   他捧起那块石头微微睁大眼睛,心想,和宁炽好像啊,在他眼前都会发光。   心里却清楚,宁炽不是自己能够独守的宝藏,而是能带来灾难的潘多拉盒子。   可他还是禁不住诱惑。   宋裕宴在黑夜中不含情绪地观察着床上的人,谨慎地不放过每一寸,眼睛慢慢地成了放空的状态,思绪游离,浑身像是被软乎乎的白云包裹,轻飘飘地没有实感。   直到,“这个不给你。”   “为什么?”他问,“你不是喜欢我么?”   灯亮了,意料之中的,残忍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宁炽说:“你怎么那么天真?”   天真……   心脏刺刺的疼,酒精也在不断发酵,非但没有缓解燥热和郁结,反而令脑子更加迟钝了,五指不断收紧,手背上青筋必现,恍惚间自己把晶核仍回了宁炽的怀里。   宁炽看着绷着脸左摇右晃的人一脸懵逼,试探性地伸出胳膊把人扶稳,下一刻被甩开也不恼,只是动作极轻地撩开他垂落在眼前的发丝,露出了一双眼底沁红的凤眼。   他不由得怔了怔。   “宋裕宴你到底……”   “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   两道声音在同一片灯光下响起,令人压抑的沉默席卷,是宁炽先开的口,纷乱的情绪被压下,他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笑,   “宋队,”他声音微妙一顿,“洗个澡就睡觉吧。”   睡一觉就忘了。   睡一觉就都好了……   他琢磨几秒,“如果是想让我帮你……也行。”最后两个字是贴在他耳边说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响。   耳际是“哗哗”的水声,在手机屏幕上游走的贪吃蛇不知第几次纠缠在一起后,宁炽开始思考宋裕宴突如其来的不对劲。   各种猜测轮番而来,又被他一一否决。   几声巨响乍然响起,心跳猛地加速连跳几下,手机径直砸在脸上,疼痛在这一刻显得微不足道,等宁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浴室。   醉酒的人坐在地上,头发湿润带着水汽,顺着水流贴着皮肤,异常苍白的脸颊染上两团红晕,漆黑的眼睛迷茫地盯着散了满地的洗浴用品,瞳孔却是发散的。   宁炽的第一个动作,是极为迅速地把浴巾盖在宋裕宴头上,继而把水流止住,等把东西一个个放回原位,回头却见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地上不凉么?”宁炽没有照顾醉鬼的经验,神情有些古怪。   宋裕宴缓缓抬头,懵懂地看着拧着眉的宁炽,只是问:“你是谁?”   紧接着,他又问:“你来干什么?”   宁炽一下子卡了壳。   宋裕宴声音发狠:“出去。”   凉意冻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宁炽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一时分不清宋裕宴是真醉还是装醉,犹豫着退了一步,下意识错开眼,又在镜中看见了形容狼狈的人。   只说,“地上凉。”   置物架被撞得晃动,刚摆好的洗浴用品又倒了一片,脊背被迫抵上贴着瓷砖的墙壁,凉意渗透,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减,微薄的空气最后被压得一点也不剩。   宁炽的嘴唇被两片柔软冰了一下。   浴巾因为剧烈的动作无声滑落,先是浅啄,再是轻咬,最后是深吻,循序渐进的,肌肤相贴。   水汽随着时间的流逝散去,呼吸变得滚烫,周围的温度骤升,欲/望升腾,一切变得不可控起来。   他们两条线在多年前短暂的相交,纠缠,最后又成了两条平行线,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再无相汇的可能……如果宋裕宴没有在仓库遇见宁炽。   ……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神经恍惚又在某一刻绷紧,宁炽眼前有淡红的薄唇一闪而过,怀里的躯体不住地颤抖,耳边的声音似痛苦又似欢愉,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   “宁炽……”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这句话包含得情绪太过强烈,也让人心惊,回忆顺着两条重新相交的线攀爬,与多年前一道声音重合在一起。   骄矜冷傲的小少爷被雨水淋得湿透,静默地停在不远处,无论什么时刻腰身都挺得笔直,冷意晕在眼底,浑身却禁不住发抖,哑着嗓子,   “宁炽”   “明明是你……”   “……是你先招惹我的”   ……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一股麻意过电似的从肩膀一直到尾椎骨,发散的瞳孔才缓缓聚焦,画面重新回到装修简陋的浴室,沁凉的冷意透骨。   鼻尖是属于沐浴露的薄荷味,视线迟钝下移,映入眼帘的是布满淡红伤痕的肌肤,如今又增了斑驳的吻痕,满目狼藉,满手的黏腻更是让他心慌。   不知名的情绪发酵,瞳孔打晃不住游移,指骨关节泛白,指尖隐隐发颤,宁炽无神望天,虚浮又无力地抱着人滑落在地。   他猛地闭了闭眼。 第74章 末日   入目的是乌压压的腐烂的人头,无数丧尸伸展着胳膊张牙舞爪地袭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被掩盖在丧尸的嘶吼之下,宁炽笑容玩味地把错位的骨头扭回原位。   笑容忽地一顿,在某一瞬间倏地扩大。   强盛的精神力绞成的细线成网状隐在无形的空气中,一丝、两丝……精神网动了动,弧度极其细微,像是被微风轻柔地拂过,却带着十足的危险。   身后一个男人咽了咽口水,木仓口有些颤抖地顶在面前的脊背上,眼底因为紧张泛着红。   “去死吧!”他吼了一声,开了木仓。   丧尸们不安分地攒动着,被新鲜人肉味引诱的嘴角向下滴着口水,尖利泛黑的指甲弹出,几乎要抓在脆弱的皮肤上,又被一张无形的网阻隔,仅仅毫米的距离。   无事发生,前面的人毫不在意木仓的威胁,缓慢地转过身,闲适的模样仿佛不是身处末世丧尸群的包围中,而是在某个度假村。   发现木仓对这个可怕的人毫无作用,男人脸一变,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对不起……饶了我……”双膝砸在布满血泥的地面,他祈求地看着宁炽,“不是我,……是苗老大要杀你……”   “我妻儿都在他手里,饶了我吧……”   宁炽听着耳边惊恐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漫不经心垂眸,愉悦的嗓音在男人耳边如恶魔低语,   “和我有什么关系。”   尖锐嘶吼声中,他静静地、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男人被丧尸一点点啃食、在痛苦中咽气,一块尸体也没有留下,直到丧尸们分食完毕,双目无神地绕着宁炽走开。   丧尸进化得越来越快,苗老大是宁炽所在基地的基地长,算得上宁炽的熟人,近来基地内势力分割,宁炽不愿意掺和进去,自然就成为了某些人中的眼中钉。   他不觉得有多意外。   人类的贪婪与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再亲密无间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拔刀相向,宁炽从不、也不愿对旁人交付出多少信任,心里也无多少波澜。   那些所谓的朋友,死的死,背叛的背叛,大都落了个被丧尸啃噬入腹的结局。   画面一转,他又回到了那个雨夜,一滴水珠从纤长的睫毛上滑落,微湿的掌心拍在了肩膀上,宁炽皱眉转头,说话的是一个寸头:“哟,那不是你那个小男友么?”   嬉皮笑脸的,语气却透着不怀好意。   雨势渐大,余光中不远处站立着一个少年,脸部线条棱角分明,年纪尚轻就显露了冷峻的雏形,漆黑瞳孔中透露的欢喜不加掩饰,一点目光也没分给旁人。   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人,手上没几个干净的,和自己扯上关系,家境优渥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少年非但不会受到庇护,反而会成为某些人中的大肥羊,被缠上再也不能摆脱。   宁炽也是笑着的,“我哪来的小男友?”   “不错啊,真没动一点心思?”周围的人笑了起来,目光淫/邪朝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少年看去。   “只是玩玩……”   少年愣怔地看着他。   错开视线,宁炽听见自己说:“走吧。”   ……   大雨倾盆而下,视界晃荡又模糊,满脑子都是擦肩而过时少年眼里那点闪烁,没有停顿,毫不犹豫地在人群迸发出的哄笑与污言秽语中越过拐角。   他没有再回头。   冷汗布满额头,眉头无意识紧锁,呼吸急促,宁炽从梦中惊醒,触手的是空荡荡的床铺,身旁空无一人,   “他呢?”   066环顾四周,反应过来宁炽是在和它说话,犹豫半响,它不确定地回:【好像是早上出去的。】   宁炽“哦”了一声,目光有些危险:“那你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了么?”   白色的球唰地一下成了粉红色,066连忙摇头:【我什么也没看到!】   停顿片刻,他目光犹疑不定地看着起床洗漱的宁炽,先是偷偷地瞥一眼,再瞥一眼,最后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对昨晚的事情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愧疚?”宁炽对这个词有些新鲜。   【对呀对呀!】   066点头如捣蒜,在它对人类微薄的认知里,做那种亲密的事是需要双方同意的,任务对象昨天醉了,这任宿主不免多了趁人之危的嫌疑。   宁炽懒得和傻系统解释那么多,直接选择了更为直观的方式,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他在镜子前拉下束起的衣领,挑了挑眉,   “看见没?”   脖颈上有一圈人为的勒痕,再往下看,白皙皮肤上青紫的掐痕、渗血的抓痕将吻痕覆盖,触目惊心,却又被涂了药膏,不难看出始作俑者的纠结。   昨晚前半夜宁炽是清醒的,后来就失去了意识。   他满不在意地哼笑道:“宋裕宴怎么会吃亏?”   066惊吓得咽了咽口水。 第75章 末日   宋裕宴面冷心硬,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他,更何况两人没有真的发生什么,至于身上的伤痕,……宋裕宴身上不比宁炽好多少。   阳台上堆积了一堆烟头,理智依旧没有回笼,纷纷扰扰的思绪理不清,唯有一点确定,那个夜晚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之间变了。   宁炽保持一个姿势盘坐在阳台上,从晨光微熹坐到日暮垂落,再到月朗星稀,宋裕宴一直没有回来。   066自从看到那些可怖的伤痕整整一天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一方面觉得宿主被伤成这样都不还手,完成任务的那一天即将到来,另一方面认为宿主对任务对象容忍度那么高,肯定酝酿着重大的阴谋。   到底藏不住心思,它小心翼翼地问:【你昨天没还手?】   “哦,”宁炽顿了顿,“他趁我不备把我打晕了。”   066一点也不信,细想处处透着古怪之处,它也这样问出来了,【你怎么可能会被他打晕?】   别说是一个宋裕宴,就算是十个,也不是宁炽的对手,066觉得宁炽的回答太离谱了。   宁炽无意满足066的好奇心,昨晚想起往事卸下心防占了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好奇宋裕宴会对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做到哪一步。   毕竟宋裕宴对待自己的态度让人琢磨不透,宁炽觉得自己有必要试探一下。   如今看来,宋裕宴还是心软了。   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烟一点点燃尽,他笑道:“可能就是你所说的愧疚吧。”   心中知晓了答案,宋裕宴回不回来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回到房间仰躺在床上,大脑却没有丝毫睡意,宁炽翻开手机打算玩会游戏,一不小心点到了旁边的相册,俊美的青年目光冷冷,墨色的发丝上露出两只毛茸茸的粉色兔耳朵,占满了整个手机屏幕。   宁炽眼眸晦涩地盯着半响,忽地摁灭手机。   安和基地中心处划了一块区域,专用于人们交换日常用品,后来晶核成了流通货币,交换的物品种类不断增加,来往的人也越来越多,这块地方更加热闹起来了。   宁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在房间待不下去,索性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梭,直到被一道温和的声音唤住,   女人大约四五十的年纪,衣着整洁,面容温婉,不见在末世流浪的沧桑,“天气凉了,小伙子要不要看看这些?”   “只需要一枚晶核。”   摊位上摆放着不少围巾和针织手套,做工精巧,基地内年轻力壮者多是做些报酬高的重活,也有一些体质柔弱的女人孩子做些手艺活谋生。   宁炽没想那么多,见状径直把手抓向口袋,掌心摊开却只有那枚精神系晶核,柔和的光映进眼瞳,不禁愣了一瞬。   他慢半拍地攥紧,“不用了。”   晶核质地坚硬,被穿孔实属罕见,女人不免多看了两眼那条被银色细绳穿起来的晶核,看起来像是一个漂亮的装饰物,理解地笑了笑。   “哇!”一声惊叹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个扎着羊尾辫的女孩跑了过来,见周围的人都朝她看去,脸蛋微红,   “我见过漂亮哥哥!”   女孩抑制不住自己的惊喜,又忍不住害羞起来,大半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手拽住女人的衣服下摆,   “他是和宋哥哥一起的,他们都特别好看!”   还没上几年学就末日了,女孩词汇匮乏,只会说“漂亮”“好看”这些简单的词汇,言辞中不难看出她对“宋哥哥”的喜爱。   女人闻言也笑了起来,从女儿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明白了什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女人朝宁炽友善地笑了笑,“你是宋裕宴的爱人吧?”   宁炽的容貌极其出色,整个基地也只有宋裕宴能较高下,虽不常出门,辨识度也极高。   爱人?   这两个字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饶是宁炽万事不过心、凡事随性而为,此时也懵逼了一瞬。   张了张唇刚想否认,下一瞬怀里便多了两条浅灰色的围巾,款式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触感却是极其柔软的。   宁炽不自觉地语气生硬,“为什么给我这个?”   “宋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女人表情认真,她揽着女儿的肩,语中流露着感激,“平时杀丧尸我们帮不了什么。”   “这些东西希望你和宋队能用的上。”说着还想往宁炽怀里塞东西。   周围有人不断应和,“是啊,没有宋队我这身老骨头早就死了。”   “宋队救了我们一家的命啊。”   “裕宴那孩子不容易,帮了大家伙那么多。”   ……   宁炽抬眼看向四周,发现周围的人温和地看着他,老的少的,眼里不是他习惯的心机和算计,反而是令人无所适从的善意。   没有攻击力,却让他针芒在背。   他听见有人感激道:“你们是个好人呐。”   好人……   重生以来宁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听见这个词汇了,第一次是仓库的那个小女孩……如今他又听到了。   怀里被人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宁炽随意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实用的手工制品,他不缺这些,也不太想傻子一样拿着一堆东西招摇过市。   刚想拒绝,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希冀目光的宁炽:“……”行叭。   不知是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慈爱,“好好过日子啊。”   宁炽皱着脸,不想再被塞一堆东西,但又不能像以前一样把人扔去喂丧尸,连忙从人们热情的包围中出来,脚步比平时都快了几分,背影难得透着些狼狈。   程亦正在帮人搬运货物,老远就见到一座小山在移动,最后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目光透着疑惑,下一瞬小山移开,露出了后面一张熟悉的脸。   程亦:“宁哥?”   宁炽理所当然使唤人,“把这些给我送回去。”   程亦随即招了招手,不远处一个忙碌的青年跑了过来,徐东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腼腆唤道:“宁哥。”   他接住东西,往周围张望了一眼,疑惑出声,“宋哥呢。”   “我哪知道?”宁炽一阵轻松地把东西递过去。   眼见程亦的神情愈发凝重,宁炽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手指不自觉把旁边堆放的木板扣出一个洞,语气随意,   “走了。”   然而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挑挑拣拣最终把那两条同款围巾拿在手里,这才离开。   将要抵达小公寓的时候,宁炽不知怎的停了下来,他突然诞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看看这个有些特别的基地。   以他为中心,波浪般的精神力迅速扩散,涟漪顺着微风覆盖了整个基地,远处的锣鼓声,近处绿叶上的小水珠,开垦的土地上庄稼生长,几个壮汉搬运货物……他们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一切都无所遁形,一切显得安宁又美好。   宁炽没有哪一次会像此时清晰意识到安和基地的不同,没有血与泪,没有背叛和争权夺利,只有欢笑、希望、温暖和喜爱。   这里是宋裕宴一手建成的乌托邦。   宁炽忽然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   基地的某处房间,空气在一瞬间凝固,座椅上的男人察觉到暗处的危险还未躲开,利刃似的精神网毫不留情地将皮肤割出一道道血痕,致命的喉咙也被抵住。   季越身体僵硬,面孔因为震惊有一瞬崩裂,他听见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宋裕宴在哪?” 第76章 末日   距离安和基地几千里外的S市。   夜色深重,没有生机的枯木在远处扭曲成诡异的暗影,云雾散开,清凉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仿佛能覆盖一切肮脏与血污。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哒、哒、哒   脚步声轻而缓由远及近,发出清脆的声音,凝结着阴森可怖的气息,踏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或许,不能说是人。   简陋的巨大笼子里,数双警惕的眼睛盯向外面,脸颊凹陷,眼珠灰白,属于人类的四肢僵硬又扭曲,每次动作像上了发条般僵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诡异的死气蔓延。   穆可的心脏震了震,早已习惯了末日的可怖与残酷,面对这种场面,还是无法习惯,或者说,是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这些人在昨日还是与他们共同对抗丧尸的人类同胞。   她扭头看向左前方的男人,像是担心惊扰了什么,声音低得可怕,声带艰涩,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宋队,他们……”怎么办?   男人平静无波的眼睛看了过来,笼子里脱离了男人的视线又热闹起来,他们张牙舞爪地想要逃脱这个地方,却又被笼子上缠绕的雷电击了回去,灰白的眸中警惕,发出类似丧尸的嘶吼。   雷光闪烁,这样的背景为那张清俊的脸平添一股鬼魅之色,也让穆可忘记了想要说的话。   穆可,也就是宁炽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学生,进入基地后觉醒了攻击力极强的雷系异能,成为了安和基地不可或缺的战斗力,可每次面对宋裕晏,心里总是下意识升起敬畏。   想到这里,穆可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私心里,她不想让这些人死去。   这些人在被丧尸咬伤后,没有立刻同化为丧尸,身上还能看出几分属于人类的特性。   宋裕宴注意到穆可的停顿,没有出声,他若有所思地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无形的一条线将它们串联,也让他理清了思绪。   笼子里这些人,既没有完全成为丧尸,也没有觉醒异能,人不人丧尸不丧尸地被困在这里。   或许,这和最近的传言有关——   丧尸病毒的传染源来自S市,传闻末世初全国的科学家秘密来到S市对丧尸病毒进行科研攻关,第一时间确认病原,分析出病毒全基因组序列,研究成果显著,不过后来丧尸围城,社会混乱的背景下也少有人关注了。   那里有最前沿的科研成果,也有最完备的实验设备。   而他们,需要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那个实验室。   S市边缘一个小公寓,两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也在讨论这件事。   其中一个男人正在擦手里的木仓,兴奋道:“只要找到那个实验室,末世是不是就结束了?”   另一个瘦高男人嗤笑一声,“我们凑什么热闹?先不说是不是真的,市中心全是丧尸,进去就是找死。”   两人说着都沉默下来。   没有人不希望末日早点结束。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世界各地,前往S市的宁炽自然也听到了,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季越实际上是个怕死的,吓一吓什么都交代了,刚开始知道这个传言的时候宁炽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   无它,这个传言,在前世也流传甚广,不过是宁炽瞎编的。   没想到重来一次,这个传言还存在。   市中心有没有实验室宁炽不清楚,但他知道那里有一只丧尸王。   066前不久刚升级过,智商却没有什么变化,【宿主,任务对象在那里!他会不会死?!】   毛茸茸的球体晃得宁炽眼晕,他捏住上窜下跳的066,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把它扔出车外。   驾驶座上的程亦注意到宁炽奇怪的动作,朝这边偷偷看了一眼。   察觉到宿主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066的毛炸起,老实了不少,【你带他干什么?】   任务对象已经确定了,066不希望宿主不务正业不努力做任务,为别的事分心。   宁炽挑了挑眉:“你会开车?”   “你会做饭?”   066:【……】   S市比安和基地所在的苗市温度低了不少,明明是初秋,寒冷的却似冬天。   宁炽裹紧衣服,脖子上围着那条灰色围巾,踩着落叶朝不远处一栋大楼走去。   他感知到这里有许多人,至于宋裕宴是否在这里,就要看运气了。   程亦没有异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宁炽后面,他腿没有宁炽长,只能边小跑边注意着四周。   奇异的是,周围的丧尸像是没有看到他们,远远地就绕开了。   前面的男人看起来懒洋洋的,狭长的眼尾轻垂,总给人一种快要睡着的感觉。   下一秒似感知到什么,他抬头朝远处市中心的方向看了一眼,气质突地锋锐,像是变了一个人。   程亦也跟着看过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   宁炽一路上都在琢磨宋裕宴看见他是什么表情,他想了很多,惊喜不太可能,惊讶应该会有的。   等他看到那道久违的身影,自己反倒不受控制地愣了愣,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立刻上前。   宋裕宴笔直的身影在一堆人中格外瞩目,从宁炽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线条凌厉的侧脸。此时他正对其他人说着什么,其他人两到三人一组有目标的分散开。   宁炽静静地站在门口,一如多年前看着宋裕宴的背影。   眼前一幕仿佛与多年前的一副画面重合。   那时的宁炽混迹于市井小巷中,没什么大志向,处事油滑,泯然众人。   而宋裕宴就是天之骄子,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皎皎如月,清冷如雪。   两人稀里糊涂走在一起。   宁炽不懂得纯粹的感情的珍贵,只是觉得刺激、有趣,至于宋裕宴的想法,宁炽不知道,也从未探寻过。   在那个年代,两个男人在一起是惊世骇俗、不容于世的。   他不觉得自己动了真心。   后来那句“只是玩玩”这句话说出口时,心里是如何想的连自己也辨不分明了。   过了这么多年,那些往事他竟记得一清二楚。   想了许多,在现实中不过一瞬,宁炽走向宋裕宴,手还未碰到他的肩,那人直接给她来了一个过肩摔。   宁炽:“……”   宁炽顺势倒在他身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佯装疼痛捂着心口,皱眉“嘶”了一声。   宋裕宴蓦地接到“受伤”的宁炽,眼睛里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慌张,这分情绪又很快在眼底消融。   身侧的手因为那一瞬的紧张不自觉颤抖,声音却是冷淡的,   “找我有事?”   宁炽一脸受伤地看着他,“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么?”   “你怎么能始乱终弃呢,嘶……你还无情无义!”   宋裕宴:“……”   他沉着眼睛盯着嬉皮笑脸的宁炽半响,移开了视线,把没骨头似的宁炽推到一旁。   宁炽理了理衣服,发现周围已经没人了,整个人正经了不少,“市中心那个丧尸王已经发现你们了。”   他没立刻说那个实验室可能是不存在的。   宋裕宴愣了愣,这栋大厦不只有一个基地的人,他们想过这里有高阶丧尸,也做了提防,但没有想过这个会有丧尸王。   宋裕宴抿了抿唇,语气微微缓和:“知道了。”   宁炽有些迟钝开口:“宴宴,你好冷淡啊~”   宋裕宴默默咬了咬牙,含怒的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宁炽,看着凶巴巴的,“宁炽,你什么意思?”   “你这是想把你以前做过的事一笔勾销?”   宋裕宴难得说这么长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微凉的手牵着他的直接把宁炽的毛衣掀开一点。   宁炽引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从那些淡了不少的咬痕上划过,苍白的皮肤还残留着一抹温热,点点红痕点缀,动作慢条斯理的,莫名色气。   宋裕宴只觉得脑海中一阵轰鸣,理智断了线似的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只有指下触感细腻的皮肤刺激着神经。   “你对我做的事情,难道忘了?”   “……嗯?”   声音懒洋洋的,沙哑撩人,宋裕宴的后颈在温热的吐息下染上红晕,还未回答,指尖一痛,抬头却撞进宁炽委屈的眼睛。   漂亮的凤眼顿时迷茫,想反驳的话一下子忘了。   宋裕宴定住心神,往后退了一步,“你离我远点。”   这句话说的没有一点气势。   宁炽笑了笑,没有松开,反而就着这样的姿势握着他的手塞进大衣口袋,冰凉的手很快被热意浸染,那股热意没有停歇,一直延伸到心里。   刚跟过来的程亦一眼就看见动作暧昧的两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往后退去。   “程亦?”   宋裕宴抬眼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程亦,皱了皱眉。   “宋队。”程亦心虚地打招呼,求助似的看向宁炽。   他太弱了,来S市的这个任务宋裕宴并没有告诉他,程亦知道自己应该待在基地,但他总想着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宋裕宴刚缓和的神情冰封般直接冷了下来,他看向宁炽,眉宇浮现薄怒,“你带他来的?”   宁炽:“……”得,刚才白哄了。   他凑到宋裕宴耳边,说悄悄话似的道:“有我在,他出不了事的。”   “别气了,以后都听你的好么?” 第77章 末日   13   宋裕宴做了一个梦。   末日初始,感染病毒同化成丧尸的学生越来越多,他们丧失理智四处撕咬,乱糟糟一片,校园陷入恐慌。   家里电话通知,会派人来接他,他在响彻整个校园的警报声中挂断电话,没有去接应的地点。   灾祸来临,人都跑光了,教室里空荡荡的,书本凌乱地散在地面,凳子翻倒在一旁。   前后门被摞起的桌子抵住,他检查了一下窗户,坐在角落警惕地听着走廊里的声响,神情紧绷,手心的纸条已经被汗湿。   —我会去找你,等我 宁   字体龙飞凤舞,说不上美观,却是熟悉的字迹。这个小纸条不知道是谁拿过来的,就这样突兀地在某个时刻出现在自己的桌子上。   他知道自己已经和宁炽结束了。   那个人没有给自己留丝毫颜面,把两人的过往当做儿戏,满不在乎的姿态、嬉笑地极其轻易地给两人画上句号。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   但宋裕宴还是把那个小纸条仔细折叠收起,心理扔抱着那种可笑的、微妙的期盼。   直到两天两夜过去,他没有等到那个人,而是等到了被人故意引来的一群一群的丧尸。   穿着破烂校服的丧尸将教室包围,将要失去意识的人,想的不是丧尸的可怖,而是他还没有见到那个人一面。   食物和水早已耗尽,脑子昏昏沉沉一片,他缩在教室一角,耳边除了外面的丧尸即将破开教室门兴奋的嚎叫声,只剩逐渐微弱的心跳声。   一声比一声无力。   那是生命即将逝去的信号。   直到家族派来的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他救出来,问他:   “少爷有和什么人结仇么?”   “这些丧尸是人为引来的,那个人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可惜让他跑了。”   “他说和你很熟。”   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有什么疯狂叫嚣,宋裕宴僵硬抬头,动作间骨骼被强硬地拉开伸展,发出令人牙疼的声响。   “这是他落下的东西。”   粗糙的掌心是一颗镶钻的耳钉,形状漂亮,曾被浸染了爱意送给心上人,如今已被污浊的血迹包裹。   莫名讽刺。   宋裕宴闭了闭眼。   那一刻,他宁愿宁炽从没有来过。   胸膛因为巨大的悲伤疼痛难忍,宋裕宴睁开了眼睛,眼前不是丧尸的重影,取而代之的,身上是一件厚实的大衣,散发着令人彷徨的暖意。   他把大衣掀开,苍白的唇瓣抿紧,起身的时候腰间被硌了一下。   慢半拍地伸手把那个东西拿出来,是一枚散发着柔润光芒的晶核。眉不由得蹙起,手心收拢缓缓握紧,他垂下眼睫,遮掩了眸中的情绪。   神思不属之际,眼前突然走来一个小女孩。   ……   宁炽正在带着一帮人处理附近的丧尸,众人在前方满头大汗地杀丧尸,他自己则在后方欣赏他们五彩缤纷的异能。   有宁炽的异能加持,众人杀丧尸如砍瓜切菜般轻松,就连战斗力较弱的程亦也在帮忙,还时不时跑过来对宁炽进行关切的询问。   “宁哥你累不累?”   “宁哥你渴不渴?”   “宁哥……”   066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宁炽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接过程亦递过来的瓶装水,似笑非笑看了它一眼,温和地看向程亦,“晶核都收集起来了么?”   066立刻端正态度:【宿主~】   宁炽瞥了一眼情绪变得极快的066,眼里闪过恶趣味,“我用不到晶核……”   宁炽说的是实话,他异能特殊,不像其他异能者靠吸收晶核就能提升异能等级,而是通过不断透支异能提升的。   他人比较懒散,没有空间异能不方便,索性就不要晶核,甚至丧尸也懒得杀。   066绕着宁炽飞了几圈,不是没想过借助主系统的惩罚“督促”宁炽,但这任宿主看着极其不着调,行事却特别谨慎。   他不直接表现对任务的抗拒,做任务也算不上积极,摸清系统判定底线后,任务完成度进条就以一种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龟速前进。   它提醒道:【目前任务进度只有8%】   066只是一个机器,但此时它好像明白了人类所说的悲伤的情绪。   宁炽慢悠悠把话说完,“……我的那份都给算在宋队头上。”   066:【!!!】   其他人倒觉得没什么,他们能看出来宁炽和宋裕宴关系不一般,却没想那么多。   只有程亦一副众人皆醉唯他独醒的样子高高兴兴地应下了,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宁炽:“……”   宁炽还是想不明白程亦是怎么入了宋裕宴的眼,甚至为了他和自己生气。   他没和程亦计较,把视线放在刚出来的宋裕宴身上,黑裤包裹着修长的长腿,充满力量感,神色淡淡,臂弯搭着宁炽给他披上的那件大衣,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看起来气消了?宁炽有些不确定地想。   异能者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好上许多,耐寒性也比普通人强,风小时穿着单薄也不觉得冷。   但宋裕宴的脸色苍白得过分,唇色极淡,整个人像是雪堆成的,靠近了甚至能看见他皮肤上青色的血管。   宁炽觉得宋裕宴有些不太对劲。   兴许是冻着了。   他托着下巴冲着宋裕宴笑,一点也不遮掩亲近之意,“昨晚睡的好么?”   宋裕宴沉默着盯他半响,很快别开头,在不远处坐下,检查着木仓支。   异能的使用毕竟是有限的,在某些情况下还没有热武器便利,他们需要前往市中心,面临的风险极大,更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见宋裕宴不搭理自己,宁炽没觉得哪里不对,阖上眸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道声音乍然传来,打破了寂静,   “你冷么?”   语气有些生硬,内容却包含关心的意味。   宁炽动作一顿,回头看他,笑眯眯的,“宋队这是在关心我么?”   宋裕宴没有抬头,只是动作更加僵硬了。   “好吧好吧知道你冷了。”   宁炽主动走到宋裕宴身边,动作极其自然地将他裹紧,顺势将他的手拉进怀里,用自身的体温给他暖热。   他笑得促狭:“傻不傻?冷也不知道加衣服。”   “是不是故意让我哄你啊?”   等宋裕宴回过神的时候,脖子上多了一条携带热意的围巾,冰凉的双手被捂热,温暖的气息将他包围。   他眼睫颤了颤,想要躲避,不知为何又放弃了。   那一瞬,他想了许多,想昨晚那个梦,想宁炽对他似乎从未变过的态度。   不管自己对他做什么,宁炽一直是这副吊儿郎当、万事不过心的样子。   是因为不在意么?   因为不在乎……那些事在他心里留不下一点痕迹,升不起一丝波澜。   他甚至可能遗憾过,自己没有在多年前那个围满丧尸的教室中死去。   无形的利刃把心脏切割得鲜血淋漓,窒息感海水般一层层将他覆盖,宋裕宴听见自己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靠着对宁炽的恨意走过这么多年,他无数次想亲眼看着宁炽死去。   却又舍不得。   宋裕宴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宁炽。   宁炽对他说的每句暧昧的话,   宁炽对他做的每个亲密的动作,   宋裕宴都能感觉到心脏被一点点撕裂的疼痛,破碎的痛苦无声蔓延。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正如此刻,他竟起不了一点反抗的心思。   他把下巴搁在宁炽的肩上,借着围巾的遮挡微微歪头,目光一寸寸从他脸上划过。   不管如何,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想在最后,放纵一下自己。   *   宁炽找到了程亦。   “你去打听打听,宋裕宴今天都见过谁?”   宁炽指尖掐着烟,脸上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烦躁。他又不傻,不可能看不出宋裕宴的不对劲根本不是因为受冻。   想了想,他又补充,“近两天内单独见面的都要找出来。”   长着娃娃脸的程亦疑惑地看着严肃的宁炽,他年纪小,生得稚嫩,没有异能,嘴也甜,种种加成之下,旁人不会对他过多设防。   程亦眼睛亮了,摩拳擦掌,“宁哥?你是吃醋了么?”   他在宁炽身边待了不少天,没少受宁炽编造的各种故事荼毒,尤其对宁炽和宋裕宴的爱情故事坚信不疑,还牢记于心。   宁炽斜睨有些兴奋的程亦一眼,懒得解释,“嗯”了一声。   半个小时后,宁炽确定了罪魁祸首。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晶亮的眼睛又让她看起来机灵不少,看宁炽的目光带着警惕。   宁炽没有迂回,直入正题,“早上七点二十分,你单独找了宋裕宴,都说了什么?”   他表情算不上温和,倒是一旁的程亦见小姑娘被吓到了,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小姑娘看起来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一直没有说出口。   “宋队不让和别人说。”   宁炽:“……”   宁炽淡定道:“我是他……爱人,不是别人。”   一旁的程亦狂点头。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以后会发生的事。”   “于是……我去找宋队,他问……问你后来如何了。”   宁炽有些感动宋裕宴惦记着他,他问:“你是怎么答的?”   小姑娘偷偷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的,“……死了。”   宁炽:“?” 第78章 末日   ……他死了?   宋裕宴信了?   宋裕宴是为了这个难过?   脑中的问题一个一个冒出,宁炽摩挲着下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眼睛无意识地盯着那个小姑娘,眸光沉沉,直把人看得脸都白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移开视线,轻吐一口气理清思绪。   宋裕宴不是没有警惕心的人,也就是说目前的情况是,这个小姑娘的梦中发生的事情在现实中得到了验证,让他对自己的死深信不疑。   “统儿?066?你不解释解释?”   066:【……】   它仗着旁人看不见自己,扇着小翅膀绕着小姑娘飞了一圈,听见宁炽的话毛茸茸的毛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总有一些人气运比较强,她只是做了一个预知梦……很正常。】   【和一个梦比起来,当然是一个亿换重生更划算。】   066安慰宁炽,心想这任宿主千万别撂挑子不干了,有心回答,但对这种情况它了解的也不太清楚。   它没有检测到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量,也确定这个小姑娘没有获得什么大机缘。   小姑娘梦见的是宁炽前世发生的事情,现世有了其它变数,应该……不重要吧?   宁炽有些无语:“谁问你这些了?”   066大惊失色:【你的死和我没关系。】   宁炽:“……”   宁炽只有刚重生的时候,前世的死亡对他有些影响,这么久过去了,他对前世的死亡仅存的一丝执念也消散了。   他不畏惧死亡,他只是,在想宋裕宴。   顺风顺水的小少爷,和他这种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付诸一腔真心,又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有怨气很正常。   他心甘情愿地承受着来自宋裕宴足足延续多年的恨意,也能感受到独属于宋裕宴的心软和爱意。   爱恨交织,不外如是。   宁炽想过让宋裕宴重新接受自己,但他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这算什么?   临死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餐?   宁炽面无表情地想,几乎被这个想法气笑了。   他悠哉悠哉地回到宋裕宴身边,坐下的一瞬间伸出手臂揽着宋裕宴的肩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不自然。   “宋队,我有些难过~”   宋裕宴抬头瞥了他一眼,扫下肩上的胳膊,不明白宁炽在发什么疯。   “我做了一个噩梦。”宁炽狭长的眼尾垂下,浓密的眼睫轻颤,声音可怜巴巴的,让人不自觉心软。   宋裕宴手中的动作一顿。   宁炽慢吞吞地讲述,声调平缓,像是没有察觉到宋裕宴的愣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里闪过零星笑意。   “梦见……我被人下药限制了异能,几个仇家找到我……后来我就死了。”   宁炽讲述的远比那个小姑娘详细,内容也不算说谎,所述全是真实经历,只不过做了一些艺术加工。   听起来让他更无辜一点,更惨一点,更惹人心疼一点。   宋裕宴听着出了神,就在他精神松懈的时候,一条胳膊悄无声息地虚虚环住他的腰,宁炽的头轻轻搁在宋裕宴肩头,似乎脆弱地在寻求安慰。   两人的姿态不知不觉变得亲密,远处看如同鸳鸯交颈,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宁炽心里琢磨着宋裕宴会做出什么反应,是会看在自己快要“死”的份上更心软一点,还是……   却听见那人生硬开口,“你仇家是谁?”   宁炽一愣。   宋裕宴重复道:“你仇家是谁?我杀了他们。”   他皱眉补充,“你必须死在我手里。”   宁炽笑得倒在宋裕宴身上,他捏了捏宋裕宴凝重的脸,无奈叹道:“宴宴,你怎么那么可爱?”   在把人彻底惹怒前,宁炽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一副正经探讨的意思,“……如果我真的死了。”   “宋队,你会伤心么?”   宁炽是真的有些好奇这个问题。   宋裕宴垂下眸,感受到宁炽期待的眼神,心中怒火愈来愈盛,那股无明火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令他禁不住头疼。   伤心么?   宋裕宴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喜欢宁炽轻飘飘吐出“死”这个字眼,也不喜欢这个假设。   宁炽的眸光暗淡下来,语气带了小心翼翼的意味,“我有一个愿望,二十几年都没有实现。”   “可是我快死了。”   “宋队,你能帮我实现么?”   宋裕宴还是第一次听说宁炽有一个多年未完成的执念,分神犹疑地看了宁炽几眼,缓慢地试探性地点了点头。   见宋裕宴答应,宁炽眼睛一亮。   暗处的指尖在宋裕宴腰间暧昧打转,脸上的笑容却极其羞涩,漂亮的眼睛无辜透亮。   他声音轻缓又充满期待,   “我不想死了还是处男之身,你能……可以帮我么?”   …… 第79章 末日   几辆改装越野车行驶在空旷的路上,时不时将几个丧尸甩在后面,最后一辆车上,程亦敬佩地看着宁炽动作利索地正骨。   “宁哥,这样……真的没有问题了么?”   赶路途中医疗条件简陋,程亦听着身边发出的清脆声响有些心慌,尤其宁炽还一副熟练工的样子,更让人害怕了。   宁炽淡淡瞥了他一眼,活动了一下胳膊,丝毫不提宋裕宴对他动手的原因,若无其事道:“这有什么?”   想到宋裕宴对程亦的特殊,原本满不在乎的宁炽默默咬了咬牙,宛如死水的心湖微微波动,突然上下打量起程亦,直把程亦看得发毛。   程亦肯定不是宋裕宴喜欢的类型,但万一……万一那家伙就喜欢年轻单纯的呢!   宁.老司机.炽看着面色茫然的程亦眯了眯眸,突然道:   “打是亲骂是爱听过没?”   程亦:“……听过。”   程亦不知为何,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宋队是爱在心口难开,面上傲娇,心里特别想和我亲密接触……”   宁炽佯装羞涩低头,“可是……我比较传统的啦~”   程亦:“……是、是么。”   “算了你会不懂的。”   宁炽慢悠悠地把绷带缠在胳膊上,看起来格外惨烈,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程亦则神情恍惚,缓了片刻叹道:“宁哥,你太不容易了。”   宁炽瞥了一眼泪眼汪汪的程亦,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之前把人惹毛了,宁炽没一点保持距离的自觉,趁着队伍补充物资的间隙,厚脸皮蹭到了宋裕宴的车上,兴致勃勃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杰作。   穆可正在向宋裕宴汇报附近的情况,一眼就看见了缠着乱七八糟绷带的宁炽:“……”   宁炽冲她微微一笑,“我找你们宋队有事。”   穆可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宋裕宴,没在那张脸上看见什么表情,犹豫一瞬,直接去处理其它事情了。   在宋裕宴赶走他之前,宁炽抢先开口: “真的有正事!”   “那个丧尸王一直跟着我们……”宁炽直接扯出一直躲在暗处的丧尸王,他察觉到的时间比较早,不过它一直在暗处守着,什么也没做。   原本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现在倒是找到了一个适当的时机。   宋裕宴忍不住看了宁炽胳膊上的绷带好几眼,全程不动声色,却还是被宁炽察觉到了。   宁炽没忍住,语气轻佻:“怎么?心疼了?后悔了?”脸上还有几分嘚瑟。   宋裕宴慢慢开口:“丑。”   宁炽:“……”   宋裕宴眼中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很快回归正题:“对上丧尸王,你有没有胜算?”   宁炽略一沉吟,“原本可能是有问题的。”   他笑着说:“但有你在,一定没有问题。”   眼前的人说话的时候脸上满是认真,深邃的眼睛盛满了温柔,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仿佛那个人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忍不住让人深陷其中。   宋裕宴垂下眼眸,莫名生出一种冲动,想问宁炽当年为什么要害他,想问他记不记得那个耳钉……   车子还在飞速行驶,外界掠过的景色丝毫没有引起两个人关注,宋裕宴终是抑制住自己,没有选择开口。   他不想……也不愿听到那个答案。   哪怕这样做……不过是自欺欺人。 第80章 末日   据穆可的汇报,附近是居民区,丧尸的数量大概占据了整个A市的百分之四十,除此之外,还分散了不少幸存者,需要他们救援。   宋裕宴当机立断,直接将队伍分为三队,一队搜集幸存者并护送他们回基地,一对进入大厦寻找实验室,还有一队在外面接应并清理丧尸。   宁炽自然被分到了寻找实验室的队伍,而程亦就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了。   程亦一路上也没有闲着,组织救援、给幸存者包扎伤口,分发食物这些事他做的极其熟练,一点也看不出单纯好骗的样子。   被宋裕宴强制分配到回基地的队伍里,他知道分寸没有不满,只不过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回头好几次。   宁炽看着眼巴巴的程亦,觉得有些好笑,他问宋裕宴,“怎么不让他留下来?”   把他留在外面接应也行,索性只有他一个人,不会影响计划的进行。   宋裕宴垂下眼,“他太弱了,风险太大。”   “这么关心他啊。”宁炽故意说道。   来A市这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会和宋裕宴说上话的,也只有程亦,会让宋裕宴留着些心神。   宋裕宴怔了征,后知后觉抬头,只看见了宁炽的侧脸。   宁炽扭过脸也不是因为生气,他没必要计较这一点小事,只不过每每看见宋裕宴凝重的脸庞,总想逗逗他。   “他哥哥是因为我死的。”宋裕宴突然道。   程亦的哥哥是一个异能者,曾经是宋裕宴队伍中的一员,性情开朗,每次出任务总惦记着他的弟弟,憧憬着末日早点结束,找一个喜欢的女孩过上安定的生活。   不久后,他们的队伍被丧尸围困,他为了宋裕宴牺牲了,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是他性格单纯的弟弟。   “宋队,你别……难过,我是……我是为了自己,你不用……”   “我弟弟……是一个好孩子,还希望宋队稍稍关照他一点。”   他受了重伤,不断朝外吐着血,坚持说完后,便昏死过去了。   丧尸病毒会让他变成攻击同伴的丧尸,是宋裕宴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   就像A市边缘被关进笼子里的丧尸,它们拥有着人类的某些特性,或许某一天,他们会恢复正常,依旧是人类。   但只要它们多存活一天,A市就多一分危险。   宋裕宴不敢赌,就像他不敢赌程亦会不会活下去,不敢赌宁炽对那件往事的答案,不敢赌这次任务他会不会活下去……   宋裕宴在短时间内改变了注意,他认真说道:“宁炽,你和他们一起回基地吧。”   宁炽本就不必背负这些莫须有的责任,也没必要掺和进这件事里。   以他的实力,不用经受这些危险,也能过得很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宁炽磨了磨牙,语气有些不敢置信。   他大老远跑过来,就是听宋裕宴赶他走的?   宁炽的狐狸眼缓缓眯起,盯紧猎物般注视着宋裕宴冷冽的双眼,不放过他脸上任何微表情。   “行啊,我想想,等我回去把仇家解决了,再找几个长得比你英俊比你温柔的男朋友……”   “不比在你这里强?”   宁炽对死亡没有恐惧,对于宋裕宴的想法不能感同身受,但不妨碍他对刚才那句话生气,很快他就没有再说了。   宋裕宴捂住了他的嘴。   冷峻的脸带着杀气,眼里满是疯狂的占有欲,他一字一句沉声说道:“你敢。”   “宁炽,你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宁炽缓慢地眨了眨眼,莫名其妙的愉悦感在心里升起。   这才对嘛。   ——   “宋队,这次我们真的要死在一起了。”宁炽看着乌漆嘛黑的后方道,故作害怕地靠近宋裕宴,整个人几乎要贴在他的身上。   宋裕宴似乎抬头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借着微弱的光亮摸索着路线。   他手中有一份A市地图,勉强有一点用处,几个人一路解决丧尸按着路线直奔B栋大厦的地下二层而去,却没有得到关于实验室的一点信息。   “我看那个实验室根本不存在吧?”出声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来自临近安和基地的一个小基地。   许久都一无所获,已经有人生出些急躁,怀疑实验室的真假,他只是其中一个,忍不住率先出声。   毕竟,关于实验室的说法一开始只是传闻不对么?   人云亦云的东西,是某些无聊的人编造出来的也说不定,何必把他们所有人的姓名搭上。   宁炽暗暗在心里点头,他也不觉得实验室真的存在,前世过的年数还算久,也没听说真的有人找到了实验室。   更别提,这个传言最开始是他瞎编的了。   一路保持沉默,只有指明路线的时候才开口的宋裕宴没有抬头,只是道:“你可以回去。”   他们这么多人来到这里已经不容易了,单独回去不就是送死么!   那个年轻人脸青一阵白一阵,和一些人对视了几眼,皱眉退了回去。   宁炽:“怎么就不存在了?”   他朝宋裕宴看了过去,目光专注,“不在B栋,说不定在A栋呢?”   宋裕宴忽略那抹炽热的目光:“去A栋。”   宁炽:“?”   半小时后,宁炽在A栋大厦内看着极富科技感的实验室陷入了沉思。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难道他前世来过这里,后来失忆忘记了?   宁炽:“……统儿?”   066的回答不含任何感情:【不知道。】   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宁炽挑了挑眉,顶着其他人的目光,淡定地进去了实验室。   他随意翻看了一些文件,什么也没看懂,只好回头询问宋裕宴,却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丧尸悄无声息出现在宋裕宴背后。   那是一只空间系的丧尸王。   没有任何预兆,浓重的威胁感席卷脑海。   瞳孔一缩,脑中一根弦崩断,精神力铺天盖地涌出来冲着那只丧尸王攻去,直到宋裕宴迅速反应过来做出应对,宁炽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实验室原本是封闭的状态,被他们强制破坏密码锁进入,如今门户大开,大量的丧尸在丧尸王的号召下,疯狂朝实验室涌入。   实验室空间有限,一眼望去,走廊里全是咆哮着的丧尸,一个摞着一个,阻碍了空气的流通,视觉冲击力极强,所有人看着这副画面不禁胆寒。   他们来时已经清理过丧尸了,但这些丧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极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异能者们纷纷使用异能竭尽全力斩杀丧尸,还要兼顾实验室的材料不被损坏,可丧尸实在太多了,他们从撕裂的空间裂缝源源不断掉落在实验室,将所有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时间的消磨中,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绝望愈来愈盛,但没有一个人选择等死。   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他们也不愿意死在这里。   但很快,又出现了一只丧尸王,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了。   “宁炽。”   宋裕宴轻轻唤了一声,两个字在一片混乱中算不上清晰,很快被丧尸的嘶吼声掩盖了下去。   宁炽的精神力扫荡着目光所及所有的丧尸,似有所觉回头。   宋裕宴说:“你把资料和其他人带回去。”   宁炽说过可以应付丧尸王,但那时只有一只,目前的情况,再拖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下一秒,冰寒覆盖整个空间,无数冰棱从地面钻出,自下而上贯穿整个实验室的丧尸的身体,泛着黑色的丧尸脑浆迸溅,将原本洁净的地面污染。   过度消耗的异能使宋裕宴的脸色很快苍白了下去,他望向宁炽的眼睛眸光微微闪动,发动异能阻碍了宁炽的靠近。   宁炽忍不住低骂一声,不明白露出这副自我牺牲的可怜样子的宋裕宴是在搞什么。   不是说要死在一起的么?   不容得他犹豫,精神力迅速撤回,形成屏障为其他人留了一个出去的通道,宁炽额头渗出汗,催促着抱着资料跑出去的异能者们,还要提防着那只空间系丧尸王的偷袭。   短短的几十秒用尽了他所有的耐心,在人出去的差不多后他毫不犹豫地奔了回去,那一瞬,心跳声加剧,耳边产生了巨大的耳鸣轰鸣,他第一次产生了名叫惊惧的感觉。   不断晃动的视界中出现一道人影,高挑的,静默的,浑身裹着冰冷的水汽,整个人被充满攻击性的冰针包围。   宋裕宴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平静无波,仔细看眼里没有一点神采,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他看着冰针穿过一个个丧尸的脑袋,炸开、消失,看着愤怒的丧尸王攻来,无力又苍白,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剩一个想法缓缓冒出。   这次,他真的要如那个人所愿了。   “主动”死在丧尸的包围中,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也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其实这样,挺好的。   直到他看见,有一个人跨越重重阻碍,逆着通过外界的天光,毫不犹豫向他奔来。 第81章 末日   拥过来的躯体是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意,夹杂着尘土和血液的混合味,宋裕宴没有一点对脏污的嫌恶,反而更拥紧了些。   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被日光裹住,温暖又明亮,将他心中的那一块空缺补满。   心中更多的是释然。   宋裕宴一瞬间想了许多,又仿佛没有,思绪万千,纷乱繁杂,最后被眼前这个人占据所有。   “宁炽,”呼唤名字的吐息擦过宁炽的耳际,牢不可破的坚冰有了融化的迹象。   冰雕般的人仿若有了人气,他轻声道:“我相信不是你了。”   一列车队带着仅存的硕果迎着风离开A市,激起阵阵烟尘,宁炽斜倚在后车座,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手心来之不易的东西。   他手中是两枚丧尸王晶核。   宁炽盯着旁边的人笑:“宋队~”   坐直闭目养神的人循声侧过脸,冷清的眉眼一如既往,细看多了一丝柔和,轻扫过来的眸光泛起疑惑。   乌黑的睫毛微微翘起,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轻而易举就能引起旁人的悸动。   宁炽的手指因为在那双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倒映而蜷缩,勾得他心痒,想抽一根烟缓解情绪,车上却没有准备。   他听见自己说:“头疼~”   之前使用异能过度,宁炽自那之后一直是一副虚弱的样子。   宋裕宴心中一紧,整个人凑近,犹豫一瞬,试探性地伸手揉按宁炽的太阳穴,“还……”疼么?   唇角被轻轻碰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很快离开,残余的热意却让那一片皮肤持续地发着烫。   没有尼古丁,始作俑者一样可以缓解。   宁炽揽着宋裕宴的腰让人更近一点,在他不自在地侧过脸时轻笑一声,一下又一下地轻啄他的眉眼,最后是淡色的薄唇。   “有挡板隔着呢,别害羞。”   宁炽的手安抚性地抚着宋裕宴不自觉绷紧的脊背,待到他放松时,轻易就能蛊惑人心的眼眸与他相对。   “相信不是我的是哪件事?”宁炽声音极轻,像是不经意问道。   他明显感知到宋裕宴一僵,没有过多犹豫,耳边低沉的嗓音继续道:“告诉我好不好?”   他不清楚让宋裕宴魂不守舍的是哪件事,但他清楚,只有彻底拔出来,那根刺才不会继续如虫豸般侵蚀宋裕宴的心,不留缓息。   出现在宁炽眼前的是一只手,苍白的附着薄茧,细碎的伤痕中是一颗耳钉,耀耀生辉,不曾因时间的流逝暗淡。   宋裕宴原本没有打算把它再拿出来,眼睑垂下,遏制心中泛起的情绪,“你记得它么?”   “记得。”宁炽微微皱眉。   “我曾经不小心把它弄丢了,但以后不会了。”   宁炽握着宋裕宴另一只手,缓缓十指相扣,不留一丝缝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收起散漫的脸上是立誓般的庄重。   “……再也不会弄丢了。”   *   甫一回到基地,宋裕宴就忙着和其它基地分配各种物资,其中最重要的是在实验室获得的那些资源。   一旦放出风声,基地将会吸引更多的幸存者和异能者,若是研究出一点成果,足以让世界上所有人疯狂。   宋裕宴没想着独吞,以安和基地如今的实力,不足以护得住这些,在和其它基地高层商议后,他们决定共同建立一个实验室进行研究。   得知宋裕宴的选择的时候,宁炽笑了笑,宋裕宴可不是那种让自己吃亏的人,明面上让一步、退一步,至于暗处里,谁知道呢。   前几天宋裕宴得到一份名单,全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不安分的人,这些天他忙着清理基地内的蛀虫,包括季越在内,悄无声息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宁炽没有去找宋裕宴,在没有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抓了些暗地里搞事的老鼠。   “宁、宁哥,我当年只是看他……不顺眼,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他不是也没死么?……您就大人有大量,饶过我……”   那人的话没有说完,头颅就飞了出去,惊恐瞪大的双眼中,身体被隐在空气中的精神力割成一片片的血肉,连骨头都没有留下。   得知真相的宁炽气得骂了一串脏话,宋裕宴曾经的过激行为都有了解释。   宁炽曾经甩了宋裕宴是真的,欺骗他感情是真的,写了小纸条也是真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害宋裕宴。   “宁哥,虽说你们已经掰了,但学校那么多丧尸,万一接他的人没有及时赶到怎么办?”   “我看啊,您不如让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您去……”   “留个小纸条就行了……”   周围有小弟出着乱七八糟的主意,宁炽心里也有些不安心,脑子一抽写了一张小纸条。   很快他又揉成一团扔在一旁,“他家里很有势力,会有人接他的。”   ……   往事浮现脑海,宁炽没想到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然被利用了。   愧疚、悔恨、酸涩交织,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的心脏,沉甸甸的情绪压得他窒息。   宁炽无法想象,骄傲的少年丧尸环伺,静静地在狭隘的角落,满怀期待等着他,却等来被引来丧尸群的场景。   明明临近那日的夜晚,留给他的不是温情,而是嘲弄与侮辱。   那时的宁炽无法想象宋裕宴仍愿意等着他。   就像后来的宋裕宴一直不愿相信宁炽从没想过害他。   也就不曾知道,那个口出恶言的少年在所有人逃离丧尸占据的校园时选择了回去,只因为担心一个人。   然后盯着那张被破坏的门心灰意冷离开, 一无所获,   生了悔意。   *   宁炽的伤势伪装太过,宋裕宴出于担忧一直不让他出门,时间长了宁炽就感受到了甜蜜的困扰,开始在基地内做一些琐碎的事,也做出了一些成效。   至少,现在已经没有人说他是小白脸了。   宁炽回去时宋裕宴正在房间看书,窗外透着光,外面那棵树叶子早已枯黄,稀稀疏疏的落叶往下掉,树枝光秃秃的。   如今植物已经不算珍稀物种了,基地内已经对农作物和家禽开展了专门的重点培育,一切步入正轨,欣欣向荣地发展着,需要宋裕宴亲力亲为的事情也少了不少。   宁炽把书抽出来,没有看清是什么就扔到了一旁,他走过去捏着宋裕宴的手,   “书重要还是我重要?”   宋裕宴轻轻抬眼,给宁炽让了位置,不知想到什么,问道:“你仇家呢?”   仇家早就解决了,宁炽一点也不心虚,面色紧张,“还没找到,所以你要保护我。”   他补充道:“不能离开我半步!”   宋裕宴的感情内敛,过了之前那段心绪激动的时段,愈发沉稳下来,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宁炽笑了。   “这么久了,你天天那么忙,都没有时间陪我。”宁炽咬了咬宋裕宴的指尖,“亏不亏心?”   宋裕宴张了张唇,睫毛颤了颤,“嗯。”   手指在另一个人的手心漫不经心地打转,一点点细致地解开了一排整齐的衣扣。宁炽跟着眨了眨狐狸眼,暧昧无声流转,   “宋队,现在是不是该实现我的愿望了。”   宋裕宴怔了征,耳尖染上勾人的红,他轻轻把手覆在眼皮上,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嗯。”   单身几十年的人一朝开/荤,尤其惦记已久的人主动搂住了自己的腰,场面顿时控制不住。   冰冷如霜的人在疾风骤雨中露出柔软的内里,眼尾沁上艳色,冷淡的双眼泪眼朦胧微微睁着,双手无力地攀着他的肩膀。   宁炽理直气壮地想,这谁糟的住啊。   中途宋裕宴几次想把宁炽推开,又被宁炽握住脚踝拽了回去,翻来覆去做了几遍,直到天蒙蒙亮时才罢休。   更让宋裕宴恼怒的是,宁炽一直哄着宋裕宴说着“喜欢”,直到发出的声音已然嘶哑还不肯放过。   床上的人翻过身不理他,被子滑落的瞬间露出满是斑驳吻痕的肩背,露出背上漂亮的蝴蝶骨。   宁炽自知理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宋裕宴的肩胛骨,“看,外面下雪了!”   宋裕宴睁眼看了他一眼,水光潋滟的眼眸朝窗外转动。   雪花纷纷扬扬洒下,将一切染成晃人的白。   宁炽重新躺回床上,笑着说:“听说一起看过初雪的人,会一直在一起。”   他幼稚地问宋裕宴,“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宋裕宴盯着外面的雪,神情微微怔松,眼神也柔软下来,半响才缓缓开口,只不过嗓音格外嘶哑。   他说:“真的。”   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共白头,同相守。   聚散多年,他们的爱都有了着落,重新走在一起,他们就不会再分开。   永远不会。 第82章 星际   【乔熙日记节选】   星历5321年五月十日 晴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篇报社文。   可笑的是我曾经想要感化那个大反派,沈浮骄。   这是个疯子!   他在那个人死去的第二年,颠覆了整个帝国,喜怒不定,嗜血暴戾,成为无数人的噩梦。   帝国在他的掌控下,犹如炼狱。   象征权柄的王座被荆棘蔷薇花簇拥成血一样鲜红的颜色,他坐在那里,指尖隔空轻轻一点,微笑道:   “你的眼睛,像他。”   于是,我成为了全帝国唯一的存活者。   也只有我见证,在他自戕彻底长眠前,脸上勾勒了一抹温和平缓的笑容,那神情——像极了帝国曾经的天才机甲维修师。   温聿。   *   星历5310年。   蔷薇星系萨克星边缘第七矿区,一栋低矮的房屋。   虚拟屏分散在屋内各处闪着蓝光,中央一个男人伏在修理台边缘紧闭着眼睛,眉眼困倦,呼吸清浅,似乎是睡着了。   066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好奇地在周围晃了一圈,眼里有无机质的蓝光一闪而过。   据数据显示,这个世界科技高度发展,人类在几千年前进入了星际时代,经济发达,人类的生活越来越便利,直到千年前虫洞出现,虫族入侵,人类才感受到了威胁。   比起上个世界的千疮百孔,这个世界要好上许多,066被上任宿主精神荼毒了五年,看着这任睡颜恬淡的宿主,竟生出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衣料摩擦的声响传到耳边,066抬眼发现这任宿主已经醒了,眼睛不由得一亮。   【叮!宿主你好,我是编号066系统,百因必有果,宿主要努力为对象花一个亿呦!】   温聿愣了愣。   脑子还混沌着,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映出不远处的虚拟屏,各类数据信息密密麻麻地滚动着,目光一顿,落在了右下角的日期上。   他竟回到了十年前……   长相极像吉祥物的圆球体极富情绪化地盯着他,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期待,温聿敛眸隐下警惕,大脑快速运转,不动声色地提取着刚才那句话的信息。   他很快得到了几条结论。   1.他的重生是有条件的,并且与眼前自称“系统”的吉祥物有关。   2.“对象”很大可能是与他有因果关系的任务对象。   3.他需要把握住这次重生的机会。   至于条件中的“一个亿”,被他直接忽略了。曾经轻而易举获得巨大财富的温聿,很难再为金钱发愁。   听起来是一个划算的买卖——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温聿对系统心生感激,态度良好,直接答应了下来,“好。”   几乎要融入轻风的嗓音低沉温柔,整个统似乎陷在棉花里,暖洋洋的,又像是被重力吸引,忍不住向他靠近。   看起来是一位非常好相处的宿主,066晕晕乎乎地想。   对话没有再进行下去,这不符合温聿事事都要考虑周全的思维习惯,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仔细擦净手指染上的金属油后,他飞快地下了楼。   楼下客厅竖着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长相甜美的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圆脸小姑娘,扎着两条小辫子,坐姿端正,一副乖相。   “蔷薇星系于三天前检测到虫洞的痕迹,暂无发现任何伤亡,请广大星际公民放松戒备,帝国会护佑我们……”   “哥哥!”小姑娘眉眼弯弯跑了过来,“你忙完了么?”   温聿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见到多年未见的妹妹,他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还没有,先下来看看眠眠。”   温眠,温聿的妹妹,也是温聿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他们的父母在与虫族的战争中死去,两个人相依为命,直到温眠参加了萨克星一年一度的精神力测试。   极高的精神力等级让温眠进入帝都星某些贵族的视线,他们受到多方面的施压与胁迫,很快温眠失踪,一直到温聿死去也没有再见到温眠一面。   脸上的温热打断了他的思绪,温眠瞪大圆圆的眼睛,用手指擦去温聿脸上不小心沾染的灰尘,“哥哥不开心么?”   “……有一点点,”温聿没有否认。   “是因为虫族么?”温眠抿了抿唇,“眠眠以后会变得很厉害的!”   小姑娘努力做出一副有气势的模样,“眠眠保护哥哥!”   等她变厉害了,哥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眠眠在心里想着,偷偷看了温聿一眼。   “哥哥也会保护好眠眠的,”温聿忍住眼角的酸涩道。   一个月后,虫族入侵,蔷薇星系事先没有做出防备,以萨克星为首的星球迅速沦陷,帝国收到求救信号,选择拒绝支援。   两个月后,第七矿区率先发生暴动,一个名为“血蔷薇”的反叛联盟异军崛起,成为帝国大厦将倾的前兆。   温聿极力回想这段时期发生的事情,摸了摸眠眠的头,温声道:“眠眠乖乖待在家里,哥哥去买一些东西好不好?”   他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最大努力做好准备。   眠眠认真道:“嗯嗯!哥哥一定要小心!”   蔷薇星系,千年来寸草不生,却因为拥有丰富的矿产成为帝都星的后备矿星系,宜居星球的罪犯、居无定所的流民都会被驱逐到这里,牛鬼蛇神齐聚,势力分布混乱。   这里都是被剥夺帝国公民身份的人,无法离开被发配到的星球,终生监/禁,永远失去自由。   温聿和温眠已经来到萨克星三年了,拥有了稳定的收入,甚至是独立的房子,这一切似乎是不可思议的。   就像被帝国放弃后的蔷薇星系,各大势力短短一个月内迅速扭成一股麻绳,向帝国宣战。   世事无法预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蝴蝶振翅引起山洪,命运的齿轮已被扭转。   碎石飞溅的矿场,采矿机在轰鸣声中朝前推进,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人,麻木地拿着最基础的工具挖矿,嘴里一刻不停地喊着:   “帝国万岁——”   身后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甩了一下满是倒刺的鞭子,看着飞溅出的血肉,脸上是遮不住的嫌恶,   “他奶奶的,天天盯着这群下等人,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被打的那个人没有丝毫怨恨,反而讨好地凑了过来,“大人,幸苦大人了,矿场上新来了一批人,有几个色相不错的……”   “闭上你的烂嘴,”嘴上这样说的,心里却琢磨起来。   这个矿场上,也只有靠“教训”一些美人才能熬过去了。   有一块碎石击落在地面,骨碌碌滚到不远处坑坑洼洼的巨石后。   两个男孩灰头土脸地躲在巨石后,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警惕地看着不远处。   其中一个小男孩脸颊显瘦,眼里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我叫乔熙。”   “别怕,我和你待在一起,没人敢欺负我们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孩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眼睛,看了乔熙一眼。   他的眼睛眼白居多,瞳孔漆黑,盯着人的时候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他们都是被驱逐到萨克星的人,以后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没有一点希望,也不会有翻身的余地。   但沈浮骄能离开这里。   乔熙飞快移开视线,不敢与男孩对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瘦瘦弱弱的男孩会是连拥有主角光环的男主都干不过的反派。   而他乔熙,是反派在低谷时遇到的一个恶毒炮灰,被反派扔进碎石机,下场凄惨。   不过他相信,只要自己好好待他,度过这段低谷期,反派日后想起他们曾经的这段过往,说不定会饶他一条狗命。   乔熙乐观地想着,等他回过神,原本站在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   鞋底摩挲着碎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面色苍白的男孩把脚步放的极慢,猫一样似的,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行走的那个男人。   背后的视线如芒在背,温聿轻皱眉,自然右拐进一个狭窄的路道,借着遮掩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了几块废弃的矿石滚落在小路中间。   他沉了一口气,沿着原定的路线继续往前走,速度比原来快了不少,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温聿攥紧袖中的匕首,迅速回头,对上一张粗矿的脸。   是矿场上的一个领事,人称大胡子。   “你小子走那么快干什么,跟都跟不上?”   “我急着回去。”温聿按下心中的疑惑,歉声道。   “没事没事儿,矿场上那台采矿机又坏了,你现在过去吧。”大胡子笑呵呵的。   温聿能在第七矿区拥有一席之地,不遭他人践踏,正是因为在矿场的人的眼里,他是一名机修师。   他微笑道:“好。”   抬起脚步继续走的时候,温聿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发现。   刚才应该是错觉吧。   温聿心里轻叹一声,为自己的多疑摇了摇头。   【叮!】升级过的066第一次展现出系统的作用。   【检测到任务对象——】 第83章 星际   任务对象?   温聿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他看了脚步匆匆的大胡子一眼,脚步不停地朝矿场走去。   心里思索着任务对象的动机,温聿边走边在心里问:“你能告诉我任务对象的名字么?”   刚才那道突兀的冰冷机械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稍显活泼的声音,066盯着步履从容的宿主道:   【沈浮骄】   沈浮骄……   这个名字莫名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温聿没有继续纠结,只是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第七矿区分布三个矿场,大胡子所在的是贝提矿场,开采一种名为贝提的矿石,这种矿石性开采难度极高,几乎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不过在进行多道程序加工后,其独有的剔透美观被帝都星权贵所痴迷。   采矿机的款式是几十年前早已被淘汰的,时不时出个故障,矿场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对温聿也没有什么陌生感,但温聿不同,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几乎是陌生的。   他记性算不上好,关于贝提矿场的记忆被十几年的时光消磨,能记起的实在不算多,但当手碰触到熟悉的冰冷,进入到熟悉的领域,有关机修的回忆全被激得活了起来。   掌下材料的材质、硬度……眼前的一切被他真实地感受到,不断冲击着脑海,也让温聿眼睛微微发亮。   就像鱼入活水,鹰飞长空,没有人比他更轻松,也没有人比他更自在。   温聿手里拿着机械扳手,熟练地进入驾驶舱。   温聿对大胡子来说是老熟人了,他对温聿自然是极放心的,见温聿开始忙碌起来,抬手招来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小卫啊,我记得前天刚进了货,你去拿些来。”   被称为小卫的男人面上恭敬应了声,低着头隐晦往后扫了一眼,连忙离开了。   他看的方向站着两男一女,身形瘦弱,一个个都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出他们的肩膀似乎在颤抖。   大胡子见怪不怪瞧了一眼,轻飘飘的目光一扫而过,却让几个人颤抖地更厉害了。   来到这里的人若没有实力,没有靠山,只能沦落成为最低等层次的人,或靠供人取乐为生,或来到矿场做苦工,又或者在角落腐朽至死。   被遗弃发落在这里的人都在苟延残喘地活着,没有人会同情他们。   也没有人会帮助他们。   乔熙低着头皱了皱眉,按照剧情设定,萨克星上妄图逃跑的人都会受到残酷的惩罚,没有人能成功逃离这里,他必须等到一个月后的虫族入侵,想办法趁乱逃脱,离开这里。   一个月对他来说还是太长了,全须全尾活到一个月后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乔熙在心里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对策。   最让他恐惧的是,除去这些,身边还有一个心里变态手段阴狠的反派。   乔熙下意识扭头看向右侧,下一秒一愣,沈浮骄微抬起下巴,眼眸晶亮,一直盯着不远处的……采矿机?   难道是想先灭一个矿场练练手?   “你们是新来的?”大胡子随口问道,抛弃身份来看就像是好友间的随口闲聊。   乔熙一点也没有被表象迷惑,丝毫不觉得大胡子是个和善的人。   剧情里的萨克星简直就是反派集中营,星际通缉犯、恶贯满盈的星盗、丧失人性的暴力狂全都聚集在这里,几乎全是核弹一样的存在。   乔熙没有出声,心里更加警惕了些。   “……矿场上刚来了一批人,我带着他们学习学习。”小卫赶过来就见大胡子正在和他刚看中不久的几个人说话,担心被看出什么,心里捏了一把汗。   “你倒是好心。”   “……哈哈这不是天天盯着矿场上那几个人,想换换人么?”小卫脸上带着笑,一点也看不出之前对待矿工的暴躁。   私底下再怎么做,也不能捅到明面上来,毕竟上面的人最厌恶的就是下面人的忤逆。   大胡子脸上一直挂着笑,覆着半张脸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也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没有再搭理小卫,随手拿了一管营养剂,看向一个方向惊讶道:“好了?”   不远处的采矿机驾驶舱,一个长相温雅俊秀的男人探出头,见有几个人朝他看了过来,冲着大胡子的方向微微点头,手肘撑着驾驶舱边缘直接落到地面。   大胡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爽朗一笑:“你这小子,这次怎么这么快?”   十年前的温聿自然不能和十年后的温聿相比,温聿视线扫了一圈,解释道:“这台采矿机磨损太重,我更换一个零件……”   他没有说专业术语,三言两语很通俗地解释了原因,语速有意放缓,连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乔熙都挺得懂,更何况其他人。   难怪大胡子对他和颜悦色。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在心里默默的想。   大胡子继续道:“快月末了,现在采矿机来不及更换,只能将就着用了,可惜矿场又要损失不少。”   “那群甲虫挑三拣四的,隔壁那两个矿场也得意不了多久……”   这只是随意的抱怨,大胡子没想多说些什么,却听见温聿问:“是帝都星的人要来了么?”   甲虫,是对帝国军队一种带有蔑视意味的称呼。每隔半年,帝都星都会派人前来萨克星,将矿石运输到帝都星附近。   第七矿区的代表是贝提矿区,每一个矿区派一个代表将矿石运到指定的地方,检验过后再带着不合格的矿石回来。   得到的利益不高,却足够折腾人。   “是啊。”大胡子嗤笑一声,一脸不屑。   他对帝都星的人没有什么好感。   温聿闻言陷入沉思,他总觉得这个时间节点曾发生了什么,一时半会儿无法想起更多的信息,只能尝试从大胡子这里套些话。   ……   沈浮骄一直在盯着温聿。   他在和别人交谈,轮廓柔和的眼睛直视对方,脸上挂着笑,礼貌又温和,目光专注,一点也没有分给旁人。   没有人能讨厌他,也没有人不想靠近他。   他和别人交谈的很愉快。   ……   沈浮骄的脑子全被温聿占据,眼睛一眨不眨,永远不会酸涩似的盯着那个男人,目光隐晦又专注,心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野兽般疯狂叫嚣,带动心脏不断抽搐、颤栗。   他没有看我。   他没有看我。   他为什么不看我。   疯狂的嫉妒犹如野草疯狂滋长,在某个瞬间变成一根根极细的丝线,缠绕着,燃烧着,顷刻间让他所有的理智消失殆尽,心中的裂缝越来越深,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下一刻,丝线乍然散开,缝隙轻易被填满。   温聿来到了他的面前。   *   矿场上的风永远是干燥的,携着呛人的尘土,恼人的轰鸣,沉闷又腐朽的气味,想让人立刻逃离这里。   但沈浮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所有的心绪、五感,被另一个无知无觉的人轻易掌控。   温聿获取了想要的信息,担心家里的妹妹,想要尽快赶回去,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孩,手心隐隐约约渗出些红。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此时莫名有一瞬地迟疑,停了下来。   “你的手是受伤了么?”   站在面前的男人面容温和,声音又轻又缓,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魔力,沈浮骄大脑中某根弦被久违的满足挑动,手指因为瞬间席卷全身心的兴奋攥紧得更加厉害,无数因子沸腾着、叫嚣着。   声音真好听。   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就好了。   嘴唇真好看。   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就够了。   想把他关起来,只对他一个人说话,只对他一个人笑,一点也不分给旁人。   沈浮骄松开手,整个人沐浴在那抹裹着暖意的目光下,像是在抑制着什么,一点点抬起了头。   苍白的脸上染上红晕,为他增添了气色,嘴唇在微微颤抖,眼眸仿佛下一秒就能溢出水来,慌张又无措的样子,像极了初到陌生环境的小男孩,极度的不安与无所适从。   “你不用紧张。”温聿愣了一下道。   沈浮骄压抑着心中过度的兴奋和占有欲,腼腆地摇了摇头,用一双信任的眸子盯着温聿,疑惑地“嗯”了一声,尾调带着一点软。   不能把人吓到了,沈浮骄想。   温聿看着男孩对自己的伤毫无知觉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怀里抱着一堆营养剂,是大胡子塞给他的,说是刚来的货,比萨克星贩卖的劣质营养剂质量高上不少,温聿没有推辞直接收下了,算作他的劳动报酬。   萨克星的居民没有公民身份,自然不能使用光脑和登入星网,星币无法正常流通。因此在萨克星,营养剂比星币要实用的多。   温聿没有带伤药,只好取了几管营养剂递给面前面色虚弱的男孩,量不大,不会让男孩因此受到旁人的觊觎和危险。   “你的手好像受伤了。”   男孩循着温聿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发现渗着血的手掌,紧攥的手心摊开,露出几道尖锐的红痕,有些像掐痕,却被鲜血掩盖住了。   “一点小伤。”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我帮您把营养剂送回去吧。”   温聿摇了摇头,离开前想了想,微笑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自他离开驾驶舱,这个男孩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目光中越界的灼热让温聿惊讶,也让他多留了一份心思。   “沈浮骄。”男孩轻轻开口。 第84章 星际   收集来的零件被堆放在修理台上,破旧的、废弃的零件色泽黯淡,大多是从废弃的机器上拆解下来的,磨损严重,精确度极低。   称不上便利的交通将温聿困在了第七矿区,这里没有机甲零件零售店,也没有材料市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材料和零件,温聿的机修能力再强,如今也寸步难行。   温聿手里拿着一块细腻柔软的布料一点点将外表的脏污拭去,等所有的清理工作做好,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   温眠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间休息,显示屏上的时间飞速流逝,温聿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瘦弱男孩的身影,眼神晶亮,动作礼貌又乖巧,整个人似乎是无害的,没有展露丝毫威胁性,可偏偏带给温聿一种被毒蛇窥伺的错觉。   这种错觉与不久前那抹暗处的目光重叠,又隐藏在男孩那双清亮的眼睛下,充斥着诡异的矛盾感和违和感。   野兽在捕猎前会潜伏在猎物周围,静默地观察着,不会轻举妄动,但只要过了观察期,了解猎物的习性后,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猎物,发疯地撕咬。   那种错觉让温聿生出警惕,却不会让他因为察觉到危险就乱了阵脚,也不会让他主动越过那个潜在的安全距离。   暗处的人拥有着天然的优势,温聿一直清楚这点。   在帝都星扬名后的温聿,吸引了众多目光,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行动处处受到掣肘,因此他对暗处的目光极其敏感。   他垂下眼睛将散落的零件收纳规整,轮廓柔和的脸上勾勒了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容。   如今,他只需要一个契机罢了。   而这个机会的到来比温聿预想中的还要快。   一周后,运输矿石的星舰抵达萨克星,一群人在大胡子的带领下敲响温聿家的大门。   “你小子算是走运,蔷薇星系有一个老将军沉冤不久,将和这批星舰一起前往帝都星,不知在哪听说了你,非要你来修他那架机甲。”   “那些甲虫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若是把这事办好,你说不定可以借此离开萨克星。”大胡子趁人不注意偷偷把温聿拉到角落嘀嘀咕咕道。   边说边隐晦地朝不远处看了一眼,忽地叹了一口气。   他所说的是最好的设想,修采矿机与修机甲天差地别,大胡子心里也没底。   温聿微笑着应了一声,没有做任何允诺,径自走到那架灰绿色机甲前。   没有机甲台,巨大的机甲便被放置在院中,直接将狭窄的地方填满,机甲断了一只左臂,金属防护涂层上斑驳的痕迹遍布,前胸有一道深刻的伤痕,露出了密密麻麻的金属神经,几乎是报废的程度。   这样一架残破的机甲外表却没有一点脏污,显然备受主人爱惜。   温聿绕着转了一圈,对这架机甲的型号以及各项指标和数据有了初步的了解,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几十种维修方案,他微微沉默,没有立刻筛选出最佳方案。   这一瞬的沉默显然让人误解,队伍中一头火红色头发的青年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面色难掩倨傲。   “帝都星拥有最好的机修师,将军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红发青年看向一旁精神矍铄的老人,“这个人未必当得起机修师的身份。”   莱尔不相信这个人会修好这架机甲,其他人没有出声,眼中却流露着不屑。   无它,眼前的男人实在是过分年轻,全星际得到帝国认证的机修师不过几十个,其余的不过是半吊子水平,在萨克星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找不到一点关于机甲的影子,更何况出现机修师。   只凭这些,温聿就无法让人信服。   温聿也知道这点,从容的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声音温和平缓:“您是惯用左手么?”   莱尔从未听说过叶琦将军是左撇子,心中肯定温聿这副平静的样子是在装腔作势,出言讽刺道:“你在胡说什么……”   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沉稳中带着讶异的声音打断,“是。”   叶琦本怀着碰运气的想法,如今心中却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眼前的青年显然有真材实料,让他忍不住生出些期待。   答案不出所料,温聿微微点头,温和的眼风掠过面色惊疑不定的莱尔众人,在残破的机甲上定了定,“我可以进入驾驶舱察看么?”   得到许可后,温聿进入驾驶舱,随意瞥了眼内部构造,打开在他眼中显得老式的操控板,看似随意地按了几个按键,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脑中为这架机甲量身制定的维修方式迅速成型,让温聿难以解决的,是维修所需的零件和材料问题。   机甲作为战场上必不可少的战争兵器,在后来与虫族的战争中是必需品,但这个时期的机甲并不普遍,不同星系各行其是,制造出的机甲样式和型号都有很大的差别。   直到后来星际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几大势力意识到了机甲的制式化问题,机甲得以大量生产,制式机甲成为主流。   “维修需要一些材料,而这些在蔷薇星就可以获得。”温聿看着叶琦微笑道。   市面上没有统一型号的机甲零件和材料,采集时机修师必须亲自把关,而蔷薇星是蔷薇星系的主星,也就是说,离开萨克星,温聿势在必行。   将温聿暂时带离萨克星只是一时之计,叶琦沉思片刻,认为以自己目前的权利办到不算困难,很快答应了。   众人还有要事要办,很快离开了这个院子,唯有莱尔见温聿三言两语得到众人的信服心中不忿,慢了一步皱眉找茬,“我们浪费不起时间,你时间拖得再久,该露馅还是会露馅。”   这句话配上他不屑的神情,十足阴阳怪气。   温聿面色不变,只是微微挑眉,“我知道了。”   莱尔见都这样说了,温聿还是一副没有丝毫棱角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中火气更大了,“喂——”他喊出声,却突然一顿。   俊美温和的男人抬步走过来,动作间不急不缓,脚下像是踩着无形的乐谱,绅士优雅到极致。   “头发上有一片叶子。”温聿指尖夹着一片枯叶,眼睛柔和得如月下的水波,底色带着浅浅的笑意。   莱尔神色一滞,心跳加快律动,脸霎时间几乎变得和他的发色一致,慌忙别开视线的他没有注意到温聿的目光始终定在不远处。   莱尔几乎是落荒而逃。   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空旷的院落有微凉的风吹过,将那些人残留的痕迹卷走,温聿沉默着看暗红天色缓缓沉进渐浓的黑,倒映在眼睛中的乌黑的矿山融进更深的夜幕,以及不远处枯木旁的枯草丛随风簌簌抖动。   在他关门不久,有人从枯木后的阴影走了出来,身形从影影绰绰逐渐变得明晰,最后停在月光洒落的边界。   男孩的肤色在夜色中显得更加苍白,他眼睛赤红地盯着火红色头发男人曾经驻足的地方,妒意翻江倒海,摧残着他的心智。   他眼睑微垂,突然低喃了一句,“先生。”   在某个古老的星球,先生是一种极其亲密的称呼,沈浮骄曾见过一个家庭中妻子嗔怪地称呼丈夫“先生”,透露着旁人无法插足的亲密。   当这个称呼说出口时,内心一种隐秘的、无法忽视的渴望就会被勾起,莫名的愉悦会将他整个人占满。   想到刚才看到温柔到极致的温聿,沈浮骄舔了舔干涩的唇。   他小心翼翼地从眼睫底下观察二楼亮起的灯光,眼睛如滚烫的熔岩,又亮又热,喃喃低语透着压抑,毫不掩饰杀意。   先生只能那样看他。   那个人妄图和他抢先生的人是谁没关系。   消失就好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回去的温聿,打开了监控录像,安静地将一切看在眼里。 第85章 星际   乔熙躲在一个窄小的矿洞中,竭尽全力压缩自己的身形,他脸上被涂抹成和矿石一样浓重的黑色,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   不远处隐隐传来采矿机运作时发出的轰鸣,有什么磕碰在坚硬的矿壁上,奇怪的略有些沉闷的声响传到耳边。   有些像□□磕碰在矿壁上的声音,乔熙在心里判断,又将自己隐藏得更深了一些。   他所处的是一个被废弃的矿洞,洞口堆放了一些杂物,将这块隐蔽处遮挡得严严实实。   “你……昨晚去哪了?”漆黑无光的矿洞分辨不出外面现在是什么时间,因此“昨晚”这两个字说出口时显出几分迟疑。   在他藏身的不远处,一个男孩屈膝靠着矿壁,不同于乔熙的小心谨慎,他姿态懒散,脸上是万事不关心的漠然。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答,乔熙收回了视线,下一瞬头顶一声炸响,矿洞摇摇欲坠晃了几下,碎石纷纷掉落,有几块甚至擦过脸颊,乔熙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乔熙自顾自地说着,刻意压低的声线绷紧,眉心因为焦灼紧紧皱着。   他们在躲着一个人。   被大胡子称呼为“小卫”的守卫在第矿场有些权利,在最开始就盯上了他们,私下里竟然想欺辱他们取乐,慌乱中,他们来到了这里。   手心摩挲着破烂的衣角,触碰到类似纸张的柔软触感,是他意外得来的。心不由得定了定,乔熙想到了一个人。   “喂——”乔熙即将说出口的话对上沈浮骄冰冷的视线莫名哽了哽,“一会我引开他,你想办法引乱矿场。”   这话有些像发号施令,乔熙意识到这一点心一跳,颤着声音补充道:“可以么?”   “出去后我们想办法去找前两天来到矿场的那个机修师。”   这个陌生的世界诡谲危险,乔熙心里极不想和这个灭世反派接触,但沈浮骄作为活到大结局的人,又给了乔熙一种安全的错觉。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沈浮骄身边更危险的地方么?乔熙心里的答案是没有。   心里不觉得沈浮骄会配合,却没想到那人很快答应下来。   沈浮骄哑声道:“好。”   黑暗中,他苍白的双颊透出红晕,唇角轻扬,眼底荡着期待的莫名妖冶的柔光。   *   另一边的温聿正盯着温眠,“能告诉哥哥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么?”   “虫族很快就要来了,这里远比不上蔷薇星安全,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温聿打算把温眠送离萨克星,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温眠送往远离战火的宜居星球。   小姑娘眼里蓄着泪,“不想和哥哥分开。”   温眠早慧,听了哥哥这些话,在意的是“离开”的似乎只有自己,“哥哥不离开么?”   兄妹两都是黑户,离开萨克星后无法按照正常程序跨越星球,五岁的小孩子比一个大人更容易偷渡,温聿脸上露出少许无奈,看着眠眠紧张担忧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住了口。   显示屏微微闪烁,映出院外两个面色疲惫的男孩,温聿把温眠送上楼,打开了院门。   其中一个男孩递过来一个羊皮纸卷轴。   “我想用这个卷轴换您一个承诺。”乔熙紧绷着心神,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是乔熙深思熟虑的结果。   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与大胡子交好,在第七矿区地位特殊,似乎与运输矿石的人也有交集。   乔熙对这个角色没有丝毫印象,猜想这个神秘的机修师可能是一个不影响剧情走向的路人甲,或者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他提着心,目光又不受控制地落在温聿身后。   那里是一张木桌,桌角放置着一个细口六棱玻璃瓶,里面盛着一枝血红的蔷薇花,把室内点缀得生动明亮。   鲜花在萨克星是一种娇弱珍贵的物品,也是无用的鸡肋,乔熙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目光所及多是黑与白等暗沉之色,渲染着压抑与无望。   第一次见到如此鲜亮的颜色,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隐隐被触动。   “进来吧。”男孩犹如惊弓之鸟左顾右盼,神色不安,温聿见状贴心地掩上院门。   走进了乔熙才发现玻璃瓶中的蔷薇花闪着属于金属材质的光泽,血红色在其上流转,明明是假花,却无端瑰丽。   心神不自觉松懈的乔熙没有意识到他的多余,直到沈浮骄眉眼不经意压了压,阴沉的目光掠过他,又在温聿侧眸时露出无辜的笑容,   “先生,这朵花真漂亮。”   沈浮骄凝望着他,崇拜溢于言表,神情动作极其自然,把温聿的视线吸引过来的同时,整个人又彰显出绝对的存在感。   他所在的位置靠近木桌,于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然而然越过他伸向那枝血红色的蔷薇花,干燥温暖的气息从身后那人身上传来,毒药般在鼻尖炸开,无声引诱着人上瘾、堕落。   温聿拿过蔷薇花,递给身前愣怔的男孩。   沈浮骄缓缓瞪大了眼,不久前生出的阴沉早已消逝,他接过花,表情稚气得宛如得到心仪宝贝的孩童。   仅仅因为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十足的欣喜。   或者说,只要是温聿,做什么都能够轻而易举掌控他的情绪。   温聿眸色深了深,那点探究在沈浮骄抬眸的一瞬间沉进眼底,转而浮现零星的笑意,柔和的眉眼透着疑惑,“不是喜欢么?”   “喜欢。”   担心语气不够真诚似的,沈浮骄又强调了一遍,简单几个字剖心般的赤诚,“很喜欢。”   “喜欢就好。”   沈浮骄眉眼弯了弯,手心用力想要把边缘锋锐的血红蔷薇花攥紧,又犹疑破坏了花的形状,于是一点一点松开。   小心翼翼,又舍不得放手。 第86章 星际   一旁的乔熙见证了沈浮骄在温聿面前变成一副乖巧的模样,目光变得惊疑不定,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剧情中两人有什么交集。   心下不安,长久未进食的胃隐隐抽痛,他蹙了蹙眉,抬眼便见温聿递给他一管营养剂,眉宇间含着关心。   乔熙抿抿唇,低声道:“谢谢。”   这种过于稀有的温柔与光明让人心神放松与向往,沉溺于此的人难以察觉到随之而来潜在的危险。   沈浮骄的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他的身上,以往漫不经心的目光徒然变化,像是在看一个碍眼的物什。   连人都不是,只是一件死物。   乔熙蓦地惊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手中的营养剂慢慢攥紧,视线谨慎上移果然对上沈浮骄的眼睛。   或许是顾忌温聿在场,他的视线很快撤离,落在温聿身上时眉眼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但乔熙总觉得那双眼白极多的眼睛裹挟着森然的意味。   脸色僵硬往后退了一步,转瞬间乔熙又后悔起来。   懂得伪装的野兽不代表收敛了爪牙,也没有去除威胁性,只是被更大的猎物吸引了注意力,才在某人前做足样子。   这段时间他想尽办法讨好沈浮骄,一直没有什么成效,异世糟糕的环境加剧了乔熙的恐慌,对沈浮骄的忌惮让他如履薄冰,如悬在悬崖上的钢丝,一不小心就会落得原结局的下场。   现在他清楚地意识到,沈浮骄没对他动手是因为对他不敢兴趣,并且顾忌温聿的在场。   果不其然,沈浮骄没有对他投注太多注意力,他只是看向温聿,手中握着那朵蔷薇花,神色比刚才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聿显然发觉了方才气氛的异常,察觉到了乔熙的恐慌和不安,也注意到了沈浮骄蓦然紧绷的手背,他微微一笑,垂眸自顾自解开羊皮卷轴上的系带,似是一时没顾上观察他们的反应。   “方便问一下卷轴是你从哪里得来的么?”温聿扫过卷轴,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和缓。   羊皮纸卷轴铺了满桌子,露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因用了特殊的保存方法,字迹经历千年仍不褪色,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有生命力似的跃在温聿眼前。   文字不是某个星系的通用语言,而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卷轴周边覆着繁复的花纹,左下方的图案类似某个种族的图腾。   当指尖从图案上滑过时,一股古怪感扑面而来,温聿不经意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又把羊皮纸卷轴收好。   乔熙迟疑道:“这个……是我在萨克星的一个矿洞中捡到的。”   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乔熙就意识到这个意外得来的卷轴是非凡之物,曾一度以为是他的金手指,后来才发现这个卷轴对他来说只是鸡肋。   矿洞……   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温聿也不着急,而是重新把目光投向两人。   沈浮骄作为与温聿拥有特殊联系的任务对象,他的主动靠近,不论目的,在某种方面上也方便了温聿。   温聿微微颔首,表示收下卷轴,同意了他们借住的请求。   他和温眠平时在二楼活动,一楼除了一间杂物间,还有一间空房间勉强能住人。   乔熙和沈浮骄都是男孩子,温聿没想那么多,因此他在晚上睡觉前看见房门前的沈浮骄有些意外。   “这么晚了,有事么?”   沈浮骄抿了抿唇,羞赧地垂着眼睫,“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手心里是一枚漆黑的石头,从外表上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温聿微微挑眉温声道:“给我的?”   他接过那块石头,指尖不经意间从沈浮骄的掌心划过,很轻微的一个动作,不带有任何意味,在沈浮骄的眼里却变了味。   修剪整齐的指甲透着淡粉,指尖柔软过电般在心里刮了一下,隐秘的刺激无法填满他心中的欲壑,反而随着指尖撤离变得空荡荡的。   沈浮骄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在发抖。   “是送给你的。”   言外之意是,不是交易,也不要报酬。   “乔熙已经付了你们的房租,”温聿假装没有听出他的意思,玩笑道:“我这算不算占了你的便宜?”   沈浮骄似乎愣了愣神,然后摇了摇头,他抬起头,捕捉到温聿嘴角促狭的笑容,目光停滞不动了,“我和他不熟。”   “先生给我送了花。”语气含着淡淡的羞意。   互送礼物才是真正目的,沈浮骄恨不得眼前的男人占尽了自己的便宜。   然而下一秒,男人神情认真的把石头送还给他,摊开的手掌心白皙,与那一块漆黑对比鲜明,沈浮骄见状眼尾有些控制不住地发红。   “先生……”   “谢谢你的礼物,不过太贵重了。”温聿歉声道。   漆黑的石头是一种名为云星石的稀有矿石,其中蕴含着一种特殊能量,能够影响人体内的精神力。   既然打算离开萨克星,温眠不会再参加萨克星一年一度的精神力测试,但如今他们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过高的精神力天赋只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云星石是制作精神力抑制手环的主要材料,温聿寻找许久一直一无所获。温聿想要,但不会白拿别人的东西。   “?”   短暂的愣怔,沈浮骄咬咬嘴唇,少年样的不知所措在脸上一闪而过,似乎在后悔没有选好合适的礼物,又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回答,才能让温聿收下。   “我可以用其它东西和你交换么?”斟词酌句的话语温柔。   “先生自然是可以的。”沈浮骄见有转机,连忙道。   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距离近了,温聿才发现他的眼窝略陷,眼角内勾的弧度凌厉,唇色深得过分,却又极薄,杂糅在一起是一副典型的凶戾长相。   他却时常弯着眉眼,垂着眼睫,极长的睫毛盖下来,在眼睑下扫出一片阴影,掩盖了容貌的攻击性。   几个极细微的小动作就把气质完全颠覆过来。   就连温聿都忍不住恍惚一瞬,他错开视线,心中衡量着自己拥有的能够交换的等价东西,却听见男孩开口,   “先生可以给我一个承诺么?”   与乔熙提出的要求相同,这种巧合让温聿莫名一顿,他收拢起被打乱的思绪,眼中含着一丝讶异看他。   对沈浮骄的真实秉性有数,温聿心里存着些许顾忌,因此对应下这个承诺有些踌躇。   “先生不愿意么?”天真的语气。   “没有,”温聿目光落在云星石上,掌心微握收了回去,“我会尽我所能兑现承诺。”   温聿习惯性晚上十点睡觉,现在的时间点已经过了,他却没有丝毫睡意,也没有打算回房睡觉。   叶琦将军约定的时间就在明天下午,运输矿石的星舰只在萨克星停留三天,因此留给第七矿区的时间就更短了。时间紧迫,不允许温聿浪费时间,他转身就想进维修室,下一秒衣角就被轻轻拉住了。   还没来得及拒绝,温聿就顿住了,看着那只手微微皱眉——不知有意无意,沈浮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伤痕,一直蜿蜒到手背,不过手背上要浅显许多。   与上次见到的伤不同,伤口血液发黑,极大可能是寻找云星石造成的,温聿没能狠下心,就这样让人跟着进了维修室。   沈浮骄乖巧地坐在一旁,一副绝不打扰温聿工作的样子,他从远处观察过这个温聿最喜欢待着的地方,时常看见窗户亮着灯,却是第一次来到里面。   环顾着四周,沈浮骄盯着背着他忙碌的温聿,神态松弛下来,完全露出的眼睛里是少有的平和。   这人就连背影,也是极好看的。   “伸手。”   温聿在他面前蹲下身,高度和坐着的人平齐,他手里捏着一个粉红色的小球,神情哄孩子似的。   温眠小时候时常磕着碰着,小孩子皮肤娇嫩,一点伤也受不得,他制作了一些简易的医疗球,治伤与哄人一举两得,因此温聿一整套动作做得很自然。   一只手臂抬了起来,怕不够似的,另一只也伸到了面前,紧接着一道目光飘了过来。   温聿轻声问:“还疼么?”   医疗球还在运作着,伸出细小的足肢在裸/露的皮肤上攀爬,喷涂药液修复着伤痕。   沈浮骄似是好奇,目光瞥了一眼,很快又不感兴趣地收了回去,吐字很轻,“不疼了。”   温聿的目光往下落了落,他站直了,灯光在他眼底下打下稀碎的光影,让他有一瞬显得不太真实,“受伤不是一件好事。”   “以后尽量不要再受伤了。”   不要再受伤……   沈浮骄轻“嗯”一声,睫毛底下的眼眸闪了闪。   手臂在治疗下很快变成一道道浅淡的红痕,很快肉眼也看不见了,微弱的疼痛也随之消失,却有另一种想法麻痹侵蚀着他的大脑。   受伤了,先生就会像如今这样,关心他么?   “哥哥!”脚步哒哒的声音传了过来,未完全掩上的门被推开,温眠揉着眼睛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玩偶。   “眠眠怎么还没睡觉?”   “我梦见我见不到哥哥了。”眠眠的声音有微弱的哭腔,“哥哥不要和我分开好不好?”   “只是噩梦,不是真的,眠眠不要害怕。”   温聿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不知想到什么,忽地转过头看向沈浮骄,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即逝的红光。   可他记得沈浮骄的眼瞳明明是是极致的黑。   沈浮骄所料不及,表情在短暂的失控后,很快恢复平静自若,他抿着唇,迷茫地回看过去。   两人视线相对,谁也没有出声。   沈浮骄眼底的笑意早已沉了下去,嘴唇翁动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随即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对温聿的做法提出质疑。   如今的他在温聿眼里,不过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默了一瞬,他眨眨眼偏着头,眼眶隐隐发红,说话的声调诡异的带着软,偏偏含着毛骨悚然的意味,   “先生,你要离开萨克星么?”   离开萨克星,离开我。 第87章 标题   萨克星不分一年四季,天还未亮,成群的矿工就被赶到矿场上劳作,矿区随着机械启动热浪腾腾,人们因为温度升高汗湿衣襟。   只不过比起往日里的死气沉沉,今日的矿场从昨夜起闹腾了许多,时不时有统一制服的守卫在矿工中穿梭而过,逐一排查,连无人可去的犄角旮旯也没有放过。   大胡子烦躁地摇着扇子,矿场上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损失,左右不过跑了两个小崽子罢了,算不得什么,但帝都星的人倒是挺爱管闲事,装模作样问了两句,底下的人就要跑断腿。   他奶奶的,那些帝国甲虫也只敢在这里狐假虎威。   大胡子呸了一声,络腮胡子随着他的声音抖动,“那边的那个,晃来晃去赶着去投胎么?”   被吼的人做贼心虚似的一抖,脑袋转过去,卫升握紧满是倒刺的鞭子,“那两个人还没找到,”声音因为彻夜未睡变得嘶哑。   大胡子冷哼一声,“怎么着,还惦记着呢?”   卫升神色讪讪。   大胡子对底下人都干了些什么都门清,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这次不知怎的多说了一句,“小卫啊,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卫升心里不甘,脸上却带着笑,“矿场上来来去去都是那批人,好不容易见着新鲜面孔,又让人跑了,萨克星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有不少,他们又能躲到哪去?”说完又有意无意加了一句,“难道还有人和您对着干,帮着他们不成?”   大胡子深深看了低眉顺眼的人一眼,“听你的意思,是有怀疑的人选?”   低着头的卫升没有看到大胡子泛冷的眼神,见他听进去了自己所说的话,心里沾沾自喜,面上却迟疑着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温聿。”   他接着道:“温聿来了几次矿场修理采矿机,与那两个人接触过,况且他这个人表面上对您恭恭敬敬,私底下……”   含着恶意的话让大胡子听得直皱眉,倒不是为了温聿的名誉被玷污生气,而是觉得这个守卫蠢不可及,使坏的心思昭然若揭,还想拿他当枪使,就算他不出手教训,迟早有一天会反噬自身。   说到一半便极突兀地消了声,被掐住脖子似的,微风静止一瞬,随后空中迟缓地浮现淡淡的血腥气,有不明液体飞溅在脸上又顺着肩膀流下去,与乌漆嘛黑的泥土混作一团,黑的白的红的,令人作呕。   大胡子没反应过来,摸了一把脸,沾了一手的血,他瞪大被血液眯住的眼睛,眼前的一切倏地清晰起来,连脚边头颅脸上的不怀好意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嗡嗡——   一阵窸窸窣窣不明生物爬行的声音过后,嗡嗡的振翅声响起,随着声音变大,乌黑的小型矿山后自下而上蔓延着狂舞的足肢,足足有三、四米高,把阳光隔绝在外投下一大片阴影,包在体外部的骨骼顶着两只触角,激起所有人心底最深切的恐惧。   矿山兀地崩碎,尖锐的嗡叫声海啸般扑来,击溃人类脆弱的耳膜。   大胡子对上一双巨大的闪着血光的复眼。   *   温聿和温眠正在收整杂物。   他们在这里待了三年,记忆深处一成不变的世界比最险恶的噩梦还要黑暗,痛苦伴随了温聿几十年,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地方,可当时光倒流,他站在这里,看着失而复得的妹妹,眼里如同月下的水波,所有纷杂的心绪都化作平淡。   杂乱的物品很多,准备带走的却很少。   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后,他们就不愿、也不会再回来了。   温聿表现得很克制,也很平静,那段黑暗的回忆不再被追溯,沉进了心底的凹陷处,把绵延不绝的不安感取而代之,将空缺填满。   远处隐约有丁零当啷的撞击声,随着窗户合上沉入静谧,窗格外黑漆漆的矿山连绵成片,在白日里景致更加清晰,庞大又静默地停留在原地,多年来从未变过。   温聿静静凝视半响,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安感,像是有什么脱离了原来的轨迹,朝着相反的方向策马奔驰,无力挽回。   他垂下眼眸,沉吟片刻,然后看着水杯中晃动的波纹微微蹙眉,仿佛在竭力思索什么。   “温先生。”   清朗的少年音钻进耳朵里,温聿回过神,看向脸上有着几分忧愁的男孩。   这名换作乔熙的男孩喜形于色,大多时候情绪都写在脸上,偶尔流露的小心机也并不让人反感,能看出几分稳重。   与令人捉摸不透的沈浮骄完全不同。   温聿放下水杯,从男孩脸上的欲言又止猜到些什么,“房子你可以继续住,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打扰。”他顿了顿,“如果是担心矿场的话,大胡子不会为难你们的。”   “不是这个,”乔熙轻声道:“我是想说……”   温聿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说完。   乔熙不知为何沉默一瞬,眼睛捕捉到杂物箱中的零件,“温先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机修师,离开了这里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前途广阔,只是身边也会有许多危险……”   他有些心不在焉,语序颠三倒四,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自己在说些什么。   温聿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场面话不是乔熙真正想要说的,他没有再追问,“谢谢,我会注意安全的。”   “……”   两人俱是沉默,温聿朝他微微点头,拿起飘着热气的水杯离开,擦肩而过的时候,乔熙突然出声。   声音极轻极淡,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人,过于谨慎的对待让人忍不住探究他曾遭遇了什么。   他说,“小心沈浮骄。”   温聿脚步顿了顿,不知是否听清了内容,微微颔首后,上了楼。   从昨夜沈浮骄离开后,温聿就没有再见过他。   男孩低着头,沉默着,眼眸暗淡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像是被遗弃的幼猫。   他的声音音色本就偏低,刻意放软的音调也容易给人一种质问的错觉,再加上他有意展现的意态,有一瞬间温聿恍惚间觉得有人在耳边哀泣。   温聿不知道造成如今局面的原因,他们还没有很深的交集,以至于还没有建立深刻的情感联系,但他却在自己面前收敛起属于野兽的獠牙和利爪,反而示起了弱。   做不成狼。   做不成虎。   那就做撒娇卖乖的猫和被雨淋湿的小狗。   脑海中有一句话闪过,温聿没有来得及抓住它的尾巴,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遗漏了什么。   心中的不安感愈来愈盛,像被吊在高处,周身悬在空中,不得到答案,就无法落到地面——   直到他听见院门急促的拍门声。 第88章   奥尔莱斯帝国经过漫长的历史长河,与虫族发生的战役数不胜数,古老的传说中,帝国的勇士战胜虫族,将他们驱逐在星河之外,给帝国人民带来了安宁。   不过这些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帝国已然垂暮,与贪婪的虫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帝国蛀虫将帝国大厦啃噬,贵族们儿戏般对待虫族的入侵,甚至有传言,帝国早已与虫族签订协议,放弃疆土换得他们的享乐生活。   蔷薇星系位于星际边缘,这里是流放地,也是被人们所忘记的地方,当虫族入侵时,他们只有自救这一个选择。   莱尔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汗湿,凝在脸上有些狼狈,他捂着不断往外冒血的手背,“温聿,快走!”   “虫子!外面全是虫族!”   不好的预感成真,荒诞感涌出来,温聿的目光越过防御力极低的院子,果然看见不远处成群涌过来的虫族。   果断回屋拿起收拾好的物品,中途还没忘记提醒乔熙。   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抱着温眠,温聿跟在莱尔后面,朝着星舰停留的地方赶去,乔熙也意识到了危险,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莱尔边跑边喘着气,不耐烦道:“叶琦将军也发现了虫族,务必让我们把你也带走,否则以你的迟钝连虫族进你家门都不知道。”   顿了一下,“这次算你走运。”   温聿看了他一眼,好脾气地道:“谢谢。”   莱尔听得出他是真心实意地道谢,莫名噎了一下,心里有些别扭,扭过头去观测路线。   只是在瞥见温聿手里拎着的箱子后,语气恶劣,却掺杂了关心的意味,“逃命还带这么多东西,真有你的。”   温聿奔跑间也不见慌乱,有虫子距离近了,随手扔了一个球状物体出去,于是莱尔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虫族的足肢被炸毁了几条。   莱尔:“???”眼睛飘了几下,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们一路走来,除了开始那只虫族,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碰见,静悄悄地可怕,温聿意识到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他们现在停留的地方是一处凹陷的区域,周围全是矿山,光线暗沉,看人的脸都有些模糊,莱尔走在前面,火红色的头发在黑暗中一如既往得显眼。   “沈浮骄?”   莱尔扭过头,看向温聿拧眉道:“你说的什么?”   “没事。”   温聿的声音极轻,除了温眠,没有人能听见具体内容。   温眠一直安安静静的,见突然停下来,以为哥哥累了,想要下来被温聿阻止,温聿不动声色地朝周围扫了一圈,疑心错漏了什么。   凝心提神,他在心里问066:“能在附近检测到任务对象么?”   滋滋的电流声卡顿一瞬,许久才有机械声道:【未发现任务对象。】   脑海里有电光火石闪过,他突然问莱尔:“距离星舰还有多远?”   “只剩一公里了。”莱尔道。   乔熙默不作声,现实与原剧情差距太大,他心里也没了底,原著中对沈浮骄的少年时期着墨并不多,只知道他出场时,已经是让所有人谈之色变的人物了。   虫族入侵的时间提前,让乔熙措手不及,熟知原剧情本是他立于这个世界的最大倚仗,也是他的底气。   而现在,这个倚仗没有了。   他跟着这位相处没有多少时日的机修师,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被动地跌跌撞撞往未知的方向走去。   他有些不安道:“坐上星舰就能离开这里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虫族群的爬行声骤然变大,远远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无声催促着什么,像是变相的指引,直到他们来到星舰面前。   呈锥形的星舰屹立在那里,感知到他们的靠近,舱门无声打开,留出可供人通行的通道。   但没有人有动作,所有人在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场景失了声——   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舱门处,身后的星舰如即将吞噬一切的怪物,庞大的身躯静默着,像是等待他们已久。   希望的曙光也消逝在黑暗之中,只有诡谲怪诞无声蔓延。   他们身后是无数双暗红色的复眼,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几近将人淹没,却没有人往前踏入一步。   周遭一切的界限都被模糊,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变得无关紧要。   沈浮骄的目光平淡,身形沉在单调的暗色中,看见温聿时主动往前踏了一步,脸容完全露了出来,眼角弯了弯,孩童般的欣喜。   乔熙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莱尔很快回过神,怒声道:“你是谁,怎么在我们的星舰里?”   沈浮骄一个目光都没给他。莱尔暴怒得跳脚,温聿见状问沈浮骄,“你怎么在这里?”   沈浮骄这才开口,暗红的眼睛眨了眨,姿态成无辜状,语气却理所当然,“先生要离开,我只好在这里等先生了。”   话刚出口,身后的虫族密密麻麻地涌动过来,距离很快缩短,遮天蔽日的足肢似乎下一秒就会覆过来。   无声的逼迫。   “进去吧。”温聿道。   甫一进入,立刻有人过来压制住莱尔和乔熙,想要把他们带下去,只剩温聿一人没有人近身。   莱尔是个暴脾气,本就因为没有见到自己人接应急躁,见状冲着温聿口不择言道:“该死的!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沈浮骄的目光一冷,下一秒莱尔直接被身边的人踹了一脚,差点跪趴在地,痛得额头冷汗遍布,半死不活地被拖了下去。   很快诺大的空间只剩温聿和沈浮骄两个人。   沈浮骄步伐轻缓,想要亲手接过温聿手中的箱子,却被温聿有意无意避过。   “先生……”   沈浮骄拖长了调子,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反而微笑道:“先生不愿意,我就不碰了。”   说着他看向温眠,手心变魔法似的出现了一颗糖果,“送给妹妹的。”   温眠感知到气氛的不对劲,不知所措地往温聿怀里缩了缩,离那只修长的手掌远了一些,脸朝温聿的肩膀埋了下去,带着压抑的哭腔。   不过是几岁的孩子,坚持到现在已是极致。   这幅姿态像是鸵鸟缩在安全的保护壳中,理所当然的归于温聿的保护,极其扎眼。   沈浮骄无声眯了眯眸。   卸下伪装的人终是无所顾忌起来,温聿不确定沈浮骄会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犹豫一瞬,接过了那颗糖。   心里崩成一根弦,“谢谢。”   沈浮骄似笑非笑地打量沈浮骄一眼,半响才道:“我有些话想与先生单独说。”   说完又慢条斯理地强调了一句,“只有我与先生两个人。” 第89章   星舰地下一层的监狱。   两名身材高壮的人粗暴地将乔熙扔进里面,然后面无表情地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让人忍不住发怵。   乔熙缩在角落里,揉了揉被摔疼的胳膊,等到他们转身,他才敢偷偷抬眼。   用某种材料打造的牢门泛着冰冷的光,那两个人长的凶神恶煞,身上的气势是常年浸在血里的人才能拥有的。穿着并不统一,却很简陋,扔在萨克星矿工堆里也不起眼。   他抿了抿唇,又往角落里躲了躲。   “这个人要单独照料。”其中一个人没有再关注乔熙,声音冷酷嘶哑。   乔熙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抿了抿唇,又往角落里躲了躲,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火红色的头发飘出视界,一具身体在粗糙的地面上不断磕碰,拖拽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骄傲与鲜活泯灭,乔熙慌乱闭眸,或许是兔死狐悲,他许久都没有缓过神,然后慢慢地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与此同时,舱内某处房间。   “你会怎么处置他们?”   温聿表现得很冷静,也很克制,琉璃般透亮的眸底是深深的疲惫,却没有在人前显现出来。   温眠被带了下去不知去处,乔熙和莱尔也不知死活,唯有变了一副模样的沈浮骄在对面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未曾变过。   “先生为什么要问这些?”   沈浮骄收敛起刚才的散漫姿态,微微歪头,眼里浮现淡淡的疑惑,人畜无害的模样。   “莱尔的父亲是帝国财政官,乔熙也从没有做过不利于你的事,温眠她……”   温聿由于过于担忧微微蹙眉,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冰凉的手指落在了他的唇上。   指腹冰凉,视线再往下是过分苍白却不显羸弱的手腕,温聿忍住侧头的动作,不动声色观察他的情绪,少说少错,于是顺势住了口。   “先生是在关心我么?”沈浮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愉悦的微笑。   他的眼睛随着这句话出口微微亮起,映着暗红的底色像是落了一汪泉水,轻轻晃动着。   纯良又无辜的作态,令人无法忽视的违和感。   温聿判断他根本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谨慎道:“……是。”   他似乎是高兴极了,身体微微倾斜压下一片阴影,冷气携着极强的侵略性,另一只手悄无声息顺着他的肩膀攀下,又沿着手臂线条滑下,最后握住他的手。   过于亲密的动作引起了温聿的不适,又冰又凉的触感仿若滑腻的蛇,痴缠中藏着毒,让他禁不住后退一步。   紧接着他又是一顿。   一股大力强制性地将他定在原地,五指控制不住地张开,又一根根合拢,严丝合缝,沈浮骄不知从温聿的动作中觉出什么,眸光透着审视。   温聿神色镇定地描补:“你刚才说,有话要与我单独说。”   “哦,”他声音轻飘飘的,“我还以为先生不愿意呢。”   温聿:“……”   “我一直在想,如果先生有一天离开了,我该怎么办。”淡淡的、陈述的语气。   “先生这么厉害,自然不可能被某个地方轻易困住,只有失去飞翔能力的鸟儿才会心甘情愿地待在华美的笼子,才不会离开。”   冷气从身体间的空隙灌了进来,他不再说了,而是错开半个身体,手心摊开,眼尾扫过上面的微型通讯器,微微一笑。   温聿微微僵硬,那是他为可能与温眠分开的情况特意准备的,他没有想到沈浮骄会这么快发现。   “你刚才是在骗我。”沈浮骄笑容更深了,温聿根本不是在关心他。   温聿:“……”   “你不需要这些多余的东西。”沈浮骄五指收紧,通讯器彻底报废,他道,“我不喜欢先生的心里有其他人。”   他表情疏松平常,嘴角的笑意甚至还没有消散,令人心惊的占有欲却如带刺的藤蔓攀覆过来,缠得温聿透不过气。   温眠不能出事,温眠不能出事。   温聿呼吸一窒,不能承受任何有关温眠可能出现的糟糕结果,他试探道:“每个人都会有家人和朋友……”   “没有家人和朋友,”沈浮骄微笑道,“我心里只有先生一个。”   太古怪了。   这种类似表露心意的话让温聿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沈浮骄是不是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话,在这里拿他寻他开心,亦或者只是单纯的阴晴不定。   任务目标和预想中还是存在些许偏差,这种失控感和对妹妹的担忧不断卷入愈深的漩涡,以至于说出了让他后悔的话。   “沈浮骄,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可能事事都如愿呢?”   没有谁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人。   嗓音依旧温和,那人就连发丝都是轻柔的,有几缕扫过半边眉眼,两人目光在空中对接。   沈浮骄定定看着他,眼珠似乎动了动,漆黑的眼瞳像是在一张白纸上扎破一个洞,黑洞下面是淙淙的血水,很快将整只眼睛晕染。   “我不喜欢这句话。”   终端显示屏随着他欠缺起伏的声音转向温聿的方向,满目的血色,一道人影倒在血泊中,已然濒死,错眼而过流出来的肠子、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让温聿全身发冷。   可怕的猜测占满心头,这让温聿联想到被野兽咬断脖颈的猎物,哀嚎着,□□着,却无路可逃。   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   视线一凝,不是温眠。   但吊起的那口气依旧没有松懈,因为温聿看见一缕火红色的头发曲折地蜿蜒,形成一个完美的半弧状,像是要融入血液中。   有人把头凑了过来,呼出的气息落在脖颈,似哑非哑的笑声沿着脖颈一路向下。   “明明只要有我就够了,先生为什么总是关注其它东西呢。连骗我都不愿意。”   温聿大脑失去运转,恍惚得犹如过多失血,分不清眼前的鲜血和血红的瞳色。   他只记得有一道甜腻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勾着人随他沉沦,又似地狱中的恶鬼,无声吐露最恶毒的诅咒。   那是一道近乎神经质的声音,   “先生,你只能是我的。”   ——   温聿在睡梦中惊醒,神色恍然。   床铺柔软,房门紧锁,空气中弥漫着具有安眠作用的熏香,昏暗的房间没有一丝光线。   压抑。   寂静无声。   他抬了抬手,纯白色的丝质睡衣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的手带着薄茧,覆在指腹表层。   他用力握了握,手心传来粗粝的触感,获得些许真实感。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以一种凄惨的方式,生命流失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冲击是不言而喻的。   温聿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却有些喘不过气。   莱尔死了,和他有关。   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按理温聿不用为他人的生命安全负责,但是那充满血腥的一幕总是在脑海徘徊不去。   如果他没有说出那句话,如果他没有惹怒沈浮骄,……莱尔还会死么?   温聿头脑眩晕,仿佛陷入了漆黑与缺氧般的困厄中,心跳近趋于无。   三天…五天…又或者一周……温聿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   这个房间只有他一个活物,无法获知外界的信息,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待多久。   但他知道,周围隐藏着无数摄像头,在另一头,有人在看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说:“这是对先生一个小小的惩罚。”   惩罚……   温聿垂了垂眸。   无声的环境最为折磨,换一个人,早就发疯或崩溃,但温聿看起来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甚至没有任何其它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整理好衣服,然后打开了灯。   【宿主,委屈你了。】066抽噎着说。   “有你陪着我,也不算多难熬。”温聿眉眼倦怠却温和,他看着缩在床角的毛球,在脑中进行对话,“谢谢你帮了我。”   066通过投影功能让温聿了解到温眠的状况,让温聿放下心,否则他不可能在这里待这么久。   沈浮骄能不管不顾杀了莱尔,自然也能杀了温眠。   那一次见面,与其说是沈浮骄对他剖白心意,不如说是变相的威胁。   漠视生命的人偏执不讲道理,温聿只能暂且放下其他成算,按兵不动,走一步算一步。   066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圆滚滚的身体在床角转了几圈。   即使被这么难搞的任务对象囚.禁在这里,宿主也没有怨天尤人,甚至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   066感动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总觉得普通人面对这种局面不该是这种反应才对。   灯光的照耀下,整个房间一览无余,温聿手里捏了一管营养剂,通身气质温润如玉,仿佛世间任何污秽都无法近旁。   066顿时将那点不对劲抛到九霄云外。   温聿正在看向天花板某一处。   那里是一个摄像头。   另一头,沈浮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监控录像上,他对面站着一个男人,断眉,脸侧一道刀疤,一副凶悍的长相。   但他锃亮的光头和他战战兢兢的神情为他增添了诙谐感。   陈骨刀口舔血几十年,风风雨雨里各种人见了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邪气的人。只需站在那里,那些可怕的虫族就像看见天敌一样不敢近身。   更离谱的是,它们甚至还会听从他的命令,这显然是惊世骇俗的,陈骨不敢深想。   作为最先放弃抵抗投靠沈浮骄的人,陈骨在沈浮骄手底下存活,又在众多萨克星恶势力头头中脱颖而出,智商显然是在及格线以上的,他压下多余的心思接着汇报情况。   有沈浮骄压阵,他们这支临时组建的反叛军以势不可挡之势迅速占领了蔷薇星系大半星球,脱离帝国掌控。   当然,他们不称自己为反叛军,而是自由军。   “如今帝国与虫族勾结的事人尽皆知,临近蔷薇星系的星系有几个已经宣布独立,但更多的是在观望。”   “不出一周我们的人会控制整个星系。”陈骨语带轻松之意。   他又道:“但是自由军还需要您命名。”   对面的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看不出是否放在心上,他凑近终端显示屏,不知看到了什么,忽地一征,然后露出一摸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陈骨说不清这是怎样的笑意,但他能感觉到沈浮骄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这让他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   敢揭竿而起的人,无一不是受帝国压迫至深,他们自然不会对帝国的人有什么好感,在占领星球后,根本不会考虑留下那些人的性命。   包括不配合的普通民众,直接杀掉比教化的成本要低的多。   来自萨克星的穷凶极恶之徒,根本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愚昧顽固又软弱的人,杀了便杀了。   没有人对这个举措提出质疑。   沈浮骄也同样,杀人对他来说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又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情绪,在扫过那些哭泣求饶的人时,神情平静无波。   无端毛骨悚然。   他的目光落在显示屏上,近乎虔诚地看着乖乖待在房间的人,红眸里多了一缕与他极为不符的安定。   被红眸衬得妖邪的脸上纯然:“他不会喜欢的。”   沈浮骄想,温聿是个极心软的人,不过看了几眼血腥的画面就惊得睡不着觉,需要外物来助眠。   他和自己是两种极端的人,可温聿越是这样,他就越喜欢。喜欢的紧,就越不想放他离开。   他原本不在乎这些,温聿却在乎,沈浮骄便在乎了。   一场还没来得及进行的屠杀就这样消失了。   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个“他”是谁,困惑中还是放过了那些人,改为更加温和的方式,那些人阴差阳错得到了好的结局。   在那次之后,不知为何,他们攻占星球更是势如破竹般,所需时间大大缩短,甚至出现了民众夹道相迎的场面。   不是习以为常的畏惧,而是热情的欢迎。   这唤起了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为数不多的良心,在一种莫名情绪的促使下,他们诡异地自发向弱者提供庇护,也对“他”产生了一种敬慕感。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做,也从未出现过。   沈浮骄一直将人藏得很好,很少有人知道那位机修师,陈骨作为知情者之一,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复杂。   “血蔷薇。”   沈浮骄半阖着眸,指腹从那朵血色蔷薇上掠过,思念疯狂滋长。   他声音轻描淡写的,“就叫血蔷薇吧。”   说完他就直接起身,经过陈骨时带起一阵风,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这副模样让一旁的陈骨眼皮子跳了跳,对温聿莫名产生一种敬畏感。   星舰不同于战舰,战斗力和防御力都极低,但因为原是装载矿石所需的缘故,内部面积极广,容量极大,足足有三层。   温聿与沈浮骄所在的房间都在最上一层,两个地方相距不远,只需转过一个弯就能看见对方的房门。   空荡荡的,偶尔会有些回声,这里极少有人来,像是与世隔绝般。   静谧的房间里,温聿抬手摸了摸普通合金制成的舱壁,心想要尽快摸清楚目前的状况才行,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必须要把温眠送到安全的地方。   首先要做的是获取更大的自由权利。   余光中是紧闭的房门,温聿敛下多余的情绪,在心里默默数数。   三……二……一。   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来,靴子踏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不急不缓,最后停在了房门前。   敲门声响起。 第90章   眼睛在适应突然明亮的光线后,温聿打量着面前的人。   许久不见,沈浮骄的身高增长了不少,原来温聿高他一个头,现在两人已经差不多高了。   深红色的缎面面料收束着细窄的腰,一双大长腿修长挺直,襟袖上繁复的花纹一直蔓延进白皙的脖颈,温聿看得仔细,很轻易地发现花纹是蔷薇花。   蔷薇花是温聿最喜欢的花,他认为蔷薇花代表永恒与浪漫,是他灰暗十几年时光里的信念寄托,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沈浮骄的装束让他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不过只是匆匆一扫便不再关注了,……兴许是巧合罢了。   那双令人发怵的眼睛已经恢复了纯正的黑色,在经过几天沉默后,温聿已经做好心理建设,顶着过分炙热的目光,他平静地看回去。   平静的目光和看陌生人没有两样,不可避免地让沈浮骄感到心虚和后知后觉的恐慌。   “先生还是不想要留在这里么?”沈浮骄小心翼翼的,嗓音比平时还低,带着别样的情绪,尾音却是软弱的,说不清是否有底气。   他惯会放低姿态装可怜。   温聿仔细观察他的神情,“我有选择的机会么?”   沉默。   沈浮骄:“先生……”   温聿不知怎的觉出了他话语中裹挟着恐惧的滋味,甚至连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眼睛幽沉又痛苦。   与上一次见面宛如分裂般,事情的发展如脱缰的野马,朝着未知的方向一路奔驰,温聿侧了侧眸,又升起些忌惮来。   他语速加快,“如果你不伤害我身边的人,我想,我会很乐意。”   沈浮骄明显犹豫一瞬,他不理解温聿对身边人的在意,仅仅是因为莱尔的死,便寝食难安很长时间,于是拧眉费解地看着他。   沈浮骄这种人,是注定不会明白的。   温聿耐心地等待答案,他没有紧追不舍地提出保证,而是后退了一步。   眼睫也垂了下来,“我可以继续待在房间,没有你的允许,不会踏出房间一步。”   他顿了顿,“就像之前一样。”   这本该是让沈浮骄称心如意的一个动作,瞧,猎物落到了网中,不再挣扎着想着逃跑,而是乖乖地待在笼子里。   但沈浮骄不高兴,非常不高兴,他定定地看着温聿,晦涩不明的。   “我一直在看着你,先生,一直。”沈浮骄声音轻柔。   温聿想到房间内密密麻麻的摄像头,不动声色道:“我知道。”   “所以我相信你,”沈浮骄忽然笑了,他的嗓子宛如在蜜糖里浸过,每个字都念得温柔,“我相信先生的每一句话。”   “因为他人产生疲倦,愧疚,难过……这些我都不明白,”沈浮骄意外的坦诚,“但我不希望这些出现在先生的身上。”   温聿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波光荡漾的黑眸,包含的情绪赤诚又热切,里面满满的全是他。   他不知何时凑近,下巴微微抬起,仰着脸,差距不大的身高,却像是在仰视着他,这让温聿想到虔诚的信徒。   ……信徒祈求着他,拥护着他,并忠诚着他。   恍惚间他成为了那个掌控者,不是被囚者,而是拥有着支配权力的那个人,只要他想,他能主导沈浮骄。   只要他想。   温聿蓦然惊醒,看着沈浮骄寻不到任何破绽的脸,他想,沈浮骄实在是太会伪装了。   不同于温聿心里的百般疑虑,此时的沈浮骄被欣喜填满,心脏鼓鼓胀胀的,整个人仿佛将要爆炸。   先生对他笑了。   先生答应留下来了。   先生没有抗拒他的靠近。   他顺利地拉住温聿的手,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我们去用餐吧。”   用餐的地点明显被精心布置过,华贵的珍宝堆砌,娇艳新鲜的花朵摆放两旁,长桌上的食物琳琅满目。   脚下铺着不知名星兽的毛皮,踩上去是柔软的触感,干净不染尘埃,一个被单独隔开的世界。   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浮骄显然很享受与温聿单独相处,连忍耐度也比平时好了不少,见温聿半天没有其它动作,难得贴心道:“妹妹有人照顾。”   他嫉妒能让温聿放在心上的所有人,但此时不同,他的先生离他很近,他们做着同样的事,他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他独占着温聿。   这种感觉令沈浮骄感到兴奋和着迷。   盛着仔细切好的星兽肉的餐盘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到面前,关禁闭期间一直喝营养剂还不能得知温眠近况的温聿默了一瞬,他心想这难道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从沈浮骄口中得知妹妹的情况后他依旧没有放心,直到听到系统的肯定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对沈浮骄道了一声谢谢。   两人沉默地用餐。   与沈浮骄不同,温聿迫切地希望在场能有其他人,哪怕是一台机器,所幸沈浮骄不是话多的人,倒不至于无法忍受。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如今却不得不反复推测沈浮骄的心思,以便为以后做打算。   温聿思绪疾走,关于沈浮骄的种种猜测和念头无法遏制,沈浮骄过于偏执的感情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困扰,也让他感到困惑和不解。   复仇……友情……被一一排除,脑子一团糟,温聿确信自与沈浮骄认识以来,两人并没有多余的牵扯,他面对自己的姿态更像是……   温聿抬头,一席深红的沈浮骄宛如古远的骑士,正在动作优雅地用餐,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在温聿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他突然说了一声,“过来。”   没有任何理由的,命令式的一句话,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盛着不知名情绪的阀门打开的声音恍惚间振聋发聩,在一瞬间倾泄而出——   沈浮骄走了过来。   依旧简简单单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而让温聿慌乱的是,如果不是他有必须离开的理由,他并不讨厌,甚至于,他在享受着这种掌控别人的感觉。   这让温聿产生了一些并不美好的联想。   他在短暂的沉默后,舀了一碗香气浓郁的汤轻轻推到沈浮骄的面前,勉强弯唇,“这道汤不错。”   在沈浮骄珍重地捧起那碗汤时,温聿敛眸低下头,沉默不语。   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   那次晚餐后,温聿的表现明显取悦了沈浮骄,这主要体现在温聿活动的地点从十平方米的房间变为星舰的一二层。   温眠在第二层,乔熙在第三层。   温聿花了两天时间摸清楚了星舰的构造,也知道了目前的大致情况,反叛军利用虫族制造出的混乱很快占据了蔷薇星系的大半,又加快传播帝国拒绝支援的消息,制造动乱,扰乱民心。   除了时间提前,反叛军似乎过于顺利,一切都与前世的轨迹相似。   还有一个坏消息,虫族不知何种原因进行了二次进化,防御力是原来的五倍,数量是原来的十倍,更可怕的是,部分虫族像是有组织、有目的似的对某些星系进行攻占。   温聿把听到的星系名字与记忆中的一一对照,发现全是战争后期倾向于帝国的星系。   他沉吟半响,来到了星舰第三层的入口处,颀长的身形极为显眼,惹得两个守卫偷偷打量。   其中一个提醒道:“这里您是不能进的。”   第三层除了关押重要人物的监狱,也存放着大量稀有矿石。入口是智能感应门,只要有人强闯就会发出警报,温聿还没有想到不惊动旁人的解决办法,只能遗憾地收回目光。   他眸光动了动,浅笑颔首,他像是不经意道:“活动的空间总归是有限的,一直呆在原地憋闷,没想到竟来到这里。”   态度友好和善,面容极其优越,又在首领那里有着极高的地位,守卫从来没有见过说话如此温柔和善的美人,尽管是个男人。   对他说任何重话都像是亵渎,守卫见他没有进去的念头,宽慰道:“不出五天,星舰就会到达蔷薇星,到时候您就可以和首领一起出去了。”   首领……   温聿恍然想起沈浮骄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他道:“我很期待那一天。”   “如今局势混乱,首领在外面会不会遭遇危险?”   身材高壮的守卫完全没有意识到温聿是在套话,他讶异道:“不可能!”   “首领本就实力强盛,在整个星际无人可与之匹敌,更何况有乔军师从旁辅助,怎么可能会出事?”   温聿对上那双“噌”的一下亮起的崇拜眼神微微一愣,他微笑道:“乔军师?”   另一个守卫是个谨慎的性子,手肘偷偷撞了一下说得兴起的守卫,两人都噤了声。   温聿见状,意识到自己获得不了更多的信息,回了房间。   他还是无法与温眠见面,与沈浮骄见面的次数也大大减少。   时不时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送到房间,都是来自各个星系的战利品,符合温聿喜好的留下,其余的放置在星舰第三层。   这大大方便了温聿。   他利用机会收集材料,从萨克星带出的箱子也拿到手,被他组装成一些简单的武器,温眠的精神力抑制手环也通过系统送到了温眠手里。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合适的、把危险系数降到最低的时机。   沈浮骄起初会赶回来和温聿用餐,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后来频率越来越低,也不再是单纯的用餐。   转折是在解除温聿禁足的第四天。   晚上十点整,温聿准时地躺在床上,将要陷入睡眠时,爆炸声响起,紧接着是星舰剧烈的晃动,他很快恢复冷静,来到对面拥有舱窗的房间。   无数战舰将星舰包围,其后是浩瀚的宇宙,一颗颗星球静默,场面极为壮观,可他无心欣赏,身处的星舰在其中像一叶扁舟,在短暂的停滞后灵活地躲避。   温聿猜测刚才那阵晃动是星舰遭到了轰炸。   十分钟后,等到一切都结束,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道人影,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缕淡淡的血腥味,与熏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让温聿想到雨后潮湿的大地。   “你怎么在这里?”温聿打开光能灯。   冷白的灯光为沈浮骄过分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光,因为长期没有充分睡眠,眼下两片暗影无所遁形。   他虚弱地依靠在床头,裹着深红色的绸衣,浑身带着洗浴过后的水汽,抿唇看过来时,有种弱不胜衣的可怜美态。   “先生,”他声音带着隐秘的期待,“我受伤了。”   沈浮骄盯着温聿的手,那是一双温暖又充满活力的手,他想起上次温聿为他治疗时,带着薄茧的手无意擦过皮肤,酥酥麻麻的痒,那种令人战栗的感觉让他痴迷。   那双因为方才的战斗熠熠生辉的红眸像两团疯狂燃烧的火。   温聿本能地不想和沈浮骄过多接触,委婉拒绝:“星舰上有专业的治疗师,他们会为你进行专业的处理。”   “先生就这么厌恶我么?”   样貌俊美的首领垂下眼,“我不想让先生讨厌我,”声音淡淡的,带着自嘲的意味,“我渴望着先生的片刻关怀,仅仅一时片刻就足以让我满足。”   “先生不愿意,我就不留在这里碍眼了。”   他挣扎着起身,血液浸透绸衣顺着指尖低落,在地面绽开血花,凄凄惨惨的模样。   沈浮骄庆幸他提前人为地恶化了伤口,否则营造不出此时的效果,谁能想到这个狰狞的伤口起初不过指甲盖大小呢。   但温聿仍旧无动于衷地转过了身。   沈浮骄的眼睛暗淡下去,只有令人心惊的红晕更深刻,被拖拽进更深的绝望中。   温聿不清楚沈浮骄的心思,他无声叹了一口气,迟来的困意席卷,他转过身去拿放置医疗球的箱子,想尽快把人打发走。   他没有去想更深层次的原因。   医疗球便于携带,又因为以备不时之需,他这段时间准备了不少,随意拿了一个转手递过去,结果手“啪”地一声落在了一个又弹又软的东西身上。   被声音惊得清醒的温聿:“……?”   本装作挣扎着要走的沈浮骄也转过身,妖邪的五官有片刻的呆滞,红眸难得茫然,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屁股,又看向温聿。   沈浮骄:(灬^ ^灬)~   他不知领会到什么,眼睛逐渐明亮,然后转身趴在床上,摆出一个orO的姿势,回头期待地看向温聿。   茫然的温聿与姿势诡异的首领面面相觑。   气氛突然诡异起来。 第91章 星际   沈浮骄是被温聿赶出的房间。   他懵然地站在房间门口,手里是被塞进去的医疗球,还带着属于温聿的温度,温温热热,让他脸颊愈发酡红。   迟来的羞赧占据心头,他不舍地看着房门,病态的目光流连,仿佛能透过房门看见那个人。   口是心非。   他的先生真可爱。   ……   此时的温聿正在自闭,他神色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额头,耳朵因为刚才羞耻的动作泛红。   这恐怕是温聿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之一了。   尽管出了一点波折,计划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星舰会在第二日晚到达蔷薇星,温聿早上准时起床,确定没有遗漏的事情后,计算着时间在下午出了门。   前段时间出去的人归来,星舰比往日要热闹许多,他有收集外界信息的打算,便去了人数较多的地方,不多时便有低语飘进温聿的耳朵。   “乔军师伤势严重,已经准备了最好的治疗仓,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但想想为首领挡伤的好处,这伤也就不算什么了。”   一道声音讶异接道:“怎么会?还有人能伤到首领?”   “这你就不清楚了吧,那位帝国宰相的独子菲莫斯,哼,可是带领帝国一支精锐部队来搞小动作呢。”有人面色不屑地接腔,心里却也跟着产生了些许疑惑。   传闻首领一人就能够抵抗千万大军,没有人能够近身,怎么会给别人挡伤的机会?   一个高个子随口道:“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其它猫腻呢?”   战利品中有不少笨重物品,几个人被拉来做苦力本就不满,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打发时间,不知是谁突然插了一句,“那最上层那位呢,传得神乎其神的,有谁见过?怕是不能见人吧!”   这句话或多或少带了私人情绪,语中不满。   转过拐角不知谁手中泄力,正在搬运的物品一晃,几人头皮一麻,没来及做出应对反应,一只手伸过来帮他们扶正了。   温聿道:“没事吧?”   站立在那里的人眼睫微垂,眉眼带着关切之意,姿容尤其出众,几人不由得愣了愣。   温聿随手扶稳后便不再管了,他拼凑着这几日获得的零碎信息,猜测乔军师应当就是乔熙,至于他们谈论的内容,没有经过验证,他也不知真假。   最后一句话他更是没有在意,不过是随口一说,没必要当真,但有人却不乐意了,陈骨很快带着人沉着脸走了过来,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温聿认得他,标志性的断眉,一身血煞气,是血蔷薇的二把手,他身后立着两人,腰间佩一支玲珑的光能枪,正压着一个嬉皮笑脸的男人。   男人胸口正朝外冒着血,染湿了胸前一大片衣服,可他浑不在意似的,一脸兴味地朝温聿看了过来。   菲莫斯……温聿目光一顿,又很快收了回来。   “温先生,”陈骨先是恭敬地朝着温聿打招呼,紧接着扭头看一下另外两人,目光冷厉,“这几个碎嘴的人,我们会很快处理好的。”   对温先生不敬的人,不需要首领出手,就活不过活过今晚,不过这些温先生就不适合知道了。   那几个人看到陈骨,满脸煞白,战战兢兢地弓着腰,却努力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有其它举动。   求救的目光落在温聿身上,含着些许歉疚。   看见这一幕的温聿在心里悄悄思量,能长时间待在沈浮骄身边的人,必不是纯善之辈,他心底沉了沉,想到这些人做事的作风,还是开口道:“随口一说的话,不需要太过看重。”   犹豫一瞬,他朝几人道:“你们走吧。”   几人又小心翼翼看向陈骨,陈骨明白温聿是在帮他们说话,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暼了一眼死里逃生的几人,“滚吧。”   几人麻利离开,经过菲莫斯时更是没敢多看,菲莫斯眯着眼,打量着这个毫无战斗力却地位似乎不低的男人,露出一种神秘莫测的笑容。   那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眼神。   温聿被他露骨的眼神看得皱眉,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陈骨道:“温先生,首领在上次的地方等您。”   脚步顿了顿,温聿应声,换了方向。   与上次不同,长桌上摆放的不是琳琅满目的食物,而是立着数不清的光屏,沈浮骄被环绕其中,一张张快速闪过的图片为黑瞳增添了光彩。   眼睛不受控制地落了落,脑中蓦然出现昨晚的情形,温聿的手指不自在地微蜷,控制着视线在腰部以上。   由于昨晚的“亲近”,沈浮骄一直很兴奋,半是害羞半是期待地拉着温聿坐了下来,“先生曾说过,到达蔷薇星后和我一起出去游玩。”   语调轻轻的,粘稠的视线克制又谨慎。   温聿有些不适应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动声色远离了些,“……是的。”   说着微微抬眼,“听闻蔷薇星风景秀丽,科技水平是蔷薇星系的顶尖,我一直想去看看。”   沈浮骄看起来更高兴了。   这种高兴不是毫无缘由的——此时的温聿在他眼中多了一层暖融的滤镜,轻柔的呼吸声,长长的眼睫,嘴唇抿起的弧度……都多了别样的意味。   星网上说的果然不错,亲密的动作更能够增强两人之间的感情。   沈浮骄愉悦地想,还要再接再厉才行啊。   他示意温聿看面前的光屏,不出所料,那人在短暂的犹豫过后倾身上前,表现出专注,认真看向光屏上显示的图片。   图片上是梦幻般的美景,不是血淋淋的恐吓,温聿仔细确认后,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肌肉松懈下来,疲惫的精神短暂舒缓。   疑惑的目光投向沈浮骄。   “阿姆星的石林,巨野星的巨人,盛产稀有药材的铎星……”沈浮骄语调平和,“这些离蔷薇星都很近。”   “先生感兴趣么?”   沈浮骄不错过任何一个与温聿久待的机会,在得到温聿回应后,像是孩童得到喜爱的糖果,简简单单的欢喜。   他富有干劲地寻找有趣的星球,挖掘任何可能讨得温聿喜欢的地点,有关于温聿的事情他是不愿意假借他人之手的,在这种时候,其余任何事情都无法得到他一点注意。   眼睛由于凝神晶亮,展现出一种别样的动人心魄的美感。   这无关于容貌。   在拘.禁温聿的这段时间,沈浮骄时时刻刻都能够看到温聿,但与此同时产生的恐慌也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萦绕不散的尖锐感,对情绪感知的敏感,这些是难以掩盖的。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身上自然而然产生的欢欣,让他像一个单纯地追寻喜欢事物的少年人。   一只蚂蚁路上遇见一块东西,或推或拉,努力搬运一段距离,发现无果后就会离开换下一个。   温聿想,沈浮骄对自己的执念,就像是蚂蚁一样,只是短暂的热情。   等到达蔷薇星,他离开一段时间,沈浮骄很快会忘记他。   沈浮骄在温聿面前话总是很多,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的发现,连头发丝都透露出期待。他做了诸多准备,打算却终究是要落空的,两者的不成正比让温聿心里升起些不自在,于是沉默。   一人讲一人听,氛围一时间竟有些温馨。   温聿不想继续下去了,快速眨了眨眼,违心话也跟着说出口,“你的伤怎么样了?”想到似乎受伤的乔熙,迟疑片刻,“受伤的人很多么?……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不会,”沈浮骄轻点手腕上的移动终端,屋内的光屏消散,眼睛若有若无地瞥向温聿绷紧的手背,停滞欣赏片刻,才慢悠悠道:“先生要不要亲自看看。”   “不用……”温聿话还没说完,就见沈浮骄卷起了衣角,露出腹部一片白皙的皮肤,他下意识侧了侧眼,避开了视线。   “昨晚只是意外,用不了多久,这种意外再也不会发生,”沈浮骄见状手指松开,落下去的衣角随之展平,没有留下一丝褶皱,“先生不要担心,只要待在我身边,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再也不会发生?”温聿总感觉这句话意有所指。   他下意识避开了后半句话。   “奥尔莱斯帝国消失是必然的趋势,等一切都在掌控之内……”沈浮骄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应道,他扬高视线,注意到温聿僵硬的唇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帝国的命运,温聿道:“……我能知道原因么?”   静谧划破,沈浮骄忽然笑了一下,“因为先生。”   温聿不解地蹙眉,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沈浮骄行事向来捉摸不定,总是对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动作,温聿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竟有些坐立不安。   他换了一个坐姿,这才发现小腿酸涩发麻,脊背不知何时绷紧,下意识防备的姿态,温聿不禁有些恍然。   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无法改变什么,温聿不喜欢这种无力感。   “你在担心着那些底层人。”沈浮骄语调依旧是平和的,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只要够强就可以建立秩序,我完全可以打造一个先生喜欢的世界。”   “他们做不到,但我可以。”   “违反规则的东西,留着只会让先生碍眼,只配默默的一个个消失。”   什么是规则,对于沈浮骄来说,温聿就是规则,是他的世界中心,是衡量一切的基准,他的世界只围着温聿转动。   如果没有温聿,他的世界就会在瞬间失序、崩塌、不复存在。   这个答案让温聿一怔,他默了一瞬反问道:“你很了解我?”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矿场,到现在不过一个月。”温聿收敛表情,缓缓道,“如果我不是这样想的呢?”   沈浮骄依旧微笑,“不会的。”   他说的极其笃定,拉住温聿的手缓缓扣紧,一股大力强势地将温聿定在原位后,便没有再说话,一眨不眨的眼睛显得格外幽沉。   往眼睛深处看,细细琢磨,是极尽的冷漠。   面前的人宛若空有一具人类躯壳,在某些时候甚至不如情感机器人生动,相触的皮肤也是冷的。   温聿垂眸,做了一个挣脱的动作。   然后,他亲眼看见那张脸霎时间生动起来,眼睑抬起,底下那双眼睛像是即将被烧化的玻璃,定定地看着他,   “你生气了。”   心中微动,温聿听见自己轻声道:“你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在两人这段奇怪的关系中,温聿一直是被动的,连自由都成为奢望,他摇了摇头,“所以,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沈浮骄道,“你现在之所以留在我的身边,是因为我在逼迫着你,你别无选择。”   “你在等,等到有一天,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神情执拗,语气一下子低了下去,声调因为痛苦发着抖,“先生何曾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温聿对上沈浮骄发红的眼,哑然,“我……”   他想,沈浮骄确实没有对他的身体做出实际上的伤害,自己对他存在偏见也是事实,试想,一个举目无亲的孩子被流放到偏远的萨克星,没有亲人做依靠,孤立无援,求助无门,这种情感转移到自己身上也是说的过去的。   温聿努力挑选着合适的词,但沈浮骄下一秒出口的话却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将他所有幻想击碎。   “我深深迷恋着先生,我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失去你,”沈浮骄以目光描摹着温聿的眉眼,眼底如深红的酒酿,他低头在手背上落下一吻,“哪怕先生会因此憎恨我。”   他凝视着温聿的双眼。紧接着他用着一种近乎喟叹的语调道:“我深爱着先生。”   温聿大脑直接宕机了,陷入了一种思想的混乱当中,偶尔有想法冒出,让他拥有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醒——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可能,亦或者直接离开这里。   可事实上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能茫然地留在原地。   对话中的空白拉长,温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说服他,“这不是爱,只能称作占有,和你想要拥有一件喜欢的物品是一样的。”   温聿认真道:“沈浮骄,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或许你现在应该保持冷静。”   他猜测当沈浮骄的情绪达到一个阈值时,情绪就会不受掌控,那双眼就是征兆,温聿的手被抓着放在他的胸膛上。俊美的首领抬起眼,几近虔诚地看着他,脸上是令人心惊的偏执,眼中的温度似乎能将人烫伤。   逐渐急促的呼吸,一声比一声猛烈的心跳,发红的脸颊,温聿感受着这一切,不由自主地蜷缩指尖。   凉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渗进,沈浮骄站起身,把双手轻轻搁在温聿的肩膀上,然后徐徐凑近,漆黑的发丝蹭过脖颈,这个动作由他做出,便带了温存缱绻的意味。   他的一举一动都似在蛊惑人心,“我可以帮你得到想要的一切,只要……”   对方好似魔怔了,温聿难以用语言描述,思绪混沌,接不上他的逻辑,“什、什么……”   搭在肩头的双手倏地下滑,环住了温聿的腰身,贴在耳边的声音靡哑动人,“先生……。”   下一秒,唇齿相贴。   —   凉水拍在脸上,让温聿清明些许,他睁开眼,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照映出他现在的模样。   他的房间很大,就连浴室也很大,空旷中有一种别样的寂静,呼吸一沉一缓间,温聿终于平静下来,打开开关,看着水流涌出,水花倾泻,声音将空间填满。   他知道,也只有这个不算小的浴室,没有那些无孔不入的摄像头。   心跳钝重,糟糕的情绪瞬间填满胸膛,温聿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看向面前镜子,与镜子中的自己四目相对。苍白的脸颊被水汽环绕,额发微湿,眉梢像沾了山间的云雾,隐隐有些不真实。   温聿坚定了离开这里的决心。   【宿主,你还好么?】066担忧道。   这次的任务对象看起来不太正常,066也被吓到了,一直没敢出声。   温聿挽起沾湿的衣袖,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情并不是很愉快,那个吻太快了,快得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沈浮骄就已经撤离,明明温聿才是被动方,他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这副姿态让温聿感到憋闷。   算作上辈子,他的年龄不算小了。上辈子执着地寻找妹妹,颠簸流离,没有固定的居所,因此也没动过寻找伴侣的想法,到死也是孑然一身。重来一世,他依旧没有打算找一个伴侣共度一生。   那个吻,带给他的只有惊讶,情绪淡下去后,对他来说便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了。   那些事情对于温聿太过遥远了。   他的父母因为虫族死去,他和妹妹也被有心人设计流放到萨克星,心中自然是有仇恨的,但比起复仇,温聿更希望这辈子妹妹能安然度过一生。   他很快隐藏起多余的情绪,因水汽变得水润的眼睛归于平淡,“我没事。”   066也被没有露出身形,安慰道:【等到宿主完成任务,就不用和任务对象有牵扯了。】   察觉到这个名为066的系统在揣摩自己的心思,温聿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露出一抹笑,“我知道了。”   他一边擦干净手一边补充,“任务我也会尽快完成的。”   一只半个指甲盖小的机械瓢虫顺着袖口爬出,再从盥洗池爬到镜子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迹,在温聿面前刷着存在感。   温聿挑了挑眉,捏着机械瓢虫凑到眼前,看着它细密的足肢在空中挣扎,一道调笑的嗓音从它的体内发出,“温聿?”   明显是菲莫斯的声音,温聿盯着机械瓢虫,神色探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想知道它是怎么瞒过沈浮骄的眼睛的。   菲莫斯见没有人应声,也不着急,轻松惬意道:“温聿先——生——,下午好。”他拉长了语调,显得格外不正经,戏弄意味十足。   温聿眯起眼,“你偷听了我们的谈话。”肯定的语气。   “怎么能算是偷听呢,”菲莫斯道,“我这明明是光明正大。”   说着啧了一声,“不过这趟也值了,听了这么一出大戏。谁能想到血蔷薇的首领私底下是这副模样呢。”   温聿蹙眉,没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菲莫斯也不在意,以一种胜券在握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离开这里。”   “我们做一笔交易,怎么样?”   机械瓢虫被放在手心,小小的身体配上菲莫斯自信的声音,显得有些诡异,066没忍住笑出声。   温聿眸色深了深,慢吞吞地把瓢虫翻过来,看着它停止到处爬动,在原地挣扎想要翻过身,过了一会才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而且,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菲莫斯住了口,似是不敢相信温聿竟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缓了片刻,有些得意地说道:“昨晚,我可是轰了这艘破星舰。”   温聿神色温和地插刀,“然后你被抓了。”   空气静了静,菲莫斯嚎了一声,“你到底向着哪边的,如果不是我来到这里,就凭你一个人,根本没办法离开这里。”   “沈浮骄这人邪门的很。你一直被关在这里,没有光脑,连星网都无法登陆,几乎接触不了什么外界信息,”菲莫斯絮絮叨叨的,“放心吧,我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会有人再次轰炸星舰,我们再来个声东击西,就能离开了。”   “至于你的妹妹嘛,会有人接应的,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温聿?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   —   机械瓢虫被安装了自毁装置,完成它的使命后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镜子上的水痕也重新被水汽覆盖,温聿一件件地脱掉身上的衣裳,衣衫落地,只是匆匆扫了一眼。   那些衣服也是沈浮骄准备的,款式、颜色都符合温聿的喜好,任何人都无法挑出错。   没有人会来打扰,温聿全身沉入温度适中的水中,大脑放空,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静。   但很快他又开始回想沈浮骄说的那些话。   对于奥尔莱斯帝国的灭亡,温聿是乐见其成的,这点无法否认,他想不通的是,沈浮骄对自己的态度完全不像是认识一个月的人。   他对自己的了解程度,也不符合常理。   除非……沈浮骄也是重生者。   温聿问066:“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重生者么?”   066愣了愣,【通常来说,一个世界只有一个重生者。重生的机会很难得,而且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拥有一个以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   温聿道:“不过什么?”   【这个世界有一个穿书者。】   温聿已经猜到是谁了,他计算着时间,不急不缓地起身,等穿上机械触角为他递过来的柔软浴袍后,才朝外走去。   066以为温聿对穿书者的事情不好奇,换了一个话题,有些好奇地问道:【宿主,你会答应菲莫斯么?】   温聿没有直接回答,他和菲莫斯上辈子从没产生过什么交集,两人之间并不熟悉,一是因为菲莫斯是标准的纨绔,做事向来不着调,不常待在帝都星,二是因为他死得太早了。   他问:“眠眠现在怎么样了?”   过了半响,【眠眠正在屋子里。】066入侵进星舰的监控系统,成功查找到温眠所在房间的监控,突然惊奇地咦了一声,【确实有人在引眠眠出来,不过眠眠很谨慎,没有上当。】   它切换到有温眠的画面,小姑娘不哭也不闹,正在安安静静地画画,白纸上有两个小人,一高一矮,高的小人已经成型。   温聿认出她画的是自己,眉眼不禁弯了起来,眼睛洒落星星点点,温柔得不可思议,“眠眠一直很聪明。”   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笑容,任何人看了心底都会不自觉柔软下来,066看呆了,它缓过神猜测道:【是菲莫斯的人么?】   “也许吧。”   温聿想,菲莫斯不怎么值得信任。他过度自信,也小看了别人,但不排除有发生意外的情况。   在温眠的安全得到保证的情况下,现在最需要做的,是静观其变。   默默在心里捋了一遍制定的计划,温聿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心情好了一点点,他脸上维持着闲适的表情,这份平静一直等到他在自己的床上看到沈浮骄,直接碎得不成样子。   高挑俊美的首领状似拘谨地屈膝坐在床沿,只占了一块小小的地方,此时正仰脸看着他,露出脸部凌厉的线条,却莫名地乖巧。   “……”   温聿眉心一跳,只淡淡地打了一个招呼,“沈首领。”   温聿也是有脾气的,他现在不是很想搭理沈浮骄,但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只是道:“如果还有事情,可以留在其它时间告诉我。”   沈浮骄迟迟没有立刻回应,脑子里全是刚才温聿走出来时脸上的笑容,盯着温聿的嘴唇怔怔看了一会儿,钝钝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   温聿看向他的眼睛,辨别出他是“正常”的状态,呼吸缓了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沈浮骄眼睛飘了飘,只见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景照,构图巧妙,全出自他之手,摆放的位置也是他精心设计的,从未动过,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离温聿最近的一副拍摄于两天前,画面中是大片泛着彩光的橙色流云,底下是鳞次栉比的房屋,两相映衬,美不胜收。   沈浮骄不懂得美,也不会欣赏美,当时的他只觉得温聿或许会喜欢,便拍了下来,如今看来,再美的景也比不过温聿的一个笑容。   温聿始终和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床上的人按了按床,又捏了捏衣角,显出一种不安来,接着他诚挚道:“对不起。”   温聿依旧待在原地看着他。   半响他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沈浮骄有片刻僵硬,后知后觉的懊悔席卷了他,他还是无法接受温聿会厌恶自己,仅仅是一种可能就让他坐立不安,如同火烧。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声音弱得如同幼猫,“我不该在没有经过先生的同意下……碰你”   “抱你……”   “……亲你。”   回应他的,是一阵熟悉又剧烈的轰炸声。 第92章 星际   轰炸声一声比一声猛烈,整个舰身都在晃动,温聿朝前趔趄一步,伸手扶住墙壁稳住身体。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沈浮骄,忍住想要揉眉心的冲动,稳住声音道:“你不去看看么?”   沈浮骄对突然发生的变动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只是在温聿踉跄的时候神色一紧,站起身似乎是想要搀扶,然而顿了一下,在温聿自己站稳后克制地收回了手,坐了回去。   【宿主,是菲莫斯的人!】   从脑海里传来的声音透着震惊,066待在系统空间内,通过监控系统切换到星舰内的画面。外面已经乱了套,警报声响起,陈骨带着人打开星舰的防御系统,去搜查趁机混入星舰内的人。   菲莫斯成功离开第一层监狱,鬼鬼祟祟的,一路上小心地躲避着人,正朝着他的房间摸索过来。   坐在床上的人仍没有动静,完全没有要离开这个房间的想法,这样两方势必会撞在一起,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纠葛和误会,温聿后续的计划也无法进行。   沈浮骄的音调细听有些怪异,像是在压抑着情绪,“从我踏入这个房间起,先生一直想要赶我走,”面上委屈泛起,“是我之前做错了事,惹得先生生气。”   他侧过脸,强制将忍不住流连在温聿躯.体上的视线收回,敛下渐暗的眸子,“我会努力改正,成为先生理想中的样子。”   “……只希望先生不再讨厌我。”   这话说得实在卑微,温聿抿抿唇,作为一个三观正常的人,听见这些话心里其实是不太舒服的,他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先生可以把我调.教成你喜欢的样子。”   对上那双含着热切的眼眸,温聿懵了一瞬,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说着有些艰难地补充道,“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太荒谬了,面上表露出的动摇不及内心十万分之一,温聿不自然地捻了捻指尖,心里又突然叹了一口气,自己何必和心理明显有问题的沈浮骄计较呢?   沈浮骄不知道温聿所想,只是略有些茫然地歪歪头,没有过多思考道:“听先生的。”   温聿轻瞥他一眼,有心说些什么却觉得无力,这种感觉难以运用语言描述,数次欲言又止,唇张张合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有时候言语真是世界上最苍白的东西,温聿想。   慢慢地,他又忍不住想,沈浮骄曾经到底生活在怎样的环境,才会塑造成这种性格,成为现在这副模样。思绪渐飘渐远,又很快被温聿制止。不管如何,这些都不是他该思考的。   温聿谨慎地划开两人之间的界限。   “我要留在这里,”沈浮骄说道,眼底执拗,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可以么?”   他满含希冀地看着温聿,心里却忽地一翻腾,一阵惊恐袭来——他总有种错觉,如果这次分开,他就再也见不到温聿了。   手腕上的光脑滴滴地催促了一阵,驱逐了他可怕的想象,错觉一闪而逝,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但沈浮骄脸色依旧不明朗,甚至有些阴沉。   这些在温聿面前又很快收敛起来。   眼中光影忽聚忽散,发虚得厉害,满眼的无措几乎要溢出来,强烈的情感让温聿也被感染。   这副样子,有一瞬间让温聿真的以为他曾经失去过某个极其重要的人。   温聿禁不住生出些心软。   于是无奈道,“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弱。待在这里也很安全,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目光落在光脑上,话里带着劝慰,“他们应该是有急事需要你处理。”   沈浮骄毫不犹豫道:“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你。”   这话说的,好像温聿是祸国殃民的祸水一样。   温聿有些牙疼,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我们应该快要到蔷薇星了吧。”见沈浮骄点头,他话锋一转,换了一个说法,“外面那么危险,我就在房间里待着,哪里也不去,毕竟没有哪个地方比你的星舰更安全了。”   眼睛微微弯起,“我相信你会很快处理好外面的事情的。”   一顿夸奖将沈浮骄砸得晕头转向,沈浮骄的眼睛泼了些漆似的,镀了一层亮光,眼珠发飘地盯着目光真诚的温聿,“你会在这里等我么?”   如他所愿的,温聿轻嗯了一声。   心里却是发虚的,以沈浮骄展现出的对他的狂热程度,加以利用能够帮他解决许多事情,这点温聿心里很清楚。但他很多时候琢磨不出沈浮骄的想法,总觉得以他古怪的脑回路,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因此此时的他不确定沈浮骄会不会相信他的说辞。   所幸沈浮骄离开了。   待他走后,温聿动作自然地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按照平时的习惯拿出被他搁置在角落的箱子,忽然听到轻微的叩门声。   门悄悄打开一条缝,菲莫斯偷偷摸摸钻了进来,先是打量了一下房间,见没有人顿时站直了身体,大摇大摆晃到温聿身边,“快跟我离开。”   见温聿脸上恰到好处地显出惊讶来,菲莫斯虽觉得哪里古怪,但没多想,忍不住嘚瑟道,“我就说嘛,除了我,谁能带你出来?”   温聿的目光若有若无滑过监控,没有出声也没有其它动作,这在菲莫斯眼里就是他呆愣愣地停在原地,只以为他高兴傻了,催促低的上前抓着他的胳膊,“外面有我的飞行器,时间有限,快走吧。”   说着温聿“被迫”拉出了房间,连带着那只箱子也没有被忘记。   菲莫斯事先做了不少准备,一路躲过搜查的人,两人还算顺利地来到接应的地点,温聿顿住脚步,重生以来第一次直面战斗的场面。   乌压压的战舰朝星舰压下来,军号悠扬,光弹朝着星舰俯冲下来,无数碎片翻滚着,遮天盖地而来,将人衬得格外渺小,这远比隔着舱窗看要来得震撼。   周围的空气也在激荡和卷动,菲莫斯命令等待着接应他们的人,“尽量拖住他们。”   耳边的炮声由远近不同的距离和四面不同的方向,轰轰作响,震得耳膜发麻,星舰的武器装备显然不如帝国战舰的先进,在猛烈的攻击下很快步入颓势,外层的防御罩薄弱得几近消失,舱门打开,不远处就是菲莫斯提前准备好的飞行器。   仅仅几步的距离,他一直想要的自由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但温聿一直很平静,没有激动,没有欣喜,也没有恐慌。眼睛放远,映入眼帘的是一颗红蓝相间的星球,其上蒙着一层浓郁的白雾,朦朦胧胧得不真实,相比萨克星宛若人间仙境。他知道那是蔷薇星,还没有被虫族入侵破坏的蔷薇星。   任何人都会为这副场景惊叹折服,066也不例外,它是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忍不住飞了出来,但很快,它整颗球都僵住了,“咻”地一下钻了回去。   温聿似有所觉回头。   沈浮骄站在不远处,心像一块重重的冷铅沉下去,眼底如同火烧,能看出得出他在强忍着怒气,后面跟着的一群人更是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做出头鸟,招惹首领不快,丢了自己的小命。   陈骨也跟在沈浮骄后面,明显没有搞懂目前的状况,看见温聿时目光一变,不知觉出什么,突地眉头倒竖,低声说道:“首领,没有保护好温先生是属下的疏忽,竟然让这些卑鄙歹人有了可乘之机。当务之急,是保证温先生的安危。”   沈浮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不知是对着谁的,陈骨住了声。   对面的菲莫斯看着他们这边嘀嘀咕咕,不满道:“你骂谁呢?”   说罢催促着温聿上飞行器,周围的属下自动把他们围起来,戒备地看了过来。   沈浮骄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温聿,准确地来说,他看的是温聿被抓住的胳膊。   目光平静地可怕,但就是这种平静,才显得不正常。   菲莫斯身上一凉,总感觉那道目光化作道道利刃朝他胳膊斩了过来,胳膊凉飕飕的,一时竟隐隐作痛,但他没松开手,反而冲沈浮骄挑衅一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在众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沈浮骄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没有笑意,下一秒陈骨腰间的光能枪就到了他手中,他指着菲莫斯,轻声吐出两个字:“松开。”   “再不松开,”笑意更深了,有着不可错认的冷意,他低声喃喃,“全部都会死哦~”   尾调在目光与温聿的接触时变低变沉,沈浮骄眼角弯了弯,温聿垂眸,避开了他的红眼睛。   菲莫斯原本觉得自己能挺住,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空间一阵剧烈的波动,几个黑洞从不同方位出现,里面冒出一个个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乌黑的外骨骼,长长的触角,红色的复眼,数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能让人泛密集恐惧症。   成群的虫子朝巨大的战舰压去,不留余地地猛袭,霎那间,战舰与虫族坚硬的外壳来往冲撞,然后被压制,撕碎,节节败退,哀嚎声隐没其中。   一副惨景。   虫族竟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   菲莫斯僵住,脸色变得难看,多日的疑惑被解开,他终于明白了沈浮骄的邪门之处,随之而来的是磅礴的怒意。   “千年来虫族一直是人类的公敌,你们竟然勾结虫族残害人类!这是将人类置于何地!”   温聿沉默着,也跟着看向沈浮骄,苍白的脸颊完全暴露出来。   很平淡的眼神,却让沈浮骄顿了顿,心脏为这个陌生又简单的神情发颤。   这副场景引起了温聿并不美好的回忆。   帝国军部一直有一条默认的规矩,因执行秘密任务而死去的战士尸体如果被运回,家属可到军部认领。当年温聿越过重重阻碍赶到时,见到的是两具残破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尸体,人类脆弱的皮肤上,是属于虫族的爪痕。   这段回忆一直被掩盖在记忆深处,真相被掩埋,某些做贼心虚的人刻意抹去了那些痕迹,已不被人得知了。   难怪沈浮骄不知道。   等温聿回过神,两方已经吵了起来,差点成为群众斗殴现场,他衬着混乱朝菲莫斯示意不远处的战况,菲莫斯一愣,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温聿还想着让他先跑,眸中情绪变换,复杂难言,最终感激地朝着温聿看了一眼。   不知道菲莫斯脑补些什么的温聿:“……”   双方都因为温聿退让一步,在温聿朝着沈浮骄走过去的时候,菲莫斯跳上飞行器,一眨眼就消失了,跑得比谁都快。   临走前还不忘中气十足吼了一句,“我会回来救你的!”   “……”   火上浇油的话让沈浮骄脸色更沉了。   温聿与沈浮骄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他边走边在心里道:“可能要麻烦你一件事。”   【啊?】066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链接眠眠的精神力抑制手环,她会跟着手环的指示离开的。”温聿眼中沈浮骄的倒影放大。他来到了沈浮骄的近前。   心里的话语中带笑,“谢谢你,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066听后浑身一震,第一次体会到如此被人需要的感觉,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好。   沈浮骄向前几步,眼睛探测仪似的来回扫向温聿,尤其注重胳膊,戾气一闪而逝,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微笑,“先生没事就好。”   话中丝毫不问温聿来到这里的缘由,温聿不敢肯定自己做的毫无破绽,他在心里猜测,沈浮骄这样做或许是在粉饰太平,亦或者秋后算账。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   陈骨早在沈浮骄和温聿说话的时候带着其它人离开,去解决残留的问题,如今这个地方仅剩他们两个人。   战争是残酷的,鲜血,散不去的阴霾,无法驱逐的阴影,温聿站在原地眺目远望,战斗早已进入尾声,或许是因为这场战斗在虫族的帮助下毫无压力,不少人都放松了警惕。   星舰在浩瀚星海中穿行,来到了蔷薇星的上空。   袖中的指尖动了动,在触及一块冰冷柔软的物体后,温聿睫毛微颤,在得知温眠来到指定的地点后,按下了按钮。   瞬息之间,隔着几个舱室,偏僻的冷却室的冷却系统接受到信号,温度沸腾,承热最低的冷却管道濒临临界点,星舰系统被悄然入侵,控制室顺利被掌控,一切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无一人发现。   这得益于温聿长期以来的准备,还有十年的信息差,科技发展瞬息万变,星舰系统更新换代,找到系统弱点并加以利用,对来自十年后的温聿并不算什么难事。   而现在,他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成功地实现了他的目的。   温聿想要的,从来不是长期的受制于人,短暂的逃脱。他想要的,是一劳永逸。   眨眼的功夫,温聿抬眸,语速有些快,“我没有能留在房间里,你会怪我么?”   “不会的。”   沈浮骄声音很低,语意模糊不清,“我知道,先生心中是不愿的。”   温聿继续说道,“如果我是愿意的呢?”   “我不喜欢做什么都在你的掌控之下,没有隐私,没有自由。”   “我想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而并不是一直待在这里。”   他话语有些咄咄逼人,与先前反差极大,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了。   温聿表露出的这副样子,比酷刑还要折磨人,沈浮骄尝到了剧痛的滋味,他用着几近祈求的目光看着温聿,沙哑着声音,“先生……”   温聿顿了顿,紧接着继续激怒沈浮骄,用毫不留情的语气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沉默。   066最先感受到了沈浮骄的不对,它小心瞥了一眼沈浮骄的面容,顿觉毛骨悚然。但沈浮骄语气很轻柔,“好。”   轻哄的语气,像是没有听见刚才那些话。   手指掐着手指,掐出深深的印记,温聿捱下繁杂的心绪,冷静道:“我回去了。”   他没有再看沈浮骄,稳步走远,沈浮骄勉力维持着心绪,一直没有回头,直到变故突生,一切都来不及了。   耀眼的火光冲天,一束束翻滚的气流此起彼伏地显现,巧合的是,充当其冲的就是温聿走去的地方,轰得耳鸣的爆炸声随着火焰将他包裹,碎片滚滚而来,将他的身形淹没。   温聿顺势随着星舰的碎片从高处漫天垂落,最后的视线中,是拉长变形的两端,耳边呼啸的气流,身体向无尽的深处远去。   一场无力而悲哀的意外。   温聿完美地在沈浮骄眼前“死去”了。   —   半个月后。   蔷薇星,贫民区九号巷。   街道上来来往往穿行着不少人,衣着并不鲜亮但整洁,大人们忙着生计,小孩子聚集在一起玩耍。虽是贫民区,却很热闹,植被茂盛,随处盛开的小花,充满活力和生机。   不怪有那么多将蔷薇星当成向往之地。   与萨克星相比,这里就如同天堂一般,仅仅是普通人的生活,便让无数人心驰神往。   一个小男孩窜过小巷,灵活地拐进了一个挂着“维修店”牌子的小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屋子里的一切都呈现在眼前,陈旧但整洁,柜子上面摆放着常见的维修工具,后面摞着装满了各种零件的箱子。   再往后就是隔间,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小男孩随意扫了一眼,自来熟地拽了拽挂着的铃铛。   地下室的铃铛也跟着响了起来。   地下室是与屋子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装修专门用了军用级别的隔音降噪材料,隐蔽系统能避开所有探测器的检测,充满了高科技的质感,更吸人眼球的是,一台高大的机甲被放置中央的机甲台上。   操作台前,男人低着头,脸上架着一个单边眼镜,镜面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认真严谨的模样为他增添了别样的魅力。   温聿改头换面后就在这里以一个维修师的身份隐藏了起来。维修师虽不如机甲维修师地位高,但职业能让温聿在拥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的同时,不招惹他人的注意。   他不方便与外人过多接触,因此这个身份对他来说是很合适的。   安置好后,他在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叶琦,叶琦为人很爽快,向他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帮助温聿解决了不少难题。温聿在询问过温眠的意见后,叶琦还帮忙把温眠送到了一个保密性极好的学校。   想到温眠,温聿不禁升起些愧疚,他原本想为温眠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和教育资源,如今却因为躲避沈浮骄连累了温眠,不能尽到身为一个哥哥的责任。   这半个月温聿很少出门,等时间淡化一切,他也就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为了尽最大努力确保安全,温聿很有耐心,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将要离开地下室的时候,温聿轻轻按向耳后,薄如蝉翼的面具瞬间将整张脸覆盖,过于出众的长相被掩盖,展现人前的是一副极普通的面相,属于放在人群中都认不出来的那种。他就以这副长相离开了地下室,来到屋子。   在看到来人时,温聿微微挑眉,温和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男孩是附近的住户,前不久送来一个故障的家居机器人要维修,据他所说,机器人陪了他许多年,就像是他的朋友一样。   男孩苹果似的圆润脸蛋绽放笑颜,“我是来表达感谢的,如果不是老板,小智也不会好这么快。”   小智就是就是那个家具机器人。   说着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当时让温聿维修也是他病急乱投医,毕竟温聿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连他的哥哥都劝他放弃,没想到峰回路转,小智竟被这个年轻的维修师修好了。   温聿笑着回道不客气。   他笑得优雅淡然,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长相,却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人们总是被美好的人或物吸引视线,男孩也不例外。   他突然局促起来,动作拘谨地在温聿的柜子上放了一些水果,像是怕被拒绝,没有停歇地跑开了。   温聿没能来得及拒绝,只好先收起来,琢磨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还回去。   他没打算重新回到地下室,见时间还早,有条不紊地把手边的事情做完,顺手修理了几件近期送来的物件,坐在椅子上,打开了星网。   星网上不同于之前满屏的娱乐八卦,一个新闻头条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版面,温聿愣了愣,仔细看了一会,手指下意识往下翻的时候,视线突然又折返了回来。   帝都星几个世家不知什么缘故近期冲突剧烈,盘根错节,互相攀咬竟爆出了不少内幕,罪行令人发指,民怨沸腾,许多网友奋战在第一线,还有几波人搅浑水,场面十分混乱,倒没人注意引起这一切的导火索。   温聿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尽管几个势力暗地里推波助澜,帝国拥护者还是不少。   这并不奇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帝国这个庞然大物不可能被轻易推倒。帝国起初以财政官之子莱尔的死亡为借口向血蔷薇发动战争,试图树立威信,却接连惨败,起了反效果。   帝国政权几番变动,明眼人都能看出,相比帝国这个空壳子,各方势力角逐中,血蔷薇的胜算反而最大。   令他意外的是,血蔷薇行事高调张扬,在民众中风评却极好。   这与前世完全不同。   令温聿松口气的是,血蔷薇一直没有传出关于他的任何信息,风平浪静,半个月来无事发生。   光脑滴滴响了两声,是材料市场的人发过来的消息,说是新到了一批货,里面有温聿想要的东西,需要他去一趟。   蔷薇星作为蔷薇星系的主星,连接其它星球的道路四通八达,材料市场货物种类丰富,几乎算得上应有尽有。温聿顺利完成交易后,便打算直接离开。   接待人员极力推荐:“这里将举行一次拍卖会,三个月才会举办一次,很多人都会在这里得到心仪的宝贝。”他真诚地看着温聿,“您这样优秀的维修师,错过真的是太遗憾了。”   温聿犹豫片刻,温文道:“谢谢您告知我这个消息。”   不过温聿很快就这个选择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了陈骨。   既然陈骨在这里,那么沈浮骄……   温聿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周围因为拍卖会变得异常兴奋的人群,唇线紧绷。   这种时候逆着人流退出去太明显了,想到身上提前做好的伪装,他果断地顺着人流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第93章 星际   角落偏僻,视野却很好,从温聿的角度,能将整个会场收入眼底。   二楼包厢多被人提前预约,全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人,通往二楼的通道在大厅右侧,陈骨带人走过时,原本拥挤喧闹的人群寂静一瞬,直到他们这一行人走过才恢复了热闹。   温聿也跟着没有出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也不能怪其他人太过胆小,安逸的民众大多顾及的是当下的生活,对上层的权势争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的,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就不会给予太多关注。   而他们却清楚血蔷薇震慑敌人的血腥手段,那是让每个旁观者想起都不寒而栗的。   温聿听了附近几句闲言碎语,便把目光放在了拍卖会上。   确实如接待人员所说,拍卖会很是精彩,琳琅满目的珍宝让人目不暇接,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温聿前世是没有来过的,心里也存着几分好奇,短短时间内就见到了不少珍惜的材料,没有买的打算却依旧感到满足。   热场过后,便是重头戏。   呈上台的是一把精美的钥匙,周边花纹缠绕,中间是一个瑰丽的图腾,温聿通过投影看清了钥匙上的纹路,不由得凝了凝神。   他想到了曾经从乔熙那里得来的卷轴。   两者的图腾极其相似,只有细微处略有不同,带给温聿的是同样的古怪感,很容易将他们联想到一起。   在短暂的思索后,温聿打算试着买下。准备买下的人不在少数,价钱不断升高,超过预期后,温聿没有遗憾地放弃竞价。   但让众人吃惊的是,二楼包厢一直没有动静的血蔷薇的人开始加价。面面相觑后,众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陆陆续续都放弃了。   毫无悬念的,这把钥匙成功被血蔷薇拿下。   那把钥匙过后,温聿便没有感兴趣的东西了。偶尔他的余光会落在四周,一路掠过形形色色的人,同时排查着潜在的危险。   在外面谨慎些是没错的。   拍卖会即将结束的时候,温聿混在人群中离场。人流拥挤,耳边吵闹,有人满载而归,也有人满脸失意,摩肩接踵,疏忽间,被挤了几下的温聿难以分出别的心思。   等他发现不对时,自己周围已经隔开了人群,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陌生阴郁的青年挡在他面前,瘦削的身体被黑沉的衣料裹住,脸上戴着面具,露出一双漆黑的眼,身侧垂着修长的手指,浑身带着病弱之气,给人一种行将朽木的错觉。   温聿看见了他苍白皮肤下透出的血管。   阴郁青年审视地看着他,半响轻声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微弱得连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都能将其掩盖,能看得出他的状态很不妙,温聿认出他是沈浮骄,只是不知道陈骨为什么不在这里。   这和温聿想的完全不同。至少,沈浮骄不该是这样的。   温聿紧了紧神,不动声色道:“蔷薇星人口千万,我也时常觉得一个陌生人似曾相识,后来发现只是看错了眼。”   顿了片刻,“既然无事,我就先离开了。”   沈浮骄在原地,右手指尖落在左手手腕,轻点着,眼中笑意发凉,“你看起来很紧张。”   “我想您不会乐意被陌生人拦住并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的”,温聿玩笑道,眼神却是冷的。在沈浮骄面前,他将现在的自己与从前的自己割裂开,控制着说话的语气。   看见沈浮骄这副模样一凛,不经意打探道:“那个人对您很重要么?”   沈浮骄垂眸嗤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死了。”   语气甚至有些不耐烦,对他完全是对陌生人的态度。   温聿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微微沉默,他点了一下头,“节哀。”说着顶着一张普通的脸在沈浮骄的注视下离开了。   离开材料市场后,温聿依旧有些心神不定,心里偶尔会冒出沈浮骄认出他的可能性。这个问题就像一块巨大的阴影压在自己身上,无声无息地压抑,甚至有一次夜间温聿半梦半醒间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断断续续得不成片段,有时是沈浮骄苍白如鬼魅的脸,有时是他妖冶的红唇,有时是那极淡极冷沉抑的一声“死了”……有时他感觉有人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脸颊上有发凉的指尖划过,窒息得让人喘不过过气。   可当他惊醒,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监控系统完好无损,查不出任何异常。   温聿想,他最近或许是压力太大了,于是便没有再入眠,而是进了地下室。   大半个月其实很长,这段时间,温聿将购买的零件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标准,挑选了些适用性强的材料,成功修理好了机甲,还根据叶琦的要求对机甲进行了改造。   光亮如白昼的地下室,温聿打开操控版,慢慢地推动推进器,高大的机甲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前前进,很慢但很稳。   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打开光脑想要联络叶琦,看了眼光屏右下角的时间,光脑又被收起,温聿转而去研究机械傀儡。   星网上存在一个匿名但极具权威性的组织,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机甲维修师,温聿取了一个名字“Y”,时常接一些维修任务,或卖一些自己设计的机械作品,短时间内竟在组织内拥有了一定地位,成功让这个名字为许多人所熟知,许多势力向他投来了橄榄枝,但被“Y”全都拒绝了。   温聿将赚取来的星币买了许多昂贵的材料,用于机械傀儡的制作,星币也跟着所剩无几。   他制作机械傀儡的理由很简单,如今正值乱世,突发情况有许多,独身在外必须有安身立命的资本。更何况,有了实力,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机械傀儡不同于机甲,两者差别很大,机甲要求操作性高,但使用空间大,而机械傀儡对任何人都没有门槛,且只受一人操控,极难制作。   更特别的是,机械傀儡外形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再加上人类的穿着,在某些场合足以以假乱真。   机械傀儡的制作对温聿来说并不难。   他的实力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在前世,温聿就是各方拉拢的对象,但他无意掺和进权势纷争,又怀疑妹妹的失踪和他们有关系,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感,不愿为他们提供战争上的任何助力。   他花费数年研究出了机械傀儡,并做了多处改进,一步步升级,成了最后的模样。   记忆没有忘却,重来一次,所需的时间自然大幅度缩减,温聿花费了一周时间,终于制作出了一个机械傀儡。   但温聿现在没打算让机械傀儡面世,只是先留作自己用。   等他从地下室出来后,看着变得陌生的破旧店铺,神情有片刻恍惚,一个人独自潜心研究时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等到出来后,才发现时间如水而过,无法抓住。   想到066,他以“Y”的名义,把这段时间设计的几张武器设计图送到血蔷薇手里。   ……   蔷薇星,血蔷薇基地。   众人忙忙碌碌,神色疲惫,一个个观摩筛选着繁杂的数据信息,探测器运行着,检测着蔷薇星附近的活物,亦或者是没有生命讯息的人。他们衬衫褶皱,甚至还有了异味,胡茬冒了出来,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他们收到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一个人,可他们已经找了将近一个月了,依旧一无所获。   但因为是首领的要求,他们没有一个人敢松懈。   据说那个人对首领很重要,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那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姜独伸了一个懒腰,长久未曾休息的眼睛被面前的蓝屏刺激得冒出生理性的泪花。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回去时突地一愣,脑子霎时清醒,突地站起。   屏幕上赫然是“Y”发送过来的武器设计图。   设计图上面将武器的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得清清楚楚,这几张设计图无论落在谁的手里都能制作出来。爆发力和破坏力超群,甚至能改变当下的格局。   更重要的是,这是“Y”的设计图。   众所周知,“Y”是一个天纵奇才,他的机械设计天赋极强,每一张都能引起轰动,但他为人却随和低调,表明自己只是一个机甲维修师。   机械设计天赋已经让众人很吃惊了,可见他的机甲维修实力有多高。   姜独的动作在沉闷的众人间过于突兀,很快有人被吓得睁开惺忪的睡眼,骂道:“姜独,这么兴奋干什么?”   姜独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他分不出心思理会他,神色慎重去找了陈骨。   如今血蔷薇在势力角逐虽占了几项优势,又得民众支持,但其它几个势力不如表露的那般简单,帝国的底牌他们也不清楚,不确定性太高。   虫族自古以来就是人类的天敌,纵使沈浮骄有那样罕见又离奇的能力,也不见得时时都能用的上的。有些时候,通过强大的虫族对抗敌对人类,他们反而落了下乘。   而有了这几件武器,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的可操作性变大,这会更加便利他们的行动,减少伤亡。   姜独此刻的兴奋难以运用任何语言来表述。   正是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他才如此小心谨慎,不敢耽误,以最快的速度把设计图交到了陈骨的手中。   陈骨也明白其中的重要性,但他想的比姜独想得更多,没有被短暂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那就是这份来源为“Y”的设计图的真实性。   陈骨找到沈浮骄时,沈浮骄正在挑选种植蔷薇花的庄园,自他知道温聿喜欢蔷薇花后,他就对蔷薇花拥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联系。   他知道温聿不想见他。   宁愿让他以为他死去也不愿意见他。   沈浮骄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每次想起时都痛得抽气。   他亲眼看见温聿在自己面前死去,那副场景实在是太逼真了,他以为温聿真的丢下他了。连续多日未眠,他一直在寻找温聿,片刻休息都不敢,稍有片刻空闲能想到温聿被吞噬的背影。   他恐惧那个时刻。   无尽的懊悔,痛不欲生。   在他知道温聿没死时,欣喜过后,所有的勇气在一瞬间全部消失,连相认都不敢。   他在想,如果他种满许许多多漂亮的蔷薇花,温聿是否会看在蔷薇花的面子上,能够回来看花,顺便再看他一眼。   这些想法陈骨都不知道,他匆匆看了这个年轻的首领一眼,只觉得第一眼看去首领恢复了不少精气神,虽还是一副病弱的样子,但比之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了不少。   陈骨高大的身躯弯了下来,小心翼翼道:“一位名‘Y’的机甲维修师给我们送来了一份武器设计图。”   “是温聿?”年轻的首领语气含着些许希冀。   陈骨微微一愣,没敢说温聿多日未曾找到,或许已经死了,但想到当日沈浮骄癫狂的模样,没有敢多说,只是强调道:“是一位名为‘Y’的人。”只有一个字母,关于他其余的信息连性别都不知道。   沈浮骄“嗯”了一声,像是看透陈骨所想,突然说了一声,“他没死。”   陈骨一怔。   心里生出疑惑时,沈浮骄却不再说话了。   陈骨犹豫着递过去武器设计图,问道:“这些设计图……”   沈浮骄淡淡瞥过来一眼,阴沉的眼眸仿佛有亮光闪过,快得让陈骨以为是错觉。   沈浮骄道:“复制几份,这份尽快给我。”   陈骨明白了他的意思,暗暗吃惊,连忙退下了。   陈骨走后,沈浮骄静静地看着光屏。上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温聿的照片。   照片中的人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越发显得睫毛又长又密,嘴角噙着笑。   沈浮骄想到那几张设计图,唇瓣微张,神色纠结痛苦,但在看到照片时,又诡异地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他喃喃道:“先生,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吐音模糊不清,很快被寒风吹散,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听到。   —   另一边的温聿并不知道自己又被盯上了。   在设计图落到了沈浮骄的手里时,他这边的系统音同时响起,提示温聿的任务完成进度达到了50%。   这个任务判定方式极有意思,温聿作为一名机甲维修师,不可避免的,对066的构造和隐藏在背后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多有意思啊,一个能掌控人的生死、甚至能让时间倒流的系统,比温聿所处的星际的科技水平高出了不少,诱惑力太大了。   但温聿及时扼制住了这种念头,避免这种念头在脑海中扎根疯狂生长。   有的东西不能轻易触碰,因为后果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日子平静地过去,温聿慢慢放下心,但很快温聿发现了不对。   首先是,店铺经常被人光顾。送来的破损物件多种多样,有的珍贵有的普通,连破损的程度也不同,以星际现在的发展水平作为参照,维修的难度有的容易有的简单。   温聿行事一直很低调,贫民区面积有限,也存在着其它的维修店铺,不可能全都送到这里来,并且每次都很爽快地付了极为丰富的报酬。   太奇怪了,温聿心里浮现一个猜测,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他一时片刻拿不准背后的人是什么意思,只能静静等待对方露出马脚。   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到了温聿的店铺,他是叶琦推荐过来的,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点过来,向温聿学习修理技巧。对于叶琦,温聿还是比较信任的。   少年虽经常跑到温聿这里围着他转,温聿一开始也怀疑过,毕竟少年的到来着实有些突兀,但少年对一切抱有一种漠然的态度,总是用一种疏离的目光看着别人,令人觉得遥远而不可接近,只是维修格外感兴趣。   久而久之,见少年没表露出危险性,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温聿也就不对他投注过多注意力了。   温聿专心给故障的器械替换老化破裂的轴承,少年凑了过来,但与以往不同,这次,距离有些近了。   近在咫尺的、来自少年身体的温度和气息让温聿有一瞬间产生一种熟悉感,握着机械钳微微使力,温聿不动声色地错开身体。   少年留在原地,像是没有察觉到温聿的回避,只是盯着他,用一种略带忧郁的腔调道:“老板,你有喜欢过人么?”   对面的人很快回应,“没有。”   少年扣了扣手指,显出一种符合年龄的腼腆来,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年少思慕的少年,悄悄道:“我喜欢一个人,可他不喜欢我。”   原来是少年不便显于人前的心思。   温聿意识到这点身体下意识放松下来,只觉得自己魔怔了。   少年接着问道:“老板,你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人。”   脑中沈浮骄的身影晃过,温聿从收纳箱中找到替换的零件,唇角笑意微敛,“没有。”   少年仿佛从温聿细微的神态中觉出什么,“你很讨厌他么?”   情绪外泄,声音里多了锋锐到硌人的自嘲强调,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温聿没有察觉。   “不是讨厌。”意料之外的回答。   手中动作的青年垂着眼睫,勉强想出了几个优点,“他……在战斗中堪称所向无敌,具有很强的领导能力。”   只是心理上不太正常,还和虫族有联系,温聿默默把这句话咽下去。   温聿说的认真。他想,两人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该产生任何联系,如今两个人不必再产生任何交集,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激起重重波澜,少年极具攻击性的眉眼柔和下来。   他不知为何心情好了不少,眼睛里闪过零星的笑意,等温聿看过去时,少年唇边的笑容没来得及收回去,被温聿捉个正着。   那股怪异又升起,执着地刷着存在感。   温聿默了一瞬,“喜欢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若这份喜欢不是相互的,一意孤行便是强求,只是让自己辛苦。”   “老板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少年说着似乎是想要凑过来,温聿不习惯别人离自己这么近,又没有退路,只好轻轻推了一下。   少年被推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温聿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得手,他侧过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板着脸硬邦邦道:“现在不是了,你可以走了。”   少年依旧笑着的,心情格外不错,“不温柔的老板,也格外可爱呢。”   温聿:“……”   这说话的腔调怎么莫名熟悉。   温聿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打算试探几次,一道熟悉的声音老远响起,是菲莫斯的声音。   温聿潜意识觉得两人是万万不能相遇的,也不能让他们互相得知对方的身份,地下室的存在也是不能被发现的。温聿有些头疼,情急之下,只好把少年推进隔间。   进入屋子的菲莫斯没看见人,非常自来熟地进入了隔间,完全没有擅闯的自觉。   温聿很少待在隔间,因此隔间只有一个简陋的木床,他措手不及,下意识将少年用被子蒙住,从头到脚,掩盖得极其严实。   兴高采烈的菲莫斯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温聿,甫一见面就朝温聿眨眨眼,露出了一个迷之微笑,“温聿,见到我,惊喜么?”   温聿站在原地,可疑地沉默了。   面前的菲莫斯和上次见面有了很大的差别,脸色有些憔悴,但表情一如既往的欠揍,他胳膊被吊起,看起来有些惨。   温聿看到他的胳膊,又联想到被子里的人,许久没有出声。   菲莫斯没得到回应,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还不是那个邪门的沈浮骄,我都跑得那么快了,硬生生炸了我一条胳膊。”   温聿机械地重复:“炸了?”   菲莫斯轻轻咳了一声,摆出一副悠游自在的态度,“害,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温聿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我没想到你自己也能逃出来,没想到你还挺厉害,上次我损失可大了,早知道动作快些了。”   菲莫斯看人依旧在站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对,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一直站在那里不动。”   他往后一看,这才看见温聿后面的小床,以及鼓起的看起来格外蓬松的被子,笑嘻嘻道:“正好我累了,坐你这里歇一会。”   温聿在菲莫斯来到之前身体略带僵硬地朝着床铺的方位后退,抢先坐到床上。   他心里既后悔又心虚,就算少年是沈浮骄,现在这副样子不可能会被他人认出来,刚才那个举动完全是多此一举,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现在被发现,更是有理说不清了。   手指不自觉揪住了薄被的褶皱,温聿道:“我也有些累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温聿若无其事掠过刚才的话题,一句话将菲莫斯噎住,掌握了谈话的节奏。   菲莫斯在温聿和蔼可亲的目光中,讪讪干笑了一声。   隐秘的空间里,沈浮骄闷闷地听着外界传来的声音。   被子里满是属于温聿干燥又温暖的气息,这段日子温聿不在身边,他只有抱着温聿曾经穿过的衣服,躺在他曾经的房间才能放松一时片刻。   长腿难受地搁置在小床上,沈浮骄在听到耳熟的声音后眼里闪过戾气,下意识就想出来解决掉那个碍眼的人。   微小的动作似乎被外面的人察觉到,下一刻沈浮骄感知到温聿坐了过来。   带着薄茧的指腹探进被子,一不小心刮过沈浮骄温热的嘴唇,把他摁了回去。   沈浮骄呆了呆,乖乖地没有了任何动作。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忍不住随着温聿的指尖转动,温热细腻的脸正好贴在了温聿的大腿上,耳侧的声音渐渐飘远,他忍不住蹭了蹭,咬住了指尖。   外面的温聿僵了僵。指尖被少年的嘴唇濡湿,潮湿的触感袭来,在指尖停留,隐隐灼热。温聿被菲莫斯的眼睛盯着,只得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被子很蓬松,很柔软,从外面看并不能看出什么,温聿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但一抬眼就对上菲莫斯探究的眼神。   “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菲莫斯疑惑道。   温聿佯装无力垂下长长的眼睫,往下微微掩映,生出一种虚弱的错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一会。”   “难怪,你这张脸太奇怪了,看着就不太健康。”   温聿:“……”   本以为这样菲莫斯就会识趣离开,但菲莫斯热情似火地凑近了些,神色自然道:“正巧我也身体不舒服,我和你一起休息吧。”   温聿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大腿上的呼吸声突地变得粗重,底下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杀气渐浓,再这样下去,迟早就会暴露。   温聿强忍底头察看的冲动,声音淡了下来,“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休息,有事下次再说吧。”   菲莫斯遗憾地看了他一眼,担心太过把人招惹生气了,遗憾道:“好吧。”   他道:“我明天再来找你。”   等菲莫斯走后,温聿掀起被子,把里面的人完全露了出来。   里面的人还保持着趴着的姿势,听到动静抬起脸,苍白的脸上多了两道红印子,红唇衬着肤色格外妖冶,眼睛里一片迷蒙,带着蛊惑的神态,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神情恍恍惚惚没有任何动作。   温聿一时僵住了。   这个姿势着实有些羞耻。   尤其少年将被子卷到下巴,扇了几下眼睫,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老板,我们这样,”脸上浮现红潮,语出惊人,兴奋地问道:“算是偷.情么?”   温聿:“……”   绝对是沈浮骄,没错了。   温聿被这句话镇住,额角跳了跳,不想和他讨论是不是偷情的问题,只是声音干涩道:“你先起来。”   他的声调略显不自然。   沈浮骄不情不愿地坐起身。   微凉的空气卷入,他也清醒了不少,突然想到在温聿的眼里,自己不是沈浮骄,只是一个认识不久的人。   心中酸涩,被疯狂的嫉妒占满,说出口的话也少了谨慎,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先生为什么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这么亲密,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先生对谁都这么好么?   想到菲莫斯眉眼多了戾气,他也就这样说了出来,“你和他说了很久,都没有理会我。”   温聿无奈地揉捏眉心,妥协似的道:“他来找我,这并不是我能控制的。”   少年眉眼极认真,眼中暗潮汹涌,一瞬间杀气几乎要溢出来,口中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温聿捂住嘴,“不许杀人。”   顿了顿,“也不许伤害无辜的人。”   沈浮骄没说话,乌黑的眼睛转了转,柔软的舌尖从口腔伸出,舔了舔温聿的手心。   温聿一个激灵,连忙收回了手。   却见沈浮骄先是回味似的舔了舔唇,然后好奇道:“为什么?”   “杀了他,我会变得开心。”   “难道我不杀他,先生就会多喜欢我一点么?”   温聿哑然。   他沉默着看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露馅的沈浮骄。   “不是、我想说的是,”沈浮骄在沉默中突然反应过来,惊恐地睁大眼睛,结结巴巴改了称呼道:“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聿只是瞥过眼,淡淡道:“你走吧。”   他人总是温温柔柔的,说话时那股独特的腔调就连生气也无法改变,让人觉得他是个不会发怒的人。   沈浮骄一向擅长感知温聿的细微情绪,但此时的他竟无法读懂温聿脸上的神情,因为温聿的字眼窒息片刻,再怎么不愿离开,还是听从了温聿的话。   这次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在沈浮骄走后,温聿垂眸看了眼还带着湿润痕迹的手心,心中除了一种摆脱不掉的无力感,茫然间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错觉。   该来的终究回来,或许一直以来是他想岔了。温聿开始正视他与沈浮骄之间的关系。   既然选择避开无法解决问题,那就换一种选择。   他虚虚握了握掌心。   接下来的几天,由沈浮骄扮演的少年一直没有来。   等温聿再次得到沈浮骄的消息,是在两天后的新闻头条上。   新闻头条上附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俊美的男人,身后是恢弘庄严的皇宫大殿,覆有繁复花纹的王座位于身侧,沈浮骄一袭深红装束,彰显着极强的存在感,眼尾轻扫过来时,携着俯视倨傲的意味,令人不敢多看。   温聿的大脑像筛子一样,本能地过滤着所有杂乱且无用的信息,最后得出一个结果——   奥尔莱斯帝国从此在星际版图上消失了。   心中突然一轻,温聿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往日充满欢声笑语的街巷和孩童,而是慌乱的街道。   眉头微皱。   一个男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温聿忙伸手扶住他,认出他是前不久来修理家居机器人的小孩。   “老板……我哥、我哥……”男孩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成年人应有的理智,刚一张嘴便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温聿帮他顺着气,“慢慢说,现在已经没事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男孩抽噎道:“帝国的人……投毒,我哥……发现……被抓走了。”   温聿组合着词句,终于辨认出男孩想要表达的意思。   帝国势力盘根错节,有的势力没有被完全消灭,血蔷薇刚掌握政权,位置不稳,正是巩固政权的时候。   隐在暗处的余党选择对无辜的民众下手,妄图把锅扣在血蔷薇头上。   一阵响动,手腕上的机械环检测到未知力量靠近,发出急促的警报声,能量屏障弹出,防御的同时微型光能弹发射,然后击中。追赶过来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迫腾空,撞倒房屋后激起滚滚烟雾,掩在废墟之下。   碎石飞溅,一时看不见敌方的身影。   温聿没有放下警惕,面容冷静,手却轻柔地捂住了男孩的眼睛。   一切静了下来。   几秒后,一个机械手臂从废墟中伸了出来,紧接着,高大的机甲完全立了起来,巨大的身形遮天蔽日。   机甲内部传来怪笑声,“这和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把这小孩留下,否则你们都要死在这里。”威胁意味十足。   小男孩听到声音身形一颤,害怕得瑟缩了一下,退到了温聿的怀里。   或许是温聿的气息太具有安抚性,他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是依旧喃喃道:“哥哥……”   “你哥哥不会有事的,”温聿安抚道,“别怕,有我在呢。”   光能弹对机甲坚硬的外壳的作用不大,只是在表面留了一个淡淡的痕迹,造不成重度伤害。   这在温聿的意料之内。   他没有废话,直接把男孩拉到了身后,呈保护的姿态。手腕轻点间,一具机械傀儡从简陋破旧的店铺凌空飞出,没有一丝迟滞地对机甲发动攻击。   机械傀儡的体型相比机甲的实在太过小巧了,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毫无威慑力。   “什么破玩意儿?”   机甲内声音不屑,随意伸出机械臂格挡,并不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会对机甲造成伤害。   “轰隆——”   爆炸声迭起,比之前更大的烟雾沸腾,更远的地方尘土飞扬,   完全的碾压。   一场突发的猛烈战斗在最开始休止。   而在不远处,赶来的沈浮骄定在原地。 第94章 星际   一切仿佛成了慢动作,背景是被烟雾半遮半掩的废墟,隐隐露出散着蓝光的机甲残骸,外壳正在发皱和燃烧,延展出瑰丽又怪诞的蓝火。   温聿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两人遥遥对上眼。   温聿眸光平静,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早已使他平静下来,因此他只是若有若无地弯了弯唇。   他注意到,沈浮骄目光在接触到他唇角时,一瞬间受惊似的移开了,随之而来的,那股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并消失,散得干干净净。   温聿收回了视线。   “咔嚓”几声响,乔熙带着一大批训练有素的队伍赶到,装甲泛着属于金属的冷光,晃了人眼,也破开了空气中的凝固。   队伍分开,有条不紊地救援群众,处理现场,给足了民众安全感,无声让人松了一口气。   温聿身前的男孩脸上的惶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兴奋,攥紧温聿的袖子惊叹道:“哥哥你好厉害啊!”   称呼更加亲热了,那股机灵劲几乎要冒出来,温聿忍俊不禁,下意识屈指轻敲了一下男孩的额头。   “你哥哥正在旁边等你呢,快去吧。”   就在刚刚,乔熙带人将男孩的哥哥解救出来,方才还喊了男孩的名字。   男孩肉嘟嘟的手掌摸了摸额头,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就去找他的哥哥了。   温聿看着男孩,联想到自己的妹妹,目光又柔和些许,心里琢磨着找个时间去看看温眠。   他和温眠时常通过终端联系,但现实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作为温聿世上唯一的亲人,温眠是温聿最大的牵挂。   因想得过于沉浸,温聿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克制又谨慎地看着他,以目光抚摸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眼底深处是不再遮掩的贪婪。   不得不说的是,温聿身上的伪装精细到每一个细节,哪怕是温眠,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但架不住沈浮骄对温聿的了解已经达到了疯魔的地步。   正是因为太过于了解,从来不考虑他人感受的沈浮骄至今不敢出现在温聿面前,然后坦白一切。   告诉温聿,自己无孔不入地入侵他的生活,从来不考虑他的意愿和想法。这点不管经历什么都没有改变,温聿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摆脱掉他。   但在那日温聿的身影在眼前消失的那刻起,沈浮骄就后悔了,他无时无刻不在责怪自己,无穷无尽的懊悔将他淹没,让他心痛难抑。   先生是讨厌他的,沈浮骄想。   心口传来的疼痛已让他麻木,他静静感受着那层层叠叠的疼痛感,自我惩罚似的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想要疼痛更剧烈些。   在没有看见温聿的日子里,只有疼痛才能让沈浮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他不敢想温聿下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   于是现在,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只敢像一个不见光的偷窥者,在温聿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着他。哪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生对他人说笑,对他人亲近,怀里的是其他人。   隐匿的嫉妒不管不顾地翻腾起来,不断冲撞着名为理智的高墙,却在下一秒被他强迫停歇。   两个人站在不同位置,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对方的身份,可他们此时都没有相认的想法,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膈膜,将他们毫不留情地隔绝开。   乔熙处理完事情回来后就看见这副场面,大反派一如既往地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半垂着眼,情绪让人看不分明,让人只想离得远远的。   下意识的,乔熙看向另一边,那里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却令人心生亲近之感。   乔熙丝毫不敢小瞧他,在得知这个男人仅凭一人就干掉了一台机甲后,他心里为这可怕的战斗力肃然起敬。   因为这个男人,这次紧急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场面,避免巨大的损失。不过,这个机修师这次帮了他们,展现出的实力又强,可能会被某些有心人划分到血蔷薇的阵营。   乔熙忍不住多看了男人两眼,从外表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那种亲近感有些奇怪,他总觉得那个男人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场,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像是温先生。   可能是因为天底下的机修师都具有这种共同的特质吧,神经大条的乔熙没有多想。   心中零星窜出些难过来,温聿的死亡太过突然,乔熙只能理解为原剧情中没有温聿的戏份,连个路人甲都算不上。   那日的情景他听人说过,怎么可能会给人存活的机会。   回神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个男人和温聿的外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正在腹诽的乔熙冷不丁对上沈浮骄黑黢黢的眼睛,心下一惊,面上恭敬道:“首领。”   这段时间经历了不少事情,乔熙早已褪去最初的稚嫩和天真,逐渐变得沉稳,尤其在为沈浮骄挡伤后,他在血蔷薇中的地位直线上升。因此这次紧急任务他才能随行。   沈浮骄淡然移开视线,声线冷淡:“处理得怎么样了?”能听出心情不怎么好。   经过调查确认,投毒的这批人确实是帝国残余党羽,妄图通过下毒这种不入流的把戏降低血蔷薇声望,但最终不过是强弩之末,最后的挣扎罢了。   能让他们高看一眼的那台机甲,也被这位机修师解决了。   这种人才是血蔷薇急需的。   乔熙没有搞清楚沈浮骄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明明帝国余党搞出的事情大大小小不下百件,这次按理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这位令人捉摸不定的首领似乎格外在意这次事故。   乔熙下意识地谨慎,“首领,已经处理好了。”并且处理得非常完美。   沈浮骄眉眼斜睨过来,透出深深的不耐,看起来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乔熙脖子一凉,无形中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但他依旧不知道原因,声音低不可闻,“……还有什么吩咐么?”   “伤者……”   乔熙语速飞快:“伤者已经统计完了。”   “确认……?”   “确认没有遗漏。”   沉默。   乔熙意识到自己由于紧张抢答了,心里发慌,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抬头便对上面色不善的沈浮骄。   沈浮骄似乎隐忍着什么,但没有杀了乔熙,只是看乔熙的目光已然带上了森森杀气,重复了一遍,“处理得怎么样了”   或许是命不该绝,乔熙不知怎么的,顺着暗处那股隐晦的目光看向了温聿,“……”   顶着那股可怖的目光,乔熙恍惚道:“……可能还没有。”   另一边的温聿很快对上了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您好,我是乔熙,我需要统计一下伤员,请问您受伤了么”   温聿若有所思地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您这么厉害的机修师。”乔熙没有离开,试图招揽温聿,笑容带着谄媚,“您对血蔷薇感兴趣么?”   温聿敏感地察觉到暗处那道目光变得紧张,声音温和,让人不能从声调上窥见他的心思,婉言拒绝,“血蔷薇人才济济,想必不缺我这个人。”   乔熙小声道:“如果这是我们首领的意思呢?”   温聿声调依旧是平和的,但乔熙却觉得他在生气,产生这个想法后,总觉得那道柔和的嗓音也带了股不阴不阳的味,“血蔷薇首领手眼通天,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哪里会有用到我的地方。”   “我就不去出这个丑了。”   乔熙:“……”   乔熙迟钝地嗅出一丝不对劲,但陈骨不在身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想了想,他果断选择跑回去询问沈浮骄。   温聿没在意,敛眸打开光脑,基于现实情况记录整理了一下机械傀儡的数据,打算回去后作出调整。   所有工作做好,确定自己没有遗漏后,温聿站起身后回头看了一眼。   乔熙正在说着什么,沈浮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远远看着温聿却没有过来,像是顾忌着什么,眼睛像是即将破裂的玻璃,整个人泡泡般一戳就破。   为什么呢,温聿想。   他从未见过如此执着的人,兔子跑得飞快可能是前方吊着胡萝卜,那诱使沈浮骄做出这一切的又是什么呢。   ……自己么?   只出了一会神,乔熙和沈浮骄便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这是我们首领,您这次帮了我们大忙,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乔熙结结巴巴道,“是吧,……首领”   沈浮骄冷淡一声,“嗯。”   细看脸部表情是僵硬的,比乔熙还要不自然。   温聿默默看着,不明白他们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见温聿没反应,乔熙又挤出一个笑脸,手胡乱摸索着身上,突然惊讶道:“哎呀……这是刚才清理现场时发现的,差点忘了,……首领您看看。”说着拿出一把钥匙。   沈浮骄嫌弃地看了乔熙一眼,手却拨动一下钥匙,其上纹路组成的图腾展现在温聿眼前,极其眼熟。   是拍卖会上的那把钥匙。   乔熙接着卖力表演:“有人在格林星见到过这个图腾,据说这个图腾是其中一个族群的象征,只是想要知道它具体意味着什么,还是要去亲自看看。”   “只是可惜了,”乔熙叹气,“那个星球是出了名的危险。”   这些模糊的消息并不能说明什么,温聿更在意的是那个图腾,顺着他们道:“我可以要这把钥匙么”   来了来了,眼见就要完成大反派布置的任务,乔熙格外激动,只是想不通沈浮骄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显沈浮骄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你为什么想要这把钥匙”   温聿也没强求,保持礼貌道:“……那就不要了。”面带歉意,一点也没提是沈浮骄说要答应他一个要求在先。   沈浮骄呆住了,他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然而面对这样的温聿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多明显啊,温聿喜欢沈浮骄把他当成陌生人相处,哪怕是装的,也不想和沈浮骄“认识”。   这样没有一丝棱角的人偏偏能把人扎得遍体鳞伤。   一旁的乔熙就见沈浮骄不知为何脸色更沉了,睁着暗沉的眼瞳,莫名瘆人。   就在他担忧温聿性命时,却见沈浮骄径直抓过钥匙一把塞到温聿怀里,低声道:“没说不给你。”   “你想要什么都给,我的就是你的。”   语气认真,“你对血蔷薇首领这个位置感兴趣么?”   温聿:“……”   乔熙:“……?”这几句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威胁,反而十足真诚,甚至于,乔熙不确定地想,语气好像还有些紧张。   温聿缓慢地眨了眨眼,对沈浮骄这席话并不感到十分吃惊。只是……这些充斥着强烈感情的话语他还是无法习惯。   奇迹的,他也生不出什么气了——有什么意思呢,他猜不出、也无法改变沈浮骄的想法。   沈浮骄面色不变,直勾勾地盯着他。   良久,温聿松开微皱的眉头,慢声道:“……不用了。”   沈浮骄面色遗憾收回了手。   乔熙左看右看,意识到此地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首领,飞行器已经安排好了。”语速飞快说完,便当机立断地退下了。   离开时脑子恍恍惚惚的,血蔷薇首领的位置竟像个大白菜一样随意转让于人,说出去也没有人敢相信吧。   “我带你去飞行器,好么?”沈浮骄小心道。   温聿没反应过来,疑惑看过去。   “你对这个图腾感兴趣,肯定是要去格林星的,但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我和你去好么?”   好么好么好么……沈浮骄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两个字!他想说的是“必须”!“一定”!先生不和他一起怎么能行先生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先生和其他人去怎么办?不不不,不可能,谁敢和先生去,他就杀了那个人。   沈浮骄扭曲地想着,心里几乎要吐血,但他面上依旧温和地看着温聿。   不能惹先生生气,要学着先生的样子,态度温和,尊重他的意见。   温聿声音迟疑:“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沈浮骄轻轻侧开眼,嘴角更低了,反问道:“你还想和谁一起”   “……没有,”温聿有些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沈浮骄也跟着内心微紧,“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现在去时间未免太过仓促。”   那个图腾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眼前,他有种直觉,在那里他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鉴于那个星系危险性很高,保险起见,温聿不打算轻举妄动。   沈浮骄微微拧眉,以为这是温聿在推脱,整个人突然沉寂了下去,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他无力张了张口,想说一声“好”。   “不过有首领的帮忙,”温聿心里已经想通了,有沈浮骄陪同确实会方便许多,“我们两个人足够了。”   沈浮骄一愣,先是不敢置信,后是狂喜,嘴角翘起,眼角都染上朱红,整个人掩饰不住的兴奋。   真奇怪,温聿想。   他眼里的沈浮骄很复杂,有时候固执己见,做事不成章法,有时候又如同稚子,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满足。   同时这种反差感只有在温聿面前才会表现出来,温聿心中稍显复杂,又免不了被这个简单的笑容触动。   某些时候他是难以对沈浮骄生出厌恶的心思的。   更奇怪的是,不仅仅是面前这个人奇怪,他的心好像也跟着奇怪起来。   事实上,沈浮骄帮过自己不少,没有他,温聿或许会死在萨克星,死在铺天盖地的虫群里。他能在贫民区度过一段安稳的日子,也有沈浮骄的功劳。这些温聿无法否认。   可明明眼里都是自己的这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情的发展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从来不想有第二次。   足够了,温聿想。   妹妹没有失踪,自己没有像物品一样被各方势力争夺监视,能够待在一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已经足够了。   他不是上辈子那个面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温聿。   他是来自十年后,拥有足够能力,不再受人掌控的温聿。   “那是当然,有我在,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面前的人理所当然道。   明亮的阳光下,青年脸颊微红,像是在向主人邀功的猫猫,高高翘起尾巴等待夸奖,无害且没有攻击性。   可惜了。   这一刻连温聿自己都说不清心中这种可惜从何而来。   而可惜终究只是可惜。 第95章 星际   贫民区九号巷的秩序在外力的强力干扰下很快稳定下来,大体上恢复了曾经的样子。乔熙早已带着人离开,习惯战乱的人们也重新开始生活。   生存是每个人心中牢记的两个字,温聿闻着残余的硝烟味,看着缺乏生气的街道半响,打算回到他这些天一直居住的小屋,重回以往的生活。   一旁的沈浮骄犹豫地看着温聿,试探性地跟着走了几步,见温聿没有流露出类似反感的情绪,便跟在温聿的身后。   温聿这次和血蔷薇扯上了关系,他担心温聿会再次受到危险,也无法容忍将温聿置于危险的环境当中,哪怕这些危险对温聿来说不算什么。   除了这点,还有着更加隐蔽的心思包含其中,就像此时,他站在温聿的身边,能清楚地感知到温聿行走时带起的那缕风。   风是柔和的,无声抚平了每一个尖锐的棱角。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温聿的后脖颈上,白皙的皮肤干净细腻,沈浮骄甚至能闻到温聿身上干净的气息。   心脏瞬间被填满。   不知不觉的,沈浮骄距离温聿越来越近,因此当温聿突然停下来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在温聿身上。   “哥哥!”清脆洪亮的声音叫住了温聿。   温聿没来得及顾及小男孩,回过头去,原本泛起的疑虑在看见沈浮骄眼中的无措戛然而止。   沈浮骄茫然地瞪大眼睛,呆呆愣愣地看着温聿被撞到的肩膀,受到刺激似的眼睛隐隐发红。   发觉他状态不对,怕吓到别人,温聿下意识把沈浮骄拉到身后,尽量遮住他那双眼睛,对男孩微笑道:“怎么了”   身后的沈浮骄快要被温聿身上蓦然扑面而来的气息而感到窒息了。   “哥哥,你来我家好不好,我哥做饭可好吃了。”男孩期待地看向温聿。   “真的,特别特别好吃!”   温聿这才发现太阳已经移到正中央,灿烂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男孩的哥哥跟着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感谢老板,谢谢您救了我弟弟。”   “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我也没有什么拿出手的,不过……我厨艺还、还行。”语中透着紧张,憨厚地挠了挠头。   住在贫民区的人不是什么富贵之人,温聿也不在意钱财,男孩哥哥心思纯善,只是想感谢温聿。   可他们不清楚,有时候无意的举动也可能会招来祸患。   就比如此时沈浮骄目光不善地看了他们一眼。   戾气犹如滚滚波涛,不断翻腾,汹涌。   沈浮骄勉强抑制着情绪,嗅着温聿身上的气息,不让占有欲作祟做出让温聿不开心的事情。   等温聿看过来时,他便抿出一抹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脑门上都写了“我很乖巧”四个大字。   但眼睛暴露了他的情绪,红得愈发明显,温聿看着沈浮骄红了一圈的眼睛,以为他疼痛难忍,下意识担忧。   “这位是……”男孩的哥哥注意到温聿身后的人。   “……一个朋友。”血蔷薇首领的名字说出来是会吓到人的,温聿并没有多说。   “原来是您的朋友,要一起来吗?”   身后的沈浮骄听罢,悄悄靠近温聿一点,手顺势牵住温聿的衣角,做足亲密的姿态,又看了一眼离得远远的其他人。   眼神得意,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男孩的哥哥成功被误导了,有些好奇地看了沈浮骄一眼,赞叹道:“老板的朋友和老板一样优秀。”   “也很相配。”除去样貌,两人站在一起,又别扭又和谐。   温聿一顿。   沈浮骄也是一顿。   鲜少有人将他们放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感到稀奇。沈浮骄再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听到这话,心情也好了一些。   他和先生当然是世界上最相配的!   温聿则是尴尬,刚想解释他们不是那种关系,耳边就出现一道微弱的哼声:“这还用你说”   声音还带点骄傲。   像是意识到自己多话了,沈浮骄小心觎了温聿一眼,眼瞳慌乱颤动。   男孩也牵着他哥哥的衣角,好奇地盯着相似动作的沈浮骄。   温聿神情微微凝固,也歇了解释的心思,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看向男孩的哥哥礼貌道:“谢谢,不过我今天还有事要做,有机会一定会去的。”   道别后男孩和男孩的哥哥离开,温聿顶着凌乱的脑袋也拉着身后的人进了不远处的小屋。   机械傀儡已经收起来了,小屋和离去前并无区别,东西在原处摆放着,寂静没有一丝声音,温聿不能判断是否有人来过。他先前也认真搜寻过,并没有找出屋子内隐藏的监视设备。   沈浮骄到底放哪了   被怀疑的沈浮骄正晕乎乎地盯着温聿的手,自己被牵住的动作在脑中循环回放。心中忍不住隐秘地幻想,温聿主动牵自己,还、还把自己带进了他的小屋,……是不是原谅了自己   是不是对他的讨厌又少了一点是不是不怪他了   这种想法如野草般疯长,愈发不可收拾,沈浮骄没有去思考这种想法实现的那种微小的可能性,脑袋一时更混乱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他们误会了。”沈浮骄低着头。   “这和你没关系,你不用向我道歉。”   “好,”沈浮骄乖乖道,这才抬起头,对上温聿探究的视线,他依旧面不改色,先是环顾四周,真诚地赞美,“哥哥,你家里真漂亮。”尾调惊叹。   这副样子倒是让人以为他是第一次来。   温聿直接略掉称呼,挑眉道:“只是普通的屋子,况且你应该对这里很熟悉了。”   “啊?”沈浮骄眨了眨眼睛,配上红彤彤的下半张脸,更显无辜。   温聿盯了脸上那片红痕一瞬,心想应是方才撞的,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谈话的节奏。   不能像上次一样不欢而散,至少要问出些什么。   他走向柜台,俯身翻找着东西,继续道:“机械扳手找不到了,你帮我把备用的拿过来可以吗?”   声音温柔平和,像曾经做过的无数次。   条件反射的,沈浮骄递了过去。他在温聿面前从不设防,从这刻起,他就踏进了温聿预设好的陷阱里。   沈浮骄神情一凛,方才产生的所有隐秘的幻想被打破,他猛地抬头,露出了神经质得令人心惊的眼神。   温聿却没有揭穿他,起身后,柜台上便多了几样东西,和那些冰冷的器械无关,而是几样药物。   “过来。”   沈浮骄向前迈了一大步,几乎和温聿脸贴着脸,他哑着声音,两人吐息交融。   “先生……”   “还疼么?”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与此同时,微凉的药物涂抹在额头上,“这些药物除了止疼,还有舒缓精神的作用。”   距离拉开,温聿伸出手,“剩下的你自己处理一下吧。”   医疗球全让温眠带走了,所幸这些常备药物用着也简单,药效也好,不必费多余的功夫。   沈浮骄把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轻声道了句“不疼”。手心握着药瓶,垂着眼睫,再也没有动静。   额头上还残留着属于温聿的温度,不容置喙地侵入他的皮肤,血肉,直至五脏六腑。   “你一直知道我在这里,对么”   沈浮骄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凌乱的黑发搭在额上,遮住了生得冷厉的眉眼。   从今天见到温聿起,他就一直拿不准温聿的意思。   他不能让先生更讨厌他。   沈浮骄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脑子浑浑噩噩,像是塞了一块寒冰,将他本就少得可怜的清醒挤压在外,退缩的心思却消弭了。   或许先生会像刚才那样,绝口不提从前,继续维持着现在的平静呢?   下一刻,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温聿的手伸向耳后,露出了那张让沈浮骄刻骨铭心的脸。 第96章 星际   这张脸沈浮骄再熟悉不过,日日想,夜夜想,连梦里反反复复的也是这张脸。   温柔的,包容的,不管何时何地眉眼间都漾着浅笑,仿佛犯了任何错误都可以被原谅。   每当在温聿目光下的时候,他总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像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心里舒缓地开了一朵花。   可此时温聿的眸光虽然是饱含安抚的,在沈浮骄看来却极其陌生。   沈浮骄突然局促起来,良久沉默,最终垂下眼,嘴唇微不可察轻颤,“对。”   他不敢去看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温聿似乎笑了一下,“之前怎么没有找我?”仿若友人闲谈,不自在的只有沈浮骄一个人。   沈浮骄声音艰涩,“我……”   他咽了咽口水,嗓音像是从磨砂纸上滑过,低低道:“我怕你不高兴。”   “怕你恨我。”   怕再也找不到你,再也见不到你。   终于说了出来,沈浮骄精神依旧没有放松下来,他指尖不安地揉捻,直至透出血一样通红的颜色。   温聿抬起的手一顿,神情莫测地看着低着头的青年。   手还是落在了柔软的黑发上,沈浮骄顺着那股力道抬起头,听到一声,“不会恨你。”   声音缓慢,和主人一样慢条斯理的,没有显露出一点迟疑。   沈浮骄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感受到有一双温暖的手理了理头上的乱发,不敢有太大幅度动作,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先生说不会恨他……   寒冰无声消融,将心脏浸泡其中,酸酸涨涨的,又有点发软,滋味难言。   先生还是心软了么   “不过我确实不高兴。”温聿语速依旧不快,像一片轻飘飘的云,从青年耳际漾过去,不留半点痕迹。   却压得沈浮骄心头一坠。   温聿看见了青年倏地瞪大的眼,连眼廓都微微圆了些,让他看起来有点呆。   “你知道原因么?”   沈浮骄没吭声,然后他听见一声,“我想听你说。”   他迟缓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往日敏锐的思考能力和辨别能力在此刻失效,雾里般什么也看不清,只是试探道:“我威胁先生,还限制了先生的自由。”   “还有呢”   “……”沈浮骄茫然地睁着眼睛。   沉默中不知是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温聿轻声问:“这个屋子你有没有放什么东西”   “没有,”沈浮骄蓦然抬头,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宜显于人前的委屈,“我没有监视先生,我、我没有做这些……”   在温聿对这种行为表达不喜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   “我知道了。”温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神情上并不能看出他有没有相信,这令沈浮骄更显惊惧。   他面色苍白,细长的睫毛不住颤动,像是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将手中的药瓶攥紧,“只要是先生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不会去做,之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先生要怎样惩罚我都可以,我都……我都甘之如饴。我都听先生的。”   又在胡言乱语了。   眼见现下的情况又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温聿难得有些苦恼,复杂地看着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青年,一时间失语。   他原本就清瘦,一眼看去身上就没多少肉,现在更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没什么精神气,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撅过去。但现在因为情绪激动,他脸颊上浮现出几缕血丝,意外的整个人瞧着好上不少。   稳重强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血蔷薇首领总是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神情,温聿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尤其系统在耳边悄咪咪地说:【宿主,你要是不想见他,任务做完就没有牵扯啦!】   这是做任务做完不做完的事儿么温聿眯了眯眼睛,浅色的瞳仁无害又柔和,“什么惩罚不惩罚的我不喜欢听。”   “你说的话我记住了,还有……”声音迟疑了一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沈浮骄认真听着。   “奥尔莱斯帝国已然消亡,那么帝都星应该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帝宫主殿王座旁有个暗匣,里面有一本笔记,对么”   原来是问这个,沈浮骄恢复了心跳,应得干脆利落,“我会拿来给先生。”   温聿微妙一顿,接着道:“据说大规模的虫族聚集在萨克星,外人无法进入,矿石停运,我能知道原因么?”   军需,经济恢复等等都需要能源支撑,而现在正是需求大的时候,沈浮骄此举并不能给他带来益处,温聿实在想不通。   “那里先生曾经住过,我不想有他人踏足。”   温聿:“……”   又是理所当然的语气,他动了动唇,想说那里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地方,但见青年眼眸意外的纯澈,全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竟然真的有人把那个黑沉压抑的地方当作宝贝啊……   他这样想,不知不觉也这样说了出来。   “那里对先生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但对于我来说……”沈浮骄眼睛微弯,“我在那里遇见了先生,只凭这一点,我就很感谢那个地方。”   是感谢,而不是喜欢……   沈浮骄向来是温聿喜欢什么,他便喜欢什么,温聿讨厌什么,他便讨厌什么,这不需要什么理由。但当温聿问起时,他会认真思考这其中的缘由,老老实实地回答温聿的问题。   天气不知何时暗沉下来,明明不久前还艳阳高照,现在却是阴云密布。   屋里也跟着暗了下来,空气似乎也稀薄起来,沉闷,压抑,温聿扯了扯衣领,突然想透透气。   沈浮骄试探性地抬起眼。   温聿的面具自从取下后,便露出了他那格外白皙的肌肤,这抹白皙在此时昏暗的屋内格外亮眼,占满了沈浮骄所有视线,再也看不见其它。   破旧的窗户被风吹得咣当作响,温聿起身去关窗户,轻薄的衣服被风微微掀起,回头便对上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被发现后倒是收敛了一些,只是眼中的痴迷还未褪去。   “先生……”沈浮骄莫名脸红,“我好久没有看见先生的样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见一点心虚。   温聿在外一直很谨慎,原先是为了躲避沈浮骄,后来则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如果不是为了诈沈浮骄,他也不会取下面具,但此时温聿已经觉得这些不重要了,这些对沈浮骄这类人没有一点用。   “脸很重要么?”带着面具还不是被认出来了。   沈浮骄认真道:“不仅仅是先生的脸,先生的每一处都很重要,其余所有东西加起来连先生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温聿动了动唇,终究是没忍住,轻扯嘴角,“……那我谢谢你的夸奖啊。”   于是他就眼睁睁地看见青年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红晕遍布了整张脸,几乎能冒出热气来。   温聿:“……”这人听不出好坏话么?   他别开眼,“我的问题问完了。”   言外之意,你可以走了。   沈浮骄听出驱逐之意,仍不死心道:“我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么?”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正常许多,只是目光依旧小心翼翼的,“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温聿唇边笑意温和,坚定道:“不可以。”   沈浮骄眼眸黯淡地看了温聿一眼,最终还是离开了。   他离开的如此干脆,让温聿都多看了一眼,总感觉有什么不安定的因素在里面,更难集中注意力,眉宇恍然,过了一会,他才松开轻皱的眉。   他竟没想到,自己对沈浮骄总是想方设法待在自己身边变着法表达爱意逐渐习惯,而当这种行为露出停止的迹象时,自己又变得不安起来。   在沈浮骄踏出房门的后一刻,雨便着急忙慌地倾盆而下,颇有几分急促。门在他离开时便被关上了,外界的雨声隔着门也模糊起来。   潮湿的气味缓缓蔓延,空气比之前更加沉闷了,身上多了些凉意,风从大门缝隙钻进来,让这股冷意越来越重。   他不明所以低下头,便看见自己上衣略微歪斜,形成一片褶皱,贴合着腰线显现出一些弧度。原本觉得没什么,但联系某张呈现痴态的脸,一股怪异袭来,温聿微妙地沉默一瞬,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椅背上搭着外套,柔软的布料垂下来,温聿没忍住想起沈浮骄。   他想起沈浮骄离开时身上穿的衣服很单薄,脸颊上没多少血色,干裂的嘴唇苍白,看着他时眼睛亮而有神,只是在离开时黯淡无光……   他又想起沈浮骄离开时的背影,青年的脊背一直挺得笔直,出门时猛地被冷风一吹,有着轻微的颤抖……   温聿站在原地,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外套,看向门的方向——当然,门口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眼中有一瞬的空茫,几根发丝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垂落几缕,俊秀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了线条,嘴唇微抿,似在思索着什么,又或者是在犹豫着什么。   他在担忧,也有一瞬间后悔,觉得应该把沈浮骄留在这里。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连温聿自己都被惊了一下。他顿觉自己像昏了头似的,皱眉松开了手,最终归结于今日事情太多,才让他的脑子也跟着不清醒起来。   屋内空荡荡的。   窗外的雨还在继续下着,衬得室内格外安静,温聿没有开灯,就着从窗外透过来的渐暗的天色拿出终端登录星网。零星几条新闻飘过,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没有一条和今日发生的事情相关。   看来消息是被压下去了。   终端突然响了几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是温眠的通讯请求。   温眠所在的学校就在蔷薇星,管理很严格,封闭性也很强。早在入学的时候,温眠就做了精神力等级测试,成为了老师们眼里的香饽饽,开始了军事化训练,数据库中的个人信息也被层层加密。   总归,是不需要温聿太过担心的。   “哥哥!我好想你呀!”温眠的声音打破小屋的寂静,她脸颊上的婴儿肥消减不少,露出了一点下巴尖尖,脸上的稚嫩也跟着褪去,眼里多了些坚毅,整个人透着蓬勃朝气。   见温眠过得不错,温聿翘起了嘴角。   温眠开始絮絮叨叨地讲她在学校发生的趣事,偶尔会抱怨训练任务繁重,但温聿看得出来,温眠的神情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她说起自己的训练成果时眼里的骄傲怎么都藏不住。   温聿看着温眠一脸求夸夸的表情笑道:“眠眠最棒了!看来哥哥以后就靠你保护了。”   温眠睁着圆圆的眼睛,得意地笑。   临挂断通讯的时候,温眠突然提起一件事,“上周我们学校来了一个大人物,老师们很高兴,说是以后可以有更好的训练设备了。”   温聿笑道:“眠眠也很高兴”   “当然了,”温眠眼睛亮晶晶的,“那个大人物哥哥也认识。”   温聿一愣,便听见温眠小小声道:“是离开萨克星时要给我糖的哥哥呀。”   当时在那种情况下,温眠还很害怕他,但现在不同了。小孩子忘性大,那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再加上沈浮骄去温眠学校时一直友善亲和,让温眠的戒心下降了不少。   莱尔的死亡画面浮现脑海,温聿出奇的有点愤怒了,克制着声音,“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他看见你了么?知道你么?”语速有点快。   一连串的问题让温眠猝不及防,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脸一瞬间变得苍白,“我不知道,我、他、他在老师面前夸奖了我。”   温眠有些慌张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温聿已经平复了情绪,看着终端那头安然无恙的温眠,明白自己是在草木皆兵了。看着明显被吓到的温眠,温聿有些内疚,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就是那个哥哥是坏人哥哥好像不喜欢他。”   “不是,”温聿手指按压太阳穴,努力斟酌着语句,“之前他做了一些让哥哥不喜欢的事情,所以……”他有些说不出口。   “他向哥哥道歉了么?”   温聿对上温眠纯真的眼睛,点了点头。   “老师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温眠笑起来时露出了两颊的梨窝,“只要改正了就是好孩子啦。”   温聿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以什么心情结束了通讯。   心情随着雨声鼓点焦躁不安,眼前浮现各种各样的画面,有沈浮骄站在面前对他乖巧的笑的画面,有星舰爆炸时沈浮骄癫狂的脸,也有沈浮骄向他表达爱意和哀求他不要离开的样子,间或夹杂着莱尔、温眠等人的脸……   他脑子中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有声音道沈浮骄只是不会爱人,他对自己做出的不算不可挽回的事,有说他好不容易才逃脱沈浮骄,不能功亏一篑,可又有一个声音说,他逃脱的了么?   是啊,他逃脱的了么?   温聿像是想通似的,那些声音顿时消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逐渐平息,连着他眉眼、他的内心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他曾经的那些犹豫、挣扎、不忍以及不合时宜的心软……从来不是因为他只有逃脱这一个选择,而是因为不知何时起,他心里已经有了除了逃脱之外的选项。   那个答案在心口呼之欲出。   温聿想,他可能真的有些不太清醒了。   地下室中央那台机甲已经被叶琦的人带走了,如今便显得空荡荡的,周边的机械泛着冷光。   温聿一下子闲了下来,他先是画了几张新式武器图,这些图纸他都画过,因此他画得格外顺手,只耗费了不到两个小时,画完后,他整理着桌面上散落的图纸。   066没忍住出声:【以这几张图纸的价值,足够完成任务了。】   温聿笑道:“是啊。”只要他把图纸交给血蔷薇,与上次同样的方式,不用再花费太多气力,任务就结束了。   温聿缓缓垂下眼睫,似在自言自语,“那我到底……与他有什么因果呢?”难道真是那个所谓的玄而又玄的因果,让他怎么都甩不掉   066不知道此时的宿主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些需要宿主自行探索。】它根据前几任宿主的经验,努力严谨道:【或许,你们前世认识也说不定呢。】   前世么温聿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感觉心底那股执念被撬开一条裂缝,不知何时,那些占据脑海不愿离开的灰蒙蒙的记忆逐渐被另一些画面替代,不算好,好像也不算太坏,却足够鲜活。   良久,他笑着轻叹道:“也许吧。”   窗外大雨更甚,雷声轰鸣。   天已经完全黑了。   温聿打开了屋门。   夜晚的雨又湿又冷,雨水随着风倾斜进屋内,薄薄的雾弥漫,温聿余光多了一团黑影。   没意料到似的,又或者隐隐有一道预感。他看着那道黑影被雨雾笼罩,下一秒就会被吹散似的,安静地蜷缩在那里,只敢占据一块小小的地方,像一具尸体。   他有一瞬间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但很快,他惊醒了,那具尸体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正好砸在他脚边。   残余的温热,不是尸体。   温聿神情微怔,低头时眼帘映入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苍白仿若透明,原本就少的可怜的血色已经消失殆尽,衣服湿湿黏黏地贴在身上,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怪惨的。   温聿没有不管他,脸上也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就这样很平静地把沈浮骄带进了屋内。   还是之前那张床。   他平静地给沈浮骄换衣,在发现他发烧后喂了药,又喂了些热水,用被子把沈浮骄裹得严严实实,等忙碌过后他什么也没干,只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被子里的人。   那张脸在主人沉睡后露出了本来的模样,没有温聿熟悉的乖巧,也没有癫狂、小心翼翼——那些情绪本来就不适合出现在他脸上。青年的五官已经长开,脸部线条锋利,眼睛就算紧闭着也能看出狭长的弧度,不同于温聿的温和,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合该是极其张扬的青年,合该在阳光下骄傲绚烂,但此时的青年像是潮湿雨天被人遗忘在角落的破落蝴蝶,翅膀衰败垂落,再也飞不起来,明明,明明没有人折了他的翅膀。   是蝴蝶不想飞了。   沈浮骄似是做了一个难以忍受的噩梦,昏睡中也拧着眉,模糊不清地呓语,偶尔吐出一两个字,便引起身体剧烈的颤抖。   等温聿凑近,又什么也听不清了。似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接近,床上的人挣扎扭动,离开被子的压制,手脚痉挛似的攀附上来,再也不愿意松开了。   温聿挣不开,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到底是怕沈浮骄病情加重,把被子重新扯回来裹在两人身上,身体很快温暖起来,但温聿发现身上的人依旧发着抖。   可测了体温,显示沈浮骄的烧已经开始减退了,病情没有加重的迹象。   “不要……”   什么?   耳朵凑近干燥的嘴唇,这次他终于听清了。   “不能不要我……先生……能不能……”   直到现在,温聿心里才有一些不平静,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拥紧身上的人,两人身体完全贴合在一起,都感知到了对方的体温。   沈浮骄身体抖动的幅度逐渐减小。   外面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屋内不同于外界的寒凉,一室暖意。   后半夜醒来时,沈浮骄以为自己在做梦。   是了,肯定是梦,不然温聿怎么会主动抱住自己,两个人紧密相贴,像是之前的间隙都不复存在,亲密地贴合在一起,沈浮骄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几乎感动落泪。   他眷恋似的蹭了蹭,如幼鸟回归温暖的巢穴,安下心来。同时又忍不住贴得更紧,几乎要把自己嵌进对方的身体内,妄图身体交融,分不出彼此。   如果这个美梦再长些就好了。   再长些……让他待得久一些……只要再长一点点就够了……   在温聿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沈浮骄是连美梦都不曾有的,每当闭眼,眼前都会出现温聿决绝离开的背影,再后来,温聿连出现在他的梦中都不愿意了。   他忍不住用力拥紧些,再用力些……   温聿是被硬生生勒醒的,他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一睁眼就看见怀里的人死命往里贴,感受着发麻的身体和发疼的腰身,他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轻轻地挣了下,这点小动静很快被感知到。怀里的人瞬间惊醒了,僵成了木头。   “起来。”   沈浮骄一点点退开了,黑发遮住眉眼。   温聿终于得到片刻喘息,他活动了一下身体,终于感到好受一些后,才看向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他顺着沈浮骄的视线看见了桌子上的终端。   温聿猜想不到沈浮骄的想法,于是直截了当道:“你的终端淋了雨,已经坏了。”   “明天再走吧,”温聿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还是有一点高,估计明天就全好了。”   “对不起。”   “嗯”   沈浮骄苍白着唇色,“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待在附近没有走。”   为什么没有走,温聿大致也能猜到,但隔着一扇门,能看到些什么又能做什么他只觉得沈浮骄是在自我折磨。   “先生……”沈浮骄人还恍惚着,他大概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之前…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我真的不知道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如果当时我……”   他猛地抬头,惶惶然的眼神看了过来。   温聿没有说话,安抚性地摸了摸青年的黑发。   这个动作仿佛释放了某种信号,沈浮骄再次贴了上来。   青年头颅微侧,温聿的皮肤触碰到了他脆弱的脖颈,粘腻潮湿,又有种诡异的凉,像蛇的触感。   温聿忍住推拒的冲动,眉眼不自然下撇,目光突然定格住了。那道一闪而逝的灵光让他脊背发冷,出了一层冷汗。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青年背上有着狰狞的伤口,不仅仅是背上,还有腰腹,胳膊……伤口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在隐蔽处。   他换衣服时没多想,沈浮骄目前的身份离不开激烈的战斗,身上有伤很正常,当时的他压下去了那点不对劲。   他当时怎么会认为正常呢。   沈浮骄身上的伤怎么可能是正常受的伤呢。   他抖着手扯下了青年的上衣。   “先生”   温聿没有吭声,青年穿的是温聿备用的睡衣,他太消瘦了,于是这衣服便显得格外宽大,那些伤口也就显得更加可怖。   伤口有旧有新,数量很多,有的伤口似乎是没有处理好,还泛着血丝。温聿不再以为这是淋雨恶化的原因,这些伤口明明是新的。   “伤口是怎么来的?”   青年肩膀缩了缩,没动。   温聿又耐心地问了一遍,“说实话。”   “在很早前我得知先生在这里,”见温聿没别的反应,沈浮骄才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敢来找你,我实在受不了,每当想去找你时我就划一下。”   “先生不喜欢我就再也不划了。我只是……我只是太难受了,这里……”沈浮骄痛苦地捂着心口,“这里太疼了。”   “划了多少刀”   青年拉着他的衣片一角,松松的,睁大眼睛,“不记得了。”   温聿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神情,但他想应该是生气的,因为青年慌乱道:“以后不会了。”   “伤口很浅的,不会留疤的。”   过了一会他又道:“先生是在担心我么”   “为什么”   温聿低下头,发现青年眼睛闪着亮光,颤着睫毛,温聿感知到青年说到最后散发着一种名为愉悦的情绪。   他有些生气,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或许不是生气,而是憋屈,沈浮骄总有办法搞出一些难以费解的事情,让他难以控制心中的情绪。   他声音有些淡,“你真的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么?你连自己都不爱,怎么学会去爱别人。沈浮骄,我很多时候都搞不懂你,我不明白……你做出的所有事情,包括你说你爱我,可是你真的为此做过什么呢。”   面前的青年脸色变得惨白,温聿停顿了一下,“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而已,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感受,你根本就不会做这些。你明白你做这些会带来的后果,可你依旧做了。”   “你一边做出伤害别人、伤害你自己的事,却在我面前做出受害者的模样。难道我伤害过你么?”温聿闭目,轻声道:“没有。”   “先生当然不会伤害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有人教过我,我不明白……”沈浮骄的语序完全混乱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可……”他眼里含着最后一点希冀。   温聿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知道青年在问自己为什么留下他,也知道青年想听的答案,但他只是说,“雨下得太大了。”   雨下得太大了。   这场雨很罕见。   蔷薇星几十年都不会下一场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永不停歇似的,没有一点停歇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冲刷走一切,誓要把一切脏污洗去。   雨声中伴着沉闷的雷响,把这个深夜衬托得更加寂静,良久,温聿感觉一个柔软的东西贴近自己的胸膛,他低下头,发现是沈浮骄的脸。   胸前多了湿润的痕迹,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错觉。   温聿不忍心再刺激他了,今天下的猛药已经足够了,他要保证沈浮骄之后不会乱来,也希望他能像一个正常人。现在的情况继续下去,两人之间的间隙只会越来越大。沈浮骄今晚的状态本就不好,温聿明白他现在做的事情确实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他在心里轻声说了声抱歉。   “先生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会答应我一个要求。”沈浮骄声音诡异的平静。   “记得。”温聿循着记忆,又添了一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若我说,我想与先生亲近呢。”   “……”   “先生很为难”   “……不是。”   “那就好。”湿润的舌尖探出来舔了舔,让温聿整个人一僵,他似乎要觉得哪里开始不对起来,条件反射地要后退。   沈浮骄停下动作,眼角湿湿地盯着温聿,“先生嘴上说的不为难,却又阻止我亲近。”   他哈了一声,突然笑了,笑得极艳极盛,在这种情景下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这笑容在温聿看来极其毛骨悚然,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连骨带肉吞掉,还另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意味,温聿一时猜不到他要做什么,便没有动作。   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又握紧,温聿脑中空白几秒,瞪大了眼,下意识挣扎,手脚却被制住。   雪白的被子完全滑了下来,堆落在一旁。   沈浮骄动作没有停,埋首下去,视界中很快便只剩下了黑发顶上的发旋,像老旧的相片蒙上一层滤镜,变得越来越模糊,再也看不见其余光景了。   巨大又陌生的刺激席卷而来,黑暗中只能看见一只青筋毕露的手紧紧抓着被子,作为唯一的支撑点。   温聿像是误入无处着力的激流,肩膀无意识缩了缩,却因为错过了最佳的躲避时机,无路可退。   轰隆——   电闪雷鸣,刺眼的雷光在天边跳跃,急湍的水花翻越陡峭巨石,翻腾的溪流达到最高点,又缓缓落下,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   雨声更大了,掩盖了其余声音。   屋内,面容温润的男人仰起头,重重地喘了一下,白皙的脖颈上喉结滑动。   眼角晕着红,承受不住似的。 第97章 星际   温聿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大雨停歇,床上的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连带着遗落在桌上的终端一起消失不见。   窗户被开了一条缝通风,屋内充斥着雨后清爽的气息。   他缓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荒唐的昨晚。   陷入某种狂热情绪的青年不适应地皱起眉头,炙热的气息蔓延全身,到即将结束时,青年微微掀起眼皮,露出柔软又迷离的神情,密密麻麻的蛛丝轻柔地将他笼住,让他察觉不到任何危险,无法挣脱。   温聿恍惚记得自己说,“我教你。”   在青年即将沉沦在欲.海中时,温聿终于缓过劲来,努力集中力气抬起他的头,指腹拂过他的嘴角,盯着他空洞的眼,“我教你该怎么做,怎么做是对的,怎么才是真正爱人,你不会的我都可以教你。”   “所以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因为当你伤害自己时,我也会难过啊。”   温聿从没想过彻底改变沈浮骄,他只希望沈浮骄日后的所作所为比往日更好,他希望沈浮骄坚持自我,而不是多疑,敏感,偏执,患得患失,歇斯底里……   他想让沈浮骄在阳光下肆意活着。   温聿在昨日才明白了自己内心的真实答案,虽然后面的事情发展让他猝不及防,但这并不影响什么。   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既然决定做了,就不会迟疑,也不会后悔。   *   温聿要的东西被送了过来,送来的人还是一位熟人,乔熙却无知无觉,对温聿的印象还停在战斗力很强的维修师上,对他来说,这是他与温聿的第二次见面。   他在门口忍不住往里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这是首领让我交给您的东西。”   温聿有些意外,“谢谢,他人呢”   他侧身让乔熙进来。   温聿原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看见沈浮骄了,没想到是自己想岔了,难道是昨晚哪里出了差错温聿又从头到尾细细捋了一遍。   事实上沈浮骄是被一些紧急事情绊住了脚,昨晚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因为过于兴奋而没有了睡意,睁着眼直到天明,一直紧盯着温聿舍不得闭眼,但还没有等温聿睁开眼,就收到了陈骨发来的消息——军队发生了□□。   □□的导火索是军队中突然有谣言说他们敬仰的首领身上流着虫族的血脉,与虫族勾结,才能够操纵虫族为他们所用。严重仇恨虫族的士兵不乐意了,人类的领导者怎么能是有虫族血脉的人类!肮脏的虫族怎么配!   另一部分人则坚信沈浮骄与虫族没有关系,尤其是从萨克星出来的那群人,他们是沈浮骄的忠实拥趸,自然看不过去有人大肆辱骂首领,把那几个士兵揍了一顿,两边的冲突愈演愈烈,迅速演变成军队两派的冲突。   “首领今早去处理的就是这件事。”乔熙没有隐瞒,沈浮骄走前交代过,要对温聿知无不言。   温聿陷入了沉思,他当然相信沈浮骄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但是,沈浮骄会有虫族血脉这个谣言实在太过离谱,人类和虫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跨物种地繁育后代,旁人听了只会当做是天方夜谭的笑话,那些人竟真的信了   沈浮骄拥有操控虫族的能力这件事,有心人还是有办法查出来的,温聿并不觉得沈浮骄没有提前做好准备,至少要准备一套说辞,不,不对。   温聿总觉得里面有什么隐情,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可惜现在他获得的信息太少了。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询问沈浮骄,从前温聿介意两人之间模糊的界限,并没有问过,而现在……他想到了沈浮骄情绪激动时会露出的深红如血的双眼,犹疑起来。   温聿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说到底,他心里太在意这件事了。   “老板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我一位故人。”乔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直接离开。   “是吗”温聿回过神。   他玩笑道:“或许我就是你那位故人呢。”   乔熙也笑了,对温聿的话没当真,脸上的疲惫却散开些,紧张的心神下意识放松下来。   “这里环境不错,怪不得老板会甘愿待在这里。”   “躲个清闲嘛。”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乔熙踟躇道,带了点紧张,“有一天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面的人和你开始想象的不一样,他们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发生了许多改变。这变化让你不安,但你又无法改变,你会怎么做”语序有些混乱。   明明不相识,乔熙却下意识向面前这个人交付信任。   “你认为这个变化是好的吗”   乔熙想了想书中的暗黑结局,又想到沈浮骄今早笑得春风荡漾的模样,和书中大反派的描述大相径庭,他又想到来到这个世界上他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   没有明确的好与坏,展现在他眼前的一直是活生生的人,不管剧情是否存在,都是真实的,他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温聿道,“当我们无法改变一些事时,我们为此苦恼,但其实,我们都忽略了——有其余的道路已经提前为我们预设好了。”   “换一种角度,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   【宿主,你说的好有道理,我都没听懂他说的什么。】   温聿微微一笑,“我也不懂。”   【那……】   “我说的那些话啊…”温聿平静道,“从星网上看到的。”   【……】066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时它还真的被唬住了。   和066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手中的事情也没停下,笔记被翻开快速浏览,温聿花了些时间过了一遍。   里面记录着许多实验数据,标注了日期,很详尽,对比着温聿父母曾经留下来的信息,温聿很快找到异常之处,提取了关键信息。   能够改造基因的一种药剂。   温聿从没听闻过这种药剂,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实验体后期的实验数据竟然与虫族数据有大量重合。   他摩挲着封皮,很快发现了夹在封皮内的纸张,皱眉看完后,温聿串联起所有信息,心里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想。   几年前温聿的父母前往格林星执行秘密任务,对外说是对抗虫族,实则是为了了一个研究所,那个研究所位置偏僻,与世隔绝,囚禁了许多孩子,似乎在进行什么人体实验。   各个年龄段的孩子很快经受不住残酷的实验死亡,只剩下一个少年。   少年没有丝毫作为人的意识,生活习性更偏向兽类,而不是人类,他的身体数据也更偏向虫族,拥有着强健的体魄,少年被迫接受训练,为研究人员提供测量数据。   他每日被迫插入各种仪器,用针管输入各种各样的不明液体,划下深浅不一的伤口,以此检测他身体的抗毒性和愈合速度,长此以往,少年身体的痛觉下降,与野兽搏斗不占下风,完美融合了虫族躯体的优势。   研究员们看着他的眼睛充满狂热,为研究出这样的实验体感到自豪,没有人在意少年的想法,他们产生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少年被注入了王虫的血液。   温聿父母一队人发现了这些完全违背人类伦理的实验,震惊愤恨,他们搜集证据想要禀告王室,利用职务之便得到了不少东西,这个笔记就是其中之一。   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明了了,温聿父母被王室对外宣称死于虫族,这件笔记落在了王室手里,温聿两世都没听到关于这些的任何动静。   这件事牵扯到的超乎他的想象。   温聿有条不紊地分析所有信息,结合当下的情况脑子中筛选出最佳的解决方案,随后便是脑子长久的空白。   胸口被一根锋利酸辣的针刺了一下,疼得温聿狠狠攥紧纸张,手骨泛白。   他好像已经猜到那个少年是谁了。   *   时间到了中午,谣言发展发生变化,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被虫族侵占过家园的民众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沈浮骄——他们把虫族入侵的原因完全归结到了沈浮骄的身上,认为他没有资格做人类的首领。   与此同时,星网上暗暗出现了一些关于新首领的投票,一开始只是小范围,很快就扩散到大半个星系。   热门人选有几个手中有军权的将军,有蔷薇星系附近几个星系的原领导者,还有战争中民众自发组织队伍的领头人……   温聿讶异地在里面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起初在一众候选者中不显眼,但票数和声望肉眼可见地增长,他脸色微微凝重。   他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面,谁做的很容易猜出来。   沈浮骄非但没控制舆论,竟然想借助这阵风让他上位,甘愿做他的踏脚石,真是疯了!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温聿迫切想要找到沈浮骄,但他没有沈浮骄的联系方式,这个时候他非常庆幸在乔熙离开前两人添加了联络方式,不至于完全处于被动。   乔熙很快发来了位置。   沈浮骄,现在在干什么呢。   *   沈浮骄此时的心情非常不错,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去过。   在不久前,他无措,惶恐,甚至于他在温聿面前又犯了错。   他真的感觉一切就要结束了,完全是因为自己的错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可落在脸上的触感是如此清晰。   脸侧的手是温暖的,轻柔的吻像一个蝴蝶轻轻落在他的眼皮上,温柔的话语就在耳边,让沈浮骄就算面对恶劣的现状也很难产生不快的情绪。   当然,屋内的其他人以为沈浮骄是怒极反笑,一时间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血蔷薇的骨干,每个人都对首领忠心不二,不同于外界各种纷乱的猜测,他们都亲眼见过沈浮骄操纵过虫族,一致对外的同时心里也会犯起嘀咕和疑虑,但这些并没有持续太久——   “难道我们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么没有!至少离开萨克星之后没有!”   “我们对付的一直是虫族,谁稀罕对那群弱鸡动手,在星网上叫嚣的人算什么本事!”   “他爷爷的迟早要逮出那个龟孙子,只敢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有本事舞到爷爷面前啊,呸!”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出反驳的证据,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雷德那帮孙子一直等着看我们笑话呢!我话就撂到这里了,我相信首领是清白的。”   “我也相信首领是清白的!”   “我也是……”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众人的视线重新聚焦到沉默不语的首领身上。   一道混在人群中的声音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首领,您和虫族完全没有关系,对吧”   修长的指节叩着桌子,在沉闷寂静的氛围里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众人的心脏随着声音七上八下,眼珠子都没离开。   沈浮骄微微一笑,这个时候的他身上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了,面对质疑身上也没有显露戾气。   “那些谣言有一部分是真的,”其他人屏住呼吸,脸上出现复杂的神色,沈浮骄眼里显出点满不在乎,他只想赶紧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去见他的先生。   星网上的辱骂,下属们的质疑,和他有什么关系首领的位置,先生感兴趣就送给先生,先生不感兴趣,谁当都无所谓。   本来,血蔷薇首领的位置,就是因为先生诞生的。   屋内不知谁的衣角闪了一下,那一瞬的微光仿若错觉,隐于人群之中,没有人发现。   与此同时,青年的神情和话语被清晰地投影在星网各大社交媒体和公众场合的屏幕上。   “某种意义上,我这具身体确实流着虫族的血,操纵虫族的能力也是真的,我说我和虫族没有关系,有人会相信么所以,你们只要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就好了。”   “那些敢凭空臆测的人,不过是因为……”沈浮骄笑眯眯道,“不够怕我。”   屏幕上瘦削的青年嘴角翘起,讥讽意味十足,平静得如吃饭喝水将轰动整个星际的事情轻易说了出来。   *   温聿正在赶往血蔷薇基地的路上。   飞行器不停加速,再加速,窗外是扭曲模糊的景色,色块糊成一团,温聿的心里也乱作一团。   这是温聿第一次来到血蔷薇的大本营。   门口的守卫尽职尽责拦住了温聿。终端上是乔熙发来的最新消息,“老板,我被一点事耽误了,马上就来门口接你!”   等温聿看完消息,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没有再着急,准备在附近找一个地方等乔熙。   “雷德将军,投票那件事是你搞的吧,这么着急,真是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嘴脸。不过也对哦,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说话的人犹不嫌气人,笑嘻嘻道:“暗地里求了不少人吧,啧啧,只敢跟个老鼠一样躲在阴沟里,真可怜。”   熟悉的欠揍声音吸引了温聿的目光,只见两艘飞行器各占一边,占据了大片空地,菲莫斯下撇着眼睛,面前是一个温和的男人。   雷德显然是被直白刺耳的声音刺激到了,温和的面具几近裂开,但他仍然努力露出温和的笑容,“菲莫斯,说话要讲证据,你刚才说的话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菲莫斯看不起雷德,眼里的恶毒恨意遮都遮不住,还要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挺倒胃口的。   他还想多刺几句,但显然雷德不给他这个机会,急匆匆地上了飞行器,很快没了影。   菲莫斯意犹未尽转身,一眼看见温聿,眼睛“噌”地亮起来,“温聿,你还活着啊?没想到在这见到你。”   温聿:“……”   菲莫斯一点也不在意温聿的态度,大狗狗一样围着温聿转,“看来你这段时间过的不错,脸色比上次精神多了,挺健康的,不过看着还是好丑。对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温聿不答:“你来这儿干什么?”其实他更想问菲莫斯怎么在血蔷薇基地活蹦乱跳的,还敢直接怼身为将军的雷德。   “咳,之前原本是想第二天找你嘛,但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现在我也是血蔷薇的一员了,有什么事情你直接找我就行了。”菲莫斯向温聿展示了他的仿生臂,“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我新换的。”   “我找沈浮骄。”   “沈浮骄”菲莫斯直接破了音,接着古怪地看了温聿一眼,“你找他干什么不会吧,你这算什么?自投罗网”   温聿沉默。   菲莫斯也沉默,猛地拍了一下仿生臂,沉痛道:“行吧,咱俩怎么会一样呢你可是姓沈的大宝贝。”   温聿眉眼抽了抽,索性菲莫斯不再废话,干脆利落地朝守卫打了个招呼,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把他带了进去。   两人刚进去就听见一阵阵喧哗声,非常热闹。   “怎么回事儿”菲莫斯随意揪了一个人。   那人看了他一眼,道:“雷德将军和陈骨将军底下的人搭了一个擂台,正在比试。”   那人顾忌着什么,把话说完了,眼睛却是不屑的。   菲莫斯也不在意,来了兴趣,“我去看看,”又朝温聿努了努嘴,“你要去的地方也顺路。”   他一边走一边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成了血蔷薇的人?”   温聿看过去。   “自然是因为我才能出众,征服了血蔷薇所有人,让他们被我的实力折服,非要我加入。”菲莫斯一脸认真。   【他是最早投降的,还举报了他爹,戴罪立功,换了一个加入血蔷薇的机会。】   “连沈浮骄都不计前嫌,不舍得杀我了。”   【他告诉沈浮骄他是你朋友,他死了你不会原谅沈浮骄。仗着沈浮骄不敢动他在血蔷薇作天作地,谁都不敢得罪他。】   温聿问066:“……沈浮骄信了?”   入侵监控系统的066吃瓜吃得欢乐,闻言纠结了一会,道:【菲莫斯找你那次任务对象也在,应该是信了吧。】   温聿不再问了。   他知道如果去问沈浮骄,沈浮骄又会露出那种可怜巴巴的神情,道:“先生,我不敢赌。”   温聿看菲莫斯越发不太顺眼。   菲莫斯还在自说自话,“我很厉害的,所以,之前的交易还算数不?”   温聿:“……”   他想沈浮骄了。   擂台上打得火热,只能看见残影,下面全是起哄声,还有人设了赌局,大多人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菲莫斯在旁边介绍,“棕色机甲的是雷德的人,是血蔷薇有名的大块头,擅长近战,青色机甲是陈骨的人。”   棕色机甲将近青色机甲的三倍,一拳头砸下来就能砸出一个深坑,属于力量型机甲,青色机甲恰恰相反,小巧灵活,属于速度型机甲。   看得出来青色机甲一直在消耗对方的能量,想打持久战,在不断躲避攻击的同时也对棕色机甲造成了伤害,但这点伤害微不足道,在遭受了两三次重击后,很快坚持不住了。   果不其然,青色机甲很快被大块头找到漏洞,直接踢下了擂台,机甲快要散架,激起一大片尘土。   人群中空出了一大块地方,很快有医疗队把驾驶舱里重伤的人拖出来进行治疗。   底下因为血肉模糊的人静了一瞬。   大块头操控机甲耀武扬威地摆了几个姿势,叫嚣着,“还有谁上台”   没人应声,原本几个跃跃欲试的人也收回了脚步。   温聿失去了兴趣,正打算离开,又听见人群中的说话声,“看来陈骨那边的人是被打怕了,竟然没一个人上台。”   “也不看看陈骨是谁的狗,他们都一样,都是虫族的走狗罢了。”   这样说的不只是一个人,欺软怕硬是人类的劣性,当往日高高在上的人处于弱势时,无关的人都会恶意地点评几句。   菲莫斯看热闹正起劲呢,突然听到一道平静的声音,“我来试试。”   菲莫斯瞪大眼睛,叫嚷着,还不忘压低声音:“温聿,你特么疯了么就凭你的实力,上台了又能干什么你想要给沈浮骄出气,也要看看你自己的实力啊?”   温聿认真道:“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别忘了,如果我很弱,怎么能活到现在。”   菲莫斯狐疑地看着他。   温聿微微一笑,“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是在为沈浮骄出气。”   “靠,”菲莫斯急道,“你有机甲么?”   温聿没听见,他已经走到了擂台附近一个角落,那里堆积着着战败的人废弃的机甲,由于破损严重已经无法使用了,还没来得及被清理掉。   在简单的思索后,他从空间钮里拿出维修工具简单地修了一下,还好,修一下勉强能用,至少能撑十分钟。   不过十分钟足够了。   菲莫斯眼睁睁看着说要上擂台战斗的人挽起袖子,去了一个犄角旮旯认认真真地修机甲,低骂了一句。   温聿上了擂台。   场下的人看着破破烂烂的机甲和陌生的人集体懵了一瞬,驾驶舱里的大块头看见温聿,也拧起粗黑的眉毛,“你不是血蔷薇的人”   温聿微笑道:“我听闻血蔷薇首领实力超群,想必他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差,想要借此机会讨教一番。”   男人哈哈笑了两声,阴阳怪气道:“原来是首领的仰慕者啊,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下马威似的,他的机甲在地面刮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巨响。   底下的人捏了一把汗,已经料想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惨状了。   温聿笑而不语,动作利落地进了机甲驾驶舱,眯着眸看向对方。大块头极擅长近战,攻势迅猛,战斗意识强,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持久战,先消磨对方的精力,但温聿同样选择了一台攻击力强的机甲,打算速战速决。   这台机甲的款式有些老了,在他看来有很多漏洞,更何况他观摩了大块头的上场战斗,已经对对手的作战方式有了大致了解。   三分钟后,他找到了一个机会,侧身避开,直接把对方踢下了擂台。   一片寂静,紧接着是一片喝彩声。这与立场无关,纯粹是对强者的敬慕。   紧盯着擂台的菲莫斯也松了一口气,脊背出了一层汗。   这么大的动静,血蔷薇的高层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乔熙刚忙完手里的事就往门口赶,途中一错眼就看见站在擂台上的温聿,吓得心脏骤停。   擂台正常,血蔷薇不闹事才是不正常。擂台上的温聿靠,温聿怎么会在擂台上!   他一个机甲维修店的老板,怎么会跑到那上面要是首领知道这位差点出事,不对,他为什么会下意识认为首领很在乎这位。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啊。   等乔熙反应过来,他已经来到了地面,温聿也被他从擂台上拉了下来。   他焦急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话没说完就被菲莫斯挤在一旁。   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温聿的脑海。   【不好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宿主,你快看星网!】   温聿拿出终端正准备登录星网,就听见乔熙慌乱的声音,“老板,你先把终端给我吧。”   老板刚才一直在擂台上,应该还不知道首领干了一件大事,多瞒一会是一会。   温聿若有所思瞧了他一眼,直把乔熙盯着心虚起来。   不止一个人在看星网,有其他人打开终端,沈浮骄的声音传了出来。   “某种意义上,我这具身体确实流着虫族的血,操纵虫族的能力也是真的,我说我和虫族没有关系,有人会相信么所以,你们只要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就好了。”   “那些敢凭空臆测的人,不过是因为……”   “不够怕我。”   仿佛沸腾的油锅,擂台周围炸了起来。   温聿怔了怔。   周围更恶毒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却无暇顾及了,只是低下头,通过了沈浮骄的好友申请。在通过的一瞬间,一堆消息发了过来,温聿依次看下去,前所未有的认真,确保不漏过一个字。   【沈浮骄】:先生,我的终端终于修好啦,我好想你。   【沈浮骄】:我已经十一个时辰二十三分钟没有见到先生了。   【沈浮骄】:想先生的脸,想先生的声音,想先生动情时的脸……   【沈浮骄】:我受不了了。   【沈浮骄】:先生不在我身边,所以我只能想着先生……   【沈浮骄】:[图片]   暧昧的灯光中,青年难耐般仰着头,白皙的胳膊绷紧,显露出诱人的肌肉线条,顺着胳膊一直往下……   温聿避开想要凑过来的菲莫斯,“啪”地一声捂住终端。 第98章 星际   乔熙和菲莫斯不明所以,温聿丝毫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意思,只是盯着乔熙,“现在能带我找他么”   他没有意识到,心里担心的情绪散了一些。   乔熙点了点头,菲莫斯却没跟过来。   乔熙解释道:“他的仿生臂需要满足首领一个条件,没有完成之前不会出现在首领面前。”   温聿点了点头,他们已经来到了沈浮骄房间的外面。   乔熙敲了敲门。   还在盯着终端等温聿回消息的沈浮骄随手按了开门按钮,烦躁抬眼,一眼看见乔熙旁边的温聿,嘴角立刻勾起来,直接朝温聿扑了过去。   乔熙极有眼色地关了门。   沈浮骄把温聿抱得死紧,十分高兴道:“先生是专门找我的么?”   温聿:“是。”   一路上的焦急和忧虑在看到笑着的沈浮骄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温聿认真道:“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么?”   沈浮骄眨眨眼,又把头往温聿身上埋了埋,深吸了一口气,“当然有了。”   “我特别特别想先生,先生能够找我,我很高兴。”   他周身散发着愉悦快乐的气息,眼睛弯起来,眼尾还残留着艳色,不难看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温聿又想起那张照片了,他将五指插入沈浮骄的黑发,没用多大力气,让他从身上起来,有些羞愤,“沈浮骄!”   沈浮骄顺着动作仰着头,却依旧笑着,“我知道先生想问什么,只是实在忍不住,想要多看看先生为我担心的样子。”   “难道先生还不相信我么?”沈浮骄道,“就凭他们我不想做的谁能逼我”   房间内有张软榻,温聿严肃地拉着青年坐下,青年很乖巧,从头到尾都不吭声。   温聿和沈浮骄面对面,“投票的事情,是你做的为什么”   沈浮骄:“我说过先生想要什么我都会给。”   温聿:“我从没说过我想要当首领。”   沈浮骄:“可你想要钥匙,想要调查真相,你有你想要保护的人,成为血蔷薇的首领会让你方便很多,现在就是一个现成的机会。”   “我知道先生会说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可我只是选择了最便捷有效的一个方法,不是么?”   青年努力平静着自己的神情,他牢记着,不要在先生面前露出可怜的样子。尽管他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口腔已经出了血,先生一直有想要保护的人。   那个人从不是他。   现在已经很好了,他一直都知道的,不是么,他能理解的。   连青年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在说这些话时一直没敢看温聿,眼里是与话语不符的空茫。   温聿看着他的表情,半响,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可是,我很担心你。”   沈浮骄脑子骤然空白,无措地颤了颤眼睫,潮红蔓延到眼下。   温柔的手将他脸颊捧起,轻轻揉开他咬得死紧的唇瓣。   温聿笑着说:“不知道首领大人,愿不愿意给我一个保护您的机会呢。”   *   格林星位于一片寂静的、永夜的星域,几乎没有一丝光,这里比萨克星更加荒凉无序,鲜少有人来。   从蔷薇星到格林星,以最快的速度也要一周的路程。沈浮骄没有通知血蔷薇的人,他和温聿两个人悄悄地从血蔷薇里溜出来,把一切事情抛在后面。   这也说明,温聿要和沈浮骄要单独待一周。   在第一天温聿就联系了乔熙,准备向他说一声沈浮骄目前的情况,乔熙很快回复。   【乔熙】:首领是和你在一起么   【温聿】:是。   【乔熙】:那就好,现在事态的发展超乎想象,已经控制不住了,首领在血蔷薇太危险,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但现在我放心了……   终端被沈浮骄盖住,他跪坐在一边,脸上压了一道印子,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竟然在这种时候和别人聊天。”   温聿主动道:“是乔熙,你认识的人。我向他说一声你在我这里,我们不在血蔷薇,有他在会方便很多。”   他把终端递给沈浮骄。   沈浮骄没要,目光飘忽了一下,又不好意思起来,“你对我说这么详细干什么”   温聿一本正经,“毕竟这些事情都与你有关,你有权利知道。”   “那不一样,”沈浮骄嘟囔道,却没再说什么,继续做刚才未完成的事。攥紧温聿的衣服,像野兽标记领地一样,一点一点让温聿全身沾满自己的气息。   “别闹。”温聿这么说着,却没阻止,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在沈浮骄看来,温聿表情放松,四肢舒展,任他动作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浮骄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终端滴滴响了一声,是乔熙发过来的消息,却无人再看了。   【乔熙】:温先生,欢迎回来。   两人在星舰上没羞没臊过了好几天,干什么都黏黏糊糊的,做什么都要黏在一起。沈浮骄还想过把两人的终端关闭,真正过与世隔绝的生活,被温聿坚定地拒绝后放弃了。   他是出来收集证据的,不是出来度假的。既然答应了保护沈浮骄,就不能懈怠。   沈浮骄倒没想那么多,时常突发奇想拉着温聿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今天又开始折腾厨房,一阵鸡飞狗跳后,他端着一盘不明物体道:“哥哥,你尝尝我做的好吃么?”   温聿:“……好吃。”   “好吃就好,我以后还给哥哥做。”沈浮骄笑眯眯撑着头看他。   温聿一头雾水,“你为什么叫我……哥哥”   沈浮骄道,“之前那个男孩啊,你不是要去他家吃他哥哥做的饭么?”   温聿:“……”   沈浮骄不提,他就要忘记这件事了,贫民窟支付不起昂贵的智能机器修理费,会选择自己动手做饭。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属于落后时代才会做的“做饭”,沈浮骄竟然兴致勃勃。   温聿讲明白后,沈浮骄终于放过了被折腾得乱糟糟的厨房,而是拿出了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各种意义上的小玩具。   温聿:“……你哪来的这些”   沈浮骄笑了一下,“出发之前准备的,我还准备了其它的,先生要看么?”   温聿:“……不用了。”   “那先生喜欢么?”   “……”   温聿没有放纵沈浮骄,他知道每晚事后沈浮骄再累都不会睡着,总要先确定温聿完全睡熟他才会闭上眼睛。   睡着后沈浮骄会无意识往温聿怀里缩,总要抓住温聿的什么,睡梦中只要温聿离开一会,他就会惊醒,惶然地睁开眼,等温聿回来后再闭上,再次入睡时也会发着抖。   温聿总是会一遍遍耐心道:“我会一直在,睡吧。”   他摸了摸沈浮骄的脊背,他身上的伤温聿每天都会检查,如今已经好多了,只剩下淡淡的粉痕。   温聿知道,沈浮骄这些不安的表现是因为曾在星舰上亲眼看见他消失,留下的后遗症。   他们都知道。   在沈浮骄再一次缠着要做时,温聿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沈浮骄不语。   “坦诚,良好持续的感情需要双方的坦诚,”温聿认真凝视着他,“你知道该怎么做,对么”   “我会真正感知到你在我身边,我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我喜欢这样。”沈浮骄睁着迷蒙的眼睛,说完发狠着吻着他。   破碎的声音溢出,“先生…先生……”   “我知道先生不会离开的,我一直都相信先生。”   温聿避开他的吻,不满意他的回答。   沈浮骄被迫清醒一瞬,“难道先生不舒服么?还是累到先生了”   温聿堵住了他的唇。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星舰缓慢降落在格林星,因为有地图和钥匙,两人很快找到了那个实验室。漫天的黄沙,不知名的星兽,让人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有一个实验室。   也很难想象这里掩埋了多少罪恶。   来之前,温聿曾经拿着他父母的照片问过沈浮骄,“你见过他们么?”照片上面一对男女笑得儒雅随和,他说了父母的名字。   沈浮骄努力思考一会,抱歉地摇了摇头。   他接着道:“先生和他们笑起来时很像。”   温聿握了握他的手,心里也没有多失望。实验有很强的副作用,也可能是大脑开启了自我防护机制,沈浮骄对那些年的记忆很模糊。   痛苦的记忆,忘记是一件好事。   温聿开始讲那对温柔的父母,讲小时候的趣事,讲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和感受,也会讲起温眠。   每当这个时候沈浮骄都认真地听着,坐得像小学生一样笔直。   那些回忆随着故人的讲述由模糊变得清晰,在漫天翻滚的风沙中也带着温柔暖意。   温聿一直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沈浮骄拉了拉他的衣角。   从开始他没有看废墟一眼,视线一直停在温聿身上。   “我们要回去么”   “不要难过。”   两人都互相看着彼此,温聿忽然笑了起来,“嗯,我们回去吧。”   风沙和岁月终将磨平一切,腐朽黑暗的真相终被揭开,公之于众。   *   星历5310年9月,格林星惊现人体实验室,血淋淋的真相暴露在大众面前。舆论迅速反转,被认为与虫族勾结的血蔷薇首领为受害者,在任期间带领血蔷薇做过许多有利于民众的事情,而风评极好的雷德则是幕后黑手,爆出无数黑料,畏罪自尽。   星历5311年3月,血蔷薇易主,以乔熙为首领,叶琦、菲莫斯为前锋的血蔷薇在神秘人的帮助下将虫族驱逐,统一星际。民众真正脱离战争之苦,安居乐业。   星历5311年4月,机甲维修师“Y”被爆出与神秘人是同一个人,不久后,温聿曾在血蔷薇的战斗视频被传出,天才机甲维修师名副其实,无数赞誉涌来。   星历5311年5月10日,媒体挖掘出了温聿与前血蔷薇首领的关系,两人获得了全星际的祝福。   同日,系统任务终于完成。   【叮!目前任务进度:100%】   【叮!检测到任务已完成,开始脱离世界。】   冰冷的机械声响起的时候,温聿正在回复终端消息,婉拒了各大宴会的邀请和媒体的采访。   他没想到任务会完成这么快。   在沈浮骄不再是血蔷薇首领后,温聿对血蔷薇的帮助不再回馈在进度条身上,导致任务拖到现在。   他也以为066会多待一段时间的。   066也不舍得这个温温柔柔的宿主。   温聿愣了愣,“你以后还会回来么?”   【应该不会啦,宿主要开心呀,珍惜这段缘~】尾音逐渐消散在空中。   温聿只来得及道:“谢谢你。”   那边没有了回音,陪伴已久的066离去,温聿难免有些怅惘。   沈浮骄正在旁边看书,感知到温聿情绪走了过来,担忧道:“怎么了。”   温聿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在想,还好有你陪在我身边。”   沈浮骄蹭了蹭他的脸,眼睛亮晶晶的,“那是自然。”   正午的阳光温柔又热烈,一切阴霾散去。   他终于不用再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