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的美貌,攻略者都觊觎[快穿] 作者:殷司 简介:   【V后日更六千,有事会请假。】   系统设定:你出身寒门,貌美多才,历经磨难才娶得白富美。   明莱:……好。   系统:但可惜的是,白富美是女主,而你是个渣男。   明莱:……   系统:你出轨,家暴,卖妻上位,怎么渣怎么来。   明莱:……我不是,我没有。   系统:攻略者会来,他们会让你身败名裂成为过街老鼠,并将心灰意冷的白富美宠成公主。   明莱:……   系统:你要做的,就是在身败名裂之后,给攻略者生孩子。   ——任务一旦下达不可更改。拒绝?拒绝的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   ——除了生孩子,我们不会给你任何技能,包括洗白。   食用指南   1:受是双性,身体是他自己的,涉及剧透和受穿越原因。   2:【敲黑板!!!】受从头到尾都在演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演戏,演技登峰造极,以及,他不爱任何人。   3:攻受身心只有彼此。   4:文案上的出轨,家暴、卖妻上位等,受都没有做过。   5:文明观文,主角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请勿人身攻击,不喜者请点X。   6:受的配置:美,很美,非常美(自带美貌),本文第一美。   ——————————————————————————   作者的下一本预收:《这剧情我不干[穿书]》   简介:1.江斐熬夜猝死,被送进一本书里,成为一个貌美的炮灰炉鼎。   系统说,只要江斐走完所有剧情,它就把江斐送回家,并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   江斐接过剧情一看,瞳孔地震。   这个貌美的炮灰炉鼎,不仅是修真界第一美人,还是仙门魁首秦宸抢来的夫人。背地里,他还有医圣,剑主、仙君、魔尊、小师叔等众多姘头,每个都跟他山盟海誓,非卿不娶,堪称时间管理大师。   秦宸在修炼、上进,努力给貌美炮灰好生活,貌美炮灰在船上,床上、小师叔的房间里,致力给秦宸戴绿帽子。   船戏之多、之精彩,令其他炉鼎甘拜下风。   奸情败露后,为抢夺貌美炮灰,众姘头在修真界掀起了一场大战,尸横遍野,烽火连年。   而此时貌美炮灰还在纠结选哪一个。   最后,因事情太过离谱传到上界,在万人唾骂声中,他被下界的主角温诉然一剑钉死在了天柱上。   结束了自己时间管理大师辉煌的一生。   江斐:……这剧情太过精彩,他干不了。   2.温诉然听闻下界有极阴之体,睡一睡金丹变元婴,引得无数修士争抢,他嗤之以鼻。   后来事情闹得太大,他奉命下界捉那炉鼎。   一开始的温诉然:什么淫.邪之体!   后来的温诉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1V1 HE   ​ 📖 崩坏之路 📖 1 ☪ 崩坏之路(一)   ◎楔子◎   明莱是在十八岁生日宴会上被系统抓住的,前一秒还是灯火辉煌的别墅大厅,后一秒就是纯白的系统空间。   系统没有名字,只有个简单的代号——001。001简单的介绍了自己和任务内容,就把明莱强行送到任务世界。   攻略手册上这样写着:   主线:限时六个月,怀上斐雀的孩子。并安全生下来。   支线:无。   注意事项:   1:不得向任何人透露系统及任务的存在。   2:不要试图向攻略者求救。   3:不要相信任何人。   明莱略过后面的个人信息,将手册合上,任由它消失在空气里。   他没看到,个人信息底下,一行红色小字格外显眼:若任务者不配合,攻略手册将以任意方式辅助任务者,完成任务。   *   这个世界的剧情格外简单,只有寥寥几行字。   出身农村的谢明莱有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他们压榨着三个女儿,将所有资源都拿来培养儿子,期盼着儿子能有出息。谢明莱不负众望,考上了首都华清大学,一毕业就娶了学校老教授的女儿,成为人生赢家。   然而在一次同学聚会中,喝醉的谢明莱将同学方梨当作妻子姜悦,发生了关系。   不久,方梨有孕,逼婚谢明莱。谢明莱不愿意,两人争吵,被姜悦听见。   丈夫出轨女同学,姜悦大受打击,当场流产,终身难再有孕。姜父姜母闻讯赶来,带走女儿,与谢明莱决裂。   谢明莱本不愿与姜悦离婚,但在父母的逼迫下,不得不放弃姜悦,与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的方梨结婚。   系统说,这是个新手世界,没有任何灵异成分,攻略者也是个新人,只要明莱找到对方,并成功跟对方睡上一夜,系统保证,明莱可以百分百怀上孩子。   听起来确实很简单,明莱问:“那我要怎么才能让攻略者愿意跟我发生关系?对方是个直男吧?”   系统回答:“这是任务者需要考虑的问题。”   直接就把问题抛回给了明莱。说起来,系统只负责把任务者送进任务世界,像这类攻略向的问题,它能给出的建议,无非是下药或者酒后乱性。   但显然明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他并不打算按照这样的方法去攻略攻略者。   而且“谢明莱”现在还没有跟姜悦离婚,让他顶着姜悦丈夫的身份出轨妻子的爱慕者、跟妻子的爱慕者发生关系,太挑战他的三观。   明莱想,也不是只有发生关系才能怀孕。他缓缓褪下浴袍,躺到浴缸里,沉默地看着腿间多出的东西,良久叹了口气。   现在的剧情已经临近结束,也就是说,姜悦已经流产,姜父姜母也已跟“谢明莱”决裂。   按原身脑海里的记忆看,原身突然被学校辞退,领导目光闪躲、小区里的人也一改往日,对着他指指点点,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原身出轨的事已经人尽皆知。这是攻略者在对付他。   开局就是地狱级难度,系统还骗他说这是新手世界。就是不知道攻略者来了多久,对姜悦上心到了什么程度。   明莱从浴缸里站起来,站到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是一张跟原本的他有三四分相像的脸,肤色像初雪一样无瑕,柔软微卷的黑发、带着琥珀色的浅淡眼眸,右眼角下一颗褐色的泪痣,是一种忧郁的美。   原身的脸跟他长得这么像吗?明莱心里疑惑,但系统不在这里,他也没办法问,只能将疑惑藏在心底。   窗外的月亮已经爬到正中间,乌云遮住了大部分星子。明莱穿着浴衣,坐到床边。他滑开手机屏幕,一条醒目的短信映入眼帘。   方梨:明莱,你什么时候和姜悦离婚?   明莱回她:等姜悦养好身体,我会和她离婚。   现在的情况,跟“谢明莱”离婚是姜悦最好的选择,而且攻略者在那里,虽然是有目的接近的姜悦,但未必没有几分真心,按照系统所说,攻略者大概会是这个世界上对姜悦最好的人。   所有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明莱打算速战速决,争取在三个月内完成跟姜悦离婚、取得攻略者精子、离开云江市这三件事。   然而眼下有件事急需解决,那就是方梨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于是他又给方梨发了条短信:孩子我会负责,你好自为之。   方梨很快回了信息:你什么意思?你还想着姜悦?我告诉你谢明莱,孩子是我的!   明莱: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   “谢明莱”虽然有野心,对妻子姜悦迟迟没有身孕也颇有微词,但还没有渣到出轨女同学的地步。那天同学聚会,方梨见“谢明莱”喝醉,主动搀扶着人去了酒店,主动发生了关系。   “谢明莱”自己也心知肚明,但他睡了人是事实,让人怀了身孕是事实。所以他一边恼恨方梨设计他,一边又欣喜方梨有身孕。是的,这个时候“谢明莱”还不知道姜悦也有了身孕,姜悦自己也不知道。   明莱的这条短信发过去后,方梨果然没了动静。但半个小时后,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是“谢明莱”的妈妈。   明莱不用翻看原身记忆,光是看剧情介绍,就知道“谢明莱”的父母有多难缠。不用想,一定是方梨打电话去告了状。   知道谢家父母的打算,明莱把手机往床头柜一放,掀开被子睡觉。面对这样的父母,最好的方法就是冷处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干净,出门找工作。昨晚他看过“谢明莱”的存款,微信支付宝加上银行卡,正好七位数。   看着是很多,然而一旦离婚,恐怕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婚姻过错方,离婚净身出户,是这个世界的法律。   明莱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个世界待多久,但考虑到将来要养两个孩子,他必须尽快找到工作。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再详细排一次雷,高亮预警!   1:受是双性,身体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涉及剧透和受穿越原因,不便多透露。   2:本文不出意外,会很长。受会遇到很多攻略者,攻略者并不全都是好男人,有一定概率会遇到狗男人。狗男人需要教育。   3:如果狗男人试图虐受,受会百分百虐回去。   4:并不是所有世界都会生子,度假世界看情况生。   5:看文途中如果有任何不适,请立即点X。   6:文明观文,角色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可以骂狗男人,但请不要对作者人身攻击。   7:攻受身心只有彼此!   8:【敲黑板】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演戏,演技登峰造极,请不要被他的表面所惑。重要的话说三遍!!!!!!!!!!!!!!!!   9:大概没什么雷了,再强调一点,文明观文!文明观文!   10:作者的专栏预收《这剧情我不干(穿书)》,了解一下~ 2 ☪ 崩坏之路(二)   ◎楔子◎   明莱没有考虑再去学校工作或者去一些大公司面试,系统说过,攻略者都受天道庇佑,所用身份非富即贵。攻略者要对付“谢明莱”,就绝不会让“谢明莱”好过。   所以他猜想,凡是“谢明莱”能去的学校或公司,都已经被攻略者打过招呼,他们绝不会录用“谢明莱”。去那些学校或公司面试,只会浪费他的时间。   这么算下来,他能选择的工作范围就缩小很多。   考虑到三个月后离开云江市,明莱没有选择那些比较正规的工作,而是选了家待遇还算不错的花店。蚊子再小也是肉,他即将跟姜悦离婚,这段时间可不能没有收入来源。   找好了工作,明莱干脆从原身家里搬出来,反正都是要净身出户,还不如早点搬出来,免得再被攻略者下套。   在工作了两个星期后,明莱终于见到了原身的妻子,也就是姜悦。这时候的姜悦因为流产的原因脸色十分苍白,整个人消瘦得很厉害,看着就让人心生怜爱。   她坐在咖啡厅的卡座上,一动不动。   明莱在咖啡厅门口停下脚步,心底情绪复杂。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是明莱,不是“谢明莱”,出轨的又不是他,没什么好愧疚的。   姜悦是个很理智的人,面对出轨的丈夫,没有大吵大闹和冷嘲热讽,她深知成年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冷酷,于是在咖啡厅的半个小时里,两个人迅速谈好了离婚事宜。   明莱是净身出户,这点没什么好质疑的。走出咖啡厅的那一刻,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下跟朋友借的一千块钱。   姜悦还在咖啡厅里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人。明莱似有所感,他抬起头,一个身姿修长,穿着昂贵西装的年轻男人迎面走来。   男人面容十分俊美,气质也十分冷漠,仿佛一台无情的机器,只按照程序活着。   明莱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他对攻略者丝毫没有兴趣,如果不是系统任务在那里,他绝不会靠近这样的男人一步。   男人走进咖啡厅,明莱转身离开。但他并没有走远,见男人带着姜悦出来,他跟在两人身后。   明莱的目标是攻略者。   攻略者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很高,普通人别说靠近,就连见一面都难。所以这两个星期明莱一直没有动作,而是等着姜悦把他约出来。   以攻略者对姜悦的在意程度,他一定会跟着出门。   攻略者开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明莱对这个世界的名牌车没有研究,但以攻略者的身份看,车价恐怕不少于千万。   明莱坐在出租车上,低头看了眼微信余额,轻轻叹了口气。   黑色轿车驶进云江市最大的别墅区,出租车停在别墅区不远处,明莱打开车门,对司机开口:“师傅,麻烦您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戴上口罩,略长的刘海遮住他漂亮的凤眼。明莱走下车,像是散步般在别墅区周围转了一圈。   半山别墅......吗?   三天后,明莱结束对攻略者的调查。   攻略者斐雀,京市最大家族斐家的继承人,京圈有名的太子。生于1994.12.24,现年26岁,毕业于华清大学,比姜悦和“谢明莱”还要大一届。   斐雀本住在京市,半年前到云江市考察,遇到在分公司工作的姜悦,一见钟情,留了下来。   斐雀不仅智商极高,为人也很是冷漠,他的家族曾经擅自把交好的世家侄女介绍给他认识,斐雀那时候刚从实验室出来,一身白大褂禁欲又难以接近,世家侄女不知道他有洁癖,吃饭的时候给他加了一筷子菜,被他的保镖当场拖了出去。   面对这样冷漠无情的人,明莱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完成任务。   他用了为数不多的呼唤系统的机会,问系统:“攻略者真的是个新人吗?”   系统回答:“这点请任务者放心。”   明莱想,系统还不至于骗自己,于是放下心来。   跟姜悦离婚后,明莱开始了自己的计划。这时候他进入任务世界已经有一个月,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五个月。   根据他的调查,今天攻略者会去参加一个宴会,因为时间原因,赶不及回半山别墅,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在宴会附近的酒店住一晚。   明莱将目光放在其中一家五星级酒店上,这家酒店以干净出名,攻略者有洁癖症,绝不会选择其他地方。   晚上十点,天上的星子还很亮。不远处的街景五光十色,十分热闹。   斐雀下了车,身后跟着秘书助理,一行人向酒店大门走去。   助理给斐雀订的是总统套房,房间在最顶层。一行人正要进电梯,明莱从角落里走出来。   像这样的五星级酒店,安全性及保密性严到难以想象,明莱没有钱订总统套房,连最顶层都上不去,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跟攻略者见面。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攻略者答应跟他谈一谈,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斐先生。”明莱出声。   这个时间点走廊里没有什么人,空旷得厉害,明莱刻意压低声音,不至于让不远处的前台听见。   斐雀慢慢地转动眼珠,他那冷漠的没有温度的目光看过来,饶是明莱已经做好了准备,也不由地心头一紧。   “我想跟您谈谈小悦的事。抱歉,那天在咖啡厅,我其实没有走远......”明莱这样说着,许是想到了自己是姜悦的出轨前夫,而面前的男人说不定已经是现任,声音慢慢地低下来,脸上也烧得厉害。   出轨的男人,也懂得礼义廉耻吗?   斐雀看着他,开口:“一分钟。”   一分钟?   明莱惊愕地看着他,从斐雀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深吸了口气,道:“不知道斐先生以后打算怎么办?斐先生这样的家世,能保护小悦不受伤害吗?”   斐雀抬手看了看时间:“我和她之间的事,不需要向你说明。你可以走了。”   电梯门打开,秘书助理簇拥着斐雀进去。   “斐先生!”明莱下意识地跟进去,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几个秘书助理被他吓了一跳,斐雀不受影响地道:“不用理会他。”   不理会的结果,就是明莱一路跟到了斐雀的房间。秘书看看斐雀,又看了看明莱,了然地带着人离开。   作为时刻跟在老板身边的人,他们几个的房间就在隔壁。   “斐先生......”斐雀的脸色太冰冷,明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斐雀仿佛没有看见身边的人,打开房门走进去,就要将房门关上。   明莱两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像斐雀这样的身份,错失了今晚,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一定要把握机会。   明莱心底忐忑着,被他抓住手臂的斐雀低下头,目光立刻变得幽暗起来。   他反握住明莱的手腕,将人拖到套房的最里面,一把甩到床上。   明莱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眼下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脸色发白,心跳加速。   斐雀扯下领带,长腿一曲,整个人覆在明莱上方。   他的手以极其快的速度从明莱衣服里摸进去,停在一个令明莱惊恐的地方。   “原来如此。”斐雀将手拿出来,淡淡出声。   明莱的双手被紧紧摁住,脑海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系统......骗了他?斐雀有问题?   不不,系统不会骗他,冷静下来!   斐雀放开他的手,道:“私人侦探说你的身体有问题,所以姜悦才迟迟没有身孕,一开始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明莱脑子乱得厉害,他继承的关于原身的记忆很少,基本都是跟剧情有关的事。   他一直以为那个地方是系统搞得鬼,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生育,却原来不是,而是“谢明莱”本来就有的吗?   明莱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斐雀没有问题,他的计划还能进行下去。   他坐起来,低着头紧紧抿唇:“......是我对不起小悦。斐先生,这次我来只是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对小悦是认真的吗?”   “你想说什么?”斐雀走下床,慢条斯理地脱掉西装外套。   明莱没有意识到危险,毕竟斐雀是攻略者,一个彻头彻尾的直男。   “斐先生的家人,能接受小悦吗?我不是说小悦不好,我的意思是,斐先生的家世太好,而小悦......小悦是个离过婚的女人。”   条件好的男人,谁愿意娶一个离过婚流过产的女人?更别提这个女人以后都没有办法怀孕。   当然,明莱知道攻略者是肯定愿意娶的,而且治疗不孕不育,对攻略者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只要斐雀喜欢,他以后想生多少个就生多少个。   “我想你误会了,我跟姜悦,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斐雀走过来,再次把明莱摁在身下。   什么......?   明莱睁大眼睛,这不可能!不管是哪个攻略者,只要进入这个任务世界,只有攻略姜悦这一条线!   “或者说,目前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斐雀半低着头看他:“她拒绝了我的告白。”   在彻底露出獠牙前,斐雀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以后都怀不了孕了,这是你害的。所以,你得赔我。”   “你在......说什么?”   “她生不了,你给我生。” 3 ☪ 崩坏之路(三)   ◎楔子◎   他怎么知道我能生......因为那个地方吗?   在唇舌被堵住前,明莱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奇怪,这太奇怪了,系统资料里的斐雀,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攻略者是直男不是吗?那为什么斐雀能这么自然的说出那些话?   因为斐雀是不同的吗?   其实他心底还是很难受的,虽然他想算计斐雀,却从没想过要跟斐雀发生关系。说到底,他心里身体接受的还是女人。   明莱原本是紧闭着双眼的,察觉到斐雀的意图,他猛地睁开双眼。   “你......为什么?”   斐雀额发全湿,一张脸俊美得妖异,却也冷漠得令人心慌。他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想试试。”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看着明莱漂亮的眼睛,“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想让你给我生孩子吧?”   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明莱身上的热度还没有褪去,身体还残留着异样。   明莱看着他,一瞬间如坠冰窟。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像是被人扒光衣服扔到大街上,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斐雀起身,“穿好衣服,我让人送你回去。”   助理接到电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没有一点意外之色。这倒不是说斐雀以前有过很多人,相反的,明莱是斐雀各种意义上的第一个人。   斐雀有洁癖,很严重的洁癖,并不拿来糊弄大众的消息。   助理之所以不意外,是因为这一个月里,他们的老板一直在暗地里关注那个叫明莱的年轻男人。   这很奇怪,他们都知道明莱是谁,姜悦小姐的前夫、一个出轨的男人,老板以前很不喜欢姜小姐的丈夫,在对方出轨后,还暗地里为姜小姐报过仇。   然而现在这个走向,别说助理,就连一直跟在斐雀身边的秘书都摸不着头脑。   只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未来斐家的女主人,除了姜悦小姐,不会有其他人。   助理换好衣服,在斐雀门前等着。   几分钟后,房门打开,脸色苍白的明莱走了出来。他微卷的黑发全湿了,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纤白的手指紧紧拢着外套,看也不看助理一眼,直直朝电梯走。   助理看着对方身上眼熟的衣物,不确定地想,那是老板今天亲自去买的?   尽管明莱当他不存在,助理还是尽忠尽责地把人送回了家。   回到酒店,他向斐雀汇报工作:“......他住的地方不太好,小区老旧,没有电梯,经常有偷窃事件发生,很不安全。”   好看成那样的人,住在那种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只是有一点助理很疑惑,以前的谢先生也这么好看吗?为什么他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   助理拼命地回想之前的谢先生,却只有一点模糊的身影,全然不像现在的谢先生鲜活。好看得即使是不喜欢男人的他也无法移开视线。   斐雀一语不发的让助理离开,走到卧室,看了眼床上血迹点点的床单。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个装着指甲大小液体的透明小袋子,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开口:“检测。”   一个机械般的冰冷声音响起:“迷幻草液,蒸发性液体,可致幻。系统商城售卖价:5000考特。”   凌晨四点,小区黑暗一片,只有远处的街景带来些许光亮。   明莱把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那个地方,好像只有这样,那种羞辱才能从他身上彻底消除。   他脑子前所未有的冷静,在干呕了几次后,他穿上衣服,躺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明莱仿佛真正成了这个世界的人一般,为工作忙碌,为人际关系应酬。   他不去想任务,不去想斐雀,甚至连谢父谢母都不想见。   在又一次应付完方梨后,明莱身心俱疲,他拒绝了同事的聚会要求,一个人回了家。   晚上八点的月亮很圆,路灯在地上拉开长长的影子,透着浓浓的寂寥。   距离上次从酒店离开已经有两个月,这段时间明莱很不舒服,干呕过好几次,他惊喜的以为自己有了,毕竟那次斐雀没有做安全措施,最后关头才退出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去买了验孕棒,可不管验几次,结果都是他没有怀孕。   明莱工作本就疲惫,那一瞬间差点就崩溃了。他宁愿自己在那次就已经怀上,也不愿意再见斐雀一次。   可斐雀不是他想不见就不见的,明莱回到出租屋,刚打开灯,一双手就从身后环了过来。   两个小时后,斐雀终于清醒,他看着身下的明莱,第一时间不是解释,而是从一旁的西装外套里拿出手机,给姜悦打电话。   他的语气淡然,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小悦,我还有一些文件要看,你先睡,不要等我。”   姜悦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斐雀沉吟了一会儿:“好,明天我陪你。”   明莱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样的斐雀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冥冥之中他感觉到,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今晚改变。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绝不会跟有家室的人牵扯不清。要不是系统警告他一定要完成任务,他也不会想到要取斐雀精子这个方法。   斐雀挂完电话,随手一放,就要再来一次。   明莱偏过头问他:“你跟她在一起了?”   斐雀顿了顿,鬼使神差的,他说:“没有,她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   他的第六感让他说了谎,事实证明,他这样是对的,如果让明莱知道此刻在他身上的人已经有了要结婚的对象,就算暴露系统,他也要跟斐雀拼命。   明莱直视着斐雀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没有骗我?”   “没有。”斐雀吻下去。   事已至此,明莱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这一天过后,斐雀来找明莱的次数变多。明莱为此感到焦躁不已,他计划着离开云江市,并为此做了许多准备。   机会很快到来,中秋节斐家人都要回京市团圆,斐雀也不例外。那天一大早助理就给明莱发了信息,说斐雀要回京市过节,三天后才能回来。   明莱掐着点去的客运车,他没有在客运站里买票,而是上了车再补的车票。   他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个小城市,距离原身的家乡只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   明莱到了地方,很快租了房子。他没有急着找工作,而是回了一趟原身的老家。   “谢明莱”还在学校教书时的工资很可观,因此虽然是在乡下,谢父谢母住的却是现代化的大别墅,花园车库一样不缺。   明莱远远的看着,花园里的方梨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在浇花,时不时跟客厅里的谢母说话。   方梨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八个多月了......   明莱转身离开,到了县城,找了家银行给谢母转了几万块钱,又领了一些钱出来备用,才坐车回自己临时居住的地方。   客运车刚离开车站,谢母的信息就发了过来,问这一大笔钱是怎么来的。想来也是知道原身被学校辞退、又净身出户,身上应该没什么钱才对。   明莱告诉她,这是自己炒股赚的钱,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让谢母照顾好方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谢母没什么文化,儿子说就信了,又聊了几句,两个人才挂断电话。   事实上,明莱哪里会什么炒股,他手上这十几万,是他卖掉斐雀送的胸针得来的。   为防止被斐雀找到,明莱换了电话卡,从原身老家离开后,他连银行卡身份证都没有再用。   明莱原本的打算,是给出租屋添置好所需物品后就去找工作的,然而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呕吐不止。   算算日子,也确实是这个时候。   明莱没有惊慌,他用最后一次机会把系统召唤出来,跟它讨价还价。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   系统回答:“等孩子安全的生下来。”   明莱敏锐地察觉到系统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这孩子可能会流产?”   “系统无法回答,请任务者注意任务事项。” 4 ☪ 崩坏之路(四)   ◎楔子◎   明莱还是小看了斐雀。他眼里的攻略新人,仅仅用一个定位就知道他藏在哪个城市,哪条街道、哪栋楼房。   是的,在明莱坐上客运车的那一瞬间,斐雀就通过系统助手得知明莱的离开。   然而他并不着急,不管明莱逃到哪里,他都能把他带回来。   明莱离开的这段时间,斐雀也没有闲着,趁着中秋节,他把姜悦介绍给了斐家人。   斐家人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知道姜悦离过婚流过产并且不能再生育的事,他们强烈反对,只是斐雀翅膀已硬,再怎么反对也是徒劳。   跟姜悦的事定下后,斐雀推掉了所有行程,亲自去抓明莱。   这时候明莱离开云江市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他过得很自由,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云江市一步。   因为系统的那番话,明莱选择在家里养胎,没有出去工作。六个月的时限只剩下一个月,孩子有任何闪失他都赌不起。   这一天早上,明莱本来打算出去买菜,但无奈孕吐得厉害,手脚没有力气,只能在网上订餐。   外卖来得很快,明莱脸色苍白地打开房门,看见站在门外的人,瞳孔一缩,反手就要将门关上。   一只白皙的手抵住门板,斐雀站到他面前,微微弯腰,直视明莱。他问:“看到我不高兴?”   明莱胸口起伏,看得出情绪波动十分剧烈。   “去帮夫人收拾东西。”斐雀攥住明莱的手腕,直起身,对身后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开口。   秘书就站在身后,听到“夫人”两个字,瞳孔地震。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家里已经有个夫人,怎么这里又有个夫人?   他不敢出声,静静地站着,全程当自己不存在。   明莱的东西不多,半个小时后,几个保镖拎着大包小包,跟在斐雀和明莱身后下楼。   明莱当然是不愿意的,然而他的反抗毫无意义,几乎是被斐雀半拖半抱在怀里。   “莱莱,这是你的家人?”住在明莱隔壁的年轻女人正巧下班回来,好奇地看着斐雀一行人。   主要是看斐雀,毕竟像这样俊美的男人很是少见,更别提那一身冷漠矜贵的气质,简直让人腿软。   一看就知道是超级有钱人。   女人是个热心肠,明莱刚搬来的时候受过对方不少照顾。他停下脚步,声音很轻地开口:“......不是,是我的朋友。”   坐到车上,斐雀脱下西装外套,给明莱披上。明莱全程低着头,不说话,仿佛斐雀不存在。   “莱莱?”斐雀冷不丁地开口,“搬来没多久,跟人认识得倒是快。”   明莱还是不说话。   斐雀也不逼他,对司机开口:“去酒店。”   车子发动,向这个城市唯一的星级酒店驶去。   到了酒店,斐雀让秘书离开,他把明莱压在沙发上,二话不说就把自己送进去。   明莱疼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斐雀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的减轻痛苦。   这次持续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斐雀起身的时候,明莱已经昏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人已经在斐雀的私人飞机上。   “你究竟想怎么样?”明莱再也无法冷静,几乎要崩溃。   斐雀抱着他:“我需要个继承人。”   “想嫁给你的人多得是!”明莱气得发抖,他真的很后悔那天晚上去见斐雀,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宁愿被系统惩罚也不去算计攻略者。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也不可以重来。   明莱被带到斐雀的别墅里,由保镖看守,不允许外出。   这栋位于半山别墅区的别墅豪华得令人心惊,却也令明莱心底发慌。在调查斐雀的那段时间,他无数次的跟踪斐雀,对半山别墅最熟悉不过。   这里住的全是云江市的权贵,安保措施密不透风,他根本逃不出去。   头三个月斐雀来的很勤,两天一次,除了会给明莱带礼物,还会陪明莱吃饭。   斐雀看着冷漠矜贵不近人情,实际上是个欲望很强烈的人,至少明莱是这么觉得的。   每次斐雀一来,都要折腾他好几个小时。   明莱对他在床上的手段怕得不得了,从一开始的抗拒不配合,到最后的任由他发泄,前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日子久了,明莱开始消瘦。他抱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呆呆地坐在窗前,梦呓一般呼唤系统:“系统,你出来,我不做这个任务了......我不做了......”   然而他召唤系统的次数已经用完,不管明莱在心底呼唤多少次,系统都不会听到他的声音。   斐雀知道明莱怀孕是在一个晚上,两个人刚刚做完,明莱躺在他怀里喘息,他心里火热,抱着人想再来一次。   明莱偏过头,说自己不舒服,不想做了。   斐雀问他为什么,明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怀孕了,四个月了。”   被斐雀关在别墅的这段时间,明莱曾经有一个恶毒的想法,他要在斐雀跟他做的时候努力配合,让男人迷恋他的身体,最好把他肚子里的孩子做掉。见到那个场景的斐雀,脸色一定很精彩。   抱着这样的目的,在斐雀来看他的每一个晚上,他主动得不像自己。有时候就算斐雀不想要,他也会积极的调动对方的情.欲,以达到那个恶毒的目的。   可是这个孩子生来就像是跟他作对一样,不管他怎么折腾,它都完好无损的呆在肚子里。   眼看肚子渐渐变大,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明莱才选择向斐雀坦白。   意料之中的,斐雀很惊喜,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世不会有孩子,但是明莱怀着自己的孩子这件事,让他内心柔软成一片。   斐雀从两天来看明莱一次,改为在半山别墅住下。他的保镖和秘书助理都跟了过来,别墅很大,平常时很空旷,人一多就热闹。   明莱问过斐雀:“我住在这里,那你住哪儿?”   斐雀顿了顿,回答:“我在市中心有一套房,离公司很近,平常时会住在那里。”   他没说的是,姜悦也住在那里。   明莱没有再问,他对斐雀的私事不感兴趣,只是心血来潮想问问而已。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一天傍晚,谢母哭哭啼啼地给明莱打了电话。刚刚生产没多久的方梨大概是见嫁明莱无望,卷了谢母的所有钱财,带着孩子跑了。   明莱低低地道:“让她走吧,就算她不走,我也绝不会娶她。”   谢母还在哭,她当然不是心疼那些钱,她是心疼她的大孙子。是的,方梨生的是个儿子。   斐雀正好下班,听到明莱和谢母的对话,他淡淡地道:“报警吧。”   明莱不想报警,毕竟不管怎么说,方梨生的也是这具身体的儿子。他没办法替原身抚养孩子,就让孩子的母亲养吧。那些钱,就当是抚养费。   斐雀却道:“方梨的孩子不是你的。”   他坐到明莱身旁,低头吻了吻恋人:“你的身体很特殊,没办法让人怀孕。”   明莱愣住:“你是说,她算计了我?”   “方梨原本有个富商男友,对方在半年前结了婚,新娘是青梅竹马。”斐雀话到这里,剩下的就算不说,明莱也猜得出来。   他在微信上给谢母转了一大笔钱,告诉她孩子不是自己的,让她不要伤心。犹豫了好一会儿,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明莱:再过几个月,我带孙子回去看你。   谢母看到钱都没止住泪水,却被最后一条信息吓得拿不住手机。她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自己眼花后,一连串的信息开始轰炸明莱。   明莱敷衍的回了几句,说自己在忙,就把手机放到一旁。   大概是有了孩子的缘故,斐雀变了很多,做事不再像从前那般霸道肆意,遇到跟明莱有关的事,他会征求明莱的意见,如果明莱不喜欢,也不会勉强。   明莱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虽然心底仍然有个疙瘩,对斐雀的态度却渐渐缓和。   还有四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孩子着想,他都不能再继续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斐雀。   明莱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斐雀开始变得忙碌,以前不管多晚他都会回半山别墅,现在为了更方便的解决工作,他又住进了市中心的公寓。   秘书和助理开始代替忙碌的斐雀来看望明莱,他们说:“老板这段时间很忙,小先生要理解。”   别墅里的保镖和佣人都这么喊明莱,毕恭毕敬,却从不多说一句话。   秘书表示理解,如果在谢先生面前说错了话、或者不小心透露了什么消息,这个人的下场一定很惨。   斐雀要订婚的消息外面传得满天飞,明莱这里却瞒得密不透风。他现在肚子里有孩子,还快要生了,谁都不敢刺激他。   为防止自己说漏嘴,秘书减少了看望明莱的次数。有时候他很疑惑,明明老板对谢先生的感情也不像作假,为什么要另娶他人、让谢先生当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呢?   也许这就是豪门,即便再爱对方,利益却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和姜悦小姐比,谢先生输就输在性别上,斐家人不可能让一个男人当未来的斐家主母。 5 ☪ 崩坏之路(五)   ◎楔子◎   京市,斐家庄园。   夜深,姜悦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察觉到沙发上斐雀的离开,她猛地惊醒:“阿斐,你去哪里?”   斐雀穿戴整齐,他侧头道:“公司突然有点事,你睡吧。”   姜悦又躺了回去:“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非得让你现在就去处理?”   斐雀:“是欧洲那边的单子出了问题。”他拿起外套,转身朝门外走。   两个人决定订婚后,姜悦住进了斐家在京市的庄园。庄园很大,别墅很豪华,姜悦在这里住得很好,唯一一点烦恼,大概是每天都要面对斐家的亲戚。   她心里叹气,虽然是协议结婚,但一个人面对斐家的亲戚,还是太挑战她了。   斐雀出了庄园,直接吩咐司机去机场,明莱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他始终放心不下。   到半山别墅是第二天早上的七点,明莱还没有起床。斐雀回别墅的消息传得很快,不到十分钟,整个别墅的佣人都知道了老板的回来。   一些担心明莱被抛弃的佣人松了口气,毕竟斐雀已经有四天没有回来,而他们心知肚明,除了明莱外,斐雀在京市还有位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管家让佣人散开,她们聚在一起的声音太大,容易引起明莱的注意。   二楼主卧在走廊尽头,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整个花园。斐雀走进卧室,坐到床边,他抬起明莱的手吻了吻,低头温柔地跟孩子说话:“早上好深深。”   深深是明莱肚子里孩子的名字,斐雀翻了大半夜的字典,软磨硬泡才让明莱同意孩子叫斐深。   明莱晚上睡得不好,一有动静就容易惊醒,他坐起身:“你怎么回来了?公司的事都办完了?”   斐雀道:“还差一点,过两天还得回去一趟。”   明莱点点头,下床洗漱。他现在身子重,很多动作都不方便,斐雀就在后面跟着他。   用完早餐,明莱又打起了瞌睡,他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总是睡不好,一到白天就困得慌。   斐雀把他抱回房,见时间还早,干脆去书房开视频会议。   九月末的天气还很炎热,特别是中午这个时候,阳光炫目得令人心惊胆战。   十点半,明莱准时醒来。他看了看时间,距离午饭还有半个小时,下楼到花园照顾自己的花。   “小先生。”走廊的佣人看见他,纷纷问好。   别墅很大,花园连着前厅,有一层高高的石阶。明莱走下石阶,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身后,将他推下去。   明莱脑海空白了一瞬,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双手护住肚子,任由自己往下滚。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推他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推他?他的孩子会不会有事?   远处的佣人看见这一幕,彼此尖叫起来。有人跑过来制服行凶的男人,有人大喊着叫救护车、还有人跑上三楼敲斐雀书房的门。   斐雀以为自己幻听了,这是他的别墅,他的地盘,谁敢在他的地盘对明莱下手?   他大步跑下楼,看见卷缩在地上冷汗淋漓的明莱,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冷静。   “莱莱!”斐雀把他抱进怀里,声音跟手指一起颤抖。   明莱痛苦地摇头:“先别碰我,流血了,送我去医院。”   晚上八点十二分,明莱在医院早产生下一个儿子。本来就是八个多月的身孕,滚落石阶时又撞到肚子,早产也是没办法的事。   庆幸的是两个人都平安无事,只是明莱受了惊吓,脸色始终苍白,看得斐雀心疼不已。   医院病床上,明莱低头抱着孩子,问斐雀:“推我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有预感,那个人闯进半山别墅,绝不是为了报复斐雀,对方目的很明确,就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极有可能知道他怀孕的事。   斐雀告诉明莱,那个推他下石阶的男人是他以前的生意伙伴,因为生意上的事对他怀恨在心,所以才下此毒手。   他温柔地说:“别怕,我已经把人送到警察局。”   真的是这样吗?明莱心里怀疑,如果斐雀说的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怀孕的事,除了别墅里的人,还有其他人知道?   明莱觉得自己应该恐慌,但奇异的,他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冥冥之中,他有这样一种直觉,斐雀会替他摆平所有事情,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把孩子照顾好。   早产的事就这样揭了过去,两天后,斐雀带着明莱跟孩子回半山别墅。他替父子俩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别墅地下一层,男人狼狈地被两名保镖反手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脸上青肿一片,衣领上也有许多血迹,看着十分吓人。   秘书跟在斐雀身后走进来,不忍直视地别过头。   这个在地下一层被保镖打了四天的男人名叫姜时,是姜悦的大哥。斐雀在“追求”姜悦的那段时间,没少受到这个大哥的阻扰。   然而这一次他教训姜时,跟姜悦毫无关系,仅仅是因为这个男人,差点害死他的爱人和孩子。   像斐雀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把仇人送警察局,那必然是要亲自动手报复的。   “斐雀!你这个贱人!你当初追小悦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一年不到,你居然跟别人搞在了一起!”姜时一脸疯狂,像要把斐雀撕碎一样:“还有谢明莱那个贱人!当年我就应该猜出来,两个正常男女怎么可能三年都生不出孩子?他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吧?怪不得这一年你怎么都不愿意碰小悦,真他妈恶心!”   斐雀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淡淡地道:“你说对了,他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这辈子,只会跟他一个人生孩子。”   他踩在姜时手背上,用力碾压:“论恶心,谁恶心得过你跟姜悦?”   姜时瞳孔紧缩,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斐雀伸手,从秘书手中接过一份文件,将它扔到姜时脸上:“我的莱莱这辈子在婚姻上没什么好运气,一婚妻子出轨继兄,“情人”让他当接盘侠,倒透了霉。”   “你要抛弃她,就因为谢明莱?”姜时没有看那些文件,因为他知道,以斐雀的能力,只要他想调查,他跟姜悦那几年的破事绝对瞒不住对方。   他怒吼:“别忘了,你们要订婚了!这时候取消订婚,你让别人怎么看小悦?”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吩咐手下将人关进集装箱,斐雀用手帕擦干净手,转身走出地下一层。   见保镖们面面相觑,秘书推了推眼镜开口:“把人运到非洲,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了。”   姜悦跟斐雀在一起后,姜时就断了自己的心思。但他是个很敏锐的人,在姜悦时不时的跟他“抱怨”斐雀总是很忙,没时间陪她,一个星期也回不了一次的时候,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斐雀的不对。   同为男人,他很明白,能让一个男人抛下即将订婚的未婚妻不管,三天两头往外跑的原因,就只有在外面有了人。   他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偷偷跟踪斐雀。一段时间后,他把目标放在半山别墅。   斐雀在云江市有不少房产,这些房产中,半山别墅是离市中心最远的,上下班需要两个多小时,以斐雀平时的性格,绝不可能住这么远的地方。   姜时的直觉告诉他,半山别墅有情况。   按照平常,姜时是进不去半山别墅的,毕竟那里住的都是权贵,姜时一个普通人,别说进半山别墅大门,就连在门口看一看,也要被保安轰走。   但自从姜悦跟斐雀在一起,情况就有所不同。   作为姜悦的大哥,姜时曾经跟姜悦来过好几次半山别墅,因为斐雀的原因,门口的保安对姜时印象十分深刻,姜时说自己来找斐雀,保安马上就放行了。   他一路熟门熟路的来到斐雀的别墅,发现本来没几个人住的别墅热闹至极,不仅多了十几个佣人,连保镖的人数都有所增加。   这还不是最惊讶的,姜时看到,在餐桌上,一向待人冷漠的斐雀仿佛洁癖晚癌自愈了一样,对身旁的年轻男人耐心又温柔,舀粥,夹菜、半低头亲吻,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夫。   但这是不对的,因为斐雀有未婚妻,他的未婚妻在京市等他,他们才是夫妻!   姜时又惊又怒,小悦才同意跟斐雀订婚,斐雀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他想冲过去质问,但当年轻男人那张脸转过来,姜时整个人如同被人用冷水从头浇下,心底生出寒意。   谢明......莱?   怎么可能是谢明莱?   怎么会是谢明莱?   姜时不敢置信,斐雀不是最讨厌谢明莱吗?讨厌到甚至威胁学校将他辞退,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斐雀喜欢的居然是男人?   姜时脑子乱成一片,看到起身的明莱的肚子,更是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是恶作剧吧,男人怎么可能怀孕?可如果谢明莱没有怀孕,斐雀又为什么那样小心翼翼地照顾他?   这一瞬间,姜时脑子里的线断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做了不可挽回之事。   他知道斐雀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怕斐雀的手段,他唯一怕的,就是斐雀会将这件事迁怒姜悦。   作者有话说:   我要对斐雀说,莱莱遇见了你才是倒透了霉。 6 ☪ 崩坏之路(六)   ◎楔子◎   二楼卧室里,明莱从睡梦中醒来。他侧过身,看着睡在身旁小脸红扑扑的孩子,心里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   没想到他真的生了个孩子,还是作为一个男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明莱还是觉得很魔幻。   将来孩子长大了,要喊他什么?爸爸,还是妈妈?   不能想,一想就头痛。   明莱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孩子的小手,目光温柔:“我的深深长得真可爱。”   孩子还在睡,明莱思绪涣散,想到了至今还没有消息的系统。这是他生深深的第四天,按照当初他和系统的约定,他此刻应该在系统空间,而不是在这里和孩子睡觉。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系统还不来找他?   明莱心底焦躁不安,给斐雀生孩子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让他在这里跟攻略者过一辈子,他会疯的!   想到这里,明莱又想起姜悦的事。虽然这一年斐雀一直在他这里,看着也不像跟姜悦有火花的样子,但以后的事谁知道?攻略者本就是为了攻略姜悦而来,他会为了他和孩子放弃姜悦吗?   明莱不敢信,这也是他这几天一直辗转反侧的原因。就这样一直下去吗?成为斐雀见不得光的情人,还有他的孩子......他真的能冷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吗?   不,明莱心如刀绞,他无所谓,但是他的孩子绝不能成为一个私生子。   在暗处观察的001收回视线,写下数据:   1号任务者(实验者)观察报告   原始值数:   资质:9   美貌:已达上限(满值10)   情绪波动:35   爱意值:40   黑化值:5   已更新数值:   资质:9   美貌:已达上限(满值10)   情绪波动:75(上升40)   爱意值:60(上升20,达最低标准)   黑化值:50(达最低标准)   估算价值 :黑化值过低,请重新参考。   附:悬赏任务未完成,请系统与任务者再接再厉。   悬赏对象:编号206731观察者(斐雀),赏金999999999999考特(已更新)   *   有了孩子的别墅比以往还要热闹,佣人们都是会看脸色的,见斐雀脸上的高兴不似作假,他们胆子也稍稍大了点,不再像以往那样做完工作就离开别墅,而是会留下来陪明莱逗孩子。   这时候孩子已经快一个月了,很闹腾,常常哭得明莱心碎又头痛。小婴儿就是这样,白天睡多了,晚上就会折磨人。   倒不是斐雀没有请月嫂,只是明莱觉得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了,心里不舍得厉害,白天抱夜里抱,谁来都不肯撒手。   这天晚上,斐雀抱着明莱,在床上温声细语地说话。他说:“深深的满月宴,我打算请几个朋友过来庆祝,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还没有带你见过我的朋友。”   明莱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说话:“不请你家里人吗?”他低低开口:“深深出生这么久,还没有见过爷爷奶奶。”   斐雀吻了吻他微卷的黑发,语气温柔:“当然要请。只是莱莱,他们人都在国外,可能要晚一点才能赶回来。”   明莱揪紧被子的手缓缓松开,他最怕的,就是斐雀一边把他和孩子养在半山别墅,一边攻略姜悦和姜悦结婚。   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私生子,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明莱这样想着,吻上了斐雀的唇。   满月宴当天,别墅里来了不少人。   明莱抱着孩子下楼,大概是对斐雀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感到好奇,不论是斐雀的朋友还是亲人,都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看着明莱父子。   斐雀拥着明莱和孩子上前,一一介绍自己的亲人朋友。   “看来斐雀是不打算当人了。”一个穿着西装三件套的男人开口,语气里对明莱十分同情。   有钱人换女人如换衣服的他见过不少,但像斐雀这么恶心、一边要订婚一边骗人给他生孩子的,他是头一次见到。   前脚带“女朋友”回家说要订婚,后脚小情人就给他生了个儿子,知道的谁不说一句斐雀牛逼。   谁能想到平日里无情无欲的斐雀,不声不响地就搞出这么大的事?   男人身旁的好友简直没办法在客厅待下去,他怕他忍不住,上去把斐雀打死。   “你去哪儿?”男人见好友转身,不由地问道。   “出去走走,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回来。”好友如此回答。   午饭吃到一半,斐雀的父母带着礼物到来。两人脸上的表情很淡,看见斐雀也没有多少温度,对明莱点点头,就把目光放到他怀里的孩子身上。   “我可以抱抱吗?”斐母语气柔和下来,对待儿子和孙子,她的态度截然不同。   “当然可以。”明莱抿了抿唇,他手臂微抬,让斐母接过孩子。   斐父转动着眼珠看过来,仿佛一台冷漠的机器:“既然有了孩子,就早点把婚礼办了。虽然不能领证,但婚礼也是个态度。”   斐雀知道斐父这是在让他跟姜悦“分手”,好给明莱和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回到:“是,请父亲放心。”   虽然是这么回答,但十年内,斐雀并不打算跟姜悦“分开”。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条件,是他讨价还价才换来的最好结局,他绝不容许有人破坏。   吃完午饭,亲朋好友又待了一阵,才起身离开。   佣人们在客厅收拾,明莱抱着孩子正要上楼,一个年轻男人从长廊一头走过来,叫住明莱:“等等明莱,我有话跟你说。”   明莱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   年轻男人,也就是中途离开客厅的男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明莱,你和斐雀之间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我也知道我一个外人不该参和你们之间的事,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被骗。明莱,斐雀他其实已经——”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斐雀从楼上下来,那一双没有温度的眼正冷冷地看着他。或者说,警告他。   他脸色一白,看了明莱一眼,转身离开。   明莱低下头,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问身后的斐雀:“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改为晚上九点。感谢在2020-08-10 08:37:33~2020-08-14 19:3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真的肉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wang1 54瓶;看不完更新睡不着怎么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 ☪ 崩坏之路(七)   ◎楔子◎   斐雀从身后抱住他,力道很紧:“对不起莱莱,我骗了你。上次我说我把那个害你早产的人送进了警察局,其实并没有,我私下报复了他。”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害怕和不安:“我贩卖军火,我不是好人,我的生意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干净。对不起莱莱,我没想骗你,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明莱冷静地听完他的话,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斐雀的生意不干净,那个年轻男人是想告诉他斐雀不是个好归宿,希望他不要被斐雀的表面所骗。   其实就算年轻男人不说,明莱也知道斐雀的生意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否则斐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绝无可能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活下来。   明莱想说这关他什么事,反正最后暴露被国家盯上的也不是他,但想到自己生了斐雀的儿子,斐雀被抓,将来谁养深深?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从斐雀怀中挣扎出来,转身道:“斐雀,深深才满月,我不想有一天他的爸爸被抓,你明白吗?”   斐雀忙保证:“我向你发誓,以后再也不碰军火生意。”   这件事算揭了过去,但也给了斐雀一个深刻的教训,不是什么朋友,都可以介绍给明莱认识。   差一点,他就要失去他的莱莱了。   为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斐雀加强了别墅的安保,在原来六个保镖的基础上,又调了四个过来。这些保镖都是退役军人,侦查能力十分厉害,不声不响地就替明莱挡了许多别有用心的人。   斐雀要订婚的事闹得很大,知道他在半山别墅金屋藏娇的人也不少,不少生意上的对手想给他找不痛快。   明莱被保护得密不透风,他接收的所有信息都是斐雀筛选过的,一点也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他每天抱着孩子在花园散步,等斐雀回来吃饭、和斐雀一起哄孩子睡觉,就像一对平凡的恩爱夫夫。   日子过得久了,明莱渐渐地就忘了系统。斐雀对他很好,从来不跟他争执吵架,就算生活中有什么摩擦,也总是第一个低头道歉,然后买礼物回来哄他。   孩子大一点,明莱开始学习插花和做点心,斐雀不让他出去工作,孩子又离不开他,明莱只好退而求次,给自己找点事做。   晚上,斐雀抱着明莱滚床单。   两人做这种事很少戴套,一是因为不舒服,二是因为斐雀不喜欢戴着套跟明莱亲近,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跟明莱离得很远。因此不管明莱怎么反对,他都我行我素。   “你又这样!混蛋!我说过了,我现在还不想给深深生一个弟弟。”明莱抓狂,简直要被斐雀气死了。   “刚刚没忍住,莱莱你再相信我一次。”斐雀心虚地发誓。   “没有下一次!睡觉!”   三个月后,明莱再次有了身孕。   跟怀深深的时候不一样,这个孩子折腾得明莱死去活来,吃什么吐什么,仿佛天生就是来跟他作对的一样。   斐雀心疼得不得了,推掉所有行程,专心在家照顾明莱。   京市斐家庄园。   花园里,姜悦和几个佣人正在给她种的花浇水松土,看到两辆黑色轿车驶进庄园,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斐雀昨晚给她打的电话。   斐雀说,今天会让秘书和助理回来拿一件东西。   黑色轿车停在别墅面前,车门打开,一左一右下来两个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是斐雀的秘书和助理。   秘书助理向花园里的姜悦微微欠身,转身走进别墅。   姜悦对斐雀的事不感兴趣,她跟斐雀是协议结婚,各取所需,但她却觉得斐雀的爱人很可怜。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斐雀做出跟她协议结婚这个决定,但她想,那一定是非常迫不得已的决定。   就像她离开“谢明莱”一样。   想到“谢明莱”,姜悦心底微微苦涩。   “谢明莱”是她的初恋,亦是她唯一爱的人,如果不是她当年喝醉酒,意外怀了姜时的孩子,从此两个人纠缠不休,她也不会离开“谢明莱”。   当年,其实当年她并没有流产,只是见红,那个孩子,是她让医生打掉的。   她不敢让父母知道这件事,更不敢让“谢明莱”知道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姜时又一直纠缠她,所以在斐雀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协议结婚的时候,她答应了。   至于方梨那件事......姜悦眼中露出些许愧疚,她跟方梨是大学时期的好朋友,一直知道对方有个深爱的人,所以当年方梨找上门,以有了身孕为名逼“谢明莱”跟她离婚,她是不相信的。   因为方梨从来没有喜欢过“谢明莱”,还有个深爱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跟“谢明莱”酒后乱性?   退一万步说,就算两人真的发生了关系,方梨知道自己怀孕的第一件事,绝不是找“谢明莱”负责,而是打掉孩子。   然而当年她一心逃避,根本没有告诉“谢明莱”这件事......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是不是跟方梨在一起了?   明莱给小儿子取名斐悦,希望他天天开心,不要像他的爸爸一样,整天冷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八千万。   斐雀在小儿子取名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谁让他在床上乱来,害得明莱刚把大儿子带大,就被肚子里的小儿子折腾得死去活来。   这次的满月宴办得很大,斐雀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把所有亲朋好友都叫了过来。他完全不担心会发生上次那样的情况,因为上次过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明莱面前胡说八道。   明莱不知道他背后做的事,他抱着小儿子,带着已经五岁的深深下楼,跟在斐雀身后认识剩下的亲戚。   认到一半,斐母来了,她把明莱带到花园,不知道是突然良心发现还是不想明莱再被欺骗,一上来就直接了当开口:“莱莱,斐雀有个女朋友,他要订婚了,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斐狗没有心的,下一章他就自食恶果了。   求求高审让我过吧,五次了,我写了什么要这么锁我? 8 ☪ 崩坏之路(八)   ◎楔子◎   “我们劝了他很久,但他似乎并不想取消婚约,也不想跟你分开。”   “我很抱歉,生出了斐雀这样的人。这么些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性格有缺陷,毫无道德感、同情心,就像一台冷漠的机器,是天生的利己主义,所以他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是爱你的。但爱一个人不应该是欺骗......所以莱莱,做个了断吧。”   斐母走了,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拉了长长的一道影子。   明莱脑海嗡嗡作响,似乎一切都离他远去、又似乎一切都在耳边作响,他的头一下子痛了起来,仿佛有人拿了根棍子,在他脑袋上狠狠敲打。   他疼得受不了,抱着孩子卷缩到墙角,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莱莱!”   宾客散去,斐雀让保姆带深深上楼,到处找明莱。卧室没有,小客厅没有、花园没有,明莱仿佛消失了一样,哪里都找不到。   斐雀越找越惶恐,甚至忘了自己有个定位系统,这五年过得太幸福,他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忘了。   “莱莱!”   他找得满头大汗,身边的保镖也气喘吁吁。   太阳渐渐偏西,晚霞初露端倪。   斐雀找到玻璃花房,在满室盛开的花里、纵横交错的绿萝下,看见了卷缩在角落里的明莱。   霞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穿过花叶,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明莱抱着孩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外面唤他的保镖的声音。   斐雀走上前,声音很低:“莱莱,今天是悦悦的满月宴,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个筹码不够,又道:“深深一直哭着要爸爸,怎么都不肯吃饭。”   明莱还是没有动,斐雀蹲下身,握起他的一只手,在手背上轻轻地吻了吻:“莱莱,我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明莱抽回手,抬头,直接给了斐雀一个响亮的巴掌。   斐雀被打得偏过头,他半张脸火辣辣的,却比不上心底的疼痛。   “莱莱......”   明莱脸色苍白,眼神却很冷:“斐雀,好玩吗?”   “莱莱。”斐雀强自镇定,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粉饰太平:“是不是妈妈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相信她的话,那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明莱扶着墙站起,红着眼眶,大笑起来:“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你跟我说出差、实则带姜悦回斐家不是真的?我生下深深没两天你准备跟姜悦订婚不是真的?这么些年你让我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不是真的?”   斐雀站起来想去扶他,被明莱一把推开。他僵着身体站在原地,这才开始恐惧:“莱莱,你相信我,我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都没有。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你让我成为见不得人的小三,让我的孩子成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然后,你跟我说你爱我?”明莱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当年深深的满月宴,那些人看着我,看着我怀里的深深,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莱莱,”斐雀涩声道:“我是有苦衷的。”   “你当然有苦衷。”明莱抱紧怀里的孩子,冷冷地看着他:“斐雀,不,我应该叫你攻略者,到了现在,我也明白过来了,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但你绝对不是系统说的新手,甚至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我要做什么任务。”   他是斐雀的枕边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察觉。   “当年是我想算计你再先,你将计就计,我认了,但是这么多年,你不应该骗我。”明莱声音发颤:“斐雀,你不应该骗我。”   要么好好攻略姜悦,跟姜悦结婚;要么放弃攻略任务,跟他在一起。可偏偏斐雀自以为掌控一切,鱼和熊掌都想兼得。   明莱回到别墅,他走上二楼,从保姆手中带走深深,然后回到自己和斐雀的房间,拿出行李箱,往里面塞衣服。   “爸爸,我们要去哪里?”深深在一旁怯怯出声。   明莱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脸:“去乡下看爷爷奶奶。深深还没有见过爷爷奶奶,他们可喜欢深深了,每年都寄好多西瓜过来,深深还记不记得?”   深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记得,爷爷种的西瓜好吃。”   明莱温柔道:“乖。去帮爸爸把手机拿过来。”   他起身向衣柜走去,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斐雀哀求着:“莱莱,别走,我不订婚了,我不订婚了!”   明莱冷冷开口:“放手。”   “我骗了你,我有错,但是我没有办法,莱莱,我真的没有办法。你是新人,很多事情都不懂,不管是攻略者还是像你这样的任务者,进了任务世界,只有攻略这一条路。一旦你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内务,主系统就会判定你失败,从而把你从任务世界踢走。”   斐雀把明莱转过来,颤抖地去吻他的唇:“莱莱,我爱你,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走。”   明莱的眼眶又红了,他推开斐雀:“这不是你骗我的理由。斐雀,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对你太失望了。”   斐雀看着他,跪下来:“莱莱,我求你。”   明莱不为所动,打开衣柜拿衣服。   斐雀脸上哀求的神色变冷,他站起来:“进来。”   几个黑色西装的保镖走进来,一个把深深带离房间,一个抱走床上的孩子,两个拦在门口。   “爸爸!”深深害怕地叫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孩子就是明莱的一切,他发了疯般冲上去,被保镖拦下:“斐雀!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斐雀把他抱起来,压到床上。保镖们识趣地关上门。   “莱莱,你是我的。”斐雀吻着他:“我爱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们再生个孩子好不好,生个女儿,像我们两个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斐狗是真的不会做人,也是真的要完了。 9 ☪ 崩坏之路(九)   ◎楔子◎   窗外的秋叶又落了下来,堆在树下,形成厚厚的一层。这些梧桐树迎着晚霞,在温度骤降的空气里顽强地舒展枝叶,衬着旁边清冷的小别墅,像一幅美丽的油画。   明莱静静地坐在落地窗前,听到外面有人在唤他,他目光动了动,眉眼温柔地看过去。   “爸爸!”五岁的斐悦在花园里向他招手:“我今天考试得了第一名,大爸爸问我要什么奖励,我说我想爸爸,管家爷爷就带我来了!”   头发花白的管家站在斐悦身后,弯腰向明莱问好。   “悦悦真厉害,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的第一名。”明莱情不自禁地贴到玻璃窗上,努力不让声音发颤:“琛琛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他的牙坏了,你要看着他,不要让他吃那么多糖,知道吗?”   斐琛是明莱跟斐雀的第三个儿子,出生在两人撕破脸的第二年。那时候明莱被斐雀关着,除了主卧,哪里都出不去,不能见人、不能抱自己的孩子,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因此斐琛一出生就体弱多病,瘦得厉害,好几次差点没抢救过来。   明莱最是心疼这个孩子,觉得自己欠他良多。没有给他一副好的身体,没有在他身边陪他长大。   “悦悦知道!”斐悦低下头,又抬头鼓起勇气开口:“爸爸也要听话!乖乖吃药,早点回家!”   明莱哽咽出声:“爸爸会的,悦悦是个乖孩子,在家里要听大爸爸的话,不要惹大爸爸生气,知道吗?”   管家牵着斐悦的手离开,他小小的背影落在霞光里,慢慢地变成一个小黑点。   明莱看着儿子的身影,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   小别墅里只有两个佣人,是斐雀从半山别墅带来的,她们伺候惯了明莱,反而更喜欢待在这清冷的梧桐林。   “小先生,该吃饭了。”年轻的佣人走到明莱面前,轻声开口。   自从斐琛出生那年,明莱割腕自杀被抢救过来后,所有佣人都用这样仿佛对待易碎瓷器般的小心翼翼的语气跟明莱说话。   她们被吓坏了,斐雀也被吓坏了,他以为是斐琛的出生导致的明莱抑郁自杀,于是在咨询了心理方面的权威医生后,他把刚满月不久的斐琛从明莱身边带走,然后说:“莱莱,你病了,需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养病。”   他跪下来,握着神志不清的明莱的手:“别怕,我会一直陪你。”   于是明莱被带到了这里。   深秋的天气逐渐变冷,斐雀在玄关处脱下外套,递给一旁的助理,向餐桌走去。   客厅上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明莱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仿佛面前的斐雀不存在。   斐雀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神色很是温柔:“莱莱,今天看见悦悦,高不高兴?”   明莱不说话,他自顾自地开口:“悦悦很聪明,像我,等将来他长大了,我把生意交给他,带你去旅游,好不好?琛琛这几天吵着闹着来见你,我没同意,这孩子糖吃多了,牙疼,今天还得看牙医。”   “深深呢?”明莱沙哑着声音开口:“你把我的深深送去了哪里?”   明莱自杀的时候,斐深已经有七岁。半大的孩子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幼童,他僵着身体站在浴室门口,眼前是染红了一片的血水,温热的鲜血从雪白手腕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然后成为纠缠他一生的噩梦。   明莱最后悔的,就是他为了报复斐雀,伤害了自己最爱的孩子。   他的深深,他那么懂事的深深......明莱多想抱一抱他,亲一亲他,告诉他不要害怕,告诉他自己爱他。   可是自从被带到这里,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深深一眼。   斐雀放下筷子,握住明莱的一只手:“莱莱,深深在上学,他已经十岁了,不能整天往这里跑。”   “......深深......我的深深......”明莱神情恍惚,他扑到斐雀怀里,恐慌地道:“斐雀,深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斐雀抱着他,一边吻他的头发一边像是习惯般开口:“深深在上学,今天星期三,你忘了吗?”   “可是我好久都没有见到深深了,你去帮深深请假,帮他请假好不好?”   斐雀心底酸涩,他说:“莱莱,你忘记了,深深周末才来过,他带了一束漂亮的月季花,你忘了吗?”   “月季花?”明莱恍惚着:“深深送的月季花......”   夜深,别墅显得更加清冷。   斐雀看着怀里熟睡的明莱,抬手温柔地抚摸爱人脸颊:“莱莱别怕,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一个深冬过去,明莱越来越不记得事情。他忘记斐雀是谁,忘记自己有三个孩子、忘记系统、忘记任务,浑浑噩噩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001在一旁看着,等斐雀终于把一只血红色的手镯给明莱戴上,它才慢慢地现出身形:“恭喜一号任务者完成隐藏任务。”   这时候距离明莱进入任务世界已经有十五年,斐雀终于从这痛苦的折磨中放过明莱、放过自己。   明莱睁开眼,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梧桐树,冷冷开口:“系统,你来得太迟了。”   001一出现,他的记忆及精神状况瞬间恢复。   001的声音如机械般冰冷:“攻略者一直在攻击001,在攻略者没有停止攻击之前,001无法出现在任务者面前。”   明莱低下头,看着手腕上血红的玉镯,久久没有言语。   001警告:“请任务者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有三个孩子,”明莱从摇椅上站起来,他看着门外的俊美男人,对系统开口:“你有过孩子吗?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就是她的一切。我不是一个母亲,但我有三个孩子,所以这句话对我来说同样是适用的。”   “001不明白任务者的意思。”   系统不明白,站在门外的斐雀却听明白了,他深深地看着明莱,仿佛要将他刻入灵魂里。   “莱莱,”斐雀低声开口,音色温柔:“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作为主神空间的观察者,斐雀对所有系统及任务都了如指掌,他知道明莱进入这个世界的任务,也知道001系统的最终目的。   他从主神空间拿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因为太过重要,主神不得不专门派人来抓捕,而001,就是主神派出来的系统。   系统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斐雀从主神空间里带出来的、也就是明莱此刻戴在手上的血玉。   斐雀一直没有把血玉给明莱,就是知道一旦明莱得到这件东西,001系统一定会把明莱带离这个世界。   他无法接受明莱离开,但更无法接受明莱折磨自己。   “照顾好孩子。”说完这句,斐雀脸上的神色变冷:“不要相信系统,莱莱,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要相信。”   没有血玉的遮掩,主神很快找到叛逃的斐雀。   时间在这一瞬间静止,斐雀咳出一口鲜血,大量的血液从他身上溢出来,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温柔地看着明莱。   “恭喜一号任务者完成悬赏任务。”这冷冰冰的系统声音来自主神空间,而非001。   001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有悬赏任务?”它明明没有告诉任务者。   明莱上前,看着脸色灰败、躺在血泊里的斐雀,跪下来,慢慢地把人抱进怀里。   “他会怎么样?”他问。   “无期徒刑。”001开口,顿了顿,它又道:“你是怎么劝他自首的?”   作为系统,他看得很明白,斐雀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反抗,要知道编号206731观察者的实力非比寻常,就算主神亲自来,也未必能把人抓走。   “对父母来说,孩子就是一切。”明莱脸贴着斐雀没有温度的脸,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001还是不懂,就像他不懂明莱是怎么知道悬赏任务的,斐雀的自首,就像是要把那999999999999考特送给明莱一样。   难道......001惊愕地看着明莱,就在这个时候,主神下达了一份通知。   “任务者,”001机械的声音变得复杂:“主神要嘉奖你,你可以留下来照顾你的孩子了。” 10 ☪ 崩坏之路(十)   ◎缠狐◎   斐雀名下资产无数,他走后,明莱接手了这一切。他在本源世界的身份不低,家族里的人不是在经商就是走政途,管理公司对明莱来说并没有难度。   姜悦是在斐雀的葬礼上知道一切的。那个时候她早已经跟斐雀“分开”,按照协议,虽然两个人最后没有订婚,但斐雀还是把自己一半的财产分给了姜悦。   时隔十五年的再见,两个人相望无言。   姜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纵然这些年她跟别人走在了一起,但她心里最爱的仍然是“谢明莱”。   跟斐雀解除协议后,她本想回头去找“谢明莱”,但拨下号码的那一刻,她迟疑了,她内心的懦弱让她再次选择逃避。   逃避内心。   她害怕谢明莱知道自己跟姜时的事,害怕他已经跟方梨走到了一起。   她想过无数“谢明莱”离开她之后的生活,但她没有想到,“谢明莱”居然是跟斐雀走到了一起。   她没想到,斐雀那个可怜的爱人会是“谢明莱”。   这些年,“谢明莱”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沉默良久,姜悦率先开口:“你还好吗?”   明莱手里牵着八岁的琛琛的手:“我很好,”他声音有些疲惫:“你呢?”   姜悦笑了笑:“我挺好的,过段时间要结婚了。”   “恭喜。”   两人又开始沉默。   姜悦感觉有些尴尬,她目光落到明莱身后那个怯生生的孩子身上:“这是琛琛?”   明莱低下头:“琛琛,跟阿姨问好。”   斐琛生来体弱多病,脸色苍白得很,他揪着爸爸的衣角,怯怯开口:“阿姨好。”   “乖。”姜悦微微弯腰,摸了摸斐琛的头发。   “爸爸!”斐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同行的还有一个矜贵优雅的少年。   姜悦一看到那个少年,就知道那是明莱跟斐雀的长子。她对明莱道:“节哀。再见。”   再见。明莱在心里回复。   这个世界的时间过得格外快,明莱再次睁眼,就发现自己回了系统空间。   “欢迎任务者回来。”001以一个光球的形状飘过来,热情地开口。   明莱情绪有些低落,没注意到系统的异常:“要开始下一个任务了吗?”   “距离下一个任务开始,还有三十六个小时零七分。”001道,对于面前这个让它大赚了一笔的任务者,001的态度称得上和颜悦色。   明莱点点头,按照当初系统跟自己说的,模拟了栋别墅出来。他看着这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别墅,走上二楼主卧,卷缩着躺在床上。   “任务者,你不查看积分表吗?”001跟进来,它飘在床头,像一个大电灯泡。   “没有兴趣,”明莱闭着双眼:“001,我需要休息几天,你可以不要再问我话吗?”   “好的任务者。”001识趣地飘出房门。   三十六个小时过去,明莱跟系统站在观星台上。观星台远处是浩瀚的宇宙,近处是一条长长的仿佛由星海组成的雾带。   001更新了攻略手册,对明莱开口:“任务者,可以开始任务了。”   明莱往前一步,跳下观星台,任身体坠落。   *   这是一张用尽华丽词藻也形容不出的脸,美到极致,艳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明莱持着镜子,看着镜子中冰雪一样的美人,蹙紧眉头。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脸。不像上个世界只有三分相似的“谢明莱”,这一次的身体,完完全全就是用的他原来的脸。   “我需要解释。”明莱冷声开口。   001现出身形:“这是系统计算出的,最适合攻略攻略者的脸。”   “这是我的脸!”明莱脸色难看,他从没打算过拿自己的脸做任务,这张脸有多能惹事,他太清楚。   “任务者已经进入任务世界,身体投放结束,无法更改数据。”001耐心道:“距离剧情投放还有一分十七秒,任务者有时间质问001,不如抓紧时间查看攻略手册。”   剧情投放结束,攻略手册也会跟着消失。明莱压下心底的怒气,把镜子放下,指尖在虚空一点,一本黑色的手册在他面前缓缓摊开。   主线:限时三个月,怀上贺兰雪的孩子,并安全地生下来。   支线一:修炼出第九条尾巴。   支线二:取得虐心值100。   注意事项:   1:不得向任何人透露系统及任务的存在。   2:不要试图向攻略者求救。   3:不要相信任何人。   刚看完攻略手册,属于这个世界的剧情便好似幻灯片般一一在明莱脑海播放。跟新手世界的文字式剧本不同,幻灯片含人物画面播放的内容更直接了观:   这是个高魔修真世界,基本设定跟现代世界耳熟能详的修仙文没什么不同。   女主素焉出生在青城山一个名叫北元的宗门,她的父亲是北元宗的宗主,母亲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因为生母是个凡人的缘故,素焉一出生就是资质低下的杂灵根,别说修仙问道,就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尽管北元宗主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很疼爱,但还是禁不住宗门长老的压力,剥夺了素焉少宗主的身份,把人送去了青城山千里之远的明秀山。   素焉被变相囚禁,终日郁郁寡欢,就在她以为这辈子就这么下去的时候,一个狂风暴雨的早上,她在山脚捡到了一个深受重伤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姓周,叫周明莱,自称来自瑶山,是一个金丹散人。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名叫周明莱的散人,有一张勾魂夺魄的脸,不过一个晚上,素焉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知南北。   周明莱的真实身份是妖,他是人族王朝太子跟一只九尾天狐所生,因是半妖之身,生得貌美无比,又因继承了天狐血统,身带异香,魅惑而不自知,惹了不知多少麻烦。   他的父亲为登上皇位,想把他送去给一位渡劫大能当鼎炉,周明莱不愿意,从东宫中逃了出来。他出逃的消息不知被什么人传出去,引来无数人追捕。 11 ☪ 崩坏之路(十一)   ◎缠狐◎   九尾天狐乃是极阴之身,对修士来说,其存在不亚于一颗吃了就立地飞升的顶级丹药、睡一睡金丹变元婴的稀世珍宝。   周明莱在东宫时有生父保护,自然无人敢对他动手,然而他一离开端月太子,垂涎他体质的修士立刻像疯狗一样闻风而动。   毕竟纯阴之体找一找还有,像九尾天狐这样的极阴之身,全修真界除了早已神隐的端月太子妃、周明莱生母,就只剩下周明莱一只妖。   周明莱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素嫣捡回去的。   他身受重伤,金丹几裂、高热不退,素嫣用尽了灵丹妙药,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半个月,才将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周明莱救了回来。   面对救命恩人,周明莱自是感激不尽。然而想到四处追捕他的那群修士,担心会给救命恩人带来麻烦,不等伤养好,周明莱主动提出离开。   素嫣早就心慕于他,哪里舍得让心上人遭遇危险,便将自己的身份合盘托出。   周明莱本是为了躲避成为鼎炉的命运而从东宫出逃,在知道素焉的身份是青城山北元宗宗主的女儿,是下一任宗主后,他本想继续逃亡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他帮助素嫣引气入体,怂恿对方回青城山修炼,夺回少宗主的位置。   回青城山的路上,周明莱有意无意引导,令素焉向自己表明心意。   到了北元宗,他先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让众人心生好感,在素焉晋级筑基后,设计让北元宗主发现自己和素焉的关系,成功与素焉结为道侣。   成为宗主女婿的周明莱名正言顺的插手了北元宗的所有事务,他为人聪明,又肯吃苦,很快在北元宗赢得一片赞誉。   见女婿这么能干,北元宗主渐渐放下权利,一心修炼。五年过去,北元宗彻底成了周明莱的一言堂,等北元宗主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   就在这个时候,魔道妖人来了。他们杀到青城山,逼北元宗交出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纯阴之体,不然就杀光他们。   掌权已久的周明莱自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一开始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妻子交出去,但是魔道妖人说杀人就杀人,说放火就放火,把周明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北元宗毁了大半。   没办法,他只能答应。   素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丈夫迷晕送给魔修,她被送到一个实力强大的魔修床上,日日被当作鼎炉使用,没两年就枯竭而亡。   而北元宗主,在听闻自己的女儿死后,也没了报仇的心思,自刎在了素焉娘亲牌位前。   这是原本的剧情线。攻略者来后,他从魔修手中救下素嫣和北元宗,成为北元宗的恩人,并试图在众人面前揭发周明莱的真面目。   明莱来的时机很巧,他在房间里接收剧情,而此时的攻略者,正在大殿揭发原身的真面目。   明莱:“……”   剧情投放结束,黑色手册化作粉墙四散。他从透花窗前起身,冷冷地开口:“以原身做的好事,攻略者现在对“我”的好感度百分百负数,而且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要面临被赶下山的下场,这样的开场,别说给攻略者生孩子,就是接近他我都不一定有办法。”   看在上个世界大赚了一笔的份上,001道:“完成任务的方法不止一种,您在上个世界的想法就很好。”   比起处处受限制的现代世界,修真世界能动手脚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多。换句话说,明莱可以继续钻系统的空子。   毕竟任务要求是让明莱三个月内怀上贺兰雪的孩子,至于怎么怀、用什么手段怀,可是毫无要求。   001把这个世界的设定传送给明莱,身形消失的同时开口:“鉴于任务者已经脱离新手保护期,在好感度跌破负值的情况下,001建议,任务者最好不要跟攻略者接触。”   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情况,主神空间下的一个系统宿主在小世界攻略一个反派,反派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对这个系统宿主的好感度跌破危险临界点,系统劝宿主趁早离开,宿主不信邪,最后被反派挂到城门上活活晒死。   001心知这些在主神空间高高在上惯了的观察者绝非良善之辈,才出口提醒。   是的,跟上个世界的斐雀一样,这个世界的攻略者同样是来自高纬度的观察者。跟编号206731观察者斐雀不同,这个世界的攻略者是被主神派下来的。   001做系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见这样棘手的情况。   主神让任务者(明莱)去攻略编号206731观察者是为了拿回血玉,攻略这个世界的观察者又是因为什么?   001不敢问,也不敢说。主神大人光耀万物,是何等高高在上,他把任务者安排进这个世界,自然有他的道理。   明莱身体一动不动,在脑海里翻阅001传送过来的设定。为方便任务者阅读,001把这个世界的设定制成了一份文件,不仅有目录和页码,还作了详注。   他的“视线”落在“昆仑胎”(备注:适用于不孕不育修者人群)这一行目次上,打开相关页面,快速阅读。   昆仑胎,顾名思义,非正常孕育的胎儿。想要孩子却没法生育的夫妻,只需寻得一块昆仑玉,加上两个人的心头血,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确实是个快速完成任务的好方法,但明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昆仑玉好寻,攻略者的心头血又岂是这么容易取的?   001嘴上说让他远离攻略者,实际做的事却把他跟攻略者推得更近。   “周明莱”住的地方是一座宫殿,这座宫殿坐落于北元宗沧澜峰,是历代少宗主居住的地方。跟素嫣结为道侣后,“周明莱”就搬进了这座宫殿,并时常在寝宫眺望对峰的正殿明光殿。   他野心勃勃,也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如果不是出了魔修这件事,恐怕现在的北元宗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明莱对扮演人渣这件事,不说一回生二回熟,起码已经摸透流程,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12 ☪ 崩坏之路(十二)   ◎缠狐◎   他毫不着急攻略者在大殿揭发“他”真面目这件事,慢慢地打量起醒过来的地方。   这是一间书房。说“一间”有点不太合适,因为这间书房大得离谱,陈设也华贵得离谱,说是一宫之主殿也不为过。   明莱站在高台上,目光所及皆是幽幽烛光与“书海”。他身后飘满了卷轴,左侧是殿柱与密不透风的透花窗。整座殿仿佛置身黑暗中,唯有一点星火般的光亮教人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明莱抬起手,那些烛光像星子般飘过来,围在他身旁,热情得上下跳动。   这些光一聚拢过来,明莱站着的这块地方便看得更加清楚。先前他揽镜自照时虽有火光摇曳,到底是暗了些,不如此刻亮堂。   明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十指。十指纤长,若初雪动人、玉骨天成。错不了,这是自己的手。   他心念一动,一面由星火逐成的镜子悬浮于前。明莱往前两步,站于镜前,将衣襟拉下。只见镜中人极漂亮惑人的锁骨上,一颗小小的红痣仿佛鲜血追逐于蝴蝶之上,引人喉咙发紧。   明莱拢紧衣襟,一颗心沉下来。一开始他还以为系统只是借用了自己的脸,而此刻看见锁骨上的血痣,明莱才反应过来系统那句话的意思。   ——任务者已经进入任务世界,身体投放结束,无法更改数据。   原来系统说的“身体投放”不是指他的灵魂与原主身体融合,而是指他来到了任务世界。   明莱想起上个世界,当他还是谢明莱的时候,他的锁骨上也有这么一颗鲜红欲滴的痣,只是“谢明莱”的容貌与他只有三分相似,明莱虽然心底怀疑,却始终没有往这方面上想。只以为是巧合。   却原来不是巧合,也没有所谓的与“原主”身体融合,从头到尾,他用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明莱神色冷如霜雪,系统冷无机制的声音与斐雀临死前告诫的话在他脑海里不断撕扯,一股戾气从心头涌起。   不急,不急。明莱闭了闭眼,这才刚开始,总得角色到齐了才知道演的什么戏。   他挥去围绕在身侧的星火,不紧不慢地往右侧书案走。   这一块小天地是“周明莱”看书、抄录书籍的地方,也是北元宗主发现“周明莱”与素嫣有私情的地方。两人时常在此恩爱,并留下不少海誓山盟的证据。   明莱拿起堆在案上一侧的卷轴,轻轻摊开,入目便是一幅极其惹眼的画。   画上桃花灼灼,繁花似锦,一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于漫天飞舞的花瓣中张开双手,红色裙摆随风飘动,似要拥抱这些花瓣一般。在她身后,一道身形若隐若现,看不清模样如何,只隐约看出是位着青衣、如松如竹般的青年。   这青年原本在画中并没有相貌,然而明莱的目光一落到他身上,画纸仿佛被烫到一样,一缕火光沿着青年轮廓现出,慢慢描摹他本该有的面貌。   果然如此。明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猜疑得到证实。   怪不得系统总以“剧情”两个字来称呼任务世界里发生的事,原来“剧情”真的只是剧情。在他跟攻略者到来之前,所谓的任务世界只是一行文字、一本书籍。   那些甜蜜的初遇,痛彻心扉的背叛、有血有肉的人物,都只是剧情设计及人设而已。只有当他和攻略者到来,这一行行文字才会被充填,被赋予血肉、灵魂,世界才开始运转。   换句话说,这些“任务世界”不过是为了他和攻略者设计的。在他和攻略者到来之前,一切都不曾存在。   明莱不知道背后的人想要做什么,他现在开始怀疑一切,包括系统为什么要选择自己。   想到这里,他脑海一阵抽痛,明莱单手扶住案角,冷汗淋漓。再起身时,他心底的那些怀疑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头痛。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明莱狐疑地看向地上摊开的画卷,弯腰捡起来收好,放回桌案。竟是一丝一毫也不怀疑画上青年那与他一般无二的相貌。   他走下木梯,借着烛光往殿门走。按照他的推断,攻略者揭发完他的真面目,北元宗主定会派人来将他请去大殿对质。   他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没办法洗白,也不能任由攻略者把他弄死。   “周明莱”勾结魔修以及把道侣迷晕送给魔修作鼎炉一事是铁一般的事实,不说把他当成眼中钉的攻略者,光是北元宗主,就够他喝一壶。   殿外天色十分阴沉,乌云聚拢沧澜峰,风雨骤来。明莱停在“原主”与素嫣所住的寝宫外,在殿外布下一层禁制,进门反手就把“周明莱”这段时日与魔修来往通信的信件与信物全部销毁。   做完这些还不够,为免攻略者把他九尾天狐的身份抖出来,他随手拔出一柄剑,往腹部狠狠一刺。   直到感觉金丹破裂,黯淡无光、无法运转,明莱才把剑抽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擦干净剑身,把剑放回原位,才拿出手帕擦拭嘴角的血迹。   身上这身染血的衣物不能再穿,明莱忍着剧痛给自己换了一身。他正要将长发束起,那边殿门传来道童恭敬的声音:“瑶光君,宗主请您过大殿一趟。”   看来是没办法束发了,明莱用发带随意一扎,拿起“原主”标志性的折扇,冷冷淡淡地朝门外走。   不管是在皇宫还是在北元宗,“周明莱”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个冰雪般高高在上难以靠近的美人。   美人冠世,又如初雪般洁白无瑕,所以当北元宗弟子从贺兰雪口中听到真相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不信的。然而在更多的证据面前,他们的不信也只是徒劳挣扎。   贺兰雪静静地站在大殿上,他面貌十分年轻俊美,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道袍,乌发半拢半散,一柄拂尘搭在臂弯上,看着与各个宗门弟子并无不同。   明莱从殿外走进来,目不斜视,与之擦肩而过。他停下脚步,像往常一样对北元宗主行礼:“父亲。”   作者有话说:   不要小看贺狗。 13 ☪ 崩坏之路(十三)   ◎缠狐◎   北元宗主虽已有两百多岁,却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年轻得仿佛是位二十三四的有为青年。只见他乌发用璀璨的金环高高束起,瞳色为金、佩剑也是金,浑身上下围绕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意。   明莱在“原身”记忆中看见这人还不觉得如何,此刻站到殿上,看着面前活生生冷冰冰的人,心底却是一沉。   “原身”记忆里的北元宗主北镜,是位极其痴迷修炼的狂人,每天除了修行就是修行,其余一概撒手不管;而他面前的北镜,深不可测,难以琢磨、冷得没有一丝一毫人情味。   这还是剧情里的北元宗主吗?   明莱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到上个世界该死的斐雀,把系统叫出来冷声质问:“你最好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系统钻出来,正要问任务者有什么事,看到面前高座上金光环绕的北镜,声音卡在喉咙里。   它艰涩地开口:“任务者想知道什么?”内心却是骇然不已,编号1观察者怎么在这里?   观察者按资历实力排行,编号1观察者最是可怖,他是最早成为观察者的第一批人,实力直逼主神,从来不出主神空间。001看见他,跟看见主神没什么两样,只想逃跑。   明莱半低头,乌发发丝垂落肩头:“北镜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这又是一个观察者。”   001虽然隶属主神,但它不在系统编制之内,属于只听从主神命令、见不得光的系统,这时候它完全不敢有任何波动,就怕被编号1观察者看出什么不对,从而打乱主人的计划。   “一个任务世界只能存在一位攻略者,还请任务者放心。”001关闭了自己的所有功能,只留下一个干巴巴的即时通讯功能。   “那北镜是怎么回事?”这么明显的不对劲,他是瞎了才看不出来面前的人跟记忆中的北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任务者,您判断北元宗主是观察者的依据在哪里?主系统设定,一个任务世界只能存在一位攻略者或一位任务者,001与任务者属于特殊情况,主系统判定该世界只有贺兰雪这一位攻略者,而任务者您属于原住居民。”001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古板无波。   明莱冷笑:“是吗?那上个世界的206731观察者是怎么回事?”   想到上个世界从一开始就知道明莱身份、并把明莱骗得团团转的斐雀,001好一会儿才开口:“系统故障,让任务者您经历了一次不好的体验,001感到非常抱歉。除了悬赏嘉奖外,主系统另补偿您5000000考特,并提前开通系统商城。”   它没有说明的一点是,那5000000考特是主神让主系统补偿给明莱的。   明莱对自己多了一笔巨款没有兴趣,对001口中的系统商城也没有兴趣,他声音彻底冷下来:“001,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你说斐雀是因为系统故障的缘故才出现在上个世界,那你告诉我,悬赏任务是怎么回事?我在斐雀身边十五年,不是十五个月、更不是十五天。”   那是因为206731观察者是反叛者,001在心底默默开口。正是因为206731观察者带走了“监察系统”血玉,明莱才会在进入任务世界的第一时间被他察觉。   不过这些话它是万万不敢说的。001仿佛没听到明莱的话,关闭通讯功能,一头扎进了系统空间里。   明莱在心底连唤了它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强忍怒火应对大殿上盘膝而坐的各个峰主的打量。   自明莱进入大殿开始,用隐晦目光打量他的人不止各座峰主,还有排列在大殿两侧静立的弟子。   明莱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心里默数人数,确定就算全殿的人一起上自己也能逃跑,微微松了口气。   “瑶光不必多礼。”这句话是上方的北镜说的,他的声音跟他的瞳色一样,冷得没有半点温度。   虽然001一再强调一个任务世界只能存在一个攻略者,但明莱心中的警惕却丝毫不减。如果001没有说谎,他的判断也是对的,那么这个世界的“北镜”很可能跟上个世界的斐雀一样。   他在上个世界之所以能完成悬赏任务,完全是误打误撞。在斐雀身边的最后几年,他几乎没有意识,完全是浑浑噩噩的活着,但偶尔夜半无人,也会有片刻的清醒,悬赏任务这件事,就是斐雀自己告诉他的。   但无奈清醒的时候不是很多,斐雀跟他说了什么,又叮嘱了他什么,明莱记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知道,斐雀之所以会被悬赏,是因为他从主神空间拿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如果被主系统发现踪迹,会被抓回去。   明莱直起身,好似殿中没有贺兰雪这个人一样,恭敬问道:“不知父亲唤瑶光来,可是有何要事?”   按照流程,他以为自己至少要跟北镜以及各个峰主你来我往几个来回,没想到话音未落,一条火龙破空而来,抽得明莱当场跪到了地上。   他疼得面色煞白冷汗直冒,抬头看去,却见收回北镜手中的并非是什么火龙,而是一条长满倒刺周身火焰围绕的藤鞭。   那藤鞭极细极长,又轻又柔,抽甩之间破空无声,只余满殿寂静。   毕竟是曾经真心仰慕过的人,看到明莱浑身是血,一殿弟子全都握紧拳头。   北镜冷冷地看着他,跪在下方的冠世美人乌发全都散开,也在忍着剧痛看他。   “瑶光纵使有错,也是为了我宗门弟子着想,牺牲一人来救万人,瑶光难道有错吗?”   见他不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北镜金色的瞳孔一竖,明莱像是被千斤坠重重压在身上一样,两只雪白纤细的手臂撑在地上,动弹不得。   “勾结魔修,残害同门、意图夺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四恶俱全。夺去眼识,罚荒海七百四十三年。”   北镜声音刚落,明莱便觉双臂被什么捆住,他被迫抬起头,漂亮惑人的双眼一阵剧痛袭来。   “我没有残害同门!”明莱手一抖,掉在地上的符菉瞬间炸开,炸出几十道巨大的蜘蛛纹路。   大殿摇摇晃晃了一阵,等弟子们挥去尘土急急看过去,明莱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明莱逃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点。   明莱现在已经顾不得系统任务了,本来就是地狱级难度的开场,他能在北镜眼皮子底下逃跑,已经算他幸运。   跟记忆中的“北镜”不同,现在这个北镜可不是好糊弄的,在他面前,装可怜博同情、哭诉自己有苦衷,都是没有用的,不然也不会一上来就抽了他两鞭。   明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远处白雾萦绕、重重山峰中的殿群阁楼,施展九尾天狐的天赋技能——缩地千里,试图马上离开青城山地界。   然而他正要结印,一阵馥郁的冷香从身后袭来,明莱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   ·   这是个很炎热的地方,天上仿佛挂着十个赤轮,晒得大地几乎裂开;地上是滚烫的沙漠,永远走不到尽头。除了死寂与热气,明莱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在一片沙丘上醒过来,裸在外的手脚被烫得发红,形成一圈难以消除的痕迹。   明莱用手四处摸索着,他不想这样,可是他的眼睛不知道被谁蒙上,眼前除了黑暗外,只有无尽的剧痛在伴随他。   眼睛……我的眼睛。   明莱手指颤抖地抚上自己的眼睛,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绫,他能感觉到眼皮下的凸起。他的眼睛还在,就是无法视光,也看不见东西。   “北镜!出来!”明莱站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走着,不小心踩空,滚下沙丘。   “滚出来!”这时候他已经不想去维持什么人设了,明莱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可想而知的,没有人出来,因为这个沙漠,根本没有除了明莱以外的第二个人。   明莱在沙漠上不知滚落了多少次,浑身都是沙子,整个人脏得完全看不出冰雪美人的模样。   天上的赤轮太晒了,明莱只觉得汗水流进了眼睛里,使得本就剧痛的眼睛愈发疼痛。他不得不找块石头遮挡日光,弄干净袖子擦汗。   走了一天,明莱累得卷缩身体睡着了,他以手臂作枕,睫羽轻轻颤着,似是梦到了过去。   这样的生活过了不知多久,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明莱再次清醒,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花草绿地里。   炙热的日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鸟语花香,还有水流潺潺的声音。   明莱顾不了这么多,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他摸索着走到溪流边,褪去衣物就走进去。溪水很凉,他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手指触摸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明莱沉默下来。   他知道,这就是他完成任务的关键。   明莱把衣服洗了,用法术烘干,沉默地穿上。他在这个鸟语花香的地方走了整整三日,得出结论:这是个结界空间,没有空间主人的带领,光靠自己,也需要半年才能出去。   但是他没有时间了。系统给他的时限是三个月,而现在距离最后时限,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明莱曾经问过001,完不成任务会怎么样?   001回答:“您不会想知道的。”   明莱不知道也不想挑战所谓的惩罚世界,他拼命地寻找出去的路。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晨曦遇见了这个空间的主人。   明莱看不见,他不知道这个空间主人长得什么样,只从谈吐举止中看出,是位极有礼且温和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并未告诉明莱姓名,只说自己是奉命来监视他。但奉的是谁的命,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明莱心中冷笑,除了北镜,还能有谁。   他本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诉年轻男子自己并未勾结魔修,也未残害同门,装可怜博同情让这人放自己出去。   但这年轻男子虽性情温和,却像一块捂不化的冰块,怎么都无动于衷。   一日下午,明莱假装摔倒滚落山坡,那年轻男子急忙去拉,被他一同扯下来,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到坡底。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有一段被锁了,大家自行想象,作者实在无力改了。 14 ☪ 崩坏之路(十四)   ◎缠狐◎   过程是很难熬的,即便跟斐雀一起过了十五年,明莱也永远适应不了身体被填满的感觉。更何况,进入他身体深处的是个跟他一样的男人。   年轻男子动作很生涩,全靠明莱引导才能完成这场欢爱。因为太生涩了,最后关头根本没有出去这个念头,直接让明莱有了怀孕的可能。   两个人从下午做到晚上,花丛上方萤火虫漫天飞舞,更远处是浩瀚的星海,明莱躺在年轻男子怀里,乌发披散,一语不发。   年轻男子默默地抱着他,给他穿衣服。他给明莱系好遮目的白绫,低声说出自己的名字。   “千重,我名叫千重。”   这个名叫千重的年轻男子是位修为十分高深的散人,在空间阵法上造诣颇深,是北元宗主北镜的好友。他此番出现在这里,是受北镜之托。   两人发生了关系后,千重果然改变了以往的态度,对明莱极好。珍爱非常。   然而明莱却感到十分焦躁,因为即使发生了这样亲密的关系,千重也还是不肯放他出去。因为男人认为,犯了错就要受罚。   “我从不因为这一点而轻视你,莱莱,”千重这样说:“你在这里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明莱从男人怀里离开,歇斯底里地开口:“我有什么错?牺牲一人去救万人,我有什么错?”   宗主女儿的命是命,那些弟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千重唯恐他伤到自己,慌忙将人抱到怀里:“你没有错,是我们错了。别生气。”   明莱知道他只是在哄自己,心底的愤怒却渐渐平息下来,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他太着急了,日渐焦虑下,心态开始出现问题。   其实从男人的角度来讲,这未尝不是他深情的一种表现。要知道当日北镜罚他囚禁荒海,不是七百四十三个月,而是七百四十三年。   可那又怎么样?千重宁愿以这种方式在荒海陪他,也不愿意放他出去。   明莱坐在拔步床上,半低头,被白绫遮住的双目沉默地“看”着平坦的腹部。   001古板无波的声音响在耳侧:“任务者确定延长任务时限吗?”   “确定。”明莱的声音比系统还要冷。   在明确男人不会放他出去后,明莱花光了自己所有考特,在系统商城兑换了五年任务时限。   五年时间看似很长,但如果出不去,再长的时间也是白搭。   男人已经不是一开始进入还要引导的男人,经历多次欢爱,他已经懂得什么时候该出来,什么东西不该留在里面。   但比起明莱还是差了一大截,乌发全散开的冠世美人只要蹙蹙眉头,透露出因为难耐而仰起头的信息,男人就溃不成军。   这一切令千重沉迷其中,他不得不违背意愿跟明莱缠绵了许多天。等意识清醒过来,他一边低声跟明莱道歉,一边犹豫地开口,说自己有要事在身,要离开一段时间。   明莱仿佛没有听见,等男人打开房门要离开,才慢悠悠地道:“我有孕了。”   明莱怀孕了,三个月。算算时间,正好是他们在星海下欢好那次。   千重彻底离不开了,再重要的事,也没有明莱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明莱怀孕后五感变得很迟钝,不然他就能察觉到千重的不对劲。男人常常在夜深人静抵着下颌看明莱,以及明莱还没有显怀的肚子,目光晦涩难懂。   五个月的时候,明莱开始显怀,他是九尾天狐,怀孕跟常人不同,很是辛苦。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半妖的缘故,虚弱得很,气息时有时无,仿佛在睡梦中就会离明莱与千重而去。   千重说,这是明莱因为怀孕而灵力枯竭的缘故,得找一株万年灵药来补。   说完这句话,他低声叮嘱明莱,又加固了结界的稳定,转身离去。   明莱静静地站在原地,过了不知多久,他从金丹中拿出千重的本命法剑,起心动念间,将结界空间劈成粉碎。   修士的本命法剑本只有自身才能催动,但谁让他肚子里有千重的孩子。   明莱不慌不忙地离开荒海,深知万年灵药难寻的他知道,没有一两年,千重回不来。   荒海的时间流逝跟现世不同,明莱被困荒海不过七个多月,现世已过了三年。   他带着帷帽,慢慢地走进一家客栈,店小二见他穿着打扮不似常人,很是热情。   “一间上房,”明莱低低咳嗽了几声:“劳烦再送桶热水上来。”   店小二速度很快,明莱前脚刚进房间,后脚他就把热水送了上来,离开前还问明莱要不要把饭菜也端上来。明莱站在窗前,似在看风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劳。”   他站了一会儿,取下帷帽,放到几上,摸索着向屏风后面走去。   明莱把自己洗干净,任由乌发散落,躺到床上。店小二把饭菜放好,正要离开,却听帘帐后面传来声音:“近日有什么法会吗?”   店小二道:“青城山正在举行论道会,道长若要去,可要抓紧时间。”   明莱问:“是哪位道君负责?”   “兰章道君。”   “兰章道君是谁?”明莱睁着一双雾气朦胧的眼,他被困荒海不过三年,怎么突然就横空出世了个兰章出来。   “兰章道君就是贺兰掌教,道长您连这个都不知道?”店小二瞬间警惕起来。   明莱沉默了一会儿:“我刚刚出关,看样子,错过了很多事。”   店小二接着说了什么明莱没听清,他没想到短短三年,改朝换代得这么快。现在北元宗是贺兰雪做主,北镜又去了哪里?   明莱翻来覆去地想,只觉得烦躁不已,本来接近贺兰雪就已经是地狱级难度,现在他当上了北元宗的掌教,想要完成任务更是难上加难。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被他影响,一阵剧痛袭来,明莱忍不住卷缩在床角,疼得冷汗直冒。   千重说是因为他怀孕灵力枯竭孩子才如此虚弱,可只有明莱知道,他灵力枯竭不是因为怀孕,而是因为在北元宗他为了不让贺兰雪揭发他九尾天狐的身份,自己碎了金丹。   金丹破碎,灵力无法储存。这才是导致孩子虚弱的原因。 15 ☪ 崩坏之路(十五)   ◎缠狐◎   赴青城山论道会的修士很多,明莱站在窗前,沉默地看着客栈门口抱拳寒暄的一群修士,犹豫自己要不要去。   不去,贺兰雪就在那里,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再没有接近他的一天;去,他的身份必暴露无遗。贺兰雪不是别人,他是攻略者,就是天神下凡,也别想在他面前隐藏身份。   明莱在犹豫,这是一次机会,也是没有后路的一次机会,如果在论道会上他没能取到贺兰雪的心头血,那么等待他的绝对是攻略者的报复。   明莱左想右想,还是决定赌一把。他的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只等半妖形态消失,就能马上上路。   “您的话梅。”摊主热情地将话梅递上。   明莱回过神,伸手接过,低声道了声谢,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   显怀后,另一个麻烦接踵而来,他肚子里的孩子大概是不满他离开生父,从日夜折腾他的灵力,到日夜折腾他的身体。   明莱开始孕吐,这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个孩子折腾得特别厉害,刚睡醒的时候什么都想吃,吃完了觉得不舒服动来动去,折磨得他恨不能把这孩子从肚子里刨出来,教育好再塞回去。   说来也是奇怪,他怀的这几个孩子,都是儿子,仿佛跟女儿无缘一样。但明莱想到自己,想到孩子的生父,只觉得再怎么生,也不会是女儿。   肚子里的小东西又在折腾了,明莱疼得冷汗淋漓,没有哪一刻比这时候更能清楚的认识到,他现在肚子里怀的,是别的男人的骨肉。   明莱无疑是爱孩子的,对他来说,孩子就是一切。这一点只针对孩子,对于孩子的生父,明莱可有可无。   一个匆匆走过的少年撞到他,面色焦急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看路。”   明莱抬起头,隔着帷帽,没有人知道他看不见,也没有人看见他此刻惨白的脸色。他低声地道:“没关系。”   少年从明莱虚弱的声音中听出了不对劲,他心里一紧:“你还好吗?是不是我撞疼你了?”   他伸手就要来扶,明莱下意识地拍开他的手,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在脑海里嗡鸣炸开。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是源自血脉、力量的熟悉。无数纷杂的记忆碎片从传承中纷涌而来,告诉他: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他的同族。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只九尾天狐。少年是狐族不假,却绝不是天狐一族。   天狐是天狐,灵狐是灵狐,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明莱从怔愣中收回手,一扶帷帽,沉默地离开。少年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轻捻指尖:“还是得找个办法接近才行。”   夜晚的长街高悬着许多灯笼,将白墙黛瓦、青石地板染上一层浓稠的艳红。   明莱住的这间上房与街巷离得很近,每每入夜便有大片红色映在窗前。外面很热闹,明莱的心却平静如水。   他放下手中的剪刀,淡淡地出声:“楼上左起第三间房住着位元婴道君,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来人愣愣地看着他,眼睛睁大,惊喜地道:“你也是狐妖?”   他两步上前,直接坐到明莱身旁:“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座娘娘庙下的?你长得这么好看,真身一定是白狐,”他自说自话:“不是白狐也一定是雪狐,这可是狐狸中最漂亮的品种。”   “你呢?”明莱把剪纸放到一旁,垂袖静坐,不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又来自哪座娘娘庙下?”   “我叫胡十七!”胡十七声音响亮:“来自涂山,是家里最小的狐狸,出来修行已经有一百三十七年。”   至于是哪座娘娘庙下,他沮丧地道:“我修为不够,还没有人愿意收我看家。”   明莱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明莱,我的名字。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间客栈住的全是人修,小心被人识破身份。”   狐妖体制阴寒,虽然比不上纯阴与极阴之体,也不失为一个上品炉鼎。至今为止,狐妖现世只有一个下场,被吸干精血利用至死。   明莱在好心劝这只狐狸,当然,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他之所以有现在这个闲心,纯粹是希望这只狐狸不要把他牵扯进去。   一旦胡十七在客栈动手,以那位元婴道君的搜魂本领,他第一个跑不掉。   因为明莱不认为胡十七能在元婴道君手下逃跑。   “我听人说这位元婴道君手上有株碧血天心,能助人修为大涨,我……我见他落单,就……就想看看晚上能不能偷出来……”胡十七越说越小声,显然他也知道从元婴道君手上偷东西是不理智的行为。   明莱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碧血天心”上,如果系统给他的记忆没有错,这株碧血天心乃是万年以上的灵植,不仅能助人修为大涨,还能修复金丹,属于珍品中的珍品。   他眼眸一暗,真是瞌睡了就送枕头,他正愁找不到万年灵药呢,“灵药”自己送上门来了。   胡十七最终还是没能见到那位元婴道君,不是因为明莱阻拦,而是对方一晚上没回来,床褥都是冷冰冰的。   他用筷子用力地戳起一块肉,放进嘴巴里:“这些人修就是喜欢昼夜伏出。”   明莱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哥哥,你要去哪儿?”胡十七拼命往嘴巴里塞饭,想要跟明莱出门。   明莱:“不要跟着我。”   明莱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胡十七咽下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巴和手,面无表情地从窗户翻身出去。   他在跟踪明莱。   明莱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的五感迟钝了很多,怀孕后,他身为九尾天狐的天赋技能也时灵时不灵。   明莱要去的地方是城外一片山谷,论道会只剩下半个月,他得让半妖形态快点消失。   吸收日月精华的过程相当顺利,明莱换上新的衣袍,正要戴上帷帽,山洞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确定是往这个方向?”素嫣的声音由远及近,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令明莱喉咙干涩。   “罗盘指的是这个方向,”另一道男声响起:“师姐,既然兰章君也到了这里,要不我们还是先别抓这狐妖了,这狐妖哪里有兰章君重要?”   贺兰雪不在青城山?   明莱惊愕,他退后一步,枯枝发出细微的声响,不远处两人一顿,男声道:“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胡十七:没想到吧,你老公派来的。   狗男人很狗,需要明莱教他做人。感谢在2020-12-14 23:53:12~2020-12-17 23:4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秋初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 ☪ 崩坏之路(十六)   ◎缠狐◎   山洞里杂草影影绰绰,听到外面加快的脚步声,明莱当机立断,咬破指尖凌空画符。   绝不能在这里被素焉看见,否则招惹来贺兰雪,他绝没有好下场!   传送符金光大作,明莱身形消失的刹那,一道剑光从山洞外破空而来,带着令人胆寒的森冷杀意。   剑光散去,凝实成一柄极轻极薄、仿佛寒霜锻造的银剑。银剑悬浮于空,剑身轻颤,似在寻找什么,发出细微的争鸣声。   一只苍白的手握住剑柄,不紧不慢地收剑回鞘。他一双不染纤尘的白靴踩在枯草上,随着转身的动作,蓝色袍底下繁复的符纹隐隐流动。   素焉和师弟追着剑光而来,看见男人,连忙抬手行礼,师弟道:“见过掌教!”   三年前青城山之变后,北元宗主北境将祸乱之源瑶光夺去眼识、打入荒海,为破半步飞升之境,他将整个北元宗交给化神散人贺兰雪,便开始闭关。   贺兰雪是出身天重境的化神道君,又对北元宗有救命之恩,宗门弟子无一不信服仰慕他。   贺兰雪目光从石床上扫过,落到素焉身上:“素焉,跟我回去。”   .   明莱吸收的日月精华只能勉强让自己的半妖形态消失,根本不够催动传送符,因此传送到半途,他便经脉剧痛,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明莱一手撑树,坐在地上,冷汗淋漓。他低着头,一头乌黑长发沿着肩膀滑落,遮住他惨白的脸色。   “不要怕……不要怕……”明莱不停地抚摸肚子,刚才孩子也被吓到了,在肚子里怯怯地卷缩成一团。   这里是一处山谷,地势较低,周围长满参天大树,因为没有多少日光,显得有些森冷。   知道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明莱掐诀将灵力调息了一遍又一遍,他的神识在破裂的金丹上久久停留,不知过了多久,才从袖中拿出一条干净的白绫,沉默地给自己换上。   夜晚寒气袭人,阴冷刺骨,明莱拨了拨火堆,拢紧身上的狐裘披风。燃烧的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催眠曲般,令人昏昏欲睡。   明莱身怀有孕,本就容易疲惫,虽勉力打起精神警惕四周,也抵不过潮水般涌来的倦意,很快沉沉入睡。   睡梦中,他似乎感到有人向他走来,冰凉的手指从他脸颊划过,又落到他隆起的腹部上。来人动作温柔,明莱蹙紧的眉头正要放松,一阵剧痛袭来,却是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掐上了他的脖颈。   是谁……?   明莱挣扎着,他努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看不见东西。   翌日,明莱是在胡十七焦急的呼唤声中醒来的。   “哥哥?哥哥?”   “哥哥快醒醒!不能睡在这里!”   明莱猛地惊醒,他冷汗淋漓地坐起来,第一时间摸向自己的脖颈。还好,没断,是做梦。   他抬起头:“胡十七?你怎么在这里?”   胡十七显得很焦急:“十七后面再跟哥哥解释,这里很危险,哥哥快跟十七离开。”   他把明莱扶起来,也不解释这里有什么东西危险,拉着人就往森林深处跑。   明莱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就算他是九尾天狐,也要顾忌肚子里的孩子,因此跑到一半,他便停下来,咬破指尖就要凌空画符。   “不可!”胡十七吓得快要给明莱跪下了,明莱的身体情况,他再清楚不过,怀有身孕之人,怎能损耗精血?   如果让那位大人知道了,他真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明莱看向他,胡十七道:“我来画!”   区区几滴精血而已,比起魂飞魄散,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只手变成狐爪,朝手腕上狠狠一抓,鲜血汹涌而出,蜿蜒落到地上,很快形成一个星芒交错的法阵。   胡十七肉痛地看着地上的血液,拉起明莱的手,踏进传送阵里:“走!”   法阵光芒大作,胡十七放开明莱的手,回头正要解释,一条火龙破空而来,猛地将他抽翻在地。   那是一条极轻极细的藤鞭,周身挂满倒刺、火焰围绕,是专门拿来对付妖族一类的法器。   明莱看不见,但这股至刚至阳的火焰气息,他就是看不见也认得出来。   是乱妖鞭,当年北镜就是用它在青城山大殿抽了他半条命。   那火龙在空中转了一圈,朝明莱狠狠抽去。明莱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就要掐诀挡住这一击,然而他忘了,他身上早已无一丝灵力,别说挡住这一击,就连快速躲闪都做不到。   “哥哥!”关键时刻,胡十七扑了过来,明莱被他带到地上,几个翻滚,躲到一双纤尘不染的白靴后。   “你是谁?敢阻拦我捉妖?”手持乱妖鞭的女子面色阴沉,她一身大红长裙,肩系纯白披风,乌发半束、两侧坠珊瑚珠流苏,气势冷冽,难以相处。   正是跟贺兰雪一言不合离开的素焉。   好在明莱披着遮掩身形的狐裘披风,眼覆白绫、乌发半散,还在右侧系了条辫子,虽周身只有坠饰佩玉,腕环银白,却更显得雌雄莫辩,有冠世之美。如此打扮跟从前宛若两人,任是素焉想破头,也绝想不到,眼前这个有几分熟悉的妖,就是昔日同床共枕的丈夫。   明莱头眼昏花地被胡十七扶起来,还未站稳,就听到素焉森冷的声音。   果然是她!   也对,北镜的乱妖神鞭,只可能在自己的女儿手上。看来北镜是真的闭关了,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二位公子手上并未沾染血腥,仙子又何必赶尽杀绝?”挡在明莱面前的男人淡淡出声。   素焉看着面前俊美无涛的年轻男人,冷笑地道:“是妖就该杀,你敢阻我,连你一并杀了。”   年轻男人抬起手,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他斜持长剑:“口出狂言。”   眼看就要打起来,胡十七在后面扯了扯明莱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哥哥,一会儿打起来,有多远跑多远。”   作者有话说:   狗男人就是狗男人,晚上想杀妻,白天就救妻。感谢在2020-12-17 23:45:32~2021-01-24 16:5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 ☪ 崩坏之路(十七)   ◎缠狐◎   素焉如今已是金丹期,自然听到了胡十七的话,她面色阴沉地看过来,手上乱妖神鞭的火焰熄灭,响起“噼里啪啦”灵力交织的声音。   她动了杀心。   胡十七暗道不好,反应极快地将明莱扑到地上,往旁边滚了两圈。   他抬起头一看,那火龙被一柄轻盈如细雪的长剑缠住,动弹不得。   是年轻男人出了手。   “找死。”   素焉声音森冷,长鞭破空抽回,她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纸片的长剑。   那长剑柔韧如白绫,招招式式之间直攻人致命弱点,却又仿佛万年寒铁铸造的一般,砍不断,劈不开。   身为北元宗宗主的女儿,她身上又岂止一件两件法器?   这也是她面对元婴修士还敢下杀手的原因。   胡十七一路被素焉追杀至今,自然明白素焉是何等难缠的对手。工种号 梦 白推文 台 要是大人在的话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拉着明莱就开始跑。   他跟夫人,一个被乱妖神鞭抽得险些丧命,一个灵力枯竭,留在这里只会拖累年轻男人。   “哥哥,那位仙子极其厌恶妖族,特别是我们狐妖一族,你日后碰见她,一定要躲远点。”   “你看见她手上的长鞭了吗?那是乱妖神鞭,专门拿来对付妖族的,被它抽上一鞭子,半条命都要去掉。”   胡十七刚才被素焉抽了一鞭,五脏六腑几乎融了一半,要不是他有三条尾巴,早就死在乱妖鞭下了。   或者说,当初要不是大人将他救下,他早就死在素焉手里了。   所以大人让他来照顾夫人跟还未出世的小主人,他毫不犹豫地就来了。   明莱被胡十七拉着往森林深处跑,不知跑到哪里,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明莱单手撑树,脸色苍白,他腹部绞痛,这是孩子在害怕。   明莱抬手想要安抚孩子,一只苍白的手从身后伸过来,两指并在明莱手腕上,淡淡出声:“灵力枯竭,还怀有身孕,你的丈夫呢?”   明莱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千重离开前没有跟他说要去哪里,而他也不感兴趣。   源源不断的灵力充盈经脉,明莱肚子里的孩子安静下来。   他转过身,想要抬手行礼道谢,刚刚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伸过来,将明莱扶起。   “救命之恩,明莱日后必将报答。”   若不是年轻男人出手相救,只怕他和胡十七今日难逃素焉之手。   年轻男人:“举手之劳,”他看向一旁的胡十七:“方才那位仙子虽已被我重伤,但观她态度,对妖族一类深恶痛绝,难保不会再次对你们动手。”   胡十七原本还在警惕面前这位救命恩人,听到后面的话,脸色顿时一变。   “哥哥!”   他看向明莱,明莱道:“回客栈。”   他需要恢复灵力,让自己的半妖形态消失。   九尾天狐与其他狐族不同,生来就是灵胎而非妖胎,他们身上没有妖气,要不是明莱灵力枯竭现出半妖形态,就是北镜站到他面前,也看不出他是只狐妖。   明莱“看”向年轻男人,低声地道:“还请恩人告知姓名。”   年轻男人平静地看着面前衣衫微乱的冠世美人,腕环银白、也不及他肤色雪白,桃花再艳、也不及他眼尾的红痕艳。   又是滚到地上,又是一路逃跑,明莱覆眼的白绫早已不知掉到了哪里。   年轻男人转过身:“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不肯告知姓名,想来是不愿意让明莱报恩。   明莱静静地“看”着年轻男人离开,他当然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但是那脚步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明莱知道,自己也该离开了。   胡十七松了口气,他当然感激救命之恩,但是这点救命之恩跟夫人与还未出世的小主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世上阴阳交合是常道,能以男子之身孕育子嗣的,无不是上古大妖。   而在上古大妖陨落的如今,还能以男子之身怀孕的,除了九尾天狐不做他想。   方才那元婴修士点破夫人怀有身孕的那一刹那,胡十七心里生起了杀意。   他当然杀不了一位元婴修士,但大人可以。   为了保护夫人,大人给了他一件法器,只要妖力微微催动,大人马上就能来到夫人面前。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元婴修士只点破了夫人怀有身孕一事,好似对九尾天狐的存在一点也不惊讶、好奇,更没有像其他修士一样,像疯狗一样垂涎夫人的身体。   另有图谋?还是真的不感兴趣?   胡十七不敢赌,这个地方不仅有青城山那个女疯子,还有已经识破夫人九尾天狐身份的元婴修士,他得马上带夫人离开这个地方。   年轻男人走在森林里,地上枯枝败叶,日光照不进来,显得十分森冷。   他漫步走着,毒虫蛇蚁畏惧地四散,不敢靠近一步。   年轻男人如漫步庭院,脸上冷淡的神色变得不同起来,邪气、漫不经心,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够让他上心。   忽然,他停下脚步,弯腰从枯黄的落叶中捡起一条白绫。   白绫沾了些许尘土,但年轻男人一点也不在意,他将白绫深深地嗅了一口,仿佛那上面还有某个人的味道。   紧接着,他把白绫紧紧地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漫步走出了这片山谷。   回到客栈,明莱坐到案几旁,胡十七下楼拎了一壶热水上来,给明莱倒水喝。   明莱喝完一杯水,放下茶杯:“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胡十七做错事般低下头,他道:“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有意跟着你的。青城山那个女疯子在这里,我怕你受伤,所以才跟着你出门。”   青城山女疯子?素焉?   明莱沉默,他没想到,素焉会变成这样。   也是,经历了丈夫背叛,宗门几毁,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原身记忆里的素焉,天真浪漫、善良美好,而如今的素焉,满脸癫狂,与妖势不两立。   以前他觉得,只要不引出贺兰雪,他就暂时是安全的,可现在看来,与贺兰雪相比,素焉要更加危险。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 18 ☪ 崩坏之路(十八)   ◎缠狐◎   看胡十七谈起素焉时畏惧的样子,可见没少被对方追杀。   明莱还记得他在山洞时听到的那番话,素焉与跟在她身边的师弟,是出来捉狐妖的。   难道他们要捉的是胡十七?   明莱若有所思,他起身摸索着向屏风后面走去,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解下来,放到屏风上方。   在地上滚了几圈,披风已经脏了,得换下来拿去洗。   胡十七看着屏风后面明莱纤细的身影,道:“哥哥,我去让店小二提桶热水上来。”   都怪青城山那个女疯子,哥哥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得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行。   他转身朝房门走,打开房门,向楼下走去。   很快,店小二把热水送上来,胡十七跟在店小二身后,手上端着饭菜。   他把饭菜放到案几上,坐到案几旁,坐等哥哥洗完吃饭。   明莱洗澡洗得很仔细,特别是那一头乌黑长发,他把辫子解开,青丝一缕一缕散开,仔细清洗。   洗完,换上干净的衣物,他抬手将散开的湿发拢到身前,用灵力烘干。   烘干完湿发,明莱仅剩的一点灵力也不剩了。   他体内的金丹碎得不成样子,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即便有再多灵力,也会慢慢漏出去。   明莱走出屏风,来到案几旁,坐下,跟胡十七一起用起了午饭。   胡十七心里藏着事,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看见明莱放下碗,他起身一边收拾一边道:“哥哥,这间厢房我已布了三层结界,你且安心在这里恢复灵力,我出门打探打探消息。”   明莱没问他要去打探什么消息,他跟胡十七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他对对方的秘密不感兴趣。   胡十七翻窗离开,明莱给自己倒了杯茶,他轻啜茶水,茶水微涩回甜,是不可多得的一壶好茶。   放下茶杯,明莱走到窗前,将窗关上,回身向床榻走去。   他放下帷帐,躺到床上,闭上双眼。   睡梦中,明莱听到了帷账被风吹动的声音,他蹙蹙眉,不明白自己已经将窗关紧,怎么还会有风进来?   一只冰凉的手从他脸颊划过,熟悉的动作,却带着危险的气息。   明莱睡了两天,才勉强把身体养回来。   但他经脉里充盈的灵力只能勉强安抚孩子,根本无法让半妖形态消失。   明莱倚着床头,遮目的白绫因为他的动作微微倾斜,逶迤在乌发枕头上。他身下盖着柔软的被褥,被褥是翠竹般的苍青色,愈发衬出天狐的冠世之美。   半梦半醒间,明莱感觉肚子在动,他熟练地抬手安抚,几乎是下意识地唤那个名字:“斐雀,我饿了。   室内一片死寂,这个世界哪有什么斐雀,只是明莱习惯了而已。   我只是习惯而已,明莱冷漠地想,毕竟也为那个人生了三个孩子。   想到自己那三个可爱的孩子,明莱心底有一瞬间的柔软,又渐渐变得复杂。   此刻在他肚子里吐泡泡的孩子,是他和别的男人的骨肉。   虽然早在任务之初就有了心理准备,但面对不择手段怀孕也要完成任务的自己,明莱一时无法接受。   论道会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明莱担心自己赶不上,以半妖的模样前往赴会。   他戴着帷帽,衣着朴素,丢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因此赶了几天路,也没有修士察觉出他的不对。   赴青城山论道的修士很多,修为高的大都御剑而行,坐马车赴会的却也不少,明莱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怎么停了?”半梦半醒间被惊醒,他问外面的车夫。   “前面……前面打起来了,“车夫只是个普通人,哪里见过修士打架这种架势,腿脚发软:“道长,要不换条路走吧。   明莱侧耳一听,前方果然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他正想说不用,等他们打完,一道声音响起,仿佛惊雷炸在明莱耳畔。   “灵霜,退下。   刀剑碰撞声骤停,另一道愤怒的女声响起:“师姐,你就任由他们胡说八道?瑶光那个小人早八百年前就跟你没有关系了,你哪一点配不上兰章君?”   “师妹,慎言!”同行的师兄出声。   明莱要是还能看得见,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也要掀开窗帘看一看前方是个什么场面。   前任道侣,前任道侣的师弟师妹,以及一群看起来为贺兰雪打抱不平的修士。好风景。   然而眼下他不仅看不见,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在折磨自己,明莱听了两句,觉得跟自己没有关系,又闭目养神起来。   等马车再次行驶,前方已经没了素嫣一行人的身影。   几个修士与马车擦肩而过,为首的少年愤愤不平地道:“那素嫣本来就与人合籍过,我说她配不上兰章君,我有说错吗?”   “就是,我们也没拿到别人面前说。”   “也是我们运气不好,谁能想到聊聊天还能聊到本尊面前。”   “青城山如今已经改姓贺兰,再来一次我也不见得怕她。”   马车越驶越远,远远地把几个人抛在身后。明莱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帷帽,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被困荒海这三年,素嫣果不其然跟贺兰雪产生了感情纠葛。   然而攻略者人设太完美,仰慕者太多,这些仰慕者觉得心头的兰章君就是那高高在上悬空的日月,而资质低下才金丹期的素嫣是地上的杂草。杂草仰望日月,想要跟日月永远在一起,这怎么可以?   那几个少年也是仰慕者之一,他们一同前往青城山赴会,途中聊到此事,对素嫣紧贴着兰章君不放一事十分不满,难免说话难听,不想好巧不巧被本尊听了去。   本尊不想多生事端,她身边的拥护者却无法忍受,眼珠赤红,拔剑就跟这几个少年打了起来。   明莱经过上个世界,知道攻略者在任务世界跟气运之子差不多,对贺兰雪有如此地位并不觉得意外。要是哪个世界攻略者穷困潦倒没人爱,那才是真正有问题。   更何况,这些攻略者活了几千上百年,心计,手段、学识都非常人所能比。明莱将白绫系上,戴上帷帽,起身走下马车。 19 ☪ 崩坏之路(十九)   ◎缠狐◎   青城山上白雾萦绕,贝阙珠宫在重重山峰中若隐若现,仙鹤衔信穿于云层,好似九重天上的玉京。   然而登“玉京”之路极其艰难险阻,九千九百九十级青石台阶,宛如登天梯一般,其中又有八千八百八十处飞瀑断崖,波峰浪谷、水流湍急,非修为高深的修士过不去。   与山上仙鹤往来的“玉京”相比,青城山脚下是一座繁华的小镇。   因论道会的缘故,小镇上来往的修士特别多,这几日更是达到了巅峰,客栈几乎住满了人。   明莱站在厢房的窗前,“眺望”远处烟青色水墨画般的殿群阁楼。   他虽然看不见,但青城山上磅礴的灵气好似一壶灌满了水的茶壶,只要灵息微微一动,铺天盖地的灵气就会从青城山扑面而来,灌进他漏气的金丹里。   于是明莱知道,对面就是北元宗。   不愧是千年大宗门,这源源不断的灵气,怕是再用上一千年,也不会枯竭。难怪“原身”知道素焉的身份后,冒着被认出九尾天狐身份的危险也要进入北元宗。   他纤白的手指轻敲窗棂,思考“登天梯”打开后,进入北元宗,他该怎么接近贺兰雪。   有“原身”的记忆,明莱对北元宗的地形了如指掌,如果他猜得没错,贺兰雪应该是住在沧澜峰对面的明光正殿。   明光殿是历任北元宗掌权人居住的地方,上一任宗主北镜痴迷修炼,一直住在云台峰,从未踏入过明光殿半步。   而由于北镜并未神消魂散,而是传位于贺兰雪,为了表示对北镜的尊敬,北元宗弟子仍尊称北镜为宗主,贺兰雪则是掌教。   不知从哪里拂来一阵风,将客栈院落里掉落的花瓣卷起,漫天花瓣,犹如雪花飞舞,美不胜收。   楼下的女修士满目惊艳,明莱却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风讨人厌得很。   他抬起流云般的长袖,微微侧身,挡住几乎扑面而来的花瓣,退后一步,将窗户关上。   为了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明莱在“登天梯”未开之前,足不出厢房,每天坐在矮几旁剪纸。   他的灵力催动不了什么法阵,但用纸人挡挡伤害还是可以的。   四天后,所有修士齐聚“登天梯”。   明莱戴着帷帽,混在人群里,他看不见,耳听八方,全是人群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登天梯”,也太长了吧,根本看不见尽头。”   “能御剑飞上去吗?”   “不能……吧,别想这么多了,北元宗既然开放登天梯,就是让我们自己走上去。走吧,一会儿该迟到了。”   看来进山有时间限制,明莱若有所思地想,就是不知道是几个时辰,又或者是几天。   人群开始往前动,明莱随着人流,也跟着往前动。   “太多人了,难怪北元宗要想出个这样的方法来筛选参加论道会的人选。”   “不然?你以为谁都能参加论道会?”   “这登天梯到底要走多久?好想御剑啊。”   “不出意外的话,五个时辰吧。”   “不出意外?”   “你连功课都没有做吗?北元宗的登天梯,每一千级台阶就有一个心魔幻境,九千九百九十级台阶,运气不好,能连续碰上十个幻境,运气好,说不定踩到哪个传送阵就直接到山门了。”   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这到底是来参加论道会还是来参加弟子选拔?”   “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扭头回去。”   “就是,连登天梯都上不去,谈什么参加论道会。”   明莱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一声惨叫从前方传来,惊起无数鸽群飞扑的声音。   人群停下来,明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停下来。   身旁有人说话,带着恐惧和后怕的声音:“还好我刚才没有选择御剑飞行,这护山大阵也太恐怖了,没有北元宗的信令和弟子带领,谁飞上去都得死。”   “刚才那人是谁?”   “这崖下全是白雾,深不见底,掉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知道,刚才那人是活不了了。   人群骚动了一会儿,又开始往前走。   明莱知道旁边是断崖后,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走,他双眼看不见,若是被人从身后一推,只怕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就摔进崖底。   指尖触摸到山石,明莱心底松了口气,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触碰到实物更让人安心的了。   他摸索着往前进,这副奇怪的样子惹来旁边人的目光,有人讥笑道:“师兄,你看,这里有个瞎子。”   四面八方的目光看过来,明莱抬手扶紧帷帽,权当自己感觉不到这些目光。   “瞎子不好好待在客栈里,出来做什么?”   “怎么,你瞧不起瞎子?北元宗也没说瞎子不准来参加论道会。”   “我是怕——”这道声音拉长:“万一有人不小心把他撞到了崖底,对方岂不是要愧疚死?”   在哄笑声中,一个人挤了上来,扶住明莱。   来人压低声音,在明莱耳畔开口:“哥哥,是我。别怕,跟我走。”   胡十七!   明莱惊愣,他怎么在这里?   胡十七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青城山,也没有问明莱为什么没有等他,他让明莱靠着他,扶着明莱,步伐加快,很快远离了刚才那群人。   “哥哥,马上要到第一重幻境了。别怕,我会一直跟着你。”   明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踏上第一千级台阶,明明应该什么也看不见,但幻境出现的刹那,明莱看见了一道白光。   极刺眼的白光,明莱下意识地抬起长袖遮挡双眼,尽管他的双眼已经覆有白绫,但薄纱一样的白绫,根本挡不住这强光。   明莱短暂的失去了意识,或许一秒、或许两秒,等他再次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里。   山谷栽满翠竹,郁郁葱葱,与旁边的小竹楼一起,像是个远离世俗纷扰的桃源仙境。   这里……是?闫杉婷   明莱蹙紧眉头,随即意识到,自己能看见了,在这里、或者说在幻境里,他的眼睛是好的。   微风拂来,明莱听到一阵风车转轮转动的声音。   他低下头,在自己的手上看见了一个小风车。   竹子做的小风车,有木架,有转轮,特别精致漂亮,一看就知道是要给小孩子玩的。   小孩子?   明莱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肚子里的孩子不见了,或者说,他把孩子生出来了。   原本六个月的肚子,如今平坦纤细,一条蓝色的腰带系在上面,愈发显得盈盈不堪一握。   明莱瞬间明白了,他把孩子生了下来,孩子长大了,他正站在竹楼前,等自己贪玩的孩子。   可是,孩子在哪里呢?   这里有翠竹,有白云,可是太安静了,除了风声,明莱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仿佛不知疲倦、不知时间流逝一样。   从鸟语花香的春日,到雪花飞舞的寒冬。   明莱手上的风车还在不停地转动着,像命运的齿轮。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年老腐朽,风再大,也吹不动它,转轮在木架上摇摇欲坠,终于,它坠落在地。   “砰——”的一声,唤醒了明莱的神智。   他抬起头,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栽满翠竹的山谷,明明是一片漆黑。   明莱有点怅然若失,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想,他还没有见到孩子呢。   见明莱清醒过来,胡十七不再焦急,他松了口气道:“哥哥,我们走吧。”   明莱点点头,一语不发地跟胡十七往前走。   “哥哥,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不记得了。”   胡十七擦了擦冷汗道:“我刚才在幻境里被人一直追杀,怎么逃也逃不掉,心魔幻境太恐怖了。”   胡十七想起幻境里捏爆他的头捏爆了几百遍的大人,心有余悸。   他把夫人跟丢了,大人砍了他两条尾巴,如今他只剩下一条尾巴了。要是这次再把夫人跟丢,大人一定会像幻境一样,捏爆他的头的。   胡十七是真没有想到,那天救他跟夫人的元婴修士,居然就是他日理万机的大人。难怪他会突然出现,还主动救他们,要是别的修士,别说救他们了,不加入素焉一起追杀他们就已经很好了。   他就说,有哪个修士识破夫人九尾天狐的身份能无动于衷的,他早应该猜到的。   可是他不仅没猜到,还自作主张离开夫人身边,去打探青城山那个女疯子的消息,结果把夫人跟丢,大人雷霆震怒,砍了他两条尾巴。   过了第一重幻境,前面就是飞瀑断崖。   胡十七看了眼身后在第一重幻境里挣扎走不出来的修士,扶着明莱向另一条道路走去。   明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问。   还是那句话,他对别人的秘密没有兴趣,他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得到贺兰雪的心头血。   左拐右拐不知到了哪里,胡十七停下脚步,他转身低声道:“哥哥,这里有个传送阵。”   明莱伸出手,胡十七牵着他,两个人踏入传送阵,脚下阵法星芒交错,直接把明莱跟胡十七传送到了山门。   藏鹿峰正殿,一大群弟子正在水幕面前观看,察觉到偏殿传送阵的动静,都“咦”了一声。   “居然有人找到了传送阵?”   “不是才第一重幻境吗?怎么就有人出来了?”   “我记得传送阵应该是在第七重幻境啊,难道是有什么年久失修的传送阵在第一重幻境,而我们不知道?”   弟子们虽然疑惑,但还是前去了偏殿,恭喜明莱跟胡十七。   明莱一手扶着帷帽,站在胡十七身后,不言不语。   有弟子看见胡十七身后的明莱,神色微愣,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对方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作为第一批上山的人,明莱跟胡十七分到了一个不错的住所。   那是一座竹楼,前后都有灵田花园,花园里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还有灵植和桃树。   这座竹楼不仅美如仙境,还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兰茵小筑。   兰茵小筑身处沧澜峰与云台峰之间,是个很安静的地方,距离藏鹿峰正殿也不远。   明莱站在竹楼的窗前,他问身后的胡十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胡十七道:“已经傍晚了。哥哥,我去拿点东西回来吃吧。”   明莱摇摇头,覆着白绫的双眼“看”着远处绚丽的晚霞:“晚霞好看吗?”   “好看。”   “我很久……没有看见过晚霞了,”明莱喃喃道:“不知道这里的晚霞,是不是比我记忆里的晚霞,要更好看一点?”   “应该是的,毕竟这里的灵气这么浓郁,我一伸手,就能抚摸到它们。”   可惜,他的金丹是裂开的,这么浓郁的灵气,装进去也藏不住。   明莱把窗户关上,转过身,平静地对胡十七道:“我累了,想休息。”   胡十七有点不知所措,这样的明莱是他没有见过的,他道:“哥哥你先休息,我去拿点吃的回来。”   胡十七转身走出明莱的房间,向竹楼外走去。   明莱坐到床上,他白皙纤细的手指抚上白绫,感受着腹指下的触感,沉默地解开白绫。   他躺到床上,睁着眼睛“看”了帷账顶许久,闭上双眼。   等明莱再次睁开眼,竹楼外天色已经漆黑下来。   他听到外面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或陌生或熟悉,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潮水一样,容不得明莱不听。   “胡公子,若是还有什么缺的,请一定要叫我们。”   这道异常熟悉的声音,是北元宗弟子无疑。   “多谢,”这是胡十七的声音:“慢走。”   熟悉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声音。   “胡道友,明日出门赴会,可一定要记得喊我。”   胡十七道:“一定。”   “时辰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明日见。”   “明日见。”   凌乱的脚步声离开,不多时,房门被人敲响。   明莱坐起身,给自己系好白绫:“进来吧。”   胡十七拎着食盒推开门进来,他借着月光走到矮几前,把食盒放下,然后开始点灯。   烛火摇曳,将屋内的影子倒映在白墙上。   明莱低着头,一头乌发沿着肩膀垂落,让他雪白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   “哥哥,吃点东西吧。”   胡十七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放到矮几上。   明莱起身,向矮几走去,他坐到矮几一旁,胡十七也跟着坐下。   用完晚饭,胡十七收拾好食盒,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雕着蔷薇纹路的檀木盒子,献宝似的递到明莱面前,笑容满面地道:“哥哥你看,碧血天心!”   碧血天心?   明莱一愣,他伸出手,指尖还未触碰到那株血红色的灵植,一道道浓郁的灵力交缠着、沿着明莱指尖缠绕,进入他的经脉里。   一瞬间,明莱体内的金丹开始愈合,几十道蜘蛛纹路般的裂缝在短短的瞬息之间愈合了大半。   竟是真的碧血天心!   它怎么会在胡十七手里?   胡十七声音复杂地道:“哥哥,你还记得救了我们的那位元婴修士吗?原来他就是那个住在我们楼上的元婴修士。知道哥哥离开客栈后,我本想四处寻哥哥,不想刚出客栈就碰见了他,他把碧血天心交给我,说让我找到哥哥,交给哥哥。哥哥,他真是一个大好人,我之前还以为他是同其他修士一样的伪君子。”   明莱想起那天给自己输送灵力的男人,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人吗?   可是面前这株碧血天心,不是假的。   就像胡十七一样,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处处对他关心,连碧血天心这样的万年灵药都能毫不犹豫地给他,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都是狐族?   明莱心底怀疑,却不知道头绪在哪里,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谁会不求回报的对自己好,除了千重,没有别人。   他不是不相信世上有善良的人,但在百分之百利益的诱惑下,这种不求回报的善良,像极了陷阱。   这世上当然没有这么好心的人,这株碧血天心,是“他”专门找来给明莱的,还特意跟在明莱身边,透过胡十七主动露出身份,就是希望明莱能主动来拿药。   可是“他”没想到,明莱会碰上素焉。   “他”原本以为,灵力枯竭的明莱会在客栈休养,但“他”不过是去处理了几天事情,明莱就不见了踪影。   有碧血天心,明莱很快修复了金丹,这一天晚上他没有再睡,而是抓紧时间恢复灵力。   翌日,卯时,论道会开始。   灵力恢复,明莱五感开始恢复正常。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藏鹿峰,转身取下帷帽,离开竹楼。   宗门里所有弟子都去了藏鹿峰道场,明莱走在北元宗里,畅通无阻。   沧澜峰,明光殿外。   明莱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先用纸人去打探消息,虽然贺兰雪现在人在藏鹿峰,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感知到什么,中途回来。   半个时辰后,纸人带回来消息:明光殿没有禁制。   不知道是贺兰雪太过自信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沧澜峰不仅没有禁制,连一个结界也没有。   放到其他人身上,可能是瓮中捉鳖,可要是放到贺兰雪身上,明莱有理由相信,对方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才会撤了明光殿的禁制。   明莱把纸人收回长袖里,一步步朝明光殿走。   明光殿作为一峰之主殿、正殿,其陈设华贵,金碧辉煌,比人间王朝里的皇宫也不遑多让。   明莱一边抹去自己的气息,一边向贺兰雪的寝殿走。   贺兰雪的寝殿像极了明莱有过一面之缘的贺兰雪,清冷,平淡,透着冰冷的气息。   如果不是床上有被褥,明莱会以为这是一间无人居住的宫殿。   明莱速战速决,他把纸人拿出来,掐诀。纸人晃悠悠地活过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跳下明莱的掌心,向贺兰雪的床榻走去。   然而纸人刚刚跳上床榻,殿外就传来一阵不紧不慢,仿若闲庭散步般的脚步声。   贺兰雪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1 23:54:10~2023-01-18 20:3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78 10瓶;弱小无助可怜但能搞事 5瓶;梦想是买下晋江、惠子老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 ☪ 崩坏之路(二十)   ◎缠狐◎   贺兰雪走进寝殿,就察觉到了寝殿与以往不同的地方,他冷淡的视线扫了殿柱一眼,走到床边,坐下,将自己昨晚没看完的书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开始慢条斯理地看书。   殿内安静极了,除了翻书声,就再没有其他声音。   明莱躲进贺兰雪的柜子里,躲的时候没发觉,躲进来才发现,这一整个柜子,都是贺兰雪的衣服。   明莱后知后觉,他躲进了贺兰雪的衣柜里。   贺兰雪不知道在干什么,整整一个时辰,他都在看书,好像除了看书,他就没有其他爱好一样。   明莱昨晚没有睡觉,此刻坐在贺兰雪的衣柜里,竟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贺兰雪的衣柜很大,躺两个人也丝毫没有问题,明莱本来想再坚持一下的,他就不信贺兰雪还能看两个时辰,可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里安静的孩子突然动了起来,好像感知到什么一样,兴奋地动起了自己的小手小脚。   明莱抬手熟练地安抚孩子,一边给肚子里的孩子输送灵力,一边注意观察外面的贺兰雪。   而贺兰雪还在看书,如果明莱看得见,他就会发现,从始至终,贺兰雪看书的动作就没有变过。   安抚了孩子大半个时辰,孩子安静的睡了,明莱挣扎了一下,也跟着睡了过去。   贺兰雪放下书,起身朝殿门外走。   第一天的论道会结束了,贺兰雪再次回到寝殿,他身上没有丝毫疲倦的痕迹,神色还是那样冷淡。   他坐到床边,再次拿起了那本书。   明莱是深夜回到兰茵小筑的,他把白绫解下来,坐在案几旁,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贺兰雪居然已经是大乘期!   明明他被关进荒海之前,贺兰雪还是个化神散人,三年……三年他就从化神散人到了半步飞升之境的大乘期。   他是吃了多少灵丹妙药,还是攻略者的气运已经好到天道可以不顾常理,让他三年就能从化神跳过练虚、合体,直接成为大乘期修士。   明莱指尖陷入掌心,气息不稳,现在的贺兰雪是天道之下第一人,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完成系统的任务?   难道这个世界要失败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明莱想,放弃算了,反正这是系统的任务,又不是他自己想做的任务,大不了去惩罚世界走一趟。   可是想到自己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明莱又振作了起来,他就不信,贺兰雪会没有弱点。   第二天,明莱再次去了明光殿。   这一次,他顺利地从枕头上拿到了贺兰雪的发丝,正打算布下几个小阵法的时候,贺兰雪从殿外走了回来。   这一次,贺兰雪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后,几个背负长剑、眉心有敇纹的弟子一语不发地跟着。   几个弟子走进殿内,微微一怔,互相看了一眼,然而掌教没有说话,几人也不好出声。   贺兰雪走进寝殿,手捧着一个雕纹精致的黑色剑匣走出来,他看了几个弟子一眼,皱眉道:“素焉呢?”   为首的大弟子道:“素焉师姐听闻云溪有狐妖出现,一刻钟前已经出发了。”   贺兰雪不再过问,而是把手中的剑匣递给大弟子,淡淡出声:“这剑名为“惊蛰”,是瑶光的本命剑,可拿此剑寻人。”   大弟子作揖道:“是,掌教。”   “去吧。”   几个弟子转身离开,贺兰雪看着几人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转身走进殿内。   殿里空无一人,连透过窗棂洒进来的日光都透着一种清冷的感觉。   贺兰雪走到床边,随手拔出一柄剑,眼神一凛,挥剑向不远处的柜子,直接把衣柜劈开。   满地碎屑和衣物的碎片,可就是没有人。   贺兰雪垂下眼,看着雪白剑身上自己的倒影,好一会儿道:“跑得倒是快。”   明莱回到兰茵小筑,胡十七还没有回来。   他坐到床边,把贺兰雪的发丝拿出来,放进一块空心的木头里。   九尾天狐的傀儡术,他倒要看看,贺兰雪能不能挣脱。   没多久,胡十七回来了,他神神秘秘地对明莱说:“哥哥,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原来北元宗上任宗主没有退位,而是已经死了,就是因为他死了,贺兰掌教才接下了北元宗。而且,听说北镜宗主的死跟贺兰掌教有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的少宗主素焉跟贺兰掌教关系一点也不好,经常有弟子看见他们争执。”   “哥哥,你说会不会北镜宗主是被贺兰掌教逼死的?”   明莱蹙眉:“这些都是你从哪里打听到的?”   贺兰雪逼死了北镜?   怎么可能,当年的北镜,可不是“原身”记忆里的修炼狂人北镜,而是跟贺兰雪一样,从主神空间出来的人。   说贺兰雪逼死了北镜,倒不如说真正的北镜早就死了。   “修士里早就传遍了,北元宗里也有这个传闻,就是没证据,大家都不敢乱说。”   明莱道:“贺兰雪没理由对北镜出手,”他抬手扶了扶刺痛的额头:“我虽没见过贺兰雪,但贺兰雪曾以一己之力从魔道妖人手中救下整个北元宗,如此君子,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贺兰雪是不是君子明莱不知道,但明莱知道,贺兰雪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让素焉得到幸福。杀死北镜,对他有什么好处?   让素焉恨他吗?   胡十七见明莱头疼,连忙道:“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头疼起来了?”   难道是夜里寒气太重,得了风寒?   明莱道:“只是修炼有些不适罢了,无碍。”   其实是刚刚使用了禁术,禁术反噬。   胡十七将信将疑,当晚,他去藏鹿峰拿了许多补品回来。   明莱没办法跟胡十七说自己使用禁术的事,只好一边喝药一边强忍禁术的头痛。   一连几天过去,论道会到了尾声,明莱本就不是为了论道会而来,一天都没有去过。而为了不让人怀疑,胡十七倒是天天都去,每天准点出门,准点回来。   这一天,胡十七回来跟明莱说,贺兰掌教这几天不知怎么了,好像修炼出了岔子,需要闭关,论道会要提前结束。   明莱抚摸着袖子里的傀儡木,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一次,如果他没能成功取到贺兰雪的心头血,那么等待他的,绝对是贺兰雪的报复。   为了不牵扯到胡十七,在论道会结束的时候,他没有跟胡十七下山,而是用了一个纸人代替自己,跟胡十七下山。   他的纸人术时间有限,只能维持三个时辰,等到了山下,胡十七就会发现,跟着他一起下山的不是他,而是一个纸人。   北元宗里其他宗门的修士都已经离开,青城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明莱垂袖静坐在“原身”寝殿的床上,等待绝佳机会的到来。   “原身”跟素焉的寝殿,自从他被关进荒海后,就再没有人来过,这里四处爬满了蜘蛛网,床上、柜子、矮几上,全都是厚厚的一层灰尘。   也许这里不是个临时居住的好地方,但对明莱来说,这里绝对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夜色深沉,殿里漆黑一片。   一只冰蓝色的蝴蝶从窗外忽闪忽闪地飞进来,落到明莱指尖上。   明莱低下头,乌发滑落肩头,他听到了蝴蝶“说话”的声音。   它说,贺兰雪重伤,境界跌落,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明莱也觉得这是绝佳机会,身受重伤、境界跌落,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他收起灵蝶,起身,向殿门走去。   沧澜峰上无人把守,明光殿里,身受重伤的贺兰雪坐在案几上,单手撑着额头入睡。   微弱的烛光落在他俊美的脸上,显得薄情又迷人。   贺兰雪缓缓睁开眼,对于明莱的到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不,是惊讶的,惊讶的是,他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明莱。   “瑶光?”贺兰雪皱眉:“没想到你从荒海出来,还敢回来这里。”   明莱眼覆白绫,披着遮掩身形的狐裘披风,乌发半散半拢,一张脸雪白得晃眼,也漂亮得晃眼。   在贺兰雪的印象里,“瑶光”一直是位冰雪般的人物,虽然做的尽是些龌龊事,但不可否认,对方的样貌很能欺骗人。   但面前这位“瑶光”,脸色过于苍白,身形过于纤弱,安安静静地站在殿中,被烛火微微照映,好似一位即将融化于冰天雪地里的冠世美人。   忧郁、平静,带着些许漠然。   不像是专门来寻仇的,倒像是路过突然来寻仇的。   贺兰雪仔细看他的脸,明莱“看”过来,对上他的视线。   “寻仇?”贺兰雪动作未变,音色嘲讽:“就凭你?”   明莱不欲与他多言,缓缓抬起右手。   贺兰雪不愧是攻略者,即便是身受重伤,境界跌落,也能跟身为元婴修士的明莱打得有来有回。   但很不幸,明莱今天是有备而来,不管贺兰雪出多少杀招,都有纸人帮明莱抵挡伤害。   而贺兰雪就惨了,伤上加伤,身上几乎就没有好的地方。   明莱取了他的心头血,直接用傀儡小人代替他对付贺兰雪。   傀儡小人是明莱用贺兰雪的发丝做成的,虽不及血液来的好用,但足以对付现在的贺兰雪。   贺兰雪看着面前化形成自己的傀儡小人,脸色微变。   傀儡术?   不,不是一般的傀儡术。   傀儡小人不管是身法还是杀招,处处与贺兰雪一样,从某种程度来看,它就是另一个贺兰雪。   自己跟自己打,贺兰雪打得别提有多难受。   他能预判傀儡小人下一步的动作,傀儡小人也能预判他的预判。   直到天亮,被削了一只胳膊的傀儡小人才耗尽灵力,变回自己原本的傀儡木模样,掉在地上。   贺兰雪浑身是血,他以剑撑地,脸上尽是杀意。   “……瑶光,很好。”   贺兰雪遭到刺杀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青城山地界,明莱虽然取到了贺兰雪的心头血,但他下一步还要寻昆仑玉,因此出了北元宗,他就买了辆马车,试图马上离开青城山地界。   但北元宗早已用结界封锁了整个青城山地界,除非会遁地,否则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青城山。   明莱看着不远处城门口的北元宗弟子,果断让车夫回头。   明莱又回到了原来的客栈,他闭门不出,但即便他闭门不足,四面八方的消息也还是向他涌来。   “听说这次刺杀贺兰掌教的人,是素焉少宗主的道侣,瑶光。”   “什么道侣,都和离好几年了,人家北元宗认不认还不一定。”   “要我说这个瑶光真是坏事做尽,三年前那件事,大家都知道吧?就是这个瑶光做的,他勾结魔道妖人,想要夺权,要不是贺兰掌教路过,只怕现在的青城山,要改为魔山了。”   “就是,北镜宗主不是把他关在荒海了吗?他怎么又出来了?”   “谁知道呢,他们这些修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他这次出来是寻仇吧?北镜宗主关了他三年,他不得要杀光整个北元宗?”   “希望贺兰掌教快些好起来,把瑶光这个小人抓起来,关荒海一千年。”   明莱听得烦躁不已,就在他思考要怎么出青城山地界的时候,又一个消息传来。   素焉回来了。   是了,素焉比任何人都要恨“周明莱”,周明莱逃出荒海的消息传开,她怎么可能不回来。   为了避开素焉,明莱离开客栈,住进了山林里。   山林里全是参天大树,因为日光透不进来,显得很是阴森。   明莱给自己找了个山洞,打扫干净,铺上被褥,倒也住得清净。   他打算过阵子再离开,过阵子,镇上就不会再有“周明莱”的任何消息,贺兰雪作为一宗之掌教,也不会有这么多时间来通缉他。   明莱住了三天,第四天,他正打算出去捡点树枝,刚走出山洞,天空黑压压的出现许多御剑的剑修。   这些剑修面前,一位身着藏蓝色道袍,十分年轻俊美的修士凭空而立。   明莱对杀意十分敏感,他虽然看不见面前有多少人,但从这些杀意来看,整个北元宗,起码来了三分之二的人。   看来贺兰雪是真的很恨他,不惜带了三分之二的人来杀他。   可惜了,要是金丹破裂之前的他,可能会害怕,但现在的他,只觉得来的人还不够多。   “寻仇?”明莱冷笑一声,把这句话还给了贺兰雪:“就凭你?”   贺兰雪在半空中,衣诀翩飞,他阴沉着一张脸看底下的明莱。   “瑶光,你刺杀我一事我不计较,但你私自逃出荒海,我必须把你抓回去。”   抓回去?   上次有千重救他,这次进去又有谁会救他?   明莱双手交叉抬起,两个傀儡小人出现在他手中,他对贺兰雪冷道:“我倒要看看,这次你要怎么躲。”   话落,傀儡小人落地,转瞬化形成了两个面容年轻俊美的贺兰雪。   天上,剑修中,几个长老一阵骚动。   其中一个看着地上的两个“贺兰雪”,沉声道:“果然是九尾天狐的傀儡术。”   世上傀儡术千千万,能使出“无我有术”的,除了九尾天狐,就是九尾天狐。   “没错,是九尾天狐。没想到世上还有九尾天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老三,这九尾天狐给老夫炼丹,你没意见吧?”   “哈哈哈,我当然没意见,只是大哥,用九尾天狐来炼丹,会不会太奢侈了点?”   “九转还魂丹,一点也不奢侈。”   “九转还魂丹啊,大哥,那我们可说好了,炼好之后,小弟我要三颗。”   贺兰雪微微侧脸,刚才还在讨论“九转还魂丹”的两位长老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掌教,你!”   剩下的一位长老正要说话,贺兰雪看了他一眼,仅剩的一位长老同样被掀飞了出去。   他施施然落地,落到明莱面前。   明莱退后一步,咬破指尖,口中念咒,指挥两个傀儡小人攻向贺兰雪。   贺兰雪伤势已经恢复,有来有回地躲避两个傀儡小人,他对明莱道:“瑶光,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你如果不想被其他修士抓去当炉鼎,乖乖跟我回荒海。”   明莱冷笑:“你做梦。”   贺兰雪对付过一次傀儡小人,再次面对两个“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   明莱看得脸色阴沉不已,攻略者就是这点不好,太聪明,什么都学得快,别人要花几百上千年才能突破的修为,攻略者随随便便修炼几下,就能突破别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修为。   明莱咬了咬牙,接连退后,施展九尾天狐的天赋技能——缩地千里。   这次天赋技能没有给他拖后腿,仿佛是意识到主人遭遇危险,它冷静地把主人带到了千里之外的山林。   “九尾天狐跑了!”   “瑶光逃了!”   明莱一落地,整个人就冷汗淋漓地撑着树坐到了地上,同时控制两个傀儡小人对他来说伤害也很大,他现在头痛欲裂,整个人恨不能缩成一团。   就在明莱撑着树起来的时候,心口一痛,一柄剑从身后穿过他的心口,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柄乌黑的剑,剑身有精美的纹路,很熟悉,明莱这一瞬间却想不起来。   他能想到的是,追来的不是贺兰雪。   一道森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瑶光,你还记得我吗?”   是素焉!   明莱艰难地转过头,想要看素焉一眼,就在这个时候,心口的长剑被抽了回去。   明莱抬起颤抖的手,想要捂住心口流出来的鲜血,可是不管怎么捂,血都止不住。   他要死了吗?   明莱倒在地上,乌发披风散在枯枝败叶里,像一只濒死的鸟。   “……素焉。”   明莱痛苦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为什么?为什么素焉会出现在这里?   似是看出了明莱的疑惑,身着大红长裙的素焉斜持长剑,冷笑地道:“因为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啊,瑶光。”   她蹲下身,从明莱长袖里翻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里面装的是贺兰雪的心头血。   “你就是用里面的心头血,来制作的傀儡小人吧?”   素焉起身,把小瓶子打开,倒出里面的心头血。   她转过身:“这一剑,你我恩怨全消。”   明莱疼得蜷缩起身体,他现在连贺兰雪的心头血都顾不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会死吗?死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变成一堆白骨,或者是一堆烂泥?   明莱不怕死,但他害怕肚子里的孩子跟着他一起去死。   它才七个月,它还没有出生……救救它,不管是谁,求求你,救救它。   就在明莱意识溃散的时候,一双颤抖的手把他抱进怀里,同时,源源不断的灵力送进他的身体,原本血流不止的心口慢慢愈合起来。   “莱莱?莱莱你睁开眼,不要睡!”   是谁的声音?   明莱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抱着他说话的人是谁,可努力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看不见。   他抬起手,一只苍白的手把他的手握紧,这样的动作,这样的气息……明莱想起来了,他漂亮无神的眼睛落下泪来。   明莱道:“千重,你怎么才来。”   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好想千重,他真的好想千重。   明莱再次醒来,他喊了一声:“千重。”   千重就坐在他身边,一夜未离,他把明莱扶坐起,低声地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明莱摇摇头,醒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他身上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仿佛之前素焉刺的那一剑是他的错觉。   千重拿来狐裘披风,撩开明莱的青丝,给明莱系上,然后半跪在地,给明莱穿靴子。   “孩子很好,你不用担心,它很健康。”   明莱低下头,乌发的长发垂落下来,他道:“你不问我吗?为什么离开家?为什么要回青城山?又是谁刺了我一剑?”   千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在乎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至于刺了你一剑的人,”千重抬起手,把一柄剑扔到地上:“我已经帮你刺了回来。”   明莱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剑,理所当然的,他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很奇怪,他还记得这柄剑的样子。   乌黑的、刻有精美纹路的一柄漂亮的剑。   原来在濒死之时,他突然能看见了不是他的错觉,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眼睛还是有救的?   千重让明莱靠着床头,起身去做饭。   明莱抬手轻抚肚子里的孩子,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那柄剑。   刚进入任务世界的时候,他曾经用一柄剑碎了自己的金丹,原来它就是“原身”的那柄本命剑。   不到半个时辰,千重把饭菜端了进来,他把矮几放到床上,把饭菜一一放上去,然后坐到明莱身侧。   “先喝汤。”   明莱就着千重的手,慢慢地喝汤。   用完饭,千重把矮几拿走,低下头跟明莱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孩子很兴奋,不停地动小手小脚。   明莱也跟孩子说了几句话,然后抬起头,问千重:“我们是回家了吗?”   他跟千重相识于荒海的结界空间,也是在那里有了孩子,对明莱来说,那里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千重温柔地道:“我们不回荒海了,我在竹山建了座竹楼,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竹山?”   “一个离青城山很远的地方,你放心,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千重的话,总是令人这么安心。   明莱放松身体,靠在千重怀里,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肚子里的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明莱在千重的治疗下,终于重新看见了光明。   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千重的脸。   俊美深邃的一张脸,明明是薄情冷漠的长相,看他的目光却是无比深情动人。   明莱确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千重更爱他的人了。   明莱走出竹楼,看见面前栽满翠竹的山谷,愣了一下。   千重从身后抱住他,轻声问:“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明莱摇头,他没有跟千重说,他在青城山的幻境里,看见过这个地方。   孩子九个多月的时候,在一个深夜里,明莱生下了与千重的第一个孩子。   千重给孩子取名——折玉。   明莱坐在房间的摇椅上,抱着自己刚足月的孩子,温柔地用指尖轻触孩子的脸。   “折玉,小折玉,你要快些长大。”   *   贺兰雪被刺杀的第三年,青城山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安静。   藏鹿峰正殿,几个弟子从殿内出来,神情皆是凝重。   六年前的魔道妖人卷土重来,目标还是同一个,要素焉。   虽说如今的北元宗早已不是从前的北元宗,但如今的魔道妖人也不是从前的魔道妖人。   魔道来势汹汹,北元宗弟子们都忧心不已。   几个长老在正殿出主意。   “掌教如今还未婚配,不如把少宗主娶了,如此一来,那些魔道妖人也不敢向掌教您要人。”   贺兰雪在修仙界那是什么地位?说是正道魁首也不为过,魔道妖人敢上门找北元宗做交易,不就是觉得素焉作为前任宗主留下的下一任宗主,觉得她会碍了贺兰雪的眼吗?   要是贺兰雪把素焉娶了,给那群魔道妖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问贺兰雪要人。   贺兰雪坐在高位,一身深玄,俊美无涛,正殿金碧辉煌,让他看起来如日月凌空,令人不敢直视。   “此事容后再议。”   “掌教——”   贺兰雪直接起身,离开正殿,回自己的明光殿。   明莱在竹山住了三年,人也好似被安静抚平一般,再也激不起从前的情绪。   有时候他抱着孩子,也会恍惚地想,他的任务失败了,不知道自己还能待在这个世界多久,一年,两年?   明莱记得自己跟系统兑换了五年任务时限,五年,如今已是第三年了。   “父亲!”   小折玉从房间里探出头,小小的孩子,说话奶声奶气的。   “过来。”   明莱坐在矮几上,给小折玉做衣服。   折玉向明莱走去,扑到明莱腿上:“父亲,爹怎么还不回来呀?”   “想他了?”   折玉重重地“嗯”了一声,奶声奶气地道:“爹说,回来会给我带礼物。”   明莱把他抱起来,放到怀里,小孩子长大了,有些重,明莱叹气道:“再过两年,父亲就抱不动折玉了。”   折玉不明白,他歪头:“为什么呀?”   “因为折玉长大了,父亲抱不动了。”   “为什么长大了就抱不动呀?”   明莱想了想:“因为折玉长大了,就不需要父亲抱了。”   “折玉想要父亲抱。”   明莱点点他的小鼻子,笑道:“小粘人虫。好了,去玩吧,父亲要给你做衣服。”   折玉被放到地上,他看着低头认真给自己做衣服的父亲,拿起一旁篮子里的竹蜻蜓,坐到小凳子上,自己跟自己玩。   千重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是把披风解下来,用灵力驱散身上的寒意,然后才去抱自己的两个宝贝。   外面天寒地冻,竹楼里却温暖如春,这是因为千重给竹楼布了结界。   一家人吃了晚饭,明莱抱孩子去洗澡,千重则坐在房间里,给折玉做风车。   “爹!风车!”   明莱刚把孩子放到床上,孩子就挣扎着要下床。   “别乱动,乖乖穿衣服。”   明莱板下脸,折玉就不敢乱动了,乖乖地任由父亲给自己穿衣服。   穿好衣服,折玉看向千重:“爹!风车!”   千重把做好的风车拿过来,好笑地递给孩子:“你啊。不许玩太晚,要早点睡觉知道吗?要是被我和你父亲看见,你半夜偷偷起床玩风车和竹蜻蜓,爹以后就不给你做了。”   折玉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折玉没有,半夜起床偷玩。”   “还敢说没有,是谁昨晚半夜才睡的?”   明莱跟千重都是不会惯孩子的人,该教育就要教育。   可能是因为折玉是半妖的缘故,虽然平常时看不出来,但很多地方,他都跟普通孩子不同。   折玉垂下小脑袋,可怜兮兮地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有了孩子的夜晚,特别提心吊胆。每次睡觉前,明莱都要去看一眼孩子,确认他没有偷偷起床,确认他没有发热,才放心地回去继续睡觉。   寒冬过得很快,冰雪融化不久,春季到来。   春季的第一个月,是明莱的生日。千重把明莱和孩子带出门,一家人出门踏青,逛花灯节。   “父亲,这只小兔子灯笼,折玉想要。”   千重把小兔子灯笼买下来,递给满脸好奇的孩子。   “父亲,折玉想吃糖葫芦。”   千重拿出铜板,买了两串糖葫芦。明莱一串,折玉一串。   折玉拿着糖葫芦,看着千重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糖葫芦。   明莱闷笑,他道:“吃吧,父亲跟爹吃一串就可以。”   千重也笑着看他,折玉眨眨眼,小小地咬了一口糖葫芦,甜中带着微酸,很好吃。   明莱跟千重,一人牵着孩子的一只手,慢慢地从街道这头,逛到街道那头。   头顶悬挂的灯笼各式各样,特别精致漂亮,灯笼的火光倒映在地上,像是画出了一个只有在话本里才有的世界。   慢慢地,孩子困了,千重把折玉抱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头,右手牵起明莱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不分彼此。   这一次回去,明莱病了。   病来如山倒,他躺在床上,好几天昏迷不醒,不管千重用什么办法,他都没有办法醒来。   千重坐在床头,握着明莱的手,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颗心被人剜走了。   他茫然无措,奇怪,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茫然无措的时候。   折玉坐在小凳子上,低头悄悄地抹眼泪。   虽然他还小,但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做悲伤,爹说,如果父亲再不醒来,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父亲。”   折玉走下小凳子,来到床头,奶声奶气、小声地在父亲耳边开口:“你睁开眼看看折玉好不好?你都睡了这样久了,折玉好想你。”   千重声音沙哑,他道:“莱莱,你听到了吗?孩子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   明莱在漆黑的世界里,找了好久的出口。他睁开眼,脸色苍白,却是对握着他手的千重笑了笑。   “千重,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千重摇头,他把所有的茫然无措、不安、恐惧,深深压在心底。   “你饿不饿,我去做饭给你吃。”   明莱撑着手臂,坐起来,他伸出手,把千重抱进怀里。   “千重,”明莱的声音从未这样温柔,从未这样认真、也从未这样低:“如果我以后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孩子。”   千重无法想象这样的以后,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以后,他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明莱纤白的手指抚上千重俊美的脸,他喃喃地道:“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谁也无法抵抗,神也不行。   明莱养了两天身体,下床陪孩子做功课。他想在离开之前,多陪陪孩子,哪怕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   千重就在旁边陪着他,有时候,他会出去办事,但是通常不超过六个时辰,每出去一次,他就会带回来许多灵植。   明莱的身体越来越差,与之相反,他的精神越来越好。   “千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你还记得吗?”   夜深人静,明莱在千重怀里,回忆过往。   都说人在临死之前,会不断地回忆过往,明莱想,他也不能免俗。   千重轻抚他漂亮的眼睛,低低地道:“记得。”   但他记忆里两人的第一次相见,与明莱记忆里的第一次相见不一样。   一样的是,不管是哪一次,明莱都能让他心动。   青城山,藏鹿峰。   几个弟子从明光殿走下来,边走边说话。   “兰章君又拒绝了婚事的提议?”   “掌教说,他已献身大道,此生绝不会娶妻。唉,素焉师姐多好一个人,怎么偏偏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体质。”   “素焉师姐,掌教他打算怎么办?”   为首的师兄摇头,不知看到什么,他停下脚步:“瑶光君他……周明莱真的死了吗?”   其余几人顺着师兄的目光看向对峰的宫殿,沉默良久,其中一人道:“死了吧,掌教都说已将其伏诛。”   一个小弟子神情复杂地道:“走吧,别误了正事。”   不远处的桃林道上,贺兰雪漫步走着,他神色漫不经心,看见对峰的宫殿,步伐一顿,才想起那是什么地方。   周明莱跟素焉的寝宫,一个人类,一只九尾天狐,亏他们也能在一起。   贺兰雪一步一步轻盈下山,不知来到一个什么地方,他道:“终于到了,我的秘密基地,我藏宝贝的地方。”   竹山下起了连绵细雨,春季总会下雨,下雨的时候,天气会变得格外冷。   明莱抱着折玉坐在案几前,教折玉写字。   折玉认真地写了两个字,抬头对父亲奶声奶气地道:“明、莱。”   明莱道:“不对,是折玉。”   折玉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明、莱。”   孩子用笔的姿势还不太熟练,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   明莱低下头,眼底有一点水汽,但很快消失不见。   “爹!爹回来了!”   折玉放下笔,跳下椅子,牵起明莱的手,出门接千重。   千重把孩子接过来,微低下头,亲了明莱一下,牵着明莱的手回房。   “你今日回来得好早。”   千重认真地道:“因为我很想你。”   折玉抬起小脸:“还有折玉。”   千重笑道:“对,还有我们折玉。”   今天的晚饭是明莱做的,千重负责给孩子洗澡。   明莱把饭菜摆到矮几上,身后一双小手伸出来,抱住明莱的腿。   “父亲,我洗好了。”   明莱把孩子抱起来,放到矮几一旁,又给他盛了一碗小小的饭。   “吃吧。”   千重跟着坐下来,给明莱盛汤,他把汤放到明莱面前:“先喝汤,我看着他吃。”   折玉吃饭很乖,会自己拿筷子,自己夹菜,但就是吃得太慢了,一口饭要好久才能咽下去,等他抱着碗筷吃完,明莱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父亲。”   折玉可怜兮兮地看着明莱,他碗里除了青菜,其他的都已经吃完了。   明莱扶额,叹了口气:“把青菜吃了,不可以挑食。”   他身为二分之一血统的九尾天狐都没有挑食,身为四分之一九尾天狐血统的折玉怎么可以挑食?   小孩子要多吃青菜才能营养均衡。   折玉眼泪汪汪地吃了一片青菜叶子,千重在旁边闷笑,他伸出手:“给我吧。下次不可以挑食,知道吗?”   折玉举起双手欢呼:“谢谢爹!”   然后跳下小凳子,去篮子里拿自己的竹蜻蜓和风车,扑到明莱腿上。   “父亲,我们一起玩风车。”   明莱无奈地把他抱起来,掏出锦帕,给他擦嘴巴擦手。   折玉乖乖地任擦,擦完,他低下头,认真摆弄自己的竹蜻蜓和风车。   明莱把他抱回房间,放到床上,自己也跟着坐到旁边。   “父亲,你看,风车在转。”   明莱看着孩子手里的小风车,很奇怪,这个风车跟他在幻境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木架,转轮,还有上面千重刻上去的符文,就像是复制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明莱心想,也许自己当初进去的不是幻境,而是未来。   不然怎么解释这么多巧合。 21 ☪ 崩坏之路(二十一)   ◎缠狐◎   清明时节,路上许多行人撑着雨伞在赶路。   朦胧细雨飘下来,纷纷洒洒,让整个世界看起来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白雾。   行人中,一辆马车格外显眼。   明莱披着狐裘披风,怀里抱着孩子,一边温茶,一边跟千重小声说话。   折玉透过小小的车窗,去看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小手抓着父亲的长袖,奶声奶气地道:“父亲,什么时候到呀?”   明莱低下头,温柔地道:“很快了。折玉是不是累了?”   折玉转过身,把小脑袋埋进父亲怀里。   他闷闷地道:“折玉想家里的竹蜻蜓了。”   明莱:“一会儿让你爹给你重新做一个好不好?”   他从袖子里拿出几块用锦帕包着的桃酥饼,打开,拿起一小块,递给孩子:“吃块桃酥饼,垫垫肚子,吃完就到了。”   折玉抬起头,接过父亲手里的桃酥饼,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千重坐在明莱身侧,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的两个宝贝。   桃酥饼吃完,折玉也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正在赶路的马车微微晃动,就像是小时候父亲的怀抱。父亲抱着小小一团的他,坐在摇椅上,一边轻轻拍打他的背,一边低声哄他入睡。   九尾天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记忆,即便是只有四分之一九尾天狐血统的折玉也不例外。   千重伸出手,对明莱低声道:“我来抱吧。”   明莱轻轻摇头,给怀里的孩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孩子的小手攥着一小缕明莱的青丝,千重微微低头,把青丝从折玉的手里小心扯出来。   到了明阳山,雨已经停了,地上全是泥泞。   千重率先走下马车,他转过身,把抱着孩子的明莱小心扶下来。   折玉靠着父亲的肩头,被穿过已经散开的乌云的日光一照,揉着眼睛醒过来。   “父亲,到了吗?”   “到了。”   明莱把孩子交给千重,让千重抱。折玉这段时间长大了些许,明莱已经不怎么抱得动了。   折玉被爹抱在怀里,乖乖地没有动。   一家三口慢慢地往山上走。   明阳山山势虽然不算陡峭,却也不算好走,特别是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地上泥泞不堪。   明莱跟千重都没想过要御剑上山,明阳山与其他地方不同,是九尾天狐的出生地、也是明莱生母埋骨的地方。   明莱抬起头,他看着远处绵绵起伏的山峰,仿佛烟青色水墨画般的存在,谁能想到这就是九尾天狐的居所呢?   峰顶树木稀疏,遍地野草。   明莱停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山洞前,他神色复杂地道:“就是这里了。”   千重把孩子放下来,牵着孩子的手:“不进去吗?”   明莱摇头:“不了。”   生前就说过不再相见,想必死后……也是不愿意再见的。   他转过身,向孩子伸出手:“折玉,过来。”   折玉放开千重的手,向明莱走去。   明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折玉抬起双手,行礼,奶声奶气地道:“祖母,折玉来看您了。”   面前的杂草有风轻拂而过,仿佛是谁的回应。   千重走上前,跟明莱同时行礼,礼过,一人牵起孩子的一只小手,转身往山下走。   千重什么都没有问,在某些方面,他一直是细心而又温柔的。   回到马车,茶又冷了,千重重新把茶温上,温好,给明莱倒了一杯。   “尝尝。”   明莱接过来,浅尝了一口,茶香清淡,入口微涩回甘。   相比浓茶,他更喜欢这种清淡的茶水。   “如何?”   明莱道:“比方才好喝。”   “这是自然,”千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温了一路,味道总是不同的。”   折玉在明莱怀里吃点心,他抬起头:“父亲,我们要回去了吗?”   明莱闷笑:“嗯。折玉不想回去吗?”   刚出门的时候,一刻钟要问三回,什么时候才到,我想家里的竹蜻蜓了,现在要回去了,却又不想回去了。   折玉吃着点心不说话。   明莱道:“既然折玉不想回去,那我们去踏青吧。”   折玉举起双手欢呼:“谢谢父亲!”   踏青游玩总是要花许多时间,明莱跟千重在镇上一家客栈定了间上房,打算好好陪孩子玩几天。   竹山是个清净的地方,对修士来说,它是个清修的好地方,但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闷了些。   明莱曾经考虑过,要不要从竹山里搬出来,但是千重打消了他的念头。   青城山虽然已经不再通缉他,但若是他再次现身,贺兰雪必定会布下天罗地网抓他。   “你若是担心孩子会孤独,不如我们再生一个?”   夜深人静的夜晚,千重抱着他温柔低语。   明莱也想再生一个,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剩下的时间里,他只想好好陪着千重和孩子。   折玉想吃糖人,千重带着他下楼买,明莱一个人在厢房温茶。   窗户外面光影一闪,一个人翻窗跳了进来。   明莱漠然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张万分熟悉的脸,他愣住。   “胡十七?”   没想到青城山一别,他还能再见到胡十七。   胡十七看见明莱,眼眶竟是微微红了,他道:“哥哥,好久不见。”   明莱站起来,向胡十七走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这几年一直住在这里,昨天我在街上看见哥哥,还以为是自己太想哥哥,出现了幻觉……哥哥,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当年他出了青城山才发现跟自己一起下山的是个纸人傀儡,然而青城山山门关闭,纵使他心焦如焚,也没办法破开山门进去。   他不知道哥哥想做什么,但他知道青城山对哥哥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让青城山的人发现哥哥的存在,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哥哥。   果然,没等多久,青城山传出了哥哥刺杀贺兰掌教、以及被通缉的消息,他想去救哥哥,却怎么也找不到哥哥。   后来他才知道,哥哥被大人带走了。   有大人在,青城山再厉害,也伤害不了哥哥。得知哥哥被大人带走,胡十七离开了青城山地界,四处游历。   他本来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哥哥,没想到,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明莱神色复杂地道:“我过得很好,你呢,过得好吗?”   “我过得也很好。”   胡十七本来想跟哥哥多叙旧一会儿的,走廊外传来一大一小两道脚步声,他脸色一变,对明莱快速说了一句“哥哥,我明天再来找你”,翻窗离开。   千重牵着孩子的手,推开房门进来,他似乎没察觉到房间里刚才来了人,微笑地道:“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糖酥,正好配着茶吃。”   明莱向父子二人走去,首先看向的是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的折玉。   他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不是说要吃糖人吗,怎么手里拿的是冰糖葫芦?”   折玉抬头,看了眼爹,犹豫了一会儿,道:“是折玉不想吃糖人了。”   小小年纪的折玉已经看出双亲的不对劲,爹方才本来要给自己买糖人的,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爹说不买了,从袖子里拿出一根冰糖葫芦给他,就带着自己瞬移回了客栈。   爹不说,折玉也不敢说,他小小的内心已经察觉到,如果让父亲知道爹的不对劲,那他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父亲了。   胡十七等了一晚上,第二天才敢去找明莱,当然,他是不敢直接去的,他是确定房间里只有明莱一个人,才敢翻窗进去。   “哥哥!”   明莱坐在矮几旁,闻言放下茶杯,看向走来的胡十七。   “坐。”   明莱让胡十七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胡十七看着明莱熟练温茶的样子,问出了自己昨天就想问的话:“哥哥,你的眼睛好了?”   明莱道:“很早就治好了,是我的丈夫治好的。”   胡十七当然知道明莱的丈夫是谁。   寻常人被夺去眼识,别说治疗了,能不能视光都是一个问题,但若是大人出手,别说被夺去眼识,就是两只眼睛都被剜去,大人也有办法。   胡十七心里闪过一丝不对劲,但出于对大人的信任,他没有把这点不对劲放在心上。   “前天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少主跟哥哥您长得很像。”   当然,最像的还是大人。   少主?   明莱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胡十七为什么要叫折玉少主?   胡十七絮絮叨叨了一个时辰,再次听到房门外的脚步声,他不慌不忙地翻窗离开。   来到大街上,感受着人群的热闹,胡十七也跟着放松起来。   他这些年攒了不少灵药,下次去看哥哥的时候,给哥哥带去吧,哥哥为了生少主,一定受了很多苦。   想着想着,胡十七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当年哥哥的眼睛出问题,他曾经问过大人,要什么样的灵药才能治好哥哥的眼睛,大人说,需要一株十万年以上的罗生花。   但是……罗生花不是在青城山吗?   他当年打听过消息,整个仙门,只有青城山有罗生花,而十万年以上的罗生花,是青城山至宝中的至宝,被太阴九极阵锁在千年寒冰底下。   而要破太阴九极阵,需要大乘期以上的修为。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大人的修为,能一招废他三条尾巴的修士,整个仙门找不出三个人。   但……但那是青城山,是贺兰雪的青城山。   是半步飞升之境的贺兰雪……的青城山。   大人是青城山的人?   不不不,就算大人是青城山的人,他想要拿罗生花给哥哥治眼睛,也要打得过贺兰雪。   但是除了被哥哥刺杀那一次,他就再没听说过贺兰雪受伤的消息。   胡十七脑子乱得厉害,他是被大人从素焉手中救下的,救下他后大人就把他派去了哥哥身边,他从来没怀疑过大人的身份,也不敢怀疑大人的身份。   但是哥哥呢,哥哥知不知道大人的身份?   哥哥跟青城山是血仇,若是让他知道,他的丈夫是青城山的人……不不不,这只是猜想而已。   胡十七脸色发白,他回到住的地方,把青城山这几年的消息通通打听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安。   不行,他得去见哥哥一面。   夜色深沉,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青石地板上是灯笼橘红色的灯光。   胡十七飞身贴近客栈二楼窗口,正想以秘术把哥哥叫出来,抬起头,却愣在当场。   围屏前,哥哥坐在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腿上,他一头乌黑长发披散,露出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长袖外衣层层叠叠垂落,围拥在一起。   他纤细雪白的两只手臂环着男人的脖颈,而男人正肆意亲吻他。   那张脸,俊美、薄情、迷人,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邪气。   是他!   居然是他!   胡十七目眦欲裂,这一刻,他忘记了对大人的恐惧,只想把哥哥救出来。   然而他刚要动作,那张俊美迷人的脸看过来,狭长的眼眸里满是警告。   冰冷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胡十七瞬间恢复冷静,他离开客栈,刚回到住处,眼前雪光一闪,他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脖颈处的湿热。   湿热?   胡十七低下头,鲜血从脖颈处泊泊流出,他惊愣地想伸出手摸一摸,刚一动作,就倒在地上。   明莱今天没有温茶,而是站在窗前,眺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   今天胡十七没有来找他。   他少见的有一些担心,却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胡十七在这里住了多年,一定交了很多朋友,这些朋友,一定和他很合得来,所以,胡十七今天没有来找他,是正常的。   一双小手从身后伸过来,抱住明莱的长袖,折玉奶声奶气地道:“父亲,你在看什么?”   明莱道:“我在等人。”   “等人?是爹吗?”   明莱摇摇头,他低下头:“折玉饿了?”   折玉晃了晃明莱的长袖:“父亲,我们来捉迷藏好不好?”   明莱:“那折玉可要藏好了。”   折玉连忙放开明莱的袖子,迈着小短腿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父亲,你闭眼没有?”   明莱闭上眼睛:“好了吗?折玉。”   房间里窸窸窣窣好一阵,折玉闷闷的声音传来:“父亲,我好了!”   明莱睁开眼,闷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桌子底下,向衣柜走去。   “抓到你了。”   明莱打开衣柜,没看到折玉,他佯装失望:“原来折玉不在这里啊。”   明莱把衣柜合上,转向拔步床走去:“是不是在床上呢?”   拔步床上当然没有折玉,明莱把房间找了一圈,喃喃自语:“也不在屏风后面,难道……是在桌子底下?”   桌子底下的折玉连忙转换地方,然而刚要把衣柜关上,明莱就把他抱了出来。   “抓到了!”   折玉被父亲抱进怀里,也咯咯笑起来。   “在玩什么游戏?”   听到千重的声音,明莱把折玉放下来,牵起孩子的手向千重走去。   千重唇边带笑,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好像刚从哪里回来一样。   “事情办完了?”   明莱问,他很少过问千重的事,反正不管什么事都跟青城山有关。   明莱没有感到不舒服或者其他,跟贺兰雪有仇的是他,总不能让千重也跟青城山反目成仇。   “办完了。”   千重微微低头,吻了明莱一下,然后把折玉抱起来。   “折玉刚刚跟父亲在玩什么游戏?”   折玉道:“在玩捉迷藏。”   “是折玉赢了,还是父亲赢了?”   “是父亲赢了。”   一家三口下楼用完午饭,明莱跟千重收拾好东西,准备动身回竹山。   马车就停在客栈门前,明莱看了眼不远处热闹的街道,抬脚走上马车。   千重带着孩子在他后面上车,一家三口坐下,外面的车夫扬起鞭子,车轮滚滚前进。   “怎么了?”   千重看出明莱有心事,问道。   明莱摇头,他轻轻靠在千重的肩上,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对千重的依赖。   千重把他抱进怀里,低声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竹山接连下了许多天的雨,连绵的细雨让远处山峰蒙上了一层雾气,仿佛置身于水墨画中世界一般。   明莱咳嗽了许久都不见好,他把这归咎于自己时间快到的原因,与近日连绵的细雨无关。   他把窗户关上,转身,把剩下的半碗药喝完,回到床上。   在雨声中睡去,醒来耳边还是雨声。   明莱撑着手臂正要起来,一双手把他扶起,靠坐在床头。   “折玉呢?”   千重给明莱披上外衣,又掖了掖被角,他道:“睡着了。”   明莱这才发现屋里点了灯笼,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千重端起一碗汤,轻声地道:“先喝点汤。”   明莱抬手想接过来,千重:“我喂你。”   安静地用完晚饭,千重起身离开,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一身水汽回来。   明莱看着烛光照映下俊美得一塌糊涂的千重,他的乌发散开,衣襟松松垮垮,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的表情,这一瞬间,明莱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陌生人。   但怎么可能是陌生人呢?   他们相爱了四年,他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他们一起隐居,每□□夕相对,对对方再熟悉不过。   千重注意到了明莱的异样,他坐到床边,抬起手,拇指轻抚明莱漂亮的眼睛。   这双漂亮的眼睛,比世间最美的昆仑玉还要耀眼,让他不由自主的心动,迷恋、臣服。   他违背了自己的本能,甚至背叛了一切,曾经他想过让一切回归正轨,但最终还是放不下、舍不得。   他也不全是迷恋这双眼睛、这张脸,更让他迷恋的,是这副皮囊底下耀眼的灵魂。   与其说明莱开始享受这种事情,不如说,明莱开始学着怎么享受这种事情。   他跟千重的次数并不频繁,除了一开始的那段时间,两个人在这方面都很克制。   千重今天又有事离开,明莱抱着折玉,坐在窗前看雨。   雨越下越大了,明明一开始只是连绵细雨。   “父亲。”   “嗯?”   “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吃晚饭的时候,你就能看见他了。”   “真的吗?”   “真的。”   “父亲。”   “怎么了?”   “我的风车不转了。”   *   青城山到处张灯结彩,灯火熠熠,仿佛星海连成一片,美得恍若仙境。   藏鹿峰,弟子们正在大殿上挂红绸,忙上忙下。   ““囍”字贴中间一点,对对对,就是这里。”   “大师兄,你看这里还要挂吗?”   “三师兄,我这样贴对吗?”   双手捧着红绸的几位弟子看着面前挂满红绸的大殿,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掌教真的要娶素焉师姐吗?”   “你这是在说什么话,我们现在挂红绸,不就是因为掌教要娶素焉师姐吗?”   “可是……之前掌教不是说他已经献身大道,不会娶妻了吗?”   “许是……又想娶了?”   青城山要举办合籍大典的消息传得满天飞,饶是不关注青城山消息的明莱,也从竹山脚下的小镇听到了消息。   “贺兰掌教要娶素焉少宗主,听说婚期订在了八月初一。”   “八月初一?那不是还剩半个月?”   “婚事也办得太急了,你们说,会不会是?”   “会是什么?”   “会不会是,素焉少宗主她,有了?”   “不可能吧,我听到的消息,素焉少宗主三年前被人重伤,至今还起不了床呢。”   “真的假的?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这还能有假?三年前,贺兰掌教被人刺杀那件事你们还记得吧?听说重伤素焉少宗主的,就是刺杀贺兰掌教的那个人。”   “瑶光君?”   “什么瑶光君,就是一个小人!要不是贺兰掌教,这个小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   “要是他还在世,得知贺兰掌教与素焉少宗主要合籍的消息,恐怕会气疯。”   言论越来越歪,明莱脸色漠然,他抬手扶紧帷帽,牵着折玉的手,转身从茶楼离开。   折玉一只手被父亲牵着,另一只手拿着风车,他抬起头看明莱。   “父亲?”   明莱放慢脚步,低下头:“折玉想吃什么?糖人?还是冰糖葫芦?”   折玉道:“折玉想吃桃酥饼。”   明莱牵着孩子的手,走到卖桃酥饼的铺子,买了整整一盒。   “不可以多吃知道吗?”   “折玉知道。”   明莱把孩子的风车收起来,让孩子拿了一块桃酥饼,牵着孩子的手回家。   “父亲。”   “嗯?”   “是不是爹不回来,你不高兴了?”   明莱道:“父亲没有不高兴。”   “真的吗?”   折玉抬起头,透过帷帽垂下的薄薄长纱,看见了父亲的脸。   明莱目光垂下来,神色温柔,他道:“真的。”   回到竹楼,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路有灯笼随着明莱和折玉的步伐而渐渐燃起灯光。整个竹楼变得明亮起来。   明莱把风车还给孩子,自己去厨房做晚饭。   折玉拿着风车,坐在门口吹,吹了一下,风车就自己转了起来。   没多久,晚饭做好了,折玉听到父亲叫他的声音,他起身向里面走去。   千重几天没有回来,明莱一个人照顾孩子,他在夜深人静的夜晚,看着远处的星空,心里有些许落寞。   千重在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明莱不想下山,他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孩子不能长时间闷在家里。   折玉很喜欢去山下逛街,比如花灯节,比如庙会,他喜欢买一些可爱的东西,小兔子灯笼,红鲤鱼灯笼、风筝。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桃酥饼没有了,他才会吵着要下山。   明莱例行买了桃酥饼,然后牵着折玉的手逛街。   这个小镇距离青城山非常远,也很少有修士到这边来,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两天常常有修士在镇上的客栈落脚。   有人打听出来消息,说是青城山给全仙门都发了请帖,这些修士,都是赶着去青城山参加合籍大典的。   原来贺兰雪真的要娶素焉,明莱还以为北境的死会让这两人反目成仇,看来这几天千重要忙的事就是贺兰雪的合籍大典。   怎么也是仙门魁首的合籍大典,不办大一点,说不过去。   不过话说回来,贺兰雪这个人,在仙门面前就是守正不阿,大公无私的正人君子,好似一轮洁白无瑕、高高在上的明月,秋霜玉雪,纤尘不染;而私底下,睚眦必报,心性阴沉,十足十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当日他领青城山数百剑修来杀他,并非是要真的亲手杀他、或是将他重新关进荒海里,他的意图,是逼他自爆身份,然后再给他时间逃跑,好让素焉前去杀他。   目的有二:   其一是刷素焉好感度,其二便是坐实他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性情。   虽然瑶光这个小人逃出了荒海、还要刺杀贺兰掌教,但被重伤的贺兰掌教并不追究瑶光的刺杀,只是想把他重新关回荒海,继续他的刑罚。   多么善良、正直、刚正不阿的贺兰掌教,仙门就需要这样的人领导。   若贺兰雪当日真想抓他,以他半步飞升的修为,还轮得到素焉刺他一剑?   就是不知道,心性阴沉的贺兰雪,跟日渐癫狂的素焉在一起,谁会更快活一些? 22 ☪ 崩坏之路(二十二)   ◎缠狐◎   从沧澜峰眺望,破云而来的妖兽脚踏祥云,身披彩光,仿佛仙神从天而降。   而北元宗的弟子知道,这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仙神,而是四面八方前来参加合籍大典的修士。   除了骑着坐骑前来的各宗门修士,天上还有许多星芒破空。   星芒落地,剑光散去,一身道袍、背负长剑的剑修互相作了个揖,踏上长阶向明光殿走去。   沧澜峰正殿,灵霜站在透花窗前,持剑抱臂而立,她脸色阴沉漠然,颇有些不好招惹之意。   身后,十几个弟子把几个乌木大箱子搬出来,放到地上。为首的弟子作揖,小心地问道:“灵霜师姐,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理?”   灵霜回头,扫了地上几个大箱子一眼:“烧了。”   为首的弟子犹豫,他道:“箱子里除了瑶光君从前的衣物,还有许多琴谱、剑谱……”   “我说烧了,你没听见吗?”   听到灵霜阴冷的声音,为首的弟子心头一跳,作了一揖,赶紧让身后的师弟把箱子抬去外面烧掉。   刚走到殿外,迎面走过来一位年轻俊美的男人。   男人一身藏蓝色的道袍,乌发半拢半散,腰间佩剑,剑身轻盈如细雪,如秋霜玉露,冰凉、寒冷。   为首的弟子立刻停下脚步,恭敬作揖:“掌教。”   身后抬着箱子的十几个弟子把沉重的乌木箱放下,跟着抬手作揖。   贺兰雪看了几个箱子一眼,问道:“寝殿收拾好了?”   为首的弟子回:“东西都已经搬出来了,婢女正在里面打扫。”   “辛苦你们了。素焉一定会很高兴的。”   贺兰雪似乎只是想来问一问沧澜峰的寝殿有没有收拾好,得知周明莱的东西都已经搬出来,他转身就要离开。   “箱子里的是什么?”   眼角余光看见地上的几个乌木箱子,贺兰雪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压剑柄,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瑶光君……是周明莱从前用过的东西,都是一些衣物、琴谱剑谱之类,并无什么特别的东西。”   “琴谱?”贺兰雪微挑眉,他道:“周明莱还会弹琴?”   为首的弟子:“是。周明莱虽然为人心术不正,琴艺却是一绝。”   有道是,琴声乃心声,琴为君子,能将七弦琴弹奏得如此清绝之人,应当也是位君子才是。   然而事实正相反,周明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贺兰雪饶有兴趣:“没想到周明莱还有这样一面,”他抬步离开,边走边道:“把箱子抬到我那里。近日无事,我正想钻研钻研琴谱。”   望着掌教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群弟子面面相觑。   其中一位小心翼翼地道:“师兄,真的要把这些东西搬到掌教那里吗?”   过几日就是合籍大典,掌教让他们把东西搬去他那里,要是被素焉师姐看见了……以素焉师姐的性情,定会大发雷霆。   素焉师姐有多恨周明莱,他们是有目共睹的。   为首的弟子咬了咬牙,道:“搬!没听见掌教的话吗?”   贺兰雪离开沧澜峰,往云台峰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过来,灵田花园、灵植桃树,数不胜数,美若仙境。   兰茵小筑,几位同样身着道袍的好友已经等候多时。   看见拾阶而上的贺兰雪,几人抬手扶剑,起身出亭相迎。   “贺兰兄,恭喜恭喜。”   “素焉少宗主貌若神女,贺兰兄艳福不浅。”   “真是羡煞我等。”   贺兰雪停下脚步,抬手回了一揖,微笑地道:“哪里哪里,诸位说笑了。请。”   几人走进亭内,亭内一张玉案,一尊香炉。案几上一壶清茶,几个茶杯,几碟点心。   贺兰雪一撩道袍,坐在首位。   一位好友道:“听闻贺兰兄给魔主送去了请帖,怎么不见他?”   几位好友一同望向贺兰雪,似乎对于贺兰雪邀请魔主参加合籍大典这件事,感到非常不解。   正魔两道从天地初开伊始就势不两立,更别提四年前青城山还险遭魔道妖人灭门,这个时候邀请魔主来青城山参加合籍大典,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的不是青城山,有问题的是贺兰雪。   贺兰雪轻啜了一口茶水,他道:“魔主生性谨慎多疑,不到合籍大典的最后一刻,他是不会踏进青城山一步的。”   一位背负剑匣的好友蹙眉:“你想在合籍大典上对魔主动手?”   贺兰雪叹道:“魔主对素焉虎视眈眈,我不能坐视不管,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确实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丹修好友开口,他沉声道:“但是你别忘了,魔主是大乘期,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   整个修仙界,除非北境复活,否则没人杀得了他。   但北境已死在四年前的荒海,魂飞魄散,凑都凑不起来。   这是青城山最大的秘密,也是贺兰雪最大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北境是怎么死的,就像谁也不知道贺兰雪是怎么杀的他。   贺兰雪笑道:“好友不必担心,我已做了万全准备。”   几位好友看着他,若是旁人说这句话,他们绝不会相信,但若是贺兰雪……那他们相信,魔主这一次,有来无回。   贺兰雪同几位好友饮了茶,回明光殿。   明光殿外有弟子把守,看见贺兰雪回来,弟子们纷纷抬手作揖。   贺兰雪径直走进寝殿,冷冷清清的寝殿同以往没什么不同,就是多了几个乌木箱子。   他走到几个箱子面前,抬手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扫了眼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又打开另一个。   “剑谱?”   贺兰雪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剑谱,来了兴趣。他坐到床边,翻开来看。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一本剑谱,若是天生剑骨的人来炼,不出三年就能名列年轻一辈剑修榜首。   可惜周明莱不是天生剑骨。他不仅不是天生剑骨,还是极阴之身,一辈子都修不了剑道。   难怪他要学九尾天狐的“无我有术”,一个炉鼎,一个无法学习剑术的炉鼎,一个注定在大道一途无法精进的炉鼎,除了学习传承的“无我有术”,他还能怎么保护自己?   九尾天狐的天赋技能很多,但只有两样是拿得出手的,一样是“缩地千里”,另一样就是“无我有术”。   周明莱收集了这么多剑谱,可见是还没放弃学习剑之一道。   若是旁人,如此热爱剑之一道,贺兰雪早就收为徒弟了,可惜,收集这些东西的人是周明莱。   贺兰雪翻了几页,把剑谱放回去,又去另一个箱子拿了本琴谱出来。   贺兰雪不通音律,并不能欣赏这些琴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完完整整地看完了一本琴谱。   “如此高雅的爱好,却是那样一个性子。”   贺兰雪笑了笑,他把琴谱放到枕头底下,决定找个机会让门中弟子给他弹奏一遍。   几个箱子都翻开了一遍,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琴谱多一些,周明莱甚至连衣物都没有几件。   贺兰雪走到一个柜子前,将里面一个雕着镂空花纹的檀木盒子拿出来。   他把盒子放进周明莱装着衣物的箱子里,把箱子合上。   小竹楼里,灯火摇曳,一道身影落在地上,与月光为邻。   明莱坐在案几前,给千重写信。   信纸展开,他提笔写了又写,最终叹了口气,将毛笔放下。   折玉枕在他膝盖上睡觉,他小小的一团蜷缩着,像是有点冷,伸出小手扯了扯被子。   明莱把孩子连小被子抱起来,向房间走去。   折玉两岁之前,都是跟明莱和千重睡的,两岁后,明莱跟千重给他布置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放有床榻,案几、柜子,案几上和柜子里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明莱曾经在折玉的柜子里找到他没吃完的桃酥饼和冰糖葫芦。   把孩子放到床上,掖了掖被角,明莱起身,扯落帷账,吹熄烛火,关上房门离开。   明莱重新回到案几前,他静下心来,提笔写了一封信,放进信封里,将信封的一角放到烛火上燃烧。   烛火燃烧的速度很快,半盏茶的功夫,一封信就化为了青烟四散。   明莱没有去睡,他在等,等千重的回信。   烛火几近燃尽,四散的青烟又复拢起来,化为一张雪白的信纸。   明莱抬手接过,放到烛光前看。   千重说,事务缠身,暂时无法回来,请明莱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明莱收好信纸,第二封信又传了过来。   明莱没有看,他接过信纸,撕成两半,漠然地用烛火点燃。   明莱在生气,自己的丈夫半月不归,他凭什么不能生气?   月色如薄纱,清冷迷人。   兰茵小筑,亭中,贺兰雪举杯至唇边,忽然笑了一下。   几位好友好奇地看过来,贺兰雪道:“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诸位,请。”   八月初一,合籍大典,从辰时开始,鼓乐之声就没有停过,响彻青城山地界。   无数百姓围拥在青城山山门前,想要一睹合籍大典。   明莱抬手扶着帷帽,透着帷帽长长的薄纱,他看见了张灯结彩的青城山,仙鹤,妖兽、四面八方前来祝贺的修士,不愧是仙门魁首的合籍大典,这排场,怕是整个仙门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明莱出门本是为了见千重一面,但好巧不巧,碰上了贺兰雪的合籍大典。   八月初一……他怎么就忘了,贺兰雪八月初一成婚。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千重了,明莱转身离开,回竹山之前,他去买了盒桃酥饼,家里的桃酥饼没有了,折玉正是爱吃的年龄,没有桃酥饼,他一定会吵着要下山。   回到竹楼,折玉还在睡觉,明莱把桃酥饼放到折玉房间的案几上,去厨房做午饭。   做好午饭,他走到折玉床前,坐到床边,低头轻声地道:“折玉,折玉?该起床吃饭了。”   孩子小小的一团,在被褥里,没有动静。   “折玉?”   明莱还以为折玉在跟他玩,他笑道:“你再不起床,就没有桃酥饼吃了。”   折玉还是没有动静。   明莱怔了怔,他俯下身,把孩子转过来。折玉脸上发烫,双眼紧闭。   高烧?   明莱心慌了一瞬,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高烧而已,对人类来说,高烧也许会要命,但对九尾天狐来说,只是会比较难受而已。   明莱有条不紊地给孩子降体温,然后起身去熬药,这一夜,他守着孩子,寸步不敢离,唯恐折玉的体温又升上来。   第二天,折玉睁开眼,他看着坐在床边眼眶微红的明莱,虚弱地开口:“父亲,折玉想喝水。”   明莱起身去倒水,然后坐回床边,俯下身给孩子喂水。   “头疼不疼?”   折玉摇头。   “还难不难受?”   折玉道:“不难受。”   孩子就是明莱的一切,他心痛如绞,涩声道:“对不起折玉,父亲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家,父亲以后再也不会了。”   折玉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父亲,你不去找爹了吗?”   明莱摇头:“不找了。”   折玉闷闷地道:“可是我想爹了,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   明莱摸了摸他的头发:“很快。”   “真的吗?”   “真的。”   折玉的病来得凶去的快,喝了两碗药,又活泼好动起来。眼扇亭   明莱坐在书房的案几前,他看着房门外拿着小风车自己跟自己玩的折玉,低头给千重写信。   他想告诉千重,折玉昨天生病了,他很想爹,希望千重能放下手中的要事,回来看一看孩子。   明明春季已经过了大半,每到傍晚,气温却总是会降下来,变得格外冷。   明莱披着外衣,时不时低声咳嗽几声,自从上次病好,他就有了些小毛病,容易咳嗽。   春季快过去了,夏季很快到来,再然后是秋季、冬季,一年就这样结束,看似很长的一年,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   明莱恍惚地想,他还剩几天呢?   四年前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跟千重相遇,然后有了折玉,四年后,他们一家三口,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但他却快要离开了。   五年时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只能陪伴千重和孩子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再也没有机会看折玉长大。   千重总是对他说,他不会让他离开他的身边,仙门确实有很多宝物,但没有一样能救得了他。他没有生病,他只是……寿命已尽而已。   明莱写着写着,剧烈的咳嗽席卷而来。   他咳得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移位,几乎要把喉咙里的血咳出来。   “父亲!”   折玉手里的小风车掉在地上,他害怕地跑进书房,看着拼命咳嗽的明莱,抬手抹眼泪。   “咳咳……父亲,无事,咳咳,”明莱缓了缓,脸色苍白地对孩子笑:“折玉,帮父亲倒杯水来。”   折玉转身,走到一旁倒了杯水,递给明莱。   “父亲,吃药。”   明莱接过水,神色温柔地道:“好,我会记得的。出去玩吧。”   折玉眼睛还有点红,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书房,捡起地上的小风车,一语不发地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   明莱抿了两口温水,把杯子放下。   从前他一直不敢看自己还有多少日子,想着自欺欺人,过一天算一天,与其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倒计时,不如认认真真地过好每一天的生活。   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他想在剩下的日子里,规划好每一天,他不想让自己后悔。   明莱这样想着,他用了最后一次呼唤系统的机会,打开系统面板。   上面四行透明的蓝色字体,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   任务已经全部失败,明莱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浑身血液凝固。   主线:限时三个月,怀上贺兰雪的孩子。并安全地生下来。(已完成)   支线一:修炼出第九条尾巴。(未完成)   支线二:取得虐心值100。(已完成)   “……已完成,”明莱脸色惨白,他喃喃自语:“已完成……”   这一瞬间,明莱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居然是贺兰雪!居然是贺兰雪!   虐心值100,原来指的不是贺兰雪的虐心值,而是他的虐心值。   明莱双臂颤抖,他抱住自己,试图温暖自己寒冷的躯体。   跟他相爱了四年的男人,让他生下折玉的男人,是贺兰雪……   那他的千重呢?   千重在哪里?   明莱睁着眼睛,眼泪一滴一滴,从空洞的眼眶里掉出来,砸到案几上。   他的千重在哪里?   青城山藏鹿峰,原本挂满红绸的大殿被飞溅的鲜血染红,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无间地狱。   殿外,十数位弟子正在拆牌匾上的红绸,和殿门前的大红灯笼。   见训诫堂的弟子不在,这一群弟子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我就知道。掌教先前就说已献身大道,此生绝不会娶妻,突然说要跟素焉师姐举办合籍大典,肯定有阴谋。”   “这不叫阴谋,这叫计谋!谁让魔主成天惦记素焉师姐,这次一举将魔主击杀,域外起码一千年都不敢有动作。”   “掌教真的太厉害了,说是仙门第一人也不为过,居然能一举击杀半步飞升之境的魔主,这下看谁还敢说我们掌教是靠救命之恩上位。”   “这魔主也太蠢了,掌教给他送请帖,他居然真的来了!”   “魔主不是蠢,他只是没料到掌教同样是半步飞升之境而已。如果我没猜错,魔主此次来青城山,绝对做了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抢人啊!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来观礼的?”   “等等,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魔主要在合籍大典上抢素焉师姐?”   “人都站在面前了,不抢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你别听他乱说,”另一个人插话进来:“之前魔主不敢动手,是因为他没法进青城山地界,此次掌教送请帖给他,相当于给了个自由来往青城山的信物,他当然要来。”   魔主以为自己半步飞升的实力,就算不是修仙界第一人,也是第二个吧,打个青城山化神期的小掌门,岂非绰绰有余?   谁想到人刚站到明光殿,贺兰雪就把他解决了。   魔主想不明白,四年、四年时间贺兰雪就从化神期跳到了大乘后期,吃灵丹妙药都没这么快,完全不符合常理。   就是再天才的修士,也不可能只用四年时间就从化神期跳到大乘后期。   魔主轻敌了,他万万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贺兰雪的存在。   殿内空无一人,贺兰雪站在殿中央,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中的剑。   此剑轻盈如细雪,削铁如泥,名为“秋霜玉露”。   擦完剑,贺兰雪踏着血水走出明光殿,向沧澜峰走去。   沧澜峰正殿收拾出来后,贺兰雪就搬去了沧澜峰。素焉的意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住在那里。   回到寝殿,贺兰雪径直走到浴池,脱去衣物,进入池中,开始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他起身换上干净衣物,离开寝殿,向山下走去。   他神情漫不经心,不知走到哪里,忽地扬唇一笑,快步向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竹山正在下雨打雷,明明是青天白日,乌云阴沉沉压下来,整个世界漆黑得犹如深夜一般。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下往上,首先出现的是深玄袍底,再往上,是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   贺兰雪推开竹楼的门,他熟门熟路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没看见想见的人,微挑了一下眉,然后去了隔壁房间。   明莱坐在床边,抱着折玉轻声安慰,作为半只妖,血统天生让他们畏惧天雷。   贺兰雪走进去,不用动手,只一个起心动念,房间里的灯笼都亮了起来。   他道:“怎么不点灯?”   明莱没有回话,他抱着折玉,仿佛面前没有贺兰雪这个人一样。   贺兰雪知道是自己离开的太久了,让明莱生气了,他坐到明莱身边,微微低头,低声下气的认错:“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照顾孩子。事情都已经办好了,从今天起,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明莱淡淡地道:“是吗?”   贺兰雪抬手想接过孩子,明莱躲开他的双手,把已经睡着的折玉放到床上,然后给他掖了掖被角。   “莱莱——”   “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贺兰雪敏锐地察觉到明莱态度的不对,但他没有多想,以为是他离开明莱太久的缘故。   明莱没有回房,而是去了长廊尽头。   贺兰雪跟在他身后,明莱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脚步。   “你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   明莱声音很冷,贺兰雪愣了一下,然后道:“域外魔主现身青城山,莱莱,我是北境的好友,我不能坐视不管。”   “听说北境是被贺兰雪杀的,你不应该为北境报仇,去杀了贺兰雪吗?”   “这都是谣言,”贺兰雪无奈地道:“贺兰掌教与北境宗主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杀北境宗主?”   “你倒是对贺兰雪很了解。”   “你今日是怎么了?好像长了刺一般,”贺兰雪两步上前,把明莱抱进怀里:“不要生气了,我给你带了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明莱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声音被淹没在雷雨声中,贺兰雪只听到了“……那天……你……找……”这几个字,他道:“莱莱,你想说什么?”   明莱转过身,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欢喜,没有爱恋、没有温柔,有的只是漠然。   “我问你,我被贺兰雪追杀那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那天只想逃跑,根本没有目的,“缩地千里”后才发现自己在一片山林里。   可是,偏偏在那么偏僻的山林里,他重新遇见了千重。   与千重重逢后,他好像忘了“孩子”需要万年灵药这件事,再没提起,好像自然而然地知道了他金丹恢复这一件事。   他藏身明光殿那两次,贺兰雪明明已经发现了他,却假装不知道,任由他取发丝做傀儡小人。   夜袭那次,与其说贺兰雪重伤不能动弹,不如说他一早就在那里等他,就连心头血,都是他主动给的。   贺兰雪不知道他的目的,也许跟素焉一样,他以为自己是要取心头血,做更好的傀儡小人对付他。贺兰雪以为他,跟他们所说的一样,逃出荒海是想报复北元宗。   这么多问题摆在面前,可明莱从来没有深思,他相信千重,就像相信自己。   贺兰雪逼他暴露身份,不是想刷素焉好感度,而是想让他天大地大,无处可逃,只能躲在他建好的金丝笼里。   竹山,多么漂亮的一个地方,可它真的是一个地方吗?   贺兰雪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我在你身上下有追踪法,如果你是在为这个生气,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多么心思深沉的一个人,从荒海,到胡十七、到青城山、到这里,针不见血,步步为营。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踏进他准备好的陷阱里。   这怎么会是千重呢?   怎么会是那个珍他爱他,万事以他为先的千重呢?   千重怎么会抛弃他,另娶他人?   明莱边摇头边往后退,他道:“你不是千重,千重不会这样对我。”   贺兰雪脸上毫无慌乱,冷静地叫人心生害怕:“莱莱,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千重,千重就站在你面前。”   “不,你不是,你是贺兰雪。”   贺兰雪睚眦必报,心性阴沉,他的千重温和有礼,怎么可能会是贺兰雪?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预收《这剧情我不干(穿书)》   1.江斐熬夜猝死,被送进一本书里,成为一个貌美的炮灰炉鼎。   系统说,只要江斐走完所有剧情,它就把江斐送回家,并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   江斐接过剧情一看,瞳孔地震。   这个貌美的炮灰炉鼎,不仅是修真界第一美人,还是仙门魁首秦宸抢来的夫人。背地里,他还有医圣,剑主、仙君、魔尊、小师叔等众多姘头,每个都跟他山盟海誓,非卿不娶,堪称时间管理大师。   秦宸在修炼、上进,努力给貌美炮灰好生活,貌美炮灰在船上,床上、小师叔的房间里,致力给秦宸戴绿帽子。   船戏之多、之精彩,令其他炉鼎甘拜下风。   奸情败露后,为抢夺貌美炮灰,众姘头在修真界掀起了一场大战,尸横遍野,烽火连年。   而此时貌美炮灰还在纠结选哪一个。   最后,因事情太过离谱传到上界,在万人唾骂声中,他被下界的主角温诉然一剑钉死在了天柱上。   结束了自己时间管理大师辉煌的一生。   江斐:……这剧情太过精彩,他干不了。   2.温诉然听闻下界有极阴之体,睡一睡金丹变元婴,引得无数修士争抢,他嗤之以鼻。   后来事情闹得太大,他奉命下界捉那炉鼎。   一开始的温诉然:什么淫.邪之体!   后来的温诉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1V1 HE 23 ☪ 崩坏之路(二十三)(倒V开始)   ◎缠狐◎   贺兰雪脸色一下子变了, 阴沉得仿佛风雨骤来。   他看着明莱,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再无“千重”的半点温柔,有的只是“贺兰雪”的阴狠深沉。   “莱莱, ”他冷冷地开口:“你睡糊涂了, 这里哪里有贺兰雪?”   贺兰雪语带警告, 仿佛是在告诉明莱, 只要不揭穿他的身份,他们仍可以像从前一样恩爱。   明莱停下脚步,他惨笑起来:“到这个时候, 你还想继续骗我。贺兰雪, 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为你生下了折玉,还跟你海誓山盟, 打算在这里隐居一辈子, 你是不是很得意?一个九尾天狐, 一个男人,居然为你生下了孩子!”   贺兰雪目光晦涩,他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这个问题,我对你不好吗?贺兰雪好、千重好, 他们都只是一个名字,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看到的是我, 这才是最重要的。”   “四年了……你骗了我四年,却毫无悔意。”   明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 眼里再无一丝情意。   “雨越下越大, 你身体不好, 我们回房——”   贺兰雪上前,想要将明莱带回房间,心口蓦地一痛,他低下头,一柄长剑穿过他的心口。   鲜血从剑身滴落,“啪嗒啪嗒”砸到地上。   贺兰雪抬起头,明莱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神却很冷。   他道:“贺兰雪,你该死。”   寻常剑自然伤不了贺兰雪分毫,但这柄轻盈如细雪的长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它叫做“秋霜玉露”。   这是贺兰雪的本命法剑,本该藏在他的金丹里,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明莱取了出来。   贺兰雪张张嘴,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对明莱说,可是意识溃散的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抚了明莱脸颊一下。   明莱抽出长剑,任贺兰雪倒在血泊里,他抬起手,手指微微发颤,轻拭脸颊。   明明是已死之人的温度……明明是已死之人的温度……   却像烙印一般,在皮肤里,怎么也擦不去。   明莱睁着眼,眼泪从眼眶流出来,眼神却是冷的。   痛苦吗?   并不,从知道千重是贺兰雪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们只有这一个结局。   系统在旁边看着,明莱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办法呼唤它,就算它出声阻止,明莱也听不到它的任何声音。   对攻略者来说,死亡只是一个过程,并不是结局,明莱在这个世界杀了贺兰雪,却并非代表贺兰雪就死在了这个世界。   也许他已经回到主神空间做自己高高在上的观察者,也许他正在接受任务失败的惩罚,谁知道呢。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贺兰雪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   被所爱之人亲手杀死,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见最后一面……贺兰雪临死之前,在想些什么呢?   是惊愕,是震怒、还是不舍?   他原本准备好了礼物,想在最适当的时机把一切和盘托出,可是最后,还是死在了明莱的误会之下。   系统心情复杂,它最后看了眼明莱,消失在竹楼的长廊里。   明莱跪在贺兰雪身旁,把血泊里的贺兰雪慢慢抱进怀里。   怀里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明莱一动不动,仿佛也跟着失去了灵魂。   窗外,瓢泼大雨骤停,乌云被日光撕开一道口子,黑夜消散,光明来临。   折玉在温暖的日光中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看见坐在床边的明莱,猛地扑进明莱怀里。   “父亲!”   明莱抱住他,神色温柔,看不出半点异样情绪。   折玉在父亲怀里探出头,看见坐在椅子上一身深玄的男人,眼睛亮起。   “爹!爹回来了!”   “贺兰雪”微笑着,见明莱看过来,他起身,向床边走去。   炫目的日光下,“贺兰雪”手腕间有白光一闪而过。   番外1颜山汀   青城山还是老样子,山下是繁华的城镇,山上则是北元宗的地盘。   自从贺兰掌教击杀域外魔主之后,北元宗就正式成为了仙门之首,一呼百应、应者云集。   在北元宗的管理下,整个修仙界,可谓是海晏河清,蒸蒸日上。   沧澜峰,“贺兰雪”目送几个背负长剑的弟子离开,转身向寝殿走去。   寝殿窗户紧闭,一室昏暗,并无多少光亮。   “贺兰雪”走到床前,对坐在床边的冰雪美人微微一笑。   “好看吗?”   冰雪美人手握书卷,长袖自腕间柔软垂落,他神色漠然,道:“从前就看过的书,谈不上什么好看不好看。忙完了?”   最后一句,他问“贺兰雪”。   “贺兰雪”看了眼一旁的几个乌木箱子,坐到明莱身侧。   “忙完了。你喜欢琴?”   明莱:“不讨厌也不喜欢。”   他把手中的琴谱放下,看向“贺兰雪”,脸色仍然是淡淡的。   “我要回去一趟,北元宗交给你。”   “贺兰雪”愣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折玉了。”   “折玉我会照顾好。”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兰雪”似乎叹了口气,他有些落寞,又微笑起来:“你放心回去吧,我会打理好北元宗。”   明莱起身,拿着琴谱走向几个乌木箱子,他把琴谱放进箱子里,合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莱莱!”   明莱停下脚步:“有事吗?”   “贺兰雪”走到他身后,犹豫许久,道:“有样东西,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要让你知道。”   寝殿的一个角落,落地宫灯燃起,照亮一小块地方。   “贺兰雪”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雕着镂空花纹的檀木盒子,转身,神色复杂地对明莱道:“住进这座宫殿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它放在你装衣物的箱子里,保护得很好。我没有打开来看,但我能猜得到,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明莱沉默,他抬手接过。   “打开来看看吧,说不定,是对你非常重要的东西。”   非常重要的东西……吗?   明莱没有离开青城山,而是走下沧澜峰,来到一处传送阵。   传送阵启动,却不是去任何一个地方,而是进了竹山。   贺兰雪死后,竹山失去力量,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正如明莱所想,竹山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幻境,一个只存在于青城山内部的幻境。   当年他在登天梯遇上的幻境,就是“竹山”。   小竹楼里,五岁的折玉坐在书房的窗前,认认真真地写字。   明莱站在房门许久,没有进去,而是回了房间。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暮色降临,天色渐暗。   明莱低下头,从袖子里把檀木盒子拿出来。盒子的花纹很漂亮,是少见的蔷薇,他纤白的手指轻抚盒面,打开盒子。   盒子里干干净净,只有一把折扇,折扇尾坠着玉饰,那是一块墨绿透光的明玉,经历了许多的明莱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世上罕见的“昆仑玉”。   曾经他寻了许久的昆仑玉,就这样摆在他面前,更可笑的是,这把折扇,当初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拿在手里过。   他当年没能认出手里的昆仑玉,所以命运使然,让他与贺兰雪纠缠。   明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当年他在藏鹿峰大殿被北境抽了两鞭,丢掉半条命才逃出来,根本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大殿上。   原来当年,这把折扇是被贺兰雪捡了回去。   明莱合上盒子,把它放进柜子里,目光落到盒子旁边的锦匣上,久久没有移开。   这就是当年贺兰雪给他带的礼物,一颗龙珠,一颗据传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龙珠。   为了给他治病,贺兰雪放出假消息,说要与素焉合籍,把魔主从域外之境骗到了青城山。   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魔主一进青城山,他就把人打回了原型。   明莱垂下长睫,关上柜子,转身离开。   在竹山待了半个月,明莱再次回到沧澜峰。   寝殿里,“贺兰雪”坐在床边,正低头看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微笑地道:“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   明莱停在他面前,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贺兰雪”,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贺兰雪”怔了怔,他狭长的凤眼里瞳孔涣散,意识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清醒过来,低下头,明莱汗淋淋的躺在他怀里,正在熟睡。   “贺兰雪”把被子给明莱掖好,沉默地用手指替明莱梳理长发。   明莱的长发有些湿了,他用灵力烘干,然后坐起身,想要下床。   “千重……”   听到身后的梦呓,“贺兰雪”动作一顿。   “千重……”   他回过身,俯身在明莱耳边,喃喃地道:“你在叫谁呢,千重、还是贺兰雪?”   “可是这两个人,都已经离开你了,现在只有我,知道吗?你只有我了。”   番外2   荒海的中心,是一片干净若琉璃的湖水。湖水平静无波澜,仿佛镜子一般,能照出世间所有东西的原型。   贺兰雪双手抱臂,步伐轻盈地走在湖面上,姿态如闲庭散步。   他脸上是漫不经心的邪气,不知看到什么,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镜子下,是荒海的另一面,若说这一面是水的世界,那另一面,就是沙漠的世界。   贺兰雪看着镜子里走路跌跌撞撞的美人,不由得想起对方走进藏鹿峰大殿的一幕。   冰雪般高高在上的美人,如今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浑身脏的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贺兰。”   就在贺兰雪欣赏美人睡姿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冷得没有半分温度的声音,却令湖面荡起了涟漪,可想而知此人的修为有多高深。   贺兰雪抬头看去,一道身影立在前方。那是位极其年轻的男人,乌发用璀璨的金环高高束起,瞳色为金、佩剑也是金,浑身上下围绕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意。   “你的任务完成了?”   贺兰雪走到男人身旁,微微挑眉。   北境:“我已经修补好这个世界的漏洞,马上就要离开,”他金色的瞳孔看着漫天星海,道:“北元宗就交给你。”   贺兰雪站在一旁,看着北境离开。   斗转星移,晨曦的光破云而出,贺兰雪转身,又回到了湖面中央。   他之所以会来荒海,是对荒海里的时间流速感兴趣,像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可是到了这里,他忽然发现,比起这个小世界,他对那位冰雪美人更感兴趣。   洁白无瑕的明月跌落尘埃,很有趣不是吗?   贺兰雪颠倒镜面,从水的世界来到了沙漠的世界。   *   这是个很炎热的地方,天上挂着十个赤轮,晒得大地几乎裂开;地上是滚烫的沙漠,望不见尽头。   贺兰雪站在沙丘上,他看了眼天上的十个赤轮,化作一只隼,向远处盘旋而去。   这片沙漠很大,他找了很久,才在一块石头下方找到明莱。   走了一天,明莱累得蜷缩身体睡着了,他以手臂作枕,睫羽不安地颤着,似乎正做着一个不好的梦。   隼落在石头上方,它看着下方的明莱。   很奇怪,明明已经是第二次见面,可还是有第一次见面的感觉。   十个赤轮下山,夜色降临,墨蓝色的夜空上全是浩瀚的星海。   与白天的温度不同,夜晚气温下降,明莱冷得瑟瑟发抖。   他从梦中醒来,背靠石头,抱紧双臂,以这样的方式取暖。   隼落到明莱面前,看着喃喃自语的明莱,从始至终,他都在喊一个名字。严山厅   “斐雀……”   斐雀是谁?   在寒风中,明莱又一次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他摸索着起身,在附近捡了不少枯枝干叶,都抱回休息的地方。   明莱太累了,加上又渴又饿,他决定在这里休息几天。   一整个白天,明莱都在发呆。   他看不见,耳边只有风声,无尽的风声呼啸而来,挟裹着燥热的沙粒和热气,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像是一抹色彩,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彩虹的存在。   到了晚上,气温又开始下降,明莱笨拙地把枯枝干叶堆到一起,从袖子里拿出火石,点火。   隼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明莱艰难点火,没有丁点要帮忙的意思。   不管是白天的十个赤轮,还是夜晚能冻死人的寒风,对它来说,都无甚区别。   明莱终于把枯枝点燃,他把火石放好,坐在火堆旁,又开始了沉默。   隼靠近了点,跟着烤火。   然而跟温度越暖越想睡觉的明莱不同,隼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站在火堆旁,也绝不会犯困。   明莱抱着双腿,慢慢地睡着了。   隼看着墨蓝色的夜空,感到一种无趣,虽然洁白无瑕的明月跌落尘埃很有趣,但明月本人的性格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   隼想离开了,就在它准备张开翅膀的时候,明莱身体往旁边一倾,快要倒下的时候,一只翅膀伸过来,把明莱稳稳地推了回去。   明莱猛地清醒,他睁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氤氲着雾气,跟隼对视。   或者说,是隼在看他。   明莱有了一个新的伙伴,它是只老鹰,明莱是这么觉得的,他摸过它,柔顺的羽毛,还有那副模样,跟他印象中的老鹰很相似。   因为是在沙漠中遇见的,所以明莱给老鹰取了一个名字——赤。   赤不会说话,但有灵智,能跟明莱进行简单的沟通。   “赤,你知道哪里有水吗?”   明莱舔了舔干裂的唇,问赤。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喝水了,如果他现在这具身体不是修士而是普通人,早就在沙漠里渴死了。   赤落到明莱肩膀上,给明莱指路。   明莱喝到了在沙漠里的第一口水,他就像个饥渴的旅人,看到了水以后不肯离开,把接下来几天的休息地点定在了水源旁边。   夜晚,火堆。   明莱靠着石头,他把隼抱进怀里,跟隼说话:“你说这里会有尽头吗?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离开这里的路。”   隼当然不会说话,明莱说完,又开始喃喃自语。他很害怕,在这个只有自己的沙漠里,如果连自己也不跟自己说话,他迟早会失去说话的能力。   在沙漠的第十天,明莱开始自娱自乐,他把隼放到旁边,堆沙子玩,堆完就推倒,推倒再重新堆。   第十一天,明莱找到了几颗仙人掌果实,他终于饱腹了一顿。   第十五天,明莱坐在石头上,迎着风沙,对怀里的隼笑,他认真地道:“赤,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动了,你就把我吃了吧。”   “吃了我,你就不会跟我一样,饿着肚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番外3   又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明莱站在厢房的窗前,看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街道,似在出神。   “贺兰雪”牵着折玉的手回来,他微微低头,对折玉小声说了一句,折玉眼睛一亮,左手拿着小风车,向明莱走去。   “父亲!”   明莱回过头,微微一笑,他道:“买了什么?”   折玉举起左手:“风车!”   “怎么又买了风车,家里的风车已经很多了。”   明莱看着折玉,话却是对“贺兰雪”说的。   贺兰雪笑着道:“折玉喜欢,就买了。”   “除了风车呢?”   折玉:“还有桃酥饼!很多很多酥饼!”   明莱闷笑,他牵起折玉的手,对“贺兰雪”道:“这次还要感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带他出门,不然,我非要被折腾一个晚上不可。”   折玉抬起风车,吹了一下,风车慢慢地转动起来。   他眼睛亮亮地对明莱道:“父亲,你看!”   明莱低下头,看见风车转轮上刻着的咒文,看向“贺兰雪”,微笑地道:“你有心了。”   虽然是这样说,但“贺兰雪”能感觉到,明莱并没有感到高兴,因为这样的风车,贺兰雪也给折玉做过。   或者说千重。   “父亲!下面有好多人在放河灯,我们也一起去放好不好?”   折玉最喜欢热闹的地方了,什么花灯节、庙会、元宵节,只要人多,有东西吃,他就喜欢。   明莱恰恰跟他相反,他喜欢安静,就算出门,也总是一个人待在客栈里。   难得出来一次,明莱不想扫了孩子的兴,他牵着折玉的手,“贺兰雪”跟在身后,三人向河边走去。   越靠近河边,人越多。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明莱站在河边,右手牵着孩子,脚下是青石地板,身后是热闹的人群。   “贺兰雪”不知什么时候买了河灯,他把河灯递给明莱。明莱抬手接过,指尖轻轻一点,河灯顿时燃起微弱的火光。   他俯下身,把莲花形状的河灯放到河里,目送它远去。   而在下游,万盏河灯聚集在一起,远远看去,熠熠生辉,犹如星海。   折玉看得眼睛直发亮,“贺兰雪”从袖子里拿出一盏小小的河灯,小兔子形状的,递到折玉面前。   “折玉也来放一盏。”   折玉举起双手欢呼:“谢谢爹!”   明莱在旁边,笑意渐渐淡下去,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放完河灯,回去的路上,折玉吵着要吃酒酿圆子。   明莱扶额,很是头疼:“只能吃一碗,吃完就得回去睡觉。”   “谢谢父亲!”   今晚最高兴的就是折玉,不仅买了风车,放了河灯,还吃了最喜欢的酒酿圆子。   回到客栈,明莱给折玉洗完澡,穿好衣物,盖上被子。   他道:“乖乖睡觉,风车明天再玩。”   折玉眼睛眨了眨:“父亲,明天还可以接着去吃酒酿圆子吗?”   “不可以,”明莱叹了口气,有点无奈:“明天要回家。”   “可以吃完再回去吗?”   “乖乖睡觉。”   明莱给折玉掖了掖被角,起身熄灯,向矮几走去。   “贺兰雪”坐在矮几一旁,见明莱过来,他压低声音道:“睡了?”   明莱轻轻点头,他对“贺兰雪”道:“你去休息吧。”   “贺兰雪”的房间在隔壁,只需走几步路便到。   说完,明莱走到窗前,继续看花灯节的夜景。   “贺兰雪”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明莱身后,他伸出手,缓缓、缓缓地把明莱搂进怀里。   明莱挣脱他的怀抱,淡淡地道:“不要被他的情绪影响。”   “他?”“贺兰雪”低嘲了一声:“我不就是他吗?”   “你是你,贺兰雪是贺兰雪。”   “可我总觉得,我就是他。”嬿山挺   “你不是,”明莱道:“你只是一个傀儡。”   “贺兰雪”:“一个有自主意识的傀儡?”   “九尾天狐的“无我有术”,能让人保留一定的神智。”   明莱似乎不想谈下去,他转过身:“我要睡了。”   这是下逐客令,“贺兰雪”低声地道:“你好好休息。”   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明莱关上窗,走到床前,熄灭最后一盏灯,坐到床上。   回到青城山,一切又同从前一样。   明莱开始减少出现在藏鹿峰的频率,一开始他插手北元宗的事务,只是因为傀儡刚刚完成,神智还不够清醒,明莱必须从旁协助。   现在傀儡已经有自主意识,明莱也就可以放心离开。   三年间,他很少听到“贺兰雪”的消息,只知道对方一直在闭关,偶尔出关,也是解决仙门大事。   明莱觉得这样很好,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   折玉十岁那年,“贺兰雪”彻底出关了。   明莱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张俊美的脸,深邃、迷人,狭长的凤眼里什么也没有。   他微笑地道:“许久不见。”   明莱坐到矮几一侧:“许久不见。恭喜你。”   贺兰雪:“只是寻常的闭关罢了,”他看向门外:“折玉呢?”   “去山下买东西了。”   明莱倒了杯茶,放到贺兰雪面前:“要留下来吃饭吗?”   他只是客气地问一句,贺兰雪显得比他还要疏离,道:“不了,宗门里还有要事处理。”   明莱不再说话,贺兰雪喝完茶,就准备回去了,离开之前,他把一个小风车放到矮几上。   “这是给折玉的生日礼物。”   明莱收起来,他这么疏远漠然的样子,让明莱警惕心放下不少。   傀儡的神智越来越清醒,就有很大可能会想起从前的记忆,方才见到“贺兰雪”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六年前的贺兰雪,幸好,这只是错觉。   “我送送你。”   明莱把贺兰雪送到竹山出口,就打算转身离开。   贺兰雪突然道:“我有个问题,好奇了许久,可否请瑶光君回答?”   明莱停下脚步:“请说。”   “你爱他吗?”   “这是我跟贺兰雪之间的事情。”   “有时候我想说服自己,说你恨他,但是每次见到你,你都会告诉我,你爱贺兰雪。”   明莱垂下头,他道:“这与你无关。”   “确实与我无关。”   贺兰雪笑了笑,他转过身,往前走了三步,三步一过,他就转过身,接住突然昏迷的明莱。   “警惕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强。”   贺兰雪喃喃地道,他小心翼翼地把明莱抱起来,回到竹楼房间,放到床上。   他坐到床边,抬起明莱的一只手,内心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是被爱人抛弃的满心不甘,贺兰雪已经分不清楚,他只知道,谁也别想把他和明莱分开。   即使是以这具傀儡身体,他也要把明莱牢牢禁锢在怀里。 24 ☪ 崩坏之路(二十四)   ◎药人◎   明莱睁开眼, 发现自己跪坐在一辆马车里。   车轮滚动,不知行驶在哪处官道上,时而颠簸、时而平稳。   他垂下眼, 面前除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就是一封信和一枚玉佩。   包袱是普通的灰色, 轻得一只手就能拿起来。明莱打开一看, 里面只有一身换洗的衣物,同样是非常素白的颜色。   他把包袱放下,拿起旁边的信和玉佩。   信纸是普通的纸张, 触感有些粗粝, 不如宣纸, 薄如蝉翼,洁白如雪。   明莱心中明了, 这一次他的身份, 是个出身十分穷苦的人。   然而仔细触摸玉佩, 他又转变了想法。   玉质细腻莹润、触手生温,是枚价值不菲的玉。   这是一个出身穷苦但有故事的人,明莱想。   他闭上眼,在心里跟系统说话。   “001, 攻略手册。”   从任务世界出来,明莱没有回系统空间, 而是选择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   001飘在明莱前方, 像一个大电灯泡,也许是上个世界的任务时间太长,它显得有些沉默。   攻略手册凭空出现, 明莱抬起手, 接过来, 纤白手指翻开。   主线:限时六个月,怀上江逐月的孩子。并安全生下来。   支线一:获得十万积分(0/100000)   支线二:获得真爱之吻。   明莱视线扫过“真爱之吻”,落在“支线一”上,他蹙眉道:“积分?”   001声音冷无机质,它道:“一积分可以兑换100考特。宿主,能获得积分的世界不多,您要抓住这个机会。”   一积分可以兑换100考特,十万积分就是一千万考特。   明莱合上攻略手册,任由它化作黑色粉墙四散,等待剧情投放。   就在这个时候,001开口:“由于您上个世界没有完成支线一任务,系统给予黄牌警告,并加以处罚。宿主,系统取消了剧情投放,您需要自行探索剧情。”   明莱冷笑,没有说话,重新闭上双眼。   001看懂了明莱“冷笑”的意思,在上个任务世界,它的宿主可以说是跟贺兰雪白头皆老、“幸福”地走完了一生。   当然,这是在外人眼里,至于它的宿主是怎么想的,001也不知道。   001知道的是,它的宿主肯定知道“贺兰雪”恢复了记忆,但他什么也没做,表现得毫无异样,就好像“贺兰雪”还是那个傀儡一样。   贺兰雪恢复记忆就搬回了竹山,他们一起度过了四百多个春秋,又一起葬在了最冷的寒冬。   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是同年同月同日死,明莱先走一步,贺兰雪随后紧跟。   若是世上有轮回转世,那他们二人定是一左一右,同时踏上奈何桥。   而在这漫长的四百七十年里,明莱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修炼出第九条尾巴,但他碎过金丹,虽早已修复好,但造成的伤害是永不可逆的。   尽管明莱很努力,第九条尾巴却始终不见踪影。   001隐去身形,落在明莱身旁,看着自己的宿主发呆。   它在想一个问题,这也是贺兰雪临死前,问明莱的问题。   贺兰雪问:“你爱我吗?”   明莱没有回答,那时候他已经无法回答。   贺兰雪是笑着离开的,“爱”与“不爱”,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知道明莱的心里有他,这就足够了。   *   一路上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别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这一辆马车在前进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声音忽然嘈杂起来,犹如冷水突然沸腾,又或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车夫的声音响起,他笑着道:“赵公子,琅琊到了。”   明莱神色不变,方才一路,他把信看了一遍,早已从信中得知此行的目的。   这一次,他的名字叫做赵明莱,陵州人士,家中父母健在,此行琅琊,是为了履行婚约,与琅琊王氏的女公子王盈双成婚。   赵家本也是陵州的大家族,但几代没落,到赵父这一代,已不剩什么家底,生了赵明莱后,更是只能勉强度日。   家世差距如此大的两家能结为姻亲,原因是十八年前,陵州叛军作乱,“赵明莱”的双亲救过王盈双的父母。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为报答恩情,王盈双的父母将刚刚出生的王盈双许配给了同样出生没多久的“赵明莱”。   两家约定,等“赵明莱”年满十八,就去琅琊迎娶王盈双。   此行赵父赵母本也要跟来的,只是赵父摔伤了腿,赵母要在家照顾他,“赵明莱”只能只身前往。   有意思,明莱想。   这一次他进入任务世界的时间,居然是女主遇到“人渣前夫”之前。   主系统是想让他走“身败名裂”的任务吗?   就算没有“剧情”,明莱也猜得出原身“赵明莱”会做一些什么事,无非是按照约定娶了王盈双,又不好好对待王盈双,宠妾灭妻,又贪图王家财产,里应外合把王家搞垮。   虽然之前的任务世界,他都是直接接手原身的烂摊子,但“人渣”当久了,总有那么点心得,明莱相信,自己能完成“任务”。   马车一路行驶,走街过巷,到了一家客栈门前。   车夫勒紧缰绳,让马车停下,回头道:“赵公子,客栈到了。”   明莱把信放进衣襟里,收好玉佩、拿起包袱,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面前的客栈飞阁流丹,丹漆鲜艳欲流,美轮美奂,不愧是琅琊最大的客栈。   这里人多,明莱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扶紧帷帽,看见站在一旁的车夫,才想起自己进了新的任务世界。   这里没有镜子,不知道这张脸长得怎么样,但不管长得怎么样,都比他那张脸要好。   明莱脸色阴沉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他拿出银钱给车夫,向客栈走去。   不过几步路,明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四周隐晦的目光,特别是客栈上方,那势在必得的视线根本毫不隐藏。   明莱初来乍到,不想得罪人,他加快脚步,走进客栈。   客栈大堂十分雅致,不少文人士子正在用餐。   明莱扫了眼隔间遮挡的竹帘,知道这些人一时半会儿注意不到自己,连忙跟掌柜要了间厢房。   “赵明莱”身上的银钱不多,住不了上房,掌柜给了他一间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虽然房间远了些,但胜在清净,晚上可以睡个好觉,而不必担忧被隔壁吵醒。   明莱推开厢房的门,将房门关上,向床榻走去。   这间厢房不大,布局却很雅致,矮几,屏风、棋盘,应有尽有。   明莱把包袱放到床上,转身就去找铜镜。   他一脸的阴沉,虽然还没看到自己的脸,但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在告诉他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他用的还是自己的脸。   明莱手持铜镜,看着镜子中熟悉的脸,忍住了质问系统的冲动。   呼唤系统的次数有限,不能浪费在这上面。他可不想遇见第二个贺兰雪。   明莱放下镜子,摇响房间里的铃铛,不久,一个小丫鬟出现在明莱面前。   小丫鬟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做事却非常利落,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明莱需要的帷帽和饭菜送了上来。   明莱坐到矮几前,他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饭菜,又把筷子放下。   不是他没胃口,而是这具身体赶了好几天的路,比起填饱肚子,他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明莱起身,走向床榻,脱去外衣躺下睡觉。   这一觉明莱睡得格外沉,等他醒来,外面已经天黑了,长廊上全是灯笼暖色的光,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明莱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走到窗边坐下,欣赏琅琊的夜景。   琅琊是周国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夜景自然也是美不胜收。   从客栈的高处远远看去,万盏灯火,犹如星海,令人惊叹。   明莱看了一夜的夜景,等天光破晓,他才摇响铃铛,让小二把热水送上来。   洗去疲惫,换好衣服,明莱戴上帷帽,打开房门下楼。   他租了辆马车,按照信中的地址,向王家驶去。   王家是琅琊的世家大族,所住府邸楼阁台榭,雕梁绣柱、飞檐反宇,比起王府也不遑多让。   明莱走下马车,取下帷帽,正要上前敲门,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是赵公子吗?”   明莱回过身,一位年纪不大的仆人站在不远的地方,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是赵公子吗?”   明莱垂下眼睫,他道:“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大小姐正在别院等您,请您随我来。”   别院?   王盈双是知道自己今天会登门拜访的,她为什么要在别院见他?   明莱心生疑惑,面上却有礼地回了一揖:“有劳。”   仆人半点不敢抬头:“您客气了。”   话罢,他转身牵来一辆马车,毕恭毕敬地道:“您请上马车。”   明莱再次坐上马车,却不是回客栈,而是去王家在郊区的别院。   郊区景色虽好,却没什么人烟。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停在别院大门前,明莱走下马车,看向站在一旁的仆人。   仆人低声地道:“您请。”   明莱走进去,里面早有婢女等着。   “赵公子,小姐就在里面。”   明莱跟在婢女身后,他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不论是刚才的仆人,还是现在在他面前带路的婢女,他们都好像见过他一样,没有半点陌生感。   到了花厅,婢女停下脚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离开。   明莱往前走了两步,视线落在前方雕花椅上的少女身上,怔了怔。   少女并没有长得多美丽动人,她一张脸是白的,却不是白皙的白,而是苍白的白;身形说是纤弱,却已经脱离了纤弱的范围,手腕间好似只剩下一张皮肉连着筋骨,好叫它不掉下来。   这是一个瘦弱的、满是病气的少女,看着就活不过二十,可偏偏她的眼睛充满了光,是豁达,智慧、温柔的光。   明莱心里道,这同样是一位十分聪慧的少女。   “赵公子,”少女开口,她道:“想必你已猜出了我的身份。”   明莱抬手行礼:“见过王小姐。”   王盈双低低咳嗽了两声,然后道:“赵公子,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的婚约,退了吧。”   明莱猛地抬头,脸色冷下来:“王小姐,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王盈双从长袖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一旁的婢女,她脸色苍白地道:“除了当初订婚的玉佩,里面还有二十万两银票,你拿回去,置办田地好、还是买宅子好,都由你决定。”   明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搞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按照剧情,他不是应该迎娶王盈双过门,然后宠妾灭妻,与人里应外合搞垮王家,然后被攻略者搞垮,身败名裂吗?   怎么王盈双一上来就要退婚?   明莱蹙紧眉头,他道:“我是绝不会退婚的,我来琅琊唯一的目的,就是履行当初的承诺。”   王盈双叹了口气,她抬起一只手,似乎是想让婢女扶她起来,然而她刚一动作,只听“砰”的一声,一群黑衣人从屋顶落了下来。   明莱心头一惊,他退后几步,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一把剑横了过来。   捏住他下颌的男人微微低头,低声笑起来:“千万别动,小美人,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抓她的。”   这个她,指的是王盈双。   黑衣人来的太过突然,花厅里的所有人都措不及防,除了明莱外,几个会武功的婢女都被打伤在地。   明莱的下颌被捏得生疼,他不想抬头,可是男人的力道,让他不得不抬头。   这种被人掌控所有的姿势,让明莱回忆起了不好的记忆。   男人很高大,明莱觉得自己已经很高了,可是男人跟他说话,还要把头低下来。   他道:“弄疼你了?”   话是这么说,男人却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反而捏得更紧了。   看着被劫持的明莱,王盈双脸色冷静,她不慌不乱地道:“云斐。”   一道丝毫没有情感波动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是,小姐。”   明莱循声看去,映入眼帘的不是人,而是剑光。   雪白的剑光自眼前一闪而过,明莱瞳孔微缩,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到王盈双面前。   王盈双拉住明莱的手,道:“快!跟我走!”   几个受伤的婢女在前面开路,明莱反拉住王盈双的手,拉着她一起离开花厅。   身后打斗的声音停了一下,男人道:“其他不用管,先抓王盈双。”   听到这话的王盈双没有丝毫意外,似乎已经习惯被抓这种事。   明莱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抓得更紧。   一行人躲进暗道,几个婢女走过来,查看王盈双有没有受伤。   “小姐,这些杀手越来越猖狂了,这次回府,您不可再随意出来了。”   “我无事,”王盈双咳嗽了一声:“不用管我,你们快去处理伤口。”   看着去处理伤口的几个婢女,明莱回过头,扶王盈双坐下来。   暗道里光线昏暗,王盈双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她道:“外面那些黑衣人,都是来自漠北的杀手,他们追了我三年,目的却不是杀我,而是抓我回漠北。”   “我从小体弱多病,为此,在我十岁之前,我爹娘一直带着我在外求医。也许是吃的药太多,也许是误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忽然有一天,我发现了隐藏在自己身体的秘密。”   王盈双笑了笑:“我的血可以治百病。药人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是个药人。”   明莱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他们抓你回漠北,是想拿你的血治病?”   “如果是这样,我就跟他们走了,只是一点血而已,比起每天都被人追杀,又算得了什么?”王盈双摇头,她道:“可是他们抓我,不是为了我的血,而是想抓我回去,当蛊王的温床。”   “蛊?”   “对,蛊。蛊虫听说过吗?漠北的魔教最擅长用蛊,特别是他们的教主,当今所有蛊王,都是江逐月炼制出来的。”   江逐月!   明莱瞳孔微缩,攻略者,他的任务目标。   江逐月抓王盈双,是为了炼制蛊王?   这很荒谬,明莱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他更倾向于,这是江逐月攻略王盈双的方法。   “此事你可有告诉伯父伯母?”   按王家在琅琊的势力,就算是江逐月亲自来,也踏不进琅琊半步才是。   王盈双神色复杂地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写信催你来琅琊?有一位神医知道了我的事情,对我爹娘说,我之所以会成为药人,是因为我身体里有药蛊,只要我成了婚,有了孩子,药蛊就会离开我的身体,从而进入孩子的身体。”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跟你退婚的原因。赵公子,此事凶险,你也看到了,漠北的杀手防不胜防,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现在你面前,也许不用等到成婚,你就会因我而丧命。”   明莱听懂了王盈双话里的意思,面对漠北魔教,就连琅琊王氏也没有办法。   王盈双的父母希望他能跟王盈双成婚,把王盈双体内的药蛊转移到孩子身上,而王盈双却不想牵连他,主动退婚让他离开。   如果他真的是“赵明莱”,明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他与王盈双除了一纸婚约,就是一纸婚约,不值得他犯险。   但他是明莱。   明莱看着王盈双,他道:“我不会跟你退婚。”   王盈双叹了口气,正当她要说话的时候,暗道的石门从外面打开。   “是云斐。”   王盈双看向暗道外面,那里似乎有一道不善言谈的身影,她松了口气。   云斐这个时候过来,说明外面的黑衣人已经全部解决了。   明莱把王盈双扶起来,向外面走去,几个婢女跟在身后。   石门前,云斐静静地站着,他微微低着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像个只会听从主人命令的傀儡。   王盈双停下脚步,对云斐道:“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云斐转身离开。   这次漠北派出了十二个杀手,有八个死在了云斐剑下,剩下四个,不见踪影。   别院的长廊,星海下,王盈双静静地站着。   她看着漫天星海,问身后不远处的云斐:“他说绝不会退婚,是真心的吗?”   云斐不说话,他沉默的身影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无声无息,仿佛连生命也不存在。   “他真是个好人,如果我这次能躲过一劫,我愿意跟他成婚。”   *   翌日,王家派了大量护卫来护送王盈双回府。   车轮在山林中滚动前进,前后左右都是护卫。明莱坐在马车里,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江逐月要抓王盈双,他要攻略江逐月,而攻略江逐月的前提,是要他身败名裂。   他不打算按照“剧情”去跟王盈双成婚,系统的空子很多,随便钻一个都可以完成任务。   他之所以不答应退婚,原因有两个:   一是这段婚约是由双方父母定下的,“赵明莱”的父母先不提,王盈双的父母当年既然选择将王盈双许配给“赵明莱”以报答恩情,现在就不会这么简单的让明莱退婚。   不说王盈双需要成婚生个孩子转移药蛊,就是没有这件事,王盈双的父母也不会让两个人退婚的,这不是让他们背信弃义吗?   退婚不是件简单的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就算要退婚,也不是现在退婚。   二是他需要王盈双未婚夫这个身份,只要他之后在接触王家的时候,表露出自己对王家财产的贪婪,王盈双就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从而对明莱感到失望,然后坚决要跟他退婚。   等他被王盈双退婚的原因传开,整个琅琊都会知道他是个伪君子,贪图未婚妻财产,足够让他身败名裂。   明莱正思考着,车窗忽然被人敲了一下,他掀开窗帘,守在外面的婢女恭敬地把一幅画递给明莱。   “赵公子,这是小姐让我给您的。”   明莱接过画轴,摊开一看,第一眼是:画里的美人好生漂亮,洛神也不过如此了;第二眼,这张脸有点熟悉。   明莱:“……”   他说怎么王盈双别院里的人好像都认识他一样,原来是有这么一幅画存在。   王盈双背地里居然调查过“赵明莱”,她是想以此威胁“赵明莱”退婚吗?   明莱把画轴合上,放好,想着既然王盈双把这幅画给他了,等到了王家,他一定找个机会烧了它。   正在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下,护卫们面露警惕,正要让人去检查车轮,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   “保护小姐!”   “别让他们靠近小姐!”   护卫们拔剑出鞘,跟杀手打斗起来,其余婢女把王盈双的马车围住,手拿短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王盈双掀开窗帘,对外面的一个婢女道:“赵公子那里无人保护,英女,你去保护赵公子。”   英女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她咬牙道:“对不起小姐,英女现在不能离开您。”   王盈双叹了口气:“你去把赵公子带过来,他那里无人保护,我很担心。”   英女看了目前战况一眼,那些杀手一时半会儿接近不了马车范围,她转身向后跑去,掀开明莱马车的车帘,让明莱跟她走。   到了王盈双马车,明莱正要掀开车帘进去,一支羽箭直直射过来,扎到明莱面前。   射这支箭的人一定是个专业的弓箭手,力度,准头,甚至是箭尾颤动的弧度,都在明晃晃的告诉明莱,别动,否则下一箭就要射你。   明莱脸色发白,他听到了婢女倒地的声音,却不敢回头。   因为他无法确定,弓箭手是否已经对准了自己。   车轮下陷,一个男人来到明莱身后,他笑道:“又是你,今天我心情好,放你一马,下次你可没有这么幸运了。被退婚的小美人。”   明莱感觉到对方的离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一个人落到他身后。   而且听动静,还是从树上直接落下来的。   “王盈双,跟我走。”   说话的人有一张俊秀的脸,他乌发用银环高高束起,身着劲装,背负箭筒,明明全身上下只有发冠为银,却给人一种苗疆少年的感觉。   车帘从里面掀开,王盈双走出来,她脸色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一样。她对苗疆少年道:“我就是王盈双,我跟你走,你让他们停下来。”   明莱没想到王盈双会从里面出来,他袖子里藏有一把短刀,如果王盈双不出来,他本打算直接解决这个少年的。   因为他已经确定,刚才对准他的弓箭手,就是身后的苗疆少年。   苗疆少年看了看王盈双,又看了看明莱,冷笑道:“教主说的没错,中原人果然诡计多端,以为换了衣服我就不认识你了吗,王盈双。”   最后三个字,他是对明莱说的。   明莱:“……”   王盈双:“……”   她咳嗽了几声,道:“我真的是王盈双。”   “你们琅琊的人说,王盈双是周国第一美人,你当我眼瞎吗?看不出谁是周国第一美人!”   苗疆少年不耐烦地道。   他弯下腰,把明莱抱起来,对想要挣扎的明莱开口:“我全身上下除了箭就是蛊,动,你继续动,到了漠北我看你还剩几块肉。”   明莱僵住,不敢动了。 25 ☪ 崩坏之路(二十五)   ◎药人◎   枝叶从眼前飞快掠过, 明莱的云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有些难受地蹙紧眉头。   少年怀抱明莱,借着力道轻点树枝, 在林中飞快前进。   这样赶路速度是很快, 但对第一次体验轻功的明莱来说, 他宁愿在马车上呆半个月, 也不要被人抱着用轻功赶路。   明莱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   桑白脸色冷冷的,这也是他第一次抱着人用轻功赶路,虽然怀里人很轻, 但他总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总想把人从怀里扔出去。   要不是左护法下令, 要他带王盈双回漠北,他才不来中原人的地盘。   衣襟被人攥紧, 桑白低下头, 怀里人脸色发白, 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娇生惯养的中原人。   桑白当做没看见,反正他只要把王盈双带回漠北就行,至于路上王盈双会不会生病,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明莱抬起头, 声音很轻地道:“可以慢一点吗?”   桑白偏过头,由于姿势的原因, 明莱说话的时候好像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一样, 吐出的气息犹如空谷幽兰,令人十分酥麻。   这人不仅长得绝色,声音也动听, 温温柔柔的, 好像没有脾气一样。   等一下, 桑白心生警惕,这个中原人是在勾.引他吗?   “可以慢一点吗?”   中原人又在耳边说话了,柔柔的声音带着一点忐忑,好像很害怕他一样。   桑白道:“闭嘴!”   明莱闭上嘴巴,心想这少年果然与他想的一般,很难沟通。   过了半刻钟,桑白抱着明莱落地,长靴踩在枯枝落叶上,慢慢在林间行走。   明莱松了口气,放下攥紧少年衣襟的手,低着头不说话。   山林里枝叶茂密,日光透不进来,光线十分昏暗。   不知走到哪里,桑白把明莱放下来,冷声道:“进去。”   明莱转过身,看着面前被杂草遮挡的山洞,沉默了一会儿,走进去。   洞内别有乾坤,初时只有一条通道,然而越往里走,岔道越多,通道越弯曲,若是无人带路,进来的人定会迷失在这山洞里。   明莱看着石壁上的一盏盏油灯,几乎确定,这山洞就是那群漠北杀手的老巢。   桑白一直在注意他,见明莱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也不说话。   杀手的基础本领是狡兔三窟,像这样的老巢,他们在周国有几十个,就算明莱记下地形也没用。   “别想逃跑。为了抓你,我们可死了不少人,你真是能藏。”   桑白冷不丁开口,话里是满满的恶意。   明莱移开视线,心道你抓错人了。   不知道王盈双回到王家没有,他的身份瞒不久,漠北的这群杀手里,可是有好几个人见过他的,特别是那个捏他下颌的男人,绝对一眼就能认出他。   明莱不能让王盈双被抓去漠北,所以在少年认错人的时候,他没有出声,但他也不能真的去漠北,所以明莱接下来一定会逃。   江逐月虽然是他的攻略目标,但目前最重要的,是王盈双这边的剧情。   在走完王盈双的剧情前,他是不会踏进漠北一步的。   不知走了多久,明莱面前出现一扇朱红色的门。   门很高,不仅有雕花,还涂了艳丽的丹漆,看起来像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地下宫殿。   两侧有油灯,灯光摇曳,忽明忽暗,瘆人得慌。   桑白脚步不停,直接推开朱门。走了两步,他抱臂回头:“快点。”   明莱抿了下唇,走到少年身后。   他低着头,没发觉少年一直在看着他,那是冷漠又幽暗的目光。   进入了“地宫”,光线更亮了,所到之处,墙壁上皆是油灯。   明莱跟着少年,这个“地宫”的陈设十分华丽,与地面上真正的宫殿相比也不遑多让,一路走来,光是殿门就有好几十扇门,更别提花园阁楼。   明莱一时看得恍惚,要不是头顶没有云卷云舒,他还以为自己此刻正身处人间王朝的宫殿里。   怪不得就连琅琊王氏也奈何不了江逐月,就这恐怖的财力,朝廷下场也要灰溜溜离开。   也就是江逐月没有问鼎中原的野心,但凡他有做皇帝这个心思,中原早就改名换姓了。   明莱被关进一间寝殿里,他坐在床上,听殿门外的人说话。   把他抓来的少年道:“把人看好了,要是人不见了,后果你是知道的。”   另一个人没有出声,少年抬脚离开。   明莱等了一会儿,没有人进来,才大着胆子起身。   殿内的陈设很冷清,只有基础摆设,看得出根本没有人居住过。   明莱把整个寝殿都查看了一遍,发现一个问题,寝殿没有窗。   明莱把刚才一路走来遇见的寝殿都回忆了一遍,发现它们都没有窗。   明莱明白了,要么这座地宫是专门用来囚禁人的,要么就是魔教教众心理阴暗有问题,见不得光,只能住在地下。   外面看守明莱的人似乎知道明莱正在做什么,她冷冷地道:“别找了,进了这里,你是逃不出去的。乖乖跟我们回漠北,不然有你鞭子吃的。”   明莱走到殿门前,双手抬起,似乎是想打开殿门。   “门上涂有剧毒,你若是想死,大可试试。”   明莱心道,要是真正的王盈双在这里,别说门上涂有剧毒了,就是把毒药全灌进嘴里,也跟喝水没什么两样。   明莱垂下长睫,轻声地道:“我没有想逃,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被蜘蛛咬了一口,现在手臂没有知觉,你可以帮我寻些药来吗?”   明莱没有说谎,他进山洞的时候,看到很多蜘蛛在结网。   那些黑色的蜘蛛挂在网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注视跟少年一起进来的明莱。   四面八方的阴冷目光,只要明莱有异心,它们就会从蜘蛛网上爬下来。   少女声音紧张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你被外面的蜘蛛咬了?”   明莱不安地道:“是的,我猜,我是被毒蜘蛛咬了。”   这还用猜吗?   少女暴躁起来:“你做什么要去逗弄蜘蛛?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蛊!被咬一口到现在还没化成血水是你命大,你这个中原人!进了魔教的地盘不要东摸西摸!”   明莱:“我没有逗弄蜘蛛。”   他猜对了,那些蜘蛛果然是蛊。   “你给我闭嘴!”   少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明莱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听见了远处少女和人说话的声音。   少女道:“你给我看好他,我去蛊王那里一趟。”   “蛊王正在休眠,若是让左护法知道了,少不了你两顿鞭子。”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声,听声音,比明莱大不了多少。   少女暴躁道:“你以为我想去吗?那个中原人进来的时候被蛊咬了,桑白大人又不在,这个时候只有蛊王能救他。”   男声愣了一下:“他被外面的蛊咬了?”   “就会惹事的中原人!等他好了,我要赏他一顿鞭子!”   明莱没有等多久,半刻钟不到,少女从蛊王处回来。   她推开殿门,脸色冰冷地走进来,看见站在面前的明莱,就是一愣。   冰雪一样的美人对着她柔柔一笑,把少女的魂都笑没了。   然后“砰”的一声,少女倒在地上。   明莱放下手中的烛台,把少女扶起来,面无表情地放到床上。   他刚才在殿内找了一圈,可不是为了找逃跑的出口,而是想找一件称手的东西,既能藏在袖子里不被人发现,又能快狠准地把人打晕。   打晕一个,明莱站到殿门后,等下一个。   发现少女迟迟不出来,心生疑惑的年轻男人向寝殿走来,推开殿门。   “砰”的一声,同样倒在地上。   解决完两个看守他的人,明莱把烛台收好,抬脚就要离开。   刚踏出殿门,他眼角余光就看见一只蜘蛛从少女的袖口处爬出来。   那是只体型小巧的蜘蛛,跟外面的黑蜘蛛相比,小了将近一般,它的背部是有光泽的黑色,腹部却藏着艳丽的红色纹路,一看就剧毒无比。   明莱停下脚步,这就是少女口中的蛊王?   蛊王爬下床榻,正高兴自己得到了自由,一片阴影从头顶投下来。   它抬起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人类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它。   明莱弯下腰,把蛊王拿起来,蛊王剧烈挣扎,并咬了明莱好几口。   明莱毫不在意,把蛊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百毒不侵,怎么办,这个体质他也有。王盈双的血能治百病,他比王盈双好一点,只要没死透,他都能救回来。   这都要归功于贺兰雪送给他的那颗龙珠。   把蛊王随意地扔进袖子里,明莱转身离开。   001本来还想卖“地宫”的地图给自己的宿主,赚点考特,看着好似离家一般熟门熟路的宿主,它才沉默地想起来,自己的宿主有个自带技能,“过目不忘”。   不管多复杂的地形,只要走过一遍,明莱就不会忘。   一般“地宫”的出口都有很多个,明莱没有选择从进来的那个洞口离开,而是选择了另一个洞口。   杀手都喜欢狡兔三窟,他们也怕被堵在“地宫”里。   离“地宫”越来越远,明莱松了口气,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逃出“地宫”的时候,一道散漫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那是道十分修长的身影,带着一点漫不经心,正漫步从洞口进来。   光影下的半张侧脸,是极俊美的一张脸,远远看去,仿佛锦衣玉食、气质优雅的矜贵公子正在闲庭散步。而当他抬眸看过来,才发现对方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异域之感扑面而来,不像个中原人,倒像个苗疆人。   在这一瞬间,明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本能告诉他,逃!快逃!   来不及思考,明莱转身就逃。   身后的男人讶声道:“怎么又是你,谁把你抓来了?”   明莱脸色发白,他的这具身体是个文弱书生,日常在家就是在房间里看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风一吹就倒,走两步就喘,剧烈抽疼的心脏拼命叫嚣让他停下,可大脑却不敢停下一步。   一只白皙的手搭在明莱肩上,微微用力,明莱狠狠地撞到石壁上。   碎石滚落,明莱疼得几乎掉眼泪。   他的整个后背都被碎石划伤,疼痛剧烈袭来的瞬间,他的知觉是麻木的。   下颌被人捏住,明莱抬起头,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脸在他面前放大。   男人笑道:“问你话呢,跑什么?”   有危险,当然要跑。   明莱没有说话,一双漂亮的眼眸里透露出这样的信息。   “上次被吓到了?”   明莱觉得捏住自己下颌的手更用力了,他开口:“你们是杀手。”   不情不愿开口的感觉。   “说了不会杀你,”突然想起什么,男人问道:“谁把你抓来的?王盈双呢?逃跑怎么不带她?”   说得好像王盈双在这里,他带王盈双逃跑男人就会准许一样。   明莱想偏过头,捏住自己下颌的手纹丝不动,他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他有点生气,闷闷地道:“没有王盈双,只有我。”   “嗯?”   “你的属下,认错了人,把我抓来了。”   “认错了人?把你抓来了?”男人一字一句的重复。   明莱垂下长睫,不说话。   捏住下颌的手突然用力,微凉的腹指落到明莱唇上。   男人道:“别咬,咬了就没有妆了。”   明莱愣愣地看着男人,眼眸里一阵疑惑,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男人腹指轻轻摩挲了几下,没蹭到脂粉,狭长的眼眸里也一阵疑惑。   “你没上妆?”   明莱明白了,他此刻真的生气了:“你才上妆!”   想多骂几句,又苦于无词,骂混蛋,好像也没到这个程度。   男人低笑:“这可不能怪我,你这模样看起来比上了妆的女人还好看。唇没有上妆,怎么这样红?眼尾没有上妆,也是红的,还有脸颊,雪白的。我碰一碰怎么样?”   明莱强忍怒火,他道:“不怎么样!”   见他真的抬手要碰,明莱赶紧道:“别碰我!”   男人可惜地放下手,下一瞬,脸色阴沉起来,他用力地捏着明莱的下颌,那力度,都不是捏了,就跟掐一样。   “你长成这样,难怪我的下属会认错人。还有这双眼睛,早晚是要惹祸的。”   “是你的下属认错了人,跟我没有关系。”   明莱害怕地看着男人,怕他突然发疯,把他压在石壁上掐死。   “怎么没有关系?认错了人就跟你有关系。”   强词夺理,明莱放弃跟他沟通。   “你既然知道抓错了人,就放我走。”   “放你走?”男人冷笑地道:“你现在是我的人质,知道吗?”   见明莱脸色煞白,知道是吓到他了,男人松开掐着明莱下颌的手。   “都说了,不杀你。”   明莱害怕地道:“你、你们为什么要抓王小姐?你们要杀她吗?”   “这个不是你该知道的。”   男人说完,想要带明莱回“地宫”,然而刚一转身,脑袋就被人从身后狠狠砸了一下。   明莱神色冷淡,他放下烛台。   男人脑袋没有流血,人也没有晕倒,只是愣住了,似乎是没反应过来。   明莱抬起烛台,又狠狠给了男人脑袋一下。   男人还是没有晕倒。   明莱:“……”   男人:“……”   男人转过头,明莱高举烛台,不放弃地还想给男人来一下。   男人缓缓开口:“我真是小瞧你了。”   难怪方才态度那么好,又柔又怯,原来是想让他放下警惕。   .   明莱被抓了回去,这次他没有关在寝殿里,大概是觉得寝殿的环境太好了,砸了杀手首领脑袋三次的他不配,被男人发配到了地牢。   地牢顾名思义,是一个在地下的监牢,虽然“地宫”已经在地下了,可是这个地牢,在地下的最底下。   阴冷潮湿不用说,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明莱只能坐到地上,开始思考人生。   他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人的脑袋会这么硬,砸了三次也毫发无损?   这一天经历得太多,明莱又困又累,靠着墙壁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牢房外面说话。   “看到没有,他就是桑白大人抓回来的,就是那个王盈双的未婚夫。”   “长成这样,难怪桑白大人认错。”   桑白?   桑白是谁?   明莱想睁开眼,但他太困了,转瞬又进入下一个梦里。   夜里,明莱睡醒,他本想换个姿势继续睡,翻过身一看,一道身影站在牢房外,半边身体都在黑暗里,吓得明莱心脏缩紧。   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烛火的光影下,少年俊秀的眉眼带着熟悉。   正是把他抓来的桑白。   是的,明莱终于知道这苗疆少年的名字,桑白。且这名叫桑白的少年,在魔教的地位不低。   地牢深处的烛火是很昏暗的,看什么都像蒙上一层光影,看不真切。   都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烛火下看美人也是一样的,更别提,这美人本就冠世。   乌发全都散开的冠世美人靠着墙,柔软的云袖自雪白腕间垂落,花树堆雪一般,叫人心驰神荡。   桑白心神荡漾了一下,看到明莱警惕的眼神,马上回过神来,他不禁有些懊恼,又着了这个中原人的道。   “我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是王盈双的未婚夫!”   没错,桑白是来问罪的,他明明是去抓王盈双的,结果把王盈双的未婚夫抓了回来,弄得原本要启程回漠北的计划不得不暂停下来,还被左护法赏了一顿鞭子,这可把桑白气坏了。   他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气。   明莱:“……”   大晚上的不睡觉过来找他,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时王盈双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是你没有相信。”   明莱是有一点起床气的,任谁睡醒就被人劈头盖脸问罪,也会很生气。   桑白脸红了一下,他道:“当时你就不能反抗吗?”   明莱:“你用身上的蛊威胁我,我怎么敢反抗?”   桑白也想起了自己当时说的话,他想继续问罪,憋了好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莱躺到地上,翻身继续睡觉。   他以为这样的生活要过好几天,没想到第二天刚睡醒,就被人带出了地牢。   “左护法要见你。”   被明莱砸过一次的少女脸色冷冷地开口,不知道是不是被明莱砸过一次脑袋,她现在看明莱的眼神满是警惕。   明莱跟着少女走到一间大殿,大殿两侧全都是黑衣人,看服饰身形,不难猜到,这就是一直抓王盈双的那群杀手。   明莱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八十七个,这间大殿上,共有八十七个杀手。   这还不算高坐主位的左护法,以及黑衣人面前的魔教高层。   少女把明莱带到殿中央,双手交叉行礼,对左护法恭敬道:“大人,赵明莱带到。”   说完,她退到一旁,跟黑衣人站到了一起。   看这架势,像是要对自己问罪,明莱心道,早知道昨天多砸他几次,就不信他不倒。   主位上有着异域风情的俊美男人挑眉,看出了明莱心底的想法,不由哂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砸他三次不够,要多砸他几次的。   看着柔柔弱弱,倒是挺记仇。   “赵公子,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要问。”   明莱低下头,佯装害怕地道:“大人请问。”   男人早就见过他这番模样,心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揭穿他。   “蛊王可是在你那里?”   明莱愣了一下,蹙眉道:“蛊王?蛊王是什么?”   他脸上的疑惑是真实的,这表明他是真的不知道蛊王是什么。   晏华道:“蛊王是我魔教培育出的毒蛊,毒性猛烈,最喜鲜血。它如今在地宫失踪,赵公子见到它,可要躲远些,莫要被它碰到了。”   不仅碰了还把蛊王驯得服服帖帖的明莱脸色发白,他道:“若是被它碰到了会怎么样?”   “当场化为血水。”   见明莱眼眸中的不安不似作假,晏华皱眉,难道蛊王的失踪真的与他无关?   也是,蛊王这种剧毒之物,他一个普通人,就算胆子再大,再记仇,也没办法奈何。   眼见左护法真的相信明莱的话,被明莱砸了一次脑袋的少女站不住了,当下走出来,她双手交叉行礼道:“大人不要相信他的话,那天他就是这样骗属下的,说自己被外面的蛊咬了,属下怕他死在殿中,才——”   明莱还未开口,晏华就打断了少女的话,他眸色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跟王盈双一样,可以百毒不侵?”   这世上,出一个药人已经是百年难遇了,两个药人,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少女愣了一下,道:“中原人的手段,不得不防。”   晏华看向低着头的明莱:“你的意思,本君明白。”   明白是明白,话里话外却还是偏着赵明莱的意思。   桑白在一旁不耐烦地道:“中原有这种手段的人,不是医圣就是医仙,赵明莱不过十八,你说蛊王在他那里,还不如说蛊王被你弄丢了比较合理。”   少女气死了,怎么连桑白大人都站在中原人那一边,她说的都是真的啊。   晏华单手抵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明莱。   其实蛊王在明莱那里,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昨天这个人可是给他开了三次瓢,翻脸跟翻书一样快。   问罪结束,明莱被带到晏华面前。   晏华像是刚洗了澡,长发披散,垂落在松松垮垮的外衣上,水珠滴落下来,他毫不介意。   明莱跪在地上,青衫清清冷冷,像初春未融的细雪,他低着头,乌发沿着肩膀滑落,愈发衬得半张脸雪白漂亮。   晏华看了明莱一眼,走到榻前坐下,拿起旁边桌上的书,翻看起来。   明莱跪得腿麻,他悄悄看了面前的晏华一眼,晏华正靠着榻看书,没有一丝多余的目光给他。   明莱动了动腿,正想要给自己揉一揉,就听到上方晏华道:“你打伤了我两个下属,还拿烛台砸了我三次。”   明莱马上柔顺道:“大人恕罪。”   晏华轻笑出声:“嘴上喊着恕罪,心里怕是把我骂了一千遍。”   明莱:“……”   “你是第一个敢明目张胆对本君动手的人,我关你一天地牢,你心里可怨我?”   “不敢。”   这温和的态度,难道晏华要把自己从地牢放出来?   晏华看出了明莱心中所想,他放下书本,淡声道:“本君可以放你出来,但不罚你,恐怕教众不服。”燕珊婷   明莱明白了,这是想换个法子罚自己,他静静等着晏华的话。   晏华道:“第一件事,先帮本君擦干头发。”   明莱柔声道:“是,大人。”   他站起身,从教众手里接过毛巾,来到晏华身后,认真地擦起了头发。   晏华的头发很长,垂到了榻上,明莱擦了很久,擦得手酸,才把晏华的头发擦干。   他抬起头一看,晏华正淡淡地看着他,似乎是嫌弃他擦了太久。   “擦了半个时辰。”   明莱:“……”   昨天果然应该多砸他几次,砸晕了,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讨人厌了。   晏华把一本书递给明莱,支着一条长腿靠在榻上,然后示意明莱打开。   明莱不明所以地打开书本,里面都是一些武功秘籍,每个字他都懂,合在一起又让人觉得云里雾里。   “看得懂?”   明莱点头,心想,难道晏华要教他武功?   晏华单手抵着下颌看他,挑眉道:“看得懂就好,这是苗疆的书,你把它翻译成周国文字。”   明莱:“……”   晏华站起来,向外面走去:“三天,翻译不过来,你可以回地牢了。” 26 ☪ 崩坏之路(二十六)(倒V结束)   ◎药人◎   明莱住进了晏华寝殿的旁边, 这是晏华安排的,说是要亲自监督翻译的进度,可是一连两天, 他都没有回地宫, 更别提出现在寝殿了。   地宫的教众习以为常, 好像身为左护法的晏华职务繁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这里要讲一下, 魔教的教众都是杀手,他们的业务只有一项,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   王盈双算是个例外, 漠北的杀手千里迢迢过来抓她, 抓回去, 是死是活,全看他们的教主。   明莱在翻译之余, 想到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的晏华, 大胆猜测, 对方这两天是在抓王盈双。   他们这群杀手来周国的唯一目的就是王盈双,目的没有完成,他们怎么敢回漠北?   更深露重,地宫的深夜寒意更甚, 好似冰窖一般。   殿中光影昏暗,角落一片漆黑, 只有桌案这一小块地方燃有烛火。   明莱端坐桌案前, 一只手握着卷书,微微低头,另一只手握着毛笔, 认真翻译卷书上的内容。   乌黑长发, 雪白柔软的云袖, 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黑白分明。   愈发显得握笔的那只手纤白柔弱,好似轻轻一折,就会断掉一般。   001飘在宿主正前方,身上的光芒一闪一闪,像个电压不稳的大电灯泡。   它看着底下认真翻译的宿主,如果它的宿主愿意花费一千考特……一百考特也行,它愿意帮宿主翻译晏华给的武功秘籍。   为此,001主动现身。   “宿主,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您还有三分之二的翻译工作未完成。如果您愿意花费一百考特的话,001会是个很不错的译者。您今晚不想睡个好觉吗?只要一百考特,明天醒来,您所有的工作都会完成。”   明莱握笔的手不停,好似没听见001话里的诱惑,他只在意一个问题。   “我没有呼唤你,主系统要是因为你今晚的现身而扣掉我呼唤系统的次数,你会在投诉中心找到自己的名字。”   明莱神色冷漠,在贺兰雪那个世界,他就是因为前期呼唤了系统太多次,导致后期他根本不敢随意呼唤系统,才被贺兰雪骗了四年。   摔一次已经足够叫他记住教训,他绝不会在同一件事上犯第二次错误。   001灰溜溜的离开。   在任务世界,不给宿主多余的帮助,让宿主依靠自身能力成长,这是主神大人定下的。   数十万年前,主神空间刚刚成立的时候,不少宿主就是因为太过依赖系统的能力,从而变成一个个好吃懒做的人,连任务也要靠系统完成。   这导致很多系统非常看不上自己的宿主,觉得这样还不如自己上。   其中就出过这样一件事,一个带过不少宿主的老系统在接手新宿主的时候,直接把新宿主扔进时空裂缝里,让对方魂飞魄散了,然后这个老系统钻进了新宿主的身体,用新宿主的身体来完成任务。   主神大人知道后非常震怒,亲自出面惩罚了老系统,又颁布了系统法则,这件事才算过去。   不过这件事不用告诉宿主,宿主的任务与其他宿主不同。   001点开自己的后台,在上面找了找……很快了,他的宿主很快就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别人是挑灯夜读,明莱是挑灯夜翻译。   一夜过去,明莱将毛笔放下,起身,向床榻走去。   刚睡下没多久,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是这两日一直给他送饭的教众。   “赵公子,晏华大人回来了,请您过去。”   明莱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听到晏华的名字,立马清醒。   他道:“我马上过去。”   明莱洗漱完换好衣物,推开殿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正在等他。   一位是方才敲门的教众,一位是被自己砸过脑袋的少女。   两人皆是魔教装扮,黑衣长靴,红色长鞭缠绕腰身,异域感扑面而来。   相比年轻教众对明莱的友好,少女看向明莱的目光满是敌意。   “晏华大人让我过来催你。”   少女脸色冰冷,如果敌意能化作实质,明莱已经被扎穿了。   明莱似没有感觉到一般,微笑地道:“让姑娘久等了。”   少女转身,在前面带路,明莱对年轻教众作了一揖,走到少女身后。   “别以为晏华大人相信你,就能洗清你的嫌疑。”   在进入寝殿前,少女冷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明莱神色不变,踏入殿门,直直朝内殿走去,与几个教众擦肩而过。   内殿,锦衣加身、玉冠束发的晏华坐在榻上,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读,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淡声道:“你知道本君等了你多久吗?”   明莱心道,一回来就要兴师问罪,看来在王盈双那里吃了不少的亏。   “大人恕罪。”   明莱也是有起床气的,特别是他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人喊起来,现在脑袋昏沉得很,根本打不起精神、也不想打起精神应付面前的男人。   “就会说这一句,”晏华看向明莱身后的少女:“阿洛依,你下去。”   阿洛依双手交叉行礼,退了下去。   晏华的视线再次落到明莱身上,明莱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身无坠饰佩玉,明明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物,穿在明莱身上,却仿佛明月有了光华,叫人眼前一亮。   特别是这“明月”自身还长得相当貌美,乌发雪肤,冰肌玉骨,好似初春消融的一捧细雪,只能夜夜魂牵梦绕。   但晏华知道,这人表面看着温顺柔弱,实则最是记仇不过。   “翻译完成了吗?”烟扇庭   听到晏华的话,明莱把翻译好的译本从袖中拿出来,上前两步。   “已经完成了。”   他只希望晏华赶紧收下,然后放他回去补觉。   晏华挑眉,这么快?   他接过译本,翻开看了几页,然后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完成的不错,想要什么奖赏?”   想回去补觉。   明莱心道,但面上犹豫了一下,轻轻地道:“我想回陵州。”   “陵州?”晏华笑了一下:“不娶王盈双了?”   明莱:“你们会放过王小姐吗?”   “当然不会,王盈双可是我们魔教非常重要的目标。”   明莱看着晏华,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所以,我选择回陵州,我爹娘还在等我回去。”   晏华起身,把手上一直拿着的书递给明莱,他道:“放你回去也不是不行,但不是现在。”   明莱知道,这个人还是没有放弃拿自己做人质的想法,要不是自己这三天一直在翻译书,恐怕早就被晏华送出去当人质了。   他低下头,看手中的书,果不其然,又是一本苗疆的武功秘籍。   晏华翻译苗疆的武功秘籍做什么?他打算依靠这些拉拢周国的侠士吗?   “正好我今日有空,你就在这里把这本书翻译了。”   晏华说完,走出内殿。   明莱:“……”   他一定要找机会逃走。   晏华出内殿不是要做什么,只是去大殿召集教众开了个会。   开完会回来,他走进内殿一看,本应该在翻译书籍的明莱伏在桌案上,枕着书睡着了。   晏华看着明莱露出的雪白双臂,收回视线。   明莱做了个梦,梦里他在冰天雪地里赶路,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身上,冷得他瑟瑟发抖。   他抱紧双臂,试图温暖自己,然而步伐越来越僵硬,就在他身体里的血液快要结冰的时候,一轮太阳出现在上空。   明莱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伏在桌案上睡觉,而本该被自己当做枕头的两本书却不见踪影。   他瞳孔微缩,想要起身找书,旁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醒了就回去。”   晏华?   明莱转过头,晏华就坐在他半臂之隔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看,他的面前,是一本已经译好的书。   如果明莱没看错的话,那是他正准备要翻译的书。   “你懂周国文字?”   明莱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晏华道:“我的母亲是周国人。”   晏华的母亲居然是周国人!   明莱睁大眼睛:“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帮你翻译书籍?”   难道晏华就不怕他把那些武功秘籍全都抄录下来,逃跑后出去一人发一本吗?   “因为我不喜欢写字。”   这样吗……明莱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晏华,晏华看起来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居然不喜欢写字。   晏华挑眉,这是什么目光?他不喜欢写字是一件很不能让人理解的事吗?   “那这本书……”   晏华轻描淡写地道:“我译的。”   “你不是不喜欢写字吗?”   还是说晏华一个时辰都等不了,见他睡着了,干脆自己译。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晏华脸色阴沉下来:“我让你译书,你是怎么做的,把书放到一边不管,自己睡觉。”   明莱闭上嘴巴,晏华道:“回去,明日再过来。”   明莱起身行礼,心里想的是:蛊王已经把所有教众的巡逻路线摸清,他要找个机会逃离地宫,免得被晏华抓去做人质,威胁王盈双。   虽然不清楚“赵明莱”的存在能不能威胁得到王盈双,但考虑到王盈双是宁愿被误会也要退婚保护“赵明莱”的性格,用他去威胁王盈双,90%能成功。   剩下那10%,是王家父母的阻挠。   晏华也在想有关王盈双的事情,王盈双身边那个云斐着实能打,他有将近一半的下属折在了对方手上,得找个机会把云斐支开。   这么想着,晏华眼睁睁看见一只烛台从明莱的长袖里掉出来。   晏华:“……你怎么还拿着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8 23:59:18~2023-03-12 05:3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灼酌之遥 20瓶;我的潘彼得 16瓶;Lik- 13瓶;赤司小队长 5瓶;黎明不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 ☪ 崩坏之路(二十七)   ◎药人◎   明莱镇定自若地把烛台从地上捡起来, 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放回袖中。   他道:“这烛台生得好看,我见之心喜, 便想随身带着。”   晏华似笑非笑地看着明莱:“是吗?不会是想再砸我一次吧?”   明莱低下头:“大人说笑了。”   晏华可太清楚明莱想做什么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无时无刻不想反抗他。   晏华颇觉有趣, 他很期待, 赵明莱接下来会带给他什么乐趣。   不过……晏华伸出手,散漫地道:“烛台给我。”   让赵明莱拿着这烛台在地宫走来走去,他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很危险。   明莱温顺地把烛台从袖中拿出来, 交到晏华手中。   他面上温顺, 然而心底在想什么, 除了明莱自己,没有人知道。   晏华大概猜得出来, 无非又是在心底骂他。   他把玩了烛台一会儿, 放到桌案上, 对明莱道:“回去吧。”   明莱转身离开,很快不见身影。   晏华对着空无一人的内殿淡淡开口:“把地宫中所有的烛台都撤走。”   一道黑影悄然无声地离开。   明莱全然不知晏华在背后下的命令,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关上殿门, 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一只黑色的小蜘蛛从枕头底下钻出来,看见自己的新主人, 又马上钻了回去。   对蛊王毒蛛来说, 它的这位新主人,可比前任主人可怕多了。   前任主人虽然拿它来练蛊,但除了练蛊以外的其他时间, 它都是自由的, 且只要它听话, 前任主人就会让它填饱肚子。   这位新主人,脾气不好不说,还没有一点耐心,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都把它派出去办事,还不准它“填饱肚子”。   蛊王毒蛛也奋力反抗过,但它的这位新主人天生就是来克它的,它的毒不仅对新主人产生不了伤害,跟新主人身体里的血液相融后,还会反过来毒自己。   蛊王毒蛛“毒”了自己好几次才反应过来,对新主人除了害怕就是害怕。   明莱没有注意到蛊王的害怕情绪,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烛台没有了,还有什么东西既称手又能快狠准的砸人。   砚台?   不,砚台太重了,藏进袖子里会很明显。   茶壶?   不行,砸一次就碎了,不能循环利用。   就在明莱焦躁的时候,殿门外的长廊响起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有五六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明莱垂下长睫,靠着殿门,一动不动。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差一点我们就抓住王盈双了,功亏一篑啊。”   “谁能想到,王盈双看起来病怏怏的,还会使用暗器,我差一点就死在她手上。”   “要不是桑白大人在身后及时出手,我这条手臂就没有了。”   一位教众压低声音:“桑白大人射的那一箭你们看见没有,王盈双的左手怕是废了。”   其他教众跟着压低声音:“教主不是说过,不准伤王盈双的吗?”   “所以这次回来,桑白大人怕是要受罚。”   “受罚?左护法那里……”   几个教众的声音和脚步声越来越远,明莱心头惊愕,王盈双受伤了?   大殿两侧全是黑衣人,魔教高层在殿中央站着,像是在汇报情况,其中就有桑白。   明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视线穿过殿柱,落在前方高坐主位的晏华身上。   晏华换了身黑红色的长袍,正支着下颌,听下属汇报情况。   听到桑白射了王盈双一箭,他微微挑眉,看向桑白,道:“王盈双病得连走路都要人抬,我都担心还没抓住她她就病死了,你针对她做什么?”   桑白人虽年轻,却不是那种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不顾教主命令,宁愿受罚也要射人一箭,怎么看怎么是在针对人家。   桑白站在下方,乌发银环,身着劲装、背负箭筒,他一张脸冷冷的,脸上写满了“我就是射了王盈双一箭你们能怎么样”。   “看她不顺眼。”   晏华笑了一下:“不顺眼也不能伤她,教主的命令你忘了?”   “没忘,今日射了她一箭,以后不会了。”   听这话,倒像是给人出气去的。   晏华道:“下去领罚吧。”   王盈双受伤,这是个下手的好机会,晏华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局该怎么布了。   桑白转身下去领罚,没有一点后悔射了王盈双一箭的样子,看他那冷冰冰的脸色,倒像是下次有机会,还要射她几箭。   明莱低头沉思,桑白能抓错人,表明之前他跟王盈双毫无接触,怎么才几天过去,王盈双就得罪了他。   就在明莱沉思的时候,大殿上的黑衣人都退了下去,整个大殿,只剩下他跟晏华两个人。   明莱回过神来,心头一跳,赶紧转身离开,身后高坐主位的晏华懒懒地道:“站住。”   这个时候会站住才是傻了,明莱加快脚步,晏华笑道:“走什么,又没说要打你。过来。”   明莱停下脚步,犹豫要不要过去。   晏华:“就知道你会过来偷听,这么担心王盈双,不过来亲自问一问我?”   殿中一时无动静,晏华挑眉,并不着急,他知道明莱会过来。   果不其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光线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明莱身着青衫,站在殿中,烛火照映下的身影虽看着清冷,然而身形过于纤弱,让人一看就很想欺负。   晏华心道,虽然明知道是个很记仇的人,但就是很想欺负他。   “还请大人告知,王小姐伤势如何?”   虽然那几个教众说,王盈双的手臂怕是要废了,但明莱可是领教过桑白箭法的人,桑白若是出箭,半条命都是轻的。   说桑白一箭只废王盈双一只手臂,别说明莱不信,就连晏华也不相信。   按理来说,身为魔教左护法的晏华,得知王盈双被下属重伤,应该震怒才对,但晏华态度却很平淡,仿佛王盈双是死是活,死在谁手上,都跟他没有关系。   明莱心中生疑,他觉得这个魔教充满了古怪,就跟江逐月抓王盈双的动机一样古怪。   他不明白江逐月这样做的目的,一次次的追杀,除了让王盈双越来越憎恨漠北和病得越来越重,他能得到什么?   难道说这一次的攻略者心理变态,他不打算攻略王盈双,而是想杀死王盈双。   晏华支着下颌,看着明莱道:“还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明莱心头一惊,没想到王盈双伤得这样重,桑白是跟王盈双有仇吗,下这么重的手。   看桑白方才无所谓的样子,还以为他只是随随便便射了一箭。   明莱以为,就算桑白箭法超然,有江逐月的命令在,他再怎么看王盈双不顺眼,顶多也就要她半条命。   他把王盈双伤得这样重,就不怕江逐月知道,亲自到周国扒他的皮?   明莱想到当时射在马车上的那一箭,若是射到他身上,只怕现在他已经到下一个任务世界了。   明莱心乱如麻,王盈双不能死,她若是死了,他的任务怎么办?   也不知道云斐找不找得到人救她,王盈双的血能治百病,可治不了她自己啊,更何况她现在不是生病,而是被人用箭几乎要了一条命。   若是他在就好了,王盈双就算只剩下一口气,明莱也能把她救回来。   “多谢大人告知。”   明莱抬手行礼,转身就要离开,晏华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开口:“站住。”   明莱脚步一顿,晏华道:“陪我用餐。”   寝殿里,几个教众把菜肴端上来,恭敬地退下去。   晏华端坐桌前,明莱忍着焦躁,坐到晏华面前,伸出手就要拿筷子。   晏华:“倒酒。”   明莱愣了一下,注意到晏华看他的目光,才知道晏华是让他倒酒。   明莱起身,走到晏华身侧,拿起酒壶,给晏华倒了一杯。   酒香四溢,馥郁香醇。   明莱离得近,只觉得这酒香冷冽无比,寻常人怕是一杯就倒。   晏华白皙修长的手指拿起酒杯,送至唇边,在明莱期待的目光下仰头喝完一整杯。   “再倒。”   明莱想也知道,对晏华这种身居高位的人,不可能一杯就倒,但没关系,他会把今天所有的酒都灌进晏华肚子里。   十几杯酒水下肚,晏华风度依旧,不见半分醉意。   明莱不死心,晏华喝一杯,他就倒一杯。   晏华支着下颌,把玩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明莱,似乎是在说,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么。   一壶酒倒完,晏华都没有倒,明莱放下酒壶,对着晏华柔柔一笑。   他不笑的时候已叫人魂牵梦绕,笑起来更是让人神魂颠倒。   晏华微微愣住,然后“砰”的一声,倒在桌上。   一只黑色的小蜘蛛从酒壶里爬出来,深藏功与名,爬下桌子,对主人邀功。   明莱脸色冷淡地看了晏华一眼,转身带着小蜘蛛离开。   有小蜘蛛带路,明莱离开得无比顺利,没有人发现他的离开,晏华也不能,蜘蛛的毒,能让他睡三个夜晚。   明莱没有选择上一次的岔道口离开,而是选择了相反方向的出口。   明莱以为,有蛊王带路,他会很快离开地宫范围,事实上也是如此,如果半路没有碰上蛇群的话,他已经离开地宫了。   明莱看着倒挂在他面前的毒蛇,还有脚下“嘶嘶”的蛇群,对肩头上的蛊王冷声道:“别装死,下来。”   蛊王一动不动,仿佛是个装饰品。   明莱抬起手,蛊王吓了一跳,迅速爬到明莱另一边的肩膀上。   这么怕死,看来这蛇窝里有厉害的东西。   明莱退后一步,思考要不要换个出口离开,脚下不知踩到什么,机关启动,整个人掉了下去。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除了四周的“嘶嘶”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明莱回过神来,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地方,眼下是什么情况,左手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下意识把咬住他手臂的东西甩出去。   “别动。”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明莱上方响起,明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他瞳孔微缩,挣扎着从这人怀里下来。   抱着他的人道:“是我,别怕。你刚刚被蛇咬了,中了蛇毒,别乱动。”   这声音……明莱猛地抬起头:“桑白?”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桑白问,想到什么,他叹了口气道:“逃跑不能往这边跑,要往南边跑,知道吗?”   明莱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两次逃跑都能被人当场抓到。   他拍了拍桑白的肩膀,也叹了口气:“放我下来吧。”   桑白道:“现在不能放你下来。”   明莱正疑惑,就感觉有什么滑不溜秋的东西爬进了自己怀里,他顿时毛骨悚然。   桑白在一片漆黑里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明莱怀里那条滑不溜秋的东西,用力掷了出去。   明莱听到“啪”的一声,四周的“嘶嘶”声顿时安静下来。   “什、什么东西?”   桑白不以为意地道:“一条小虫子,已经被我扔了。”   明莱其实不怕蛇,但那是在看得见的情况下,明莱只要一想到有无数毒蛇在自己脚下,争先恐后地要跟他“亲密”,而他看不见,他就寒毛卓竖。   等等,明莱后知后觉,他跟桑白现在是在蛇窝里?   “你怎么在这里?”   轮到明莱问桑白,晏华让桑白下去领罚,难道说的是这个地方?   桑白不自然地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明莱:“……”   看不出来桑白还挺爱面子。   “你怎么样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明莱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是百毒不侵的体质,这里的蛇挨条上来咬他一口,除了会被他反毒回去,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当然这点是不能让桑白知道的,明莱蹙紧眉头,佯装难受地道:“左手有些疼,可能是肿了。”   桑白松了口气,有知觉就还好,就怕没有知觉。   “你忍忍,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能带你出去了。”   明莱心道,桑白果然是在这里受罚。他现在抱着他一动也不能动,也不知道脚下是个什么情况。   “谢谢你方才救我。”   明莱知道,要不是他掉下来的时候桑白接住他,他可能就死在蛇窝了。   这里的蛇很多,非常多,光听声音就让人头皮发麻。在蛇窝里不一定会被蛇毒死、咬死,但一定会被缠死。   桑白没有说话,明莱以为他没听清,正要再谢一遍,就听桑白认真地道:“可以以身相许吗?”   明莱面无表情:“不可以。”   桑白很遗憾,他不死心地问:“真的不可以吗?我在你们周国的钱庄里存有很多钱,你要是跟了我,那些钱就都是你的了。”   “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王盈双吗?没关系,她快死了。”   明莱……明莱反应过来,他震惊地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对王盈双下了死手?”   桑白沉吟了一会儿,诚实地道:“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明莱,王盈双身边有个叫云斐的小白脸,这两人之间颇有些不清不楚,你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被抓到这里,我替你不值。”   “抓我来这里的是你,”明莱深吸了口气:“王盈双跟云斐也没有不清不楚,云斐是王盈双的父母请来保护王盈双的人。我跟王盈双之间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不需要替我不值。”   就因为这么一个原因,王盈双差点就被杀了。   桑白理所当然地道:“既然如此,你把两家订婚的信物给我,我去帮你退了这婚事。”   明莱头疼:“退婚岂是儿戏。而且,我没有要与王盈双退婚的意思。”   桑白不说话了,态度很明显,如果明莱不退婚,下次他还要针对王盈双。   明莱也有些生气了,他道:“我要告诉左护法,你想杀王盈双。”   桑白冷笑:“我不杀她,但我每见一次王盈双,我就要送她一箭。”   “你想每天都到这里来领罚吗?”   送王盈双一箭,跟送王盈双去地府有什么区别?   桑白道:“怪不得你要今天逃跑,原来是听到了我重伤王盈双的消息。你这么担心她,我更不能放你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冷着脸不说话,直到石门开启,桑白才把明莱抱紧,大步走出蛇窝。   明莱回头一看,蛇群深处,方才他与桑白站的地方,一条雪白的巨蛇盘踞不动,察觉到明莱的视线,它缓缓睁开金色的竖瞳。   明莱被看得寒毛卓竖,这么大一条巨蛇,把整个蛇窝都盘了起来,方才他与桑白说话的时候,那颗蛇头就在上方,静静地听他与桑白说话。   明莱掉下来的时候,没被这条巨蛇一口吞入腹,全亏桑白听力灵敏,从无数“嘶嘶”蛇声中将明莱的惊呼声认出来,主动把明莱接住。   怪不得桑白无法动弹,脚下这么大一条巨蛇缠绕,换其他人在这里,可能双腿早就碎了。延善庭   “害怕了?”桑白垂下眼,看着脸色雪白的明莱道:“我看下次还敢不敢乱跑。”   桑白知道明莱是逃跑出来的,为防止被其他教众看见,他抱着明莱绕路回了地宫。   逃跑两个时辰,又回到了熟悉的寝殿。   桑白把明莱放到床上,半跪在地,捧起明莱的左手查看情况。   明莱垂下长睫,任由他查看。   桑白把明莱的衣袖卷起来,见到面前雪白没有一丝瑕疵的手臂,赶紧移开视线,把注意力放在结痂的伤口上。   “还好,伤口没有发紫流脓,只轻微发黑,不是什么剧毒。”   桑白处理蛇毒有自己的一套经验,挤出血水,往伤口倒上止痛的药,再用绷带绑好,放下衣袖。   他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明莱,低声地道:“里面放了解蛇毒的药,喝起来会有点苦。”   明莱看了桑白一眼,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虽然他没有中蛇毒,但以他的体质来说,喝什么不是喝,权当喝水了。   见明莱喝下解药,桑白松了口气,他道:“我要去左护法那里一趟,你好好休息,这两天莫要到处走动。”   明莱点点头,等桑白离开他才想起来,晏华被他喂了蛊王的毒,如今正昏迷不醒。   现在去给人解毒已经来不及,明莱把目光落到沿着床榻往下爬的小蜘蛛身上,冷冷地道:“去,再咬他一口。”   大殿上,晏华高坐主位,他一只手支着下颌,脸色阴沉。   殿中央,桑白说完自己的想法,等待晏华的命令。   晏华道:“不急,给王盈双几天时间恢复身体,不能让她死在回漠北的路上。”   “是。”   “还有,”晏华看着桑白,冷淡地道:“再有下次,你自己去向教主请罪。”   桑白双手交叉行礼,转身退下。   晏华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手背上,有一点不明显的咬痕,好似针扎留下的一点痕迹,不痛,却让人难以忽视。   在地宫中,有什么东西敢咬他?   晏华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这个痕迹,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是明莱被关进地宫的半个月里,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山林上方,皎洁的明月高高悬挂,漫天星海,漂亮非常。   晏华和身旁提着灯笼的教众站在马车旁边等他,见明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月亮,晏华提醒道:“赵公子,天要亮了,您看够了吗?”   明莱转身,向晏华走去,他疑惑地道:“你要放我回家了吗?”   晏华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是我的人质,在我没有抓到王盈双之前,你的身份是阶下囚,知道吗?”   明莱闭上嘴,晏华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总是阴阳怪气他。   难道是他上次给晏华下毒,被他发现了?   他走上马车,晏华跟着走进去,脸色冷得像是明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没给明莱一个正眼。   两个人各自坐一边,谁也不搭理谁。   车轮缓缓滚动,马车向山下驶去。   一路上,明莱看见好几只萤火虫从车窗外飞进来,他抬起手,接住其中一只,好奇地看了眼,又掀开窗帘,把萤火虫放出去。   在他原本的世界,萤火虫基本看不见了,在这里能看见这么多萤火虫,明莱还挺高兴的。   他转过头,看见支着下颌看他的晏华,又把头转回去。   从山上到山下的小镇,一个时辰。   明莱回过神来,人已经身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晏华手拿折扇,像个翩翩公子般走进了一家酒肆。   明莱抬脚跟上,发现这座酒肆已经被人包了下来,里面除了掌柜的和店小二,一个客人也没有。   掌柜的和店小二迎上前,掌柜的笑容满面地道:“晏公子请,”看向明莱,眼睛一亮,又道:“夫人请。”   晏华脚步停下,明莱心道,这些人是眼瞎了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努力更新的!   更新时间是每天下午六点半,偶尔提前,日更六千!   请大家一起监督我!   感谢在2023-03-12 05:35:20~2023-03-13 18:2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三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名困难户 10瓶;月与蔷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 ☪ 崩坏之路(二十八)   ◎药人(一更)◎   明莱长得尤为貌美, 明明没有上妆,唇却是红的,眼尾也好似涂了脂粉一般, 看人的时候格外漂亮。   此刻他像是有些生气, 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瞪着掌柜的。   晏华用折扇遮住半张脸, 转过头, 心情不知为何大好,他笑道:“夫人,还不赶快过来。”   明莱向他走去, 正要说话, 晏华收起折扇, 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明莱的手。   明莱瞳孔微缩,下意识地要抽回手。   晏华今天是发的什么疯, 阴阳怪气了他一路, 现在又要牵他的手。   晏华道:“夫人莫要害羞, 这里除了你我,没有旁人。”   掌柜的一听,立刻识趣地把店小二带下去。   哎呀呀,家财万贯风流倜傥的晏公子, 私底下与夫人居然这么恩爱,不知道要伤多少女子的心。   禁锢着手腕的修长手指像夜色一样凉, 明莱几次抽手, 晏华纹丝不动。   他压低声音道:“谁是你夫人,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明莱对晏华的态度,向来是“看人下菜碟”, 晏华凶他就温柔顺从, 晏华一旦好说话, 他就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   晏华挑眉:“这里的登徒子可不少,你若不是我的夫人,一会儿被人调戏,我可救不了你。”   明莱疑惑:“这里不是已经被你包下来了吗?”   他还很奇怪,晏华怎么突然有闲情逸致,下山喝酒。   “包下这座酒肆的人,可不是我。”晏华牵着明莱的手,一步步踏上台阶。   这座酒肆很大,一楼是大堂,二楼三楼都是雅间,陈设奢华无比,里里外外都涂满了艳红色的丹漆,丹漆鲜艳欲流,加之屏风金粉闪闪,好一座销金窟。   如果外面的匾额上没有“酒肆”二字,这里更像一处风月场所。   明莱想起方才进来时掌柜的对晏华的称呼,他称晏华为“晏公子”。   由此可知,晏华在这里是个熟人,且经常来这个地方。   王盈双说,来自漠北的杀手追了她三年,是不是可以认为,晏华在周国待了三年,而桑白之前并不认识王盈双,表明桑白是近期才被江逐月派来的。   晏华来这里三年,却迟迟不抓王盈双,为什么?   是江逐月无法掌控晏华,还是别有目的?   晏华微微偏头,见明莱长睫轻颤,好似在深思什么问题,问道:“在思考怎么从我手上逃跑吗?”   明莱下意识地摇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晏华在说什么。   街上人多,夜色又浓,若是在这里逃跑……明莱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法虽然有点危险,但若是提前规划路线,说不定真的能逃。   他眼底微微亮起,又不动声色地按住狂跳的心脏。   前两次逃跑失败,不是半路被晏华抓住,就是中途掉进蛇窝里,这次不一样,他已经出地宫了。   只要逃出这座酒肆,天高任鸟飞,晏华就是有再多眼线,也抓不住他。   晏华当然看得出明莱在想什么,他心底冷冷地笑了一下,比明莱还要不动声色。   酒肆的最高处是座阁楼,与涂满了艳红色丹漆的大堂相比,这里金碧辉煌,到处都在闪闪发光。   明莱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还未走到尽头,便听到尽头雅间传来的琵琶声,以及女子嬉笑的声音。   他抬头看了晏华一眼,神色微妙。   晏华懒懒地道:“与我无关,地方不是我选的。”   明莱低下头,意思是不用解释,他又不是他真的夫人。   走到尽头雅间,晏华推开门,带着明莱进去。   一个身着金色长袍,支着长腿听曲的少年公子抬起头,对晏华笑道:“等你好久了,怎么才来。”   少年公子一说话,雅间里或嬉笑或弹琵琶的舞女通通停下来,屈膝行礼,毕恭毕敬地退出去。   明莱这才看见,原来除了主位上的少年公子外,下方还坐着几个同样年轻的小公子。   这些小公子长得都十分俊秀,通身矜贵气质,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就是衣襟脖颈处蹭了许多胭脂水粉,气质再矜贵,也像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明莱在打量这些少年公子,殊不知那些少年公子也在打量他。   越看,就越倒吸一口凉气。   这世上若有妖,大抵也就是长这样了,美得没有丝毫人气,教人看一眼就心魔生。   这真的是人吗?怎么有人能长得这样好看?   主位上的少年公子也愣了一下,不过与这些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的小公子相比,少年公子明显城府比较深。   他愣了一下,很快微微一笑:“晏公子不介绍一下?”   晏华唇边带笑,他牵起明莱的手:“这是我的夫人。”   小公子们睁大眼睛,显然很震惊,但更多的是失望。   刚看到一个绝色美人,还没来得及追求呢,就得知美人已经成婚的噩耗。   而且与美人成婚的,还是来历神秘的晏公子,这让他们怎么抢?   少年公子也很震惊,但与其他人的震惊不同,他震惊的是,晏华的夫人居然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虽然这个少年确实美得雌雄莫辨,看一眼就让人脸颊发热心跳加速,但也改变不了对方是个男人的事实。   少年公子身份高贵,从小身边就环绕着无数美人,晏华的夫人是男是女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他深深地看了晏华一眼,又看向晏华身旁的明莱,如此美人,若是他继承家业……也不是不能抢过来。   明莱垂下纤长浓密的长睫,全程当自己不存在,跟着晏华坐下。   晏华没有过多介绍明莱的意思,少年公子们也很识趣,除了时不时偷看明莱几眼,倒是没有把话题引到明莱身上。   晏华一直在跟主位上的少年公子说话,他们在说什么明莱没听,他满脑子都在想,该找什么借口才能离开雅间。   谈到重要话题,少年公子停下来,晏华看向明莱,微笑地道:“夫人累了,去隔间休息一会儿。”   明莱点点头,长睫颤了颤,他轻声道:“你别喝太多酒。”   美人说话,自然是温柔的。   晏华愣了一下,在明莱起身的时候,忍不住跟着起身。   他拉住明莱,低声地道:“我很快就谈好,你再等等。”   明莱奇怪地看着晏华,不明白晏华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他道:“我不着急,你们慢慢谈。”   最好谈到天亮,到时候他已经跟王盈双见面了。   走到隔间,明莱坐到贵妃榻上,支着下颌装模作样的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察觉到晏华的视线离开,他睁开眼,直接走到敞开的轩窗前,伸头去看。   外面月色皎洁,镇上更是灯火辉煌。万家灯火犹如璀璨星海。   果然看风景要从高处看,灯火,月色、喧闹的人群,人间最美好的景色不过如此。   明莱正感叹着,忽然感觉身后站了个人。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张俊美到妖异的脸瞬间放大到面前。   明莱呼吸一窒,这张脸,这样诡谲的武功,这世上他只知道一个人。   “云斐。”   明莱声音微颤,苍天不负有心人,他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云斐!   云斐还是那样安静,安静得像一个傀儡,要不是他的瞳孔在月色下有温度,明莱还以为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提线木偶。   有温度?   明莱愣了一下,云斐的瞳色很淡,像琉璃一样浅淡的颜色,当它被月光照映的时候,琉璃会反射出些许光亮,这也是明莱觉得云斐瞳孔有温度的原因。   然而事实上,这双浅淡的瞳孔非常冷淡,甚至是无情的漠然。   明莱在别院的那一个晚上,他只见过云斐跟王盈双说话,虽然只是一个简短的“嗯”字,但对其他人来说,那已经很不同了。   至少明莱就被无视过。   那天他被晏华挟持,是云斐救了他,虽然是出自王盈双的命令,但云斐救了他是事实,明莱从暗道出来,就去找了云斐,向他道谢,云斐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离开。   明莱心情微妙,虽然他不太想承认这个事实,但世上真的有很少能无视他的人,不管男女。   所以云斐的无视对明莱来说……他很高兴,这世上终于有个不是见了他就想跟他睡觉的男人了,如果不是云斐太冷漠,他真的很想跟云斐交朋友。   “云斐,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小姐呢?她怎么样了?”   明莱从见到云斐的激动中回过神来,连忙问道。   王盈双可千万要撑住,他马上就去救她。   云斐退后一步,虽然他脸上没有表情,但明莱还是从他的态度中看出来,云斐不想离他那么近。   头一次被嫌弃,明莱适应良好,他也跟着退后一步。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带我离开这里。”   云斐的视线落到明莱身上,明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想跟他接触,等于不想抱他下去,等于让明莱自己下去。   明莱:“……”   他叹了口气,转身攀着窗棂,认命地往下爬。   不是不想跟云斐讲道理,而是没办法讲道理,明莱怀疑,除了王盈双以外的其他人,对云斐来说都不算人。   阁楼在酒肆的最高处,即使明莱有攀爬的经验,也爬得很艰难。   他现在只庆幸,还好下面是条巷子,没有人,否则刚爬下来晏华就得发现。   明莱正想到晏华,晏华就出现在了阁楼,他清冷的身影倒映在轩窗前,虽然什么动静也没有,但明莱就是从他的身影里看到了暴怒。   明莱吓了一跳,赶紧往下爬。   就在晏华站在轩窗前往下看的时候,明莱的腰被人从身后揽住,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3 18:24:02~2023-03-14 18:3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宜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 ☪ 崩坏之路(二十九)   ◎药人(二更)◎   明莱第一次感觉到轻功的奇妙, 他被云斐抱在怀里,两个人说是在用轻功赶路,不如说是在天上飞行。   桑白也抱着他用轻功赶路过, 但那感觉完全不同。   桑白的轻功不会让人觉得超出常理范围, 而云斐的轻功……明莱抬头看云斐, 怀疑云斐的武功已经到了臻入化境的地步。   云斐察觉到明莱的目光, 微微低头,他没有说话,浅淡的瞳孔仿佛在说, 有事吗?   明莱摇摇头, 低头去看下方的小镇。   这个小镇原本还算大, 但到了天上一看,只觉得不过如此, 连璀璨如星海的万家灯火, 也不如方才耀眼了。   晏华绝对想不到, 他此刻正在天上。   夜晚的风总有些冷,刚开始时还不觉得,赶路赶得久了,明莱就觉得手脚发冷。   他在云斐怀里瑟缩了一下, 云斐动了动,吓了明莱一跳, 以为他要把自己扔下去。   明莱声音微颤地道:“我只是有些冷, 我不碰你。”   云斐不动了,明莱正要松口气,忽觉眼前景色飞快掠过, 他一阵头晕目眩, 还没回过神来, 人已经到了郊外的山林里。   明莱呆住了,瞬……瞬移?   云斐的武功居然这么厉害吗?   他在云斐怀里呆呆地抬起头,云斐低下头看他,浅色的瞳孔对上一双震惊的漂亮眼眸。   明莱道:“云斐,你好厉害。”   这是他发自真心的话,能在一个有江湖的世界把武功修炼到这种地步,云斐堪称天才。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云斐不爱说话了,武痴都是这样,他能理解。   云斐把明莱放下来,明莱站稳,看向云斐。   云斐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明莱认得这个方向,这是去别院的方向。   王盈双在别院?颜杉霆   明莱愣住,她受了这么重的伤,王家居然把她放在别院。   明莱快步跟上云斐,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既然他已经从地宫中出来,那么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考虑。   王盈双这边的剧情很好走,难的是走完跟王盈双的剧情后,他要怎么接近江逐月。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江逐月应该还在漠北魔教,但这只是暂时的,王盈双一旦发生变故,江逐月就会从漠北出来。   身为魔教的教主,江逐月的武功会很高,他现在是个普通人,还是个风吹一吹就手脚冰凉的文弱书生,根本钻不了系统的空子。   难道他真的要攻略江逐月?   明莱内心一阵抵触,虽然他有过两个男人,但那两个男人都是自己贴上来的,狗皮药膏一样,推都推不走,脸皮厚得很,他根本没有攻略男人的经验。   要是他会武功就好了,明莱这么想着,忽然眼睛一亮。   他不会武功,但是云斐会啊,而且云斐的武功这么高,肯定打得过江逐月。   他手上有昆仑玉,只要取一滴江逐月的心头血,系统的任务马上就可以完成。   至于真爱之吻……明莱停下脚步,仔细回忆了一遍系统给的任务,发现关于“真爱之吻”,系统并没有硬性要求。   它只说要获得真爱之吻,没说要从谁身上获得,不一定指的是爱情,也许友情也可以。   明莱在心底呼唤系统,问道:“是不是只要是真爱之吻就可以,还是一定要从江逐月身上获取?”   001沉默了一下,它把攻略手册从虚空中拿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给了明莱一个准确的回答。   “是的宿主,攻略手册并没有硬性规定,您可以选择爱情方面的“真爱之吻”,也可以选择友情方面的“真爱之吻”,”001顿了顿,叹道:“恭喜你宿主,您又找到了系统一个可以钻的空子。”   明莱不觉得有什么好恭喜的,他在心底冷道:“你可以滚了。”   然后单方面切断联系。   001拿着攻略手册默默地滚回系统空间,不知道是不是它的错觉,它觉得它的宿主情绪越来越易变了,内心的话也多了起来,会发怒,会叹气,还会震惊。   001还挺喜欢这样的宿主的,之前的宿主感觉很压抑,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   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后,明莱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云斐身上。   云斐已经走了很远了,他好似没注意到明莱停了下来,好似注意到了,但他并不关心。   明莱追上去,云斐走得很快,他不得不开口:“云斐,等等。”   云斐恍若未闻,明莱道:“我有话跟你说。”   云斐放慢脚步,明莱来到云斐身后,他脸色发白,心脏剧烈抽疼,缓了好一会儿才看向云斐。   “云斐,这个世界上,像你这么厉害的人多吗?”   他虽然希望云斐帮他钻系统的空子,但那是在云斐打得过江逐月的前提下,如果江逐月的武功高到连云斐都打不过……明莱心想,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隐隐有种感觉,江逐月并不喜欢男人。这也是他想钻系统空子的一大原因。   这种感觉来的很莫名其妙,好像他正在被江逐月讨厌一样。   明莱有些沮丧,还没见面就被讨厌了,这让他怎么攻略。   云斐转过头,看着明莱,瞳孔里什么情绪也没有。既没有疑惑明莱为什么要问这个,也没有想要回答明莱的欲.望。   明莱更沮丧了,云斐看起来根本不想理睬他。   “云斐,我知道你不想说话,那这样好了,我问你问题,你摇头或者点头,好不好?”   云斐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明莱一会儿,点头。   明莱竟有种惊喜的感觉,云斐居然回答他了,虽然只是一个点头,但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他问道:“你家小姐还好吗?”   云斐点头,明莱松了口气。虽然刚才他就从云斐不紧不慢的态度中看出来了,但总要问个清楚,才能放心。   “第二个问题,这个世界上,像你这么厉害的人多不多?”   云斐摇头。   明莱愣了一下,猜想云斐的意思是不知道。   “你跟别人打架打赢过吗?”明莱想到那群漠北杀手,补充道:“不是跟杀手打架,而是跟和你一样厉害的人打架。”   漠北派出那么多杀手都抓不住王盈双,很大原因是因为云斐在王盈双身边。   明莱猜测,云斐的武功比绝大多数的魔教高层都要高,至少他能跟晏华打。   而晏华是魔教的左护法,他在魔教身居高位,武功肯定也不低,但明莱没见晏华出过手,不知道他与云斐之间,谁的武功更高一些。   别院那一次,虽然最后看似是晏华带着下属跑了,但他在晏华身边多日,知道晏华对王盈双的态度就跟猫捉老鼠一样,并不是真的要抓她,而是碍于命令,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来抓她一次。   别院那次,并不是他们赢了,而是晏华玩够了,可以交差了,带着下属施施然走了。   晏华要是真的想抓王盈双,三年时间,够他抓几百个王盈双了。   这是明莱从晏华的态度中猜测到的,而这也是最接近答案的答案。   云斐思考了一下,点头。   明莱眼睛微亮,他道:“是谁?我见过吗?是不是那次在别院挟持我的人。”   云斐点头。   明莱克制不住激动,他抬起手,纤白手指轻轻拽住云斐的衣袖,他看着云斐,眼睛亮亮地道:“云斐,你好厉害。”   居然真的打赢了晏华。   晏华是左护法,地位只在江逐月之下,那是不是说明,云斐能跟江逐月打。   云斐似乎愣了一下,明莱看着他的瞳孔,还是那样浅淡,还是那样漠然,刚刚一定是他的错觉。   “云斐。”   明莱声音很轻,轻得要云斐低下头,才能听清他说什么。   “你知道江逐月吗?”   云斐看向明莱一双漂亮惑人的眼睛,没有说话。   明莱道:“就是要抓你家小姐的江逐月,你肯定知道。”   云斐直起身,把衣袖一寸一寸,从明莱手中抽离。   明莱两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如果有一天,江逐月亲自来抓你家小姐,你打得过他吗?”   云斐似乎不想回答,冷淡的视线落在明莱抓住自己的两只手上,意思很明显:放开。   明莱不知道为什么云斐不想谈有关江逐月的话题,难道是因为太讨厌江逐月了,连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难以忍受?   明莱轻轻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一支羽箭从他与云斐之间直直射过来,扎到远处的树上。   明莱心头一惊,他退后几步,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见面前雪白的剑光闪过,云斐已经不在原地。   明莱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的树林,除了清冷的月色,什么也没有。   云斐瞬移的速度真的很快,恐怕这会儿,已经跟羽箭的主人打起来了。   明莱稳住心神,向方才的羽箭走去。他站在树前,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箭身。   这支羽箭通体呈墨,尾羽鎏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一支非常熟悉的箭。   明莱心道,是桑白,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随即想到云斐,不由头疼,桑白跟云斐打,岂不是三招就被打死。   正想着,一只手从明莱身后伸过来,将稳稳扎进树中的羽箭一寸一寸抽出来。   明莱瞳孔紧缩,他听到有人冷笑了一下,来人道:“三更半夜,到小树林里偷.情,要不是被我撞见,我头上这顶绿帽,岂不是要戴稳了。”   这熟悉的声音……明莱抬手扶额,他道:“桑白,你到这里做什么?”   桑白阴阳怪气地道:“自然是来抓奸,怎么,敢做不敢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白一只手抓着箭,另一只手抱住明莱,纵身向后一跃。   呼啸的风声中,明莱听到桑白阴冷的声音:“抱稳了,一会儿杀人的时候,可顾不上你。” 30 ☪ 崩坏之路(三十)   ◎药人(一更)◎   明莱只能双手紧紧抱住桑白, 以免从半空中摔下去。   寒风吹乱他的青丝,在月色下,明莱仍然美得令人窒息。   雪白的剑光在一片漆黑的树林中若隐若现, 明明上一秒还在东边, 下一秒就到了面前。   明莱看着在眼前放大的俊美面孔, 呼吸一窒, 他知道云斐的速度很快,没想到会这么快。   云斐修炼的是武功,还是法术?   这样的速度, 比起他上个世界的天赋技能——“缩地千里”也不遑多让。   云斐琉璃一样浅淡的瞳孔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冷的光, 明明是跟方才一样的温度, 明莱却觉得他在动怒。   云斐在生气,为什么?   因为他被挟持了吗?   明莱不觉得是因为自己, 对云斐来说, 他大概只比路边的人好一点, 是想无视却又不能彻底无视的人。   明莱觉得,云斐生气,是生气桑白在重伤王盈双后,居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看着对视的两个人, 桑白冷冷一笑,他手中的羽箭转了一圈, 朝云斐狠狠掷去。   云斐又消失在了明莱面前, 那支羽箭擦过无数枝叶,扎到树林深处的树上。   尾羽颤动,好似弦弓争鸣。   明莱瞳孔微缩, 桑白的箭术竟如此超然, 那样的力度、准头, 他想杀云斐!   若是云斐反应慢一点,恐怕此刻已被钉死在树上了。   云斐迎风而立,衣袖翻飞。   月色为他笼罩了一层清冷的光,他的瞳孔是浅淡的,手中的剑却闪着雪白的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明莱。   明明桑白就在旁边,但明莱就是觉得,云斐在看他。   桑白脸色阴沉,他抬起手,缓缓抽出身后箭筒里的羽箭。   一只纤白的手按住桑白抽箭的手,明莱低声地道:“不可。”   桑白动作一顿,抱着明莱落到一旁的树干上,低头怒道:“他要杀我,你看不见吗?”   明莱心道,论剑术,云斐三招就能打死你,但论箭术,你可以把云斐压着打。   这两个人都是各自领域上的佼佼者,偏偏碰到了一起。   他若是不阻止,这两个人能打到天亮。   明莱心底轻轻一叹,看来这次他的逃跑又失败了,桑白在这里,晏华肯定不远。   云斐打得过晏华,却打不过桑白跟晏华。更何况,王盈双就在山下的别院里,他得想办法把桑白引走。   明莱没有忘记,王盈双是因为什么受的重伤。   他逃跑哪儿都不去,偏偏跑到这里,对疑神疑鬼的桑白来说,更是坐实了他心系王盈双的事实。   以桑白的性格,转身就能去别院杀人。他可不会管什么不准伤王盈双的命令。   少年人再怎么稳重,在感情这件事上,永远都是霸道且具有强烈占有欲的。   明莱道:“他杀不了你。放我下去,我有话跟他说。”   桑白冷笑:“你不会是想趁机跟他逃跑吧?”   明莱倒是想,但他怕自己人还没走远,就被一箭钉死在树上。   “我跟他说完话就跟你走。”   桑白看着明莱,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他长臂一伸,把明莱带到树下。   明莱从漆黑的树影下走出来,抬头对天上的云斐道:“云斐,我有话要跟你说。”   云斐垂下长睫,下一瞬,俊美的面孔在明莱面前放大。   明莱呼吸微微一窒,他还是不太适应云斐的瞬移,这让他有一种被吓到的感觉。   云斐静静地看着明莱。收起剑的云斐,仿佛连身上的冰冷杀意都一起入了剑鞘里,又变回了那副不善言谈的样子。   明莱从长袖里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递给云斐,他压低声音道:“这里面有三颗药,你拿回去,给你家小姐服下,明天她就能醒过来。”   云斐没有接,琉璃色的瞳孔看着明莱,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还在昏迷?   明莱叹道:“我也是领教过桑白箭术的人,中了他一箭,不死都是轻的。你拿回去,记得,每天服用一颗。”   怕云斐不相信,明莱想了想,把晏华搬出来:“这三颗药都是我从魔教左护法晏华那里偷偷拿的,听晏华说,这是他们教主江逐月炼制出来的神药,能活死人肉白骨,定能治好盈双身上的伤。”   听到这是江逐月炼制的神药,云斐眸色变暗,明莱注意到,连忙把小瓷瓶放到云斐手上,转身向桑白走去。   “桑白是我的朋友,他不会伤害我。云斐,等盈双醒过来,你跟她说,好好养伤,我有空再来看她。”   月影渐渐西斜,夜色更凉。   明莱被桑白抱着,用轻功赶路,这一次他适应良好,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看风景。   桑白见不得他如此悠闲,冷声道:“与其有这个闲情逸致看风景,还不如好好想想,回去该怎么跟左护法解释。”   明莱两只手攀着桑白的肩膀,闻言他蹙眉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是跟晏华出来?”   “晏华?”桑白脸色难看:“你们竟熟悉到如此地步了。”   明莱心道,你若是天天在心底骂一个人,也会对他很熟悉。   “我也叫你的名字啊。”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你更喜欢我称呼你桑白大人?”   桑白抱着明莱的手臂缓缓收紧,他道:“左护法一向不喜别人直呼他的名字,明莱,我希望你能懂我的意思。”   明莱愣了愣,桑白是什么意思,晏华喜欢他?   想了想,他道:“我只在没有人的时候唤他的名字,我怎么敢在左护法面前直呼其名。”   桑白似乎松了口气,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左护法在教中地位甚高,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你往后要离他远一点,若是他喜欢上了你,”桑白顿了顿:“明莱,你以后就出不了漠北了。”   明莱觉得桑白担心得太过了,他认真地道:“晏华把我当下属一样使唤,动不动就威胁我,你觉得他这是喜欢我吗?”   说着说着,明莱反应过来:“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你还没有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晚是跟晏华出来的。”   难道桑白跟踪他们?   桑白淡淡地道:“你身上有萤蛊,每个出地宫的人身上都会有,这种蛊虫是魔教专门用来追踪敌人的,你突然消失,左护法很担心,他用信蛊传信于我,我正巧在附近,便赶了过来。”   结果一过来就看见明莱拽着云斐衣袖那一幕,险些把他气死。   明莱明白了,原来是他身上装了追踪器,他就说桑白怎么大晚上在这里……等等,明莱抬起头:“你在附近做什么?”   这里一大片都是树林,最近的村庄更是接近荒废,桑白来这里做什么?   桑白本来不想说,但看到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睛,他老实地道:“来杀王盈双。”   明莱:“……”   果不其然。他刚刚选择跟桑白走是对的。   明莱生气地道:“你不许杀她。我都说了,我跟王盈双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那你跟她退婚。”   明莱头又疼了,他不知道桑白为什么要执着于他。   “就算要退婚,也要等王盈双醒过来才能退,你伤她伤得这样重,她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桑白不说话,明莱低声叹道:“你们为什么非要抓王盈双不可,桑白,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派这么多杀手过来。”   桑白低下头,他道:“这是教主的命令。整个魔教,除了教主跟左护法,就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王盈双。”   明莱神情复杂:“这件事就没有转圜吗?”   桑白知道明莱心地善良,想要救王盈双,但他还是残忍地道:“没有。只要教主一日还是教主,魔教就要抓王盈双。”   明莱不说话了,他觉得这是个无解的题,一切的源头都在江逐月身上,可是江逐月在哪儿呢?他若是真想杀王盈双,三年时间,还不够他做准备吗?   山林深处,萤火虫飞舞,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是被人遗忘在那里一般。   晏华坐在车里,长袖垂落,他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抬起,不停地转动竹笛。   竹笛上,一只好似萤火虫般一闪一闪的小虫子正在沉眠,不管竹笛怎么转,它都纹丝不动。   提着灯笼站在外面的教众道:“大人,桑白大人回来了。”   晏华神色慵懒,他道:“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教众:“两个人。”   晏华停下转动的竹笛,眸色微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一会儿,桑白的声音响起,他恭敬地道:“赵公子回来了。”   晏华淡淡地“嗯”了一声,让明莱上来,然后问桑白:“碰见谁了?”   “云斐。”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桑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晏华等了好一会儿,明莱都没有上来,他皱眉道:“我让你上来你没听见吗?”   话音未落,车帘被人从外面掀起,明莱抿了抿嘴,没有看晏华,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晏华看着明莱,被寒风吹了一夜,脸更雪白了,眼尾也红红的,好像被人欺负过了一样。   他道:“去见过王盈双了?”   明莱摇头,晏华懒散地道:“没见你哭什么?”   明莱愣了一下,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尾,被风吹了一路,眼睛怪干涩的。   “我没哭,”他解释地道:“是因为被风吹了一路,眼睛才变红。”   晏华也不知是信了没有,他修长手指敲了敲竹笛,“萤火虫”被惊醒,向车窗外飞去。   明莱下意识地看向车窗,一只同样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从他身后飞起来,跟着离开。   明莱反应过来,这就是桑白跟他说的萤蛊。   还没等他将萤蛊的模样看清,“砰”的一声,明莱整个人被摁到马车上。   乌发散开,长袖逶迤在地,明莱看着放大在自己面前的脸,这张充满了异域风情的俊美面孔,此刻阴沉得像是要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4 23:54:22~2023-03-15 19:0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秋初五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 ☪ 崩坏之路(三十一)   ◎药人◎   明莱的后背疼得厉害, 猝不及防被摁到地上,那一瞬间袭来的剧痛,比半个月前被晏华摁在石壁上那次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大概是那次他早有心理准备, 而这次他是完全没有防备的。   晏华抬起明莱的双手, 摁到散开的乌发上方。他冷冷地看着明莱, 那双狭长的凤眼里, 没有以往的半分纵容,只有冰冷的杀意。   明莱在晏华身边多日,从来不知道, 晏华的瞳孔是幽绿色的。   地宫的光线太暗, 这里的夜色又太深沉, 它藏在瞳孔深处,平常时看不出来, 只有月光冷冷照映的时候, 它才会折射出幽绿色的光。   明莱怔怔地看着晏华的凤眼, 手腕疼痛难忍,他却不敢有一丝一毫挣扎。   “晏华,”明莱道:“你要杀了我吗?”   听到明莱发颤的声音,晏华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起身, 从腰上取下竹笛, 掀开车帘出去。   提着灯笼的教众微微一惊,正要上前,就听晏华道:“你送他回去。”   男人颀长的身影在月色下清冷无比, 他渐行渐远, 很快不见身影。   不知走到山林深处哪里, 晏华停下脚步,给了一旁树木狠狠一拳。   树木应声倒下,月光倾泻下来。   晏华道,现在还不能回去,不能吓到他。   他收回手,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晏华回到了刚才停放马车的地方。他抬头一看,本应该离开这里的马车还好好的停在这里。   教众提着灯笼,从黑暗深处走出来,他恭敬地道:“大人。”   晏华脸色阴沉:“怎么回事?”   “赵公子不肯走。”   赵明莱是越来越大胆了,刚逃跑被抓回来,就敢无视他的命令。   晏华走上马车,掀开车帘,正要冷笑,就看见明莱靠窗而睡,眉头轻蹙,似有不安。   晏华心底一叹,他放轻动作,走进去,取出披风,给明莱披上。   他坐到明莱身边,微微弯腰,仔细地理了理明莱的长发,又抚了抚他眼角下的泪痣,低声吩咐教众驾车离开。   桑白已经回来很久了,他靠在明莱寝殿外的殿柱上,看着远处的假山假树。随着时间过去,他脸色越来越阴沉。   几个路过的女教众看见他,双手交叉行礼。桑白没有理会,冷冷地看过来一眼,吓得几个女教众赶紧离开。   一夜彻底过去,明莱还是没有回来。   桑白离开明莱的寝殿,往左护法的寝殿走去。   两间寝殿离得很近,走过去只要半刻钟。   桑白停在左护法的寝殿外面,对守在外面的教众请见左护法。   两名教众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名上前低声道:“桑白大人,左护法卯时一刻才回来,此刻正在休息,您下午再来吧。”   卯时一刻?   桑白心底冷冷一笑,他寅时二刻把明莱交到晏华手里,这两人独处了这么久,没点猫腻,谁信?   他道:“赵公子没有跟左护法回来?”   桑白等了一夜也不见明莱,便猜想,要么是晏华又把明莱当下属使唤,不让他回寝殿休息,要么是这两个人都没有回来。   可现在,晏华在寝殿里休息,那明莱呢?他在哪里?   教众:“赵公子也在殿内。”   桑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转身离开,走出地宫范围,一拳将面前的石墙轰碎。   他眸色晦暗不明,明莱……   殿内光线昏暗,燃着许多烛火也如同夜晚一般,叫人分不清此刻是天亮还是天黑。   晏华最先醒来,他起身,给睡在身旁的明莱掖了掖被角,下床穿衣。   明莱睡眠很浅,稍微有点动静他都能醒过来,他睁开眼,困倦地看了眼床边正在穿衣的年轻男人,猛地清醒过来。   晏华怎么在他的寝殿里?   等等,他昨晚不是在马车里等晏华吗,怎么一醒来就回到了寝殿。   他是怎么回来的?   晏华今日换了身黑红色的长袍,乌发高束,耳饰银白,加上那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俊美面孔,既邪气又肆意,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明莱呆了呆,晏华穿成这样,是要去杀人讨债吗?   如果说之前的晏华让人觉得还算随和,那么如今的晏华,就是个十分危险的人。   晏华见明莱醒来,笑道:“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明莱低下头,他还没有忘记昨晚晏华想杀他的事,他声音平静地道:“你怎么在我的寝殿里?”   晏华看着他,那双幽绿的瞳孔在烛火的照映下,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意味。   “这是我的寝殿。”   明莱愣住,他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晏华这是什么意思。   晏华微微弯腰,冰凉的手指抬起明莱下颌,他道:“从今天开始,你住这里。”   明莱被迫抬起头,那双幽绿的瞳孔近在咫尺,跟昨晚一样让人害怕。   感觉到明莱身体在发颤,晏华松开明莱的下颌,转身道:“我会让人送吃的进来,你好好休息。”   晏华的身影消失在内殿,明莱此刻才反应过来,晏华想囚禁他!   晏华在大殿处理完事情,正要出门一趟,就听下属汇报,说明莱不吃不喝了一上午。   晏华唇边带笑,对下属道:“饭菜凉了继续热,他总会吃的。”   内心柔软如明莱,看到几个女教众来来回回热了几次饭菜,却不敢有丝毫不敬,再对晏华咬牙切齿,也只能把饭菜吃了。   晏华没有把他关在其他地方,而是囚禁在自己的寝殿,这是个不好的信号,让明莱瞬间想起了桑白说的话。   可明莱仍然不觉得晏华对他有什么,那双冷冷的幽绿色瞳孔就是最好的证明。   明莱觉得,晏华之所以会选择把他囚禁在自己的寝殿,是因为这个地宫里,只有他的寝殿是最能防得住他逃跑的。   明莱也观察过,晏华寝殿外面有很多教众把守,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个最适合看守明莱的人,那就是晏华自己。   晏华的寝殿很大,比明莱住的地方要大得多,但明莱却没有心思去看晏华的寝殿有什么,他吃了午饭,坐在床榻上发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发呆也打发不了时间,他只好强迫自己睡觉。   明莱以为,自己这次逃跑失败,晏华就算再动怒,顶多就是把自己关进地牢几天,然后再折腾他几天,可明莱没想到,晏华的反应会这么大。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明莱觉得有人站在床边看自己,他努力睁开眼,只能看见一袭黑红色的长袍,还有给自己掖被角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   明莱看见了他食指上的银环,纹路繁复,似乎是蛇……蛇?   明莱猛地睁开眼,他坐起身,熠熠火光下,晏华坐在椅上,正支着下颌看他。   见明莱醒来,他道:“睡了一个下午,过来吃点东西。”   明莱这才看见,晏华身旁的桌子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   “我问过了,这些都是你们陵州的特产。虽不是陵州当地的,想来都是周国人,味道也差不到哪里。”   明莱神色复杂,晏华这是什么意思,囚禁他,又想讨好他,他想以此软化自己吗?   “我要出去,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明莱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这个世界的任务又要失败了,他得跟晏华好好谈谈,放他回去一段时间,等他做完了王盈双那边的任务,他跟他回漠北也不是不行,反正江逐月人在那里。   晏华从椅子上起身,向明莱走去。   明莱没有束发,一头乌黑长发散在身后,因刚刚睡醒,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晏华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伸出手替明莱梳理长发,他叹道:“明明逃跑的是你,怎么好像做错事的是我一样。”   明莱想躲开晏华的手,晏华摁住明莱的肩膀,明莱动弹不得,他只好道:“别碰我的头发。我是被你们抓来的,你要拿我当人质,去威胁我的未婚妻,我当然要跑。”   头发是人身体最敏感的一个部位,若是夫妻中的丈夫替妻子梳理长发,那是恩爱甚笃,但若是一个男人替另一个男人梳理长发,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特别是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要拿他去威胁别人。   晏华道:“那只是说说而已,你见过有哪一个人质像你过得这么好,有吃有喝有地方住,还能砸我的脑袋。明莱,你自己也很清楚。”   那也改变不了他是被抓来的事实。   明莱低下头,他道:“你对我说这些话,是想让我加入魔教吗?我是不可能加入魔教的,我爹娘还在陵州等我,而且,我是王盈双的未婚夫,你们要抓王盈双,我只会讨厌魔教。”   “抓王盈双是教主的命令,我不能违背教主的命令,”晏华梳理好明莱的长发,微微低头,去轻抚明莱眼角的泪痣:“明莱,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跟王盈双退婚,我保证三年之内不杀她。”   明莱沉默,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亲密动作意味着什么,而这样的征兆早有,可他还是想自欺欺人。   桑白说,若是晏华喜欢上了他,那他会一辈子都出不了漠北。   明莱觉得桑白还是太低估晏华了,若是晏华喜欢一个人,这个人绝对会被打断腿关在寝殿一辈子。   而不幸的是,这个人是他。   明莱心里发苦,为什么桑白好,晏华好,都要拿王盈双的性命威胁他。   王盈双不能死,可他也真的不能跟晏华在一起,若是以后他有了江逐月的孩子,晏华绝对会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抱歉,被评论区影响到了心态,昨天也被举报了,我会努力调整心态。   更新时间还是六点半,今天还有一更。   为防止再次被影响心态,我不会再看评论区,谢谢大家的理解。感谢在2023-03-15 19:08:59~2023-03-17 10: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直活下去就很棒、我的潘彼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直活下去就很棒 31瓶;白故卿 7瓶;u 2瓶;kyycc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 ☪ 崩坏之路(三十二)   ◎药人◎   再次来到酒肆, 明莱的心态截然不同。   上次来的时候,他还需要晏华带路,眼睛也很好奇涂满了艳红色丹漆的酒肆, 而这次, 他目不斜视, 熟门熟路, 径直走上三楼。   晏华仍旧是翩翩公子的打扮,锦衣玉袍,手拿折扇, 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   看着明莱完全不想等他的背影, 晏华唇边带笑, 他道:“夫人,等等为夫。”   明莱脚步不停, 自从把话说开以后, 晏华这斯就经常以他丈夫的身份自居, 好像明莱已经跟他成婚一样。   明莱心里苦,他是真的想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可是晏华看他跟看财宝一样,视线不离片刻, 明莱想单独透个气都不行。   一旦他表现出“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或者“你很烦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 晏华就会支着下颌问他, 是不是想到什么方法逃跑了?   明莱有时候真想发脾气,对着晏华发。有一次他就对着晏华生气了,把人赶出寝殿不准进来, 他以为晏华会很生气, 谁知这斯高兴得很, 觉得自己会对他发脾气表明自己已经卸下了心防。   明莱差点抓狂,他以为他很想对他发脾气吗?还不是晏华做的太过分了,擅自把他和王盈双订婚的信物还给了王家。   要是王家以为他要退婚,给王盈双另选夫婿,那他的任务岂不是要失败了。   明莱咬牙切齿地想,就不能给晏华一点好脸色,以免他觉得自己是好欺负的。   晏华在身后轻叹一声,他收起折扇,上前一步,拉住明莱的手。   “夫人,还在生气呢?”   明莱脸色冷冷的,一副完全不想跟晏华说话的样子。   晏华道:“我错了,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明莱心道,我让你放王盈双一马你愿意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魔教并不是晏华的魔教,真正能放王盈双一马的,是江逐月。   想到江逐月,明莱就很头疼。他来这个世界一个月了,别说见江逐月一面,就连对方的消息都很少听到,明明是魔教之主,却仿佛像个透明人一样,所有事情都让晏华出面。   不管是抓王盈双好,还是跟朝廷合作好,所有事情里,他看见的,除了晏华,就是地宫里的那群教众,江逐月好像是不存在的。   要不是晏华说江逐月人在漠北离宫,他还以为攻略者人早就没了。   明莱想,这个攻略者还挺沉得住气,不管他是想杀还是想攻略王盈双,三年过去了,他就一直坐在漠北离宫的宝座上,没有踏出一步。   “我想知道魔教的历史,”明莱犹豫地道:“还有你们为什么要抓王盈双。”   按桑白所说,为什么抓王盈双应该是魔教的机密,整个魔教,除了人在漠北离宫的江逐月,就只有晏华知道。   当然,明莱是肯定知道的,这是王盈双亲口告诉他的秘密,但是晏华不知道他知道。“赵明莱”这么紧张他的未婚妻,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想知道魔教为什么要抓王盈双。   晏华改拉为牵住明莱的手,听到明莱的话,他没有冷冰冰地说“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而是平淡地道:“夫人想知道,回去我慢慢跟你说。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生意。”   明莱不再说话,任由晏华牵他的手,一步一步朝长廊尽头的雅间走去。   还是上次那个雅间,跟上次不同的是,雅间里只有身着金色长袍的少年公子一人,没有弹琵琶跳舞的舞女。   少年公子再次见到明莱,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他起身笑道:“嫂嫂也来了,坐。早知道嫂嫂一起来,我就不让人上酒了。”   明莱闻不得酒味,这可能是他百毒不侵体质的唯一一点弊端,他闻到酒味会头晕。   上次坐在晏华身边,虽然晏华没有喝酒,但这少年公子一杯酒一杯酒地倒,让明莱很不舒服,总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晏华看出他的不舒服,才让他去隔间休息,没想到被这少年公子看了出来。   明莱看了一袭金色长袍的少年公子一眼,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晏华虽然带他出来,但本意只是想带他出来透透气,并没有让他与少年公子接触的意思。   少年公子心里也清楚,他对明莱笑了笑,就坐回桌旁,开始跟晏华谈生意。   跟上次的心不在焉不同,明莱这次把晏华与少年公子的谈话听了个完完整整,也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两个人究竟在谈什么生意。   他听得心惊肉跳,这哪里是谈生意,这分明是想造反啊。   这少年公子生得金尊玉贵,明莱还以为是什么王公侯爵家的世子,没想到这人竟是大周国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你都是太子了,你造什么反?过个十几年老皇帝不行了,不还是你名正言顺的登基吗?   途中有婢女端菜进来,少年公子、或者说大周太子周宸停下说话的声音,对从坐下来就一语不发的明莱道:“嫂嫂,这家酒肆的蟹粉狮子头不错,你尝尝。”   明莱抬头看了周宸一眼,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但这太子的一言一行都很礼貌,看不出哪里怪异的地方,明莱只当自己想多了。   一旁的晏华唇边仍然带笑,眸色却幽深起来。   谈完“生意”,周宸先离开,剩下明莱跟晏华在雅间里喝酒。   当然,喝酒的是晏华,明莱只觉得头晕目眩,很不舒服。   他伸出手,纤白手指摁住晏华倒酒的动作,道:“你在生什么气,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跟对方说。”   像晏华这个年纪的男人,霸道且占有欲强,虽然他不说,但明莱心里清楚,对方在为刚才那盘“蟹粉狮子头”生气。   虽然对明莱来说,这个气生得莫名其妙,但为了接下来大家都好过,他还是主动开口比较好。   “他有求于你,我又是你的“夫人”,他讨好我,是很正常的事情。”   明莱觉得这是正常的社交,在他以前那个世界,为了追女朋友,讨好女朋友的闺蜜,也是常有的事情。   晏华放下酒壶,支着下颌,握住明莱的手。他微凉的手指在明莱手背上轻抚,声音淡淡地道:“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明莱想扶额,他道:“那你还带我出来?”   晏华低笑,懒散地道:“不知道,就是想带你出来。”   明莱:“……”   他抽回被晏华轻抚的手背:“是你硬要带我出来的,别人若是见了我喜欢我,你自己生闷气,我可不会管你。”   “真狠心,”晏华低笑得更厉害了,他解释地道:“你还记得自己翻译的那几本武功秘籍吗,就是卖给了这位大周太子。初时我并不想带你来,但是想想你辛苦翻译了这么多武功秘籍,却不知道它用到了哪里,我就很是心疼。”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大,他道:“你将魔教的秘籍卖给周国太子,教主不会治你的罪吗?”   “谁说那是魔教的秘籍,”晏华好笑地道:“我怎么可能会将魔教的武功秘籍卖给别人,那些武功秘籍,本就来自中原,一百年前被我魔教的前任教主无意中获得,但由于是正道法门,对我魔教来说并不能用,一百年都放在藏书楼里积灰。”   “那周国太子想培养自己的暗卫,江湖中已知的武功秘籍不适合,容易被人破解,他便找上我,想从我手中获得魔教的武功秘籍。”   明莱听明白了,晏华这是“挂羊头卖狗肉”,把中原秘籍修修改改,当做魔教秘籍卖给了大周太子。   不过比起这点,他更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他翻译的那几本秘籍,卖了多少钱。   晏华从长袖中拿出一个匣子,放到明莱面前,明莱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叠满了银票。   他数了数,一共有三百万两银票。   明莱眼眸睁得更大了,三百万两银票,即便是不清楚这个世界物价的他,也知道这是很多钱很多钱的意思。   放在现代世界,三百万也是一大堆钱。   晏华支着下颌看明莱,眼底是温柔的笑意,他道:“高兴吗?”   明莱当然高兴,任谁知道自己翻译的书卖了三百万,也会高兴成傻子。   明莱没有高兴成傻子,但也很激动。   晏华道:“都是你的钱,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都是我的?”   明莱看着晏华,声音都梦幻了。   是他听错了,还是产生幻觉了?晏华说这都是他的钱。   晏华低笑一声,把明莱抱进怀里,让明莱双手攀着他的肩膀。   他低下头,诱惑地道:“我在周国的钱庄还有一千万两银票,都给你,好不好?”   天降横财,明莱都高兴傻了,听到晏华的话,他想也不想的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   明莱:“……”   他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不、好。”   明莱一字一顿地道,他警惕地看着晏华,别想诱惑他。   晏华遗憾地叹了口气:“真的不想要吗?一千万两银票,能买很多个宅子了。”   明莱把桌上的匣子抱进怀里,他道:“我已经有三百万两银票了,不要你的。”   “真狡猾,明明是我帮你卖出去的书,却一点甜头也不肯给我。”   明莱看着晏华越来越近的俊美面孔,赶紧从晏华怀里出来。   “很晚了,该回去了。”   明莱跟晏华从楼上下来,还没走出酒肆,就看见酒肆门前,马车旁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银环束发的苗疆少年没有看明莱一眼,走上前对晏华道:“教主来信。”   作者有话说:   江逐月要出来了。感谢在2023-03-17 10:58:51~2023-03-17 19:5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秋初五 20瓶;24129846 10瓶;弱小无助可怜但能搞事 7瓶;兔兔 3瓶;u 2瓶;kyyccg、4950768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 ☪ 崩坏之路(三十三)   ◎药人(一更)◎   江逐月的信?他居然从漠北离宫里活过来了。   不怪明莱这么想, 实在是江逐月存在感低得很,有时候跟没有这个人一样,就连地宫里的那群教众, 听得最多的也是晏华的命令。   桑白从袖中拿出信, 恭敬地递给晏华。   晏华接过来, 神色淡淡, 直接抬手打开。   明莱站在晏华身旁,当自己不存在。晏华看完信,对明莱笑道:“看来这几天不能陪你了。明莱, 你跟桑白回去, 我有急事要去办。”   明莱警惕起来, 江逐月突然来信,不会是觉得晏华他们进展太慢了, 催晏华抓王盈双吧?   他伸出手, 纤白手指抓住晏华的长袖:“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晏华看着抓住自己长袖的手, 一只手搂住明莱的腰,抬手抚了抚明莱漂亮的眼角,低声一笑:“夫人真是一刻也离不开我。我也想带夫人去,但杀人这种事对夫人来说太血腥了, 还是为夫一个人去比较好。”   明莱更警惕了,江逐月让晏华去杀人, 杀谁?难道是江逐月终于厌倦了三年如一日、猫抓老鼠般抓王盈双的游戏, 让晏华去杀了王盈双?   果然这个世界的攻略者心理变态,他做这么多就是想杀王盈双。   “你要杀谁?”   晏华叹道:“教主让杀的人,为夫也不认识。”   晏华不认识, 不是王盈双。   明莱松了口气, 但同时心中更疑惑了, 江逐月突然活过来,关心的第一件事不是有没有抓到王盈双、也不是勒令晏华抓紧动作,而是让晏华去杀一个不认识的人。   很奇怪,这太奇怪了。   不过江逐月一向做这种奇怪的事,明莱奇怪了一会儿就不奇怪了。   他没有拉着晏华的手不让晏华去杀人,这是个江湖世界,比武,打架、杀人,对他们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他们的观念已经形成,明莱不能将自己的思想强行加到晏华身上。   而且,这是来自江逐月的命令,在这个尊卑森严的世界,他不能让晏华违背来自教主的命令,这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虽然晏华的武功很高,但江逐月的武功更高。   从晏华的角度来说,他是魔教的左护法,听从教主的命令,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明莱推了推晏华:“你去吧,”想了想又道:“多带几个人去。”   晏华握住明莱的一只手,挑眉:“为夫的武功还是很高的,寻常人等伤不了。夫人放心。”   晏华走上马车,回头看了酒肆门前的明莱一眼,笑了笑,掀开车帘进去。   明莱看着马车远去,心底不知为何轻轻一叹。他转过身,对桑白道:“我们回去吧。”   桑白脸色冷冷的,他将明莱请上另一辆马车,没有跟着上去,而是吩咐伪装成车夫的教众驾车离开。   听到车轮在青石地板上滚动的声音,明莱紧绷的身体放松,天知道在酒肆门前看见桑白的那一刻,他有多紧张。   桑白对他有别样心思明莱是知道的,不能装不知道,桑白为了让他与王盈双退婚,好几次想杀了王盈双,刚才看见他跟晏华你侬我侬,心底肯定气炸了。   上次他还跟桑白说,晏华不可能喜欢他,结果回去晏华就把话说开了。   面对晏华的时候,明莱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讨厌他也可以,因为他觉得晏华是个有控制力的成年人,不会因为喜欢的人说讨厌自己就恼羞成怒,但桑白不一样,桑白年纪还小,年轻气盛,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也更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他怕桑白会做出冲动的事。   明莱透过车窗,看着街上的繁华景象,思绪越飘越远。   太子要造反,若是他造反成功,天下不过是换个新主人,若是失败,恐怕这天下要血流成河一段时间。   若是让老皇帝知道太子跟魔教有合作……   正想着,明莱忽觉马车一震,车轮从平稳的青石地板拐到了其他地方。   他疑惑地抬起头,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一只手掀开车帘,却不进来,而是站在外面。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漆黑得很,除了一点院墙的轮廓,什么也看不清。   明莱将视线落到掀开车帘的那只手上,很修长的一只手,看起来很年轻,借着微弱的月色,明莱看见他食指上的一只银环。   很轻巧精致的一只银环,上面什么纹路也没有,只有银白的一片。   明莱抬手扶额,他刚才还在担心桑白会做出冲动的事,桑白就来了。   明莱看着外面大半个身体都藏在黑暗里的桑白,叹气:“你若是不打算说话,就把车帘放下,很晚了,我想早点回去睡觉。”   放在现代世界,这个点已经是凌晨了,凌晨不睡觉,对明莱来说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听到明莱的话,桑白手背青筋露出,他忍了一路,可不是想听明莱说这些话的。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解释?   明莱想了想,他好像没有什么要跟桑白解释的。   从道德的角度来讲,他跟桑白只是暗恋与被暗恋的关系,就算他真的跟晏华走到了一起,也是合情合理。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明莱没有解释自己跟晏华现在的关系,他觉得这是个让桑白死心的好机会。就算没有晏华,他也不可能跟桑白在一起。   不是桑白不好,而是从某种现实来说,如果他真的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也只能是攻略者。   对,是攻略者,不是江逐月。   攻略者可以是任何人,但江逐月就只是江逐月。   不是明莱冷漠,他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利益,反正都是要跟男人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是攻略者呢?   正好可以把任务一起做了。   “我不相信,”桑白激动地道:“你不是讨厌他吗?”   明莱诚实地道:“也不是很讨厌。”   除了一开始晏华让自己熬夜翻译武功秘籍让人很讨厌外,其他时候的晏华意外的是个好人。   给吃给喝给银票,没有比晏华更大方的人了。   想到银票,明莱赶紧摸了摸长袖里的匣子,匣子虽然小,但装的银票可不少。   这都是他自己赚来的。   “左护法占有欲强,你就不怕跟他去了漠北再也回不了周国?”   明莱:“不怕,”想了想,他干脆给桑白来个致命一击:“我喜欢他,我爱他,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周国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桑白戴着银环的手指轻颤,似乎被明莱的“喜欢他,爱他”打击到了。   “这才过去几天,你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明莱,我还是不相信,你之前还想从他身边逃离,怎么会突然爱上左护法。”   明莱轻轻一叹:“感情之事,谁也说不准。桑白,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桑白猛地放下车帘,落荒而逃了。   明莱起身,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这才发现马车停的地方是一条小巷子,巷子的左右都是宅子,微微抬头,还能看见院墙后面长廊上悬挂的灯笼。   伪装成车夫的教众从黑暗里走出来,对明莱道:“赵公子,您请坐好。”   明莱放下车帘坐回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晏华绝对会知道刚才的事情。   回到地宫,明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小蜘蛛从枕头底下爬出来,被明莱抓住又塞了回去。   他警告地道:“这里可不是我们的地盘,要是被晏华发现了,你就等着被他抓回去。”   在新主人这里自由了半个月的小蜘蛛连忙躲进明莱长袖里,不敢再乱动。   一连两天,晏华都没有回来,明莱在地宫里很无聊,他把晏华书房里的书看了一遍,还翻译了一本看起来很厉害的武功秘籍。   这天,明莱照例午睡,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明莱想睁开眼,但他太困了,只能放弃抵抗,沉沉地陷入梦境。   等他醒来,已经是入夜时分。虽然在地宫里白天和黑夜没有什么差别,但通过四周光线的明亮程度,明莱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入夜的时候,地宫光线会格外的暗,就算燃着烛火,也有一种夜色深沉的感觉,但若是白天,光线就会亮一些,温度也会比晚上高。   晏华正坐在床边看书,听到动静,他放下书,看过来,唇边带笑道:“睡了一个下午,饿不饿?”   明莱坐起身,摇头,这几天他除了吃就是喝,要不是四肢还是这么纤瘦,他都怀疑自己长胖了。   “你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晏华刚回来,肯定很累。   晏华意味深长地看着明莱:“本来是不累的,但夫人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好累,需要跟夫人睡一觉才能恢复过来。”   明莱假装自己没听懂,他掀开被褥下床。   “那你睡一会儿,我去让人送吃的进来。”   晏华伸手,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在明莱雪白的脖颈处低笑起来。   明莱只觉得脖颈右侧的地方酥酥麻麻的,都是晏华温热的气息。   “你笑什么?”   让明莱害羞是不可能的,在前两个世界,他什么动作没跟那两个男人试过。跟明莱比起来,晏华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   “我一想到夫人心悦我,便心中欢喜。”   明莱心道,果然来了。   明知道他是骗桑白才说的那些话,晏华却还这么高兴,明莱虽然经历了两段感情,却还是不能理解。   “拒绝就要拒绝得干脆一点。”   之前没有对桑白说狠话,是怕他将矛头放到王盈双身上,现在说,是因为在桑白眼里,矛头已经不是王盈双,而是晏华。   桑白打不过晏华,最重要的一点,晏华是左护法,在晏华面前,他没有任何优势。   “夫人为了我拒绝他人,我更欢喜了。”   明莱想说那都是骗桑白的,但是看到晏华这么高兴,他又不忍心浇冷水。   明莱伸手推了推晏华,他道:“我饿了,要吃饭。”   “刚刚不是还说不饿吗?”   “刚刚那是刚刚,现在我饿了。”   晏华遗憾地道:“那好吧。”   他松开环着明莱的双手,明莱正要起身,腰身一紧,再回过神来,已经被晏华压到了身下。   明莱看着放大在自己面前的俊美面孔,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他没有挣扎,任由晏华吻下来。   晏华的唇是凉的,但很快,它就变得火热起来。   明莱闭上眼,感受着晏华的爱。   在他身上的男人无疑是爱他的,但又有什么用呢,他注定不会跟晏华在一起。   这点糖很甜,但每天一点,每天一点,很快就会没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7 19:57:18~2023-03-18 18:1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故卿 3瓶;溺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 ☪ 崩坏之路(三十四)   ◎药人(二更)◎   殿中烛火熠熠, 温度方才还是火热的,现在又凉了下来。   明莱汗淋淋地躺在晏华怀里,正在熟睡。   晏华侧身躺在明莱身旁, 他支着下颌, 目光温柔地看着明莱, 手指在明莱眼角下的泪痣轻抚, 又移到脸颊。   一只黑色的小蜘蛛从枕头底下探出头,晏华发现了,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蜘蛛呆了呆, 它只是想趁主人睡着, 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前任主人居然还在。   最最最可怕的, 是前任主人发现了它的存在, 却没有抓它, 而是竖起食指噤声,希望它不要爬到主人身上,把主人吵醒。   这还是它冷血无情的主人吗?   小蜘蛛飞快地往回爬,生怕自己晚爬一秒, 就被前任主人抓回去炼蛊。   炼蛊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   小蜘蛛虽然只是只蜘蛛,但它作为蛊王, 还是有一点灵智的, 会怕疼怕热,会欺软怕硬、更会看人脸色。   前任主人既然不希望它打扰主人,那它就爬远一点。   晏华收回视线, 握起明莱的一只手, 轻抚明莱手背。   这只手雪白细腻, 没有一点瑕疵,就连手指,也如青葱般光洁如玉,好看得过分。   晏华注视着这只手的手背,透过青色的血管,他仿佛看见了底下流淌的血液,那一定是比药人还要珍贵的血。   晏华把明莱紧紧地搂进怀里,从现在开始,这个人就是他的一切了。   六月初三,庙会。   小镇上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灯笼。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缘结和红绳。   王盈双站在客栈厢房的窗前,她看着外面热闹的人群,对身后沉默的云斐开口:“他真的会来吗?”   王盈双重伤刚愈,脸色看起来苍白得很,比重病缠身的时候还要苍白,身形也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一样。   云斐没有说话,王盈双自言自语:“既然他说来,就一定会来。”   “我就知道,退婚不是他的意思。”   站的久了,王盈双低低咳嗽起来,云斐走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到她身上。   王盈双虚弱地笑了笑:“让你担心了。”   日头偏西下山,绚丽的霞光转换成墨蓝色,夜色降临,街道上一点点亮起了灯光。   温度下降,王盈双身体不好,去了隔壁厢房休息,只留下云斐一个人等明莱。   窗外已是灯火辉煌的一片,云斐坐在漆黑的厢房里,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琉璃色的瞳孔没有丝毫波动。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的街道逐渐安静下来,云斐跟着闭上双眼。   就在他以为明莱不会来的时候,窗外响起瓦片掉到地上的声音。   云斐睁开眼,向窗户看去。   这是明莱第二次爬窗户,他是趁晏华睡着偷偷跑出来的,为了防止被晏华的下属看见,他不能走客栈大门,只能来爬三楼的窗户。   好在这间客栈人少,好爬得很,否则爬到一半就得被人当成盗贼打下来。   双手攀到窗沿上,明莱抬起头,朝站在面前的云斐笑了笑。   他伸出手,对云斐道:“云斐,我没有力气了。”   云斐低下头,明莱脸色发白,手臂也轻颤着,看起来脱力得厉害。   云斐伸出手,明莱把手放到云斐手心,借力慢慢地翻进了厢房里。   刚一落地,明莱腿就是一软,直接扑进云斐的怀里。   云斐下意识地要把人推出去,明莱双手拽紧云斐衣襟,看着云斐道:“别推,我就是刚才脚扭到了,有些疼。”   云斐动作一顿,明莱从云斐怀里出来,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叹了口气:“刚刚爬上来的时候不小心踩空,脚扭到了,不是故意扑进你怀里的。”   他知道云斐是个沉默寡言的洁癖,不会开口问,明莱干脆自己解释。   云斐想起刚才瓦片掉到地上的声音,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明莱。   明莱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道肿没肿,一会儿回去被晏华发现,他又要不准我出来了。”   云斐转身,不知去了哪里,好一会儿拿着瓶跌打损伤药回来。   明莱接过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云斐:“你连跌打损伤药都备有?”   这里可是客栈,不是王家。   不过想想云斐这种到处打架的性子,备几瓶跌打损伤药也不奇怪。   明莱打开瓶子,想给自己擦药,但很快他发现一个问题,明莱试探地道:“云斐,可以点灯吗?”   是的,这间厢房没有点灯,全靠月色视物。   如果是平常时候就算了,借着月光,厢房里也不算很暗,但明莱要擦药,擦药是个细致活,还是点个灯比较好。   云斐被月光照映的浅色瞳孔看向一旁,角落里的烛火瞬间燃起。   明莱呆住了,每次当他觉得云斐已经很厉害的时候,云斐总能做一些更厉害的事给他看。   云斐向角落走去,将烛台拿过来,放到明莱旁边的桌上。   明莱眼角一弯,道:“谢谢。”   他低下头,撩起一点衣袍,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脚踝。   脚踝微微红肿,碰一碰就会有刺痛感,明莱再次叹气,果然肿了,要是被晏华看见可不得了。   明莱擦完药,把药还给云斐。   云斐没有接,明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云斐的洁癖症又犯了。   他想了想道:“下次我买一瓶新的还你。”   云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明莱就当他答应了。   他把药放进衣袖里,起身道:“盈双呢,怎么不见她?”   云斐目光看向隔壁的厢房,明莱知道了,这是等的太久,王盈双去休息了。   其实明莱也想早点来,但今晚是庙会,他借口逛庙会跟晏华出来,总不能扔下晏华不管,自己偷偷跑来见王盈双。   既然王盈双已经睡下,明莱就不喊她起来了,他从长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云斐。   “里面都是我想跟盈双说的话,你交给她,然后告诉她,她说要退婚的事,我答应了。”   事情已经如此,明莱也不多做挣扎,反正他任务失败也不是第一次了。   正好订婚信物晏华已经还给了王家,明莱只需要写一封同意退婚的退婚书,他和王盈双之间,就没有关系了。   明莱来之前翻来覆去了好久才决定跟王盈双退婚,原因只有一个,晏华看他看得太紧了,他根本没办法完成跟王盈双的剧情。   且晏华这斯,总是拿王盈双的性命威胁他,让他跟王盈双退婚,明莱每天都很担心,哪一天起床,就听到王盈双被杀的消息。   云斐脸上仍然没有丝毫情绪,他接过信,明莱道:“你知道该怎么找桑白,盈双若是想找我,你让桑白告诉我,我会找机会来见她。”   他忍着脚踝的刺痛,走到窗前,正要翻身出去,想到什么,明莱微微侧头:“魔教那边似乎有动作,这段时间,别让盈双出门。云斐,再见。”   他跟王盈双退了婚,以后似乎也没有理由来见她了,明莱想,若是可以,他还是想救王盈双一命,这样坚强且聪慧的女子,若是成为蛊王的温床,就太可惜了。   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明莱从客栈出来,正要回自己跟晏华居住的客栈,就看见一旁的角落里,身着黑红长袍的年轻男人正看着他笑。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睁大,晏华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客栈里睡觉吗?   晏华低笑:“大晚上的跑出来,就为了退婚,你也不怕我担心。”   明莱:“你都听到了?”   他向晏华走去,被晏华一把搂进怀里。   “夫人要出门,我自然是要跟着的,”晏华声音温柔又怜惜:“脚疼不疼?有正门不走,非要爬窗,我看下次还敢不敢。”   明莱老实地道:“不敢了。”   跟王盈双退了婚,他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对方了。   晏华把明莱拦腰抱起,一边看着人说话,一边往居住的客栈走。   “回去我再帮你擦一次药。”   “我已经擦过了。”   “再擦一次。”   庙会连续三天,明莱跟晏华逛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姻缘树和求姻缘的地方。   晏华觉得自己跟明莱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是要一生一世爱一辈子的,可是连续求几次签,都是暗含凶险的下下签。   眼见晏华脸色越来越阴沉,明莱道:“求签求的是心理安慰,都是不作数的。别生气了。”   晏华也不想生气,毕竟他从来不相信姻缘签这种东西,可是一次两次都是下下签还能说是巧合,七次八次都是,那就很让人生气。   两人走出姻缘殿,正准备前往下一个地方,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一路向着晏华和明莱杀了过来。   尖叫声和惨叫声彼此起伏,明莱退后一步,被晏华挡在身后。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在别院那次,是晏华带着杀手杀进来,而这次,是他和晏华被人追杀。   晏华挑眉,并不在意突如其来的杀手,他对明莱温柔地道:“明莱,闭上眼睛。”   明莱听话地闭上眼,视觉关闭后,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以及向自己走来的、熟悉的脚步声。   明莱睁开眼,晏华站在他面前。他衣袍干净,气息未乱,好似刚才动手杀人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晏华伸出手,懒散地道:“明莱,我们走。”   明莱把手放到晏华手心,跟着他走出普宁寺。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晏华笑了笑:“一个痴心梦想的人。别怕,不会再有人敢来打扰我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8 18:13:28~2023-03-19 02:0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秋初五 24瓶;溺鱼 2瓶;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 ☪ 崩坏之路(三十五)   ◎药人(一更)◎   明莱没有多想, 以为幕后之人是魔教的敌人,晏华是魔教左护法,被魔教的敌人追杀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他有些奇怪, 是谁这么大胆, 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追杀他跟晏华就算了, 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就不怕官府追查吗?   事实证明明莱想多了,从事情发生到第二天, 整个琅琊风平浪静, 好像普宁寺发生的命案不存在一样。   于是明莱知道了, 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为什么要杀他跟晏华?   明莱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老皇帝知道了太子跟魔教合作意图造反的事情, 所以要杀晏华。   至于他, 只不过是顺带的。   想通了以后,明莱不再纠结杀手的事情,跟晏华逛起了繁华的琅琊。   他没有感觉害怕或者恐惧,晏华的武功足以让明莱在这个世界横着走, 除非遇上云斐和江逐月那样的高手,否则明莱不认为朝廷能杀得了晏华。   琅琊的中心商业区非常繁华, 人头攒动, 摩肩接踵,所见之处,铺子鳞次栉比。   这是明莱第二次逛琅琊的街市, 第一次是他刚来琅琊的时候, 坐在马车上, 一路穿街而过,耳边所听,皆是人群嘈杂的声音。   被桑白阴差阳错抓去地宫后,他就一直住在地宫,偶尔出来透气,也是去山下的小镇。   看着眼前繁华热闹的琅琊,明莱想起自己放在寝殿里的三百万两银票,思考着要是自己在这里买座宅子,能买座多少进的。   明莱不是个喜欢坐吃山空的人,三百万两银票看着很多,但要是不工作光花银子,三百万两也会很快挥霍一空。   明莱心道,他可以盘下间酒楼,或者庄子,请几位大厨,再雇个人打理,他当个甩手掌柜,每日岂不是又悠闲又有钱拿?   晏华看着不动声色的明莱,知道爱人在想什么的他低声一笑,眼底满是温柔。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明莱当然要给寝殿添点东西,地宫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基本陈设,就连花瓶都是空荡荡的,明莱想放枝花进去已经很久了。   “布料买了,针线买了……量衣尺没买!”   明莱数着晏华手上的东西,发现量衣尺没买,又带着晏华急急忙忙去买量衣尺。   晏华一路嘴角含笑地看着他,明莱要买什么他就负责拿钱。   心爱的人要给自己做衣服,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幸福的事了。   明莱一开始并不想给晏华做衣服,他是觉得晏华一件衣服穿几天就扔的行为太浪费了,才想出来买点针线回去,把晏华那几件针线口子裂开的衣服缝起来。   晏华每次出门,必定要跟人打架,每次打架,衣服都必定要破,不是袖角针线口子裂开,就是一截衣袖全部被人削断。   明莱深深觉得,打架就不应该穿这种有长袖的衣服,像桑白那样穿多好,怎么打衣服都不会破。   晏华觉得明莱说得有道理,他沉吟了一下道:“可是夫人,为夫没有像桑白那样的衣服。”   明莱只好趁着这次出门给他买。结果进了铺子一问,稍微好点的布料都要七八两银子,而且还要收裁缝费,明莱当时就带着晏华走了。   七八两银子一匹布,还不是最顶级的布料,明莱是银子多到花不出去才会买。   想到晏华浪费衣服的恶劣行径,明莱干脆自己买布料和针线,自己给晏华做衣服。   他上辈子给折玉做了这么多衣服,这辈子还能丢失这个技能不成?   若是让晏华天天浪费下去,他在钱庄那一千万两银票,早晚要一分不剩。   得知晏华一件衣服要几百两银子的明莱咬牙切齿,他决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浪费银子!   买完量衣尺,晏华看着手上的一堆东西,趁着明莱在看糖人的制作过程,他看了眼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下属,让下属把东西拿回去。   明莱用四个铜板买了两个糖人,转身正要递给晏华一个,见晏华手上空空的,他疑惑地道:“我买的东西呢?”   晏华接过糖人,笑道:“我让人拿回去了。逛了这么久,累不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明莱摇头,看到对面的茶楼,眼眸微微亮起,他对晏华道:“正好口渴了,我们去喝杯茶。”   茶楼跟酒肆仿佛是两个极端,酒肆里里外外都是丹漆的艳红色,而茶楼,里里外外都给人一种高雅的感觉。   明莱走进去,茶楼里的人瞬间看过来,目露惊艳之色,然而等看到旁边的晏华对着明莱喊“夫人”,惊艳又变成了惋惜。   如此绝色美人,竟已经成了婚,有了丈夫。   两人踏上台阶,向二楼走去,坐到临湖一个靠窗位置。   明莱看着窗外的太湖,湖水波光粼粼,宛如一片碧绿,与荷叶齐色。   他叹道:“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晏华跟店小二要了一壶碧螺春,又点了几碟点心,支着下颌看对面的明莱。   他的目光专注且温柔,明莱想忽视都不能,他转头道:“晏华,我们以后可以在琅琊买一座宅子吗?”   “当然可以,”晏华伸出手,握住明莱放在桌上的一只手,轻抚手背:“你想买什么样的宅子,我们就买什么样的宅子。”   “教主会同意吗?你是左护法,万一他不让你离开漠北怎么办?”   明莱很少提到有关江逐月的话题,因为他不确定晏华会不会告诉他。   晏华低低地笑起来:“夫人不用担心,教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拆散我们的。”   明莱半信半疑,江逐月给他的感觉就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做什么事明莱都不会觉得奇怪。   店小二把碧螺春和点心放到桌面上,对明莱跟晏华道:“二位请慢用。”   晏华把一小碟酥饼推到明莱面前,低声哄道:“别胡思乱想,相信我,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   明莱拿起碟子上的一块桃酥饼,轻轻咬了一口,入口很甜,很酥、很好吃。   一壶茶喝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明莱都在听晏华对两人未来的规划。   如果明莱想在琅琊安家,那他们就在琅琊买宅子,如果明莱想回陵州陪父母,那晏华就跟着回陵州,总之一句话总结,明莱在哪儿他在哪儿。   明莱听得心情复杂,他想对晏华说,不要对他用情太深,以免最后伤到自己,但是看着晏华唇边带笑的样子,他又不忍心说出口。   伤害往往就是这样造成的,因为怜惜,因为不忍心,等到最后瞒不住了,受伤最深的就是用情最深的那一个。   晏华正看着明莱吃点心,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停在他们身旁。   他支着下颌抬起头,看见脸色苍白的王盈双,挑了挑眉。   “王盈双,你这是自投罗网?”   明莱听到“王盈双”的名字,差点被噎到,晏华给他倒了一杯茶,明莱捧着茶杯喝下去,才觉得活过来。   他看向旁边的王盈双,简直头疼,前两天他还在心里想,这辈子应该都不会跟王盈双见面了,今天王盈双就自己走到了他面前。   明莱扶额,我不是说了吗,要是想见我,让云斐找桑白传话,晏华就在这里,王盈双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王盈双仿佛没看见明莱面前的晏华,她低低咳嗽了两声,对明莱道:“赵公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莱这才发现王盈双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他心里疑惑,不应该啊,他上次让云斐带回去给王盈双服用的三颗药,是他用自己的血和一些补血益气的药材做成的,按理说王盈双服用过后会马上痊愈才对,可看王盈双这副随时可能倒在地上的样子,伤势倒是痊愈了,病情反而越来越重了。   难道是王盈双药人的体质不同常人,所以他的血对她来说,作用不大?   明莱看向晏华,他其实也有几句话想问王盈双。   晏华唇边仍然带笑,他对明莱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明莱跟王盈双离开,两人来到长廊尽头,直到看不见晏华的身影,王盈双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燕陕厅   晏华追杀了她三年,她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相比害怕,她有更重要的话想跟明莱说。   明莱以为王盈双敢一个人来找他,身边必定跟着云斐,可是他左看右看,都没有看见云斐的身影。   “云斐呢?”闫闪听   王盈双平静地道:“云斐在外面。”   明莱松了口气,还好王盈双不是一个人过来,不然他真的担心王盈双的安全。   要知道虽然他跟晏华看似是两个人出来,但附近的教众可不少。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盈双剧烈咳嗽了一下,脸色看着比刚才更白了,她道:“你跟我退婚,是不是被他胁迫的?”   明莱大概知道王盈双是为什么来了,他轻叹一声:“我是自愿跟你退婚的,你不是一直想跟我退婚吗?”   王盈双沉默了一下:“我跟你退婚,是为了保护你。他是魔教的左护法,树敌无数,你跟他在一起,会很危险。”   明莱愣了一下,王盈双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人群道:“我刚才就在你们隔壁,听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见明莱不说话,王盈双敛去眸中的复杂:“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你们进茶楼的时候,我已经在雅间了。”   明莱没有生气,他只是在咬牙切齿地想一个问题,难怪二楼这么多靠窗的位置,晏华非要选一个最远的,原来是想秀恩爱给王盈双看!   他早就知道王盈双在隔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9 02:05:41~2023-03-19 19:0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小风123、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 ☪ 崩坏之路(三十六)   ◎药人(二更)◎   王盈双看过信后, 就一直想找明莱,奈何明莱身边有个晏华,她怎么也接近不了。   王盈双本已经要放弃了, 她来到茶楼二楼, 只想远远的再见明莱一眼, 不曾想明莱会到茶楼喝茶。   这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王盈双想, 若不是她接下来听到晏华说的话,她会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告诉她,她跟明莱是注定的姻缘。   王盈双不知道明莱被抓走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以至他甘愿跟一个魔教中人在一起, 但她想, 那一定是非常刻骨铭心的事情。   王盈双本以为明莱是被晏华胁迫才跟他在一起的,想带明莱离开, 但听到明莱的话, 她明白该离开的是自己。   明莱是自愿退婚的, 没有人胁迫他。   明莱道:“我跟晏华的事情有些复杂,”虽然不该做的做了一些,但他现在还没答应跟晏华在一起:“盈双,我们的事我会回陵州跟爹娘解释。”   王盈双摇头道:“应该是我去向伯父伯母解释, 本来就是我先提出的退婚。”   虽然本意是想保护明莱。   王盈双心情复杂,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她想保护明莱, 所以才让人请明莱去别院,想跟明莱退婚,却不想明莱因她被抓, 阴差阳错跟晏华走到了一起。   退婚这么大的事, 要解释也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去解释, 明莱想了想道:“过两天晏华要出门,我跟你回一趟王府,把事情解释清楚,然后再回一趟陵州。”   之前晏华看他看得紧,明莱以为自己没有机会跟王盈双见面了,才匆匆写了封同意退婚的退婚书,交给云斐。   然而事实上,订婚不是一件小事,退婚更不是一件小事。   男女之间要退婚,需要父母双方在场,达成退婚共识,写下退婚书,男女各自按下指印,销毁原来的婚书,再把当初的定亲信物还给对方,退婚才算真正完成。   玉佩晏华已经帮他还给王家,他与王盈双也有退婚的意思,剩下只需要跟双方父母解释清楚,在退婚书上按下指印,他与王盈双才算真正没了关系。   若是不解释清楚,恐怕王盈双的父母心生芥蒂。   王盈双转身,露出淡淡的笑:“好,我等你。”   话到这里,似乎没什么要说了。王盈双本来有很多话想跟明莱说的,但现在似乎都不用说了。   明莱很安全,晏华看起来很喜欢明莱,她放心了。   王盈双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上前一步,放到明莱手上,她道:“这是你上次拿来救我的神药,还剩一颗。明莱,好好保重自己。”   无限歉意与谢意尽在这番话里,明莱握住药瓶,王盈双转身离开。   “盈双。”   听到明莱低声唤她的声音,王盈双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明莱道:“对于药蛊,你有什么了解。”   王盈双会成为药人,是因为身体里有药蛊,而当今所有蛊,都是从苗疆出来的。   苗疆,漠北、魔教,王盈双是个聪慧的女子,她一定知道什么。   “对于药蛊,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药蛊很难得,数百年才能炼制出一只药蛊。这样的药蛊是后天形成的,服用它成为药人的药人,也是后天的药人。”   王盈双的思绪回到了从前:“救过我一命的神医说,其实真正的药人,是不需要服用药蛊的,他们的血天生就能治病,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只要还剩一口气,他们就能救回来。”   听起来像什么灵丹妙药。   明莱想扶额,他觉得,他好像就是王盈双口中的药人。   一个后天形成的药人已经让魔教疯狂,如果让江逐月知道他的体质……   明莱头疼叹气,他大概会成为下一个被魔教追杀的人。   王盈双离开了,明莱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沉思自己接下来要不要继续逃跑。   之前想逃跑是为了走王盈双的剧情,没想到王盈双的剧情不用走了,他还是要逃跑。   不逃跑不行,之前不知道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这个体质来得好,身在魔教,就需要有一个百毒不侵的体质,可是现在知道自己是纯血的药人,不逃跑不行。   他怕自己哪一天暴露体质,被江逐月抓回漠北离宫当蛊王的温床。   王盈双是他的攻略目标他都能追杀三年,更何况是他这个纯血?   晏华也打不过他,他不逃跑,到时候还要连累晏华。   决定找个机会继续逃跑的明莱转过身,差点撞上一堵墙。   他抬起头一看,面前人瞳孔仿若琉璃,无波无澜,像个只会听从主人命令的傀儡。   明莱道:“云斐,你吓死我了,”他退后一步:“你方才去哪儿了?盈双已经下楼了,你快回她那里。”   王盈双一副随时要倒在地上的样子,没有人送她回去怎么行。   这附近还有这么多教众,万一她被认出来怎么办?   云斐看了眼窗外,明莱下意识伸出头去看,只见茶楼大门,王盈双坐上一辆来接她的马车,马车车轮悠悠滚动,向着西街驶去。   明莱看着马车周围的护卫,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看着沉默的云斐,觉得很奇怪,一向不离王盈双左右的云斐居然没有跟上去。   但很快,明莱就发现了云斐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右手垂直在长袖里,被长袖遮掩,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手。   明莱愣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为什么云斐没有去保护王盈双。   “云斐,你受伤了?”   云斐没有说话,明莱也顾不得云斐有洁癖了,他抬起云斐的手,卷起长袖一看,云斐的……手臂上有一点被匆匆擦去却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卷起的长袖内侧,还能看到一道鲜血飞溅的血痕。   明莱:“……”他抬起头,试探地道:“云斐,你刚刚打架去了?”   这手臂上的血迹,一看就知道是鲜血飞溅到长袖上,渗进去的。   而且还是别人的血。   云斐要抽回手,明莱叹道:“别动,我帮你擦干净。”   云斐果然是个合格的洁癖。   明莱心道,他还以为云斐手臂受伤了,结果只是手上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血迹。   云斐低下头,浅色的瞳孔看着明莱。   明莱从长袖里拿出一张锦帕,仔仔细细地给云斐擦手。   “下次不要这么着急,盈双不会怪你的。”   虽然云斐不说话,但明莱大概猜得出来,在王盈双跟他说话的这段时间,云斐又跑出去跟人打架了,打架的过程被血溅了一袖子,打完了,他一边匆匆擦血,一边赶回来。   擦干净手臂,明莱放下云斐的长袖,把锦帕整整齐齐叠好,收进袖子里。   他正要抬头说话,看见云斐袖角针线口子裂开,动作自然地把刚买的针线拿出来,开始穿针引线。   “你衣袖上针线口子裂开了,我帮你缝起来。很快的,马上就好。”   云斐的衣服看起来就很贵,千万不要学晏华,穿几天就扔一件衣服,浪费是可耻的!   像这种针线口子裂开的衣服,缝一缝还是能穿的。   云斐顿了顿,他抬起手,想把外袍脱下来,明莱眼疾手快地按住他。   “不用脱,我将袖子卷起来就可以。”   明莱缝衣袖的动作很快,沿着针线口子缝,十几针就缝好了。   “好了。”   明莱收起针线,理了理云斐的长袖。他缝衣服的技术还是很不错的,上个世界,折玉小时候的所有衣服,都是他做的。   云斐静静地看着明莱,明莱从云斐琉璃色的瞳孔看出了他的意思。   他在说:多谢。   明莱抿嘴一笑,他道:“不用谢,举手之劳。你快回盈双那里吧,我怕她被魔教的人盯上。”   云斐点点头,翻窗离开。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瞪大,这可是二楼啊,随即想起云斐神乎其神的武功,明莱转身,回晏华身边。   晏华跟离开时一样,支着下颌看外面的湖景,就连桌上的点心都没有少一块。   听到明莱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挑眉道:“王盈双回去了?”   明莱点点头,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晏华心道,王盈双说什么了,怎么突然生起闷气来了,难道是说了他的坏话?   晏华想了想,自己追杀了王盈双三年,她说自己坏话好像也情有可原。   明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王盈双在隔壁。”   晏华:每次他们吵架都是因为这个王盈双,真是气人。   “夫人冤枉,我一直跟夫人在一起,怎么会知道王盈双在哪里。”   明莱才不信他,晏华亲口跟他说过,习武习到他这种程度的人,百里外有什么动静,他们都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王盈双离他们离得这样近,就在隔壁,就隔了一堵墙,晏华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对方是谁。   “夫人,”晏华叹道:“你已经跟王盈双退婚了,在我面前处处提她,我可是会生气的。”   明莱捧着茶杯,转移话题:“过两天我要回陵州一趟。”   晏华神色不变,他道:“我陪你?”   “你不是有事要忙吗?你忙你的,我一个人回去。”   明莱可不敢让晏华知道他跟王盈双一起回去,这醋坛子打翻了,受苦的可是他。   晏华沉思了一下:“我可以过后再忙,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你忘了教主的命令吗?”明莱把江逐月搬出来,有的时候,江逐月这个教主意外的好用:“我来琅琊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来的。你放心,回陵州的路我熟得很。”   见晏华犹豫,明莱接着道:“而且,我想我爹娘了。”   晏华握住明莱放在桌上的手:“好。不过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我派两个人送你回去。” 37 ☪ 崩坏之路(三十七)   ◎药人(一更)◎   派两个人送他回去, 这已经是晏华最大的让步。明莱不想惹他怀疑,就答应了。   他本来想说桑白箭术超然,武功也高, 就让桑白送他回陵州就好, 结果明莱刚提到桑白的名字, 晏华就轻描淡写地说, 教中有事,他让桑白回漠北了。   明莱:“……”   桑白是被江逐月派下来的,王盈双还没抓到, 有什么事需要他回去。   但看晏华神色淡淡的样子, 明莱明白了, 不是魔教有事,而是上次王盈双让桑白给他传信、让他在客栈见面的事惹怒了晏华。   这几天晏华一直跟他在一起, 也没问过那天晚上的事, 他以为事情已经揭过去了, 没想到是在这里等自己。   桑白是被他连累的。   庙会过后不久,晏华就带着人离开了地宫,明莱没有问他要去办什么事,魔教还能办什么事?除了杀人就是杀人。   明莱想到上次刺杀他跟晏华的那一群杀手, 他猜的不错的话,晏华大概是去处理这件事。   明莱心道, 跟朝廷作对, 这个江湖世界里,估计也只有魔教敢这么干了。   他蹙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那群杀手使用的招数很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从进入这个世界到现在,他只见过漠北的杀手,难道晏华还能自导自演,让下属来刺杀自己,演一出英雄救美不成?   没理由啊,在晏华眼里,自己跟他就差拜堂成亲了,没理由演这一出戏。   那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明莱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他让人备好马车,带着负责保护他的两个教众,向琅琊驶去。   一路日光炫目,从正午走到傍晚,马车终于停在了王家府邸前。   明莱掀开车帘走出去,看着面前雕梁绣柱、飞檐反宇的府邸,他对两个伪装成普通护卫的教众道:“一会儿进去,谨慎言行。”   要是被王家人知道随身保护他的护卫是魔教中人,不当场提刀砍人都是轻的。   两位教众抬手行礼:“是,都听公子的。”   王盈双早就在府中等明莱了,听到下人汇报,连忙让人把明莱请进来。   要不是她身体不好,走几步就要喘气,王盈双更想亲自出门去接。   明莱走进王家府邸,只见碧瓦朱甍,楼阁台榭、富丽堂皇,丝毫不逊色皇家园林。他心道,这王家果然是琅琊的世家大族,有钱。   给明莱带路的侍女提着灯笼,步伐轻缓,态度恭敬。   明莱认出了这个侍女,那天在郊外别院,他在王盈双身边见过。   这是王盈双的贴身侍女。   暮色越来越深沉,脚下的碎石小道倒映出明莱的身影。   明莱一身翩若白雪的衣袍,披了件同样雪白的披风。一张脸靡颜腻理,丰神绰约,仿佛从画中而来,令人见之心折,魂牵梦绕。   王盈双站在门口等着,她身周围绕着许多侍女。王家父母坐在身后的主位上,见爱女一副痴等的模样,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赵明莱是来退婚的,又不是来见你的,何苦如此模样。   远处长廊拐角现出一道丰神绰约的身影,英女扶着王盈双,低声道:“小姐,赵公子到了。”   王盈双踏出门槛,明莱跟着侍女,来到王盈双面前。   视线交汇,不需要言语,明莱立刻明白王家父母在里面等他。   他对王盈双点点头,走进花厅,对两位老人行礼。   “明莱见过伯父、伯母。”   王母一见明莱,便觉眼睛一亮,她对明莱抬手道:“贤侄快起。从你出生开始,我们有十八年未见了,你爹娘可好?”   王父冷哼一声,并不给明莱好脸色。任谁面前站了个要跟自己女儿退婚的人,他的脸色也不会很好。   明莱道:“谢伯母关怀,父亲母亲一切都好。”   英女扶着王盈双来到明莱身旁,跟其余侍女一起退出去。   整个花厅,只剩下王家父母,明莱、王盈双四人。   王父看着明莱,目光锐利且带着审视:“听说你在外面有个心上人,所以要跟盈双退婚,”他伸手拿起一杯茶,茶盖轻碾杯沿:“我很好奇,你的心上人是哪里人,竟能让你放弃王家的泼天富贵,跟盈双退婚?”   明莱心道,漠北人士,说出名字恐怕会吓你一跳。   王盈双低声咳嗽了一下,她道:“爹,我说了,是我先提出退婚的。我这样的身体,怕是没几年好活了,怎么能耽误赵公子。”   王父王母一脸心疼,王父道:“盈双,神医不是说了吗,只要把药蛊引出来,你的病就会马上好。”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若是三年前把药蛊引出来,我的身体确实会好,但现在,药蛊的药已经流进我的四肢百骸,现在把药蛊引出来,已经太迟了。”   这段时间,王盈双的四肢几乎没有知觉,就连呼吸都比从前困难了许多。于是她知道,她的时间要到了。   药人不能自药,服用药蛊的人,只能医治他人,不能医治自身。   王盈双有时候会想,这种牺牲自己来医治别人的药,真的是药吗?   看着血管里流淌的血,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个人,而是具容器,一具装满了药的容器。   服用药蛊成为药人的人,跟天生的药人,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天生的药人不仅能医人,还能自医。   神医跟她说过,这种药人到了成熟的年龄,身上是不会有任何痕迹的,因为他们恐怖的治愈能力,会让药人在受伤的瞬间愈合伤口。   为什么她的身体里会有药蛊,王盈双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难道真如神医所说,阴差阳错,命中注定?   听到王盈双的话,王父王母好似瞬间老了十岁,王父也不再针对明莱,他红着眼眶对明莱道:“退婚的事我同意了,明天我会写一封信给你爹娘,你带回去,他们看了信就不会阻拦你退婚。”   明莱看着抱着女儿痛哭的王父王母,内心复杂。   他知道这时候再多的安慰都是假的,宫中-号梦白-推文台-除非能找到给王盈双下蛊的人,否则王盈双还是要死。   明莱现在心中有个答案,但这个答案正不正确,要见到江逐月才能知道。   月影西斜,烛火摇曳。   明莱坐在窗前,看着院落里的翠竹,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洗了澡,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水珠滴落在榻上,晕起一朵朵暗沉的花。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明莱转过头,对着门外的人道:“什么事?”   护卫恭敬回答:“公子,大人的信。”   明莱:“……”   他跟晏华是同一天出的地宫,满打满算,才分开五个时辰。   明莱起身去开门,护卫恭敬地将信递给明莱。   明莱抬手接过,将门关上,回到榻上。   他打开信,借着月光和烛光看了一眼,猛地把信塞进长袖里。   晏华这斯,脸皮越来越厚了,写的什么肉麻情话,也不怕被人看见。   明莱一个经历过两个男人的人,被弄得脸色发烫,心跳加速。   这一夜,明莱睡得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晏华那封信的内容。   第二日醒来,他昏昏欲睡,连王盈双跟他说话都没有听到。   从琅琊去陵州,走水路是最快的。   王盈双率先上船,明莱跟在身后。他站在船头,看着沿江的柳树和铺子,不禁有种将要离开的不舍。   毕竟他一进入这个世界,人就已经在琅琊,在琅琊生活了这么久,心底不舍是正常的。   船上除了明莱带来的两个护卫,剩下的全是王家的护卫和侍女。   明莱从袖中把晏华的信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   这次他没有脸红心跳,更没有胡思乱想,只是觉得晏华文采挺好,去考状元说不定还能得个拔筹。   不过想想晏华那不喜欢写字的性子,还是算了。   明莱把信叠整齐,放进袖子里,他往岸边随意一看,这一看,明莱就愣住了。   他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睁大。   沿江的茶楼上,一袭黑红色长袍,俊美无涛的晏华坐在窗边。   他看着明莱,微微一笑。   晏华……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来送他的吗?   明莱愣愣地看着晏华,船越开越远,晏华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直至柳树遮挡一切。   明莱抿嘴,转身进入船中。   晏华会来送他,这是明莱想不到的,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没想到晏华全都知道。   晚上,明莱没有出去吃饭,而是在房间里发呆。   王盈双以为他第一次坐船,身体不适,过来问了几句,就回了自己房间。   其实明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呆,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乱,思绪跟麻团一样,怎么也理不清。   在这种闷闷的情绪中,明莱睡着了,正梦见晏华向自己走来,忽觉房中异样,他猛地睁开眼。   雪白的剑光划破黑夜,明莱迅速滚下床,一边将自己藏起,一边迅速思考对策。   房间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他看不见,要杀他的人也看不见。   会是谁在船上对他动手?   王家的人?还是上次那群杀手?   杀手见明莱醒来,又怕惊动船上其他人,找了一圈找不到明莱后,打开窗翻身离开。   明莱藏身的地方是个角落,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将杀手的离开看得一清二楚。   蓝色服饰,是王家那边的护卫。   明莱心底沉下来,他不觉得王家会派人杀他,船上除了他和两个教众,都是王家的人,王家如果在船上杀他,逃不掉嫌疑。   明莱愣住,对了,他的护卫呢?他被刺杀,两个护卫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38 ☪ 崩坏之路(三十八)   ◎药人(二更)◎   正想着, 房门“唰”一下被人从外面拉开,两个身着黑色劲服的护卫走进来。   护卫手上拿着剑,一边捂着左臂上鲜血直流的伤口, 一边焦急地寻找房间里的明莱。   明莱从角落里走出来, 清冷的月色落在他身上, 一时分不清是月色冷还是他的脸色更冷。   两个教众看见明莱, 松了口气,捂着伤口单膝下跪:“我等保护不力,让公子受惊。请公子恕罪。”   明莱摇头道:“调虎离山之计。对方有备而来, 不怪你们, 下去疗伤吧。”   “谢公子。”   两个教众起身离开, 把房门关上,却没有下去疗伤, 而是将金疮药拿出来, 直接倒在伤口上, 然后撕下一截外衣,当做绷带将伤口包扎好,守在明莱门口。   明莱坐到榻上,他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江水, 陷入沉思。   杀手不止一个。   能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他门外的两个护卫骗走,对方至少还有两个人。   来杀他的人十分谨慎, 见他醒来, 马上就放弃了杀他的计划,这是怕惊动船上的其他人。   明莱的猜测是对的,要杀他的不是王家的人。   很明显, 船上混进去了杀手。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混进了王家派来的护卫里, 还是混进了船员里。   护卫们都有换洗的衣物, 不能因为一身衣服就断定他们混在王家的护卫里。   知道他要回陵州,且选在他离开晏华的时候下手……明莱垂下长睫,答案已经很明显。   是上次刺杀他和晏华的那群杀手。   朝廷的人要杀魔教的左护法是因为太子跟魔教合作意图谋反,杀他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是晏华的爱人,或者说……软肋?   不,不对,这不符合朝廷的利益,如果他是朝廷的人,他不会杀“赵明莱”,他会把“赵明莱”抓起来,去威胁晏华。   明莱猛地抬起头,他终于想到了刚才不对劲的地方,划破黑夜的雪白剑光,是刀背朝下,不是刀刃朝下。   他们不是要杀他,他们是要抓他!   感受了一把王盈双的待遇,明莱只想扶额,晏华到底在做什么,把人逼到这种地步。   不会是已经跟大周太子谋反了吧?   许是知道明莱在想什么,守在门外的一个教众低声开口:“公子,方才船上有小偷,我等见他鬼鬼祟祟,欲要摸进王小姐房间,才想过去将人抓住。”   他顿了顿:“谁知一过去,他便将我兄弟二人引至船头。”   另一个教众道:“我们追到船头,早有杀手埋伏。”   也因此,两人才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这些杀手武功都很高,不像是门派里出来的,很像那些王公贵族手底下的死士。”   明莱想到前段时间刺杀他跟晏华的那群杀手,他们的招数,让明莱感到很熟悉。   联想到两个教众的话,明莱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周国太子想培养自己的暗卫,江湖中已知的武功秘籍不合适,容易被人破解,他便找上我,想从我手中获得魔教的武功秘籍。”   ——“初时我并不想带你来,但是想想,你辛苦翻译了这么多武功秘籍,却不知道它用到了哪里,我就很是心疼。”   明莱:“……”   他就说那些杀手的招数怎么这么熟悉,原来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翻译出来的。   明莱抬手扶额,现在真相大白了,刺杀他和晏华以及要抓他的不是老皇帝,而是太子周宸。   周宸要抓他,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拿他去威胁晏华。   过河拆桥的事明莱见得多,但桥还没有建好就拆的,明莱是第一次见。   还没造反成功呢就要对魔教下手,这位太子也太自负了。   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造反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明莱道:“我知道那些杀手是什么人了。”   他起身,燃起烛火,坐到桌前,提笔给晏华写信。   写完,明莱捧起信,轻轻吹了吹,然后卷起来,装进信筒里,打开房门交给其中一个教众。   “给左护法的信,务必要快。”   晏华这斯向来心思深沉,周宸要杀他他肯定知道,明莱给他传信,不为别的,为的是让晏华赶紧多派几个人过来救他。   船要在江上七天,这才第一天,对方混在护卫和船员里,他根本不知道谁是杀手,剩下六天,足够对方抓他了。   明莱心道,晏华,你可要还在琅琊,你要是在京城或者其他地方,你就要见不到我了。   天光很快破晓。   晨曦下,微风徐徐,江水波光潋滟。   船上的人员开始活动,明莱站在船头,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护送王盈双的护卫很多,有二十多个,船员也很多,有十一二个。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在明莱眼里,都是陌生的面孔。   观察了半个时辰,明莱将目标放到三个人身上。   一个是穿蓝色服饰的护卫,另外两个都是船员。之所以觉得这三个人有问题,是因为在干活的时候,这三个人都喜欢用眼神交流。   除此之外,他们其中一人的腿有问题,走路的时候虽然看不出来,搬重的东西就会变得僵硬。   确定目标后,明莱回到船中,跟王盈双用起了午饭。   他知道王盈双很聪明,不是那种会打草惊蛇的人,于是将昨晚他被人刺杀以及船上有杀手的事告诉了她。   王盈双显得很冷静,甚至分析出了杀手会混进哪个地方。   船底部,也就是船员住的地方。   明莱告诉王盈双,他已经传信晏华,他很快就会派人过来,在此之前,他们要找个地方,找个理由将船靠岸。   桃花镇,这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距离他们只有半天的路程,不出意外,他们会在傍晚时分靠岸桃花镇。   王盈双同意了,两人商量好对策,各自回了房间。   明莱双手作枕,交叠在窗上,看着外面江水的浮光掠影,内心一片平静。   不知道云斐现在到了哪里,若是到了桃花镇晏华的人还没到,他与王盈双要更加小心才行。   船要靠岸的消息传得很快,大家都很疑惑,不是要去陵州吗,怎么突然靠岸桃花镇?   王盈双给出理由,她身体不适,需要靠岸找一位大夫。   大家都知道王盈双体弱多病,王盈双一站出来说话,没有人不信。   暮色越来越苍茫,岸上桃花灼灼,预示着前方就是桃花镇。   明莱跟王盈双站在船头,迎风而立。   晚风还是有些凉的,明莱道:“进去吧,风有些大,不要着凉了。”   王盈双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靠近桃花镇,她的心底就越是不安。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位船员从船底部跑上来,大声道:“不好了!船舱漏水了!”   明莱和王盈双猛地回头,王盈双快步上前,厉声道:“船老大人呢?”   “船老大已经下去了。”   知道船舱开始漏水,船上的人员都开始慌了,要不是有王盈双这个主心骨在,恐怕有人已经跳船了。   船舱底下,船老大正带着所有人快速排水,江水涌入的速度很快,他根本没办法去排查漏水原因。   明莱让侍女看好王盈双,自己下去排查漏水原因。   船舱已经被江水淹没了一半,明莱只能潜入水中,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排查。   然而还没等他排查完,船板似乎承受不住来自江水的压力,全都涌了进来。   明莱听到了彼此起伏的恐慌声,有侍女的,有船员的,当然,还有王盈双大声喊他名字的声音。   “明莱——”   明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成年人在水下只能屏住呼吸三十秒到六十秒,他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多少秒,但他已经到极限了。   明莱能感觉到有人朝他游来,对方一把抓住他的手,往上拉。   明莱用力挣扎,他不能让周宸抓走,他不能让周宸拿他去威胁晏华。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响起。   明莱努力睁开眼,眼前的江水是一大片的血红,向他涌来的,除了血水,还有鲜血腥甜的味道。   明莱瞳孔紧缩,几欲作呕,如果他现在还能作呕的话。   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伸出来,揽住明莱。   明莱视线的最后,是一张放大在他面前的熟悉面孔。   神清骨秀,俊美非常。   明莱又做噩梦了,他梦见自己一个人在漏水的船上,前方是迷雾,后方是一片漆黑,他想点盏灯,可是不管怎么点,灯都亮不起来。   王盈双浑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她强撑着安排好所有人,等掌柜的离开,才由侍女搀扶着上楼。   这是桃花镇上的一间客栈,虽不比琅琊来得风雅,也勉强有几分雅致。   王盈双拼命咳嗽,还在低声吩咐:“今日所有人都受惊了,你安排下去,每人多发二十两银子,让他们安心住下。”   “是,”英女道,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你受苦了。”   王盈双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前方抱着明莱的云斐身上,她轻声道:“受苦的不是我,是赵公子。”   要不是云斐来得及时,他就要被杀手带走了。   想到那几个被云斐杀了的杀手,王盈双道:“官府那边,你多走两趟。”   “是。”   发生这么大的事,官府不可能不知道,就算王盈双他们不报案,官府也是要查的。   云斐用脚踢开厢房的门,抱着昏迷不醒的明莱走到床边,把人放下。   明莱浑身湿透,乌黑长发还在滴水,几缕青丝黏在脸颊上,让他看起来柔弱又让人怜惜。   云斐转身离开,一只纤弱苍白的手轻轻抓住他的袖角,明莱喃喃地道:“……晏华……晏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0 19:42:38~2023-03-21 01:4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故卿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 ☪ 崩坏之路(三十九)   ◎药人(一更)◎   云斐琉璃一样浅淡的瞳孔瞬间变得幽深起来。   他转过头, 视线落在那只轻轻拽住自己袖角的手上。   多么漂亮的一只手,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瑕疵, 柔弱得好似轻轻一折就会断。   “晏华……”   明莱又在唤晏华的名字。   云斐将自己的衣袖, 一寸一寸, 从明莱手中扯出来。   他打开房门离开, 站在外面的两个护卫马上走进去。   然而看到床上浑身湿透的明莱,两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大人不在,公子要怎么换衣服?   他们来换?   两个护卫可不敢, 要是让大人知道他们帮公子换衣服, 一定会将他们抽筋拆骨, 拿去喂蛊。   让侍女来?   不行,侍女是女人, 怎么能让女人来给公子换衣服。   可是不换衣服, 公子会生病着凉。   就在两人纠结的时候, 明莱醒了过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撑着手坐起。   两个护卫想过去扶,却又不敢。   明莱只觉得浑身发冷,虽然是六月炎热的天气, 明莱却好似身处寒冬腊月,冷得他瑟瑟发抖。   “我没事, 你们下去换衣服吧。”   眼看船要沉, 船上所有人都跳入了江中,幸运的是他们已经到了桃花镇附近,被当地百姓看见, 才得以救上岸。   两个护卫也知道自己在这里, 明莱不好换衣服, 于是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将房门关上。   明莱抬起还在滴水的长袖,用力一拧,水滴啪嗒啪嗒掉在地板上,晕出一大片痕迹。   他叹了口气,难怪他觉得这么冷,衣服都是水,不冷才怪。   明莱下床,向屏风后面走去,正准备换衣服,他动作一顿,想起一个问题。   他们的行李都跟着船沉到了江底,除了身上这一身衣服,明莱没有衣服可换。   “咚咚咚——”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明莱绕出屏风,走过去开门。一位侍女捧着一身叠整齐的衣服,对明莱恭敬地道:“赵公子,这是我家小姐刚派人去买的衣服。”   明莱心叹,王盈双真是一个心细的人,他刚发现自己无衣可穿,王盈双就派人给他送来了新衣服。   “你家小姐怎么样,还好吗?”   明莱想起记忆最后看见的那张俊美面孔,他知道云斐一来,大家肯定会得救,但王盈双体弱,走两步就会喘气,只怕经过此事,受寒着凉都是轻的。   侍女道:“小姐一切都好,赵公子不必担忧。”   侍女这么说,明莱就放心了。   他抬手接过衣服,侍女恭敬地行了行礼,转身离开。   明莱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坐到床上擦头发。   擦到一半,店小二将饭菜端了上来。也许是王盈双财大气粗,也许是看出了他们这行人身份不简单,店小二的态度格外热情。   见明莱已经换下了湿衣服,他道:“公子您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看看,还要不要提上来?”   客栈头一次接待这么多客人,手忙脚乱的,刚刚才给王盈双那边提去热水。剩下还有三十多个客人排队在等。   店小二心道,要不是他们客栈是桃花镇最大的客栈,恐怕还住不下这么多人。   明莱摇头:“暂时不需要,你下去吧。”   相比洗个热水澡,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吃完饭,明莱先去看了王盈双,见她脸色虽苍白,精神还算好,坐下说了几句话,就去了云斐那里。   云斐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他喜静,不喜欢和人接触,旁边的几间厢房都没有人住。   “云斐?”   明莱来到云斐房门前,正要敲门,却发现房门是虚关的,一推就可以进去。   他愣了下,唤了声云斐的名字。   云斐没有出声,明莱试探地道:“云斐,我进去了?”   云斐不爱说话,如果他不想让明莱进房间,会瞬间出现在明莱面前,用那双琉璃色的瞳孔静静地看着明莱,让明莱出去。   但云斐没有出现,于是明莱明白了,云斐这是让自己进去。   他走进去,视线在床榻,矮几旁看了一眼,没有云斐的身影。   难道云斐不在?   明莱正要离开,就看见一截雪白的长袖在窗外随风而动,似有人要乘风而去。   他走到窗前,看着站在飞檐上迎风而立的云斐,微微一怔。   云斐给他的印象,一向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他就像是王盈双的影子,王盈双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仿佛没有过去,没有将来。   但是现在,明莱看着那双琉璃色的瞳孔,突然发现,云斐也是有自己思绪的,他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思考问题,会一个人看苍茫暮色。   明莱顺着云斐的视线看去,只见暮色之下,点点星子露出璀璨身影,美不胜收。   他收回视线,正要开口说话,就见方才还站在窗外的云斐站在他身旁,吓了明莱一跳。   云斐看着明莱微微瞪大的漂亮眼眸,退后一步。   明莱抚了抚小心脏,隔着一扇窗都能瞬移,云斐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云斐,我来找你,是有事想问。”   云斐静静地看着明莱,像是在说:什么事?   “当时在水下,有几个人要抓我?”   明莱当时在水里,只隐约感觉有人朝他游来,他以为只有一个人,醒来后再仔细回想,应该是五个。   因为水声是不会骗人的。   云斐没有说话,明莱一个一个地数,数到第四个的时候,云斐点了点头。   明莱明白了,他没有感觉错,中途确实有一个杀手离开了船舱。   “那四个人,都死了?”   云斐点点头。   明莱深吸了口气,五个杀手,死了四个,还有一个,跟他们一起被桃花镇的百姓救上岸,住进了这间客栈。   不愧是死士,藏得够深的。他在船上观察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杀手有五个人,而不是三个。   要不是当时在水下他发现四周水声不对,还发现不了这最后一人。   明莱知道了想知道的答案,他对云斐认真地道:“你救了我一命,谢谢你,云斐。”   云斐浅色的瞳孔里还是什么都没有,他看着明莱离开,转身去看窗外的暮色。   明莱回了房间,他坐到床榻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有一个杀手混在护卫和船员里,对方藏得很深,光靠观察很难观察出来,且经历抓他失败这一件事,对方恐怕会更加谨慎小心。   但这不是明莱最担心的,明莱最担心的,是对方还有同伙。   现在船沉,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第二艘船,要么只能待在桃花镇里等下一艘船,要么用马车赶路。   然而马车赶路比走水路要危险得多,走水路四面都是江水,抓了他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陆路不同,陆路上抓了他,往哪里都能躲。   明莱没有忘记这群死士是太子的人,他们手拿令牌,一路通行无阻,要是抓了明莱,三天就能到京城。   一夜醒来,明莱觉得头有些晕,正要起身,就听到王盈双高热不退的消息。   他心头一惊,高热不退,在这个世界处理不当,可是要人命的。   明莱迅速换上衣服,去看王盈双。   王盈双的房间里挤满了侍女,一位大夫正坐在床前把脉。   良久,大夫起身,对侍女们道:“落水受寒引起的高热不退,一会儿我写张药方,你们拿去抓药,吃两天就能好。”   侍女们松了口气,纷纷谢过大夫。   明莱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大夫的话,他走进去,看了眼床上脸红发烫的王盈双,对大夫道:“大夫,我听人说,若是一直高热不退,会将人烧成傻子,能否请大夫为盈双降降温?”   大夫意外的看了明莱一眼,没想到这还有个懂医理的。   见大夫为王盈双降体温,明莱这才松了口气,他坐了一上午,眼见王盈双喝了药,脸色渐渐变好,才起身准备离开。   结果走没两步,头晕目眩的他直接倒在旁边的人身上。   明莱呼吸急促,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发烧了吗?他是药人,怎么可能会发烧。   正在观察王盈双情况的大夫走过来,见明莱脸色比王盈双更红,气息比王盈双的更烫,连忙让人把明莱抱回房间。   “他也发热了,快抱他回房!”   云斐微微低头,他看着怀里眼尾薄红的明莱,弯腰将人抱起。   原本挤满了房间的侍女瞬间少了一半,都跟着去照顾明莱了。   明莱的情况比王盈双的更严重,王盈双是典型的受寒引起高热,明莱看着也是,把起脉来却非常不对劲。   大夫一边把脉一边皱紧眉头,这个脉象……不对,不对啊。   侍女们说这位赵公子昨晚也一起落了水,大夫还以为跟王盈双一样,是受寒引起的高热不退,但是他的脉象,虚弱而灼人,仿佛有一团火焰正在他的身体燃烧一样。   大夫百思不得其解,按照高热不退的方法给明莱喝了药,降温。   温度刚刚下去,没一会儿又席卷重来,且比上一回还要烫人。   侍女们急得团团转,小姐在那边发着热,赵公子又因高热昏迷不醒,真真是急死人了。   大夫反反复复降温了好几次,明莱的体温都降不下去,他沉思道:“你们且等我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去,大夫回来,他坐到明莱床头,拿出一把小刀,以及一个瓷白的小瓶子。   他对房间里的所有人道:“你们都先出去。”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选择相信大夫,走了出去,并把房门关上。   大夫用烛火给小刀消毒,抬起明莱一只手,在手腕上轻轻一划。   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流出来,滴进瓶子里。   大夫惊愕,没有蛊?   这明明是中蛊的反应,为何没有蛊出来?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明莱原本鲜血直流的手腕,自己愈合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不小心吃了个蜂蜜夹心的面包,过敏了。感谢在2023-03-21 01:41:48~2023-03-21 21:0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鮽? 8瓶;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 ☪ 崩坏之路(四十)   ◎药人(二更)◎   大夫猛地起身, 脸色骇然无比。   伤口愈合的速度如此之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位赵公子, 究竟是什么人?   他匆忙收拾好医箱, 把装了明莱血液的小瓶子揣进怀里, 打开房门走出去。   长廊上,侍女们正焦急的等着,见大夫出来, 连忙上前。   “大夫, 赵公子怎么样了?”   “赵公子高热可退了?”   “大夫, 您写药方,奴婢马上去抓药。”   大夫看了为首的英女一眼, 摇头道:“老夫不才, 救不了这位公子, 你们另请高明吧。”   英女急道:“苏大夫,您是桃花镇最有威望的大夫了,如果连您都救不了赵公子,那桃花镇还有谁能救?”   “苏大夫, 求您救救赵公子。”   “要多少银子,我们都可以给。”   侍女们上前把苏大夫围住, 一人一句“您救救赵公子”, 都快把苏大夫的耳朵磨出茧子了。   他道:“不是我不救这位公子,而是这位公子……总之,这“病”不是我能救的, 你们若想救他, 就去找一位江神医, 但这位江神医行踪不定,脾气古怪,他上一次出现是三年前,你们未必找得到他。”   听到“江神医”三个字,侍女们都愣住了,江神医可能普通人不知道,但对王盈双的贴身侍女来说,“江神医”这三个字可太熟悉了。   三年前她们小姐莫名其妙遭魔教追杀,正是这位路过的江神医,进了王家府邸,告诉了她们小姐药蛊的秘密。   江神医在王家住了半个月,替她们小姐疗养身体,稳住体内药蛊,然后便挥一挥衣袖,一去没有踪影。   这些年,王家不是没有找过这位江神医,然而不管派出去多少人,花费多少财力,都找不到这位江神医的踪影。   没有人比王家人更清楚这位江神医有多难找了。   侍女们眼眶红起来,唯有英女还保有理智,只见她冷静地道:“神医我们会去找的,还请苏大夫告知赵公子的情况。”   之前她们一直以为赵公子跟小姐一样,是落水受寒引起的高热不退,但从苏大夫的态度来看,这病很不寻常。   苏大夫犹豫起来,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英女明莱的真实情况,他怕自己诊断错了。   英女看出他的犹豫,让其余侍女进去照顾明莱,将苏大夫请到长廊尽头。   “苏大夫,赵公子究竟得的是什么病,连您也治疗不了。”   苏大夫叹了口气,他低声地道:“若是我没看错,这位赵公子得的不是病,而是中了蛊。”   “中蛊?”   英女惊愕,赵公子这些天一直跟她们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蛊?   “对,是中蛊。但奇怪的是,那蛊虫怎么也引不出来。”   要不是后面明莱的伤口自行愈合,他还以为自己的诊断出了错误。   身若火焚,脉象滚烫、高热不退,跟医书大典上记载得分毫不差,确实是中蛊后的反应。   “蛊虫发作,他现在非常危险,”苏大夫神色复杂地道:“除非能找到江神医,或者让蛊自己停下来,否则不出三日,这位赵公子必死无疑。”   三日连陵州都到不了,她们又去哪里找江神医?   英女想到自家小姐身上的药蛊,脸色渐渐冷下来,她对苏大夫道:“多谢苏大夫,英女知道该怎么救赵公子了。”   一墙之隔的地方,云斐靠墙而站,他微微低下头,墙内的两个人离开,他也跟着离开。   一路跑回家的苏大夫把院门关紧,他把药箱放下,大步走到后院,搬出一盆早已枯萎的花。   这是一朵昆山夜光,花色雪白,盛开起来尤为清列,在月色下会发出淡淡的光,故名“昆山夜光”。   而现今,这朵昆山夜光早已枯萎,不再具有生机。   苏大夫迫不及待的把花搬入房中,取出怀里的瓷白小瓶,把瓶中鲜血倒入“昆山夜光”枯萎的根茎处,然后,这朵本已枯萎的花像是吸取了什么灵液仙露,重新焕发生机,慢慢盛开。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昆山夜光”就活了过来。   苏大夫按捺住激动,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这个秘密,足以颠覆天下!   但他还不够了解这个秘密,苏大夫把“昆山夜光”一起搬进书房,放到书桌上,疯狂地寻找自己收藏的医书大典。   能瞬间恢复伤口,并令“昆山夜光”起死回生的蛊,或者说人,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就在苏大夫疯狂寻找医书大典的时候,面前的书架上一道雪光闪过,他低下头,摸了摸脖子,感受到满手的湿热,苏大夫微微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倒在地上。   来人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剑上的血,他来到书桌前,修长手指轻点“昆山夜光”花叶,动作温柔怜惜,然而下一瞬,他收拢手指,将整朵清列雪白的花碾碎。   明莱高热不退一下午,情况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蛊”在体内作乱,得不到缓解的明莱四肢百骸都在发疼,身体一会儿仿佛置身数九寒天,一会儿又仿佛有团火在燃烧,忽冷忽热,折磨得明莱死去活来。   侍女们一刻不停地给他降温,生怕一个错眼,明莱就被体内的火焰烧成灰烬。   王盈双半夜醒来,虽还在发着热,却已经能下床。   听到明莱中蛊,目前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她脸色苍白,由侍女扶着去明莱房间。   “都出去。”   一进房间,王盈双就让所有人出去。   英女知道小姐要给赵公子解蛊,她把侍女们都带出去,将房门关上。   王盈双来到床前,她看着蜷缩身体,疼得浑身冒冷汗的明莱,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放到手腕上。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制止她的动作。   王盈双没有看来人,她虚弱地道:“我的血能解蛊,他不能再这么发热下去。”   云斐拿走王盈双手上的匕首,扔到一旁的桌子上,王盈双大病初愈,根本抢不过他。   “云斐,把匕首给我。”   云斐弯腰,把床上的明莱抱起来,明莱被人抱住身体,疼得更是厉害。   他把自己蜷缩进云斐的怀里,整个人瑟瑟发抖,不仅衣服是湿的,长发也是湿的。   云斐抱着明莱往窗边走,王盈双声音冷道:“你想带他去找魔教的人?不行,明莱身体里的蛊说不定就是晏华下的,我不能再让明莱跟魔教有任何接触。”   云斐脚步不停,王盈双追上去,只见一个瞬移,云斐已经消失不见。   明莱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他途中醒来多次,看见了森林,湖泊、沙漠,还有一座巍峨的山。   他以为醒来会是在山中,没想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客栈床榻的罗帐,   明莱撑着手坐起,突如其来的晕眩使他一时使不上劲,差点摔倒在地。   一只手接住他,明莱双手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臂,他抬起头,云斐低着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明莱的错觉,他觉得云斐今天看他的视线有些不一样。   比以前要……幽深一些?   明莱从云斐怀里出来:“谢谢,”他声音很轻,带着惹人怜惜的虚弱:“云斐,我这是怎么了?”   他记得在晕倒之前,他正准备从王盈双的房间回来。   “你中了蛊。”   王盈双冷淡的声音响起,明莱抬起头,看见王盈双站到自己面前,她道:“你中了蛊,昏迷了三天。”   三天?   明莱惊愕,他居然昏迷了三天,然后反应过来,中蛊?他什么时候中过蛊?   王盈双也愣了愣:“你不知道你身体里有蛊?”   明莱心道,你说的是萤蛊,还是蜘蛛蛊王?而且就算他中了蛊,蛊在自己身体也绝活不过一刻钟。   听到明莱的话,王盈双脸色阴沉:“魔教阴险狡诈,你身体里的蛊应该就是被抓走那段时间下的,而且说不定,是晏华下来控制你的。”   她一直就很怀疑,好端端的,明莱怎么会喜欢上晏华,现在都解释得通了,是晏华给明莱下了情蛊。   听到王盈双话的明莱:“……”   以他的体质,晏华就算给他下一百只情蛊,也不可能成功。   明莱想解释说自己没有中蛊,但是看王盈双脸色阴沉的样子,察觉出什么不对的他问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王盈双一副肯定他中了蛊的样子。   王盈双其实也不太清楚,她是中途才醒来的,对这件事最清楚的是英女。   英女把大夫的话告诉明莱,明莱低头沉思,难道他身上真的有蛊?   不过,想到王盈双话里提及的,云斐带他离开,回来蛊就解了这件事,明莱真情实感地向云斐道谢。   至今为止,他跟云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好像就是谢谢。   明莱没有怀疑云斐,云斐武功这么高,认识一两个绝世神医很正常。   他现在满脑子怀疑的,是自己身体里到底有没有蛊。   按英女所说,他一直高热不退,脉象灼热、身若火焚,那大夫也说他这是中蛊的反应。可是明莱清楚的记得,他根本没有中过任何蛊。   得知明莱醒来,担忧不已的侍女们都放下心来,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他们一行人在桃花镇耽搁了四天,再不出发,恐怕陵州那边要等急了。   明莱本来对自己中蛊一事半信半疑的,但是这几个晚上,他每每入睡,都会觉得燥热难耐,腹中像燃烧了一团火焰一样,令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蛊解了吗,他怎么还一副中蛊不轻的样子? 41 ☪ 崩坏之路(四十一)   ◎药人(一更)◎   在明莱昏迷的这段时间, 官府那边已经将案件调查完成,并让人请王盈双过去,将调查到的结果告诉王盈双。   船沉的原因跟王盈双想的一样, 是人为凿的, 船舱底部多处木板被人撬开, 这就是船沉的原因。   按船员所说, 船舱漏水的时候,下面有八个人,其中四个已经被云斐所杀。   仵作尸检, 发现这四个人身上有死士刺青, 且有云斐、明莱带来的两个护卫作证, 这件案子定性为有图谋的刺杀。   但凶手已死,案件也就此了解。   对于王盈双想继续往下查的态度, 县令只能无奈地告诉她, 像这种死士, 除了身上有刺青能证实死士身份外,他们的存在是没办法调查的。   死士没有户籍,更没有亲朋好友,无法调查其动机行踪。   王盈双只能放弃继续调查, 对出身世家大族的她来说,她其实也很清楚死士是一种什么存在。   这次走的还是水路。在明莱昏迷的这三天里, 王盈双财大气粗的又雇了一艘船。   明莱没有将还有一个杀手混在船员护卫里的事告诉王盈双, 王盈双病刚刚好,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没有必要让她担心。   最重要的一点, 是云斐跟着上了船, 有云斐在, 明莱毫不担心对方动手。   云斐在房间里休息,明莱在船头看了会儿日落,也回了房。   云斐有些晕船,上了船就躺到了床上。   他的睡姿很规矩,双手交叠放到腹部,一动不动,仿佛跟没有呼吸一样。   明莱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都吓到了,因为云斐的胸膛是真的没有起伏,要不是云斐突然睁开眼,他还以为躺在床上的云斐已经死了。   为了保护明莱,云斐跟明莱住进了同一间房,他睡在外面,明莱睡在里面,如果杀手敢对明莱动手,第一时间就会死在云斐的剑下。   明莱回到房间,先是拿了本话本去窗边看,看了一半,觉得情节甚是无趣,他干脆以手作枕,交叠放到窗上,看外面波光粼粼的江水。   过了桃花镇,这片江愈发的大,水天连成一色,碧影与暮色交织,浮光掠影,金光闪闪,像洒了一层金粉一样,美不胜收。   明莱想到晏华,不知道晏华有没有收到他的信,这么多天过去,他都没有回信,想来是还没有收到。   他轻轻一叹,伸出纤白的手去接外面金粉闪闪的光。   一件披风落到肩上,明莱回过头,一双漂亮的眼眸似有惊喜。   “云斐,你起来了?”   云斐站在他身后,目光在明莱眼角下方的泪痣看了一眼,坐了下来。   “还觉得难受吗?”   云斐的武功称得上天下第一,但他有一个弱点,晕船。这也是前面他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坐船的原因。   云斐摇头,其实他并不算晕船,只是不太喜欢住在船上。   他喜静,船上人多,这会让他不太舒服。   但只要待在房间里,云斐就跟在陆地上没什么两样,只是他不爱说话,明莱才误会他晕船。   明莱一开始知道云斐“晕船”,是想让云斐继续走陆路的,船上的护卫很多,而杀手只有一个,他藏在暗处,明莱也时刻警惕对方,就算云斐不在,他也能保护自己。   但是云斐不愿意,明莱和王盈双也劝不动他,只好让他一起上了船。   桌上摆着两碟点心,明莱将其中一碟推到云斐面前。   “桃酥饼,很好吃的,你尝尝。”   云斐垂下眼眸,抬手拿了一块点心。   明莱给他倒了杯茶:“这茶也好喝,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茶,但茶香清列,也不比那些名贵的茶差。”   云斐拿起茶杯,仰头喝完。   明莱笑意吟吟地又给他倒了一杯,双手撑着腮,眼眸亮亮地看着吃茶点的云斐。   云斐任由他看,吃完点心喝完茶,静静地看着明莱。   明莱道:“云斐,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不对?”   云斐连晕船都能克服,就为了上船保护他,明莱感动之余,又觉得开心。   要知道云斐之前是完全不搭理他的,现在都愿意保护他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云斐心里,他从一个想无视又不能彻底无视的路人,变成了需要保护的朋友。   云斐把桃酥饼推回明莱面前,明莱开心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晚上入睡,明莱辗转反侧,不是因为思念晏华,而是体内的一团火,烧得他燥热难耐。   好热,怎么会这么热……   关窗了吗?   还是谁在床边燃起了火炉?   明莱烦躁地扯开里衣,雪白的脖颈和优美的锁骨暴露在月光下,让披散着乌黑长发的他愈发像个吸人精.气的妖物。   但这妖物太过貌美,一举一动都摄人心魄,便是被他吸取精.气,也甘之如饴。   辗转反侧大半夜,明莱喉咙快要烧干,他坐起身,扯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去倒水喝。   一壶凉水喝进肚子里,刚有点凉意,明莱身体的火焰又燃烧起来。   要不是脑子还有理智,明莱真想跳进江水里,好让体内邪火熄灭。   不管是不是中蛊,他的身体都绝对出了问题。   明莱相信晏华,他绝不会给自己下蛊,若是他真的中了蛊,那也只会是他不小心中的。   在地宫的前一个月,为了逃跑,他可没少到处走。   明莱现在只有一个疑惑,那就是若是蛊,蛊是怎么在他身体里存活的?   药人的血不杀它,这根本不可能。   也许是明莱动静太大,惊醒了外面的云斐,云斐抬手撩开垂帘,借着月光,看见里面乌黑长发披散,眼尾薄红的明莱,微微一怔。   明莱披着雪白的外衣,赤着足,在月色下当真是美貌无双,惑人至极。   听到脚步声,明莱烦躁地抬起头,见是云斐,知道自己吵醒了对方,他低声道歉:“对不起云斐,是我太大声了,我现在就睡。”   云斐向明莱走去,目光落到明莱脸上。   明莱抬手碰了碰,心中一惊,怎么会这么烫?这邪火是要烧死他吗?   云斐转身,去外面拿了壶水进来。   明莱倒了一杯水,喝完他对云斐道:“我没事,就是刚刚想喝点水,你去休息吧。”   他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么勉强,云斐抬起手,修长手指落到明莱脸颊上,似乎是想看看明莱有没有生病。   明莱:“我没有生病,是今晚太热了,热得我脸都红了。”   云斐的手好凉,凉丝丝的,像一块夏天的冰,触之不会冻人,只会让人觉得凉爽。   明莱体内的邪火在一瞬间熄了下去,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云斐触碰自己脸颊的手,闭上眼,轻轻蹭了蹭。   太凉快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云斐身上这么凉快。   云斐眸色渐渐深沉,他看着手下宛如温顺羊羔的明莱,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带着冰冷又残忍的意味。   明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抓着云斐的手在蹭,他不好意思地道:“你的手太凉了,我没忍住。”   云斐没有说话,他看着明莱,意思好像是在说:去休息。   邪火熄灭,明莱身体不烧了,脸也不烫了,他转身向床榻走去,躺到床上,翻过身,看云斐。   见云斐转身离开,明莱闭上眼,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从桃花镇出发,到陵州,需要六天。   这几天明莱一直跟云斐在房间里,云斐不爱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在休息,明莱也不打扰他,要么去窗边看江水,要么拿话本看。   晚上邪火发作,倒也能忍,只要熬过两个时辰,邪火就会自己熄灭。   到达陵州那天是下午,王盈双让一部分护卫和侍女留下来,只带了几个护卫和侍女,跟明莱下船。   虽然记忆里有陵州的模样,但记忆始终都是灰色的,没有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明莱以为陵州偏远,定是个不怎么富庶的地方,下船一看,铺子鳞次栉比,客栈酒肆客人络绎不绝,街上人头攒动,精神面貌也好,却是个比琅琊也不差的地方。   几个小孩子拿着竹风车,咯咯笑着从明莱身旁跑过,撞了明莱一下。   云斐伸手抱住明莱,明莱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怔怔地看着那几个小孩子越跑越远,看着他们手上转动的竹风车,心底有些涩然。   云斐微微低下头,明莱漂亮的眼眸里,泪水闪烁,尽管它很快就消失不见,但还是被云斐看在了眼里。   坐上马车,明莱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街道。   云斐不知道去了哪里,好一会儿才上车,他坐到明莱身侧,把刚刚买的东西递到明莱面前。   明莱低下头,一个精致的小风车出现在他面前。   他眼底的泪水又开始闪烁,明莱抬手接过小风车,对云斐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它?”   云斐看向车窗外的小孩子,明莱顺着视线看去,他喃喃地道:“我以前……我以前很喜欢竹风车,还有竹蜻蜓,但是家里穷,爹娘都没有给我买。”   他离开上个世界的时候,折玉已经成长为一方大妖了,他们尊他为妖王,与孔雀妖王并尊,麾下十万妖将,执掌域外之境,一有点什么动静就让修仙界如临大敌。   他虽然只有四分之一的九尾天狐血统,天赋却比任何一只九尾天狐都要高,三百岁就修炼出了第九条尾巴,能把孔雀妖王摁着打。   九尾天狐并不恋家,折玉一成年就离开了他,在外闯荡。闫扇庭   明莱一开始很担心,后来听到他打下了域外之境,就淡定了。   折玉从小就没怎么让人操心过,唯一让人操心的,就是他的婚姻问题。   天知道当他听说折玉把孔雀妖王打入水牢十年,又要迎娶对方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2 04:49:02~2023-03-22 21:1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 ☪ 崩坏之路(四十二)   ◎药人(二更)◎   回忆一闪而过, 明莱笑了笑,珍惜地把小风车放好。   车轮滚滚,穿街走巷, 来到“赵明莱”的家。   “赵明莱”的家很普通, 三间屋子, 一间堂屋、一间厨房, 加上三面不高不矮的墙,形成一个小院子。   与小院子相连的,是邻居家的院子。   这一片地方, 都是普通民宅, 白天大人出工, 除了几个小孩子在门前玩耍,就没有别的身影。   两辆马车在赵家门前停下, 明莱掀开车帘, 从里面走出来。   “赵明莱”的父母早已从信中得知明莱要回来的事, 他们早早就在门前等着,看到一身雪白长袍,靡颜腻理,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儿子, 两老竟有些不敢认。   明莱走下马车,快步向二老走去。   “爹, 娘, ”他眼眶微红:“我回来了。”   记忆里慈祥的父母鲜活起来,明莱感受着胸腔的跳动,明明不应该是他的情绪, 他却忍不住心中酸涩, 像全天下归家见父母的游子一样, 激动又羞愧。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情绪?   明莱不明白,他这是被身体的记忆影响到了吗?   赵母也是红了眼眶,儿子一去数月,没有音信,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担心儿子出了什么事,要不是前段时间儿子突然来信,说要带王家小姐回来,他们怕是要去官府报官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父复杂地看了眼明莱,又看了眼从马车上下来的王盈双,对明莱道:“进去再说吧。”   明莱信中什么都说了,包括他有个“心上人”,要跟王盈双退婚的事。   王盈双一袭鹅黄色长袍,金钗玉镯,浑身贵气,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像是大病初愈。   侍女扶着王盈双进去,其他人则把礼品搬进来。礼品很多,有王盈双买的,也有明莱买的。   一开始本来是王家准备的,为王盈双提出退婚而准备的表示歉意的礼品,但是途中船沉了,那些礼品也没有了,只能在桃花镇买。   王盈双看着这个小小的院子,就是这样普通的人家,养育出了明莱。   堂屋,赵父赵母坐在主位,王盈双行了一礼,柔声道:“见过伯父,伯母。”   赵父赵母赶紧让王盈双请起。   “盈双不必多礼,快坐。”   王盈双走到一旁坐下,低低咳嗽了两声,她抬起眼眸,明莱站在堂屋中间,正等着父母问话。   赵母叹了一声:“你信中说,你在琅琊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所以要跟盈双退婚,是不是真的?”   王盈双身体不好,他们早就知道,且并不嫌弃儿媳妇的身体,只要儿媳妇不嫌弃他们家穷,他们愿意对儿媳妇好。   明莱从前也对这段娃娃亲颇为憧憬,怎么去了一趟琅琊,就冒出个心上人来?   莫不是见到了盈双,嫌弃盈双身体不好?   明莱抿了抿嘴,低声道:“是。是我对不起盈双。”   王盈双起身,对赵父赵母开口:“是我先提出的退婚,还请伯父伯母,不要怪罪明莱,要怪,就怪盈双身体不好,无法与明莱成婚。”   赵母起身向王盈双走去,她拍着王盈双的手背道:“我和你伯父,早从你爹娘的信中知道你身体不好。我们赵家没什么要继承的,你无需担忧子嗣问题。若是喜欢孩子,我们就去收养一个,从小养到大,跟亲生的也无甚差别。”   “所以盈双,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赵父也道:“我们赵家,从来没有纳妾的传统,你也不用担心明莱会纳妾。”   王盈双心头微热,她阿爹阿娘没有看错,为她选了个好人家。   可惜的是,她与明莱有缘无分,注定要辜负两老的心意。   “太医说,我已经没有两年可活,”王盈双抽回手,站到明莱身旁,对赵父赵母道:“还请伯父伯母准允,让盈双退婚。”   王盈双一句“我已经没有两年可活”把赵父赵母震在原地,赵母看向明莱:“盈双在说什么?什么没有两年可活?”   明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药人,药蛊、魔教,这太复杂了。   他从袖中拿出王父的信,上前递给赵母。   赵母颤抖着手打开,快步到赵父身边。   明莱知道父母要接受这件事需要一定时间,他心底叹了一声,对王盈双微笑道:“出去走走?”   王盈双也想看一看明莱生活的地方,她点点头,跟着明莱出去。   小院子虽然小,却种了不少东西。玉兰,牡丹、芍药,还有一块用竹子围起来的地,是种菜的。   王盈双走到花架前,看着里面随风摆动的秋千,不由想到小时候的明莱在上面荡秋千的样子。   明莱见王盈双一直看着秋千,他道:“要不要试一下?”雁擅汀   王盈双摇摇头,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适合荡秋千。   “盈双,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曾有位神医救过你的命,你能跟我说说有关那位神医的事吗?”   王盈双怔了一下,不明白明莱为什么突然提起曾救过她一命的神医,但她还是道:“我成为药人后,一直小心翼翼,不曾露出破绽。因为药人的特征之一,就是能让枯萎的花树重复焕发生机。为此,我不敢待在人多的地方,不敢去宴会,就是怕受伤流血,露出破绽。”   “但有一天,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莫名其妙要追杀我。我起初并不知道这些杀手来自哪里,又听命于谁,但多次被追杀后,我从书上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   王盈双看向明莱:“他们都是来自漠北的杀手,苗疆人,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因为他们使用的刀。”   “——是苗刀。”   明莱知道,因为地宫的教众,使用的都是这种刀。   王盈双:“我很疑惑,为什么漠北的杀手要杀我,在成为药人之前,我是一个缠绵病榻的人,常年外出求医,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更不要说魔教。”   “在又一次被追杀后,我旧疾复发,病来如山倒,那一次我几乎丢了一条性命。我爹娘张贴告示,四处求医,就是这个时候,一位神医揭了告示,走进了府邸。”   王盈双的记忆里还有那位神医的模样,俊美邪肆,做事全看心情,一张嘴必能把人得罪得彻底。   王盈双至今还记得对方见到她父母说的第一句话:“路过,顺手揭的,来看看人死了没有。”   王父王母当场气了个半死,正要把人轰出去,那人看向虚弱得几乎抬不起头的她,挑眉道:“蛊?难怪虚成这个样子,身体本来就弱,还被种了蛊,现在都没死,真是奇迹。”   王盈双那时候觉得对方说得对,于是笑了笑:“可能是我还不想死,所以即便我已经虚成这个样子,也死不了。”   王父王母听到“蛊”字,脸色煞白。   中原人可能不知道蛊是什么,但绝对知道什么是蛊虫。   那人留了下来,不过不是王父王母重金留下的,是王盈双身体里的“蛊”让他起了兴趣。   王盈双问他:“我之所以虚弱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它吗?”   自称“神医”的男人坐在窗上晒日光,他懒懒地道:“蛊寄宿在人的身体,是需要养分的,就像你外面那盆“昆山夜光”一样,没有土壤里足够的养分,它就没办法存活,蛊也一样。”   王盈双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   男人嗤笑:“它在你身体里汲取养分,你有养分供它汲取吗?身体本来就弱,它汲取养分一分,你便虚弱一分,这都想不明白?”   王盈双:“所以,它一直在消耗我的生命。是不是我死了,它也会跟着死?”   “当然,”男人道:“你可以选择跟它同归于尽。”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征服它,让它为你所用。”   王盈双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男人跳下窗,向王盈双走来。   “看在药人族的份上,我可以帮你。”   王盈双从回忆里出来,她对明莱道:“他告诉我,我体内的蛊是药蛊。我之所以会成为药人,是因为体内的药蛊。但是他没告诉我,为什么药蛊会出现在我身上。”   明莱思考着那句“为你所用”,他道:“所以后面,他帮你征服了药蛊,让它不再汲取你的养分?”   王盈双摇头:“蛊在人的身体里,没有养分是活不了的。除非蛊能从宿体里出来,但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只有蛊刚刚进入人的身体,或者蛊毒发作的时候,才能将蛊从人的身体引出来。”   “药蛊在我的身体里太久,药性流进四肢百骸,已经与我的血液融合在一起。药蛊无法引出来,但我也不能死,他不知道做了什么,让我的身体与药蛊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药蛊继续汲取我的养分,我虽然会身体虚弱,但不会马上死。”   明莱蹙紧眉头,对方如此了解蛊,难不成是苗疆的人?   “做完这件事后,他就离开了琅琊。我爹娘曾经派人多次寻他,都没有他的踪迹。正是因为他告诉了我药蛊的存在,我才知道漠北的杀手为什么要追杀我。”   “不对,”明莱听完整件事,反应过来,他道:“你说你与体内的药蛊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它会继续汲取养分,但你不会马上死,可是你近年越来越虚弱,甚至都没有多少年可活。”   王盈双一脸平静:“所以后来我才知道,他应该是骗了我。”   什么叫应该,他就是骗了你!   “他曾经跟我爹娘说过,如果我想摆脱药蛊带来的虚弱,可以生一个孩子,将药蛊传给孩子,”王盈双神色复杂:“可是这样太残忍了,我做不到,我宁愿一直虚弱下去,也不要让我的孩子经历这种痛苦。”   明莱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么了解蛊,应该是苗疆的人,回去后他可以跟晏华打听打听。   王盈双:“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姓江。”   明莱:“……”   明莱:“!!!”   姓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2 21:16:03~2023-03-23 03:3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 ☪ 崩坏之路(四十三)   ◎药人(一更)◎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魔教, 药蛊、苗疆、还有一个可能来自苗疆的神医,这位姓江的神医,不会是江逐月自己吧?   蛊来源于苗疆, 药蛊也是蛊的其中一种。   明莱记得王盈双说过, 药蛊很难得, 数百年才能炼制出一只药蛊。   王盈双还说过, 当今世上所有蛊王,都是江逐月炼制出来的。   这里面有一个信号,江逐月会炼蛊, 且非常厉害, 是苗疆第一人。   若是这世上还有人能炼制出药蛊, 非江逐月莫属。   之前听王盈双提起这位神医的时候,明莱就隐隐觉得奇怪。   这位神医知道的太多了, 他太了解药蛊了, 他甚至知道后天形成的药人和真正药人的区别。   就好像, 他曾经见过这两者一样。   但药蛊数百年才能炼制出一只,他根本不可能见过药蛊。   在得知自己是王盈双口中的药人后,明莱曾经问过系统,除了他以外, 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真正的药人。   系统回答:没有。   明莱丝毫不感到惊讶,如果这世上还有药人族, 又怎么会出现药蛊?   药蛊的存在, 就是将一个普通人,变成药人,而真正的药人根本不需要。   药人族已经灭亡, 药蛊数百年才能炼制出一只, 这位神医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典籍?   药人族根本没有留下相关典籍, 他翻遍了整个琅琊,也没有找到有关药人一族的只言片语。   就连晏华也不清楚药人到底是什么,在苗疆里,药人更像一个传说。   明莱想到刚才王盈双的描述,她是在旧疾复发,虚弱得快要死的时候遇上这位神医的,很难不让人联想这位神医揭告示的真正目的,他到底是为救王盈双而来,还是跟他说的一样,单纯只是想来看看王盈双有没有死。   从他欺骗王盈双来看,明莱倾向于后者。   假如他的猜测是对的,假如江逐月就是那位神医,那么他去看王盈双,只有一个可能。   ——他要看看自己种在王盈双身体里的药蛊,有没有好好发挥药性。   他帮王盈双平衡药蛊,也不是为了救王盈双,而是不想王盈双死的太早。   所以王盈双才会与药蛊达成微妙的平衡后,越来越虚弱。   他根本就没想救王盈双。   把事情梳理一遍,明莱越来越觉得,那位江神医就是江逐月。   然而有两个疑点,明莱想不明白,江逐月为什么要给王盈双种药蛊?又什么让魔教猫抓老鼠一样抓王盈双?   之前他以为是江逐月心理变态想杀王盈双这个女主,知道江逐月很可能就是给王盈双种药蛊的神医后,明莱觉得,江逐月肯定别有目的。   *   在父母的见证下,与王盈双在退婚书上按下指印后,明莱正式跟王盈双解除了婚约。   解除婚约后,明莱就跟王盈双回了琅琊。   他站在船头,看着波光粼粼金光闪闪的江水,心底有种莫名的不安和焦躁。   半个月过去了,晏华还没有给他回信,发生了什么?是晏华没有收到他的信,还是晏华收到了信却没办法回他?   七天过去,船靠岸琅琊。   明莱将王盈双送回王府,直接上了原来的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回地宫。   然而等他回到地宫,看见的不是迎接他的教众,而是空荡荡的宫殿。   所有教众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明莱找不到他们留下的任何痕迹。   跟在明莱身后的两位教众也是一惊,若非教主传唤,他们不可能离开周国,可是教主为何突然让他们离开周国?   明莱推开他与晏华的寝殿,寝殿陈设还是跟原来一样,看来没有人动过。   他点燃烛火,坐到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梳妆台。   梳妆台上一个小小的匣子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明莱伸手打开,里面除了他自己的三百万两银票,还有晏华放进去的七百万两银票。   “从陵州回来,你去买个宅子。”   “会不会太早了?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答不答应,你都迟早是我的。去买个宅子,然后等我回来,我会很快回来。”   明莱想起晏华离开地宫前与自己的对话,晏华让他买宅子,却给了他七百万两银票,这几乎是晏华的所有身家了。   他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多钱?为什么突然让自己买宅子?   明莱思绪混乱,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晏华给他七百万两银票的真正意图。   他在让自己离开。   晏华这是用银票告诉他,地宫可能会有危险,让明莱离开地宫。   明莱将匣子收好,走出寝殿,两位教众迎面走来,对明莱恭敬地行了一礼:“公子,教主传唤,我们兄弟二人要离开周国了。”   明莱按下心头的不安,他道:“辛苦你二人陪我回一趟陵州。路上万事小心,珍重。”   “公子珍重。”   两位教众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明莱再次回到琅琊,他住进了一间客栈,打算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去买宅子。   琅琊的宅子很多,几进的都有,明莱挑得眼花缭乱,直接买了最贵的一座三进宅院。   宅子里基本的陈设都有,明莱也没什么讲究,买了就直接住进去。至于洗衣做饭的仆从,明莱不需要,他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   住进宅子的第二天,明莱出门买东西,经过告示栏的时候,看见一群人挤在一起小声说话,他抬手撩开帷帽长长的薄纱,看见告示栏上一张醒目的告示。   告示上的画像明莱没看懂,太抽象了,他直接把目光移到一旁的文字上。   这一看,明莱就愣住了。   太子被刺杀,死于二十天前,现在全国通缉刺客,窝藏罪犯者,诛九族。   太子周宸死了,谁杀了他?晏华?   晏华离开地宫的时候,确实是去处理追杀他们的那群杀手的事。   难怪太子周宸要抓他,原来那时候晏华正在杀他。   所以晏华现在正被通缉?   明莱按下心中慌乱,晏华的武功很高,寻常人根本伤不了他,他无需担心。   匆匆买了东西,明莱回到宅子。   这一夜他根本睡不着,除了担心晏华,就是被体内邪火折磨的,他起身来到井边,打了一桶井水上来,浇到身上。   井水冰冷,让明莱恢复冷静理智。   翌日,明莱去了趟茶楼。茶楼里鱼龙混杂,什么消息都能听到。   周宸确实是被刺杀的,却不是死于东宫,而是死于宫外。刺客的身份现在还没有查出来,宫里流传的消息,刺客可能是魔教中人。   明莱想到告示栏上的那张告示,确实没有说刺客是何人,而是画了一张人像,写上年龄特征,全国通缉。   明莱喝完一杯茶,走出茶楼,向告示栏走去。   这次他仔细把告示看了一遍,画像很抽象,根本看不出是谁,旁边的年龄特征也跟晏华对不上。   明莱松了口气,他放下薄纱,转身回宅子。   一连几天,明莱都在宅子里没有出去,他发现一件事,那就是琅琊突然严查,不管是出城还是进城的人,都要在城门搜一遍身。   王盈双病在床上,她让人传话明莱,让明莱这段时间不要出门,并派了十几个护卫过来,保护明莱。   “琅琊要乱了。”   王盈双靠着床头,看向窗外,低低咳嗽。   “小姐,您若是担忧赵公子,不如我们把赵公子接过来?”   王盈双摇头,她道:“现在这个时候,府里反而不安全。”   王盈双的预感是对的,没过几天,叛军就接管了琅琊。   别说平民百姓,就连世代居于琅琊的世家大族,也没反应过来。   没有一点消息,没有一点征兆,叛军就驻兵了琅琊。   王父气得一掌拍到茶桌上:“这还用问吗?官府那群人肯定早就跟叛军勾结,不然他们能悄无声息接管琅琊?”   尽管气极,可事已至此,世家大族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叛军首领乃当今圣上之弟,先皇后之嫡子,按照律法,当年继承皇位的应该是他,只是先皇后早逝,他母族势力被打压,才被先帝从继承人的位置赶下来。   这次谋反,除了他麾下五十万大将,还有无数高手助他。   老皇帝荒.淫无道,昏庸无能,这个皇位应该让他来坐。   明莱好好的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却天降横祸,一群官兵闯进来,强行要把明莱带走。   护卫们把明莱挡在身后,明莱冷静地道:“不知在下犯了什么罪,要大人出动这么多人来抓在下?”   为首的官兵显然认识明莱,他歉声道:“抱歉赵公子,是上面的人要抓你,我也无能为力。”   上面的人?   明莱不认识什么上面的人,他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但是这么多官兵,明莱也不能让这些护卫跟着一起送死,他主动站出去。   “既然如此,走吧。”   明莱被打进了天牢,他坐在漆黑的牢里,听着耳边水滴“啪嗒啪嗒”的声音,抱着膝盖睡了过去。   第二天,得知消息的王盈双不顾身体,强行来看明莱。   看着安好的明莱,王盈双松了口气,她脸色苍白,压低声音对明莱道:“明莱,先别说话,听我说。我在叛军里看到了魔教的身影,先别激动,现在带领魔教的不是晏华,而是桑白。”   “我怀疑,江逐月也在。”   明莱瞳孔微缩,江逐月居然从漠北离宫里出来了?   “端王身边有个很厉害的高手,千里杀人不流血,不止端王要听他命令行事,就连端王的手下看见他也战战兢兢。”   “我怀疑,这个人就是江逐月。” 44 ☪ 崩坏之路(四十四)   ◎药人(二更)◎   叛军接管琅琊没几天, 旁边的陵州,永安、广平、幽州就接连落入叛军手中。   这样的大胜仗,端王自然要开庆功会。   王盈双就是在庆功会上看见桑白的。   端王把琅琊所有的世家大族都请了过来, 王盈双跟随父母踏入园中, 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端王下首的桑白。   桑白一袭黑色长袍, 原本束起的长发放了下来, 长辫银饰,加上一张不同于中原人的脸孔,一看就知道是苗疆那边的人。   他脸色冷漠, 自饮自酌, 仿佛面前娇媚的舞女都是臭不可闻的浊水, 靠得近了就会皱眉,手也紧紧握着酒杯, 大有一种再敢靠近一点就拔刀杀人的戾感。   坐在主位上的端王有一张很年轻的脸, 头戴玉冠, 玉袍加身,浑身贵不可言。   虽然接连打了胜仗,这位端王却没有一点目空一切、盛气凌人之感,反而笑意温和, 举止闲雅。   他看着自饮自酌的桑白,没有说话, 含笑的眼底透出一种纵容。   王盈双能理解, 要是有一个人能助她登上皇帝之位,她也会很纵容对方。   端王说了什么王盈双没听清,她在父母身后跟着行礼, 行完礼就坐到了一旁的宴桌后。   这个行宫原本是皇家园林, 端王来了, 这里就成为了临时的端王府。   宴会上人很多,基本可以分为两拨人,一拨是端王的下属或是前来助他成事的武林高手,一拨是琅琊的世家大族。   两拨人虽面上看着和气,但心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琅琊被端王接管后,变得危险起来,街上到处可见士兵。   王盈双很担心明莱的安全,他长得太过好看,又是文弱书生,若是被端王的人看上了,根本反抗不了。   她看着对面已经面露不耐烦的桑白,想接近对方,然后告诉桑白,明莱在琅琊,让他带明莱离开。   琅琊被叛军占领之事很快就会传到朝廷,届时朝廷反攻,琅琊很可能会陷入战火之中。   然而一场宴会下来,王盈双都没有机会接近桑白。   就在宴会接近结束的时候,一位舞女自腰间抽出一把又轻又细的软剑出来,直朝上方的端王袭去。   还不等在场宾客反应过来,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把剑横在守卫脖颈,用力一抹,十几个守卫瞬间倒地。   端王把玩着手中酒杯,看着向他袭来的剑,不慌不忙。   突然,几缕银光闪现,仿佛时间静止,舞女与蒙面黑衣人惊愕地看着面前抽动无声的银弦,倒在了地上。   桑白把扒出来的剑缓缓归于剑鞘中,重新坐下来喝酒。   端王下属和其他武林高手也松了口气,要是端王今晚出了什么事,他们赌上的一切就要付与东流了。   而世家大族们早已吓傻了,舞女的动作太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蒙面黑衣人就落了下来,要不是刚才有人出手,恐怕死的人里也有他们一份。   端王起身,缓缓鼓掌,他叹声道:“不管经历多少次,先生的武功都让本王惊叹。”   宴会过后王盈双才从她爹口中知道,端王身边有个很厉害的高手,在端王军中威望很高,端王的所有敌人,都是这个人除掉的。   而且最令人惊惧的是,这个人杀人从来不出门,不管对方在哪里,在做什么,身边有多少高手,他都能瞬间将对方的首级取来。   就像今晚的宴会,他虽然瞬间杀了刺客,但他人根本不在端王府中。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见过他的人很少,只有端王和他的几个下属,但不可否认的是,端王军中的每个人都恐惧他,包括端王本人。   与虎谋皮不过如此。   人不在端王府,却能瞬间察觉端王遭遇刺客,瞬间出手,这样的高手,已经超出了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王盈双本以为这样的高手应是哪位隐世高人,可是第二天她就听说了一件事。   这位高手会用蛊。   端王军中传闻,每次这位高手出现在端王身边,手上都会缠绕着一条雪白的小蛇。那小蛇通人性,高手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甚至还会听曲。   这样通人性的蛇,不是蛊又是什么?   王盈双想到在宴会上看见的桑白,和桑白身后站着的魔教教众,心底不禁生出怀疑。   然而正当她想把自己的怀疑告诉明莱,就得知了明莱被官兵抓走的消息。   *   天牢里,水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明莱问:“有多厉害?”   王盈双想起云斐,沉声道:“云斐三招必败。”   不用怀疑了,这个人就是江逐月。   除了攻略者,还有谁能强到像个bug一样。   明莱心凉了一大截,云斐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高手,能隔窗瞬移,能隔空点火,甚至还能抱着他在天上飞,这样的云斐,在江逐月手中都撑不过三招。   他的任务还能做吗?   明莱脑海里划过这样一个念头,不如放弃了吧,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接近不了江逐月,还不如放弃任务,跟晏华在一起。   至少晏华是真心爱他,还把他的所有身家都给了他。   王盈双还在说话,把她听到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明莱。   明莱木着脸听,越听心越凉,到最后已经生不出做任务的心思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江逐月,我都要救你出来。”   王盈双声音里充满了坚定。   明莱赶紧劝她:“别,江逐月一直想抓你,千万别给他机会。这里挺好,虽然漆黑了些静了些,但没人打我骂我,饭菜还准时送,大不了我多待几天,正好看看是谁到底要抓我。”   王盈双不听劝,她觉得这都是明莱安慰她的话,哪有人觉得天牢住得舒服的。   “你别担心,我知道有个人一定能救你。你等我。”   说完这句,王盈双把带来的食盒放下来,转身就走。   明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王盈双此刻的背影,在明莱眼里,跟羊入虎口无甚差别。   他只能祈祷,希望王家人能拦住王盈双,千万别给江逐月机会抓她。   明莱叹了口气,他打开王盈双带来的食盒,把里面的菜肴,点心、筷子,一样一样拿出来。   吃点心吃到一半,明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刚才王盈双说有个人一定能救他,是谁?   他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出在琅琊,除了王盈双外,还有谁能救他。   王盈双要找的人当然是桑白,然而桑白行踪不定,王盈双根本不知道去哪里等对方。   她只能站在街边,撑着伞等。   端王府她进不去,军营她更进不去,除了在街边等,王盈双想不出其他方法。   七八月的天气炎热,日光晕眩,王盈双脸色苍白,险些站不稳。   身旁撑伞的侍女心疼地道:“小姐,您回去吧,奴婢来等。”   王盈双摇头,她跟桑白打过几次照面,对桑白的性情有一定了解。   桑白看着年轻气盛,实则戾气很重,若是不熟悉的人撞到他面前,他绝对会扬起长鞭挥下来。   而这样的高手挥起长鞭,绝对是普通人承受不了的。   第一天没等到,第二天王盈双继续等。   王父王母劝不动她,只能由她去。   这天下午,城门大开,一群将士骑着马慢悠悠进来。   为首的少年一袭黑色长袍,乌发高束,脸带戾气,好似刚刚从战场下来一样,浑身的杀意令人心惊胆寒。   王盈双抿紧了唇,她快步上前,大声道:“桑白,我是王盈双,我有话跟你说。”   桑白冷漠的眼珠转过来,仿佛不认识街边的王盈双一样。   “滚开。”   王盈双心颤了一下,害怕的。如今的桑白比起数月前,戾气更重了。   “我有话跟你说,是关于——”   长鞭高高扬起,就要落到王盈双身上,王盈双脸色冷下来:“明莱。”   两个字,令桑白瞳孔紧缩,他猛地勒紧缰绳,身后的将士也跟着停下来。   桑白转过头,戾气比方才更重了,他道:“明莱怎么了?你对明莱做了什么?”   王盈双轻叹,她猜的不错,能在魔教中帮明莱传信,这个桑白一定很喜欢明莱。   “明莱他被抓进了天牢,你快去救他。”   “明莱在琅琊?”桑白先是一喜,后满脸阴沉:“是谁抓的他?”   “我不知道,明莱也并无任何罪过。”   桑白手背青筋暴露,他扬起长鞭,却不是对着王盈双,而是对着马腹,他冷冷地道:“多谢。”   下一句:“驾!”   王盈双连忙退到街边,她看着面前扬起的灰尘,对快步上来的侍女道:“我们也去天牢。”   天牢里,明莱将一支蜡烛从食盒里拿出来,又拿出火折子。   他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微弱的烛光照亮牢房一小块地方,明莱抿了抿嘴,竟有些开心。   牢房里终于不那么漆黑了,能看见的东西也多了起来,虽然不是墙边长了野草,就是牢门上挂了蜘蛛网,但好歹是条小生命,明莱总算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可惜的是,这已经是最后一支蜡烛了,燃烧完,牢房又将回到黑暗。   明莱靠着墙,他看着摇曳的火光,慢慢地眼皮开始重。   墙角一直在滴水,“啪嗒啪嗒”的,很惹人烦,他一连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正当明莱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快速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明莱赶紧将蜡烛熄了,生怕被牢头拿走。   他把自己蜷缩在墙角,降低存在感。   桑白停下脚步,他提着灯笼,灯笼暖色的光照映进牢房,却暖不了明莱蜷缩的身影。   桑白只觉一阵心痛,明莱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他这么柔弱,只怕这两天都吓坏了。   若是左护法保护不了他,就让他来保护明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3 21:55:43~2023-03-24 03:0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呐呐、白故卿 5瓶;清玖、斛叶、kyycc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 ☪ 崩坏之路(四十五)   ◎药人(一更)◎   明莱觉得自己幻听了, 他居然在天牢里听到了桑白的声音。   他惊愕地抬起头,就看到一道熟悉的冷漠身影提着灯笼站在牢门前。   灯笼暖色的光驱散牢房的漆黑与阴冷潮湿,却更让桑白看起来脸色阴沉。   桑白身上的黑色长袍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明莱, 把明莱看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体。   两个月不见, 桑白看起来更难以沟通了。   桑白怎么知道他被关在牢里?   明莱稍微一想, 瞬间明白这就是王盈双说的“一定能救他”的人。   王盈双居然去找了桑白,她没被江逐月看见吧?   明莱瞬间紧张起来,他猛地起身, 因为坐了太久, 脑袋不禁一阵晕眩, 差点倒在地上。他伸手撑住墙,缓了一会儿, 才听到桑白的声音。   桑白声音听起来很慌:“明莱, 你怎么样了?来人, 快把牢门打开!”   后一句是对牢头说的。   明莱这才看见,原来还有几个狱卒跟着桑白进来,只是这几个狱卒都低着头,神色诚惶诚恐, 恨不得贴着墙走,明莱才没有注意到他们。   为首的狱卒慌慌张张地拿出钥匙, 走到牢门前, 颤抖着手开锁。   明莱看着他的手,心道抖成这样,到底是有多怕桑白。   然而转念一想, 桑白现在是魔教的代表, 而魔教是端王叛军里的主力军, 地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狱卒不怕他才怪。   就算桑白杀心大起,要拿他们的首级挂到城门口示众,端王也不会说他一句。   牢门打开,桑白道:“都滚!”   他一脸的戾气,吓得几个狱卒连滚带爬地离开天牢。   “明莱,你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带你走,我们去看大夫。你别怕,我现在是端王麾下的人,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桑白快步走进来,灯笼“啪嗒”扔到地上,伸出手就要把明莱搂入怀里。   明莱眼疾手快地躲开,他只是坐得久了低血糖,又不是哪里残疾,不需要桑白抱着他说话。   “你看见王盈双了?她怎么样,你们没有抓她吧?”   要是王盈双找上桑白的时候,江逐月正好在……那画面明莱不敢想象。   桑白见明莱躲开,心里有些失落,他放下双手:“王盈双很好,我没有抓她,你放心。”   明莱松了口气,他把地上的灯笼捡起来:“晏华怎么没有来琅琊,他回漠北了吗?还是你们教主又给他派了其他任务?”他拍了拍沾上灰尘的灯笼:“我从陵州回来等了他好久,他都没有回来,也没有给我回信。”   按理来说,魔教助端王成事,带领教众的应该是晏华才对,毕竟他是左护法,可是来的人却是桑白,这让明莱心底很疑惑。   桑白顿了顿,从明莱手中接过灯笼:“左护法公事繁忙,暂时不能来琅琊见你,”他似乎不想谈及晏华的事:“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公事繁忙就不能抽个空给他回一封信吗,晏华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很担心。   明莱说了自己宅子的地址,桑白愣了一下:“你在琅琊买了宅子?”   明莱疑惑地道:“我不可以在琅琊买宅子吗?”   “端王拿下琅琊,永安、广平等地的消息会很快传到朝廷,朝廷会很快出兵清剿叛军,届时琅琊会陷入战乱,”桑白道:“明莱,琅琊很不安全,我希望你能回地宫。”   桑白希望他能回地宫躲避战乱,晏华却告诉他地宫很危险,让他出来买个宅子。   明莱不知道桑白跟晏华谁说的话是对的,但他潜意识相信晏华,也只相信晏华。   明莱摇头道:“地宫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晏华不在,其他人也回了漠北。我离开地宫这么多天,没有人气,可能地宫已经成为蜘蛛和蛇蚁的巢穴了。”   之前地宫外围有蛊,蛊能威胁一切低于它们的生物,但现在蛊被带走了,山林里的蜘蛛、虫蚁、蛇群,就会在里面筑巢。   桑白没想到地宫里的教众都离开了周国,他皱紧眉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对明莱道:“我派人跟你回去收拾衣物,送你离开。战火将至,我不希望你遇到危险。”   “我可以跟在你身边,”明莱抿紧唇:“我会很听话,不会给你惹事。”   他不想被桑白送去很远的地方,那样晏华就找不到他了。   桑白当然想把明莱带到身边,但打仗不是儿戏,他不能让明莱有一丝一毫遇到危险的可能。   “陵州,我送你回陵州。你的父母都在那里,我会派人保护你们。”   桑白已经决定好,虽然陵州也已被叛军占领,但那里地方偏远,端王只留了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在那里,对比琅琊来说,安全得多。   且明莱的父母在陵州,相比其他地方,他更愿意去陵州。   陵州离琅琊只有七天的水路,明莱想到爹娘,答应了。   他对桑白道:“你见到晏华,一定要告诉他,我在陵州等他。”   明莱身边没有教众,无人帮他传信,他只能让桑白代为传话。   桑白心里涩涩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把明莱带出天牢,亲自扶着人上马车。   跟桑白从城外回来的将士看得很惊讶,没想到性情如此狠戾的魔教右护法,也有温柔的一面。   不过想到明莱那张冠绝天下的脸,让人心底冒冷气的美貌,换了他们,恐怕比桑白还要温柔。   如此美人,竟被人抓进了天牢,折磨了两天,真是想想就让人心疼怜惜。   桑白没忘记把明莱抓进天牢的人,看着马车远去,他转过身,冷冷地吩咐下属:“谁抓的赵公子,把人给我带过来。”   明莱坐在马车里,手里是一叠银票,他数了数,一共有好几万两。   银票是桑白硬塞给他的,说世道乱,他一个人在外,没有银子不行。   “来不及取银票,现在只有这些,你先拿着用,过段时间我再让人拿银票给你。”   明莱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桑白就放下车帘,让下属驾车离开。   他看着手里的银票,轻声一叹,把银票放进袖子里。   马车赶路的速度很快,明莱静静地看着外面的街道,因为被叛军占领,琅琊百姓人心惶惶,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就算有人,也是行色匆匆,生怕被巡逻的士兵抓到一样。   一辆马车迎面驶来,与明莱所坐马车擦肩而过。   明莱瞳孔微缩,猛地掀开窗帘朝后看去,王家的马车,刚刚过去的是王盈双?   “请停一下。”   明莱对外面赶车的将士道。   将士:“抱歉赵公子,前面有关卡,我们不能在这里停车。”   关卡?   明莱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不远的地方,十几个士兵手拿画像,正对着来往百姓搜身检查。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突然严查?   像是知道明莱在想什么,外面的将士压低声音道:“三天前端王在宴会上遭遇刺杀,他们是在抓刺客同党。”   抓同党,说明刺客要么已经被俘,要么已经被当场诛杀。   明莱放下窗帘,马车继续行驶,很快,士兵检查到他们。   “里面是什么人?”   也许是看到同为端王麾下的将士,士兵语气放缓,例行询问。   “里面是桑白大人的家属,还不赶紧让开。”   士兵吓了一跳,赶紧给马车让路,根本不敢查真伪。   现在端王军中,谁不知道这位桑白大人的重要,谁敢拦他的家属。   将士手持桑白令牌,一路畅通无阻,送明莱回到西街的宅子。   明莱走下马车,转身对将士道谢。   将士恭敬地道:“赵公子,还请您快些收拾好衣物,卑职好送您离开。”   明莱道:“请稍等我片刻。”   明莱说是片刻,就真的只是片刻。他宅子刚买不久,什么都没置好,只有几身衣服,一顶帷帽,和装满银票的匣子。   既然说要离开,那就快点离开。   拿着包袱上了马车,将士等明莱坐好,扬起长鞭,“驾”了一声,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是去琅琊任何地方,而是直接出城门。   城门口的检查更严,只是有桑白的令牌在,不管检查多严,士兵都不敢为难明莱他们,看了令牌一眼就直接放行。   出城门不远,明莱就隐约感觉到后面有人,本来他以为是来追他们的士兵,外面赶车的将士道:“赵公子不必害怕,他们都是桑白大人派来护送您回琅琊的。”   明莱这才松了口气,一只黑色的小蜘蛛从他袖子里爬出来,爬到明莱肩膀上。   明莱看着兴奋的小蜘蛛,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先让你高兴一会儿,一会儿自己藏起来,别让人发现了,知道吗?”   小蜘蛛在肩膀上转了一圈,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次回陵州走的是官道,虽说是官道,道路只比山路好一些,该颠簸的时候还是要颠簸。   就在明莱忍不住出声停下休息的时候,将士把马车停下来,对明莱恭敬地道:“赵公子,此处山阴地凉,舟车劳顿,您下车休息一会儿。”   明莱走下马车,只见四周树木成林,更有参天大树遮挡日光,丝丝缕缕凉气扑面而来,洗去明莱一天的疲惫。   他转身道:“让他们也下马休息一会儿吧。”   “他们”指的是马车身后的一群将士。   明莱知道端王军中有魔教的人,但他不知道这些将士,是魔教教众,还是单纯只是端王军中将士。   赶了一天的路,明莱心口有些不舒服,他对将士道:“我去里面走走,你们不要跟来。”   将士猛地起身:“赵公子——”   “我不会走很远。”   听到明莱这么说,将士只好低下头:“若是遇到危险,请您大声呼救。”   “我会的。”   说完这句,明莱向山林深处走去。   日光穿过枝叶落在地上,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明莱只觉得越往里走越凉快,他忍不住放松起来,同时在脑海思考任务的事。   江逐月强得像个bug,明莱不打算做任务了,连云斐都打不过他,三招必败,这让他怎么做任务?   每次开局都是地狱级难度,这让明莱不得不怀疑系统在针对他。   001要是知道自己的宿主在想什么,一定会跳出来大喊自己冤枉,所有的任务世界都是主神选定的,可一点都不关它001的事。   就在明莱沉思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从身后伸出来,搂住明莱肩膀,来人下颌抵在明莱颈窝,熟悉的语调叹声道:“夫人,可让为夫好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4 03:04:10~2023-03-24 18:5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桂上挂月 20瓶;鮽? 8瓶;溺鱼 2瓶;清玖、墨玥辰、kyycc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 ☪ 崩坏之路(四十六)   ◎药人(二更)◎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睁大, 晏华?他怎么在这里?   他心底又是欣喜又是疑惑,欣喜晏华来找自己,疑惑晏华不是公事繁忙, 暂时不能来见他吗?怎么突然出现在琅琊城外?   “晏华, 你怎么来了, 公事不忙了?”   晏华似乎有些疲惫, 他紧紧地抱着明莱,听到明莱的话,他挑眉道:“公事?”   “我在琅琊见到了桑白, 桑白说, 你公事繁忙, 暂时不能来见我。”   明莱听到还很生气,公事再繁忙, 也该给他回一封信, 晏华知不知道他在琅琊等了他很久。   “我给你的信, 你没有收到吗?”   “收到了,”晏华不断地亲吻着明莱雪白的脖颈:“只是收到的时间有些迟。我一看到你的信,马上就来了。”   明莱心里稍甜,这说明晏华不是故意不回他的, 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把信耽搁了, 所以晏华很迟才收到信。   “你就这么赶来见我, 教主那边能交代吗?”   江逐月现在在端王军中,桑白也被派来协助端王,漠北的事应该是晏华在处理, 他就这么跑来见他, 明莱怕江逐月会有成见。   晏华顿了顿, 低声地道:“以后没有魔教了,”他冰冷的手指轻抚明莱脸颊:“以后,我是你一个人的,高不高兴?”   以后没有魔教?   这是什么意思?   明莱愣了愣,察觉出晏华态度不对劲,他转过身。   晏华低着头看他,仍旧是充满异域风情的俊美面孔,只是右边脸颊上一道血痕,仿佛被什么利器从上而下狠狠划过。   明莱颤抖着手,抚上晏华脸上血痕:“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他心痛如绞,眼眸泪光闪烁。   晏华抬手握住他的手,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么迟才敢来见明莱的原因。   他温柔地道:“一点都不疼。”   “骗人,”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疼,明莱死死咬着唇:“你告诉我,是谁伤的你?”   晏华的武功可称得上当世第三,除了江逐月和云斐,还有谁伤得了他?   云斐一直跟在王盈双左右,寸步不离地保护她,他不可能离开琅琊去杀晏华,晏华是魔教的左护法,江逐月也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呢?   除了云斐,这世上唯一伤得了晏华的人就是江逐月啊。   明莱不可置信:“是江逐月?为什么?”   “这件事有点复杂,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不能现在说吗?”   晏华突然皱紧眉头,面露痛苦,他抱住明莱,下颌抵在明莱颈窝:“夫人,我找了你好久,伤口好疼。”   明明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明莱还是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哪里疼?让我看看,”晏华的双手像硬铁一样推不开,明莱生气地道:“不是说疼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疼?”   晏华放开明莱:“真的疼。”他转过身,让明莱看他后背,晏华穿着一袭黑红色长袍,后背上似有湿润,明莱伸手轻碰,低头一看,雪白的指尖全是鲜红的血液。   他心口一阵发疼,几乎说不出话来。   晏华微微一怔,转身一看,明莱眼底氤氲着雾气,那雾气聚拢在一起,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他哭得很美,却没有一点声音,只是看着晏华。   晏华慌乱地抬手给他擦眼泪,明莱哭,他的心也好像被剜掉一样。   “别怕,一点都不疼。”   明莱任由他擦眼泪,正要说话,一道怒喝在身后响起:“别碰赵公子!”   明莱:“……”   糟糕,忘了还有一群人等他回去。   晏华脸色微变,他扬唇一笑,站到明莱身后,伸手掐住明莱下颌,迫使明莱抬头。   他笑道:“今天运气不错,居然能遇见这么一个小美人。多谢。”   明莱配合他演戏,他难受地蹙紧眉头,伸出手:“救我。”   将士勃然大怒,拔剑杀来,晏华一只手扣住明莱的腰,迅速往后退。   明莱看着面前飞快掠过的树木,对晏华的轻功有了新的认识。   一个恍神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山林的最深处。   晏华放开明莱,动作轻柔地揉他的腰:“疼不疼?”为了作戏,他方才用了些许力道。   明莱摇头,比起腰上这一点不舒服,他更担心晏华背后的伤。   “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晏华毫不害羞,毕竟除了最后一步,他跟明莱什么都做过了。他抬手脱掉外袍,扯开衣襟,转身将后背交给明莱。   明莱从衣袖里拿出一瓶金疮药,低头认真给晏华擦药。   晏华后背的伤是刀伤,伤口不深,但是动作稍微大点,就容易裂开,一裂开就出血。   他擦好药,把金疮药放好,给晏华整理衣襟,然后再帮他把外袍穿上。   “这段时间别乱动,也不准碰水,小心伤口化脓,知道吗?”闫闪听   这个世界可没有消炎药。   晏华挑眉:“不准碰水?那我洗澡怎么办?”   “用帕子打湿热水,擦一擦就好。”   晏华低笑:“我的手有伤,只怕要麻烦夫人帮我擦了。”   明莱又来到了桃花镇,这次跟上次不同,上次是船沉不得已在桃花镇休养,这次是他主动来桃花镇。   水路走一天经过的地方,和官道走一天经过的地方基本是一样的。   明莱找了家客栈,跟掌柜的要了间上房,又让店小二提两桶热水上来,带着晏华上楼。   晏华看着他熟门熟路的要房间,微微挑眉:“夫人,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进了房间,晏华关上房门,把明莱搂进怀里:“住过这里?自己,还是跟别人?”   明莱推了推他的胸膛,推不动,索性放弃。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家客栈,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天,能不熟悉吗?”   来桃花镇的路上,明莱把自己回陵州一路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告诉了晏华。   晏华脸色阴沉:“那太子周宸竟敢抓你,我若是早一点收到你的信,要把他首级取下来,挂到琅琊城门上供人观瞻。”   明莱:“……你这样会吓到很多人的。”   “正好给老皇帝一个警告。”   明莱想起琅琊城告示栏上的通缉令,好奇地道:“晏华,通缉令上通缉的是谁?”   那张画像先不说,旁边的年龄特征,一看就不是晏华。   “一个下属,把太子尸首还给老皇帝的时候,被老皇帝通缉了。”   明莱:“……”   果然是魔教的做事风格。   想到魔教,明莱犹豫地道:“现在,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晏华低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明莱:“江逐月为什么要杀你?”   这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也是他最想不通的问题。   晏华:“因为我有了感情,有了你这个软肋,他觉得我不再适合任左护法一职,所以要杀我。”   明莱觉得很可笑:“就因为这个理由?”   晏华认真地道:“对江逐月来说,杀了生出感情的我,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明莱惊愕,他不明白晏华这句话的意思。   晏华轻叹一声,又笑了笑,他温柔地道:“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以后你会明白的。”   明莱脑海里闪过什么,正当他快要抓住那缕光的时候,晏华声音响起:“下一个问题。”   明莱只好把疑惑藏在心底,他问道:“魔教为什么要帮助端王?”   掀起天下战火,可知会使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地方满目疮痍,江逐月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到现在,明莱觉得江逐月就是个谜,他做的事是谜,他本身更是个谜。   晏华沉吟地道:“不是魔教要帮助端王,是江逐月要帮助端王。”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很大不同,前者可以说是公,后者则是私,所以我才说,是江逐月要帮助端王。至于他为什么要帮助端王谋反,我也不知道。”   明莱:“有时候我会觉得,江逐月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晏华低低地笑起来:“说的不错。”   “我还有一个问题。”   “夫人请说。”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晏华,他抿了抿嘴道:“这些日子,你都在哪儿?”   晏华微微弯腰,把明莱抱起,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自己跟着侧身躺到旁边。   他抬手将黏在明莱脸颊上的发丝撩开:“还记得那次在酒肆,我接到江逐月的命令,去杀一个人吗?那个人是太子周宸麾下的江湖高手,他本奉命前来杀我,却被魔教提前得知消息,于是江逐月命我前去杀他。江湖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若不杀他,他便会带人来杀我。”   “我杀了这人后,太子周宸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再次有动作,就是普宁寺刺杀。魔教本与太子周宸之间有合作,魔教助他登基,他助魔教扩张势力,但太子周宸几次三番杀我,都铩羽而归,此事引起江逐月不满,觉得太子周宸不堪大用,连区区刺杀都做不好,于是决定另择“明主”。”   明莱明白了:“所以江逐月决定杀了他。”   晏华轻笑:“不,决定杀他的是我。我杀他的理由跟他杀我的理由一样,都是为了一个人。”   明莱心里不舒服:“谁?”   晏华快速地吻了明莱一下:“你,”他看着明莱:“他喜欢你,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所以才几次三番要杀我。”   “只要你一天还在我身边,他就不会停止杀我。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太子周宸还在一天,他就不会停止杀了我夺走你的想法。所以我选择了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明莱已经愣住了,晏华接着道:“我杀了太子周宸后,本想马上去陵州找你,但是江逐月来了命令,命我即刻回漠北。”   “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江逐月武功很高,我身受重伤,不得不放弃马上回来见你的想法,在漠北一座地宫养伤。后来我听到琅琊被叛军占领的消息,我怕你遇到危险,才中止养伤,从地宫里出来。”   想到什么,晏华神情凝重地道:“婪山镇那个地宫,你千万不要回去,那里已经成为江逐月炼蛊的地方,你若靠近,随时会被他抓去当蛊王的温床。”   明莱有些不安,晏华话里话外,都透出一种信息,那就是江逐月很危险。   “我们以后不回琅琊了,我身上带有很多银票,你的,我的,我都带出来了。等回到陵州,我们就买一座小宅子,过自己的日子。你不是一直想成亲吗,等告知爹娘,我们就选个日子成亲。”   明莱就不信,他们离琅琊京城那么远,隐姓埋名地过自己日子,江逐月还能找过来。   晏华把明莱紧紧地抱进怀里,他真想永远抱一辈子,可是他不知道,他还能抱明莱多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4 18:52:39~2023-03-25 03:0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尘绝之上 10瓶;kyyccg、白故卿 3瓶;清玖、墨玥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 ☪ 崩坏之路(四十七)   ◎药人(一更)◎   晏华身上的伤不宜赶路, 两人在客栈住了下来,明莱每天给晏华上一次药,看到伤口结痂, 他才松了口气。   晏华身上全是伤, 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从江逐月手中活下来的, 每次看到这些伤口, 明莱心里就一阵发疼。   晏华伤口结痂后,明莱就买了一辆马车,避开官道, 走山路回陵州。   桑白知道他被人“劫持”失踪, 一定会派人来找, 说不定,还会亲自带人来找, 他们不能走官道, 走官道太明显了, 容易引起桑白的注意。   现在江逐月就在琅琊城中,让桑白看见晏华,就等于让江逐月知道晏华在这里,这样太危险了。   明莱没有想到, 他也有避着魔教走的时候。   两个相爱的人独处,是很危险的。   特别是在除了山林月光, 就没有人的深山里。   明莱躺在草地上, 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忍不住紧紧咬唇。   他的唇上伤痕累累,新伤添旧伤, 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   晏华修长的手指插.入他湿透的乌发, 非但不怜惜, 反而让明莱唇瓣咬得更紧了。   ……   明莱偏过头,身下的外袍都湿透了,他的头发也是湿的,在夜风中很不舒服。   晏华把明莱抱进怀里,一件一件地帮明莱穿衣服。穿好衣服,他又替明莱梳理长发。   火堆“噼里啪啦”燃烧着树枝,仿佛催眠曲,令没有力气的明莱昏昏欲睡。   他能感觉到晏华在抱着他说话,温柔的爱语在耳边,明莱想打起精神听,却抵抗不住如潮水般涌来的困意,在温暖的火堆旁睡了过去。   十天的路程,他们走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明莱不是在跟晏华做.爱,就是在马车里睡觉,偶尔醒来,他会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发呆。   照这个频率,到了陵州,他就该有晏华的孩子了。   马车出了深山,炫目的日光照下来,带着炎热的气息。   明莱坐在马车里睡觉,感觉到马车停下,他缓缓睁开眼,向车帘方向看去。   晏华白皙修长的手指掀开车帘一角,笑道:“你继续睡,我去打点水。”   明莱听到了不远处水流潺潺的声音,他点点头:“你快点回来。”   晏华放下车帘,明莱闭上眼睛,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段日子他有点嗜睡,不知道是因为苦夏,还是肚子里有了孩子,月份太浅,这里又没有大夫,明莱就算想找个大夫把脉,也找不了。   窗帘晃动,外面似乎起了风,炫目的日光也开始变得昏暗起来。   要下雨了吗?   明莱撑着手坐起,掀开窗帘,探出头看天上的日头。   只见原本的烈日被层层乌云遮掩,狂风大作,颇有暴雨之势。   “晏华?”   外面没有声音,晏华还没有回来。   明莱心里不安,他起身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四周的树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明莱心里的不安变成了慌乱。   “晏华?”   他提高声音,还是无人回应。   明莱记得水声是从右边传来的,他向右边的树林走去,神色急切,险些掉进一个深坑里。   “小心!”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明莱,来人的声音比明莱还要慌还要急切。   明莱神情恍惚,这一瞬间,他以为拉住自己的是晏华,回头一看,却是桑白的脸。   “桑白,”明莱反应过来,他愣了愣:“你怎么在这里?”   桑白不是应该在端王军中协助端王吗?   桑白仍是一袭黑色长袍,乌发高束的装扮,他仿佛没听见明莱的话,手一用力,把明莱紧紧地搂进怀里。   “我要是刚才没拉住你,你就掉进去了知道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明莱往脚边的深坑一看,昏暗的日光下,几不见底,普通人要是掉进去,摔成残疾都是轻的。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坑?”   明莱心惊肉跳了一下,还好刚才桑白拉住了自己,否则他不死也要残废。   “附近猎户打野猪用的,别乱跑,这样的深坑树林里还有好几个。”   “你怎么知道?”桑白的话,好像他对这里很熟悉一样。明莱推了推桑白,示意他放开自己:“你不是应该在琅琊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难道端王在附近?   桑白放开明莱,没有说话。   明莱看着沉默的桑白,脸色瞬间煞白,他转身往树林深处跑,桑白拉住他,将明莱禁锢在自己怀里。   “放开我!你放开我!”   “别去!别过去!我求你!”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明莱眼底掉出来,他拼命捶打着桑白,用力咬在他肩膀上:“你们要杀他是不是?我要去救他,你放开我!放开我!”   见明莱掉眼泪,桑白心疼得厉害:“你救不了他,明莱我求你,别过去,教主会把你一起杀了的。”   “那就让他把我一起杀了!”   明莱浑身颤抖,脸色绝望,他一把抹掉眼泪,哀求道:“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桑白,你让我过去好不好,我知道我救不了他,但我不能没有晏华。”   桑白涩声道:“你要跟他一起去死吗?”   明莱没有回答,桑白从他绝望的眼神里看出了答案。他闭了闭眼,道:“好,我带你去。”   树林深处,所见树木全都拦腰截断,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所致,地上鲜血四溅,没入土中,染成血红一片。   十数位魔教教众围在外面,看见桑白带着明莱过来,他们让开一条道。   明莱看见被钉死在树上的晏华,眼泪又掉了出来,他颤抖着向晏华走去。   晏华低着头,脸上都是血,都看不出他原来俊美的样子了,手也很冰冷,好像流干了体内的血液一样。   明莱扯下自己的一截袖子,抬手给晏华擦脸上的血迹。   桑白不忍地别过头,一道清冷的身影缓步走来,桑白脸色一变,身体先于意识,单膝下跪。   明莱双手放在晏华肩膀的羽箭上,用力想拔出来,然而他手臂颤抖,怎么拔也拔不动。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一道身影站到他旁边。   明莱仰起头,看见一张薄情俊美的面孔,不是中原人的长相,也不是苗疆人的长相,像在两者之间。   不似晏华的邪肆俊美,这个人的好看,是冰冷且残忍的。   此刻,他正居高临下的,用冰冷且残忍的目光看他。   明莱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觉过这种残忍,像是下一秒,他就会被杀掉一样。   电光火石间,明莱知道了他是谁。   ——江逐月。   江逐月伸出手,将钉死在晏华肩膀上的羽箭一寸一寸拔出来,然后递给明莱。   明莱接过羽箭,纤白手指轻抚箭上血迹,下一瞬,这支羽箭就穿过了江逐月的心口。   围在外面的桑白和教众脸色猛地一变,却见本该死去的江逐月冷漠地看了明莱一眼,抬手将箭从心口拔出来。   “偏了,下次往右边刺。”   他的声音跟他这个人一样,是冰冷无情的,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明莱脸色苍白,眼神却很冷:“你杀了他,我早晚要杀了你。”   “欢迎。”   江逐月不再看明莱,他转过身,对桑白道:“把左护法带回去。”   明莱拔出另一支短箭,把晏华抱进怀里,他冷声道:“晏华已经不是魔教的左护法,他是我的丈夫,要走,也是我带他走。”   江逐月负手离开,几个教众上前,要把明莱拉开。   桑白快步上前,看着紧紧抱着晏华不放的明莱,抬手一掌劈晕明莱。他接过明莱的身体,对几个教众道:“你们带左护法回去。”   桑白把明莱带回自己在琅琊住的地方,他把明莱放到床上,一个教众端了盆温水上来,桑白拿出帕子浸湿,拧干,动作温柔地给明莱擦拭脸颊。   明莱的眼角很红,即使昏迷,眼泪也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桑白心里发涩,但除了给明莱擦眼泪,他什么也做不了。   晚上,明莱醒来,他脸色苍白地推开桑白,向外走去。   桑白拦住他:“琅琊城晚上严查,你这样出去,会被当做奸细抓进天牢里。明莱,我知道你想带左护法走,我知道左护法在哪里,但现在不是时候。你相信我一次,先在这里住下,时机到了我会帮你。”   明莱好一会儿才开口,他声音沙哑:“晏华他等不了。”   “他能等,”桑白低声地道:“魔教中人体内都有蛊,我们体内的血蛊能让我们死后尸身不腐,别说几天,就是几年、几十年他都等得了。”   “教主现在还在城中,我们不能贸然行事。”   明莱像是被劝住了,他转身回去,侧身躺到床榻上。   桑白知道他不想说话,于是道:“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再过来。”   翌日,桑白过来,明莱房门紧关,他想推门进去,听到负责守卫的教众说明莱还没起,他放下了推门的手,转身离开。   桑白没有去军中,而是去了王家找王盈双。   若是世上还有谁劝得了明莱,非王盈双莫属。   王家人看见桑白也是吓了一跳,要知道桑白可是端王身边的红人,性情乖戾又喜欢杀人,这时候过来,不会是要杀他们吧?   得知桑白只是想见王盈双一面,王父王母赶紧让下人把王盈双扶过来。   王盈双听到桑白要见她,也是愣了一下,她起身向花厅走去,因身体虚弱,不免走得慢了些,到了花厅,坐在主位上的桑白已是满脸戾气。   王盈双要行礼,桑白不耐烦地道:“我到这里不是为了看你行礼的,明莱在我那里,左护法死了,他很伤心,你给我哄好他,让他不要那么伤心。若是办不到,”他阴冷的眼神看了花厅坐着的所有王家人:“我会很乐意帮端王杀了你们。”   作者有话说:   高亮!敲黑板!   1、非传统切片,晏华是江逐月,江逐月是晏华。   2、江逐月没有杀晏华。   3、马甲会被明莱发现。   感谢在2023-03-25 03:04:34~2023-03-25 22:1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上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ng. 50瓶;kyycc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 ☪ 崩坏之路(四十八)   ◎药人(二更)◎   “左护法是教主杀的, 你在他面前,不要提起教主,知道吗?”   “若是他言语中对教主带有仇恨, 你就劝他放下仇恨。”   “总之, 要想办法让他开心, 不要让他掉眼泪。”   马车里, 王盈双安安静静地坐着,她的对面,是抱着手臂一脸不耐烦的桑白。   当然, 不耐烦是针对她, 而不是针对明莱。   “我一路上说了这么多, 你到底听清楚没有?”桑白的语气变得阴森森起来:“若是被我知道你引导明莱仇恨教主,我就杀了你, 把你挂到城门口, 供人观瞻。”   王盈双咳嗽了一下, 轻声地道:“我听清楚了。”   她没有问江逐月为什么要杀晏华,没有问已经离开琅琊的明莱为什么突然回来,王盈双知道,若是她敢问一句, 面前满脸戾气的桑白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   桑白警告完,起身掀开车帘出去。他不喜欢跟中原人待在一起, 要不是他需要王盈双安慰明莱, 他会直接把这个中原人抓起来,献给教主,完成教主一直以来的心愿。   ——以药人之躯炼制百蛊。   是的, 在他当上右护法后, 桑白就知道了教主为什么非要抓王盈双不可。   因为王盈双是药人, 她身体里有药蛊。   桑白不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中原人体内会有苗疆传说中的药蛊,他只知道,药蛊养出来的药人,能以自身躯体炼制百蛊。   以前炼制蛊虫,需要把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进一个封闭的罐子里,令它们互相残杀,一年后把罐子打开,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才能称为蛊。   这样的炼蛊方式要花费很长时间,且蛊的质量通常不会很好,若是有一个药人,愿意以自身躯体养蛊,那结果会大大不同。   药人的身体里都是药,是最好的养蛊温床。   马车到了桑白暂时居住的地方,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   桑白率先走下马车,一路跟在马车旁边走来的侍女把王盈双扶下来,跟在桑白身后进宅子。   宅子从外面看就很气派,进了里面才发现,飞檐反宇,楼阁台榭,不比其他世家大族的府邸差。   只是王盈双隐隐觉得很熟悉,好像自己来过这座宅子一样。   扶着她走路的侍女压低声音开口:“小姐,这是布政司的府邸。”   王盈双愣了一下,布政司的府邸?她小时候跟随爹娘来参加过宴会,难怪会觉得熟悉。   桑白有武功在身,就算侍女声音压得很低,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转动冷漠的眼珠,看了王盈双和她身旁的侍女一眼,意味不明地道:“布政司啊,上个月被我杀了。”   王盈双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若是她不好好按照他的话安慰明莱,他就要杀了她全家。   王盈双没有觉得愤怒,事实上,端王早就想对琅琊的世家大族动手,只是碍于没有机会而已,若是桑白替他动手,他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到了明莱房门前,桑白让负责守卫的教众下去,上前轻轻敲门,他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明莱,王盈双来看你了,你开开门。”   里面没有动静,桑白冷冷地看了王盈双一眼,王盈双上前一步,柔声道:“明莱,是我。”   没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明莱脸色苍白,他把王盈双拉进去,“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虽然早就知道明莱对王盈双态度不同,但是亲眼看见这不同,桑白更讨厌王盈双了,他心里冷道,等明莱放下了左护法,他就找个理由,把王盈双抓了,献给教主。   明莱一路把王盈双拉到床前,他把自己藏起来的银票一把一把抓起来,放到王盈双手上。   他抓着王盈双的手,眼神绝望,却透着一股强烈的恨:“盈双,这里是一千万两银票,你把云斐借给我好不好?三天,不,一天就可以。”   见王盈双沉默不说话,明莱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这是晏华给我的信物,价值八千两银子,除此以外,它还能在通源钱庄取三百万两银票。银票是晏华的,他上次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取完。”   “如果你嫌不够,桑白那里还有,我去找他借。”   明莱放开王盈双的手,向房门走去,王盈双转过身,她道:“云斐已经回他的门派了,”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明莱,里面有心痛,有怜惜:“我与云斐的约定只有三年,三年一过,他就要回去。”   明莱停下,眼泪又从他的脸颊滑落下来,他抬手抹掉:“云斐的门派在哪里,我去找他,我有很多很多钱,他肯定愿意帮我。”   “我也不知道他的门派在哪里,听说在昆仑一带。但是明莱,昆仑很远,也很大,你要花十几二十年去找他吗?”   王盈双向明莱走去,看着明莱单薄的身影,她只觉得他瘦了,脸更雪白了,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也像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   晏华的死对他而言,就跟天塌了一样吧。   “我要杀他,”明莱颤抖着声音:“我一定要杀了他。”   王盈双没有问“他”是谁,答案很明显,她叹了口气,理智且残忍地道:“你要怎么杀他?连云斐都打不过他,连端王这么多敌人都杀不了他。明莱,我知道你很痛苦,也很想报仇,但是我仍然要说,放下仇恨,放下这一切,离开琅琊,回陵州,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其实桑白的想法是对的,他是真正为明莱好,江逐月是什么人?千里杀人不流血,隔着千军万马都能取人首级,更别提他如今在端王军中的威望,明莱要怎么报仇?   只怕还没接近,人就死了。   对世人来说,斯人已逝,生者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所以即使王盈双觉得明莱很痛苦,但她还是要劝明莱放下仇恨,因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烟珊听   “我放不下。晏华就死在我面前,你让我怎么放下?”   靠在房门上的桑白心里一阵发疼,明莱痛苦他也痛苦,他想让明莱放下一切,可是明莱心里只有晏华。   正当他疼得受不了想离开的时候,一群官兵闯进来,走到桑白面前。   桑白脸色冷下来,眼眸里都是戾气:“谁给你们的权利擅闯我府邸,滚出去!”   为首的官兵恭敬地道:“桑白大人,我等奉教主命令,前来抓捕罪犯赵明莱。”   教主命令?   桑白微愣:“你们都是魔教中人?”他脸色更冷:“这里没有什么罪犯,你们回去,我自会去跟教主解释。”   “还请桑白大人不要为难我等,”为首的官兵压下声音开口:“教主要见赵公子,桑白大人若要阻拦,恐会惹教主不悦,桑白大人还是让开吧。”   桑白怎么可能让开,且不说明莱根本不是什么罪犯,就算明莱犯了罪,他也不可能把明莱交出去。   房门从里面打开,早已听到声音的明莱走出来,他脸色冷冷地道:“不是要抓我吗,我已经出来了。”   桑白一把抓住明莱的手,他声音又慌又急:“回去,不关你的事,教主那边我会去解释。”   明莱:“我很感谢你,桑白,你帮了我很多,我可能没有办法还你的恩情了,”他抽出自己的手:“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谁让你还恩情了!那都是我自愿的!”   “不要忘了你的立场,”明莱看向他,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魔教的右护法,听令行事,才是你应该做的。”   桑白僵在原地,却没办法反驳明莱的话。   他眼睁睁看着明莱被带走,那种无能为力感,让他直接把怒火撒到了墙上。   白墙裂开了数十道蜘蛛纹。   王盈双走出来,她对桑白道:“明莱内心有数,你不必过多担忧。”   明莱以为自己这次还会被抓进天牢,结果到地方一看,是一处极其金碧辉煌的园林。   园林占地很大,内有宫殿花苑,士兵无数。明莱收回视线,心里大概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皇家在琅琊的行宫,如今端王的临时府邸。   他被带到一座阁楼里,阁楼气派雅致,高台厚榭,雕栏玉彻。   九张锦云围屏前,一张雕刻精美的云榻放在那里,榻上正坐着一个人,雪白长袍,长发微湿,他微微支着下颌,抬起的一只手,手腕上正缠绕着一条细白的小蛇。   小蛇似乎察觉到陌生的味道,“嘶嘶”吐起了蛇信。   两个教众将明莱带进来,对着榻上的江逐月双手交叉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逐月放下手,让小蛇从他手腕上爬下去,他抬起眼眸,比琉璃还要浅淡的瞳孔看向明莱:“坐。”   明莱看了看四周,除了精美昂贵的地毯,什么都没有。他冷笑地道:“坐?坐地上吗?”   江逐月神色不变,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地道:“你也可以坐这里。”   “你不怕我杀了你?”   明莱只恨手上没有利器,否则他现在就要跟江逐月同归于尽。   江逐月似乎很会看人脸色,他道:“同归于尽?”他静静地看着明莱:“一千个你也办不到。”   明莱:“……”   江逐月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一个盒子,盒子是黑色的,隐隐有银色的光泽,他把盒子打开,对明莱道:“我有一只蛊,跟它长得一模一样,数月前丢了。”   明莱看着盒子里瑟瑟发抖的黑色小蜘蛛,想到藏在自己长袖里的蛊王,一时陷入沉思。   他捡这只蜘蛛毒蛊的时候,可没想过它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妍擅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5 22:18:17~2023-03-26 03:0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溺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故卿 3瓶;墨玥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 ☪ 崩坏之路(四十九)   ◎药人(一更)◎   江逐月:“我手上的这只蛊告诉我, 它就在你那里。”   明莱冷下脸色,难怪那些官兵口口声声说他是罪犯,原来是江逐月知道了另一只蜘蛛毒蛊在他这里, 上一次他被抓进天牢, 百分百也是他干的。   “我不知道江教主在说什么。”   明莱怎么可能会承认, 江逐月摆明了要找他麻烦, 在没有找到晏华之前,他还不能死。   “在我面前装傻没有用,”江逐月琉璃色的浅淡瞳孔变得冰冷残忍起来, 刚才那种平静, 好像是毒蛇对自己的一种伪装:“蛊王对我很重要, 它不能放在你那里。”   很重要?   这么重要,怎么不随身携带, 反而放到婪山镇地宫?   镇宫之蛊吗?   明莱心底冷笑, 江逐月的话一句都不可信, 他只是在编造理由让他交出毒蛊而已。   “我听晏华说过,蛊王乃剧毒之物,寻常人若是被它碰到,会当场化为血水。江教主未免太看得起我, 我若是养得起蛊王,早让它去毒死你了。”   江逐月听到明莱的大放厥词, 微愣了一下, 冰冷残忍的瞳孔又变得平静起来,他道:“它毒不死我,”他看着明莱眼眸中无法藏匿的、强烈的恨意:“这个世界, 还不存在能毒死我的东西。”   他用了“东西”两个字, 没有用“蛊虫”, 说明江逐月指的是世上所有有毒之物,而不是单指蛊。   “是吗,那真遗憾。”   明莱露出“遗憾”之色,仿佛如果江逐月能被毒死,那他绝逃不过被明莱毒死的结局。   “你很大胆,”江逐月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这句话很熟悉,明莱刚才也说过。他冷冷地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早晚要杀了你。”   盘在茶几上吞吃点心的细白小蛇猛地展开攻击姿势,“嘶嘶”吐出蛇信,仿佛明莱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就会死在它的剧毒之下。   明莱丝毫不怕,他与小蛇对视,只要这蛇敢扑上来,他就当场掐死它。   江逐月微微低头,节骨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抚小蛇蛇身,小蛇感受到主人的安抚,收起蛇信,继续吞吃碟子里的点心。   “我不会杀你,”江逐月平静地道:“我答应过他,留你一命。”   明莱身体轻轻颤着,心痛如绞,却只能强忍:“我会杀你,”他脸色苍白:“只要我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江逐月看向他,还是那两个字。   “欢迎。”   一位教众从外面走进来,对着江逐月双手交叉行礼:“教主,端王来了。”   江逐月神色不变,仿佛在这座行宫,端王是客人,他才是主人。   他对明莱道:“既然你不愿意把蛊王交出来,那就留在这里,什么时候愿意交出来,我什么时候再放你走。”   说完这句,外面走进来两位教众,正是刚才把明莱带进来的人。   “赵公子,请。”   明莱被软禁起来,他被几十个士兵看守,只允许在规定的地方活动。   明莱住的地方是一处阁楼,阁楼占地很大,楼层很高,里里外外涂满了艳丽的丹漆,像极了婪山镇酒肆的那间阁楼。   只是那间阁楼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华丽。   明莱双手交叠放在玉栏上,他看着远处的明湖,和来回巡逻的士兵,在心里记下士兵巡逻的时间和次数。   江逐月就住在这里,晏华的身体肯定也在这里。   明莱不知道江逐月为什么要把晏华的身体带走,如果他是想用晏华的身体炼制蛊王,拼着暴露系统,他也要跟江逐月同归于尽。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响起:“赵公子,该用饭了。”   明莱没有起身,仿佛身后的声音不存在。   来人也只是尽责来说一声而已,明莱不吃,她就把饭菜端走。   一个被软禁起来的人,还想要什么公子待遇?   见人离开,明莱起身下楼,果不其然在楼下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是两个士兵,其中一个低着头道:“赵公子,请您回去。”   明莱冷道:“江逐月可没有说不准我在花园散步。”   “请您不要为难我等。”   明莱知道不能硬闯出去,他道:“你去跟江逐月说,我要去花园散步。”   说完,他转身上楼。   翌日,明莱下楼,昨天拦住他的两个士兵看见他,退到两边。   意思很明显,江逐月同意他出去。   明莱走出阁楼,来到花园。花园跟阁楼很近,仿佛是连着一起建的,不管从哪个方向,都能看见明莱眺望远处明湖的玉栏。   明莱心底一沉,难怪江逐月要把他软禁在那里,阁楼的位置实在是太显眼了,显眼到所有在行宫的士兵,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知道他到底是在眺望明湖,还是已经睡下。   这座阁楼竟在行宫正中间。   明莱一边沉思,一边走出花园,他想尽快将阁楼附近的地形记下来,然而刚走到花园出口,几个士兵就将他拦了下来。   “赵公子,江大人的命令,您只能在花园散步。”   说要去花园散步,就真的只能在花园散步。   明莱脸色阴沉,他转身回去。回到阁楼的时候,负责照顾他的侍女已经把饭菜端上来,她对明莱恭敬地道:“赵公子,您该用饭了。”   她以为今天明莱不会吃饭,就跟昨天一样,已经做好了将饭菜端走的准备。   明莱停下脚步,目光在玉案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看了一眼:“你出去。”   侍女转身,想将饭菜端起来,明莱冷冷地道:“我是让你出去,不是让你把饭菜端走。”   侍女愣住,她没想到今天明莱会把饭菜留下来。   她恭敬地退出去,刚走下楼就看到一位少年公子迎面走来。   少年公子满脸戾气,他在阁楼前停下脚步,他身后的一群人也跟着停下脚步。   侍女恭敬地行了一礼,就要离开,一道阴冷的声音将她钉在原地。   “站住。”   侍女手心都是汗,面前这位少年公子,端王府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们王爷身边的大红人,在军中威望甚高,性情乖戾,喜好杀人,多少人看见他就双腿发软。   “就是你照顾的明莱?”   侍女脸色煞白,果然下一瞬,她就听到了桑白的话。   “这个不听话,换一个听话的来。”   侍女猛地跪地求饶,桑白看都不看一眼,厌烦地让下属把人拖走。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高处玉栏,情不自禁想要抬脚进去。   一柄长枪挡在他面前,负责看守的士兵沉声道:“桑白大人,没有江大人的命令,谁也不准上去。”   桑白脸色变幻,深深地看了玉栏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开。   江逐月不知道去了哪里,把明莱软禁在阁楼后,一连数天没有出现。   明莱晚上在阁楼睡觉,白天去花园散步,就算有士兵阻拦,还是把附近的地形摸了个透彻。   “王爷已经把淮安拿下了,什么时候接我们过去。哎,见不到王爷,我这心呀,就一刻不安。”   “谁说不是呢,我呀,是夜夜担忧王爷受伤。”   “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有江大人在,谁伤得了王爷?”   惊讶的声音响起:“江大人也去了淮安?怪不得在宫中见不到他。”   另一道声音娇声笑道:“就算江大人在王府,想要见他,也难如登天。芩姐姐,你上次跟在王爷身边,见过江大人,如何,可像侍女们所说,俊美异常?”   名为“芩姐姐”的女子羞涩道:“我只远远见过一眼,江大人气度不凡,确实……确实俊美异常。”   在花枝另一边的明莱:“……”   他没想到照例出门散个步,也能碰到端王的妻妾讨论江逐月好不好看。   他转身要走,脚下枯枝发出声音,一个侍女警惕地道:“谁在那里?”   正在娇声说话的声音停下来,明莱叹了口气,绕开花枝,走到端王的几个妻妾面前。   “抱歉,我只是在花园散步,无意中路过,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坐在亭子里的几个宫装女子看见明莱,先是目露惊艳,后是深深的嫉妒。   王府中竟藏了这么个绝色美人,难怪王爷这段时间都不去找她们。   其中一个沉着脸道:“既然听到我们姐妹在这里说话,你就应该马上离开,说什么不是故意偷听的,不是故意偷听,怎么会被我们抓到?”   明莱:“……”   他确实准备离开,只是刚转身,就被抓住了。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没在王府见过你?”方才说“就算江大人在王府,想要见他,也难如登天”的宫装女子站起来,她看着明莱,对坐着的几位姐妹道:“鬼鬼祟祟出现在王府,不是刺客,就是奸细。来人!”   随着她声音落下,一群士兵出现在花园,将明莱围住。   “杀了他!”   明莱看着宫装女子眼底的恶意,心沉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宫装女子,对方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我是江逐月的客人,”明莱声音冷下来:“你杀了我,江逐月不会善罢甘休。”   听到江逐月的名字,士兵们都犹豫起来。   宫装女子冷笑地道:“你说你是江大人的客人,我怎么没听江大人提起过?”   明莱反问:“江逐月跟你很熟吗?”   宫装女子恼羞成怒,她走出亭子,扬手就要给明莱一巴掌,一条长满倒刺的长鞭突然挥过来,将宫装女子手臂抽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宫装女子惨叫一声,明莱瞳孔微缩,他看着那条破空无声的长鞭,视线落在收起长鞭的魔教教众身上。   而教众身旁,正站着据说已经去了淮安的江逐月。   江逐月浅色的瞳孔看着明莱,随后看向抱着手臂血流不止的宫装女子:“今日之事,我会向端王讨回来。”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冰冷且残忍。 50 ☪ 崩坏之路(五十)   ◎药人(二更)◎   江逐月居然回来了, 他不是应该在淮安吗?   明莱愣了一下,江逐月带着人离开,他看了惨叫不已的宫装女子一眼, 也跟着离开。   花园里除了惨叫声, 没人敢出来说一句话, 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对明莱动手的士兵们吓得几乎腿软。   没想到这个疑是奸细的人真的是江大人的客人。   想到江大人在军中的威望, 以及王爷的重视,士兵们几乎可以想象自己的结局。   明莱没了继续散步的心情,原路走回阁楼。   许是听到了江逐月回来的消息, 负责看守阁楼的两个士兵看见他, 紧张的神色瞬间放松。   “赵公子, 您总算回来了。”   明莱道:“我只是去花园散步,又没打算逃跑, 这么紧张做什么?”   两个士兵都低下头, 明莱越过他们, 走上阁楼。   江逐月突然回来,只能说明一件事,淮安战况已定,近段时间他不会再出去。   明莱咬牙切齿地想, 朝廷就这么不经打吗?这才几天时间,就丢了淮安, 他们有几座城池可以丢?   还有江逐月, 既然淮安打下来了,就应该把王府迁到那里,做什么要千里迢迢回琅琊?   他心里又恨又气, 回到房间, 唇瓣已是伤痕累累。   日渐西落, 云蒸霞蔚。   玉栏被霞光一照,金光闪闪,与远处波光粼粼的明湖相映,分不清谁更耀眼一些。   明莱伏在榻上,乌黑长发散开,逶迤在榻,他心口微微起伏,双眸紧闭,眼尾薄红,不知睡了多久。   新来的侍女轻手轻脚地来到榻前,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公子醒醒?”   明莱纤长浓密的羽睫微颤,他缓缓睁开眼,撑着手坐起:“何事?”   侍女惶恐地道:“明微台来命令,江大人要见您。”   江逐月要见他?   明莱原本还有些困倦的脑子瞬间清醒,他猛地看向侍女:“什么时候的事?”   “半、半个时辰前。”   一个小时前的事现在才叫醒他,明莱扶额,现在过去,江逐月指不定要怎么找他麻烦。   “你去跟他说,就说我睡下了,今日恐怕无法去见他。”   侍女“扑通”一声跪下来,带着哭腔道:“公子,奴婢不敢。”   明莱叹了口气,起身去换衣服,等他穿戴整齐,外面霞光暗淡,已有星子露出身影。   他走出阁楼,在士兵的带领下向明微台走去。   明微台离他住的阁楼有一段距离,需要穿过两个花园,一个明湖、几座雕梁画栋的宫殿,等他到达明微台,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明微台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巡逻的士兵随处可见。   明莱看着坐在榻上支着下颌看书的江逐月,他不出声,他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江逐月长发微湿,一身雪白的长袍,好似刚刚沐浴过一样。   他不紧不慢地将书看完,放到一旁茶几上,才纡尊降贵般将视线落到明莱身上。   “两个时辰,你让我好等。”   明莱冷笑:“我可没有让你等我。”   除非江逐月命不久矣,否则明莱是一眼都不想看见这个人,每见江逐月一次,他心底的恨意就会多增一分。   “听侍女说,你最近都没有怎么吃饭,”江逐月目光平静,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个时时刻刻想杀他的人,而是友人:“是胃口不好,还是饭菜不好吃?”   “把我软禁起来,却问我这种问题,江教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明莱恨他恨得要命,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   “我只是担心你饿得过头,会压制不住毒蛊。”   明莱:“我说了,蛊王不在我手里。”   江逐月修长手指轻轻敲了敲茶几,一只黑色的小蜘蛛从茶几底下爬上来,爬到书上。   感觉到同源,明莱长袖底下的蛊王激动地往外爬,被明莱死死压住。   一边是“亲兄弟”,一边是主人,蛊王左右为难,最终选择听主人的话,安静下来。   江逐月见状,微微挑眉,他是个很少有表情的人,即便只是轻轻挑了挑眉,也让人如临大敌。   “它竟会听你的话?”江逐月说完这一句,让书上的小蜘蛛自己爬回盒子里:“你既能养它,说明你已经是它的主人,蛊王喜好鲜血,在主人状态良好的时候,它会以主人的精气神为食,若是主人状态不好,比如饿过了头,蛊王就会因饥饿而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的毒蛊,首先会杀掉自己的主人,然后再去寻找食物,”江逐月淡淡地说出自己的目的:“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将蛊王给我,你想怎么饿都没关系。”   明莱:“……”   绕了一大圈还是绕了回来,他吃不吃饭关他什么事。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江逐月起身,向旁边走去,明莱视线看去,摆了整整一桌的饭菜映入他眼帘。   江逐月坐下来,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明莱:“……”他起身道:“既然江教主还未用饭,我就先回去了。”   “桑白在下面。”   江逐月短短一句话,让明莱重新坐了下来。   江逐月抬起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香四溢,冷冽非常,明莱一阵头晕目眩,都忍了下来。   这是他最大的弱点,决不能让江逐月察觉。   “你不舒服?”江逐月顿了顿:“因为酒?”   “没有。”   明莱抬手扶住额头,这次不仅头晕,还很疼,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明莱起身快步下楼,看见迎面走来的桑白,当做没有看见,直接擦肩而过。   桑白微微愣住,反应过来,追出去。   明莱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回来,他头疼欲裂,回到阁楼,直接伏在了榻上。   他额上全是冷汗,后背也湿透了,偏偏这个时候,侍女走进来:“公子,桑白大人在下面,说想见您。”   “不见!”   明莱咬着唇,本就伤痕累累的唇瓣更是触目惊心。   侍女看得心惊胆战,不知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我说了不见!”   明莱起身往浴池方向走,他将自己抵到屏风上,身体慢慢滑落,剧烈的头疼令他陷入黑暗。   明莱倒在地上,他侧着身,蜷缩着身体,即便是在昏迷中,也痛苦地蹙紧眉头。   明莱觉得浑身像是被一团火燃烧一样,这种感觉很熟悉,他拼命地想逃离,然而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那种被烈火焚身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沸腾的烈火熄灭,明莱慢慢睁开眼。   他起身走到浴池前,扯下腰带,脱去衣物,进入池中清洗自己。   洗着洗着,明莱忽然一顿。   他微微侧过身,低下头,去看不远处的铜镜,铜镜里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一朵青绿色的花正缓缓绽放,没有疑问,没有惊惧,明莱心底自然而然地浮上一个名字。   ——“昆山夜光”。   他背上这朵刚刚盛开的花,名字叫做“昆山夜光”。   花开初时青绿色,然而越绽放,颜色就会越清列雪白,越惑人心魄。   原来这段时间他被“烈火”焚烧,是因为身体正在成熟。   当花盛开到极致,药人的身体也彻底成熟,这段时间的他们,就算受了最致命的伤,也能瞬间恢复伤口,而不必需要等待。   行宫目前大概分为三个区域,最前面的区域是端王议事,举办宴会和会见臣子的地方;右边区域是端王妻妾、儿女居住的地方,外男没有命令,不得进入;左边区域则是江逐月的地方,他一人占了整座行宫的一半,所有花园,阁楼、湖泊,基本都在他那里。   江逐月住的地方,无人敢进,就是端王要进来,也要问江逐月可不可以。   明莱站在玉栏前,看似欣赏行宫景色,实则暗地里观察整个左边区域的地形。   左边区域很大,宫殿很多,但重兵把守的只有四个地方,一个是明微台,一个是明湖,剩下两个就是明莱住的阁楼和离宫。   明微台是江逐月住的地方,明湖是一片湖泊,除了水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这一个离宫,很令人怀疑。   明莱决定夜探离宫,他的直觉告诉他,晏华在那里。   士兵的巡逻路线和巡逻时间明莱记得很清楚,他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大部分士兵,就在他准备进入明微台范围的时候,一大批士兵突然返回。   “搜仔细点,刺客就藏在这里!”   “明湖搜了没有?”   “搜了!”   “加派兵力,今晚一定要把这个刺客抓起来,否则江大人怪罪下来,我们都要脱一层皮。”   “是!”   明莱躲在树后,漆黑的树影下,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刺客?   明莱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刺客说的不会是他吧?   明微台就在前面,过了明微台就是离宫了,他已经走到这里,让他回去,绝无可能。   明莱抿了抿嘴,再次躲过士兵的搜查,他本想直接绕开明微台的,但随着兵力的加派,明莱躲避得越来越艰难。   看着明湖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样子,明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从侍女口中知道,明湖是整座行宫的水来源,连接着整座行宫的湖泊,如果他从明湖走……这个方法越想越可行,明莱趁士兵不注意,进入湖中,身影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不知在水里多久,明莱看见水面金光闪闪的光影,在脑海里把明湖与离宫的路线梳理了一遍,知道上面就是离宫,他连忙上岸。   纤白手指攀住汉白玉石,明莱从湖里爬出来,顾不上湿透的衣物,他抬起长袖擦拭脸上的水,察觉到四周的异样,他缓缓、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双琉璃色的瞳孔。   江逐月坐在玉案后,一袭雪白长袍,正支着下颌看他。   “赵明莱,你很希望被我抓进牢里?”江逐月脸色冷淡:“如果你希望,我现在就喊人来抓刺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6 23:58:50~2023-03-27 05:1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尘绝之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 ☪ 崩坏之路(五十一)   ◎药人(一更)◎   明莱都懵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江逐月会在这里。   难道他游错了地方,这里不是离宫, 而是明微台?   见明莱不说话, 江逐月放下支着下颌的手, 坐直身体, 脸色阴沉地道:“说话。”   明莱身体颤了颤,不是被江逐月吓的,而是晚上风大, 他又刚从水里出来, 冷的。   还在滴水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 明莱将自己抱紧,他脸色苍白, 低下头:“随你怎么处置。”   他大半夜离开阁楼, 绕开重兵把守的明湖和明微台, 来到离宫,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   江逐月脸色更阴沉了,周身的低气压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忽然,一声轻笑响起:“这就是你那个赵公子?怪不得你要发这么大的火, ”这道声音对着江逐月说完,对明莱道:“赵公子, 地上凉, 起来吧。来人,扶赵公子去后殿换身衣服。”   明莱抬起头,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江逐月对面。   年轻男人头戴玉冠, 玉袍加身, 浑身贵不可言, 他看着明莱,笑意温和,眼眸里透着一丝好奇。   守在一旁的侍女快步上前,想要将明莱从地上扶起来,明莱微微偏过身体,对年轻男人道:“谢王爷。”   在行宫这个地方,能跟江逐月坐在一起喝酒的,除了端王,不做他想。   端王道:“赵公子还是快些去换衣服吧,夜里凉,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明莱心道,不管外界对端王如何评价,至少从表面来看,端王为人温和有礼,举止闲雅,难怪江逐月要选择帮他。   对自己这个疑似奸细的人,都能看在江逐月的面上一句不问,端王能谋反至今,不是没有理由的。   明莱起身,跟在侍女身后,向后殿走去。   端王看着他湿透的、单薄的身影,眸色渐深。   一路从花园到后殿,都是陌生的景色。   明莱看着面前灯火辉煌的殿群,心里确认,这就是离宫,他没游错地方。   想到在花园和端王喝酒的江逐月,明莱心里烦躁,怎么哪儿都有他,这里明明不是明微台,江逐月却还是出现在了这里,难道他知道自己要夜探离宫,故意在这里等他?   想到这个可能,明莱心里更恨了,他五指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   到了后殿,侍女们不知从哪里捧出一身衣物,对明莱恭敬地道:“公子,请您先沐浴,再更衣。”   明莱抬手拿起衣物,转身进入屏风后,几个侍女想跟进去,明莱停下脚步,淡淡开口:“都出去。”   侍女们互相看了一眼,退了出去。   屏风后就是浴池,浴池雾气萦绕,明莱将衣物放下,脱下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进入池中。   他伏在池边,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察觉到外面若有似无的视线离开,明莱猛地睁开眼,起身走出浴池,迅速换上衣物。   他推开窗,轻轻翻身出去,将窗关上,直奔目的地而去。   在来的路上,明莱已经将离宫的大致地形记在心里,所有的偏殿都是漆黑的,只有主殿燃着烛火,且有士兵把守,如果这座离宫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定在那里。   明莱躲开士兵,轻轻打开轩窗一角,翻身进去。   许是江逐月本人就在这里,许是士兵们没想到会有人胆子大到敢夜闯离宫,他们的看守比明微台要松懈许多,就算明莱不小心发出了声音,他们也只当自己幻听,或是行宫里哪位夫人养的猫跑了出来。   主殿很大,陈设却很清冷,四处都燃着烛火。   明莱本以为,如果晏华在行宫,那一定在重兵把守的离宫里,可是他把主殿翻了好几遍,都看不到晏华的身影。   难道晏华不在行宫?   明莱心里焦躁,江逐月究竟把晏华藏去了哪里?   在主殿找不到晏华,明莱一路往回找,从几个偏殿找到了书房。   魔教中人都喜欢机关密室,这么大一座离宫,他就不信他找不到一间密室。   明莱悄悄点燃一支蜡烛,试着转动书房里的书架,花瓶、砚台,然而结果很令人失望,书房里也没有密室。   明莱几乎崩溃,他纤白的一只手撑着书桌,手臂轻轻发颤,几乎要撑不住他的身体。   蜡烛掉在地上,瞬间熄灭,整个书房陷入一片黑暗。   明莱努力平复情绪,他告诉自己,行宫这么大,晏华不一定是在离宫,他有可能在明微台,或者明湖。   想通以后,明莱把蜡烛捡起来,打算离开书房。他出来得太久,恐怕浴池那边的人已经察觉出不对了。   就在明莱要离开的时候,藏在他长袖里的小蜘蛛突然爬出来,沿着衣袖爬到明莱肩膀上,它焦急地转来转去,像是要告诉主人什么事情。   明莱本不想理会它,但是想到晏华是它的前任主人,说不定这小蜘蛛知道什么,他重新点燃蜡烛,把蜡烛放到书桌上。   微弱的火光照亮书房一小块地方,让明莱更加清晰地看见书桌的模样。   笔架,砚台、镇纸、几封信,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小蜘蛛爬下明莱的肩膀,来到书桌上,对着几封信来回转,见明莱没有动作,它转得更急了。   明莱蹙紧眉头:“你是想让我打开它们吗?”   小蜘蛛停下转动的动作,意思是:主人,快点打开它们。   明莱犹豫,这些都是江逐月的信,信是个人隐私,他不能偷看别人的隐私。   小蜘蛛爬过来,咬住明莱的衣袖,往信的方向走。   它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急切:主人!相信我!快点打开它们!这些信上面有前任主人的味道!   察觉到小蜘蛛的意思,明莱脸色一变,他伸手拿起桌上的几封信,打开信封,将信纸拿出来。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并不是晏华的信,而是江逐月的。信上的内容全是江逐月对淮安战况的分析。   明莱沉默地把信纸放回去,对着期待的小蜘蛛道:“你闻错了,这不是晏华的信,是仇人的。”   小蜘蛛不明白,信上面明明是前任主人的味道,为什么说不是前任主人的?   明莱伸出纤白手指,让小蜘蛛爬进袖子里,他拿起蜡烛吹熄,离开书房。   避开士兵回到浴池,明莱刚把窗关上,就听到外面侍女的声音:“赵公子,您好了吗?”   明莱坐到池边,迅速洗了一下发尾,假装自己刚从浴池出来。   他道:“进来吧。”   为首的侍女带着几个侍女进来,见明莱换上了衣物,脸颊被水雾熏得微红,乌黑长发也是湿的,她松了口气。   方才她唤了这赵公子好几声,都没有人应,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如今人好好的站在面前,她也就放心了。   几位侍女为明莱擦干长发,整理好衣襟长袖,退了出去。   为首的侍女道:“赵公子,江大人和王爷正在花园等您。”   端王和江逐月之间,这些侍女把江逐月放到了前面,可见对这些侍女来说,江逐月的地位有多高。   明莱有时候会觉得,这座行宫的主人不是端王,而是江逐月。   花园里,江逐月跟端王各自坐在自己的宴桌前,一边谈论下一步动作,一边喝酒。   桌上一壶清酒,几碟点心,几碟菜肴、一双筷子,就再没有其他。   一个侍女站在端王身侧,为他倒酒,而江逐月这里,虽然也有侍女在身后随侍,却不敢靠近他半步。   明莱跟着侍女出来,他看了脸色冷淡的江逐月一眼,目光落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不怪他一上岸就被江逐月抓了个正着,离宫的北湖就在花园里,不管他从哪一个方向上岸,都免不了被江逐月抓住。   看见明莱,端王放下酒杯,正要说话,就听江逐月道:“王爷,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   端王怔了怔,随即笑着起身:“确实该回去了,都月上中天了,再不回去,王妃又要恼我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花园里的所有侍女对江逐月行了一礼,也跟着离开。   明莱知道江逐月要开始找他麻烦了,他冷着脸,站着不动,等着江逐月把自己关进地牢。   江逐月支着下颌,手里转动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平静地道:“过来。”   明莱冷冷地道:“江教主有话,还是现在就说吧,夜深了,我得回去休息。”   “晏华不在这里,下次要找,换个地方。”   明莱身体轻轻颤抖,他努力平复心中情绪:“晏华已经死了,他已经不再是魔教的左护法,我请你,把他还给我。”   江逐月看向明莱,目光变得冰冷残忍:“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会杀你?”   明莱看着冰冷的湖水,一滴眼泪滑落脸颊,他道:“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没有晏华,他活在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思。   不知哪句话触怒了江逐月,明莱被软禁到了明微台。   明微台巡逻的士兵比离宫那边还要多,明莱这次就算想换个地方找晏华,也没办法了。   他伏在榻上,一连多日的不吃不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苍白且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侍女端着饭菜进来,跪在他面前,求他吃一口,明莱偏过头,闭上眼,全当自己看不见。   “公子,奴婢求您了,吃一口吧。”   “不吃,端出去。”   “您这样身体会坏掉的。”   那就坏掉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去见晏华了。   离宫那一晚,江逐月知道明莱心存死志,把明莱软禁在了明微台,并收走了房间里所有明莱能伤害自己的东西。   “公子,江大人要回来了,奴婢真的怕,您就吃一口吧。”   明莱撑着发颤的手臂坐起,他道:“好,你不出去,我出去。”   他强行起身,身形一晃,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52 ☪ 崩坏之路(五十二)   ◎药人(二更)◎   桑白大步走在明微台长廊上, 他满脸焦急,根本记不起江逐月的命令,到了软禁明莱的寝殿, 直接就想闯进去。   殿门前两个士兵拦住他, 冷冰冰地道:“桑白大人, 没有教主的命令, 您不能进去。”   桑白按下内心的焦急:“明莱昏迷了,有没有请大夫?大夫怎么说?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他问了一连串问题,两个士兵脸色还是冷冰冰的:“大夫正在诊治, 桑白大人回去吧。”   桑白一听到明莱昏迷的消息就从军营飞快赶了回来, 他心焦如焚, 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回去?   士兵不让他进去,他就在门口等, 等大夫出来。   结果先出来的不是大夫, 而是侍女。   桑白认得这个侍女, 她是负责照顾明莱的人,之前在阁楼,就是她照顾的明莱。   侍女看见桑白,脸色就是一白, 她胆颤心惊地行了一礼。   “站住。”   听到身后阴冷的声音,侍女停下脚步, 不敢再走, 她转身战战兢兢地道:“桑白大人有何吩咐?”   桑白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搭在腰间苗刀上,他问:“明莱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侍女看着他冰冷的目光, 猛地低下头:“公子……公子多日未进食, 身体虚弱, 才会突然昏迷。”   “多日未进食?”   桑白跟着重复了一遍,侍女猛地跪下来,颤声道:“公子被……被软禁,生出了心病,自从江大人离开琅琊后,就一直未曾进食。”   教主是四天前的晚上离开的,也就是说,明莱不吃不喝了整整三天。   桑白闭了闭眼,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心会这样痛苦。   明莱亲眼看见晏华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跟他现在一样,疼得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他应该是没有明莱那样疼的,毕竟晏华已经死了,而明莱还好好地活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不早说?”   侍女被一脚踹开,她倒在地上,疼得几乎站不起来。   桑白冷冷地道:“三天时间,你有无数次机会来找我,或者派人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你眼睁睁看着他不吃不喝,你眼睁睁看着他死。”   因为教主的命令,他不能靠近寝殿一步,所有有关明莱的消息,都是面前这个侍女传出来的。这三天里,他也曾来看过明莱,虽然只是远远地看殿门一眼,但但凡侍女跟他透露一丝消息,明莱都不至于会走到这个地步。   侍女爬起来,磕头求饶:“桑白大人饶命,奴婢也曾劝公子吃饭,但公子就是不吃。”   “他不吃,你可以告诉我,或者告诉其他人,而不是自作主张,隐瞒我们!”桑白再次把她踹到地上:“在他身边的只有你一个,知道他不吃不喝的也只有你一个,你若是早点告诉我们,明莱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是主,你是仆!明莱被软禁,你就可以肆意凌.辱他了?”   就在桑白要拔刀的时候,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没有凌.辱我,是我自己不吃不喝,跟她没有关系。”   桑白猛地转过头,明莱两只纤白的手撑着殿门,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比重病缠身的王盈双看着还要虚弱。   桑白心里一疼,他快步向明莱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莱在,这次两个士兵没有阻拦桑白走到明莱面前。   “身体这么虚弱,就不要起来了。想吃什么,我马上让人去做。”   明莱:“我想喝粥。”   桑白马上道:“我现在就去端粥上来。”他快步离开,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明莱看向守在殿门两侧的士兵,两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将长枪拿开。   明莱向跪在地上的侍女走去,侍女看见明莱,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公子。”   明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锦帕,微微弯腰,递给侍女:“是我的错,让你受冤了。”   侍女哭着道:“不是公子的错,是奴婢,是奴婢害怕受罚,才不敢告诉桑白大人。”   她总想着再劝一天,再劝一天公子就会吃,可她忘了人不能不吃不喝,人一旦不吃不喝,很快就会死。   明莱心底轻轻一叹,这就是重罚下的结果,魔教已经习惯弱肉强食,可侍女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侍女,会害怕是正常的。   这件事,还是他错了,他不能只想着自己一了百了,却没想过身边人的下场会怎么样。   若是他真的饿死了,只怕这个侍女,连同看守他的两个士兵,会被桑白当场杀掉。   “起来吧,擦擦脸,药方给我,我让桑白去抓药,你陪我一起吃饭,好吗?”   听到明莱要吃饭,侍女接过手帕,擦干净眼泪,重重点头。   江逐月是第三天回来的,他一踏进行宫,就有人告诉他明莱三天前饿晕的消息。   他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一点情绪,仿佛听到的不是明莱的消息,而是一个不值得关注的路人。   倒是跟着一同从淮安回来的端王,给明莱送去了不少补品。   侍女把这些补品一样一样收好,突然惊喜地道:“公子,你看!”她把一个精致的匣子拿到明莱面前:“是人参!”   明莱坐在榻上,他脸色还是很苍白,身形却没有那么摇摇欲坠了。   他看了匣子里的人参一眼,也有点惊讶:“一千年的人参,王爷竟也舍得给我。”   “我们王爷一定也知道公子善良温柔,所以才送这么一支价值连城的人参过来,给公子补身体。”   “我用不着这么好的人参,”明莱摇头道:“千年人参是可以拿来续命的,给我是浪费了,小玉,帮我回了吧。”   小玉摸了摸匣子,很舍不得:“公子,真的要还给王爷吗?拿出去卖,可以卖很多钱呢。”   “卖什么?”   一道冷淡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小玉猛地跪下来,明莱偏过头,一副不想看见江逐月的样子。   江逐月仍旧是一袭雪白长袍,乌发高束,一张俊美薄情的脸,自带低气压,一进来就让内殿冷了好几个度。   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小玉,脚步不停:“出去。”   小玉紧绷的心瞬间放下来,她抱着匣子,正要退出去,又听江逐月道:“匣子留下。”   小玉把匣子放到桌上,跟匣子一起的,还有一堆补品。   殿里只剩下两个人,江逐月坐到明莱面前,一开口就是:“解释,你为什么会饿晕?”   “与你无关。”   明莱懒得看江逐月一眼,要不是晏华还等着他,他拿起床上的瓷枕就要跟江逐月同归于尽。   江逐月看了眼他摸枕头的手,淡声道:“我说了,一千个你也杀不了我,你若是满心想着复仇,可以放弃了。”   明莱冷笑地道:“江教主真是好会威胁人,万一我就是那个意外呢?”   江逐月:“没有意外。”   “你怎么知道没有?蛊王在我手里,我的手段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明莱一脸平静的承认毒蛊在自己手中,不承认怎么样,承认又能怎么样?蛊王现在认他为主,江逐月抢得回去吗?   像是没想到明莱直接承认了,江逐月愣了一下,他道:“之前如何问你你都不肯说,如今怎么愿意说了?”   “与你无关。”   还是这四个字,江逐月似乎有些无奈,不过他脸上很少有表情,就算真的无奈,别人也看不出来。   “我上次说的并非是编造出来欺你的,蛊王认你为主,你需得好好养它,像此次饿晕之事,万不可再有。我若是赶不及回来,它吃了你都有可能。”   明莱给他一个冷笑:“用不着你假好心。”   江逐月从雪白长袖中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放到一旁的矮几上:“这是大补之药,三日一颗,吃上一个月,你的身体就能大好。”   “江教主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江逐月起身,看了冷清的内殿一眼:“这寝殿人还是太少了,我听人说,你跟王家的大小姐王盈双是好友,不如请她过来陪陪你?”他冷淡地道:“反正我早晚是要抓她的,以后抓,现在抓也一样。”   明莱:“……”他收起小瓶子,侧身躺到榻上,对江逐月道:“药我收了,你可以走了。”   江逐月走过来,明莱翻过身,闭上眼睛,江逐月只好道:“那支人参你留着,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拿去卖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寝殿变得安静起来。   一只黑色的小蜘蛛从明莱怀里爬出来,焦急地向主人爬去。   明莱睁开眼,一只手将它捏起来,另一只手撑着坐起,他蹙眉道:“你最近是怎么了?感觉比之前活泼了好多,”他想起江逐月的话,危险地道:“你不会是被我影响到了,开始失去理智,要攻击我吧?”   这毒蛊是忘了他体质的事吗,一开始没有认他为主的时候,一天咬几百次他,只不过通通都被他的血反毒了回去。   小蜘蛛被主人捏在手里,呆呆的,像是不明白主人在说什么。   明莱疑惑地看了它一眼:“看着不像是没有理智的样子,你到底怎么了?”   小蜘蛛动了动身体:主人,我感觉到前任主人的气息了。   明莱放手,让它“啪叽”掉到榻上:“你的面前只有我,你感觉错了。”   小蜘蛛:我真的感觉到了。   它爬进明莱藏东西的枕头底下,推着一个瓷白的小瓶子出来:就是它,前任主人给主人的,我感觉到了。   明莱面无表情:“这是仇人给的,不是你的前任主人给的。”   小蜘蛛呆了呆:不都是前任主人吗?   “什么都是前任主人?”明莱道:“我是你的现任主人,你的前任主人是晏华,如果江逐月曾经也是你的主人,那么他应该是你的前前任主人。”   小蜘蛛:没有前前任主人,只有前任主人。   明莱:“……晏华是不是你曾经的主人?”   小蜘蛛点头。   明莱:“江逐月是不是你曾经的主人?”   小蜘蛛点头。   明莱解释地道:“一只蜘蛛同一个时期只能拥有一个主人,就好比你现在的主人是我,那你肯定不能拥有除了我以外的主人。所以你明白了吗,你的前任主人是晏华,前前任主人是江逐月。”   小蜘蛛:是呀,都是前任主人呀。   明莱:“……不是,前任主人和前前任主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是一个人。”   小蜘蛛:可他们就是一个人呀。   明莱心底叹气:“……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傻蜘蛛,你还是不明白,”他脸色瞬间变得雪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你刚刚说什么?”   小蜘蛛:可他们就是一个人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8 00:00:02~2023-03-28 05:0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秋初五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 ☪ 崩坏之路(五十三)   ◎药人(一更)◎   他们是一个人?   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   江逐月跟晏华, 分明是长相喜好、性情不同的两个人。   晏华邪肆俊美,虽然表面看着邪气,但其实是个很靠得住的人;江逐月则冷到骨子里, 他无情无欲, 表面看着清冷如谪仙, 实则是个很残忍的人。   这一点, 从他帮助端王谋反,除掉端王所有敌人就能看出来。   晏华跟他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有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俊美面孔, 只是这种异域感, 晏华更多一些, 而江逐月,他的异域感则体现在他那双琉璃色的浅淡瞳孔上。   那样一双不同于中原人的眼眸, 是江逐月身为苗疆人的唯一证明。   他不像晏华, 晏华眉眼深邃, 鼻梁高挺,一看就知道出身漠北。   这样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小蜘蛛说他们是一个人。   明莱觉得很荒谬,他不相信, 他们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他们怎么可以是一个人?   晏华死的时候江逐月就在旁边,明莱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是小蜘蛛搞错了, 对,一定是这样。   明莱撑着床榻的手微微发颤,他下床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 脚尖刚落到地上, 整个人就是一软, 他下意识抓住榻边垂落的帷幔,却将一大块薄薄的帷幔扯了下来。   明莱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青色帷幔,脑海里响起桃花镇客栈里晏华对自己说的话。   “江逐月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有了感情,有了你这个软肋,他觉得我不再适合任左护法一职,所以要杀我。”   “就因为这个理由?”   “对江逐月来说,杀了生出感情的我,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以后你会明白的。”   明莱抱着青色帷幔,他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出来,砸到地上,晕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他明白了,他现在明白了。   小玉端着饭菜从外面进来,看见跌坐在地无声掉眼泪的明莱,“砰——”地一声,饭菜掉到地上。   “公子!”   她快步走到明莱面前,焦急地把明莱扶起来:“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明莱看着小玉,一滴眼泪滑落脸颊,他道:“小玉,我心口疼。”   可又好像不止是疼。   痛苦,欣喜、疑惑、恨意,无数情绪在心底交织,明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有很多疑惑,他有很多话想问江逐月,想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想问的,是晏华是不是还活着?   听到明莱心口疼,小玉大惊失色,转身就出去喊人叫大夫。   议政殿,端王正和臣子商议淮安之后下一步的动作,突然一个下属走进来,快步来到江逐月身后,附耳说了几句话。   江逐月正脸色冷淡地听端王说话,听到下属的话,脸色微微一变,他打断端王的话,淡声道:“明微台出了点急事,我要先回去处理。”   说完,他不顾在场所有人目光,起身离开。   端王被打断说话也不恼,他笑意温和,对其余臣子道:“先生有事要处理,我们继续。”   江逐月离开不久,一道黑影从殿中角落走出来,对端王耳语了几句。   端王脸上笑意不变,眸色却渐渐深了起来。   疑似心疾就能让江逐月变了脸色,能把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江逐月从神坛上拉下来,这位赵公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想到明莱那让人心底冒冷气的美貌,端王心中笑了笑,如此冠世美人,不怪江逐月从神变成人,若是他早早遇见这位赵公子……   端王轻声一叹,美人江山,他还是更喜欢江山,更何况,江逐月的人他可不敢染指。   江逐月回到寝殿的时候,大夫正坐在床边给明莱把脉。   小玉站在旁边,见江逐月回来,连忙行礼。   江逐月走到明莱面前,他看了脸色苍白的明莱一眼,一撩雪白长袍,坐到床上。   “他怎么样了?”   江逐月问大夫,一双琉璃色的瞳孔却紧紧地看着明莱。   明莱也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眸里是江逐月看不懂的情绪。   江逐月见他眼尾薄红,心知他方才哭过,不由心中一叹。   大夫收回手,起身对江逐月恭敬地道:“公子无碍,只是一时之间大悲大喜,身体无法承受。”   大悲大喜?   江逐月疑惑,明莱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突然间大悲大喜?   他看向一旁的小玉,小玉赶紧道:“除了大人,公子今日并未见其他人。”   意思是说,还是他惹哭的明莱。   江逐月淡淡道:“我知道了,去开药方吧,”顿了顿,他对正准备领大夫出去的小玉开口:“方才送来的那支人参,一起熬了。”   小玉恭敬行礼:“是。”   殿里又只剩下江逐月跟明莱两个人,江逐月看着明莱:“方才我在的时候不见你对着我生气,我一离开你倒是自己生起闷气来。我说抓王盈双,只是说说而已,又没打算真的抓。”   他以为明莱是在为自己用王盈双威胁他而生气。   ——“那只是说说而已,你见过有哪一个人质像你过得这么好,有吃有喝有地方住,还能砸我的脑袋。”   相似的说话方式,都喜欢拿王盈双威胁他。   明莱声音沙哑地道:“我饿了。”   江逐月叹了一声:“我去让人送吃的上来。”   见前任主人离开,小蜘蛛从枕头底下爬出来,爬到明莱肩膀上。   小蜘蛛:主人,你为什么不告诉前任主人,你认出他来了。   明莱目光平静地看着殿门,他道:“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想不通。”   小蜘蛛不明白,前任主人就是前任主人,主人之前那么伤心,为什么知道前任主人还在,他反而更伤心了。   江逐月端着饭菜进来,放到床边的矮几上,他坐到床边,犹豫了一下,拿起了一碗汤和汤匙,用汤匙盛了一勺汤,递到明莱唇边。   “乌鸡汤,滋补气血的,尝尝。”   明莱脸色苍白地偏过头,知道晏华跟江逐月是同一个人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江逐月是另一回事。   “我自己来。”   明莱抬手,纤白手指接过碗和汤匙,垂下羽睫,慢慢喝汤。   喝完汤,江逐月接过碗放好,自然而然地将黏在明莱脸颊边的青丝撩开。   做完这个动作,江逐月愣了一下,他起身道:“按时吃药,如果还觉得不舒服,就让人告诉我。议政殿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江逐月离开了,明莱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又转过头,看向矮几上的点心。   ——桃酥饼。   他跟晏华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   相似的说话方式,熟悉的动作,还有……知道他喜欢吃桃酥饼。   明莱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一下,眼泪又滑落脸颊。   他就知道,晏华还在,他还活着。   淮安战况已定,新的行宫也已经准备好,琅琊行宫里,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前往淮安。   桑白率先带人离开,紧接着是端王,再然后是明莱和端王的几个妻妾。   小玉指挥着几个教众拿东西,明莱站在明微台高处,他看着远处阁楼和明湖,心中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   “公子!”   小玉在身后喊,明莱转过身,向小玉走去。   “走吧。”   东西已经收拾好,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明微台下,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宫门前。明莱由小玉扶着走上马车,正要掀开车帘进去,就听马车后面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明莱疑惑地道:“还有谁与我们一起?”   小玉压低声音:“是王妃她们。公子,您别理会她们,一定是王妃她们见公子有军队护送,才想跟我们一起离开。”   作为端王的妻妾,王妃与几个妾妃也是有将士护送去淮安的,但是护送她们的两千将士,哪里能跟护送明莱的军队比,王妃与几个妾妃也是惜命的,如今端王在外,万一路上有什么刺客,她们岂不是要死在半路?   虽嫉妒害怕明莱,她们还是来了。   小玉话音刚落,王妃那边就来了一位宫侍,说既然都要去淮安,不如一起上路。   明莱没有说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他走进马车,坐好,声音冷道:“走吧。”   小玉跟着坐到车厢外面,负责贴身保护明莱的教众扬起长鞭,马车车轮滚动起来,离开行宫。   到了琅琊城外,一支黑压压的军队跟了上来,护送明莱与端王的几个妻妾前往淮安。   与回陵州不同,前往淮安需要走一段官道,再走一段水路,两段路程加起来,需要两天一夜时间。   第一天,明莱不是在马车里睡觉,就是拿让小玉买的话本出来看。   端王的几个妻妾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太近了怕明莱不悦,回到淮安跟江逐月吹枕头风,太远了怕有刺客,军队来不及救她们。   几人咬牙切齿地想,明明是他们家王爷的军队,怎么他们就只听赵明莱的话。   入夜,军队停下来休息,小玉靠着车厢正在打盹,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猛地睁开眼。   清冷的月光下,一袭雪白长袍的江逐月将手中长鞭递给身后下属,他视线平静地看了小玉一眼,轻手轻脚地走进车厢。   小玉被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看得心惊胆战,她走下马车,却又不敢走太远,害怕公子受欺负。   小玉正担心自己温柔善良的公子,就见站在马车旁边的下属突然走上马车,掀开车帘,江逐月弯腰从里面出来,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明莱蜷缩在他怀里,正安静地熟睡着,并不知道自己被人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54 ☪ 崩坏之路(五十四)   ◎药人(二更)◎   地上燃着篝火, 四周漆黑一片。   温暖的火光照映在靠树而睡的士兵身上,驱散深夜的寒冷。   外围还有将领带着士兵巡逻,看见抱着明莱走出来的江逐月, 为首的将领愣了一下, 快步上前行礼:“大人——”   江逐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将领猛地压低声音:“大人, 您不是北下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拿下了淮安,江逐月就不打算继续南下了, 而是打算北下进攻涿郡。按照计划, 他此刻应该是在前往涿郡的路上。   话一出口, 将领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冒出一身冷汗。   不管江逐月此刻在哪里, 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将领能问的。   怀里熟睡的明莱听到声音, 他纤长的羽睫颤了颤, 就要睁开。   江逐月微微低头,将明莱身上的狐裘披风掖了掖,又撩开黏在他脸颊耳边的青丝,低声地道:“别怕, 睡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明莱睫羽不再轻颤, 沉沉睡去。   江逐月重新将目光落到将领身上, 他道:“明莱由我送去淮安。”   将领心领神会,他恭敬地道:“属下会安全将王妃与几位夫人送往淮安,请大人放心。”   江逐月抱着明莱离开, 他身后, 几个下属跟着, 一行人消失在夜色里。   明莱只觉得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全是破碎的记忆,一会儿是晏华唇边带笑唤自己夫人的模样,一会儿是江逐月身着雪白长袍、支着下颌坐在榻上的身影,两张同样带着异域风情的俊美面孔重合在一起,揉杂出更俊美的一张脸。   邪气,肆意、残忍,做事全看心情,跟王盈双记忆里的江神医一样,一张嘴就能将人气个半死。   明莱站在漆黑的梦境里,他的左边,晏华身着黑红色长袍,正看着他笑;右边,一袭雪白长袍的江逐月坐在榻上,他支着下颌,琉璃色的瞳孔冷淡地看着他。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仿佛是光与暗的两面,当这两面重合在一起,更真实的一面出现在明莱面前。   他俊美邪肆,又残忍无情,既温柔深情,又无情无欲。   江逐月是他,晏华也是他。   他本来是一个邪气肆意的人,却将自己剥离开,一面俊美邪肆,温柔深情,一面清冷如谪仙,无情无欲。   明莱猛地睁开眼,他冷汗淋漓地撑着手坐起,脑海一片混乱,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换了个地方。   听到动静,正在外间看书的江逐月放下书籍,快步进来。   他掀开帷幔:“做噩梦了?”江逐月坐到床边,抬手撩开明莱黏在脸颊边的湿发,皱眉:“怎么出了一身的汗?”   温暖的烛光照映进来,明莱手臂正轻轻发颤,听到江逐月的声音,他抬起头:“江逐月?你怎么在这里?”   江逐月不是北下了吗,怎么突然出现在他马车上。   看见床边陌生的帷幔,以及外面摇曳的火光,明莱反应过来,他现在不在马车上。   “你又擅自做主把我带出来!”   明莱气得想拿枕头扔他,说让他离开琅琊去淮安的是他,半路把他带走的还是他,江逐月究竟想干什么?他是不是以为他没有脾气?   这个“又”字让江逐月愣了一下,好像这种擅自做主的事他做过很多次一样。   “我也要去淮安。”   江逐月道。   明莱更生气了,他一把拿起枕头,直接扔到江逐月身上,眼尾都是红的:“你要去淮安你不早点跟我说,你知不知道一觉睡醒突然换个地方是很吓人的!”   江逐月抬手接过枕头,好声好气地道:“是我的错,我行程有变,应该早点跟你说,”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绝不会再有下次。”   明莱脸色这才好看一点,他冷声道:“小玉呢?”   “忘了。”   忘了?   明莱心底冷笑,百分百是故意的,在这一点上,江逐月跟晏华真是像极了。   不,不对,晏华是他的一部分,这应该是他的本性才对。   高高在上,清冷如谪仙的江大人,本来面目,是比晏华还要邪气肆意,残忍无情的人。   当他们分开时,各自的一面占据上风,而当他们变回同一个人,本性就会暴露无遗。   这么多天,已经足够明莱冷静下来思考问题,一个人分开成为两个人,对于江湖世界的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天方夜谭,但对于攻略者来说,只不过是想或不想的问题。   江逐月来到这个世界,他的身份是漠北魔教的教主,身份使然,让他不能随意抛开魔教事务不管,他有自己的任务要做,又不能丢下魔教,只能将自己一分为二,“江逐月”在漠北处理魔教事务,“晏华”在周国完成任务。   这是明莱所能想到的,江逐月将自己一分为二的真正目的。   结合王盈双所说,江逐月假扮神医去琅琊的时候,是俊美邪肆,做事全看心情的一个人,这正面证实了明莱的另一个猜测,那就是“晏华”的出现,是在江逐月假扮神医之后。   就是不知道“晏华”有没有江逐月的记忆,以他与“晏华”几个月的相处来看,“晏华”应该是有江逐月的记忆的,只是这记忆到底有多少,很难猜。   而江逐月要杀“晏华”,理由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晏华”生出了感情。   自己的另一部分生出了感情,这是江逐月不允许的,所以他“杀”了“晏华”。   想到这里,明莱又冷笑了一下,他拿起另一个枕头,扔向江逐月。   “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这些攻略者,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一个比一个会折腾!   他要不是也是来做任务的,接下来江逐月是不是打算跟他玩虐恋深情?   江逐月被他砸了两次,也不生气,这是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被明莱扔枕头,他竟然觉得有些开心。   “好,我出去,你别生气。”   江逐月把枕头从地上捡起来,他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放到床上,被明莱瞪了出去。   明莱又睡了一觉,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的正午。   他呆呆地看着向他走来的江逐月,像是没反应过来,江逐月怎么会在这里。   江逐月皱了皱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他坐到床边,抬手想探一探明莱额头的温度。   明莱清醒过来,他冷道:“小蜘蛛,咬他。”   一只黑色的小蜘蛛从明莱后背爬出来,跃跃欲试,只要前任主人敢伸手过来,它就敢咬上去。   江逐月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饿不饿,我让人送吃的进来。”   小蜘蛛遗憾地爬回主人后背,明莱道:“你把我带到了哪里,我怎么听到了江水的声音。”   他回陵州的时候,在船上听江水声听了半个月,记忆犹新。   “这是去淮安的水路,再有三个时辰,我们就要到淮安了。”   难怪他听到了江水声,原来是在船上。   “你出去,我要洗漱了。”   明莱伸手推江逐月,这人一大早就进他的房间,也不知看他睡觉看了多久。   到了淮安,已经入夜,本来入夜淮安是不准船靠岸的,但现在这里已经被端王占领,这条规矩就被废了。   江逐月回淮安的消息只有他的几个心腹知道,连端王都不知道他没北下,而是中途回了淮安。   下船,上马车,明莱又开始困了,人舟车劳顿的时候容易疲惫,一疲惫就想睡觉。   到了新的行宫,他也打不起精神看新行宫怎么样,只远远看了一眼,觉得这座皇家园林建的不错,灯火辉煌,很有盛世繁华的感觉,就收回了视线。   江逐月住的地方一如既往的大,殿群,花园、楼阁台榭,令人眼花缭乱。   记性不好的人住在这里,容易迷路,出不去。   明莱有了自己的新寝殿,他坐在外间的榻上,打起精神,听宫侍一个一个介绍自己。   随着端王打下的地方越多,行宫的排场就越大,在琅琊的时候,他被软禁,身边只有一个侍女伺候,到了这里,一个殿都跪不了这么多人,得跪到外面的长廊。   其实明莱并不想要这样的排场,相比奴仆成群,他更喜欢一个人生活,更喜欢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地方,可是江逐月就在旁边,每当明莱试图说“我不要这么多人伺候,我想一个人待着”,他就会转移话题。   江逐月想的比较残忍,他想让明莱适应这种生活,适应这个世界,他不会永远都待在淮安,当他外出办事的时候,他希望有人能照顾好明莱,让他不要觉得孤独。   在夜深之前,明莱睡下了,而江逐月留宿他寝殿的消息,在新的行宫里传得满天飞。   这里不仅有端王新的下属,还有新的妾妃,他们对江逐月充满了恐惧和好奇,当他孤身一人的时候,他们的好奇在平静的水面下,而当他留宿他人寝殿,他们的好奇就犹如沸腾的水,再多的恐惧都压不住。   于是桑白从军营回来,就听到了江逐月留宿明莱寝殿的消息,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满心悲痛。   明莱正在榻上看书,听侍女说桑白要见他,他放下书:“请他进来吧。”   桑白大步走进来,他阴冷的视线在殿中宫侍身上扫了一眼,宫侍们识趣地退出去。   “桑白,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军营吗?   桑白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明莱愣了一下,他蹙眉:“你在说什么?”   “你跟教主,你们……”桑白紧紧握着腰上苗刀,他往前走了一步:“明莱,这是你的计谋对不对?让教主爱上你,然后你再杀了他,这样你就可以为晏华报仇了。”   明莱:“……?”   桑白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他只想折腾折腾江逐月,然后弄清楚所有疑问,并不想跟江逐月玩虐恋深情。   然而正当明莱想开口说话的时候,殿门外一截雪白的长袖映入他的眼帘。   明莱:“……”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江逐月不会真以为他想跟他玩虐恋深情吧?   从江逐月的角度看,他这段时间的态度确实很可疑,在琅琊的时候恨他恨得要死,完全不给他好脸色,到了淮安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跟他同桌吃饭,还允许他留宿,难怪桑白会这样想。   但他做出这些行为,完全是因为“晏华”。   明莱想解释,却又无法解释,最可怕的是,江逐月并不知道明莱知道了一切,所以从他的角度来看,明莱对他态度大变,就是在等他爱上他,然后再找机会杀了他。   明莱:“……”   他扶额,这让他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9 00:19:00~2023-03-29 05:1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小猫咪呀 24瓶;暮秋初五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 ☪ 崩坏之路(五十五)   ◎药人(一更)◎   解释不了, 干脆不解释,明莱任由桑白误会。   桑白见明莱不说话,以为他的猜测是对的, 神情更悲痛了。   “我知道了。”桑白深深地看了明莱一眼, 握着苗刀转身离开。   明莱:“……?”   你知道什么了?   明莱一头雾水, 他不知道桑白脑补了什么。   不过桑白离开, 明莱着实松了口气,要知道桑白是个执着的人,若是他非要他给个解释, 他还真解释不出来。   总不能说自己在晏华死不到半年就移情别恋爱上杀夫凶手了吧?   然而明莱的沉默也让殿外的江逐月以为这就是回答, 当天晚上, 他没有回来。   明莱看了一天的话本,只觉得脖颈发酸, 他放下手中话本, 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 对侍女道:“你们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这几天,江逐月都在他这里用饭,不论早中晚,从不缺席, 明莱已经习惯了,所以看到天黑, 他第一反应就是江逐月回来没有, 再不回来他就先自己吃了。   侍女犹豫了一下:“刚刚云宣殿传来消息,说大人今日有要事要忙,就不过来陪公子用饭了。”   明莱愣了一下, 想到下午看见的那一截雪白长袖, 他叹了口气:“那就用饭吧。”   江逐月没有在云宣殿, 他站在明莱寝殿外一处花园里,看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池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下属快步走来,在他身后恭敬地行了一礼:“公子已经用饭了。”   江逐月内心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他问:“他可有问我在忙什么?”   “……公子听到大人在忙,不能陪他用饭,神情很是落寞,”下属斟酌地道,总不能说公子一句都没有提起大人:“大人,公子等了您很久。”   一边看话本一边等晚饭,还问了一句大人有没有回来,在下属看来,这就是在等大人。   江逐月沉默了一会儿:“下去吧。”   下属恭敬地退下,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明莱吃完饭,洗漱完,又坐到了榻上看话本。   这个世界怪无聊的,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除了看话本,明莱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殿中火光熠熠,明莱沉浸在话本的世界里,一道清冷的身影走进来,宫侍们纷纷行礼,退出去。   过于安静的寝殿让明莱抬起头,看见向自己走来的江逐月,他垂下羽睫,翻书。   “不是说有要事要忙,怎么过来了?”   他还以为江逐月要痛苦挣扎好几天才敢来见他。   江逐月坐到明莱身边,他脸色淡淡道:“明日我就要北下了。”   明莱翻书的动作一顿:“去多久?”   “短则半年。”   “你想逃避吗?”明莱冷笑出声:“去也可以,把晏华还给我。我们本来就要成亲了,若不是你杀了他,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孤零零地躺在不知道哪个没有人的地方。”   江逐月仿佛只是想过来跟他说这一件事,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开。   明莱眼神一冷,他跟着起身,从枕头底下拔出一柄剑,剑尖直指江逐月。   这柄剑轻盈如细雪,如这夜色,冰凉、寒冷,是江逐月给明莱防身用的,而现在,这柄剑对准了他。   江逐月顿了顿,脚步不停。   明莱道:“站住,”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阴冷:“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晏华,我要你说实话,否则我杀了你。”   江逐月停下脚步,他琉璃色的瞳孔在烛火下折射出幽冷的光。   “你杀不了我。”   明莱冷冷一笑:“是吗?”   下一瞬,雪白的剑光闪过。   明莱虽然在这个世界没有学过剑术,但他其实是会的,在上个世界,贺兰雪教过他不少。要不是因为九尾天狐的极阴体质,让他一辈子都修不了剑道,明莱早就成为一代剑宗大师。   理论基础,加上贺兰雪教的那些杀招,打不死江逐月,还不能给他找麻烦?   江逐月不想伤到明莱,处处避开,然而他惊讶的发现,明莱的剑法像是名师所出,一招一式皆是杀机,他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明莱见他还手,更气了。   把所有事情告诉他不行吗?非要跟他玩虐恋深情,好,好,你要玩虐恋深情是不是,我成全你。   明莱反手收回剑,将剑掷到地上,脸色冷冷地等江逐月的长鞭挥过来。   江逐月见他掷剑,瞳孔紧缩,猛地收回长鞭。然而已经太迟,尽管长鞭及时收回,但依附在长鞭上的内力收不回来。   明莱只觉得脖颈一痛,他抬手抚上脖颈,虽然看不见,但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是不会骗人的,江逐月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血痕。   明莱指尖微颤,他道:“你要杀我?”   江逐月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乱:“我从未想过要伤你,”他走到明莱面前:“明莱,让我看看伤。别害怕,没有流血,擦药很快就会好。”   明莱拍开他的手,拒绝江逐月的触碰:“别碰我!”他退后一步:“你不是想杀我吗?你现在就杀了我!”   江逐月一把攥紧明莱的手,他脸色阴沉地道:“我说了,我从未想过要伤你。你生气,想打我闹我,一会儿擦了药,我都由你,但不是现在!”   明莱挣扎不开,他纤长浓密的羽睫轻颤,簌簌落下泪来,他哽咽地道:“我只想你把晏华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我不报仇了,也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江逐月心口一窒,明莱的眼泪像烫在他心口上,他紧了紧攥住明莱的手,最终缓缓放开。   “他不是我杀的,”江逐月沉默了一下:“我只能告诉你,晏华的死虽然跟我有关系,但他不是我杀的。”   明莱满是泪水的眼眸闪了闪,这点跟他猜想的一样,江逐月既然跟晏华是同一个人,那他就不可能真正意义上杀得了晏华,也不可能会杀晏华,他能“杀”的,只有那副躯壳。   但即使是这样,明莱也很生气,既然已经一分为二,那为什么不继续分下去,他喜欢的只有晏华,跟他两情相悦的也只是晏华,他只要晏华,他不要江逐月。   江逐月:“就算他现在不死,过几年也是要死的,他陪不了你一辈子,”他最终还是忍不下心,抬手擦去明莱眼底的泪水:“忘了他吧,晏华不会想看到你因为他这么痛苦。”   明莱怔怔地看着他:“你没有杀晏华?”   “没有。”   “那是谁杀了晏华?”   江逐月沉默。   一滴眼泪滑落明莱脸颊,他颤声道:“你说他陪不了我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江逐月还是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明莱解释,“晏华”没有死,他只是变回了完整的自己。   他就是晏华,晏华就是他。   不是他不肯把“晏华”还给明莱,而是这个世界就没有“晏华”这个人,从始至终有的,就只是江逐月。   明莱道:“我明白了,”他往后退:“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夜深了,该睡觉了。   江逐月把身上的药瓶拿出来,怕明莱不接,他放到桌上。   “这药能够祛疤,你记得擦。”   江逐月离开了,明莱收起脸上的表情,他走到铜镜前一看,脖颈上原本火辣辣的血痕消失不见,肌肤雪白细腻,仿佛从未受过伤。   天知道明莱花了多大力气,才按住体内蠢蠢欲动的修复能力。   差一点就露馅了。   这边明莱早早地睡了,另一边的江逐月独坐到天明。   翌日,明莱醒来就听到江逐月离开行宫,前往涿郡的消息。   他脸色不变,换好衣物去花园散步。   花园里几个妾妃远远地看见明莱,赶紧躲开,她们可是从王妃那里听说了这位赵公子的事,江大人的心上人,最爱吹枕头风,苏侧妃得罪过他一回,人已经在冷院吃残羹剩饭了。   明莱也看见了她们,但他并不在意,逛了一圈就回寝殿。   他以为自己要在行宫等半年才能等到江逐月回来,没想到半个月还没过去,江逐月就回了行宫。   “你说什么?你们大人受了重伤?”   明莱以为自己幻听了,江逐月受伤了?这世上还有能伤江逐月的人?   前来传话的教众沉声道:“大人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一直在唤公子的名字。公子,您去看看大人吧。”   明莱:“……”   他看着面前一脸平静,说话声音毫无起伏的教众,想抬手扶额。   江逐月就是这么教的?   想骗他过去,起码也要演的像一点。语气沉痛一点,脸色悲痛一点,这样他才相信江逐月是真的身受重伤。   明莱叹道:“带路吧。”   江逐月苦肉计都使出来了,他不去看看好像不太好。   云宣殿,重兵把守。   明莱走到江逐月榻前,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江逐月,他坐到床边,眼眶微红,颤声道:“是谁伤的他?不是说涿郡还没有开战吗?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心底点评,脸色苍白得刚好,伤口包扎的不错,唯一出戏的地方,就是出血量太假了,明莱看了脚下的血衣一眼,就这个出血量,江逐月人早就没有了。   心知这血衣是江逐月专门给他看的,明莱也不吝啬,不等教众开口,他就簌簌落下泪来:“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见状,一位教众赶紧上前:“公子,您别伤心了,大人虽然身受重伤,但伤不致命,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明莱:他知道江逐月的目的了。   果不其然,满殿教众借口要北下协助端王,把江逐月交给他照顾。   明莱:“……”   太假了,太假了,这是谁写的剧本,他要拒演! 56 ☪ 崩坏之路(五十六)   ◎药人(二更)◎   满殿教众离开, 殿中只剩下明莱和躺在床榻上的江逐月。   明莱坐在床边,表面眼眶通红,实则心里叹气。   观众都走了, 他实在懒得演, 要不是床上还躺着一个, 明莱真想罢工。   江逐月到底是怎么想的, 居然想出个苦肉计出来,“我就是晏华,晏华就是我”, 这句话很难说出口吗?   明莱代入了一下江逐月, 发现确实很难说出口, 这是个江湖世界,只有打打杀杀, 没有神魔鬼怪, 一魂双体是件很难让人相信的事情, 听起来就很荒谬。   江逐月不告诉他,是怕他难以接受这件事,毕竟“晏华”就死在他面前。   明莱又叹了口气,他伸手探了一下江逐月额头上的温度, 做足了样子,才伏在榻边, 闭上双眼, 等江逐月“醒来”。   结果等的迷迷糊糊,明莱都要睡着了,江逐月还没醒。   明莱只好强迫自己醒来, 他又探了一下江逐月额头的温度, 喃喃地道:“我相信晏华不是你杀的, 他是魔教的左护法,你没有理由杀他。快点醒来好不好,你这样一直闭着眼睛,我很害怕。”   江逐月还是没醒,一连两天,他都没有醒来,仿佛真的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一样。   明莱在云宣殿住了下来,说是住,其实是留下来照顾江逐月,累了就伏在榻边休息。   侍女端来一盆温水,恭敬地退出去,明莱拿出锦帕沾湿,又用力拧干,坐在榻上,动作轻柔地给江逐月擦手。   长袖卷起,锦帕落到节骨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慢慢往上擦拭,擦到手腕,不知看到什么,明莱愣住。   只见江逐月手腕左侧,一道火焰印记栩栩如生。   他认得这印记,他在晏华身上见过,同样在左手手腕左侧,一模一样的火焰,都是纯白的金色。   明莱问过晏华,这印记是什么,晏华笑着说,这是他神魂的证明。   “我的神魂,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个人的神魂燃烧着金色火焰,不用怀疑,那就是我。”   “我会一直燃烧着这火焰,千秋万世,等你。”   明莱手指微微发颤,虽然早就知道“晏华”是江逐月的一部分,但看到这熟悉的印记,明莱的眼眶还是红了起来。   他眼底氤氲着雾气,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出来,明莱无声地哭着,他明白江逐月想做什么了,他不是想对他使苦肉计,他是想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他就是晏华。   在床上躺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一件事,万一他没有看见呢?   明莱的眼泪砸到江逐月的手上,一颗一颗,仿佛不会停歇。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动了动,抬起来,温柔地拭去明莱脸颊上的泪水。   明莱看见醒来的江逐月,他脸色苍白,眼底是怜惜和担忧。   “你有晏华的印记,你不是江逐月,你是谁?”明莱颤声问,他眼泪掉得更多了:“你是谁?”   江逐月:“我是江逐月。”   明莱摇头:“你有晏华的印记,你不是江逐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江逐月神色温柔,他轻叹一声,坐起身:“明莱,过来,让我抱一抱你,我很久没有抱你了。”   明莱看着他,江逐月一双琉璃色的瞳孔,有一只染上了冷冷的幽绿色。   那只冷冷的幽绿色瞳孔,正温柔地看着他。   “晏华?”   明莱颤抖着声音。   江逐月:“过来。”这声音,完完全全就是晏华的声音。   明莱扑进江逐月怀里:“你混蛋!”他哭着道:“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哭了多少次?”   江逐月紧紧地抱住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用拇指轻拭明莱滑落脸颊的泪水:“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看见明莱掉眼泪,他的心也像被剜掉一样。   哭过一场,情绪慢慢平复,明莱眼眶红红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晏华,也是江逐月?可是那天,我明明看见你死了。”   晏华抱着他,微微低头,用明莱尽量能接受的说法道:“我是晏华,也是江逐月,一魂双体知道吗?就像一个白天有光明和黑暗两面,江逐月分离出了黑暗,这一面就是“晏华”,剩下光明的这一面,就是“江逐月”。”   “然而不管是黑暗还是光明这一面,他们都是江逐月,他们都有江逐月的记忆,只是或多或少而已。江逐月分离成两面,这两面都是不完整的,都不是真正的江逐月,因此,他们的生命也是不完整的,到了一定时间,不管是黑暗面的“晏华”,还是光明面的“江逐月”,都会死去。”   “因为他们需要完整。”   明莱怔怔地道:“所以江逐月才说,晏华不是他杀的。”   江逐月不想两个人以后有误会,他想了想,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晏华”身上的伤确实是“江逐月”打的,但“江逐月”没有杀“晏华”。”   “准确来说,在树林里,“晏华”和“江逐月”都已经死了,你见到的,是真正的江逐月。”   明莱想起梦境里两张重合在一起的俊美面孔,原来如此,“晏华”没有死,他只是变回了真正的自己。   江逐月叹道:“真正的江逐月活了太久,“晏华”那一点记忆,就像沙漠里的一粒沙粒,对他根本起不了波澜,所以当他见到你,即使知道你是谁,他的心中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不会……有任何波澜吗?”   明莱看着面前幽绿色的瞳孔,可是“晏华”就回来了。   “记忆之所以是记忆,是因为很多时候,它是用来帮助人们回忆的。当你出现在真正的江逐月面前,让他生气,无奈、动怒、牵挂的时候,你与“晏华”的记忆,或者说与他的记忆,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所以那段时间的江逐月会主动关心他,即使明知道蛊王在他手里,也没有对他动手。   明莱抬手轻抚他的眼眸,轻声问道:“现在的你,是晏华,还是真正的江逐月?”   江逐月握住他的手,低声地道:“是晏华,也是江逐月,我既有“晏华”的记忆,也有江逐月的记忆。“晏华”只是我在魔教的名字,真正来说,我从始至终都是江逐月。”   “晏华说,“江逐月”要杀他,因为他生出了感情。”   江逐月:“对当时的“江逐月”来说,另一部分自己生出了感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他找到“晏华”,希望让真正的江逐月回来,但,“晏华”不愿意。”   明莱的心重重一沉,江逐月继续道:““晏华”不愿意,可他没有办法,他只是真正的江逐月的一部分,他的生命是不完整的,所以到最后,他还是答应了,条件是江逐月不准杀你。”   明莱眼底泪光闪烁,江逐月温柔地道:“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晏华”跟“江逐月”,他们既是江逐月本身,也是江逐月的一部分。   明莱寝殿的宫侍发现,江大人来得更勤了,之前只是一日三餐过来陪公子用饭,现在几乎夜夜陪公子到深夜,要不是公子催,他能直接留下来。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虽然明莱跟江逐月不是小别,但两个人把话说开后,跟“小别胜新婚”没什么两样。   特别是对明莱来说,他跟晏华已经分开了三个月。   “我明日要北下,你在行宫,要注意按时吃饭,知道吗?”   回淮安半个月,江逐月又要北下,涿郡战事吃紧,他不北下不行。   明莱想跟着一起去,江逐月拒绝了,战场上瞬息万变,他不能让明莱有一丝一毫遇到危险的可能。   明莱只好在行宫等他,还好江逐月三天给他回一封信,否则他的心也要跟着飞去涿郡了。   江逐月离开的第二个月,明莱又一次晕倒了,只是这次不是因为饿晕或者其他,只是单纯因为他怀孕了。   明莱醒来后,让侍女送大夫出去,自己坐在榻上,低头轻抚腹部。   他跟“晏华”回陵州那一个月,那么多次都没有怀上,跟江逐月一次就怀上了。   明莱心情复杂,他起身下榻,去书房给江逐月写信,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消息。   写完信,让教众百里加急去送,明莱就回寝殿睡下了,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明莱感觉床边有人在看自己,他睁开眼一看,江逐月正坐在床边看他。   江逐月一袭雪白长袍,他风尘仆仆,像是接到了信就连夜赶回来。   但是这赶回来的速度也太快了,他正午刚写好信让教众去送,半夜江逐月就回来了,跟做梦一样,这样的速度,恐怕也只有云斐的瞬移能赶得上。   不过想想江逐月武功天下第一,七天路程缩短为七个时辰,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大了去了!   他的信按照常理此刻刚出淮安,还没送到江逐月手上呢!   所以江逐月这个时候回来,一定不是因为知道了他怀孕的事情。   “你怎么回来了?”   明莱问,他撑着手坐起,江逐月连忙过来扶他,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他是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   下一瞬,明莱就被人抱进怀里,江逐月紧紧地抱着他:“明莱,我好高兴。”   明莱明白了,他推了推江逐月的肩膀:“你是不是安排了人监视我?不然你怎么这么快知道我怀孕的事?我写给你的信还在路上呢。”   江逐月顿了一下,眼神闪躲,他不敢告诉明莱,他没有安排人监视明莱,而是安排了蛊。   “老、实、说。”   “没有。”   没有安排人,只安排了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9 21:42:36~2023-03-30 04:0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婆贴贴 20瓶;墨玥辰、清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 ☪ 崩坏之路(五十七)   ◎药人(一更)◎   明莱这一次怀孕很不同, 肚子里的孩子很安静,要不是它一点点的长大,明莱还以为自己肚子揣了颗球, 而不是怀了个孩子。   他每天吃喝正常, 既没有因为肚子里多了个孩子大吃特吃, 也没有因为孕期呕吐。   明莱这一胎太安静了, 江逐月就很担心,担心孩子有什么问题。   明莱:“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它虽然白天不动, 但晚上会在我肚子里翻身, 吐泡泡。”   对于这个过分安静的孩子, 明莱显得很淡定,都是生过好几个孩子的人了, 孩子在肚子里怎么样, 他还是很清楚的。   明莱怀孕后, 江逐月就把协助端王之事交给了桑白,自己留在淮安照顾明莱。   桑白知道明莱怀孕,从涿郡赶回来过一次,但他没有进明莱寝殿, 而是在殿外站了很久,直到明莱听侍女说他在殿外, 请他进来, 他才匆匆离开。   对此,明莱对江逐月道:“你是故意的。”   他怀孕之事仅有寝殿照顾他的宫侍知道,桑白会知道, 无非是某个人把消息透露给了桑白。   江逐月坐在明莱旁边, 给明莱剥橘子, 闻言他挑眉道:“夫人在说什么?为夫听不懂。”   明莱:“……”   自从把话说开了后,江逐月这斯是越来越不装了,除了那张脸不对,他整个人就像是晏华的升级版,说话做事,无不透着邪肆残忍和漫不经心。   当然,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就是醋坛子始终改不了,别人多看他一眼,他能醋上一整天。   “晏华”的黑暗面与“江逐月”的光明面相重合,现在在他身边的,是真正的江逐月,而真正的江逐月的本性,就是邪肆残忍,做事全看心情的一个人。   之前清冷如谪仙的江逐月,只不过是还未彻底融合前的清冷一面。   “好吧,”江逐月把橘子递给明莱,叹息地道:“谁让他总是一直惦记你,我真的很不高兴。”   “桑白好歹是你的得力下属,小心他情绪崩溃,撂挑子不干,跑回漠北,你就得北下帮端王打仗。”   明莱接过橘子,咬了一口,嗯,很甜,很好吃。   江逐月支着下颌看明莱吃橘子,唇边带笑,说出的话却很残忍:“那我会杀了他,然后物尽其用,拿去喂蛊。”   明莱:“……你吓到孩子了。”   不愧是魔教头子,这做事风格,比晏华残忍多了。   江逐月低下头,跟明莱肚子里的孩子道歉:“吓到我们绫舟了,是阿爹不好。”   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地动了动,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大,橘子都不吃了,他不可思议地道:“它动了,”他看向江逐月:“它听到我们说话了。”   这还是肚子里的孩子第一次在白天回应他们,明莱又激动又开心。   江逐月也愣了一下,眼眸里染上笑意,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了抚明莱的肚子:“看来我们绫舟很喜欢蛊,一听到喂蛊就这么激动,将来一定能接过阿爹的位置,将魔教发扬光大。”   发扬光大不是这么用的,还有:“不许带坏孩子!”   明莱才不想让孩子将来当个大魔头,成天打打杀杀的,多危险。   没有江逐月在前线出谋划策,端王北下半年才拿下两座城池,其中一座是涿郡,是江逐月出谋划策拿下的。   端王打仗打得紧,对战事又不熟悉,一连给江逐月送了许多信,请求他北下。   江逐月看都没看,脸色冷淡地回他两个字:“废物。”   明莱坐在旁边,抬手扶额,他对负责送信的士兵道:“信给我吧。”   士兵恭敬地将信递上,全程低着头,不敢看明莱一眼。   明莱接过信一看,端王言辞还算平静,说对面来了个厉害的帮手,自己打不过,可能要被迫退出北边,请江逐月北下帮忙。   明莱将信递给一旁的江逐月:“对面来了个厉害的帮手,端王要输了,你真的不去帮忙吗?”   在助端王成事这一件事上,江逐月还是很重视的。   江逐月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开,他琉璃色的瞳孔里没有一点担心,只有无情:“我不会帮助一个废物,如果他连涿郡都守不住,这个天下可以换另一个人登基。”   意思是如果端王输了,江逐月会毫不犹豫地抛弃端王大军,另外选择一位皇子登基。   明莱想到那位被晏华杀掉的太子,本来江逐月选择的是辅佐这位周宸太子登上皇位,结果这位太子因为连区区刺杀都做不好,被江逐月嫌弃,从而踢出了辅佐名单。   明莱不明白,为什么江逐月一定要辅助一位新皇登基,老皇帝再荒淫无度,起码现在看着还算理智,没有亲小人杀忠臣,没有让天下民不聊生,在平叛上,甚至还有几分明君的样子。   难道这是他的隐藏任务?   明莱想不通,干脆不想,反正到最后总会知道的。   士兵带着信离开了,信是明莱写的,江逐月不愿意写,他觉得他已经帮端王把涿郡拿下了,端王守不住,那是他废物,废物就要扔掉,然后换个不那么废物的上台。   明莱对端王同情极了,他在信中写,让端王再坚持两个月。他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月,再有两个月,就要出生,等孩子出生,江逐月就可以北下了。   不是明莱不让江逐月北下,而是江逐月现在心里只有明莱和孩子,别说端王要被迫退出北边了,就算端王被人杀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开始变冷,明莱披上狐裘披风,跟江逐月在花园里散步。   孩子快要出生,多走走有助于生产,在这个生孩子就代表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世界,明莱还是挺害怕的,毕竟这里不像上个世界,刨腹取子吃颗丹药就能活泼乱跳。   天气最冷的那天,明莱进了产房,他从早上就开始发动,疼了一天,晚上才开始生。   桑白知道明莱要生了,马不停蹄地从涿郡赶回来,他风尘仆仆,一脸焦急,走到产房前,却只看到几个同样紧张的侍女和大夫。   “你们大人呢?”   教主呢?   明莱生产,教主去了哪里?   一位侍女匆匆行礼道:“大人跟着一起进去了。”   桑白松了口气,他跟着几个侍女和大夫站在门前等,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动静,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明莱痛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桑白听得眼眶发红,他紧紧握着拳头:“要多久?”   方才行礼的侍女也很心疼自家公子,她道:“奴婢也不知道。”   她也是第一次见人生产。   明莱的声音更痛苦了,桑白来回走动,就在他忍不住质问大夫到底还要生多久的时候,一声啼哭从里面传了出来。   明莱生了。   明莱这次生的还是个儿子,江逐月给他取名——绫舟,有“陵州”之意,因为陵州是明莱出生的地方,也是陵州让他与明莱相识相知相爱。   孩子出生了,明莱催江逐月动身去涿郡,再不北下,他担心端王不止要被赶出北边,连命都要丢在那里。   江逐月任他催,他就是不去,每天哄完孩子睡觉,就抱着明莱休息。   明莱对他这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很是无奈,心想等孩子满月了,一定要催他北下。   满月宴办得很大,来的基本都是魔教内部的人,还有明莱的父母。   赵父赵母听到儿子成亲了,还生了个孩子,还以为自己遇上了骗子,等被江逐月接到行宫一看,才知道自己儿子真的给他们生了个孙子。   二老恍惚极了,好几天才接受这个事实。   本来以为儿子的丈夫是在端王麾下做将军,可满月宴当天一看,来的全是面容深邃的漠北人,个个身上不是长鞭就是苗刀,吓得赵母找到儿子,问儿婿到底是做什么的。   明莱心道,做大魔头的,端王到他面前都得低头做人。   然而这个不能说,说出来就太吓人了,明莱道:“逐月是端王麾下的将军,那些都是他的下属,您和爹不要害怕,把他们当做一般的将士就好。”   赵母半信半疑地回了宴席上,明莱瞪了一旁支着下颌看他的男人一眼:“我都说不要办这么大了,一家人吃一顿饭就好。”   江逐月低笑,握住明莱的一只手,拇指轻抚他雪白细腻的手背:“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记住。”   还有下次?   想都别想!   过了满月宴,江逐月果然还懒着不走,明莱叹气,让下人收拾行李。   江逐月支着下颌,在榻上哄儿子睡觉,他懒声道:“你收拾行李我也不会去的。”   明莱:“你在家照顾儿子,我去。”   任务都要完成了,江逐月在想什么呢,真的要另外选一个登基不成?   他不嫌累,明莱都觉得累。   江逐月愣住,见明莱态度坚决,他无奈地道:“我去我去,你留在家。”   明莱披着雪白的狐裘披风,抱着儿子,送江逐月出门。   冬季大雪飞扬,银装素裹不过如此。   他站在宫门前,看着一袭雪白长袍的江逐月,飘雪之下,江逐月的身影竟有些模糊。   明莱没由来的有些不舍,他往前走了两步:“你要快点回来。”   江逐月眼眸里满是温柔爱意,他低笑一声,没出门的时候天天催他出门,临出门了又盼他快点回来。   江逐月喟叹,夫人呐……你这怎么能让我不想你,不思你。   江逐月带着人北下,明莱在家照顾孩子,下雪的日子越来越少,明莱的思念却越来越深。   他抱着孩子站在窗边,心中正无限惆怅,就见到侍女走过来,说大人回来了。   明莱:“……?”   他数了数,江逐月才出门七天,他这就回来了? 58 ☪ 崩坏之路(五十八)   ◎药人(二更)◎   明莱怀疑, 江逐月根本没去涿郡,不然怎么可能七天就解决完所有事赶回来,他又不是云斐, 能瞬移去瞬移回来。   江逐月风尘仆仆回来, 看到明莱和孩子, 他低笑一声:“我回来了。”   明莱抱着孩子, 另一只手抬起,抵在江逐月胸膛,拒绝江逐月的拥抱。   “身上都是寒意, 小心孩子受凉。”   虽然外面没有下雪, 但天寒地冻的, 端盆热水出去都能结冰,更何况是刚赶路回来的江逐月, 他一靠近明莱就觉得冷。   江逐月叹道:“是我忘了, 我这就去换身衣服。”   明莱道:“去洗个热水澡吧, 天这么冷,洗个澡暖一些,”他抱着孩子在前面带路,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疑惑地回头:“逐月?”   江逐月低低地笑起来,快步跟上。   殿内燃着炭火, 不见一丝冷意, 到了浴池,这温度更是热,不是夏日的炎热, 而是被火烤的灼热。   江逐月挑眉:“夫人, 这地龙是不是烧得太热了?”   跟外面的天寒地冻相比, 仿佛是两个世界。   明莱疑惑地道:“有吗?”   他觉得这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正好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江逐月只觉得身上都要出汗了,他让浴池里的侍女都退下去,跟着明莱走到浴池边,看着池中热气腾腾的水,江逐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夫人,我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明莱回过头:“都到这里了还换什么衣服,你进去,我一会儿过来帮你擦背。”   孩子睡着了,明莱正好可以解放双手。   他走出去,双臂微抬,把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侍女,又回到浴池。   江逐月正在试水温,他叹息地收回手,一回头就看见明莱向他走来。   “夫人,水温会不会太高了?”   “很烫吗?”   明莱伸出纤白指尖,探了探,一点都不烫。   “抬手,脱衣服,”他把手落到江逐月胸膛,示意江逐月抬手,他好给他脱衣服:“水一点都不烫,是你身上太冷了,才会觉得烫。”   江逐月觉得有道理,他配合地脱下衣服,进入池中,靠在池边。   明莱卷起长袖,坐在他身后,给江逐月擦背。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从淮安到涿郡,最快的速度也要七天,别告诉我你七天就解决完了所有事情。”   这还没算上回程的时间,就算江逐月见了端王一面就解决完所有事情,来回也要十四天。   江逐月懒声道:“七天的路程而已,我七个时辰就能赶到,来回十四个时辰,我还嫌端王太废物了,需要我在涿郡帮他五天。”   明莱:“……”   差点忘了江逐月武功天下第一。   他想起另一个同样武功很高的人,对江逐月道:“我知道一个人,他的武功也很高,可能是这个世界除了你以外,武功最高的人。”   明莱想起云斐,不知道云斐现在在昆仑过得怎么样,他有时候还挺想云斐的,毕竟是他交到的为数不多的朋友。   江逐月:“谁?”他的声音变得危险:“夫人居然还认识除了我以外的江湖人士。”   “云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晏华曾经跟他打过架。”   江逐月:“……”他不自然地道:“是他啊,武功确实不错。”   浴池水流声潺潺,明莱没注意到江逐月声音的不对劲,他叹道:“云斐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惜他回了昆仑,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他。”   “你想找他?”   明莱摇头:“云斐离开江湖,回到自己的门派,是一件好事,我只是有些难过,以后不能再见他了。”   江逐月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你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也这样觉得,”明莱笑了笑,他想起第一次见云斐的场景:“我和云斐刚认识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云斐并不喜欢我,甚至有点讨厌我,但随着我们慢慢接触,云斐将我当做了朋友,我很开心。”   江逐月更沉默了:“他不是讨厌你,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明莱回过神,听到江逐月在说话,但他没听清,不由疑惑地道。   江逐月伸出手,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大,下一瞬,整个人到了江逐月怀里。   明莱:“!!!”   他伸手推江逐月的胸膛:“我的衣服都湿了,你还想不想让我擦背了?”   回应他的,是江逐月火热的唇舌。   明莱推不动他,被迫仰起头,他眼底氤氲着雾气,却不是难过,伤心、痛苦,而是心动,欢愉、深爱。   这次,他的衣服真的要湿了。   第二年开春,明莱带着孩子,跟江逐月北下去了涿郡,第三年开春,端王兵临京城,老皇帝一夜之间退位,将皇位让给了端王。   一个月后,端王正式登基,大肆封赏功臣,江逐月被封为当朝第一个异姓王,封明莱为王妃,刚刚两岁的绫舟为世子。   江逐月名为异姓王,实为摄政王,他在朝廷军中的威望之高,就连端王也要避其锋芒。   明莱劝他低调一点,毕竟端王已经不是端王了,他现在是皇帝,要知道“狡兔死,走狗烹”,江逐月功高震主,难免端王不会产生其他想法。   江逐月抱着明莱,在床榻上懒懒开口:“不听话就换下一个,总有听话的。”   明莱:“……”   好一个反派发言,果然江逐月即使披上了王爷这一层皮,骨子里还是那个大魔头。   在京城待了半年,江逐月带着明莱回了琅琊,不管京城有多好,多繁华,对江逐月和明莱而言,最让他们怀念的,还是琅琊。   明莱在琅琊买的宅子里,教众们正勤快地打扫着,很久没有住人了,桌椅上都是灰尘,院子里也全是落叶。   打扫完,教众们离开,明莱牵着儿子的手,和江逐月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雅致的宅子,明莱心道,这就是他的家了。   回来的第二天,江逐月将赵父赵母接了过来,宅子很大,人多更热闹一些。   最重要的是,江绫舟这个年纪喜欢黏人,他一天到晚黏着明莱,这让江逐月很不开心,他都没办法抱着明莱一起睡觉了。   有爷爷奶奶在,江绫舟要黏人也不准黏他夫人。   知道江逐月真实目的的明莱:“……”   第三天,明莱带着礼品,去王府见王盈双。   王盈双病得更重了,躺在床上,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明莱站在她面前,她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明……明莱,是你吗?”   王盈双双眸模糊不清,已经看不见当初的豁达温柔。   明莱心沉沉地道:“是我。”   他没想到,仅仅两年过去,王盈双就病成这个样子,她脸色苍白,双颊凹陷,手上更是连最后一层皮都没有,皮肉贴着手骨,骨瘦嶙峋得吓人。   王盈双虚弱地笑了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明莱上前一步,握住王盈双的手:“我会救你,”他沉声道:“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   回到宅子,江逐月正在书房里教江绫舟写字,见明莱回来,他抬起头:“回来了?”   明莱道:“我有话问你。”   江逐月让江绫舟好好写字,他走到明莱面前,明莱转身离开,两人回到房间。   “怎么了,不是说去见朋友?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明莱看着江逐月,他一字一句地问:“王盈双身上的药蛊,是不是你下的?”   江逐月唇边笑意不变:“是我下的,”他毫不意外明莱能猜出来,明莱虽然不会武功,却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现在快死了?”   “是的,她快死了,”明莱垂下羽睫,一滴眼泪滑落他的脸颊,他抬起头,纤白手指紧紧抓住江逐月的袖角,眼眶通红:“你把药蛊拿出来好不好?她如果曾经得罪过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江逐月最是见不得明莱掉眼泪,他把明莱抱进怀里,拇指轻拭他脸上的泪水,低声地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给她种药蛊吗?”   明莱摇头,一滴眼泪又滑落他的脸颊:“我不问。”   江逐月叹了一声,他道:“十年前,我离开漠北,去往西域,途中遇见一家三口,这一家三口,父母都是富商,唯一的女儿却体弱多病,我一眼便瞧出,这对夫妻是带女儿出来求医的。”   明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王盈双年幼四处求医的事。   “我与他们同路,亲眼见到大夫断言他们的女儿活不过十岁,我看着那年幼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已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心有不忍,于是将自己刚刚炼制好的药蛊种到了她身上。”   明莱:“……”   差点哭不出来。   “心有不忍”,“刚刚炼制好的药蛊”,这两句话放到别人身上明莱相信,放到江逐月身上,说不是阴谋都没人相信。   江逐月:“药蛊虽然能延续她一时的性命,却不能根治她的病症,等药蛊的药性发挥完,那个小姑娘还是要死。”   这一点明莱还是相信的,跟王盈双说的没有出入,她小时候确实体弱多病,曾经有好几次面临死亡,若不是因为确实没办法医治,王盈双的父母也不会带着她四处求医。   明莱现在只有两个疑问,江逐月为什么要假扮神医去骗王盈双,为什么要派人像猫抓老鼠一样抓王盈双?   江逐月给王盈双种药蛊或许是不想看到王盈双死,但最终目的肯定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只是因为不想让他害怕,江逐月才美化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31 01:01:25~2023-03-31 04:3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溺鱼、粥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9 ☪ 崩坏之路(五十九)   ◎药人(一更)◎   江逐月低下头:“我说的小姑娘, 就是王盈双。明莱,王盈双的病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世上无药可医, 药蛊能延续她十年的生命, 已经是她的幸运。她的生命本已走到尽头, 如果不是药蛊, 她早已在十年前死去。”   明莱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他看着江逐月,怔怔问道:“也就是说, 如果现在把药蛊拿出来, 她会马上死?”   “是, ”尽管知道对明莱来说很残忍,江逐月还是实话开口:“王盈双现在还能喘气, 是因为药蛊的药性还没有发挥完, 一旦药蛊在她体内死去, 她也会跟着一起死。”   明莱着急地道:“就没有解决办法吗?再种一只药蛊给她,或者让她体内的药蛊不要死,”他紧紧地抓住江逐月的衣袖:“王盈双跟我说过,曾经有个神医救过她, 她那时也像现在这般,旧疾复发, 几乎快要死去, 是那位神医路过琅琊,帮她稳住了药蛊。那位姓江的神医,就是你是不是?”   趁这个机会, 把江逐月这斯的马甲一层一层脱下来, 省得以后他披马甲出来骗他, 他还要装作不知道。   马甲这么多,真的不累吗?   江逐月神色微妙,他没想到明莱连这点都猜出来了,那他刚刚的说词岂不是一戳就破?   不过明莱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救王盈双这个前未婚妻,没有察觉到他话中的漏洞百出,还能圆。   “药蛊只有一只,”江逐月叹道:“既然王盈双已经把所有事情告诉你,那你应该知道,药蛊是非常难炼制的,数百年才能炼制出一只。当今世上唯一一只药蛊,就在王盈双身体里,且,它就要死了。”   “药蛊再怎么神奇,它也是蛊的一种,最厉害的毒蛊能活几十上百年,药蛊很不幸,它只有十年。”   “本来药蛊会出现,就是因为药人族灭亡,世上再无药人,前人将它们炼制出来,就是为了替代药人。”   明莱听明白了,炼制出药蛊的这位奇人,或者说神医,他只考虑到了药蛊的药性,没考虑到它能活多久。   明莱想起自己从前的种种猜测,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江逐月的真正目的。   种药蛊不想王盈双早死是真的,帮王盈双平衡药蛊救她一命是真的,对王盈双说可以将药蛊传给孩子也是真的,因为他知道王盈双不会这么做,他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他需要一个药人!   十年前,江逐月给王盈双种下药蛊,王盈双保住了性命;五年前,王盈双旧疾复发,他去琅琊,王盈双保住了一命;而现在,王盈双再次濒临死亡,江逐月毫无动作,原因只有一个,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或者即将达成。   他不在意王盈双是死是活,只要在他目的达成之前,她不死就可以。   明莱从江逐月怀里出来,他看着江逐月,一双漂亮的眼眸里不再是依赖和爱意,而是害怕、疑惑、恐惧:“你骗我,你后来假扮神医去看盈双,不是为了看她活得好不好,而是想看药蛊有没有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发挥药性,你在拿盈双做实验,你要拿她去当蛊王的温床。”   江逐月从记忆里找出晏华跟明莱相处的记忆,他没想到,晏华连这个都跟明莱说了。   明莱边摇头边往后退:“我早该想到的,你的话里都是漏洞,你既然想救王盈双,又怎么会三番五次派人抓她。”   江逐月沉默了,明莱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从晏华到药蛊、到王盈双,你一直在试图欺骗我,江逐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我没有欺骗你!”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给盈双种药蛊?”   揭开谜底吧,他已经不想再猜了。   江逐月走到明莱面前,他阴沉的脸色温柔下来:“不要生气,一会儿气坏了身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他伸出手,想将明莱拥入怀中,明莱捶打他,咬他,他都任打任咬:“是我错了,我不该试图隐瞒你。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给王盈双种药蛊,确实是想救她一命。”   明莱停下咬他的动作,他抬起头,眼眸里仍然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江逐月抬手轻抚他漂亮的眼眸,明莱偏过头,他只好叹气道:“虽然目的并不纯粹,但我救她一命是事实,明莱,你不能说我欺骗你。”   明莱冷冷地看着他:“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江逐月皱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从头跟明莱解释,这会涉及到他的来历,而碍于规则,他不能告诉明莱他来自哪里,否则这个世界会被例入“漏洞”之中,被主神清理。   “明年开春,涿郡以北会爆发瘟疫,而这次瘟疫,会死数百万人。”   明莱:“!!!!”   他眼眸睁大,明年涿郡以北会爆发瘟疫?还会死数百万人?   江逐月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   江逐月修长手指轻抚了抚明莱漂亮的眼眸,这次,明莱没有躲开,他低声地道:“苗疆有大祭师,可窥探国运。他告诉我,靖安二年,涿郡以北,瘟疫横行,死者达数百万人,十年才止。”   瘟疫爆发,十年才消失,这到底是什么瘟疫?   明莱心惊肉跳,他想到江逐月的来历身份,心中明白,江逐月没有骗他。   “瘟疫爆发,苗疆也不能幸免,所以我才想到以药蛊培育药人,用药人的血来治疫病。”   难怪江逐月这次不再管王盈双死活,原来是瘟疫要爆发了。   “我起初并不想选择王盈双成为药人,我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但王盈双的体质很特别,相比其他人,更适合药蛊生存,”江逐月淡淡地道:“我假扮神医去琅琊看她,确实不是为了看她活得好不好,而是想看药蛊有没有发挥药性。”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这才是江逐月给王盈双种药蛊的真正目的。   但他还有一个疑惑,明莱道:“那你为什么要几次三番派人抓王盈双?”   药蛊已经在王盈双体内发挥药性,江逐月要做的难道不是等靖安二年瘟疫爆发吗?   “因为药蛊需要催熟,”江逐月握起明莱一只手,拇指轻抚他雪白的手背:“药蛊毕竟不是真正的药人,药人年龄到了,身体会自行成熟,药蛊不行,它需要外力催熟。”   “蛊以主人的精气神为食,恐惧、害怕、慌乱,也是其中一种,我派人抓她,又放她走,久而久之,这些情绪就会成为她体内药蛊的养分。”   明莱都明白了,他心中再无疑惑,也知道了自己要怎么救王盈双。   之前他就很疑惑,为什么他的血做成的药对王盈双不起作用,现在他明白了,因为她体内的药蛊,他血的药性与药蛊的药性相冲,所以才会对她不起作用。   等他让江逐月把王盈双体内的药蛊取出来,他再炼制几颗药给王盈双服下,这样,王盈双就能摆脱身体的虚弱,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想到这里,明莱看向江逐月:“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让毒蛊认我为主吗?因为——”   “没有毒蛊认你为主,”江逐月打断明莱的话,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明莱,忘记刚刚我说的一切,那些都不关你的事,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   江逐月脸色又变得温柔起来:“你只要好好在家照顾孩子,外面的风雨都由我来遮挡。”   明莱愣愣地看着他:“你知道我——”   “我不知道,”江逐月低头亲了明莱一下:“你也别试图告诉我,我不会听。”   江逐月真的知道他是药人族的后人,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莱想到一个可能,怔了一下,是晏华?   他不死心地道:“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多我一个人,能救多少人?盈双她虽然是药人,但她如今只剩下半口气,再让她放血救人,她会——”   明莱愣住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江逐月从始至终就打算让王盈双死在瘟疫里。   或许在江逐月眼里,他已经足够善良了,毕竟要不是他给王盈双种了药蛊,王盈双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而以王盈双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她能活到明年深秋都是阎王网开一面,反正早晚都要死,与其孤零零的死在床上,还不如为救世人而死。   这是江逐月内心的真正想法。   尽管他早就知道明莱也是药人,可他从来没想过要明莱去救世人,数百万人的性命,就是把明莱的血都放光,也救不回这么多人。   江逐月生性残忍无情,要不是他有任务在身,他才不管这个世界死多少人,但明莱是不同的,他是他的一切,江逐月宁愿放弃任务,也不会让明莱受一点伤害。   两岁的江绫舟写完字从书房出来,他迈着小短腿,小跑到父亲和爹的房间,悄悄推开门。   “父亲?”小江绫舟探出一个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喊。   明莱坐在床榻上,他怔怔地看着垂落榻边的青色帷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亲?”   小江绫舟迈着小短腿进去,小跑到明莱膝前,歪头疑惑地看父亲。   父亲今日是怎么了,见他来也没有抱他。   明莱回过神来,他弯下腰,动作温柔地将孩子抱进怀里,雪白指尖轻点孩子鼻头:“字都写完了?”   “写完了,”小江绫舟乖巧地道,他眨眨眼:“父亲,你跟爹吵架了吗?”   明莱顿了顿,他道:“没有吵架,只是父亲有些心事。你爹呢?”   “爹在检查功课。”   “检查功课啊,父亲也去看看绫舟今日写的字。”   明莱抱着孩子,起身往房门外走。 60 ☪ 崩坏之路(六十)   ◎药人(二更)◎   因为瘟疫一事, 明莱跟江逐月冷战了许多天。明莱单方面冷战,江逐月还是跟以前一样,该抱着明莱睡觉, 就抱着明莱睡觉, 绝不给孩子黏明莱的可乘之机。   明莱又气又无奈, 江逐月这个样子, 跟之前他催他北下打仗的时候一样,明明知道他要讲什么,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全当自己没听见。   明莱知道他不想让自己遇到危险, 毕竟放血救人是件很危险的事, 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他是药人, 不是药神, 血放多了他也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让明莱眼睁睁看着王盈双死, 他做不到,毕竟王盈双真的很可怜,从小体弱多病到现在,不知病发过多少次, 从没有过过一天健康的日子。   她现在只剩一口气,躺在床上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再让她放血, 王盈双真的活不过瘟疫爆发的第二天。   现在有能力,且能救这场瘟疫的只有他一人,他是药人族的后人, 是真正的药人, 能医人也能自医, 只要他小心一点,不会有性命危险。   这样想的明莱,背着江逐月看了许多医书大典,医书大典里记载有许多蛊,从专门用来追踪的萤蛊,到防止尸身腐烂的血蛊,医书大典里基本都有,但就是没有记载要如何从宿体引出蛊虫。   虽然江逐月说,只有“将药蛊传给孩子”这一个引出药蛊的方法,但明莱不相信,他能感觉到,江逐月没有完全说出实话,肯定还有别的引出药蛊的方法。   是的,明莱打算先救王盈双,他手上还有一颗自己的血炼制的药,是上次他给王盈双治病用的,王盈双剩下一颗又还给了他,这颗药现在就在明莱放银票的匣子里,只要他把王盈双身体里的药蛊成功引出来,再让王盈双服下这颗药,王盈双就能摆脱如今虚弱的状态,成为一个正常人。   明莱以为江逐月不知道他在背后研究如何引出药蛊一事,但其实江逐月都看在眼里,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抱着熟睡的明莱,握着他一只手,拇指轻抚他雪白的手背,然后低声叹气。   琅琊城藏书楼,原本是不对外开放的,但因为明莱王妃的身份,藏书楼向明莱打开了大门。   明莱像往常一样,拿起一本医书大典就往回廊处走。他凭栏而坐,微微低头,任由乌发滑落肩头,手里拿着医书大典一页一页地翻。   江逐月说,蛊都差不多,只是用处不一样,所以他想,既然蛊都差不多,那引出的方法也差不多,如果他能找到一两个案例,或许能从中找到引出药蛊的方法。   明莱看得入迷,日落西山都没发现。   一道身影在金光闪闪的霞光中坐到他面前,明莱愣了愣,他抬起头,一袭雪白长袍的江逐月支着下颌,正静静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明莱猛地合上医书大典,把大典往身后藏。   江逐月抬起手,撩开明莱黏在脸颊上的几缕青丝,他叹息地道:“夫人这几日就是在这里看书?我还以为夫人不回家是在躲我。”   明莱眼神闪躲:“我哪有在躲你,我有什么好躲你的。”   江逐月眼眸里染上笑意,他伸出一只手:“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书,能让夫人如此废寝忘食地研读。”   明莱犹豫了一下,将藏在身后的医书大典放到江逐月手上。   江逐月翻了几页,唇边笑意,给出评价:“胡编乱造。”   短短四个字,让明莱这几日的辛苦都白费了。   明莱不可置信,他接过医书大典,一页一页地翻开,这么多的字,还有详细描写,都是胡编乱造的?   江逐月又叹了口气:“夫人想知道有关蛊虫的问题,何不直接来问为夫?为夫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明莱抿着嘴不说话,如果让江逐月知道自己要引出王盈双体内的药蛊,这人一定会赶在他引出药蛊之前将王盈双杀了,取她的血留用。   不能让江逐月知道。   “我只是对蛊感到好奇,才想找几本医书看看,没想到……都是胡编乱造的。”   说到“胡编乱造”几个字,明莱简直是咬着牙说的,谁知道这么大的藏书楼,楼里的医书大典居然是胡编乱造的。   “中原人自然是没有我魔教了解蛊,所以夫人,下次不要再来这藏书楼了,想知道什么蛊的秘密,直接来问为夫,”江逐月握起明莱的一只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他低声地道:“我不止对蛊如数家珍,还会炼蛊。”   明莱只觉得手背发烫,他忍不住缩了缩,却被握得更紧:“你还要练功、检查绫舟的功课,我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夫人能打扰为夫,是为夫的荣幸,”江逐月低低地笑起来,他琉璃色的瞳孔看着明莱,其中一只瞳孔转为冷冷的幽绿色:“如果夫人能时时刻刻打扰为夫,为夫会更高兴。”   看着那只熟悉的幽绿色瞳孔,明莱呼吸一窒,太犯规了,居然用“晏华”来引.诱他,更气的是,他被引.诱到了。   藏书楼七层都没有人,医书大典掉在地上,好几个时辰才有一只纤白的手捡起来,只是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回去后,江逐月对有关蛊的问题,果然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明莱很聪明,马上从这些回答中找到了将药蛊引出王盈双体内的方法。   ——用心头血。   药蛊就藏在王盈双的心口处,心头血流出体内,它也会跟着一起出来。   明莱看着瓶子里小小一只,几乎要融化的雪白蛊虫,心道,这就是药蛊了。   因为已经在王盈双体内太久,部分身体已经跟王盈双体内的血液融合,药蛊的真实模样已经看不清楚,明莱只看见,那是只非常小的,还没有飘雪大的蛊虫,浑身雪白,仿佛只要在王盈双体内待多几天,就会彻底化开。   难怪王盈双虚弱成这样,这只药蛊的生命已经不剩几天了。   引出药蛊后,明莱拿出另一个瓷白的小瓶子,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让英女给王盈双服下。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王盈双脸色瞬间红润起来,连原本凹陷的双颊也慢慢变回了正常人的模样,她长睫轻轻颤了颤,似乎是想睁开眼。   明莱看着欢喜落泪的英女和王父王母,微微一笑,将装有药蛊的小瓶子放进长袖里,转身离开。   他听见了身后王父王母、王家人的感激声,还有英女唤“小姐”的声音。   明莱没有回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向江逐月坦白他做了什么。   然而他不知道,在他给王盈双取药蛊的时候,江逐月就在窗外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温柔。   001飘在半空中,它看了眼宿主,又看了眼眼里全是深情爱意的江逐月,它原本不明白主神为什么要派这些观察者下来,但现在,它似乎有些明白了。   001伸手从虚空中拿出一个本子,写下这个世界的观察报告。   它的宿主这个世界变了好多,会哭会笑,会发怒、会叹气、会无奈、还会震惊,他像是有了最正常不过的情绪,还和攻略者谈起了恋爱。   这对宿主来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因为这次他们的感情是水到渠成的,没有算计,没有背叛,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001提笔写下了一个“S”,它觉得它的宿主可以得到一个很高的评价。   明莱回到宅子,直接向江逐月坦白,自己把王盈双体内的药蛊引了出来,他以为江逐月会震怒,会甩袖离开,没想到江逐月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抱着明莱低笑。   明莱:“你笑什么?”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生气吗?   江逐月低笑地道:“夫人真是聪明,我只是说了几句话,夫人就猜到怎么将药蛊引出来。”   “你不生气吗?”   之前他提出要一起放血的时候,江逐月脸色阴沉得可怕。   “一开始是很生气,现在不生气了。”   明莱有点不安,他垂下羽睫,低声地道:“对不起,是我擅自做主,你不要生气,”他抬起头,纤白手指一点一点抓住江逐月的衣袖:“盈双她身体虚弱得厉害,真的不能再放血了,我身体好,还能自医,只要小心一点,不会有危险。你相信我,好不好?”   江逐月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眸,在明莱轻颤的羽睫上亲了亲。   他低低地道:“我相信。”   第二年开春,涿郡以北果然爆发了瘟疫,疫情蔓延迅速,等朝廷反应过来,整个北边都成了疫区。   明莱并不知道瘟疫爆发的具体时间,只知道是开春,等瘟疫爆发的消息传来,明莱连忙收拾行李,等江逐月回来就带他一起去涿郡。   谁知江逐月下朝回来,风轻云淡地对明莱道:“不用去涿郡了,疫情的事已经解决了。”   明莱:“……?”   江逐月:“我递了张药方上去,只要端王不犯蠢,北边的瘟疫一个月就能解决。”   明莱:“!!!”   这可是横行了十年,会死数百万人的瘟疫啊,一张药方就解决了?   想到江逐月的身份来历,明莱:“……”忽然就不着急了。   想也知道这药方肯定是从主神空间里出来的。   江逐月伸手,将明莱抱进怀里,他低笑地道:“为了这张药方,我可花了不少功夫。夫人,亲一个?”   明莱两只纤白的手环住他的脖颈,微微仰头,在江逐月薄唇上亲了一口,他眼底氤氲着雾气:“你对我这么好,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还想再遇见你,怎么办?”   他说得深情,江逐月心口一痛,他抵着明莱的额头,誓言般道:“我会去找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只要我还存在,我就会去找你,你要等我,知道吗?”   明莱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道:“我会等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31 20:46:17~2023-04-01 02: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溺鱼 15瓶;(☉_☉)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1 ☪ 崩坏之路(六十一)   ◎真情假意◎   儿子长大后, 明莱跟江逐月离开琅琊,四处游历,他们去了漠北, 去了苗疆, 去了很多地方。   路过昆仑的时候, 明莱对江逐月说, 他想去找一找云斐。   江逐月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不用找。”   明莱:“……?”   江逐月:“云斐也是我。”   明莱:“!!!”   江逐月心虚地道:“王盈双身体实在太差,我怕药蛊会出问题, 就一直化名云斐跟在她身边。”   表面上是王父王母请来保护王盈双的贴身护卫, 实际上一直在监视王盈双。   明莱很生气:“你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份?”   这些攻略者, 真是一个比一个喜欢开马甲,气死他了!   亏他还将云斐当做好朋友, 云斐回了昆仑, 他还一直在想他。   “没有了, 就三个。”   江逐月对天发誓。   真正的江逐月将自己分离为“黑暗”和“光明”两面,“黑暗”面是“晏华”,身份为魔教左护法,统领魔教众教众, 处理魔教一切大小事务;“光明”面是“云斐”,主导江逐月绝大部分的计划和感情, 跟在王盈双身边, 监视王盈双。   这个答案明莱从未想过,然而当一切明了,他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怪不得云斐武功如此之高, 原来他就是“江逐月”;怪不得云斐之前一直隐隐讨厌他, 原来是因为他让晏华生出了感情;怪不得云斐会突然离开琅琊, 原来不是因为他跟王盈双的约定到期,而是因为“江逐月”已经出现,他无法再以“云斐”的身份活动。   明莱想到从前,他还想让云斐帮自己报仇,去杀江逐月,不由想抬手扶额。   还好“云斐”那时已经离开了,不然……他那时候就不是被软禁在阁楼,而是被打入地牢了。   *   百年时间一晃而过,再次睁开眼,出现在明莱面前的,是浩瀚宇宙。   明莱站在观星台上,他看着面前璀璨星海,冷淡地道:“任务完成情况。”   001凭空出现在明莱上方,它从虚空中拿出一本小册子,打开。   与此同时,系统面板出现在明莱脑海里:   主线:限时六个月,怀上江逐月的孩子。并安全生下来。(未按时完成任务,黄牌警告)   支线一:获得十万积分(3000000/100000)(已完成)   支线二:获得真爱之吻(已完成)   主线任务明莱本已放弃,他那时并不知道“晏华”就是江逐月,等知道“晏华”就是江逐月的时候,任务时限已经过去,所以主线任务失败,明莱并不意外。   只是黄牌警告……明莱蹙了一下眉,直觉告诉他,再有一次黄牌警告,他可能会遇到一些他不想遇到的事。   001似乎知道宿主在想什么,它声音冷无机质地道:“三次黄牌警告,将会进入惩罚世界。请宿主重视任务,不要得过且过。”   明莱心底冷笑,每次进入任务世界都是地狱开局,还说他得过且过,他还想质问001,是不是系统在针对他,不然怎么每次任务他都是地狱开局?   001表达完官方态度,又高兴地道:“宿主,您上个任务世界获得了3000000积分,这可是任务史上最高的一次记录,足以刷新主神空间史,001真为您感到高兴。”   明莱并不感到高兴,因为这一个积分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3000000积分,代表他曾经救过3000000人。   而在系统眼里,这三百万人只是冷冰冰的数字,是衡量任务者或攻略者是否完成任务的工具。   明莱想到那场大瘟疫,要不是江逐月及时给端王送去了药方,恐怕死的不止数百万人。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明莱蹙眉道:“救下这三百万人的并不是我,我应该没有积分才对。”   001回答:“没有您的存在,攻略者不会救下这么多人,这是您应得的。”   编号026观察者是出了名的残忍无情,要不是明莱,他只打算完成系统给出的任务目标十万积分,根本不会多管闲事去救多余的人。   对编号026观察者来说,任务世界死多少人都跟他无关,他只要完成主神给的任务回去就行。   明莱想到江逐月,他垂下羽睫,好一会儿,对001道:“更新攻略手册吧。”   001愣了愣:“宿主,您不在系统空间多休息一会儿吗?”   接连进入三个任务世界,就算是S级宿主也会精神崩溃。   明莱没有回答,他往前一步,跳下观星台,任身体坠落。   *   这次进入任务世界的时间点跟以往不同,明莱睁开眼,入目是昏暗的室内,以及令人晕眩的彩灯光。   迷离的灯光在眼前转动,好似过山车直冲云霄,明莱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想吐。   他冷汗淋漓地忍了会儿,起身跌跌撞撞往外面走,期间撞到人,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有人拉住他,有人跟他说话,明莱没听清,他现在头脑晕眩,只想找个地方把胃里的酒水吐干净。   拧开门把手走出去,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想要把明莱抓回去,明莱转身拍开,在走廊里找啊找,终于找到了卫生间。   把胃里的酒水吐干净,明莱撑着发颤的手臂起身,来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捧起冰冷的水浇到脸上。   如此反复几次,明莱才从那种天旋地转几欲晕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乌发柔软微卷,一张令人心底冒冷气的漂亮面孔,此刻眼尾薄红,长睫滴水,更是犹如妖物,惑人心魄。   明莱闭了闭眼,不出他所料,又是他自己的脸。   只是比起前两个世界冰雪般让人不敢随意靠近的美人姿态,这次他的脸,更偏向雌雄莫辨的美艳,叫人看一眼就怦然心动,魂牵梦萦。   “001,攻略手册。”   攻略手册凭空出现在明莱面前,自动翻开。   主线:限时两年,怀上温烁的孩子。并安全生下来。   支线一:获得心动值100(0/100)   支线二:获得玫瑰戒指。   温烁?   明莱看到这个名字,眼眸闪了闪,直觉告诉他,这个世界的攻略者比上上个世界的贺兰雪还要难对付百倍。   他视线往下移,落到“支线一”和“支线二”任务上,心动值他能理解,玫瑰戒指又是什么?   求婚戒指?   明莱看完攻略手册,任由它化作黑色粉墙四散,等待剧情投放。   然而刚闭上眼,他就想起自己上个世界被黄牌警告的事,果不其然,001无奈的声音传来:“宿主,您这个世界又得自行探索剧情了。”   明莱毫不意外,他眨了眨眼,让长睫上那滴水滴落下来,离开卫生间。   这里似一处私人会所,走廊上铺着昂贵精美的地毯,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世界名画,还有头顶镶满水晶的吊灯,无不昭示着主人的奢华。   明莱并不记得自己从哪个房间出来,但这并不妨碍他找人问。   身材高大的黑衣保镖守在电梯和楼梯出口处,见明莱向他们走来,为首的保镖伸手拦下:“纪少爷,还没到回去的时间,薛少爷正在里面等您。”   纪少爷?   明莱垂下羽睫,看来这个世界他姓纪,身份还不一般。   只是到底是真的“不一般”,还是假的“不一般”,暂时还不清楚。   明莱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出身寒门。   “我刚刚有些头晕,出来吹吹风,谁知走到这里,忘记怎么回去了,”明莱脸颊烧红,眼眸水润,一看就知道是喝醉了,偏偏他还没有自觉,用那一双勾人心魄的漂亮眼眸求人:“你帮帮我,带我回去好不好?”   保镖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起冷冽似毒蛇一般的薛云楼,又猛地低下头。   他恭敬地道:“您往前走,左转第三个房间,薛少爷就在那里。”   明莱得到想要的回答,他感激地道:“谢谢。”   保镖:“您客气了。”   明莱转身离开,脸色冷淡下来,保镖句句不离“薛少爷”,看来这个薛少爷,就是这个私人会所的主人。   走到尽头左转,明莱数到第三个房间,伸手推开房门。   迷离的灯光映入眼帘,还有刺鼻的香水、烟味、酒味,令明莱一阵反胃,明明刚才已经吐了个干净,此刻他又有种想要将胃吐干净的感觉。   酒桌上酒瓶子东倒西歪,几乎摆了满桌,明莱心道,难怪他刚才吐得这么厉害,喝这么多酒进去,不胃出血都算幸运。   “纪少爷回来了?”   一个张开双手,身体靠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轻笑出声。   他是第一个发现明莱回来的人,也是第一个跟明莱说话的人,他道:“纪少爷,没事吧?不能喝酒你就少喝一点,别逞能,吐干净没有?吐干净就回来坐好,大家等了你好久。”   明莱视线在昏暗的房间里扫了一眼,彩灯光下,沙发上或躺或坐了不少人,他们有男有女,皆是十分年轻的面孔,有的喝醉了正在睡觉,有的正拿着酒杯和身旁的女伴喝交杯酒。   一句话形容:这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明莱向年轻男人走去,坐到他身旁。不是他不想坐其他地方,而是这张沙发上,仅有他身边这一个空位是可以坐人的。   年轻男人微微弯腰,伸出长臂,从酒桌上拿起一罐可乐,递给明莱,他懒懒地道:“喝可乐。”   明莱接过可乐,他垂下羽睫:“谢谢薛少爷。”   年轻男人“噗”一声笑了起来,他笑得特别过分,肩膀颤抖,笑了好久。   明莱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难道他不应该感谢吗?   正想着,就看到年轻男人转过头,对对面一直看着他们的人道:“云楼,谢你呢,还不快过来跟小朋友说“不客气”。”   明莱愣住,他不是薛少爷?   他顺着年轻男人视线看去,角落深处的沙发上,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交叠着一双长腿,正淡淡地看着他们,或者说,看着明莱。   他气质矜贵优雅,跟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仿佛是突然闯入一般,给人极大的冲击。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剧院或者皇家音乐厅都不会让人意外,可他偏偏出现在这里,一个乌烟瘴气到令人反胃的地方。   明莱被他看得猛地低下头,这位真正的薛少爷,目光冷冽似伺机而动的毒蛇,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他当场咬死。   “纪少爷,你不是说来感谢云楼吗,怎么不说话?”年轻男人看着明莱,戏谑地道:“还把云楼认错了,你进来说的那些话,不会都是假的吧?”   什么话?   他说了什么?   明莱下意识地思考这两个问题,但很显然,他现在并没有这个世界的相关记忆。   到了这里,假的也要说是真的,否则以年轻男人和薛云楼毒蛇一样冷冽的目光看,他别想走出这个私人会所。   明莱硬着头皮道:“我当然是来感谢薛少爷的,只是刚才光线暗,我没看清,才认错了人。”   年轻男人没有怀疑,薛云楼长得像他舅舅,他又长得像薛云楼的舅舅,他和薛云楼长得像很正常,明莱认错也正常,毕竟房间里光线确实太暗了些。   年轻男人伸出手,将一只手搭在明莱肩膀上,勾住明莱,往自己这边带。   明莱猝不及防,一下子撞进年轻男人怀里。   他嘻嘻笑道:“下个月你爸就要分家产了吧,你一个私生子能分到多少?一百万,还是两百万?”年轻男人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云楼,我帮你,事情成了,你欠我一个人情,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熬不住了熬不住了,今天拜山,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回家只觉得很疲倦,很想睡觉,一边打盹一边写的这章。   后面我会补更,感谢大家的理解。 62 ☪ 崩坏之路(六十二)   ◎真情假意◎   年轻男人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明莱在这个世界是个私生子,并打算在下个月争家产,为此, 他来到了这所私人会所, 打算与虎谋皮。   与毒蛇一般的薛云楼合作, 不是与虎谋皮是什么?   只是薛云楼到底帮了原身什么, 让原身认为薛云楼一定会帮他?   疑问在脑海一闪而过,明莱蹙紧眉头,似有些不适应地推了推年轻男人的胸膛。   年轻男人穿着件昂贵的黑色衬衫, 领口两粒纽扣解开, 让他看起来愈发风流肆意。   他遗憾地放开明莱, 道:“纪少爷不相信我。也对,云楼在这里, 当然要选择云楼。”   明莱抬眸去看角落深处的薛云楼, 几句话的功夫, 薛云楼腿上已经坐了个披着大波浪卷发、身着红色开叉长裙的妖娆女人。   那女人微微弯腰,两只柔弱无力的手环着薛云楼脖颈,低着头,从明莱这个角度看, 就是薛云楼正在和女人接吻。   薛云楼仍是一副优雅得随时可以去皇家音乐厅的模样,他的黑色西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即使是在跟人接吻, 也透着矜贵冷淡的感觉。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就是薛云楼现在的真实写照。   明莱没有一点惊讶, 能开这种私人会所的人, 会享用女色再正常不过, 他只是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古怪,冷冷淡淡的薛云楼,抱着妩媚妖娆的女人在接吻,还是在一群人面前,不管这群人是不是薛云楼的朋友,都让人觉得很奇怪。   最奇怪的是,沙发上的这群人居然习以为常的样子,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明莱能感觉到好几道隐晦的视线在看他,粘腻的、火热的,充满了欲.望,于是他很快知道,刚才试图抓他的人就是这几个人。   他们想跟他做薛云楼现在正在做的事,并且是现在。   明莱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是地狱级的开局,没有记忆,没有剧情,只能凭借身边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该怎么往下走。   然而这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他不知道原身是什么性格,面对年轻男人的话、薛云楼的漠视,他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不会令人怀疑。   想到原身私生子的身份,还有刚才年轻男人那句“小朋友”,明莱决定赌一把。   他起身,绕开沙发上的一群人,走到正抱着女人接吻的薛云楼面前,看着薛云楼,紧紧抿着嘴,就是不说话。   张开双手背靠沙发的年轻男人转过头,还是那副懒懒的模样,他道:“别吻了,人都要哭了看不见?我就说别让他上来,你倒好,放人上来一句话也不跟人说,恶人都是我在做。”   薛云楼仿佛没听见,该怎么吻还是怎么吻,年轻男人“啧”了一声:“真是受不了你这脾气,不想被人缠上,当初就不要下水救人。”   这两段话可谓是信息量重大,明莱眼眸闪了闪,他没感觉错,薛云楼和原身“关系”不简单。   听到年轻男人的话,薛云楼终于施舍般地抬起了眼眸,而明莱也终于看清了薛云楼的模样。   薛云楼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是非常好看的一张脸。   只是这张脸太过冷淡,让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这张脸的出色,只看见对方的无情。   薛云楼松开抱着女人腰的手臂,拍了拍女人露出的雪白后背,示意女人从他腿上下去。   女人也很识趣,双手撑着薛云楼的肩膀,起身离开。   离开之前,她看了紧抿嘴的明莱一眼。   薛云楼拉开西服衣襟,从里面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   他点烟的动作优雅迷人,就跟刚才抱着人接吻一样,冷淡透着矜贵。   “刚才是故意的?”   薛云楼问。   明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薛云楼说的是他刚才认错人一事,他垂下羽睫:“对不起薛少爷,刚才光线太暗了,我不是故意认错人的。”   薛云楼明显不相信,他淡淡地道:“你想引起我的注意,不必用这种手段。纪少爷,上次我已经说过,救你是顺带,不用特意来谢我。”   明莱心道,这薛云楼还挺自信,原身找过来感谢他,他就觉得原身喜欢自己,有没有一种可能,原身真的只是单纯过来感谢薛云楼?   薛云楼修长手指点了点香烟:“我不会参与纪家的事,所以你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他看向明莱:“我希望,下次不会在这里看见你。”   话说得如此绝情,就是单纯只是过来感谢薛云楼的原身,也知道自己应该走了。   明莱不可置信地看着薛云楼,像是被他的话伤到了,他咬紧唇,转身跑出去。   见明莱离开,马上有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薛云楼冷道:“让他走。”   看了一出好戏的年轻男人仰头喝完整杯酒,他露出遗憾的神色:“我好不容易灌醉他,你就这么放他走了,云楼,这不像你啊。”   现在的年轻男人,哪里还有刚才为明莱“打抱不平”的样子,他脸上的邪气,就是明莱突然折回来,也认不出这是谁。   薛云楼将香烟摁到沙发扶手上,将沙发烫出一个黑色的痕迹,他道:“我对纪家的人没有兴趣。”   “你没有兴趣,我可有兴趣得很,”年轻男人、或者说戚南泽站起来,他伸了伸懒腰:“是你放他上来的,是你让我知道世界上有纪明莱这个人,云楼,你可得负责。”   薛云楼警告地道:“不要碰纪家的人。”   “一个私生子而已,纪家难道还能对我动手?”戚南泽不以为然:“表弟,你是不是对纪家太谨慎了?也对,如果不谨慎的话,你就不会在纪家的宴会上把落水的纪小少爷救上来了。”   纪家大少爷的生日晚宴,一边是灯火通明的法式别墅,一边是漆黑无人的别墅湖泊,年仅十八岁的私生子小少爷在湖中央不停地扑腾喊救命,却无一人路过,无一人听到。   因为所有客人,所有佣人都在别墅里。   没有人注意到私生子小少爷的离开,他在纪家的存在感是那样的低,即使是最忠心的管家,也想不起别墅里还有这么一位小少爷。   如果不是薛云楼路过,纪小少爷恐怕会永远停留在十八岁。   他被救上来后,沉默寡言,不肯透露一句自己是如何到湖中央的,纪家人只当是孩子闹脾气,看到大哥过生日心里不开心,偷偷跑出去才掉进湖里。   戚南泽走出房间,来到电梯前,他问守在这里的保镖:“纪少爷下去多久了?”   保镖低着头恭敬回答:“刚刚下去,要派人拦住纪少爷吗?”   “拦住他,”戚南泽微微一笑:“就说是薛少爷拦的。”   “是。”   保镖立刻通过无线耳机告诉下面的人,把明莱拦下来。   明莱正要走出别墅大门,几个黑衣保镖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将他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摁着无线耳机开口:“已经将纪少爷拦下来了,需要送上去吗?”   “……是,属下明白。”   明莱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保镖拦下来了。   薛云楼是什么意思?说不想在这里看见他的是他,让保镖拦下他的也是他。   就在这时,一辆火红色的超跑停在明莱身旁,车窗摇下来,年轻男人笑道:“纪少爷,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明莱本想说不需要,但是看着围在身边的几个黑衣保镖,他抿了抿嘴:“你能送我离开吗?”   年轻男人也好似看出了什么,他对几个黑衣保镖道:“人我带走了,你们回去跟云楼说,让他找我。”   几个保镖互相看了一眼,为首的保镖摁下无线耳机说了几句,转身离开。   明莱感激地对年轻男人道:“谢谢。”他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   正好他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有免费司机送,明莱当然开心。   “不客气。”   戚南泽笑了笑,他发动引擎,打转方向盘,跑车驶出别墅大门。   薛云楼的私人会所在一处别墅区里,这里的别墅每栋别墅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跑车行驶在别墅区道路上,车前的灯光忽明忽暗,像行驶在无人的公路上。   “云楼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他如果讨厌你,就不会下水救你。”   车里光线昏暗,明莱靠着车窗,年轻男人说了一路,他一句都没听清。   出了别墅才发现,夜已经深了。月上中天,跑车的轰鸣声加上醉意袭来,明莱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睁不开了,如果不是内心仍有警惕,他真想放任如潮水涌来的醉意,闭上双眼,让自己失去意识。   原身喝了太多的酒,就算已经吐出来不少,也还是很让人不舒服。   跑车开到纪家别墅前,戚南泽摇下车窗,对下车的明莱道:“记住了,我叫戚南泽,以后再见我,可不要认错了。”   “对了,”戚南泽想起什么,他微微一笑:“我是真的想要帮你,你考虑一下,我会是个很不错的帮手。”   明莱看着跑车离开,脸色冷下来,他转身向别墅走去。   别墅一片漆黑,所有人都睡下了,包括佣人。   明莱心叹,果然这个世界还是“寒门”人设,没有存在感的私生子,就算半夜不回家,也没有人记得。   问题来了,家就在面前,他要怎么进去?   明莱拿出手机,试图找一找家里人的手机号码,或者管家佣人的,这么大的法式别墅,不可能没有佣人打理。   然而他把联系人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爸爸”,“管家”、“阿姨”之类的联系人名片,手机通话记录,全都是数字,原身没有备注任何人。   明莱:“……”   就在这时,001的声音响起:“宿主,看见脑海里的地图了吗,你跟着地图走。不用担心进不去,001已经把所有的门锁都开了。”   明莱意外了一下,系统居然在这个时候出来帮他。   001对此的解释是,主神不在主神空间,它偷偷帮宿主一次,主神不会知道。   明莱跟着地图走进别墅,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自己房间。   虽然已经是半夜,但澡还是要洗的。明莱洗完澡,正要掀开被子睡觉,“叮咚”一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琳琳:东西拿回来了吗?   明莱看到信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居然有人比他还要晚睡,第二反应,东西?什么东西?   第二条短信映入眼帘:   琳琳:我听人说薛云楼不好相处,要是实在拿不回来,就不要了。   明莱怔住,原来原身去找薛云楼,是想从他身上拿回自己的东西。   薛云楼拿了原身什么东西?   什么时候拿的?   为什么跟薛云楼见面的时候他没有提起这件事?   是忘记了,还是薛云楼根本不知道自己拿了纪明莱的东西。   明莱觉得是后者,如果薛云楼知道自己拿了纪明莱的东西,在会所见到纪明莱的时候,他不会是那个反应。   明莱拿起手机,翻看起原身跟“琳琳”来往的短信,除了刚才那几条短信,其他短信都是一些简短的日常对话,例如“你爸今天回来吗?”“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等,看得出两人很熟悉。   短信找不到更有用的信息,明莱点进聊天软件,最上面的一个对话框,就是原身跟他大哥纪琰明的对话。   为什么明莱会知道,因为原身给这个对话框的备注,就是“大哥纪琰明”。   时间:8月2日,晚19:45分。   纪琰明: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纪琰明:别想试图躲我,除非你想闹到爸妈面前。   纪明莱:求你了,放过我吧。   纪琰明:出来!不准躲我!   纪明莱没有回,纪琰明发了一堆信息过来,全都是“不准躲我”,“出来”、“你想让爸妈知道吗?”等内容,到最后,他越来越暴躁,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在房间里等我。   接下来就没有对话了,所有信息戛然而止。   明莱把手机放下,他沉思了一会儿,在心里对001认真地道:“这个世界放弃吧,趁现在还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我们赶紧前往下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剧情太精彩,他干不了。   这一环接一环的烧脑剧情,他是来做攻略任务的,不是来解密的!   001凭空冒出来,它点了一支烟,缓缓吐着烟圈,沧桑地道:“走不了,这个世界被锁定了。宿主,自己惹的祸,跪着也要解决。”   明莱:“!!!”   他什么时候惹祸了?   作者有话说:   薛云楼不是温烁,这个世界的温烁只有一个! 63 ☪ 崩坏之路(六十三)   ◎真情假意◎   面对明莱的疑问, 001吸了口烟:“宿主,别问了。床头柜上有一杯水,喝了就赶紧睡觉, 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莱一头雾水, 他觉得这个世界, 不仅原身充满谜团, 就连001也学会打哑迷了。   “你先解释清楚,世界被锁定是怎么回事?”   惹祸不惹祸什么的先放到一边,现在最要紧的是世界被锁定的问题。   世界被锁定了, 他就没办法放弃当前世界, 前往下一个任务世界了。   “通常世界被锁定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世界出现了漏洞,被监察官锁定待清理, 一种是世界出现了问题, 监察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就锁定出现问题的世界,等待上级处理。”   001沧桑地回答,它吸完一支烟,又点了第二支。   明莱有种不好的预感:“上级是谁?”   “编号1观察者。”   主神空间实力直逼主神的第一人, 被他盯上,它和宿主可以流放宇宙了。   001有自知之明, 它虽然是主神造出来的, 但它不在系统编制之内,是个见不得光的系统,如果被编号1观察者察觉到它的存在, 它会被视为身份不明的偷渡者, 被编号1观察者处理。   运气好流放宇宙, 运气不好,直接当场销毁。   001那个后悔,早知道它就不试图钻主系统空子,妄图带宿主离开这个世界,这下好了,宿主被“锁定”影响到,直接没了十八年的记忆。   观察者?   这个称呼让明莱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他脸色沉下来。   “编号1观察者什么时候下来处理这个世界?”   “也许明天,也许等我们做完任务,”001声音复杂地道:“宿主,您不必担心观察者下来,他的任务跟您的任务不同,你们相遇的几率只有千分之一。”   发现世界被锁定之后,001第一时间关闭了自己所有功能,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通讯功能和没有连接主神空间的系统商城。   “世界出现了什么问题?”   联想到系统的话,难道这个世界被锁定跟他有关?   明莱蹙紧眉头,可是他进入任务世界不到五个小时,能惹什么祸?   001吸着烟道:“宿主,别问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莱还想继续再问,001一头扎进系统空间里,临走还不忘叮嘱:“记得喝完水再睡觉。”   明莱看向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脑海里闪过疑惑,奇怪,他刚刚有倒水吗?   想到001的叮嘱,明莱拿起水杯,将玻璃水杯里的温水喝完,掀开被子睡觉。   第二天醒来,明莱睁开眼,整个人的气息、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在心里冷冷地道:“系统,出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明说好带他离开这个世界,再次睁眼却还是回到了这里,世界还被锁定了。   001从系统空间里钻出来,它飘到床头柜上,毫不意外宿主此刻的状态,因为昨晚那杯水,就是它放的。   醒神剂,系统商城售卖价,90000考特。   为了让宿主恢复记忆,它下了大血本。   001:“很抱歉宿主,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被监察官发现了,他锁定了当前世界,001来不及反应,您被“锁定”的余波影响到,暂时性失去了记忆。”   “余波?”   “简单解释,您被“锁定”打成了脑震荡。”   明莱:“……”他气笑了:“那我们现在只能被困在这个世界,等那位编号1观察者处理完“问题”,才能离开?”   001沉默了,它似乎才想起来,它跟它的宿主正是编号1观察者要解决的“问题”。   001艰涩地道:“编号1观察者很忙,也许等他下来,我们已经做好任务了。”   “任务?”明莱冷笑:“我就是不想做这个世界的任务才想离开这个世界,你跟我说任务?”   这个世界全都是神经病,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宿主您太能惹祸了。”   001小声地道,它陪着宿主在这个世界长大,眼睁睁看着宿主惹祸能力直线上升,后来宿主实在受不了围绕在身边的这些神经病,跟它说要离开这个世界,001想到主神不在主神空间,就大胆地带宿主跑。   谁知刚有动作,就被监察官抓到了。   “惹祸的不是我,是这张脸!”明莱心中渐生戾气:“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这张脸很能惹祸,你们偏不听。”   偏要他顶着这张脸来做任务。   001缩成一团,宿主生起气来真是太可怕了。   “这是主神的决定,001无法干涉。”   又是这个主神,明莱怀疑,他之所以会被抓到这里做任务,就是这个主神指使的。   “如果失忆后的我没有提出离开这个世界,你是不是打算将错就错,让我留下来做任务?”   明莱声音危险。   他想到自己在会所问001要攻略手册时的反应,001毫不惊慌,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失去记忆。且没有丝毫想要告诉他当下情况的意思。   如果001告诉他,他十八年前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明莱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薛云楼面前,试探对方的反应。   想到薛云楼说的那些话,明莱就想扶额。   8月2日那天晚上,是纪琰明20岁的生日。纪家来了很多客人,都是京海有头有脸的人物,纪父、也就是明莱这个世界的生父本打算在生日宴上宣布纪琰明是纪家下一任继承人的消息,结果到了宣布的时间,纪琰明人跑了。   因为只重利益没有亲情的纪父生了一个恋爱脑儿子,纪琰明心中只有“私生子”弟弟纪明莱,没有什么继承人。   发现纪明莱在躲他,不回他的信息,心焦的纪琰明直接离开宴客厅,去纪明莱房间堵他。   然而纪明莱早就离开房间,去了楼下花园。他知道纪琰明要找他,他不想跟纪琰明见面,只能选择避开对方。   纪明莱如此如临大敌,是有原因的,因为纪琰明打算在他二十岁生日当天,跟纪明莱告白。   纪明莱、或者说明莱感到很不可思议,他觉得纪琰明疯了,跟谁告白不好,偏偏要跟自己的“私生子”弟弟告白。   明莱无法接受,躲去了花园。   花园里有个湖泊,他坐上小船,划桨到了湖中央,躺在船上看墨蓝色的星空。   湖泊离别墅远,湖中央更是离得远,这里安静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别墅的灯光,没有宾客的说话声,让人的心都情不自禁平静下来。   可是很快,这份平静被打破了,因为纪琰明也来到了湖中央。   明莱起身想离开,纪琰明不让他走,两人言辞激烈,大吵了一架。   最后,纪琰明暴怒离开,明莱也没了继续看星空的心情,正当他想划桨回去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明莱不会游泳,只能一边扑腾喊救命,一边试图抓住船爬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经过这里,听到明莱喊救命的声音,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湖,把明莱救上来。   明莱很感激薛云楼救他,这个湖虽然不算深,但也是个湖泊,薛云楼能毫不犹豫地跳下来救他,说明对方不管在外界的评价怎么样,内心都是善良的。   且,一定是一个游泳很厉害的人。   薛云楼把浑身湿透的明莱送回别墅,他知道今晚是纪琰明的生日晚宴,没有惊动宾客,只通知了纪家人。   纪家人对薛云楼自然是千感谢万感谢,等薛云楼离开,纪父马上就冷下脸来,说明莱总是给他找麻烦,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明莱回到房间,洗完澡出来,摸到空荡荡的脖颈,才发现对自己很重要的戒指不见了,他想起自己被薛云楼抱上岸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戒指,薛云楼怕戒指伤到他,就帮他把戒指取出来,随手放进了自己西裤口袋里。   想到这一点,明莱赶紧下楼去问纪父,薛云楼的手机号码,借口想要亲自打电话感谢。   纪父虽然冷嘲热讽,还是把薛云楼的电话号码给了他,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明莱是陌生号码的缘故,薛云楼一直没有接听他的电话。   明莱只能第二天去薛家找薛云楼,薛云楼不在家,去了隔壁省出差,明莱只好回家,打算等薛云楼回家再找他。   他去了薛家好几次,才等到在家的薛云楼,明莱不好意思直接问他要戒指,只能一边聊天,一边把话题引到那天晚上。   结果薛云楼却误会了几次三番来找他的明莱,以为明莱这么执着自己,是因为他救了明莱一命,让明莱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所以当明莱找到会所的时候,他直接让人把明莱放了进来,想让明莱看清他的真面目,好彻底死心。   想通这一点的明莱扶额,要不是薛云楼这斯几次打断他的话,他早就把戒指拿回来了。   ——玫瑰戒指,明莱母亲的遗物,也是他完成支线二的关键物品。   明莱本想着,拿到了玫瑰戒指就离开这个世界,谁知道玫瑰戒指没有拿到,这个世界也没有离开。   001干巴巴地道:“……这是最优选择。”   既然已经离不开这个世界,不如就留下来把任务做了。   明莱冷笑:“滚吧。”   就知道这系统做不成什么大事。   想到接下来还要继续面对纪琰明,以及一群神经病,明莱脸色就无比阴沉。   他坐起身,拿起手机给短信里的“琳琳”发送信息。   纪明莱:没有拿回。戒指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拿回来。   “琳琳”就是女主顾琳,在这个世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对彼此最熟悉不过的青梅竹马。   想到剧情“纪明莱”对顾琳的伤害,明莱冷笑一声,“纪明莱”做的事,关他明莱什么事。   他是不可能伤害自己青梅竹马的,大不了主线任务不做了,去惩罚世界走一趟。   察觉到宿主的危险想法,001又从系统空间冒出来:“宿主,为什么您从来没想过,既然支线二“获得玫瑰戒指”是指获得戒指这一结果,而不是规定从谁手上获得,是否说明,主线任务也是一样的道理。”   明莱微愣,什么道理?   “请您仔细回忆一遍攻略手册上的内容。主线任务它是这样写的:限时两年,怀上温烁的孩子,并安全生下来。它说的是两年内怀上温烁的孩子,并安全生下来,攻略手册只要这一个结果,至于过程,它并无要求。”   明莱想也不想地道:“怎么可能,主系统明明说过,我的人设是出身寒门,貌美多才,历经磨难才娶得白富美女主,然后我得是个人渣,身败名裂之后才能按照任务要求去攻略攻略者。”   001:“那只是主系统的话,并没有写在攻略手册上,而攻略手册才是任务要求。宿主,我们的思考方向是错的。”   明莱惊奇地看着001:“系统,你居然主动教我怎么钻主系统的空子。”   001咳嗽了一声:“这是攻略手册上的任务要求,怎么能说是钻空子。”   明莱忽然道:“系统,你还是有点用的。”   他不计较它害他被打成脑震荡的事了。   001没有心,然而此刻它感觉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要知道一直以来宿主都对它没有好脸色,突然夸它,它真的忍不住胡思乱想。   早上没有人叫明莱吃早餐,明莱乐得自在,躺回去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中午十二点才爬起来。   纪家在京海是顶级豪门,有钱有权有势,住的地方也大得离谱。   光是二楼这一层,就有十几间房间,还没有把会客厅琴房之类的房间算进去。   装饰也很奢华,地上昂贵精美的地毯,墙上世界级的名画,还有镶满了水晶的大吊灯,整个别墅都是金光闪闪的感觉。   虽然记忆里早就有这栋法式别墅的模样,但是看着面前金光闪闪的壁画和随意摆放的古董,明莱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有钱。   他住过好几栋别墅,也是法式风格的,但纪家这栋,总是给他一种把钱撒在地上的感觉,一点也没有其他有钱人的低调。   或许这是这个世界的风格?   明莱走下楼梯,守在楼梯处的佣人看见他,恭敬地道:“小少爷,先生和夫人、大小姐正在餐厅用餐,您要用餐吗?”   “纪明莱”是个私生子,在这个家,他的存在感就跟天气预报差不多,可有可无。   煮好饭了佣人不会叫他,纪父纪母更不会想起家里还有个人,更别提讨厌“纪明莱”讨厌到了骨子里的纪菲娜,除了纪琰明在家的时候会照顾“纪明莱”,“纪明莱”其他时候就跟不存在一样。   但是,纪琰明虽然对“纪明莱”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变态!   明莱低着头,咬着唇道:“……我,我就不吃了,我一会儿,出去吃。”   在这个家,还是没有存在感一点好,每次见到纪父都要被冷嘲热讽一顿,也是够糟心的。   更糟心的是,由于他刚成年,只要纪父不同意,他就不能搬出去住。   为什么不能?   因为纪父在法律上不仅是他的生父,还是这个京海最有钱有权的人之一,所以哪怕他银行卡里攒了很多钱,也没办法搬出去住。   既然都当做空气一般无视,那为什么还要把他留在家里,明莱不理解。   他让司机开车送他,去京海最大的购物商场逛了一圈,逛完,他坐上车回家。   纪家别墅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观庭。   明莱回到观庭,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向楼梯走去,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少女手拿遥控器,脸色冷漠地道:“家里有饭不吃,就喜欢到外面吃饭,我们是短了你的吃还是缺了你的喝?”   明莱心道,这倒不是喜欢在外面吃,主要是想打发打发时间。   “……我,我约了朋友,一起吃饭,不是喜欢,到外面吃。”   一句话断成了好几句,私生子寄人篱下的生活也不好过。   纪菲娜连换了几个台:“我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到外面吃,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必须有一餐在家里吃。”   明莱:也可以,你们吃完我再吃。   他小声回答:“好,”抿了抿嘴,又小声地道:“姐姐,我回房了。”   纪菲娜跟他一样,今年十八岁,九月上大学,但他是十二月的生日,纪菲娜是六月生日,所以明莱要喊她姐姐。   每次想到生日,就不得不骂纪父,两个孩子,一个婚生子,一个私生子,前后只差了六个月,难怪纪母恨他恨得吃不下饭。   明莱回到房间,看了眼时间,四点半,果断躺到床上睡觉。   六点钟,房门被敲响。   “小少爷,该吃晚饭了。”门外的人恭敬地道:“先生、夫人、大小姐已经在用餐了。”   明莱起床,还是有些困,但是想到接下来要跟纪父纪母用餐,他又打起了精神。   餐厅里,佣人站在一旁等候吩咐,纪父纪母坐到长桌的最前面,纪菲娜坐在纪母对面。   一家三口正在用餐,餐桌礼仪无可挑剔,优雅得可以当做视频教学。   明莱走到长桌最末的位置,佣人为他轻轻拉开椅子,他坐上去,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明莱吃饭的动作也很优雅,就是总低着头,也不爱夹菜,吃得一点动静也没有。   纪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纪父皱眉道:“桌上是没有菜还是怎么样,摆出个脸色是给谁看?”   明莱手腕一动,夹了块糖醋排骨。   吃完饭,明莱放下筷子,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我吃饱了,爸爸,颜姨、姐姐,你们慢慢吃。”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纪父冷道:“明天晚上家里有重要的客人要来,要听话一点,见到客人要问好,知道吗?”   “是,爸爸,我知道了。”   客人?   什么客人能让纪父这个老狐狸说出“重要的客人”五个字?   明莱好奇了一下,随之抛到脑后,不管明天晚上来的是谁都跟他没有关系。   夜色降临,除了灯火通明的别墅,外面的花园几乎是漆黑一片。   明莱坐在露台上,他看着远处璀璨的城市灯光,心里想的却是该怎么从薛云楼手上拿回自己的戒指。   去他的会所堵他?   不,那里太乌烟瘴气了,保不齐还会被灌酒,明莱不想再去。   去薛家?   前段时间他去的太频繁,已经有流言蜚语了。   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去薛云楼的公司。   去薛云楼的公司也可以,明莱若有所思,只是还得去找纪父,问一问薛云楼的公司开在哪里。   一夜好眠,明莱醒来,正要去找纪父问薛云楼的公司开在哪里,就看见整个别墅的佣人都动了起来,不是在走廊擦古董擦壁画,就是在会客厅打扫卫生,甚至连外面的花园,花匠也开始了修剪枝叶。   明莱心道,这来的究竟是客人还是皇帝,干脆把别墅拆了重建算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纪菲娜从楼上下来,看见站在楼梯口发呆的明莱,皱眉道。   明莱慌张地抬起眼眸,看了打扮得仿佛是要去参加宴会的纪菲娜一眼,垂下羽睫,咬着唇道:“客人,是不是来了?”   “还没有,”纪菲娜看着明莱,这一看眉头皱得更紧:“回去换身衣服下来,大哥生日那晚你穿的那身就不错,不要在客人面前失礼知道吗?换好衣服就下去,准备迎接客人。”   明莱懂了,这来的不是皇帝也是个能把纪家破产三百回的人物,没看纪菲娜连“迎接”都说出来了。   确实得回去换衣服,万一让客人看了皱眉,等客人离开,纪父能冷嘲热讽他一整年。   明莱慌乱地道:“我这就回去换衣服。”   他转身回房,他的房间在二楼尽头,直接左转走到尽头就到。   换好衣服,明莱下楼。   纪菲娜跟纪父纪母站在一起,正在说话,看见一身黑色正装打扮的明莱,忍不住愣了愣。   虽然她很讨厌这个私生子,但也不得不说,纪明莱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他那个妈就已经是个祸水,谁想生出的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他妈还要祸水。   那张脸,早晚要给他们纪家惹出事来。   纪父纪母也看见了,纪父微微一怔,回忆起了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纪母也是脸色阴沉,同样回忆起了一个女人。   明莱站到纪父纪母,纪菲娜面前,小声地问了声好。   纪父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了句:“一会儿不要给我丢脸。”   明莱声音更小了:“是,爸爸。”   他倒要看看来的是个什么人物,能让纪家上下紧张成这个模样。 64 ☪ 崩坏之路(六十四)   ◎真情假意◎   在客厅站了一个小时, 重要的客人还没有到,明莱的腿已经站得酸了,他忍不住动了动腿, 惹来一旁纪菲娜的目光。   纪菲娜穿着一身优雅大气的黑色晚礼服, 脖颈上戴着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她肤色白皙, 人又长得美,看起来像一个正等着聚光灯照过来的女明星。   站了这么久,纪菲娜脸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既没有腿酸, 也没有腰疼, 体力好得让人羡慕。   最让明莱佩服的,还是纪菲娜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   纪菲娜看着明莱, 淡淡地道:“觉得腿酸就先去沙发上坐着, 一会儿客人到了我再喊你。”   明莱也想, 但是纪父没发话,他不敢,万一又被冷嘲热讽,真是吃晚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都站了一个小时了还在门口等着, 纪父也太过重视这位即将到来的客人了,就算对方能把纪家破产三百回, 这不是还没破产吗, 纪父就表现得像个忠心的臣子一样,让明莱想起了封建时代的君臣,皇帝要去臣子家做客, 臣子一大早就携妻带子站在府门口等, 皇帝没到, 就一直等下去。   明莱心底叹了口气,他今天十二点半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下楼已经两点,到现在是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站得都快没有力气了。   他真的好想去喝口水。   本来在明莱的设想中,客人要来那也是四点以后的事情,毕竟是来吃晚饭,不是来参观纪家,谁知道纪父这么忠心,客人四点以后到,他两点半就带着全家站在门口等。   听到纪菲娜的话,纪父皱眉看过来:“一个大男人,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怎么进公司帮你大哥。”   明莱:“……”   他心道快别说了,这是在教育他还是帮他拉仇恨值,没看到纪母的眼神都变了吗?   还有,他根本不想进纪家的公司,跟纪琰明那个变态一起工作,他会崩溃的。   明莱低下头,咬唇小声地道:“我……我不想进爸爸的公司,我要自己找工作。”   “你说什么?”纪父脸色一变:“你不想进公司帮你大哥?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在外面逍遥自在的!”   “大哥很厉害,不需要我帮。”   明莱说的是真话,虽然纪琰明是个变态,但他同时也是个天才,十八岁就完成了大学学业,毕业就进了纪家公司,把纪家那些个三朝元老治得服服帖帖,外面的人提起他,无不说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可想而知纪琰明有多厉害。   在没发现纪琰明对他的心思之前,明莱曾经觉得有个这么厉害的大哥也不错,至少以后纪家有人继承,纪父这个老狐狸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谁知纪琰明是个喜欢自己亲弟弟的变态,提前完成学业进入纪家权利中心是为了以后能掌控他的婚姻权。   天知道明莱在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他真怕纪琰明彻底掌控纪家以后,像关金丝雀一样把他关在别墅里。   就是因为纪琰明太变态了,不仅雇人每天跟踪明莱,掌握明莱的交友情况,还丧心病狂地在明莱手机安装窃听器,明莱才会吓到要001带他跑。   太变态了,明莱经历三个世界,这是他遇见的最变态的人。   明莱至今记得,十七岁生日那晚,他跟朋友一起庆祝生日,回来得晚了些,纪琰明站在露台上,对着他笑,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接吓跑了送明莱回家的朋友。   过没两天,明莱就得知自己朋友出车祸了,伤得不重,但也足够将明莱身边的朋友吓跑。   从那以后,明莱就不再交任何朋友,在学校一个人学习,一个人上下学,他怕他再交朋友,纪琰明这个变态会下更重的手。   想到纪琰明这段时间都在外地出差,明莱松了口气,还好前段时间跟他大吵了一架,纪琰明不敢对他发火,跑去了外地出差,要不然逃跑失败睁眼就要面对纪琰明,明莱会崩溃的。   好在九月他就要上大学了,开学就住校,放假回来两个月,勉强能忍。   听到明莱夸纪琰明,纪父脸色稍微变好,他这个人最大的爱好就听别人夸他,纪琰明是他儿子,夸纪琰明也是在夸他。   纪琰明作为他的大儿子,在生意场上有这么大的成就,他既高兴又得意,现在他那些老朋友,谁不夸他会教儿子,对他又羡慕又嫉妒。   纪父现在只要跟老朋友聚会,就跟签了几十个亿的合同一样,恨不得天天把纪琰明挂在嘴边。   然而一旦有人提起他的小儿子,他的脸色就会马上垮下来,小儿子一点也没有继承他的经商天赋,反而跟他死去的那个妈一样,生了一张招摇的祸水脸。   如果是个女儿,那他当然高兴,以后联姻还不是想跟谁联姻就跟谁联姻,今年跟这个联姻明年跟那个联姻都可以,偏偏是个儿子!   真是越想越气人,儿子生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用,谁家会娶一个男孩回去,他之前拿小儿子的照片去跟老朋友谈联姻的事,结果老朋友一看见他小儿子的照片,就拒绝三连,说这张脸他们家hold不住。   “你的小儿子,长得太好看了,”老朋友委婉地道:“我怕我女儿自卑。”   长得太好看是他小儿子的错吗?纪父气得想当场绝交,他不死心地又找了几个老朋友,结果几个老朋友都是一样的反应。   要么担心女儿hold不住,要么担心他小儿子桃花多,总之就是这张脸谁看都得心底冒冷气,心动是心动,就是太让人心动了,让人心底害怕。   这样的美貌放在古代,那也是惑乱朝纲级别的,放现代,不是最顶尖的那批有钱有权的人,谁敢要?   他们在京海是地头蛇,出了京海什么也不是,这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   一下子想起太多事,纪父脸色变了又变,他怒道:“就你那个专业!出来能找什么工作!当初我就说要学金融,你偏要去学什么考古!就你这风一吹就倒的身体,考古?不被人考就不错了!”   明莱:“……”   金融他上上上上上辈子学过,这辈子就想换个专业,而且纪父根本没有跟他说过要他学什么金融,他对他一直都是无视的,就连高考当天他出门,纪父都要冷嘲热讽说他连礼貌都不懂,看见他连招呼都不打。   事实上那天他急着出门高考,根本没看见纪父在客厅看报纸。   明莱常常在想,自己一定是上个世界得罪了主系统,不然怎么这辈子让他一睁眼就是个在母亲肚子里的胎儿,出生不久生母还因病去世了,只能被纪父这个老狐狸带回纪家扶养。   纪父和他生母的相遇就是一场灾难,很老套的故事,校园时期相爱的两个人,好不容易历经磨难在一起,男人却因为家族联姻放弃了女人,女人好几年才振作起来,初入社会又碰到男人,男人撒谎说他已经离婚,女人傻傻的相信了,结果怀孕了八个月打不掉,女人才从电视上看到男人携妻带子参加豪门晚宴的新闻。   她大受打击,生下孩子后没两个月就去世了,而纪父还标榜自己与女人是真爱,带着女人留下的孩子回家,要求妻子接受孩子。   所以纪母恨他,明莱接受良好,他这辈子就是这么个出身,他无法改变。   明莱曾经想过上了大学就搬出纪家,但看纪父的态度,铁了心要把他留在观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理,明明他自己也很无视他。   “好了,”冷眼旁观的纪母开口,她看了明莱一眼,又移开视线:“他想进公司就进,不想进就让他自己找工作。”   纪父:“他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我是绝不会让他去考古的!”   纪母冷笑:“那你是铁了心让他进公司了?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我是答应过你,但莱莱是我的儿子,纪家也有他的一份,”纪父脸色沉下来:“股份大头可以给琰明,但剩下的我要留给莱莱。”   “菲娜呢?”纪母声音尖锐道:“你把股份给你的小儿子,我们菲娜怎么办?”   纪父淡淡说道:“女孩子要什么股份,燕都和国外的几处房产都给菲娜,还有信托和我所有的古董珠宝,够她花几辈子了。”   “纪衡!你混蛋!就这么点钱你就想打发我们母女俩!我当初就不应该信你!”   “我当初也没说要给菲娜公司股份,我只说继承纪家的除了琰明,没有别人。”   眼看纪母要抬手扇纪父巴掌,明莱慌乱地去看站在旁边的纪菲娜。   “姐姐,你快劝劝爸爸和颜姨,我没有想要公司股份,我从来没想过,公司是大哥和姐姐的。”   对明莱来说,在现代社会赚钱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只要努力,即使离开纪家,即使没有纪家保护,他也能过得很好。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从来没想过要纪家的股份。   纪菲娜脸色一片淡然,她道:“这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就算现在不爆发,也早晚会爆发。”   纪父铁了心要把剩下的股份给他的小儿子,纪母现在不爆发,以后也会爆发。   明莱想扶额,这里四个人,是不是只有他还记得等一下有客人要来的事情。   他正要出声劝说,管家快步走了进来,他着急地道:“先生,太太!温先生来了!”   明莱瞳孔一缩,让纪父忠心得像个臣子的大人物终于到了。 65 ☪ 崩坏之路(六十五)   ◎真情假意(一更)◎   纪父脸色一变, 顾不上正跟纪母吵架,带着管家快步向门外走去。   纪母冷静下来,她对纪菲娜道:“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过的话吗?拿出你最优雅的一面, 温先生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就看待会儿你的表现了。”   纪菲娜点点头, 她深吸了口气, 下定决心道:“是,妈妈。您放心,一切都交给我。”   明莱站在两人旁边, 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心道, 纪父请这个姓温的大人物回家吃饭, 果然没安好心,纪菲娜才十八岁, 他就想用女儿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他还是个人吗?   连平时最疼爱纪菲娜的纪母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明莱不理解,攀上这位温先生,对纪家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纪家在京海已经是最有钱有权的家族,纪父还不满足, 还想牺牲亲生女儿更上一层楼,人类的欲望, 就像无底洞, 永远也填不满。   明莱心底轻叹,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纪菲娜一眼,纪菲娜看过来, 他又迅速低下头。   “温先生最喜欢有礼貌的人, 一会儿见到温先生, 不要总是低着头,要主动问好,知道吗?”   纪菲娜皱着眉,她不是担心明莱被温先生讨厌,而是担心明莱给温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从而导致温先生对纪家印象不好。   “是,姐姐。”   明莱越来越好奇,来的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纪母看了明莱一眼,没有说话,带着纪菲娜跟在纪父身后出去,明莱低着头跟上。   虽然纪菲娜话是这么说,但明莱还是觉得,他还是站在门口当个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好。眼膳町   纪母摆明了要“撮合”纪菲娜和那位温先生,他傻了才会去当个电灯泡。   要不是纪父让他一起下来迎接贵客,纪母巴不得他一整个晚上都待在二楼,省得他下来坏她好事。   在纪母眼里,明莱性格又怯懦又怕生,连问人好都不会,下来只会让贵客不喜,还不如把他锁在房间里。   别墅大门外,管家跟几个佣人站在一旁,纪父站在正中间,对着不远处缓缓驶来的一辆黑色轿车望眼欲穿。   纪母跟纪菲娜站到纪父身后,明莱走到管家身旁,当个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黑色轿车停在别墅门前,驾驶座打开,走下来一个高大的保镖,他恭敬地打开车门,对里面的人道:“温先生,到了。”   明莱微微抬起头,好奇地向台阶下看去,一个矜贵优雅的男人弯腰从车里走出来,纪父带着纪母跟纪菲娜快步走下台阶,对男人道:“温先生能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男人站直身体,微微一笑:“纪总客气,能到纪总家做客,是我的荣幸。”   男人这话说得纪父心花怒放,他伸出手,请男人进别墅。   “温先生请,茶已备好,是温先生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温先生却没有踏上台阶,而是将目光落到了纪父身后的纪母和纪菲娜身上。   纪父这才想起老婆和女儿,他向温先生介绍道:“温先生,这是我的太太。”   纪母笑着伸出手,跟温先生握手:“您好,温先生。”   温先生微笑地道:“您好。”   纪母收回手,纪父接着介绍:“这是我的女儿,菲娜。菲娜,快跟温先生问好。”   纪菲娜穿着一袭优雅大气的黑色晚礼服,看起来非常漂亮,她大方不失礼貌地道:“温先生,您好。”   “你好。”   纪父看向纪菲娜身后,没看见明莱,他连忙往门口看去,明莱站在管家身旁,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纪父看到如此怕生的小儿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压下怒火:“莱莱,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下来见过温先生!”   昨晚他就跟他说要礼貌一点,见到客人主动问好,结果倒好,客人一来他就躲到一边去,真是气死他了。   明莱走下台阶,站到纪父身后,他抬头看了温先生一眼,温先生对他笑了笑,他飞快垂下羽睫,怯生生开口:“……您好。”   声音小小的,好像很害怕一样,纪父更生气了,他道:“莱莱,说话要大声一点,温先生是客人,不是坏人,昨晚爸爸不是跟你说过吗,见到温先生要主动问好。”   明莱头更低了,他心道,今天他敢主动问温先生好,明天纪母就敢陷害他赶他出家门。   虽然他很想离开纪家,但他想的是光明正大从纪家大门出去,而不是被陷害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去。   明莱鼓起勇气,他抬起头看面前矜贵优雅的男人,声音虽然还是带着怯意,却比刚才要大声了不少:“您好。”   温先生看着明莱,目光深邃,他问纪父:“这是你的小儿子?”   纪父叹道:“是我的小儿子,今年十八岁了,他胆子小,怕生,温先生不要介意。”   “你的名字很好听,”温先生没有回答纪父,而是对明莱道:“我可以叫你莱莱吗?”   明莱:不可以,我跟你又不是很熟。   他羽睫轻颤,小声地道:“……可以。”   这位温先生未免也太自来熟了,第一次见面就要喊别人的小名,明莱不愿意,可是对方能把纪家破产三百回,明莱不愿意也得愿意。   他心里悄悄地给这位温先生减了一分。   纪父在前面带路,跟温先生一边说话,一边往茶室走。   现在才下午四点多,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先去茶室品尝一下新得的茶。   纪母跟纪菲娜跟着,明莱在身后,对纪菲娜悄声地道:“姐姐,我想上楼。”   纪菲娜回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吃了晚饭再上去。”   见明莱还想说话,纪菲娜皱眉道:“要听话一点,不要再惹爸爸生气。”   明莱不敢再说话,跟着一起到了茶室。   茶室陈设雅致,奢华中不失典雅。   纪父跟温先生坐下来,开始沏茶,纪母跟纪菲娜坐到旁边,跟温先生聊起了有关“茶”的话题。   明莱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他心不在焉,一句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看纪父方才如此紧张的样子,他还以为来的是位压迫感十足,很不好说话的大人物,这位温先生虽然有些自来熟,性格却是很温和,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微笑回答,非常的有礼。   正想着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上楼,明莱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他转过头,对上温先生的目光。   温先生微笑地道:“这是君山银针,尝尝?”   明莱将视线落到面前的茶桌上,一盏刚沏出来的茶放在自己面前,他顶着纪母冰冷的视线,硬着头皮将茶杯端起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温先生。”   纪母视线这么恐怖,这茶多半是温先生亲手沏的。   喝完一杯茶,明莱又开始心不在焉,他一会儿想着“明天一定要去找薛云楼要回戒指”,一会儿想着“温烁现在估计还没有来,他得想个办法让温烁对他印象深刻,最好一见钟情”。   想着想着,明莱反应过来,温烁姓温,这位温先生也姓温,他不会就是温烁吧?   明莱心头一跳,却不敢把视线转过去,因为纪母一直在盯着他,他在心里对系统道:“系统,我左手边的男人是不是就是温烁?”   001从系统空间里钻出来,它看了眼正在沏茶的优雅男人,为难地道:“宿主,001也不清楚。”   明莱:“……你不是系统吗?你怎么会不清楚?”   “001的权限跟宿主是一样的,宿主在这个世界需要自行探索剧情,001也一样。”   明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剧情,也该知道温烁长什么样子吧?他不是跟你一样,是主神空间里出来的吗?”   001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隐瞒自己的宿主:“不,宿主,001不是出自主神空间的系统,001知道的也不比宿主多多少,001只知道您要攻略的对象名为“温烁”,其余001一概不知。”   明莱:“要你何用,滚吧。”   系统又钻回系统空间,明莱心里烦躁起来,又来了,这种熟悉的地狱开局的感觉,知道名字却不知道背景长相,这让他怎么找温烁?   难道要等温烁过来找顾琳他才知道谁是温烁?   明莱想了又想,决定等吃了晚饭温先生走了,问一问纪父,温先生叫什么名字。   晚上六点,天空还有霞光,纪家却已经开了晚饭。   餐厅,佣人们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明莱安静地用刀叉切香煎鹅肝,听纪父对温先生说,纪菲娜学习有多努力,弹钢琴有多厉害。   他现在就像一个推销员,努力地想把自己女儿推销出去。   温先生微笑地听纪父说话,一言不发。   明莱觉得,这位温先生真是位有礼貌的人,换作是他,吃晚饭的时候有人在他旁边不停地说话、推销,他早就发怒离开了。   他想让纪父别着急,有些事表现得太过明显,会惹人不喜。   但温先生越微笑不说话,纪父就越慌,别看温先生表面温和好说话,实际上,这位的真实性格狠辣无情,私下是个戾气特别重的人。   要不是纪家有求于温先生,纪父也不敢把人往家里请,这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他本想让纪菲娜过来给温先生倒酒,但是这样一来目的太明显了,于是纪父想了想,看向正低头吃晚饭的明莱:“莱莱,过来给温先生倒杯酒。”   明莱:“……”   有时候他真想求纪父别开口了,没看纪母都要气疯了吗?   温先生看过来,明莱再不愿意也只能放下刀叉,起身向温先生走去。   他站到温先生身旁,从佣人手里接过酒,给温先生空了的酒杯倒满。   明莱是故意的,他想告诉纪父和这位温先生,他不懂酒桌礼仪,别再让他倒酒了。   冷不丁的,温先生开口:“莱莱?”   被陌生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喊小名,明莱手一抖,红酒洒到了温先生整洁笔挺的西装上,他连忙将酒放到桌上,用袖子去擦温先生的衣领。   温先生的衣领除了黑色的西服,还有洁白的衬衫,被红酒一浸,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明莱心底发慌,这件西装看着就很贵,不会让他赔吧?   温先生攥住明莱擦衣领的手,明莱的手腕很细,肤色雪白,稍微用力,就会在上面留下痕迹。   温先生看着明莱,目光深邃,他道:“没事,别怕,回去坐好。”   明莱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一双漂亮惑人的眼眸看着温先生,慌张,害怕、愧疚。   温先生笑了笑:“真的没事,衣服不要紧,我还有很多件这样的衣服。”   明莱回到自己的位置,因为做错了事,害怕被责骂,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敢抬头看温先生。   吃完晚饭,因为西装湿了的缘故,温先生没有回去,而是留下来住一晚。   对于温先生这样的洁癖来说,能忍到晚饭结束已经是涵养好。   明莱被纪父叫去书房,他心底忐忑,以为会被骂一顿,没想到纪父却破天荒地夸了他一回。   “莱莱,做得好,爸爸正想着用什么理由让温先生留下来住一晚,你就帮爸爸解决了这个难题。”   纪父和颜悦色地道:“等你姐姐嫁给了温先生,我马上把剩下的股份转给你。”   明莱:“……”   他觉得他爸想得太好了,温先生看起来根本就不喜欢纪菲娜,他对她丝毫没有兴趣。   在茶室的时候也是,一直都是纪菲娜找话题,温先生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爸爸,”明莱不安地道:“你要给温先生下药吗?这样是犯法的,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   纪父:“你爸我是这种人吗?”他想动怒,可是看着怯生生的儿子,他的火一下子就熄灭了:“温先生是什么人,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事,我是要跟温先生结为亲家,不是要结为仇家。”   明莱心道,刚才餐桌上你再多说两句话,可能真的要结为仇家了,温先生虽然在微笑,可他眼眸深处却是冷的。   明莱想到什么,连忙问道:“温先生叫什么名字?”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温先生就是温烁……明莱眸色一暗,那他要改变自己的计划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纪父虽然疑惑,还是把温先生的名字告诉了明莱。   明莱知道了温先生的名字,不再跟纪父说话,借口困了要回去睡觉,离开了书房。   卧室,明莱抵着房门站着,他喃喃地道:“温鹤云……不是温烁,看来还得等温烁进入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就是温烁!   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几天的更新又短又迟,因为上周六扫墓实在是太累太累了,走路走得我怀疑人生,一直累了好几天,就感觉身体一朝被掏空,需要花费好一段时间才能养回来。   本来想说明天开始跟以前一样二更,但现在是凌晨了,那就今天开始二更吧。   感谢在2023-04-05 23:59:21~2023-04-07 02:1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秋初五 20瓶;白故卿 3瓶;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 ☪ 崩坏之路(六十六)   ◎真情假意(二更)◎   明莱洗了澡, 到露台上看夜景。   他坐在椅子上,两只雪白的手交叠放在栏杆上,侧脸枕着手臂, 目光平静地去看不远处的湖泊。   清冷的月光洒在湖面上, 像是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波光粼粼, 十分好看。   “叮咚——”   放在一旁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明莱抬起眼眸看去,是“琳琳”的短信。   琳琳: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戚南泽可会欺负人了, 有我在, 他不敢欺负你。   顾琳所在的顾家在京海也是望族,跟明莱不同的是, 顾琳是顾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 顾家下一任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而明莱是纪家没有存在感的私生子,别说继承权了,在纪家他连话都说不上。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能成为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完全是因为明莱从幼儿园开始就跟顾琳上同一个班。   幼儿园小班中班大班, 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初中三年, 高中三年, 到如今上的大学,他们都是同一所学校。   要不是明莱选择去考古,而顾琳因为要继承家族企业, 不得不去学金融, 明莱怀疑, 进了大学他们也会在同一个班。   明莱纤白手指拿起手机,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终回复:谢谢琳琳,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你明天要去参加慈善晚宴,要早点睡,不然明天起床没有精神。   明莱看了眼手机屏幕右上角,已经十点半了,等头发吹干,他也要睡觉了。   顾琳很快回了信息:没事,我们明天上午去,慈善晚宴在晚上,不会耽误。   明莱想回,化妆换衣服要很长时间,你会来不及的,正要打字,顾琳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琳琳:你别怕,我心里有数。明天九点我在老地方等你,你直接出来就行。   明莱轻叹了口气,打字回:好,明天九点,不见不散。   跟顾琳约定好见面时间,明莱把手机放下,侧脸枕着手臂,闭上双眼,任由夜风吹拂。   夏季的夜晚特别凉爽,明莱在露台上吹着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他正做着任务完成,主系统送他回家的美梦,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隔壁传来,将明莱从梦中惊醒。   “温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道女声有着刻意的温柔,压低的声线令人浑身酥麻,让人忍不住想抬头去看,这么好听的声音,它的主人一定长得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   被惊醒的明莱心道,纪菲娜有一头乌黑的大波浪卷发,身材高挑纤细,是女神级别的大学校花,既清纯又妖娆。   纪父纪母想“撮合”她跟温先生不是没有道理的,像纪菲娜这样的美貌,就算温先生身边美女如云,也很难逃出纪菲娜的手掌心。   温先生声音响起,像清列的泉水,又像这夜晚微凉的风,他道:“看缘分。”   “看缘分?没想到温先生会相信缘分一说。”   温先生:“为什么不相信?每个人之间都有缘分,我来到这里也是缘分,不是吗?”   纪菲娜好一会儿才说话,她小心地道:“温先生觉得,我跟温先生之间有缘分吗?”   这是一种试探,温先生听出来了,他叹道:“抱歉纪小姐,我们之间不太适合。”   这位温先生虽然为人温和有礼,但面对事情,却很果断直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该拒绝就拒绝,从不拖泥带水,不给人任何幻想。   纪菲娜像是没料到温先生会直接拒绝她,她不甘心地道:“温先生是有喜欢的人了吗?我自觉自身条件不错,但温先生考虑都不考虑,就直接拒绝了我,除了有喜欢的人,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温先生笑了笑:“这倒没有。纪小姐,你还很年轻,你的目光应该放在同龄人身上,而不是放在我身上。”   纪菲娜脱口而出:“但是他们都没有温先生年轻有为。”   温先生:“你怎么知道他们以后不会有我一样的成就?”   纪菲娜当然知道,她已经从纪母口中得知了这位温先生的许多事,这位温先生,可是一个电话就能将纪家破产的人,他在银行里的钱,数都数不清,京海哪一个同龄人敢说,自己以后会有温先生这样的成就。   就连她大哥纪琰明,也不敢。   温先生拒绝得不留余地,纪菲娜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但她不甘心,一个进入顶级豪门的机会就摆在她面前,她却进不去,她不甘心。   “温先生——”   温先生态度仍然温和,他道:“纪小姐,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纪菲娜不甘心地走了,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愈走愈远,很快听不见。   明莱看向两人说话的方向,那里也有一个露台,只是离得有点远,夜色又深沉,他只看见一道西装笔挺的身影站在露台上。   夜风拂起,那道身影转过来,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先是一张清隽的脸,再然后是整洁的黑色西装。   明莱怔怔地抬起头,只觉得温先生长得好高,穿着一身昂贵西服,像是要随时去开会一样。   温先生笑了笑,明莱猛地低下头,他心道,离得这样远,夜色又漆黑,温先生不可能看见他。   就算看见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又不是故意偷听的,他的房间就在这里,谁知道纪父会将温先生的客房安排在他隔壁。   明莱心乱乱地回房,躺到床上,摁下床头开关,闭上眼睛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压着事,明莱又做梦了,只是跟刚才的美梦不同,这次他做的是个噩梦。   他梦见他偷听的事被温先生知道了,温先生让他不要说出去,明莱答应了,但是纪菲娜却知道了,纪菲娜恼羞成怒,陷害他,把他赶出纪家,还把他银行卡里所有的钱都拿走了。   明莱没有钱,只能边上学边打工,冬天来了,他缩在出租屋的床上,看着窗外的飘雪瑟瑟发抖。   明莱是被冷醒的,他在被子里缩了缩身体,向落地窗看去,奇怪,风怎么这么大,他刚刚没有关窗吗?   月色很亮,明莱没有开灯,他掀开被子下床,向落地窗走去。   将窗关好,明莱转身回去,看见一道身影坐在床头,他吓得心脏骤停。   就在明莱要喊人的时候,身影站起来,向明莱走来,他的面容在月色下渐渐变得清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像是万年化不开的寒冰,又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令人毛骨悚然。   纪琰明这个变态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莱往后退,这是他求生的本能,上次跟纪琰明大吵了一架,他就知道这变态一定会憋着火回来找他。   纪琰明一言不发,将明莱逼得退无可退,明莱跌坐在地,他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是明亮的怒火:“你是怎么进我房间的?我已经把门锁上了。”   纪琰明:“锁坏了,我就进来了。”   明莱要气死,纪琰明又撬他的门锁,他扶着墙站起来:“我隔壁就住着客人,你敢动我,客人一定会听见,到时候爸爸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纪琰明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道:“你应该要这么威胁我,如果我敢动你,你就三天不理我。”   纪琰明这变态是真不怕被纪父纪母知道,明莱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进入这个世界。   “你出去!我不想跟你吵架!”   这个世界有纪琰明没有他,有他没有纪琰明,明莱咬牙切齿地想,如果今晚纪琰明敢乱来,明天他就去跟纪父大吵一架,搬出纪家。   纪父知道就知道,纪琰明都不要脸,他要什么脸。   “莱莱,”纪琰明叹了一声,伸手想将明莱抱进怀里:“我办完了事连夜赶回家,你就这么对我?”   明莱躲开他的手,他咬唇道:“纪琰明,我是你的弟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不是,”纪琰明皱了一下眉,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你不是我弟弟。”   纪琰明这变态,为了私欲,连亲弟弟也不认了。   明莱:“好,你不出去,我出!”   他将纪琰明推开,快步走到房门,拧开门把手走出去,又快速将房门关上。   夜深人静的二楼长廊,除了镶满水晶的吊灯还亮着光,其他角落是一片黑暗。   明莱走出房间,心砰砰跳,二楼房间很多,他找了一间最远的,拧开门把手进去,将门锁快速锁上。   他就不信,纪琰明那个变态还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过来,就算他有这个胆子,惊扰到温先生,纪父也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就在明莱松了口气的时候,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他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纪琰明居然真的找过来了!   他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莱莱,开门,让哥哥进去。”   这仿佛催命一样的声音,明莱咬紧唇,心跳加速,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莱莱,”外面的声音阴冷起来:“不要躲哥哥,哥哥会生气的。”   明莱一动不动,过了不知多久,他跌坐在地,冷汗淋漓,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他果然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世界,再待下去,他会崩溃的。   得想个办法离开纪家,要不然温烁还没有来,他就先崩溃了。   突然,一声阴冷的低笑响起。   “宝贝,我就知道你在里面。”   明莱心脏骤停,几乎要吓死,纪琰明他还在门外!他没有走!   怎么办怎么办?   听到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明莱头皮发麻,他看着轻轻转动的门把手,求生的本能使他快步走到落地窗前,打开落地窗,走出去,在门锁被撬开前,将落地窗快速锁上,然后双手攀上露台栏杆,爬到外面的窗台上,又沿着窗台,爬上了另一个房间的露台。   明莱躲在露台的角落里,这个地方漆黑,没有光亮,他在纪琰明面前一向表现得胆子小,他肯定不会想到他爬到了其他的房间的露台,而是会想,房间里其实没有人,是他听错了。   明莱看到不远处露台亮起灯光,一身正装打扮的纪琰明满脸阴沉地走到露台,他站在栏杆前,往下看了一眼,又脸色阴沉地走回房间。   看到房间灯光熄灭,陷入漆黑,明莱才像是活过来一般,他起身揉了揉腿,刚才爬过来的时候太紧张了,他感觉自己的腿有点抽筋。   明莱向落地窗走去,轻轻打开落地窗,他走进房间,怕把纪琰明引来,他不敢开灯,而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到门口的时候,明莱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   现在不能回去,万一纪琰明在他房间里等他,他现在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房间里有沙发,明莱没有去床上,而是蜷缩着身体在沙发上睡下。   第二天,明莱是被楼下花园花匠修剪枝叶的声音惊醒的,他睁开眼,撑着两只纤白的手起身,正要从沙发上下去,却被坐在对面的男人吓得一动不敢动。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大,温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他昨晚进的房间是温先生的房间?   温先生正低着头看书,见明莱醒来,他把书放下,笑道:“你醒了?”   明莱慌乱地低下头:“温先生,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您在这个房间,”他要怎么解释,温先生才相信他不是故意进他房间的:“我昨晚跟哥哥吵架,不敢回去,才想随便找一间房间睡下,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这个房间,您别告诉我爸爸好不好?”   让纪父知道,他肯定要把他的腿打断。   温先生:“哥哥?”   明莱咬唇道:“我大哥,纪琰明,昨晚刚回来。”   温先生正想说话,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歉意地看了明莱一眼:“我先接个电话。”   温先生向露台走去,明莱这才发现,温先生穿着一身整洁笔挺的黑色西装,虽然看着跟昨晚那身很像,但从细节上看,又很不一样。   明莱看见了温先生袖口上价值不菲的钻石袖扣,还有衣领前别着的翠绿色宝石胸针,这让温先生看起来有些难以靠近,跟明莱对他的印象完全不同。   温先生接完电话回来,对明莱道:“没事,别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昨晚睡在我这里,”他微笑地道:“快回去洗漱吧。”   明莱松了口气,对温先生暗暗感激,这位温先生虽然能把纪家破产三百回,但切切实实是个大好人,他开始喜欢温先生了。   明莱打开房门,跟温先生一起出去,房门外,几个黑衣保镖恭敬地等着,他们像是没有看见明莱,为首的保镖对温先生道:“先生,时间到了。”   温先生看向明莱,他笑了笑:“下次见,莱莱。”   明莱不知为何,愣了一下,他总觉得温先生话里有话。   “再见,温先生。”   应该是他感觉错了,温先生怎么会话里有话,对方是能让纪家甘愿当臣子的温先生,而他,是纪家没有存在感的私生子,过了今天,温先生还是温先生,纪明莱还是纪明莱。   温先生离开了,纪父纪母跟纪菲娜快步走出去送,他们目送黑色轿车离开,直到轿车在道路尽头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别墅。   明莱急急忙忙回到房间,他拿出手机一看,八点半,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赶紧洗漱换衣服,下楼让司机送他去京海一中。   京海一中距离纪家有点远,路上还堵车,明莱打电话给顾琳,说自己在路上堵车了,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到。   顾琳淡定地道:“不着急,我也没到。”   早上出门就是这个样子,不是被堵在家门口,就是被堵在市中心。   一个小时后,京海一中旁边的咖啡店,明莱推开门进去,看见顾琳向他招手,向顾琳走去。   顾琳长得甜美,穿着白色长裙,更显得清纯可爱,她道:“给你点了卡布奇诺。你吃早餐没有?没有我们一会儿先去吃个早餐,吃完再去找薛云楼。”   明莱坐到顾琳面前,他道:“我不饿,你想吃的话,我陪你去吃。”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顾琳:“我已经吃了,”她也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我出门之前,打听到一个消息,今天薛云楼会去郊外马场,我们不去他公司了,直接去马场找他。”   明莱一愣,薛云楼工作日居然不在公司工作,这倒是稀奇。   喝完咖啡,明莱让自己家的司机回去,他坐上顾琳的车,顾家司机引擎发动,向郊外马场驶去。   郊外马场是薛家的私人马场,一般人进不去,但顾琳的脸很好刷,马场工作人员不敢拦她,直接放了进去。   薛云楼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教一个女生怎么上马,他脸色冷淡地道:“我知道了,让他们进来。”   女生好奇地回过头,薛云楼道:“不想学就回去。”   明莱跟在顾琳身后进去,一进入薛云楼视线范围,他就进入“纪明莱”状态,怯生,胆小,走路低头,像个没有存在感的隐形人。   顾琳走到遮阳伞下,毫不客气地坐下来,还让明莱一起坐下,她对站在外围的保镖道:“天气这么热,拿几杯冰果汁过来。”   保镖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薛云楼教完女生,向遮阳伞走来,他先是看了明莱一眼,才将视线落在顾琳身上,他淡淡地道:“找我什么事?”   顾琳看着薛云楼,直接了当开口:“明莱的戒指,是不是在你那里?”   薛云楼愣了一下,他皱眉:“戒指?什么戒指?”   顾琳就知道,如果薛云楼记得的话,明莱不会找他这么多次他都不还。   “玫瑰戒指,那是明莱妈妈的遗物,上次他落水,你救了他,玫瑰戒指被你拿走了,你还有印象吗?”   薛云楼声音冷下来:“我没有拿他的东西。”   顾琳:“是我说的有歧义,”她耐心解释:“明莱落水了,你救他上来,看见他手里紧紧握着戒指,你怕他伤害到自己,于是就帮他把戒指取了出来,但过后你忘记了这件事,明莱还记得,所以他一直想找你要回戒指。”   顾琳重点强调后面那句话,明莱找你是想要回戒指,不是因为被你救了一次就喜欢你。   薛云楼脸色变了又变,他看向明莱:“你这段时间一直找我,不是因为喜欢我?”   当然不是,你有什么好让人喜欢的,整天冷着一张脸,身边还有这么多女人。   明莱垂下羽睫,他轻声道:“妈妈的遗物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你能还给我。”   就算主线任务失败了,他还有个支线二,三个任务完成一个,总不至于给他发红牌警告。   薛云楼深深地看了明莱一眼:“你说的戒指我没有印象,如果真的是我不小心将戒指带回了薛家,那戒指现在应该在我的卧室里,”他转过身:“戒指找到了,我会让人送去纪家,你们可以离开了。”   薛云楼说完,又走到了女生那里。   女生从马上下来,她看着明莱,惊艳又兴奋地跟薛云楼说话,薛云楼一言不发。   解决完戒指的事,顾琳松了口气,老实说在此之前,她也没有把握薛云楼会承认戒指在他那里,毕竟薛云楼是出了名的难相处,但既然他说了会回去找,那事情基本八九不离十。   顾琳接过保镖递过来的冰果汁,放一杯到明莱面前:“先喝杯果汁,喝完我们再走。”   回到市中心,已经是两点,明莱在购物商场下车,他看着黑色轿车远去,正要转身,一辆同样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停在他面前。   车窗摇下,薛云楼看过来,他冷淡地道:“上车。”   薛云楼居然从马场出来了,他不是正在教人骑马吗?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顾家的车刚离开,他就停下来,难道薛云楼一直在跟着他们?   见明莱不说话,薛云楼打开车门,他长臂一伸,等明莱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撑着手坐在车后座上。   明莱心道,他还没有同意上车呢,这些人懂不懂得怎么尊重人。   车门锁上,薛云楼对前面的保镖道:“开车。”   黑色轿车缓缓驶离闹市区,向薛家驶去。   明莱当然不知道薛云楼要带他去哪里,他抬起头,看向薛云楼:“你要带我去哪里?”他漂亮的眼眸里全是怒火:“是你自己误会,我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恼羞成怒也不能不经过他同意就抓他上车,这是犯法。   薛云楼一身黑色西服,气质矜贵冷淡,他淡淡地看了明莱一眼:“我不觉得是误会。”   明莱:“……”   这人还挺自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7 02:14:51~2023-04-08 03:4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我的潘彼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白团子 19瓶;溺鱼、凉薄、呐呐 5瓶;我的潘彼得 4瓶;清玖、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7 ☪ 崩坏之路(六十七)   ◎真情假意(一更)◎   车窗外的光影飞快掠过, 明莱紧紧贴着车窗,恨不得离薛云楼十万八千里远。   薛云楼坐在靠车门的位置,他交叠着一双长腿, 支着下颌, 脸色冷淡地去看车窗外的街景。   两个人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颇有一种划了楚河汉界的感觉。   黑色轿车驶上跨江大桥, 看着熟悉的江景,明莱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转头看向薛云楼:“你要带我去薛家?”   薛云楼:“你不是说要拿回戒指?”   明莱心道, 确实很想拿回戒指, 但这不代表他想去薛家。   自从他去薛家找过几次薛云楼, 什么流言蜚语都传了出来,什么他想抱薛云楼大腿, 好让薛云楼帮他抢家产, 又或者是薛云楼救了他一次, 他从此痴恋薛云楼之类,说什么的都有。   明莱也解释过,但由于他在纪家没什么存在感,还是个私生子, 大家都不相信他说的话,他越解释, 大家反而越深信不疑。   久而久之, 明莱就懒得理会这些谣言了,反正等他拿回戒指,谣言就会不攻而破。   “我不想去你家, ”明莱抿了抿嘴, 直接开口:“你找到了, 让人拿给我就行。”   “为什么不想去?”   薛云楼的重点是这个,他看向明莱,脸色比刚才要冷。   “就是不想去。”   “理由。”   薛云楼果然很让人讨厌,他都说不想去了,他还要问别人理由,他都不觉得尴尬吗?   明莱道:“没有理由,如果你非要问,那就是你家里人不欢迎我。”   薛家家风严,最讨厌的就是情人私生子一类,很不巧,明莱就是他们最讨厌的那种人。   明莱很好奇,薛家人到底知不知道薛云楼表面禁欲私下狂放的一面,他不仅自己开了个私人会所,还经常当着朋友的面跟女人接吻,这要是被传统古板的薛家人知道,不得打断薛云楼一条腿?   薛云楼也知道薛家人的古板,他皱了下眉:“我知道了。”   明莱:“……?”   你知道什么了?   薛云楼:“下次你再去,他们会很欢迎你。”   明莱觉得薛云楼大概听不懂人话,重点是“欢不欢迎”吗?重点是“想不想去”。   他不想去薛家!   跨江大桥的尽头是一座购物中心,明莱对前面开车的保镖道:“麻烦前面购物中心放我下车,谢谢。”   薛云楼淡淡地道:“直接回薛宅。”   “我说了我不去薛宅!”明莱漂亮的眼眸里又燃起了怒火:“薛云楼,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薛云楼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明莱胆子这么大,居然敢骂他。   “停车!”   明莱对前面开车的保镖道。   保镖看了后视镜里脸色难看的老板一眼,见老板没说话,他往前开了一小段路,靠边停车。   明莱打开车门下车,看也不看薛云楼一眼,“砰——”的一声将车门关上。   关门声之大,令路人纷纷看过来。   车里只剩下保镖和薛云楼两个人,薛云楼看着车窗外明莱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好像很生气,都敢对我发火了。”   以前站在他面前,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低着头不敢看他,哪里像刚才,恨不得把车门都给他卸了。   保镖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毕竟他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哄人。   他犹豫地道:“老板,您之前做得太过分了。”   当着纪少爷的面跟别人接吻,还让纪少爷不要在他身上浪费心思,纪少爷不记恨老板才怪。   薛云楼也想到了自己做的那些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对保镖道:“回公司。”   明莱下了车,在购物中心逛了一圈,直到华灯初上才打车回家。   观庭,纪父纪母和纪菲娜正在用晚饭,明莱悄悄上了楼,他拧了拧门锁,发现管家已经把门锁修好,他松了口气,走进房间,将房门锁上。   怕纪琰明从露台进来,明莱又连忙将落地窗锁好,一切做完,他才放心地去浴室洗澡,然后躺到床上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间,明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似乎是佣人的声音,他困倦地睁开眼,对门外的佣人道:“我不饿,我不吃。”   佣人离开了,明莱闭上眼,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纪父去了公司上班,纪母带着纪菲娜回娘家,整个观庭只剩下明莱和一群佣人。   如果是以前,明莱会很开心,纪母不在,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去玻璃花房给花浇水,也不会有人说他,可是现在,纪琰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一个人在观庭,就变得很危险。   明莱让司机送他去市中心,他下了车,看着繁华热闹的街道,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   他拿出手机查了查,发现最近有部电影评分不错,就买了一张电影票,去购物商场看电影。   明莱其实并不喜欢看电影,他只是想打发时间而已,反正只要能打发时间,他愿意一整天都待在电影院里。   放映厅里光线昏暗,安静得只有电影播放的声音,明莱全神贯注地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踩着台阶下来,坐到明莱身旁,交叠起一双长腿。   明莱下意识地转过头,一张清隽的脸在放映厅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冷淡,一身黑色正装的男人矜贵优雅,他视线落在前方电影上,比明莱还要全神贯注。   明莱微微睁大眼眸,温先生怎么会来这里看电影?   他记得爸爸说过,温先生是燕都人,到京海是为了谈生意,他以为温先生已经回燕都了。   明莱想出声打招呼,但是想到现在是在看电影,他犹豫了一下,重新看起了电影。   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放映厅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明莱转过头,看着温先生冷淡的脸,小声开口:“温先生,您怎么到这里看电影来了?”   温先生一点也不惊讶明莱在身旁,他看向明莱,微微一笑:“这部电影很有趣,我在网上看到宣传,就来了。你呢?”   明莱咬了一下唇:“我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温先生,我还以为温先生回燕都了。”   并不,明莱只是随便选了一部电影打发时间,在看到电影之前,他甚至连预告都没看过。   “还有生意没有谈完,暂时回不去,”温先生道,不管什么时候,他对人的态度总是很温和:“莱莱下午有空吗?”   明莱一大早就出来了,看完电影正好是下午一点半,他点点头:“有。”温先生要邀请他一起看其他电影吗?   “我想请莱莱一起吃个饭,不知道莱莱愿不愿意。”   明莱睁大眼眸,温先生不是要邀请他看电影,而是要邀请他吃饭,他居然做到了连纪菲娜都做不到的事。   “我愿意!”   这可是温先生,能把纪家破产三百回的温先生,如果能跟温先生搞好关系,他以后岂不是连找工作都省了。   他到温先生那里工作,纪父肯定不敢逼他进纪家公司。   温先生订的餐厅在大厦顶层,这里是全京海最贵的地方,一道餐前菜就要八千起步,一顿饭下来,没有十几二十万出不了餐厅大门。   有人请客,明莱吃的很开心,虽然他出身纪家,但这样贵的餐厅也不是每个月都能来的,他是私生子,一个月的零花钱能养得活自己已经很不错。   温先生微笑地看着明莱吃,他并不饿,之所以邀请明莱一起吃饭,只是想跟明莱一起吃个饭而已。   跟温先生吃了顿饭,明莱胆子大了许多,不再有之前小心翼翼的感觉。   在电梯里,明莱问:“温先生,您一会儿要去谈生意吗?”   温先生:“我今天的行程是空白的。”   行程空白,就表示今天的温先生很有空闲。   明莱鼓起勇气道:“我能请温先生一起看电影吗?”   温先生请他吃饭,他请温先生看电影,这叫礼尚往来。   温先生微笑:“当然,能跟莱莱一起看电影,我很开心。”   明莱觉得温先生好像把他当做了小孩子,总是用哄小孩子般的语气跟他说话。虽然温先生今年二十六,比十八岁的他大了整整八岁,那也只是大了一点。   明莱又买了两张电影票,只不过是晚上的,等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晚上九点了。   他跟温先生在公园里散步,夏季的夜风很凉,灯火又璀璨,面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繁华的梦,除了画卷一般的夜景,再听不见喧嚣。   温先生的正装外套脱了下来,此刻正搭在臂弯里,他身上雪白的衬衫解开了一粒纽扣,夜风拂起衣摆,让他看起来有种不一样的优雅。   “莱莱什么时候上大学?”   “九月中旬,还有一个月。”   “住校吗?”   明莱摇头,小声地道:“爸爸不准我住校。”   “住在家里更自在些,”温先生目光落在对面的高楼大厦上:“如果不想住在家里,可以出来租个房子。”   明莱很心动,曾经他也是这么想的,上了大学就出去租个房子,彻底跟纪家划清界限。   “爸爸不准我租房子,他说租房子很危险。”   纪父的原话是,别人租房子危不危险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明莱一定会很危险。   生了一张招摇的祸水脸还敢出去住,也不知道是谁给明莱的勇气。   温先生停下脚步,他转身看着明莱,笑了笑道:“莱莱要不要去我住的地方坐坐?”   明莱愣了一下,温先生的话题跳得也太快了,不过,去温先生住的地方坐坐……他眼眸亮起:“要!”   绝不放过任何跟温先生搞好关系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莱莱别去! 68 ☪ 崩坏之路(六十八)   ◎真情假意(二更)◎   温先生住的地方是一套江景大平层, 明莱知道这个地方,京海最贵的滨江豪宅,一平方就要二十八万, 以京海目前的平均工资, 明莱得不吃不喝工作一千零八十三年才能买得起这里的一套房子。   温先生将外套随手放到沙发上, 转头对明莱笑道:“坐。想喝什么, 咖啡还是茶?”   明莱坐下来,眼眸里满是对温先生住处的好奇,听到温先生的话, 他连忙道:“温先生不用麻烦, 给我一杯白开水就好。”   温先生笑了笑:“这可不行, 莱莱第一次到我这里做客,怎么能喝白开水。”   明莱低下头, 每次跟温先生说话, 他都有种跟长辈说话的感觉。   温先生:“喝红茶吧, 红茶性质温和,比较适合晚上饮用,”他看着明莱:“莱莱先看一会儿电视,我去沏茶。”   温先生去沏茶了, 客厅里只剩下明莱一个人。   明莱心砰砰跳,刚刚有一瞬间, 他竟觉得温先生有些令人害怕, 这一定是他的错觉,温先生这么温和有礼的一个人,怎么会令人感到害怕?   这样想的明莱没有想过, 温先生根本没有问他要不要喝红茶, 他觉得明莱晚上应该喝红茶, 就擅自决定了明莱喝什么。   这是一种掌控欲的表现,但明莱没有意识到。   客厅里很安静,跟玻璃窗外灯火通明的江景像是两个世界。   明莱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广告,温先生端了一杯茶过来,放到明莱面前的茶几上。   明莱感觉到温先生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他有些慌乱地捧起茶杯,慢慢地喝起来。   温先生拿起遥控器,将声量调小,他对明莱道:“莱莱今年的生日过了吗?”   明莱垂下羽睫,小声地道:“还没有,我是十二月的生日。”   现在才八月中旬,还有三个半月才是他的生日。   “十二月一号?”   明莱捧着茶杯,点点头,温先生微笑:“那很快了。”   客厅里又没有了说话声,除了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安静得仿佛无人存在。   明莱喝完一杯茶,将茶杯放到茶几上。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温先生,想说晚上十一点了,他该回去了,温先生起身道:“要不要过来看一下江景?”   明莱跟着起身,他其实已经想回去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面对温先生,明莱总有种面对长辈的感觉。   视野开阔的落地窗外,是灯火通明的江景和霓虹灯璀璨的繁华城市,从明莱这个角度,可以俯瞰半个京海夜景。   温先生站在明莱身后,他长得高,从身后看,像是将明莱拥入了怀里。   “好看吗?”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大,他从没想过,京海会这么好看。   “温先生,那是跨江大桥吗?”   跨江大桥离得有点远,除了桥上的路灯,其余地方一片漆黑,明莱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好像是前往薛宅的跨江大桥。   温先生“嗯”了一声,他低声问道:“我听人说,莱莱喜欢薛家的少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明莱眼眸里燃起怒火,是谁到处在传他跟薛云楼的流言蜚语,居然都传到了温先生面前,让他知道是谁,他要对方好看!   “我才不喜欢薛云楼,他有什么好让人喜欢的!”   薛云楼连最基本的尊重人都不会,瞎了眼睛的人才会喜欢他。   看见明莱眼底明亮的怒火,温先生微笑起来,他道:“薛家的少爷喜欢跟女明星交往,我之前还担心莱莱被他欺骗,知道莱莱不喜欢他,我就放心了。”   薛云楼喜欢跟女明星交往?   明莱想起在会所里跟薛云楼接吻的女人,心道,怪不得他觉得那女人眼熟,原来是个女明星。   “说起来,京海望族的继承人,都喜欢跟女明星、女模特来往,”温先生道:“比如戚家的戚南泽,萧家的萧行山、方家的方泽奕。”   明莱心道,居然都是他认识的人,其中两个还是他以前的朋友。   为什么说是以前,因为萧行山和方泽奕都被纪琰明那个变态威胁跑了。   “那温先生呢?”   明莱下意识问道。   温先生笑了笑:“我不太喜欢跟别人相处。”   明莱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眸,温先生居然没有谈过恋爱。   但是这可能吗,温先生都二十六岁了。   看出了明莱的不可置信,温先生叹道:“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但我真的没有谈过恋爱。”   “您有对人心动过吗?”   二十六岁的、位高权重的温先生,身边美女如云,却没有谈过恋爱,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没有,”温先生看着明莱:“我有感情洁癖,喜欢从一而终的感情。”   “我也是。”   明莱有点激动,没想到他居然跟温先生是一类人,看来老天都在让他跟温先生成为朋友。   “莱莱呢,有对别人心动过吗?”   明莱想起江逐月,他垂下羽睫,摇了摇头。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异样,但这一瞬间,还是让温先生捕捉到了,他眼神冰冷下来。   跟温先生聊了好一会儿天,明莱才惊觉已经凌晨了,他对温先生道:“温先生,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温先生跟在明莱身后,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送你回去。”   明莱连忙道:“我打车回去就好,不用麻烦温先生。”   “夜深了打车不安全,”温先生将外套穿上,他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温先生的车就停在楼下,明莱坐上副驾驶座,他看了眼已经系好安全带的温先生,忍不住道:“温先生,您让保镖送我回去就行,太晚了,您明天还有工作。”   车里光线暗淡,温先生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冷,他一言不发地发动引擎。   “坐好。”   明莱连忙系上安全带,这样的温先生让他有些害怕。   黑色轿车行驶在街道上,车里无人说话,只有路灯的光影在车窗上飞快掠过。   明莱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抿了抿嘴,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了温先生生气,明明在温先生家里的时候还好好的。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明莱回过神来,看着车窗外陌生的道路,他慌乱地转过头:“温先生,您要带我去哪里?”   车窗外一片漆黑,不见高楼大厦,也不见璀璨霓虹灯,只有深沉夜色。   温先生没有说话,往前开了一段路,在道路尽头停下了车。   明莱这才发现,温先生把他带到了郊外,他声音发颤:“温先生……”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没有发现温先生不对劲,那明莱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旁边的路灯亮着暖橘色的光,给车内带来足够的光线。   温先生拉开西服衣襟,从里面拿出一盒香烟,他修长手指抽出一支,低头轻轻咬住,却没有点燃,而是靠在座椅上,去看车窗外的路灯。   他穿着一身黑色正装,矜贵优雅,脸色漠然,不见之前的半分温和,只有冷漠。   也许,这无情的冷漠才是他的真实。   “莱莱,”温先生开口,他的声音比这深沉的夜色还要冷,还要令人发慌:“你到底有没有爱过薛云楼?”   明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薛云楼,明明两个小时前,他已经说过,他从来没喜欢过薛云楼。   明莱心慌害怕,他颤声道:“没有,我没有爱过薛云楼。”   “不要害怕,爱过也没有什么,但是以后不能再爱了,知道吗?”   “我……我真的没有。”   温先生摇下车窗,夜风瞬间袭了进来,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上,指间还夹着支香烟。   “既然没有,那以后就不要再见面,”温先生淡淡地道:“如果让我知道,我会很生气。”   话说到这份上,明莱也明白温先生的意思了,他心底又怕又想哭,他跟温先生才见了几面,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明莱不明白,明莱不理解,他只知道,以温先生的权势,被温先生看上,十有八九他这个世界的任务要完不成了。   虽然他之前就做好了主线任务失败的心理准备,但那是建立在攻略不下温烁的前提下,而现在,温烁人还没见到,他就要被迫放弃任务,明莱真的难受。   温烁啊温烁,你为什么不能来早一点,你但凡来早一点,我也不会被温先生看上。   “温先生,”明莱带着哭腔道,他试图让温先生放过他:“我还小,我不想这么早就谈恋爱。”   “十八了,不小了。”   “我爸爸不会同意的。”   温先生:“他做梦都想把女儿嫁给我,你那天晚上不是听见了吗?”   明莱哭不出来了,如果让他爸爸知道温先生看上了他,以他爸的利欲熏心,怕是会敲锣打鼓送他进温家。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把之前的温先生还给我。”   温先生摇上车窗,将香烟放进扶手箱里,他道:“我一直就是这样。”   明莱眼睁睁看着他解开安全带,又抬手解开西装纽扣。   温先生将腕表摘下来,同样放进扶手箱里,他看向明莱,脸色漠然道:“过来。”   “过……过哪里?”   明莱这次是真的想哭了。   温先生:“你说过哪里?”   “可以不过吗?”这个进展真的太快了:“先培养一下感情,再过好不好?”   温先生冷淡地道:“不可以。”   明莱颤抖着手解开安全带,他看了温先生一眼,又慌乱低下头。   “太慢了。”   听到温先生冷淡的声音,明莱咬了一下唇,他两只纤白手指攀在温先生肩上,坐了下来。   温先生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摁在他后颈上,明莱感受到来自男人的灼热气息,烫得令他心慌意乱。   “温先生……” 69 ☪ 崩坏之路(六十九)   ◎真情假意(一更)◎   温先生吻下来, 他的吻跟他这个人一样,毫不讲理,根本不管明莱有没有换好气, 薄唇稍微离开, 就又深深地吻了下来。   明莱被他吻得舌尖发麻, 几乎都没有知觉了, 温先生却还是勾着他一起,不允许他离开一丝一毫。   明莱相信温先生没有谈过恋爱了,这样没有章法的吻, 谈过恋爱的人是吻不出来的, 如果不是明莱经历过三个男人, 他今晚就要被温先生吻死在这辆车里。   而最痛苦的是,明明他会接吻, 却不能让温先生知道他会接吻, 不然, 以温先生那可怕的嫉妒心,他一定会对自己的吻技刨根问底。   等结束这个吻,明莱除了喘息,还是喘息, 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只能靠在温先生身上, 任由温先生亲吻。   明莱纤白手指紧紧攥住温先生的西装衣领, 他像只濒死的白天鹅,高仰着脖颈,紧紧咬着唇。   温先生抬起头, 一只手摁住明莱的后背, 另一只手给明莱系上纽扣。   明莱眼尾薄红, 微卷的乌发全都湿了,好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   温先生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他的唇瓣,叹道:“下次不要咬自己,咬我。”   明莱刚才有一瞬间真的想咬温先生,他现在心口那里又麻又疼,他都说不准咬了,温先生还咬,气死他了。   这人看着矜贵优雅,一遇这事就狂野无比,比他之前那三个男人还要疯。   “可以回去了吗?”   亲也亲了,咬也咬了,是不是该放他回去睡觉了。   温先生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他道:“明天下午两点,来见我,我住哪里还记得吗?”   明莱真想回他,不记得,但他怕这斯调头就回滨江豪宅,只能不情不愿地道:“记得。”   “不要迟到,我会生气。”   “我会准时到。”   他之前一定是瞎了眼,不然怎么会觉得温先生是个大好人,这明明就是个唯我独尊的暴君。   明莱重新坐回副驾驶座,温先生倾身过来,帮明莱系好安全带。   黑色轿车发动引擎,明莱拿出自己的手机,想要看看现在几点,手机屏幕刚亮,十几通未接电话映入他的眼帘。   明莱瞳孔微缩,这么多通电话,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但是……他根本不认得这串数字,会是谁在凌晨两点打电话给他呢?   “在看什么?”   温先生调转车头,视线落在前方道路,淡声开口。   明莱道:“有人打错了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他不想报备,但他怕温先生查他手机,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温先生果然转头看了他手机屏幕一眼,见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他收回视线。   “我的手机在扶手箱里,自己拿,没有开屏密码,”温先生道:“知道怎么建立联系人名片吗?”   明莱:“……知道。”   他把温先生的手机从扶手箱里拿出来,摁亮屏幕,直接进入联系人页面,建立新的联系人名片。   在姓名那一栏,他本想直接输入“纪明莱”三个字,温先生道:“莱莱。”   明莱抬起头,温先生:“备注“莱莱”。”   明莱认命地输入“莱莱”两个字,然后退出联系人,温先生又道:“我对你没有秘密,我的手机你可以随便看。”   明莱才不想看,他把温先生的手机放回扶手箱,然后靠着车窗,闭上双眼。   凌晨两点还没有睡觉,这对明莱来说是破天荒的一次。   温先生看了他一眼,放慢车速。   等回到观庭,已经是凌晨三点。   温先生停下车,见明莱还在睡觉,他没有叫醒明莱,而是脱下西装外套,给明莱披上。   观庭外面是一片漆黑,里面的路灯却还在亮着,温先生将扶手箱里那支香烟拿出来,低头咬住,他靠在座椅上,转头去看熟睡的明莱。   明莱睡得很沉,就算感觉到有人在轻抚他的眼角,他也没有醒。   纪父是凌晨三点半接到的温先生电话,他诚惶诚恐地下楼,还以为自己的生意要黄了,刚走到客厅,就看到位高权重,一句话就能让纪家破产的温先生抱着他的小儿子进来。   温先生上身只有一件雪白的衬衫,西装外套披在他小儿子身上,而他的小儿子,蜷缩在温先生怀里,正沉沉睡着。   纪父:“!!!!”   他大惊失色:“温先生,我们家莱莱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哪里被人欺负了?”   怪不得他打了十几通电话,莱莱都没有接,让他知道是谁欺负他小儿子,他要摁死对方!   温先生停下脚步,他看了眼怀里的明莱,淡声道:“他只是困了。”   纪父:“?”   “别拦在这里,我打电话给你,是让你出来开门,不是让你在这里堵我的。”   听出温先生话里的不悦,纪父连忙侧身让开。   “温先生,我们家莱莱怎么跟您在一起?”   他们家莱莱胆子小,又怕生,怎么半夜跟温先生在一起,还是温先生抱回来?   温先生没有说话,他抱着明莱走上楼梯,向二楼明莱的房间走去。   纪父也不敢多问,他让佣人下去,自己跟上二楼,给温先生指路。   明莱的房间在二楼尽头,纪父推开门,将房间里的灯打开,温先生抱着明莱走到床边,动作温柔地将明莱放到床上,给明莱盖上被子。   纪父看着站在小儿子床边的温先生,心里闪过一个猜测,又被他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温先生才见过他们家莱莱几天,一定是他想多了。   温先生拿起自己的外套,搭在臂弯里,他转头对纪父道:“出去再说。”   纪父走出房间,他忐忑地等着温先生出来,一分钟过去了,温先生还没有出来,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纪父更忐忑了。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温先生出来了,他向楼梯口走去,纪父连忙跟上。   楼下客厅,镶满了水晶的大吊灯亮着清冷的光。   沙发上,温先生交叠着一双长腿,他气质矜贵优雅,温和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淡。   “坐。”   温先生淡淡地道。   纪父在温先生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像是在等宣判般等温先生开口。   温先生道:“莱莱以后晚回家,不要给他打电话,我会送他回来。”   纪父心里咯噔一下:“温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莱莱满二十岁,我会带他去登记,”温先生淡淡地看着纪父:“我说得够不够明白?”   够。   纪父现在明白得不能再明白,温先生看上了他们家莱莱,要跟他们家莱莱结婚。   天大的好事落在他们家头上,纪父觉得他现在应该欣喜若狂,可是他却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温先生,我们家莱莱才十八岁,他还小。”   才刚刚准备上大学,还有大把的青春,就被温先生看上了,这让他的莱莱以后怎么办。   温先生是有权有势,可他也是男人,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他最明白,莱莱嫁给温先生,恐怕以后都只能做一只金丝雀了。   这让纪父怎么不觉得难受。   温先生冷道:“女儿你都舍得,儿子就舍不得了?”   纪父下意识地道:“那怎么能一样,莱莱还小,菲娜都要十九岁了。而且,女孩子婚后持家多正常,莱莱是个男孩子,应该要有自己的事业。”   “跟我结婚,莱莱一样可以有自己的事业。”   见温先生铁了心要娶他小儿子,纪父咬了咬牙道:“温先生,您今年二十六了,位高权重,什么人没有见过,我们家莱莱还小,不懂事,做不了温家的男主人,您发发善心,放过我们家莱莱吧。”   温先生修长手指轻敲了敲沙发扶手,他脸色冷淡地道:“很抱歉,我这个人一向没有善心。”   纪父脸色白下来,也是,如果温鹤云有“善心”这两个字,燕都那些家族就不会被打压得要跪下来求温鹤云才能喘一口气。   “今天的话就到这里,不要让莱莱知道,知道吗?”   温先生的话还是淡淡的,纪父却从里面听出了警告,他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温先生是燕都最有权势的人,莱莱嫁给他没什么不好,没有事业,但有钱花,不能出门,但有钱花。   这世界,钱就是一切!   纪父说服了自己,他道:“温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今晚什么都没听到。”   温先生离开了,纪父回到房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心里难受啊,早知道就不邀请温先生到家里做客了,温先生不到家里做客,就不会看上他们家莱莱,温先生没有看上他们家莱莱,莱莱就不会十八岁就被人定下。   温鹤云都二十六岁了,他们家莱莱才十八,他也好意思下手。   明莱早上醒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只是想在车上小睡一会儿,怎么睁开眼,天就亮了,还回到了自己房间。   想到温先生,明莱连忙从床上起来,温先生凌晨送他回家,纪父纪母、纪菲娜肯定都知道了,他要怎么解释,才能让“温先生大半夜送他回家”这一行为合理。   明莱洗漱完换衣服下楼,内心忐忑,准备迎接纪父的冷嘲热讽,谁知到了餐厅,纪父拿着报纸,看了一眼明莱道:“都十一点了,早餐不吃,我看得了胃病你该怎么办!”   明莱低下头,小声地道:“爸爸,对不起,我起晚了,”他试探性开口:“昨晚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见温先生,温先生人很好,见我一个人,主动说要送我回家……”   纪父紧绷着脸,他道:“温先生送你回家,你要感谢温先生,知道吗?”   “是,爸爸。”   “以后不要回来得太晚,咳咳……晚一点也没关系,嗯,过来坐好,准备吃饭。”   三两口吃完午饭,明莱让司机送他去市中心,他没忘记昨晚温先生的话,下午两点准时去见他。   到了市中心,明莱下车,他对司机道:“王叔,您回去吧,不用来接我,我逛完了,会自己打车回去。”   “是,小少爷。”   司机开车离开,明莱转身往滨江豪宅走去。   刚走出购物商场范围,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在明莱身旁停下。   明莱看了旁边的豪车一眼,第一眼没认出来,第二眼,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车窗摇下,薛云楼看过来,他冷淡地道:“上车。”   熟悉的场景,明莱转身就跑,生怕薛云楼抓他上车。   刚跑没两步,三个高大的黑衣保镖拦在他面前,为首的保镖低头恭敬道:“纪少爷,请。”   不能请不能请,他是要去见温鹤云的,到了时间他还没到,温鹤云一定会要他好看。   身后车门打开,薛云楼走下来,他道:“跟我走。”   走不了啊大哥,我是要去见温鹤云的,倒是你快点走,被温鹤云看见你找我,你就走不了了。   明莱心里祈祷,祈祷温鹤云千万别从这条路经过。 70 ☪ 崩坏之路(七十)   ◎真情假意(二更)◎   前有三个保镖拦路, 后有薛云楼向他走来,明莱攥紧自己的帆布包,心底叹了口气。   他转身认真地道:“薛少爷, 我有急事, 您有什么话, 就在这里说吧。”   刚刚下车的时候他看了眼时间, 下午一点零二分,走路去滨江豪宅需要十五分钟,进入小区, 乘电梯上楼、开门需要十分钟, 他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听薛云楼讲话。   薛云楼停下脚步, 他眉头皱了一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明莱:“……”   他发现一个问题, 薛云楼永远只关注自己想关注的重点, 别人说了什么他根本毫不在意。   明莱紧抿了一下嘴, 他道:“你如果没有话要说,我先走了。”   见明莱转身要走,薛云楼一把拉住明莱的手,他紧紧皱着眉:“你还在为那天晚上生气?我向你道歉, 那天晚上是我做的不对,希望你能原谅我。”   明莱:“……?”   薛云楼在说什么, 他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什么“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是“哪天晚上”?   薛云楼低声地道:“我以后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明莱,我们谈谈。”   明莱一头雾水, 他完全搞不懂薛云楼在说什么, 他们两个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除了戒指,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薛云楼你倒是快点把戒指还给我:“还有,放开我。”   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薛云楼:“我就知道你那天说的是气话,你是喜欢我的。”   明莱:“……”   他知道薛云楼想说什么了。   明莱深深地吸了口气,他道:“我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之前几次三番找你,只是想问你拿回戒指,但是你每次都打断我的话,然后以工作忙为由坐上车离开,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明莱有想过,薛家人最讨厌情人私生子一类的人,薛云楼不待见他,多半是因为他是个私生子。   所以每次薛云楼打断他的话,坐上车离开,明莱都会安慰自己,薛云楼就是这个德性,他不生气。   “我不相信,”薛云楼攥着明莱的手愈发用力:“如果你心里没有一点喜欢我,那天晚上,你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天晚上到底是哪天晚上?   明莱抓狂了,他真的完全不知道薛云楼在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薛云楼看着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他低低地道:“我以为……以为你跟他们说的一样,接近我是想让我帮你争家产。”   明莱知道薛云楼说的是哪天晚上了,他被“锁定”打成脑震荡的那天晚上,他失去了在这个世界的十八年记忆,误以为自己刚刚进入这个世界,因为没有剧情以及“原身”记忆,他只能根据周围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该怎么走剧情。   结果薛云楼和戚南泽都以为他喜欢薛云楼,他那时没有记忆,只能跟着往下演。   明莱只庆幸,他那时候觉得多说多错,找机会马上就跑了。若是他那时候选择接着往下演……他现在说自己不喜欢薛云楼,薛云楼百分百会觉得他是在跟他闹脾气。   明莱想把手挣脱出来,薛云楼愈攥愈紧,他道:“你是不是真心,都不关我的事,我说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争家产。放手,薛云楼你放手!”   “那你解释,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对我露出那种表情!”   明莱:系统出来背锅!   001从系统空间冒出来,看见自家宿主被薛云楼纠缠,又缩了回去。   明莱要气死了,要不是他莫名其妙被打成脑震荡,也不会招惹上薛云楼这朵烂桃花,这让他怎么解释!   “我喝醉了,戚南泽一直在灌我酒,你跟其他人一样误会我喜欢你,还说出了那样的话,我一时生气就跑了。”   漏洞百出的话,可是明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他被“锁定”打成了脑震荡,短暂的失去了记忆,薛云楼和戚南泽都觉得他喜欢薛云楼,所以他也怀疑“原身”喜欢薛云楼,才演了回被伤透心的追求者。   “我不相信!”薛云楼一向清冷淡然的脸色变得阴沉,他道:“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明莱:“你不愿意相信就算了!薛云楼,我真的有急事,你放开我!”   薛云楼的手骨硬得跟铁一样,他怎么挣都挣不脱,愈挣还愈痛。   薛云楼冷冷地看着明莱,转身拉着明莱往车的方向走,根本不管明莱愿不愿意。   眼看要被推进车里,明莱左手取下自己的帆布包,狠狠朝薛云楼砸去。   薛云楼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跟在后面的几个保镖连忙上前,查看老板有没有受伤。   明莱趁机逃跑,连帆布包都不要了,直跑到人多的地方,才停下来喘气。   薛云楼想干什么,强行绑他上车吗?   明明前段时间看见他就皱眉,还让他不要在他身上浪费心思,一知道他从来没喜欢过他,几次三番去薛家找他,只是为了拿回戒指,他整个人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还好手机在口袋里,明莱拿出手机想,他看了眼时间,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准时去见温先生了。   13:55分,明莱来到温先生的住处,他抿了抿嘴,输入门锁密码,打开房门进去。   客厅里,泛着冷光的水晶吊灯下,温先生坐在沙发上,他一身黑色正装,交叠着一双长腿,脸色漠然地听下属汇报工作。   他的面前,几个西装革履的秘书助理恭敬地站着,其中一个助理手上拿着资料,正低声说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秘书助理看过来,温先生道:“今天就到这里,”他看向明莱:“过来。”   明莱垂下羽睫,向温先生走去,几个秘书助理对明莱恭敬地行了行礼,转身离开。   客厅里只剩下明莱跟温先生两个人。   明莱坐到温先生身旁,温先生将指间夹着的香烟熄灭,身体靠在沙发上,他淡淡地问:“路上遇见了什么?”   明莱心里咯噔一声,又很快恢复冷静,温先生在这里听下属汇报工作,根本不可能看见他在大街上跟薛云楼“拉拉扯扯”,他低下头:“什么都没有遇见,我是坐家里的车过来的。”   温先生拿起茶几上的香烟盒,修长手指取出一支,低头轻轻咬住,明莱抬手摁住温先生的手:“我不喜欢你吸烟。”   温先生抬起头,明莱轻声地道:“你要抽烟,一会儿别想亲我。”   温先生将香烟又摁进了烟灰缸里,抬手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他对明莱道:“不抽也可以,过来。”   一回生二回熟,明莱坐到温先生大腿上,两只纤白的手臂环住温先生的脖颈。   “你一会儿有工作?”   明莱问,他心道,最好有,温先生在情事上狂野得很,总爱对他咬来咬去,他真的招架不住。   温先生微凉的手指摁在明莱后颈上,微微往下摁了摁:“希望我去工作?”   明莱摇头,他道:“我是怕耽误你工作,你刚才不是还在听助理汇报工作吗?”   “我在这边的工作都已经处理好了,”温先生道,他的薄唇落在明莱雪白优美的颈上:“你刚才没有说实话,我再问你,路上遇见了什么?”   明莱心头狂跳,他道:“真的没有遇见什么,我一下车就来见你了。”   温先生也不知是信了没有,他摁在明莱后颈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明莱疼得直蹙眉头。   “温先生……”   温先生放开明莱,身体靠在沙发上:“知道该怎么做吗?”   明莱抬手碰了碰颈窝,还好,没出血,他微微弯下腰,唇落在温先生的喉结上,微微张开。   平心而论,温先生是他四个男人里,玩得最疯的一个,不做这种事的时候真的是矜贵优雅,温和有礼,一旦做这种事,就狂野无比。   明莱放开喉结,抬起头,温先生深深地吻下来,一开始还算克制,越吻越像是要明莱的命。   明莱被禁锢在温先生怀里,无处可逃,他真的怕了温先生的手段,身体瑟瑟发抖,本能使他求男人怜惜。   温先生的眼神冰冷,明莱越求他怜惜,他就越疯狂。   在换气的空隙,明莱带着哭腔道:“温先生……温先生……”   不是他没有骨气,而是这个男人在情事上的手段,比明莱之前那三个男人加起来还要狠。   面对明莱的眼泪,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真正做到了冷心冷情。   “温先生……老公……”   一声“老公”,让温先生停下来,他的薄唇离开明莱,眼神冰冷地看明莱掉眼泪。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氤氲着雾气看他,他紧紧咬着唇,温先生抬手想帮他擦眼泪,明莱偏头躲开。   “莱莱,”温先生开口,他捏住明莱的下颌转过来,脸色阴沉:“撒谎是要受到惩罚的,今天我只让你哭,下次就不一定了。”   明莱脸上露出了害怕,一滴眼泪滑落他的脸颊,他道:“我没有去见薛云楼,是他来找的我,他在街上拦住我,他还带了三个保镖,我走不了,我真的没想见他。”   温鹤云人明明在听下属汇报工作,却知道薛云楼在大街上纠缠他,明莱心沉下来,温鹤云派人监视他。   温先生修长手指帮明莱擦去眼泪:“我知道,不然你今天就不止是哭了,”他让明莱从他腿上下去,漠然道:“去洗澡。”   明莱瞳孔微缩,他低着头道:“现在是白天……”   温先生脸色冷淡:“很快就不是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0 20:05:47~2023-04-12 00:3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1 ☪ 崩坏之路(七十一)   ◎真情假意(一更)◎   浴室里雾气萦绕, 水声停止。   明莱擦去镜子上的水雾,他看着脸颊被热气熏红的自己。   这张脸美得让人惊叹,美得没有一点真实, 是一种仿佛只存在于虚幻的美。   温先生会看上这样一张脸, 真是太正常不过。   明莱还想挣扎, 从这里走出去, 他就彻彻底底是温先生的人了,以温先生的掌控欲,他这一生都不会有第二个男人, 更别提去找温烁, 完成任务。可是现在挣扎又有什么用, 他在这个世界一无钱二无权,大学都还没上, 只是个寄人篱下的私生子, 要怎么反抗温先生?   他虽然不知道温先生到底有多有权有势, 可是看纪父那恨不得跪下来请安的态度,明莱就知道,他这一生也别想从温先生手里逃走。   明莱暗暗叫苦,早知道那天他装病也要躲在房间里, 大不了被纪父冷嘲热讽一辈子,也好过被温先生看上。   “咔哒——”   浴室的门把手被人拧开。   明莱没有回头, 他知道来的是温先生。   温先生从身后搂住明莱, 修长手指落在明莱的雪白浴袍上,将浴袍带子缓缓解开,他淡淡地道:“不用穿, 到了床上还得脱掉。”   明莱感觉到脖颈处的湿热, 他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禁锢, 浴袍落到地上,他听到了身后纽扣一颗一颗解开的声音。   明莱咬了一下唇:“……别在这里。”   相比浴室,他还是更喜欢在床上。   主卧里所有窗帘都放了下来,整个卧室昏暗一片,只有精美华丽的壁灯亮着微弱的光。   明莱紧紧蹙着眉,他转过头,视线穿过帷幔,落在厚重的窗帘上。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外面是不是快要天黑了。   让在情.事上疯狂的温先生温柔,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温先生……温先生……”   明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能有人的手段这么狠,心这么冷,简直要折磨死他了。   刚才在沙发上的吻只是个开胃菜,真正的惩罚才现在开始。   一切结束,已经是深夜。   明莱已经昏迷过去,他眼尾红得厉害,唇上伤痕累累,即便是在睡梦中,长睫也不安地颤动着。   温先生将明莱抱进怀里,他抬手轻抚了抚明莱的眼角,关掉壁灯,抱着明莱闭上双眼。   第二天醒来,明莱看着帷幔发呆,旁边的温先生已经起床,正在扣衬衫纽扣。   他走过来,在明莱唇上落下一吻:“再睡一会儿,我让人送吃的过来。”   温先生走出卧室,主卧里只剩下明莱一个人。   001从系统空间冒出来,它看着床上的明莱,紧张地道:“宿主,您怎么样?您还好吗?”   明莱声音沙哑:“……还活着,”他生无可恋:“我腰部以下已经没有知觉了,你帮我看看,我的腿还有用吗?”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温鹤云他也做得出来,他就不怕硬件坏吗?   001把明莱全身扫描了一遍,松了口气:“宿主,您的腿还是很有用的,只是昨晚太过劳累,所以一时之间没有知觉。”   明莱:必须要想个法子让温鹤云禁欲,三天两头这么搞,他早晚要死在床上。   门外响起动静,001赶紧钻回系统空间。   明莱闭上双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温先生走进来,坐到床边,明莱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只微凉的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轻轻拉开他身上的睡袍。   明莱心砰砰跳,心道不是吧,这才结束,又要来,温鹤云你还是不是人!   就在明莱想睁开眼的时候,脖颈处突然一凉,明莱一愣,药水的味道……温鹤云是在给他擦药?   然而想到伤是怎么来的,明莱就想在温鹤云身上咬回来,做的时候深吻就深吻,咬人算怎么回事?   温鹤云是不是牙齿痒,还是有什么毛病,怎么总喜欢在他身上留痕迹?   心里腹诽归腹诽,但是让明莱当面骂温鹤云,明莱还是不敢的,他又不是活腻了,能好好生活,干嘛要跟温鹤云过不去。   十几分钟过去,温先生擦好了药,起身离开。   明莱松了口气,再擦下去,他就要装不下去了,温鹤云这斯昨晚在他身上咬了个遍,擦药也是会疼的,一两处伤口疼还能忍,全身上下都疼真忍不了。   为尽快恢复身体,明莱强迫自己睡了个回笼觉,下午三点才起来。   能睡这么久,可想而知明莱的身体有多累。   明莱掀开被子,脚尖落地,双腿发着颤去浴室洗澡。   这个澡洗得相当痛苦,明莱手臂发酸,双腿发颤发酸,抬个手擦沐浴露都要做一番心理准备才抬得起来,更别提还要站着洗澡。   浴室里是有浴缸,但是明莱不想用,原因很难以启齿,反正对现在的他来说,淋浴是洗得最干净的。   洗完澡,换好衣服,明莱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出主卧。   清冷的客厅空无一人,明莱乐得自在,他向餐厅走去,准备给自己煮点粥喝。   刚找到电饭锅,温先生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明莱吓了一跳,温先生走路没有一点声音,突然间冒出来,真的很吓人。   他转过头:“温先生,您还在?”   刚才没有看见温鹤云,明莱还以为温鹤云去谈生意了。   温先生上半身是一件雪白的衬衫,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西装长裤,他矜贵优雅,冷冷淡淡看人的时候,很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因为昨晚刚跟明莱做过,这种冷淡让人难以接近的禁欲感下,又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就跟他这个人一样,表面冷淡优雅,背地里肆意狂放。   明莱视线在温先生劲瘦有力的腰上看了一眼,默默移开。   他心道,快点忘记快点忘记,你可是有过三个男人的人,什么没经历过,温鹤云在情.事上再疯,那也是第四个。   温先生走过来,将明莱拦腰抱起,向餐桌走去。   明莱下意识环住温先生的脖颈,他抬起头:“温先生……”   虽然变化很小,但明莱能感觉到,温鹤云对他的态度变了。   以前是掌控欲,现在是掌控欲加独占欲。   温先生将明莱放到椅子上,转身去厨房打开微波炉,将吃的端出来,放到明莱面前。   明莱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情.事,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的,都是些清淡的食物,比如粥和面包、牛奶。   相比面包牛奶,明莱还是比较喜欢喝粥,他端起小碗,长睫微颤,看向坐在旁边的温先生。   温先生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话,明莱有些不安。   温先生淡淡地看着明莱:“我已经吃过了。”   明莱喝完一碗粥,又喝了半杯牛奶,咬了一下唇道:“温先生,我该回去了,一晚上没有回家,我爸爸该骂我了。”   温先生抬起手,修长手指落在明莱后颈上,微微用力一摁,明莱猝不及防,双手抵在温先生胸膛上,他仰起头,正要说话,温先生的薄唇又落了下来。   跟昨晚的疯狂相比,这个吻堪称温柔。   明莱在换气的空隙,看了闭紧双眼,脸色冷淡的温先生一眼,不管什么时候,温先生始终都是这副表情,就是昨晚最疯狂的时候,他脸上的情.欲也不比现在多多少。   明莱开始怀念第一次看见的温先生了,虽然那些温和有礼都是装出来的,但起码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现在这个温先生,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明莱在温先生面前,每个反应,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斟酌,生怕惹温先生生气。   越吻情.欲越难以控制,等明莱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到了餐桌上,面前是正在解皮带的温先生。   诺大的餐厅只有两个人,解皮带的声音清晰可闻,明莱知道他没办法拒绝,双手环上了温先生的脖颈。   晚上七点,华灯初上,城市璀璨的霓虹灯亮起。   车上,明莱靠着温先生,困得睁不开眼。   他发誓,这是他人生中最累的一天,现在还在腰酸背痛,手指酸得动都不想动。   温先生低下头跟他说话,明莱没怎么听清,只听到了“明天一起吃饭”这六个字,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后天……后天再一起吃好不好,”明莱小声地道:“明天我想在家休息。”   今天都搞了一天了,明天再接着搞,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温先生从烟盒里取了支香烟出来,他轻轻咬住:“明天不碰你,就吃个饭,”他脸色冷淡:“下午五点,我去接你,记得跟你爸爸说,知道吗?”   去观庭接他?   不行不行不行,被纪母和纪菲娜知道他和温先生搞在了一起,她们绝对会要他好看。   明莱咬紧唇:“我坐家里的车到市中心,你再来接我好不好?我不想让颜姨和菲娜看见,你知道的,菲娜喜欢你……”   温先生修长手指夹住香烟,他靠在座椅上:“可以。”   明莱正要松口气,温先生接着淡淡道:“后天,两次。”   明莱咬牙切齿,这都要谈条件,温鹤云,你真是够可以的。   “……就两次,你说的。”   跟被纪母和纪菲娜找麻烦比起来,两次又算得了什么。   怕被纪母纪菲娜看见,明莱没有让温先生送他进观庭,而是在观庭不远处的一个购物商场停下了车。   明莱看着黑色轿车缓缓驶入车流,转身向商场走去。   他买了一顶鸭舌帽戴上,又买了一件外套,撕掉标签,穿上,走出商场。   明莱的目的地很明确,药店。   他冷静地想,虽然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但紧急避孕药72小时内都有效,他现在吃,还来得及。   明莱现在还不考虑孩子的问题,如果跟他做的人是温烁,为了任务,他可能就顺其自然了,但跟他做的是温鹤云,他不想这么早就给温鹤云生孩子。   至少……他还没有做好给温鹤云生孩子的准备。   温鹤云不知道他能怀孕,昨晚并没有准备避孕.套,明莱昨晚也很被动,根本想不起要买避孕.套,做到一半才想起来。   他叹了口气,进入药店,直接拿了盒72小时内的紧急避孕药,和两盒大号避孕.套,走到前台结账。   结完账,明莱打车回观庭。   法式别墅里,佣人们正在做一天的清洁扫尾工作,明莱走到客厅,低下头,快速上楼。   “站住。”   三楼楼梯扶手处传来纪菲娜的声音,明莱抬起头,看见皱紧眉头的纪菲娜,又慌乱地低下头。   “两天不回家,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知不知道爸爸很担心你?”   明莱心道,纪父才不会担心他,他之前跟朋友出去玩,一晚上不回家也没人过问。   “对不起姐姐,我跟朋友出去过生日,玩的太开心了,”他小声地道:“爸爸睡了吗?”   “还没有,”纪菲娜的视线落到明莱手上:“那是什么?药?家里没有药吗?用得着你买?”   明莱连忙道:“不是药,是吃的东西。姐姐,我先回房了。”   明莱飞快回房,把房门锁上。   他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又倒了一粒避孕药出来,就着温水服下。   吃完药,明莱才真真正正松了口气,他向浴室走去,洗了个澡出来,关掉灯,躺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明莱早早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洗漱完下楼,想吃完早餐去找顾琳,谁知刚走到客厅,就看到一身正装、清冷淡然的薛云楼坐在客厅沙发上。   薛云楼怎么来了?   明莱睁大眼眸,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产生了幻觉。   薛家不是一向讨厌跟他们纪家来往吗,薛云楼居然主动来观庭!   纪父正乐呵呵地跟薛云楼说话,看见下楼的明莱,他赶紧道:“莱莱,过来,你薛家哥哥找你,你们俩聊天,爸爸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明莱:“……”   什么薛家哥哥,不要乱认亲戚。   还好这是在观庭,不是在大街上,要是被温先生的人看见,他又要遭罪了。   纪父起身离开了,明莱走到薛云楼对面,坐下来。   他蹙眉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你是想重复那天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那天说的都是真的,不是想气你,也不是在闹脾气。”   薛云楼深深地看了明莱一眼:“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明莱眼睛一亮:“我的戒指你找到了?谢谢你——”   薛云楼把一个帆布包拿到茶几上:“你的东西。下次不要拿来砸人,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心,会还给你。”   明莱:“……我的戒指呢?”   薛云楼避而不谈,他起身道:“既然东西已经还了,我也该去工作了。”   明莱跟着起身,他快步过去,一把抓住薛云楼的手,他抬起头:“戒指你找到了对不对?”他漂亮的眼眸里燃起明亮的怒火:“你找到了,为什么不还给我?那是我妈妈的遗物,它对我很重要!”   薛云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有多重要?”   “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三个任务都失败,他会被发红牌警告,红牌警告一次,下个世界明莱要面临的就不是自行探索剧情,而是惩罚世界。   黄牌警告三次的惩罚世界,和红牌警告一次的惩罚世界,惩罚力度天差地别。   明莱宁愿黄牌三次,也不愿意红牌一次。   薛云楼看着明莱,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他道:“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你的戒指,等我找到了,会让人拿过来给你。明莱,过两天见。”   过两天见?   薛云楼什么意思?   明莱看着薛云楼离开的背影,蹙紧眉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2 00:34:59~2023-04-13 05:0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玥辰、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2 ☪ 崩坏之路(七十二)   ◎真情假意(二更)◎   明莱吃了早餐, 让家里的司机送他去京海一中附近。   他跟顾琳都是京海一中的学生,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到附近的商业街玩。   略有些老旧的早餐店里, 顾琳正坐在一张方形桌前, 她怀里抱着精致的小包包, 手里拿着手机, 不知道是在回复信息还是在看聊天记录。   明莱走进店里,径直走到顾琳面前,坐下。   顾琳把手机收进包包里, 抬起头:“吃早餐了?要不要陪我再吃一顿?”   她昨晚跟父母去参加晚宴, 回家已经十一点, 今天九点才爬起来,洗漱完换衣服就急匆匆赶来见明莱。   明莱摇摇头, 他戴着口罩, 乌黑柔软的发丝下, 是一双漂亮到令人失神的眼眸。   顾琳跟明莱认识十五年,每次看到他那双眼睛,都要怦然心动一下。无关情爱,只是单纯从美的角度欣赏, 她这位竹马,确确实实长得过于漂亮了些。   作为明莱唯一的青梅竹马, 顾琳从小到大收到最多的, 不是自己的生日礼物,而是别人让她转交给明莱的情书。   托明莱的福,顾琳从幼儿园到高中, 都没有买过零食, 只要她想吃, 那必定有无数人挣着抢着给她送吃的,条件是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让顾琳帮忙转交情书或礼物给明莱。   想到初中高中吃的那些巧克力、奶茶,顾琳就恨,为什么家里只有她一个继承人,如果她上面有个哥哥或姐姐,她就能跟着明莱一起去考古了。   等明莱上大学,那些巧克力、奶茶,还不知道便宜谁。   顾琳越想越气,她起身要了三碗面,化悲愤为食欲,全吃进了肚子里。   明莱看着桌上两个空碗,欲言又止,他对顾琳道:“别吃了,小心撑坏了肚子。”   这里的碗可不是家里的那种小碗,而是可以盛汤的大碗。   顾琳道:“让我吃,开了学,就不能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跟明莱留在国内读大学不同,顾琳开学就要去美国读书,她是带着继承人的任务去的,不能像读初中高中的时候任意妄为,想回国就回国,想找明莱就找明莱。   明莱心底一叹,看着顾琳吃面。   吃完面,顾琳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化悲愤为食欲后,她心情好了不少。   “你最近有没有碰见戚南泽?”   顾琳问明莱。   明莱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戚南泽是谁,温先生折腾得他心力交瘁,他都快要忘记戚南泽这个人了。   “没有,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顾琳皱眉道:“他最近一直在打听你的事,你还记得萧行山和方泽奕吗?戚南泽这段时间把他俩叫出去一起喝酒,明里暗里打听了你不少事,萧行山察觉不对,打电话给我,让我转告你,这段时间小心戚南泽。”   戚家跟薛家都是老牌世家,底蕴深厚,作风跟其他家族完全不同。   薛家古板传统,规矩多,一言一行都像是用尺子量好,永远活在玻璃罩子下;戚家行事大胆,永远致力开疆扩土,加上底蕴在那里,家中小辈说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不如说是横行无忌恣意妄为。   若是其他人,戚南泽可能还会顾忌一下家族,但明莱只是一个私生子,被戚南泽盯上,不脱一层皮都是轻的。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明莱心沉下来,戚南泽那天灌他酒,果然别有目的。   陪顾琳在购物商场逛了一圈,又去吃了午饭,顾琳坐上顾家的车离开。   明莱坐在公园里,看着不远处正在野餐的一家三口,发呆。   现在是下午两点钟,距离五点还有三个小时,他要怎么打发时间,才能让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不那么难熬。   去看电影?   前几天刚看过,排名前三的电影都已经看了。   接着逛街?   其实明莱并不喜欢逛街,只是在这个世界,逛街是一个很好的消遣时间的方式,所以这段时间他才常常出来。   明莱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打发时间,一个男人坐到他身旁。   男人长得很高,戴着墨镜,一只手搭在长椅扶手上,食指上银色的戒指在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明莱转过头,看见熟悉的侧脸,心砰砰跳起来。   戚南泽怎么在这里?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上午顾琳刚跟他说让他小心戚南泽,下午戚南泽就坐到了他身旁。   “真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纪少爷,”戚南泽看过来,他鼻梁上的墨镜微微滑落,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眸:“纪少爷还记得我吗?”   明莱心道,岂止记得,简直记忆犹新,戚南泽是第一个把他灌醉的人。   他小声地道:“记得,你是戚少爷。”   戚南泽道:“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叫我南泽,或者戚哥,”他把墨镜拿下来,身体放松靠在长椅上:“我也叫你的名字,明莱。”   戚南泽还挺自来熟。   明莱犹豫了一下,唤了一声:“戚哥。”   戚南泽低低地笑起来,他道:“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哥,感觉不错。”   明莱内心面无表情,是“戚哥”,不是“哥”。   戚南泽不愧是有薛家血统的人,跟薛云楼一个德性,永远只关注自己想关注的重点,别人说什么他根本毫不在意。   “明莱怎么一个人到公园来了?没有人陪你吗?”   戚南泽看着明莱。   明莱低下头:“我跟朋友约了晚上吃饭,他还没有到,我在这里等他。”   “跟朋友有约啊,我还以为今晚能请明莱吃一顿饭,”戚南泽遗憾地道,又接着问:“是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明莱心道,是一个说出来能让你当场变脸色的人。   “男的,是我同学。”   对不起了温先生,他还不想这么早就谈恋爱,先委屈你当我几年同学。   “同学啊,”戚南泽拉长声调,他道:“能让你这么早就出来等他,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那可不,昨天在床上搞了一天呢。   明莱抿了抿嘴:“戚少爷……戚哥一个人出来玩吗?”   戚南泽:“跟朋友一起,喏,他们在那边。”   明莱顺着戚南泽的视线看去,几个年轻男女站在河边,不知道是在欣赏河边的景色,还是单纯在等戚南泽。   “你们约了几点见面?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走,散散步?”   明莱摇头:“不了,我同学很快就要到了。”   之前明莱还疑心戚南泽有什么目的,几句话聊下来,明莱明白了,戚南泽确实有目的,他的目的就是他。   戚南泽看上一个人,那是毫不遮掩,话里话外都是想追求的意思。   明莱想扶额,一个薛云楼已经让他很头疼了,再来一个戚南泽,他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那真是遗憾,”戚南泽低头把墨镜戴上:“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他起身向河边走去,走了两步,又转过头:“等你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   明莱看着戚南泽离去的身影,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河边柳树下,戚南泽懒懒地靠着栏杆,一位朋友压低声音道:“南泽,他走了。”   戚南泽道:“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朋友犹豫地道:“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戚南泽笑了笑,他转了转左手食指上的戒指:“这件事别让云楼知道。”   明莱去了公园另一边赏花,时间慢慢过去,霞光铺满远处天际,温先生的电话才打过来。   “在哪里?”   温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明莱小声地道:“我在月湖公园。”   “到那里做什么?”   “看花。”   “一大早出来就是为了看花?”   明莱心道,温鹤云果然派人跟踪他,连他几点出门都知道。   掌控欲如此强的温先生,不可能不知道他今天做了什么,现在在哪里,那么问题来了,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   看他会不会说实话?   明莱咬了一下唇:“琳琳让我出来陪她逛街。”   “你们感情很好,”温先生淡淡地道:“不过莱莱,你现在是有男人的人,以后要注意跟其他人保持距离,知道吗?”   明莱:他就不信温鹤云不知道顾琳是他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这种醋他都要吃,不可理喻!   “知道吗?”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又来了,明明声音是从电话里传来,明莱却有一种温先生正站在他面前说话的感觉。   他垂下长睫:“是,我会注意的。”   挂断电话,一分钟不到,熟悉的黑色轿车出现在明莱面前。   明莱向车子走去,打开车门,温先生一身正装,交叠着长腿坐在里面,看见明莱,他脸色漠然地道:“过来。”   非常熟悉的两个字。   明莱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咬着唇坐到了温先生腿上。   “温先生……”他纤白手指抵在温先生胸膛上:“你说今天不会碰我的。”   温先生靠在座椅上,他看着明莱:“刚刚遇见了谁?”   来了来了,明莱就知道温鹤云在这里等着他。   “遇见了戚家的少爷,还有他的朋友。”   温先生抬起手,修长手指摁在明莱后颈上,这是种非常危险的信号,明莱警铃大作。   “我跟戚家的少爷不熟,就见过一面,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见我一个人在公园,还过来跟我打招呼。”   他重点强调“打招呼”,戚南泽就只是过来跟他打招呼而已,别的什么也没有。   温先生手指微松,他淡声道:“学聪明了。”   明莱心道,过奖过奖,这都是求生的本能。   温先生将明莱抱好,对驾驶座的保镖道:“开车。”低下头跟明莱说话。   明莱一边感受着手背被摩挲的酥麻,一边打起精神应对温先生,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着了温先生的道。   就在明莱觉得温先生已经打消怀疑的时候,他帆布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谁给他打电话?   明莱的腰被温先生一只有力的手臂搂紧,他艰难地伸出一只手,从帆布包里拿出手机,低头一看,差点没把手机摔到座椅底下。   真是要命了,薛云楼的电话,让占有欲强到令人窒息的温先生看见,今晚绝对要他好看。   他心头狂跳,镇定自若地将电话挂断,放回帆布包里。   明莱抬起头,温先生正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推销电话。”   明莱不慌不乱,他双手环上温先生的脖颈,去吻温先生的薄唇。   温先生不拒绝也没有接受,眼神仍是冰冷,显然并没有相信明莱的话。   明莱心里暗暗叫苦,薛云楼真是害惨他了,他要怎么做,温先生才相信他只有他一个男人。   手机优美的音乐声又响起来,明莱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拿手机,却被温先生抢先一步。   他眼睁睁看着手机被温先生拿起来,滑向接听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3 05:06:58~2023-04-14 18:4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觉醒吧!我的智商~ 2瓶;墨玥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3 ☪ 崩坏之路(七十三)   ◎真情假意(一更)◎   “你在哪里?”   熟悉的女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纪菲娜的声音。   明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温先生就在面前, 他不能表现出来。   “纪明莱, 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纪菲娜的声音很不悦, 明莱能想象到对方皱紧眉头的样子。   温先生节骨分明的手指拿着手机, 搂着明莱腰的手臂微微用力,明莱身体猛地向前倾,纤白手指抵在温先生胸膛上。   “温——”   一句“温先生”就要下意识说出来, 明莱及时反应过来, 把嘴巴紧紧闭上。   “闻?”纪菲娜冷笑:“你想改母姓?也可以, 只要爸爸同意,别说改母姓, 就是把名字改了, 我也没有意见。”   明莱:谢天谢地, 纪菲娜没有听出来他说的是“温”字。   他哀求地看着温先生,希望温先生能把手机还给他,让他跟姐姐说话。   温先生冷冷地看着明莱,无动于衷。   明莱咬了咬唇, 仰头在温先生唇上亲了一口,小小声地道:“老公, 让我跟姐姐说说话好不好?”   事实证明, “老公”这个称呼对温先生无比好用。   明莱从温先生手里接过手机,低声对纪菲娜说话:“姐姐,我现在有事, 后面我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有事?又是你哪个朋友过生日?你还记得家里的门朝哪边开吗?还没上大学就敢天天夜不归宿, 上了大学岂不是连家都不回!”   明莱心道, 他也想回家睡觉,但是温先生不给他回去,他也没办法。   “姐姐,我真的有事——”   纪菲娜冷声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事,你今晚必须回家。”   明莱:这话真是来得太及时了,他正愁吃了晚餐要找什么借口回家。   他为难地看向温先生,温先生脸色漠然。   明莱垂下羽睫,轻轻地道:“好的,姐姐。”   温先生不说话,他就当温先生同意了。   成功躲过一劫,明莱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将电话挂断,又迅速拉黑了薛云楼,将手机放回帆布包。   “温先生,我今晚不能去你那里了。”   明莱觉得,虽然他跟温先生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但两人还是像偷情一样,出来吃个饭都要偷偷摸摸。   但没办法,谁让温先生的社会地位在那里,明莱一点也不想让他爸爸知道他跟温先生搞在了一起,他会被打包送进温家的。   明莱才刚刚上大学,他还有大把青春,一点也不想英年早婚。   温先生没有说话,他微微低头,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咬住。   明莱知道温先生还没有打消怀疑,主动拿出打火机,想要给温先生点烟。   温先生偏过头,修长手指夹住香烟,拿下来,他对明莱冷淡地道:“吃了饭,打个电话回去,说你在我这里。”   明莱脸色慌乱:“你说今天不会碰我的。”   他就知道温先生没这么容易打发,纪菲娜的电话,不仅没让他打消怀疑,反而更让他怀疑第一通电话。   “今天不碰。”   温先生声音淡淡,明莱半信半疑,以温先生那可怕的嫉妒心,今晚真的会放过他?   晚餐的地点还是在京海最高大厦的顶楼,诺大餐厅,只有明莱跟温先生两个人。   不用问,想也知道是温先生包了场。   跟温先生待在一起越久,明莱越了解温先生这个人,表面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是矜贵优雅的豪门掌权人;私底下冷漠无情,多疑且心狠手辣,就是对着明莱,说话也常常带着命令语气。   是非常难相处的一个人。   明莱在他面前,不管说话做事,都要极其小心,只要说错一句话,等待他的就是惩罚。   吃了晚餐,地点转换成滨江豪宅的主卧。   明莱在浴室里给纪父打电话,说他今晚不回去了,要和朋友一起看电影,纪父毫不怀疑,让明莱跟朋友好好玩,就挂断了电话。   明莱:“……”   他爸的心真是大,小儿子三天两头夜不归宿,他一点也没察觉出反常。   明莱推开浴室的门,向豪华大床走去。   温先生坐在床边,他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来,只剩下一件雪白的衬衫。   明莱面对面坐到温先生腿上,仰头送上殷红的唇。   温先生格外喜欢这个姿势,也许是这个姿势,能格外满足他的掌控欲。   后颈被修长手指用力摁住,明莱接受着温先生的深吻,从无法呼吸到温顺,他已经习惯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明莱一边跟温先生接着吻,一边强忍身体的情.欲,这不难,只要脑子胡子乱想,注意力不在纠缠的唇舌上,就能熄灭百分之七十的欲.火。   换气的空隙,明莱忍不住轻喘了几下,温先生放在他后颈的手指微微用力,唇舌又纠缠起来。   温先生很守信,没有碰明莱,吻了大半个小时,他把明莱摁到床上,起身去浴室。   明莱听着浴室里传出的水声,这才松了口气,刚才温先生吻得这么久,他还以为今晚难逃一劫了。   晚上九点钟,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城市热闹非凡。   明莱转过身,他看着玻璃窗外璀璨的霓虹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在心里默数日子,还有半个多月,他就开学了。   开学要上课,要做作业,不能温先生说要见他就能见他,明莱从未觉得开学这样开心过。   浴室的门推开,明莱连忙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温先生带着一身水汽,在他身边躺下来。   明莱没有听到关灯的声音,正疑惑,两只雪白的手腕被人摁住,压到枕头两边。   温先生的吻又落下来,只是比起刚才的凶狠,这次温先生很温柔,温柔得明莱都快不认识温先生了。   明莱任由他吻,睡袍滑落肩头也不在意,温先生答应过他,今晚不会碰他。   明莱睡着了又醒来,温先生还在吻他,他忍不住抬手推了推温先生,咦,他的手居然能动了?   “温先生,该睡觉了。”   温先生的体力也太好了,吻他这么久,难怪刚才在梦里一直有东西在咬他。   温先生淡声道:“你睡。”   明莱:你一直吻我我怎么睡得着?   “温先生,你什么时候回燕都?”   睡不着,明莱干脆跟温先生聊天。   “过几天。”   温先生摁着他,抽空回话。   明莱眼睛一亮,温先生过几天回燕都,那他岂不是自由了?   “您回燕都,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虽然很希望温先生一辈子也不要再来京海,但面上还是要装装的。   “随时。”   温先生将明莱抱起,让他靠坐在床头,明莱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我会想您的。”   神佛保佑,温先生一定要晚一点回来。   明莱正祈祷着,忽然身体绷紧,他咬紧唇,一双漂亮的眼眸瞪向温先生:“你说今晚不会碰我的!”   温先生漠然地道:“现在是凌晨,从时间上来说,现在是第二天。”   明莱:“……”   诡计多端的温先生。   折腾了两个小时,温先生才放过明莱,明莱再一次感受到了腰部以下没有知觉的感觉,他艰难地转了个身,背对着温先生闭上眼。   从现在开始到第二天,他不想看见温先生那张冷淡的脸。   温先生等人睡着,把人转过来,抱在怀里,才跟着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明莱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心道很好,连早餐都省了,直接吃午餐。   陪温先生去餐厅吃完午餐,明莱说要回家,温先生淡淡地道:“明后天我有事,不能陪你,你乖一点,不要让我担心。”   明莱:“……”   这个“担心”绝不是指担心他的人身安全,而是指担心他又跟薛云楼勾勾搭搭。   “……我会乖的。”   下次见到薛云楼,他一定要绕道走。   黑色轿车停在观庭附近的购物商场,明莱走下车,久违地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   回到观庭,纪菲娜不在,这让明莱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昨晚答应回家,结果又夜不归宿,纪菲娜一定很生气。   晚上六点,佣人准时来敲门,让明莱下楼吃晚餐。   明莱下楼走到餐厅,发现餐桌上除了纪父纪母、纪菲娜外,还有一个人。   看着一身黑色正装,仿佛刚刚从会议室里出来的薛云楼,明莱头就疼。   薛云楼怎么又来了!   纪父正在跟薛云楼说话,听到佣人喊“小少爷”,他抬起头,乐呵呵地道:“莱莱,快过来坐好,要吃饭了。”   纪父这么开心,大概是以为薛云楼往观庭跑这么勤快,是想跟他谈生意。   薛云楼也看过来,明莱低下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要命了,薛云楼往观庭跑这么勤快,还留下来吃晚饭,温先生那可怕的嫉妒心又要开始了。   纪菲娜冷笑地道:“你还知道回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出去了。”   明莱低着头没有反应,纪父猛地咳嗽起来,他板下脸:“菲娜,胡说什么,你弟弟正是爱玩的年纪,夜不归宿个几天怎么了?”   “爸!”纪菲娜不可置信:“纪明莱才多少岁,怎么能夜不归宿!”   纪父:“十八了,不小了,已经是成年人了。”   而且也不是夜不归宿,跟温先生在一起,怎么能算是夜不归宿?   薛云楼放下刀叉,看向明莱,他道:“今天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跟纪伯父商量。”   纪父对纪菲娜道:“好好吃你的饭,你弟弟心里有数,”他转过头,开心地道:“云楼啊,有什么事你说,纪伯父能帮的,绝对帮。”   明莱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薛云楼深深地看了明莱一眼:“我想跟您商量一下,联姻的事。”   纪父:“……联姻?跟我们家菲娜?”   他沉思,虽然薛云楼条件没有温先生那么好,但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商业奇才,且薛家是老牌世家,底蕴深厚,菲娜嫁给他,只赚不亏。   纪父看向脸色难看的纪菲娜,试探地道:“菲娜啊,你薛家哥哥想跟你联姻,你怎么想?”   如果薛云楼私底下跟他提联姻,纪父就答应了,但现在纪菲娜在,装装样子他也要问纪菲娜一下。   纪菲娜怎么可能答应,她对薛云楼没有一点好感,正当她想开口拒绝的时候,薛云楼道:“不是跟纪菲娜,是跟明莱。”   明莱:“……”   天降横祸!   他跟薛云楼什么仇什么怨,薛云楼要这样害他。   纪父大惊失色:“什么?你要跟我们家莱莱联姻?不行!我们家莱莱已经……我们家莱莱还小,我是不会同意的!” 74 ☪ 崩坏之路(七十四)   ◎真情假意(二更)◎   薛云楼皱了皱眉, 他认真地道:“纪伯父,您放心,我会对明莱好的, 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欺负他。”   纪父:“这不是对不对莱莱好的问题, 这是……总之, 我是不会同意的!”他冷下脸:“如果你想商量的是这件事, 那你吃了饭可以回去了。”   一个两个都要娶他们家莱莱,真是气死他了!   他原本还想等莱莱大学毕业让莱莱跟他大哥进公司学习的,现在可好, 还没上大学呢, 人就已经是别人的了。   纪父越想越气, 他对低着头当透明人的明莱道:“莱莱,快点吃, 吃了饭上楼洗澡睡觉!”   明莱:“……”他拿起刀叉, 小声地道:“是, 爸爸。”   他爸对薛云楼要跟他联姻的事居然这么生气,这真是……太反常了!   这根本不像他利益至上的爸爸。   明莱一边用刀叉吃晚餐,一边咬牙切齿。   薛云楼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他都说他从来没喜欢过他了!   看来他对薛云楼的脸色还是太好了, 让他总以为自己是在闹脾气,很好, 薛云楼成功惹怒了他!   薛云楼要跟他联姻这件事绝不能让温先生知道, 否则他就完了,温先生送他回家之前刚让他乖一点,别让他担心, 转头薛云楼就要跟他联姻, 以温先生可怕的嫉妒心, 他要是知道了,就不是要他好看,而是会马上、立刻过来收拾他。   他好不容易能有两天自由,决不能让薛云楼破坏。   明莱心里暗暗想着,等一会儿上了楼,他要把薛云楼的手机号码从黑名单放出来,跟他把一切讲清楚。   面对纪父的强烈反对,薛云楼脸色不变,他淡淡放出自己的筹码:“如果纪伯父同意将明莱嫁给我,我将无偿赠送明莱薛家5%的股份。”   薛家5%的股份!   饶是强烈反对的纪父都愣了一下,薛家5%的股份,那可是好几百亿啊,薛云楼居然这么轻易就拿出来娶他们家莱莱。   明莱偷偷看了他爸一眼,见他爸眼底露出的心动,咬紧牙,他就知道,他爸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什么为了儿子好,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纪父犹豫地道:“你们薛家同意?”   薛家不是薛云楼一个人的薛家,他要拿5%的股份出来娶他们家莱莱,薛家其他人不得恨死薛云楼?   “他们会同意的,”薛云楼看着明莱:“明莱,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   明莱心道,你可别说大话,薛家人有多讨厌私生子,他是知道的,薛云楼要娶他,薛家父母第一个打断薛云楼的腿。   还有,什么叫一定会娶他,他跟薛云楼之间一无私情二无婚约,不要说得他们好像互相喜欢一样。   明莱放下刀叉,他抬起头,第一次露出怯生以外的冷淡脸色:“薛云楼,你不问我愿不愿意吗?也是,薛家少爷屈尊降贵娶我,我应该感恩戴德,哪需要问我愿不愿意,”明莱认真地道:“我不愿意,薛云楼,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愿意。”   “我再重复一遍,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从来。”   说完,明莱起身对纪父纪母、纪菲娜开口:“爸爸,颜姨、姐姐,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见明莱转身离开,薛云楼脸色难看,他起身快步走上前,攥住明莱的手:“我是认真的,莱莱,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可以气我恼我,但不要在这件事上给我难堪。”   这就难堪了?   他薛云楼误以为“纪明莱”喜欢他,当着“纪明莱”的面跟女人接吻、意图让“纪明莱”死心的时候,他怎么不觉得“纪明莱”难堪?   “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要娶谁、跟谁接吻,我都漠不关心,”明莱有点累了,他觉得薛云楼真的是个很自我的人,别人说什么他根本毫不在意,他只关心他想关注的重点:“我已经讲得很清楚,薛云楼,不要再来了。”   明莱回到房间,抵着房门松了口气,天知道他刚才多担心他爸会同意。   如果他爸同意把他嫁给薛云楼,那么他将不得不把他跟温先生的事说出来,他跟温先生的事一旦搬上台面,那么他以后就再没有自由了。   楼下餐厅,纪父叹了口气道:“云楼,这顿饭是吃不成了,你回去吧。我不会同意你娶莱莱,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薛云楼阴沉着脸离开了,他虽然一句话不说,但纪父知道,他并没有放弃要娶莱莱,反而执念更深了。   纪母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优雅地用刀叉吃晚餐,见薛云楼离开,她冷笑地道:“薛家对你可是一大助力,要是把你的小儿子嫁给他,薛云楼不说从此对你言听计从,在生意场上起码也要给你三分脸面,你不是一直很头疼薛家这几年的扩大吗?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居然心动都不心动,真是一位好父亲。”   纪菲娜握紧刀叉:“妈,纪明莱才多少岁,纪家就算没落,也轮不到他联姻。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把他嫁到薛家,薛家人还以为我们没家教。”   纪父头疼地揉眉心:“你们两个少说几句。纪家还没没落,还没到需要儿子联姻的地步。”   明莱洗了澡,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发呆。   咬了咬牙,他把薛云楼的手机号码放出来,给薛云楼发过去一条短信,然后重新把人拉黑。   短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八个字:戒指找到了还给我。   就一枚戒指,他就不信薛云楼要找这么久。   就算弄不见了,薛云楼也该让人告诉他,戒指不见了。   不需要应对温先生的日子,明莱过得很开心,每天自然醒来,下楼给花浇浇水,回房间看看书,跟同学聊聊天,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明莱照例下楼给花浇水,浇到一半,佣人全跑到别墅门口,迎接出差回来的纪琰明。   明莱:“……”   差点忘了世界上还有纪琰明这个人。   纪琰明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秘书助理,一个助理手中推着拉杆箱,亦步亦趋地跟纪琰明进来。   看见在花园浇花的明莱,这一群秘书助理微微躬身。   纪琰明一身成功人士的打扮,西装三件套,钻石胸针和袖扣,冷若冰霜的样子,令人退避三尺。   他看了明莱一眼,抬脚走上台阶,秘书助理们跟着一起上楼。   纪琰明就是这副德性,面上冷若冰霜,私下火爆易怒,一句话都有可能点燃他的怒火。   而他的怒火是很难熄灭的,一旦爆发,就需要不停地安抚并给出承诺,直到你所有的筹码都变成他的筹码为止。   而纪琰明最喜欢用的,就是冷暴力,就像他现在对明莱一样,明明看见了,却当做没看见,如果是没有其他世界记忆的“纪明莱”,面对冷暴力的哥哥,会委屈无措,但可惜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是明莱,别说纪琰明对他冷暴力了,就是纪琰明当面骂明莱,明莱也不可能会觉得委屈难过。   他只觉得纪琰明这个人挺奇怪的,没事就喜欢折腾自己。   然而就算如此,也不能改变纪琰明是个变态的事实。   明莱浇完花,快步上楼把房门关紧,拿起自己的帆布包和手机,又趁着纪琰明跟助理秘书谈工作,悄悄下楼,打车离开观庭。   明莱没有选择让家里的司机送他出去,家里的司机都听纪琰明的话,一旦纪琰明发现他离家,随时有可能打电话给司机,让他掉头。   这个风险不能冒。   到了市中心,明莱咬牙在酒店订了一间房,时间半个月。   他决定了,在纪琰明在家的这段时间,他要住在酒店,等开学,他直接去学校报道。   酒店有餐厅,明莱直接下楼吃饭,吃了饭正要回酒店房间,戚南泽戴着墨镜迎面走来,看见明莱,他微微惊讶了一下。   “明莱?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戚南泽笑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明莱没想到在酒店也能碰见戚南泽,他抿了抿嘴:“戚少爷在这里,难道也是离家出走?”   明莱罕见地露出了自己尖锐的一面,戚南泽愣了一下:“我有个朋友从外地过来,住这家酒店,我过来找他。”   明莱道:“我住腻了家里,想换个地方住。”   完美的回答。   戚南泽笑意加深,他摘下墨镜:“本来还想过两天去找你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明莱,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我已经吃过了。”   戚南泽:“那一起找个地方坐坐?电影院怎么样?”   明莱蹙眉:“我不想看电影。”   戚南泽跟薛云楼流着一样的血,都有一样的通病,听不懂人话。   如果你让他觉得好欺负,他就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明莱已经厌倦跟薛云楼解释了,所以面对戚南泽,他很难有好的态度。   因为他知道戚南泽跟薛云楼一样,一旦你好说话,他就会觉得你在给他希望。   戚南泽走过来,一只手放在明莱肩膀上,他微微弯腰,微笑地道:“那就聊聊天,聊聊,你是怎么回纪家的。”   明莱想躲开,然而放在肩上的手仿佛有千斤重,他怎么都动不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你跟薛云楼一样,都听不懂人话。”   戚南泽叹气:“我就知道,你突然态度这么凶,一定是因为云楼。明莱,你真的不喜欢云楼吗?他为了你,被我姑姑姑丈打断了腿,正在医院治疗呢,”他看着明莱,低笑:“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他的腿又不是我打断的,关我什么事,”明莱咬了咬唇:“你放开我,我要回房了。”   “看着怯生生的,心还挺狠,”戚南泽一把搂过明莱,也不管明莱愿不愿意,带着人往电梯走:“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一起看部电影,嗯?”   明莱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脱。   光线昏暗的放映厅,明莱坐在戚南泽身旁,他身边除了戚南泽外,前后左右,再没有第三个人。   戚南泽把整场电影都包了下来,他放松身体,整个人靠在座椅上,微笑地看电影。   明莱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被他紧紧摁着,他动了动,挣脱不出来,索性放弃。   “安静点,男主角要对女主角告白了。”   戚南泽低声地道。   明莱冷冷开口:“是你要看电影,又不是我看,你要是嫌我吵,就应该让我走。”   “急什么?”戚南泽笑道:“人还没到齐,到齐你再走也不迟。”   戚南泽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明莱蹙紧眉头,他正思考如何逃脱,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台阶传来。   那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这道熟悉的脚步声……明莱瞳孔微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5 19:40:08~2023-04-16 23:0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与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赠 50瓶;墨玥辰、卡v祝你诸事不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5 ☪ 崩坏之路(七十五)   ◎真情假意(一更)◎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仿佛踩在明莱心头上。   一道修长的身影停在明莱身旁,他指缝间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有一瞬间, 明莱以为来的是温鹤云, 但来人正装衣领上的钻石胸针告诉他, 不是温鹤云, 是另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明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不是温鹤云就好,是温鹤云, 他今晚可能就走不出这家电影院了。   身着正装的男人坐到明莱身旁, 他脸色冰冷, 视线落在正在播放的电影上,没有一点要说话的意思。   明莱不去想纪琰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跟纪琰明之间的导火索太多太多, 就算戚南泽不从中作梗,早晚有一天他也要跟纪琰明翻脸。   而从他离开纪家入住酒店来看,时间就在这几天。   明莱一点也不慌乱,他已经做好了翻脸的心里准备, 又或者,是因为有喜怒不定、性情难以捉摸的温先生在, 纪琰明的变态已经不够看, 明莱现在一点也不怕他。   如果纪琰明非要跟他“鱼死网破”,他就把温先生搬出来,解决一个是一个。   至于把温先生搬到明面上他会怎么样, 明莱面无表情地想, 大不了提前跟温先生去登记, 他没在怕的。   拼着大学的青春不要,他也要把纪琰明解决了。   戚南泽交叠着长腿看电影,纪琰明来后,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比起纪琰明,他更像一个变态。   电影两个小时,接近尾声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   电影里的男主角骑着自行车,载着女主角在田野间穿行,两人脸上是幸福的笑容,是个无比甜蜜的结局。   戚南泽突然道:“其实我觉得,女主角的哥哥跟女主角更般配,明莱,你觉得呢?”   明莱垂下纤长浓密的羽睫,他道:“电影看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戚南泽自顾自地道:“女主角的哥哥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个养子,不论是从社会地位,还是从关心女主角看,他都比男主角更适合女主角。”   明莱用力挣脱手,手是挣脱出来了,雪白的手腕上却红了一圈,好像被人紧紧摁了一晚上一样。   得赶紧出去买药擦,这要是明天被温先生看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明莱暗暗庆幸,还好前两天跟温先生睡觉的时候他趁温先生好说话,让温先生撤走了跟踪他的人,不然……现在就不是三个人看爱情电影,而是四个人看爱情电影了。   那画面,想想都恐怖。   明莱揉了揉手腕,他冷声道:“我回去了,”他起身向台阶走去,路过纪琰明的时候,手腕猛地被人攥住,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里燃起怒火:“放手!我说了我要回去!”   纪琰明视线仍放在电影上:“电影还没有结束。”   明莱用力挣脱,纪琰明的手指比戚南泽的还要紧,还要牢不可破,他道:“我不想看彩蛋,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回去?”纪琰明冷冷地道:“回酒店、还是回家?”   明莱咬唇:“不关你的事,我就喜欢住在外面。”   “看来这段时间,你夜不归宿玩得很开心。菲娜说得对,我就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连家都敢不回。”   纪琰明五指用力,明莱痛呼出声,只觉得手骨都要被捏碎了:“我为什么不想回去,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不是你离家出走的理由,”纪琰明跟着起身,他看向明莱,目光深邃晦暗:“跟我回家,菲娜很担心你。”   “纪菲娜担心我,你在说笑话吗?”   这十八年来,他在纪家连存在感都没有,就连吃饭佣人都不会上楼叫他,纪琰明说纪菲娜担心他?   很好笑。   如果纪琰明不会找借口,他大可以把纪父搬出来,纪父一直不同意他搬出去住,这才勉强像个借口。   “莱莱,”纪琰明脸色阴沉,语气里多了警告:“别闹,跟我回去。”   明莱也沉下了脸色:“我没有闹,纪琰明,我说了,我不回去。”   “哈哈,”被无视在一旁的戚南泽颤抖着肩膀笑起来,他道:“你们在拍偶像剧吗?要不要我配合一下?”   他戏谑地看着明莱跟纪琰明:“好歹是一个大活人,总不好你们自己演得起劲,把我一个人扔在旁边看戏吧。”   戚南泽起身,他脸色冷下来,长臂一伸,将明莱从纪琰明面前拉过来。   “纪大少爷,我请你过来看电影,不是为了看你跟明莱纠缠的,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纪琰明脸色更沉了,对他来说,明莱就是他的所有物,别人碰一下,都有可能点燃他的怒火,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看在戚家的面子上,戚南泽还不知死活,敢在他面前抢明莱。   他冰冷的眼神里透露出残忍的信号,熟悉纪琰明的明莱知道,纪琰明马上就要发疯了。   明莱忍无可忍:“都给我放手!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提议,都跟我没有关系,放手!”   戚南泽抬起一只手,捏住明莱的下颌,转过来,他微笑地道:“就是跟你有关系啊,明莱,你怎么这么迟钝,”想到什么,他叹息:“你确实很迟钝了,连纪琰明对你是什么心思都看不出来。”   明莱:“……”   真是感谢你的“煞费苦心”,就是“纪明莱”原本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更何况,他本来就知道纪琰明喜欢他。   见明莱沉默,戚南泽愣了一下,他道:“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明莱不知道,但他大概能猜得出来。   以为他不知道,以为他跟纪琰明闹别扭,是因为分家产的事。   明莱咬紧唇:“我知道,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戚南泽皱眉:“你既然知道纪琰明喜欢你,那你知不知道,你不是——”   “戚少爷,”纪琰明打断戚南泽的话,他看着戚南泽,冰冷的视线里满是警告:“话不能乱说。乱说话,是会死人的。”   面对纪琰明的死亡威胁,戚南泽毫不害怕,他只觉得很惊讶:“你不打算告诉他吗?你不告诉他,你们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在一起。”   “这不关戚少爷的事。”   明莱蹙紧眉头:“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   纪琰明放开手,他转身:“没什么。莱莱,你想住酒店,可以,我不勉强你,但你必须接受我派人保护你。”   纪琰明放开手,戚南泽也跟着放开手。   明莱两只手的手腕都红了,他揉了揉这只,又揉了揉另一只。   “酒店安保很好,我不需要保镖。”   前十八年都这样过来了,现在配备保镖,不觉得太迟了吗?   他订了酒店半个月的房间,银行卡里的钱仅供他大学一年的生活费,连买房子首付都付不起,他这么穷,谁会想绑架他?   纪琰明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他自己,要是被纪父知道他喜欢自己的亲弟弟,打断两条腿都是轻的。   说到打断腿,明莱想到了被打断腿正在医院治疗的薛云楼,不知道薛云楼的腿伤到什么程度了,他可还没还他的戒指呢!   戒指明明就在薛云楼手中,就是不见踪影,这让明莱很是不安,总觉得薛云楼在憋大招等他。   出乎意料的,纪琰明没有执着给明莱安排保镖,他微微偏头:“好。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纪琰明突然变得好说话,不仅没让明莱放松警惕,反而让他更警惕起来。   这不是他认识的纪琰明,纪琰明就算被人拿着枪威胁,也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用,”明莱道:“我知道酒店在哪里。”   纪琰明向台阶走去,戚南泽提高声音道:“纪大少爷,还请你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提议?   什么提议?   明莱疑惑地看向戚南泽,戚南泽微微弯腰,对明莱笑道:“这件事可不能告诉你。”   他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不要急着拒绝,或许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明莱抿了抿嘴,跟着戚南泽走出电影院,乘坐电梯下楼。   购物商场外面,纪琰明正在保镖的护送下准备上车,看见明莱跟着戚南泽出来,他目光阴冷。   明莱也看见了被好几个保镖围着的纪琰明,他心道,纪琰明太奇怪了,居然这么轻易就放他离开,看见他跟着戚南泽,也没发疯,难道他有什么把柄在戚南泽手上?   戚南泽:“要过去说声再见吗?”   明莱摇头,他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什么事情?你刚才说我不是,我不是什么?”   “没什么,”戚南泽微笑:“在酒店开了半个月的房,你身上应该没什么钱了,要不要我帮你多续几天?一年怎么样?”   明莱:“谢谢,不过不用了,开学我住校。”   戚南泽很遗憾:“那要不要明天去看看云楼?他的腿伤得很重,现在躺在病床上,动都动不了,很惨。”   明莱:确定他去医院,不会被薛家父母也打断腿?   戚南泽从明莱的表情看出他的内心活动,他“哈哈”笑了两声:“不会打断你的腿的,你也把我姑姑姑丈想得太坏了。”   两人走到跑车前,戚南泽刚要打开车门,七八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走过来,将明莱跟戚南泽围住。   戚南泽皱眉,正要开口说话,保镖们让开一条道,一个身着白衬衫西装长裤的青年向他们走来。   青年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看周身书卷气,不像个保镖,倒像个大学生。   “大学生”青年看了明莱一眼,极其有礼貌地躬了躬身:“纪少爷,温先生在前面等您。”   说完这句话,不等明莱反应,他抬起手,立刻有两位保镖过来将明莱恭敬地请出包围圈。   明莱下意识地回头,一位保镖毕恭毕敬地道:“纪少爷,您不要担心,温组长正按照先生的吩咐,跟戚家少爷谈心。”   谈心?   明莱咬了咬唇,戚南泽不会被打吧?   然而就算戚南泽被打,他也顾不上了,因为下一个就轮到他。   温鹤云这两天不是有事吗?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明莱心慌害怕,等走到温鹤云的车前,看见被几个保镖压在地上的纪琰明,他更害怕了。   被强行压着半跪在地的纪琰明丝毫没有往日豪门贵公子的优雅与风范,只剩狼狈。看见明莱,他挣扎道:“放了他!”   明莱腿都软了,温鹤云连纪琰明都抓来了,是不是表示,他已经知道了他跟纪琰明的事情。   明莱眼前一黑,要不是前后左右都是保镖,他真想转身就跑。   到了温鹤云面前,他今晚还有命在吗? 76 ☪ 崩坏之路(七十六)   ◎真情假意(二更)◎   黑衣保镖打开车门, 微微躬身,请明莱上车。   明莱强自镇定,他弯腰坐进车里。   车门从外面关上, 车内光线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逼仄的空间里, 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明莱身体紧贴车门, 即便没有回头,他也能感觉到温先生的冰冷视线,他忍不住攥紧了身上的帆布包, 一动不敢动。   “莱莱, 还记得我送你回家之前, 说过什么吗?”   冷不丁的,温先生开口。   ——“明后天我有事, 不能陪你, 你乖一点, 不要让我担心。”   明莱心头狂跳,帆布包攥得死紧,他害怕地道:“……记得。”   “你是怎么回我的,还记得吗?”   明莱死死咬着唇, 他道:“记得,我说, 我会乖。”   手指轻敲车门内侧扶手的声音响起, 不长不短,只有三下,却仿佛敲在明莱心上, 他更害怕了。   “你是怎么做的, 背着我跟别人约会?莱莱, 撒谎是要受到惩罚的。”   上次温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差点让明莱死在床上。   明莱颤声道:“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好,我给你机会解释,”温先生冷冷地道:“转过来。”   明莱低下头,转过身,身体颤抖。   “说。”   明莱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从纪琰明回来,他离家出走开始?还是从他在酒店遇见戚南泽开始?   “说!”   温先生的声音阴冷起来。   明莱抬起头,一颗眼泪滑落他的脸颊,他道:“你明明都知道,还要逼我。温鹤云,不想在一起了你就说,我纪明莱不是非你不可。”   刚才太害怕了脑子一片空白,可是冷静下来想想,温鹤云能这么快赶回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没把跟踪他的人撤走。   很好,果然是温鹤云的作风。   说不定他这两天发生的事,包括薛云楼要跟他联姻、薛云楼被打断腿,跟踪他的人都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了温鹤云。   温鹤云能沉得下气现在才回来,不是因为工作有多忙,而是想趁这个机会收拾他,顺便解决他身边的人,宣示主权。   明莱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温先生的存在,所以一直跟温先生谈地下情,每次温先生有想要光明正大的念头,他都以“年龄还小,不敢让爸爸知道”,“爸爸不准我早恋”等借口糊弄了过去。   他本以为能糊弄到大学毕业,温先生却早就看出了他的不情不愿,等着机会收拾他。   经过今天这件事,明莱理亏,温先生吃醋之下,宣示主权,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是非我不可?”温先生冷笑了一下,他抬起手,修长手指捏住明莱的下颌,眼神冰冷:“那你想非谁不可?纪琰明?戚南泽?还是薛云楼?”   明莱被他捏得下颌疼痛,他双手抓住温先生的手:“反正不是你。”   “别试图激怒我,莱莱,”温先生手指愈发用力:“你跟我说实话,你跟纪琰明之间有没有过?”   明莱咬紧唇,唇上已经伤痕累累,听到温先生的话,他道:“你龌龊,我跟纪琰明是亲兄弟。”   “亲兄弟?”温先生阴冷地道:“他没有告诉你吗,你不是纪衡的儿子,你是纪衡他那个初恋的侄子,他真正的小儿子,刚出生一个月就夭折了。”   “你亲生父母也在那段时间遭遇车祸,当场死亡,只留下刚出生没多久的你。所以你姑姑,你名义上的母亲,才会在继儿子夭折、唯二的亲人又死于车祸后,大受打击之下离开人世。”   明莱瞳孔缩紧,温先生接着道:“你不用担心回去没办法面对纪衡,你的身世,纪衡一清二楚,甚至,你就是被他亲自抱回去的。”   大概白月光真的是一生的偏爱,小儿子夭折了,初恋死了,唯一跟初恋还有血缘关系的,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婴儿,如果不把婴儿带走,他就会跟初恋一样,成为从小没有父母的孤儿。   甚至初恋还要更好一些,因为她至少还有个互相扶持的哥哥,而这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婴儿,只有小小的、只会咿咿呀呀的自己。   所以纪父把婴儿带了回去,他对家里的父母妻子、亲戚谎称,这是他的小儿子,因为生母因病离世,孩子无依无靠,所以他把孩子接了回来。   这固然是善举,但并不能改变纪父是个渣男的事实。   明莱脑海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想到纪父这十八年来的无视,想到他刚出生就遭遇车祸的父母,想到大受打击之下离开人世的姑姑……明莱抓着温先生的手指微微颤抖,他道:“所以,纪琰明一直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弟弟?”   所以他每次在纪琰明面前,说“我是你的弟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的时候,纪琰明才会说,你不是我弟弟。   温先生:“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弟,你心动了?”他冷笑:“也是,你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比起我,当然更喜欢他。”   明莱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道:“温鹤云,你、龌、龊。你心里把我想成随随便便的人,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我跟别人不清不楚。”   温鹤云脸色阴沉:“你身边有多少个男人,要我一个一个数给你听吗?你说我怀疑你,你敢说你没跟薛云楼不清不楚过?还是说,你就喜欢这种别人为你争风吃醋的感觉?”   “我没有,我敢对天发誓,我只跟过你一个人。”   “那你告诉我,薛云楼为什么宁愿被打断腿也要娶你?你告诉我,你的玫瑰戒指为什么在他手上?”   “这只是个误会!那天晚上我落水,他救了我,不小心带走了我的玫瑰戒指,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它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才几次三番去找薛云楼,”明莱觉得自己的下颌都要被捏碎了,他没想到,真正让温鹤云动怒的,是玫瑰戒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误会我喜欢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执着娶我,我接近薛云楼,从始至终只想要回自己的戒指,仅此而已。”   “不小心?有多不小心,才会连最重要的遗物都能让别人拿走。”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里燃起怒火:“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既然如此,我们分手,你不用整天疑神疑鬼,怀疑我跟别人不清不楚,我也不用成天提心吊胆,在你面前生怕说错一句话。”   这样就能分手了吧?   还是他机灵,一下子把话题上升到了吵架、分手的地步。   温鹤云放开手,他冷冷地看着明莱:“分手?纪明莱,你在做梦。”   都吵到这份上了还不分,温鹤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明莱抬手揉了揉下颌,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两只手负伤不说,下颌都差点让人捏碎。   他冷下脸,转身去推车门,然而车门早已锁上,不管他怎么推,车门都纹丝不动。   明莱胸膛起伏,被气的,他道:“让我下车!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昨晚追剧追到第二十八集,怪好看的,今晚必须追完。   温鹤云抬手将腕表和袖扣取下来,他对驾驶座的保镖漠然开口:“开车。”   “不准开!”   “开!”   手握方向盘的黑衣保镖在老板和夫人之间,选择了听老板的,他发动引擎,脚踩油门,将车子驶离购物商场。   明莱气得不想说话,他看着车窗外的跨江大桥,纪氏总部就在江对面,即使在众多霓虹灯璀璨的高楼大厦中,它也是最引人注目的。   “你把纪琰明怎么样了?”   明莱冷冷问。   “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惦记别人的老婆是什么下场。”   “戚南泽呢?”   “同样。”   温鹤云淡淡回了两个字,他将车内隔板升起,抬手解西服外套纽扣。   明莱看出他想做什么,不可思议地道:“温鹤云,这是在车里!”   “我知道。”   ……   黑色轿车停在远郊没有人的地方。   明莱冷汗淋漓地转过头,看着车窗外漆黑的树林,不停地喘息。   他的两条腿没有知觉了,他会死,再这样做下去,他一定会死在这辆车里。   “温鹤云,你不是人。”   要收拾他就光明正大的收拾,折腾他算什么本事。   他这样没日没夜的搞,别说明莱不喜欢他了,就是明莱喜欢他,也早晚被吓跑。   “嗯,我不是。”   明莱纤白手指在温鹤云背上狠狠抓了一把,他眼眸里燃起明亮的怒火:“你知不知道节制两个字怎么写?我很累了,需要休息。”   “又不要你动。”   明莱:“……”   这真是气死他了。   搞到半夜,温鹤云总算停了,明莱眼皮困得睁不开,他道:“回家,我好困,我要睡觉。”   温鹤云抱着他,给他穿衣服。   明莱以为这次争吵就这样过去了,谁知第二天醒来,温鹤云开始跟他冷战。   明莱看着坐在沙发上听下属汇报工作的温鹤云,咬牙切齿地想,温鹤云真够可以的,昨晚搞了他一晚上,起床就翻脸不认人。   新的一天,从跟温先生冷战开始。   温鹤云不跟他说话,明莱也不搭理他,洗漱完就拿起自己的帆布包走人。   刚走出小区,他就发现身后有人在跟着他,明莱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站在他身后,为首的青年微笑地道:“纪少爷,午安。”   这位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长裤的青年,很是眼熟,明莱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他是昨晚那个带走戚南泽的人。   明莱还记得,其他保镖喊他“温组长”。   姓温,跟温鹤云一个姓,不是亲戚就是家里人。   明莱蹙眉:“不要跟着我。”   温组长笑了笑:“好的纪少爷。”   这么好说话?   明莱狐疑地坐上出租车,发现几人确实没有跟上来,才松了口气。   明莱没有回观庭,而是回了酒店。   一晚上三百起步的酒店,少一个晚上不住,明莱都要心疼死。   明莱在酒店睡了一下午,觉得腰没这么酸了,他起身拿起手机和帆布包,准备出门吃个晚饭。   然而刚打开门,他就看见对面房门打开,一位极其眼熟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   青年看见明莱,笑道:“纪少爷是要去吃晚饭吗?我也没有吃,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纪少爷吃一顿晚饭。”   明莱:“……我不是说不要跟着我吗?”   青年正色道:“是这样的,我并不是温先生的保镖,而是他的侄子,所以严格来说,我跟纪少爷只能算是偶遇,不能算是跟踪。”   明莱:“……温鹤云准许你跟我一起吃饭?”   温鹤云那恐怖的占有欲,竟然允许别的男人跟他一起吃饭,怎么想都不可能。   青年纠正:“是纪少爷吃饭,我请客。”   明莱:“……”   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8 02:02:23~2023-04-19 00:3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丢丢 20瓶;繁星满天 9瓶;白故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7 ☪ 崩坏之路(七十七)   ◎真情假意(一更)◎   有免费的晚餐吃, 明莱当然不会拒绝。   乘坐电梯下楼,明莱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青年:“叫我大侄子就行。”   明莱:“……”   青年笑了笑:“好吧,我叫温逸齐, 我爸是温先生的大哥, 我是家中老大, 纪少爷可以叫我大侄子, 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明莱:大侄子的画风好像有一点不对,不确定,再问问。   他抿了抿嘴:“你为什么不喊温先生叔叔?”   温逸齐叹息:“我现在在温先生手底下工作, 我爸说, 公是公, 私是私,在家可以喊小叔叔, 在外面要喊温先生。除了纪少爷, 还没有人知道我是关系户。”   他应该是憋久了, 一打开话匣就开始倒豆子:“我大学学的是物理,梦想是毕业出来当个人民教师,结果我爸非让我到我小叔叔手底下工作,说这样能锻炼我。”   “我小叔叔那个人, 纪少爷你是知道的,性格阴晴不定, 难相处得很。哎, 我想跑路很久了,可是又怕被我爸打断腿。”   他话锋一转:“纪少爷,我可以叫你婶婶吗?”   明莱:“……不可以, ”他面无表情:“是温鹤云让你来的吧, 吃了晚餐你就回去, 告诉温鹤云,不要再派人跟着我。”   电梯门正好打开,温逸齐一个侧身闪出去,不给明莱说话的机会。   明莱:“……”   中式风格的私房菜馆,温逸齐正拿着菜单点菜:“这道,这道……还有这道,麻烦上快一点。”   明莱看着拿着菜单离开的服务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刚刚大侄子好像点了十二道菜。   “我们是不是点的太多了。”   温逸齐坐在明莱对面,距离明莱有一张桌子远,听到明莱的话,他疑惑地道:“多吗?不多啊。”   “好吧。”明莱叹了口气,点都点了,一会儿吃不完让服务员打包。   “纪少爷,我们都这么熟了,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温逸齐起身,殷勤地给明莱倒凉茶:“你觉得我小叔叔怎么样?”   明莱心道,他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晚餐,合着在这里等他呢。   见明莱抿着嘴不说话,温逸齐道:“我小叔叔虽然有点难相处,但为人深情专一,守身如玉,有权有势还有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老公,”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明莱一眼:“你们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心里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   温鹤云这斯表面跟他冷战,暗地里派大侄子过来套他的话,很好,是温鹤云的作风。   明莱内心气得要死,温鹤云敢不敢堂堂正正,站到他面前,问他到底喜不喜欢他!   连大侄子都派出来了,他就这么害怕听到他说讨厌他吗?   明莱垂下纤长的羽睫,一颗眼泪就这么滑落了下来,他自嘲地道:“喜欢能怎么样,不喜欢又能怎么样,我受够他的疑神疑鬼了。”   温逸齐呼吸一窒,暗道糟糕,他把纪少爷惹哭了,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他!   他看了眼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手机屏幕朝下,没人看到,通话正在进行。   “小叔叔他只是太爱你了,患得患失,才会疑神疑鬼,”温逸齐艰难地道:“我相信,如果你们摆了酒登记,小叔叔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明莱:好哇,感情是催婚来了。他九月才上大学呢,温鹤云要点脸。   “他一点都不爱我,他如果爱我,就不会总用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你知道吗?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他的下属,在他面前,我除了提心吊胆,就是提心吊胆,生怕说错一句话。”   温逸齐:纪少爷的脾气真是好,这都能忍这么久。   如果是别人,温逸齐就劝分了,但奈何坐在他面前的是他未来婶婶,手机正在通话的是他的亲叔叔,劝分是不可能劝分的,拼命也要劝和。   “我小叔叔第一次跟人谈恋爱,没有跟男朋友相处的经验,纪少爷,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明莱眼眶通红:“是他要吵架的,跟他在一起之前,我就说过,我从来没喜欢过薛云楼,可他还是不相信,他总是怀疑我跟别人不清不楚。他累,我也累,不如互相放手。”   温逸齐沉痛脸,纪少爷话说得很清楚了,问题不在他身上,在他小叔叔身上,这让他怎么接话。   看他小叔叔那样子,即使吵过了一架,即使纪少爷已经把话说明白,他还是对那枚玫瑰戒指耿耿于怀。   这枚疑似定情信物的戒指,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小叔叔心口上,虽然没有流血,但难免隐隐作痛。   而每一次隐隐作痛,他就会想到自己的爱人跟别人定过情,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一顿饭沉默地吃完,明莱让服务员打包剩下的菜,对温逸齐道:“谢谢你请我吃晚餐,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再跟着我了。”   温逸齐拿起桌上的手机,他跟着起身:“纪少爷,我送你回去吧,”见明莱要拿装剩菜的盒子,他连忙道:“剩菜给我吧,我拿回去热,晚上当宵夜。”   让他小叔叔知道他让纪少爷吃剩菜,可不得了。温逸齐一点也不想被流放到国外工作。严衫廷   低调的豪车停在私房菜馆外面,温逸齐打开车门,先是请明莱上车,才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座。   晚上八点,夜生活开始,高楼大厦亮起璀璨的霓虹灯。   路灯的光影从车窗上飞快掠过,明莱看着外面的街景,觉得有点困,他连忙把视线落到前方道路上。   吃饱了就想睡觉,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车子开到酒店门口,明莱推开车门下车,他转身关上车门,道了声谢谢,向大堂走去。   明莱回到房间,他快速洗了个澡,然后把手机拿出来,把薛云楼从黑名单放出来,给他打电话。   电话响了五秒,接通。   明莱直接了当开口:“薛云楼,把戒指还给我。”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薛云楼低声地道:“明莱,你终于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了。”   明莱冷着一张脸:“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转移话题,把戒指还给我。”   “我受伤了,在医院,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不能,”明莱对薛云楼同情不起来,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他不喜欢他,那天晚上也说得很清楚,他不会嫁给他,薛云楼偏要固执:“我知道戒指在你手上,你不用找借口说你还没有找到,明天让你的人拿给我,我们两清。”   薛云楼:“你这么着急跟我撇清关系,是因为他吗?”   明莱垂下长睫,温鹤云这么大动作,薛云楼会知道,一点也不意外。   更何况,戚南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薛家人。   “是,”明莱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他以为戒指是我跟你的定情信物,生了好久的气,我爱他,我不想让他误会。”   薛云楼冷笑:“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把戒指还给你?明莱,戚家跟薛家这两日可不好过,你觉得这是因为谁?”   明莱握紧手机:“你想怎么样?”   “嫁给我,我把戒指还给你。这枚戒指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不是吗?嫁给我,我就还给你。”   明莱气得胸膛起伏:“薛云楼,你卑鄙,戒指本来就是我的!”   “哪又怎么样,”薛云楼淡淡地道:“它现在在我手上,我想把它填进海里,就填进海里,让你一辈子也找不到。”   明莱冷冷地道:“你休想用它威胁我,我不会嫁给你,你把它填进海里吧。”   到时候他花点积分去定位,分分钟能捞上来。   薛云楼咬牙道:“你就这么爱他?戒指不是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吗?”   “是,”明莱淡声道:“但相比戒指,我更爱他。”   他要气死薛云楼,居然敢威胁他!   “你没有爱过一个人,你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爱他,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任何东西,戒指也一样。”   薛云楼涩声:“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点点?”   “没有,我只爱过他,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只爱他一个人。”   薛云楼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了,戒指我会还给你。”   挂断电话,明莱拿着手机,松了口气。   戒指的事终于解决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跟温先生分手呢?   薛云楼放下手机,他看着坐在对面、一身黑色正装的男人,声音冷道:“你已经听到你想听的了,放了南泽。”   男人矜贵优雅,明明已经是晚上,正装却没有一丝褶皱,仿佛是刚从会议室里出来一样。   听到薛云楼的话,他微笑地道:“感谢薛少爷配合,戒指就不麻烦你拿给莱莱了。”   他身后站着几个高大的黑衣保镖,其中一位走到薛云楼病床前,意思很明显,让薛云楼交出戒指。   薛云楼很不甘,但戚南泽在对方手里,他不得不将戒指拿出来。   保镖拿着戒指,走到老板面前,恭敬地递上。   温鹤云把玩着手里纯白的戒指,这枚戒指状如玫瑰绽放,内镶碎钻石,很别致,适合当定情信物。   从现在开始,这枚戒指就是他跟明莱的定情信物了。   温鹤云起身,他对薛云楼道:“我跟莱莱能解除误会,都多亏了薛少爷这一通电话,将来我跟莱莱摆酒,一定不会忘记给薛少爷发请帖。”   温鹤云心情大好,带着人离开。   薛云楼坐在病床上,脸色铁青。   几个医生护士战战兢兢地进来,刚才病房外站了好多黑衣保镖,吓得他们连靠近都不敢。   “薛少爷,您没事吧?”   薛云楼五指陷入掌心,即便快要把自己掐出血,他脸上也没有丝毫异样。   “我没事。” 78 ☪ 崩坏之路(七十八)   ◎真情假意(二更)◎   九月的天气异常炎热。   明莱从酒店出来, 他拿出手机,低下头,查看最近的公交车站, 打算去市中心的图书馆打发时间。   最近的公交车站距离酒店只有两百米, 这让明莱松了口气, 他把手机放进帆布包里, 走到太阳底下,向公交车站走去。   沿途行人三三两两,都打着伞。明莱走着走着, 他停下脚步, 微微回头, 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辆黑色轿车跟着停下。   陌生的豪车, 陌生的车牌。   明莱蹙了蹙眉, 是他的错觉吗, 他觉得这车好像在跟着他。   明莱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再次回头,那辆黑色轿车仍然停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明莱:“……”   温鹤云今天有够闲的,不去谈他的生意, 偷偷摸摸跟着他做什么。   想到他们正在冷战,明莱转过头, 继续往公交车站走。   黑色轿车却突然加速, 在明莱身旁停下,吓了明莱一跳。   车门从里面推开,一身正装脸色冷淡的温鹤云走下来, 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迈着大长腿绕过车子, 向明莱走去。   温鹤云今天居然自己开车!   明莱暗道一声不好,拔腿就跑,跑没两步,被温鹤云禁锢在怀里,他拼命挣扎。   温鹤云冷声道:“见到我就跑,是不是心虚?”   明莱把他西服上的一粒纽扣扯下来,他心虚地看着手里的冷银色纽扣,又看了温鹤云一眼,他咬了咬唇:“还给你,”他把纽扣放进温鹤云西服口袋:“我不是故意的。”   温鹤云看着明莱,明莱低下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帮你缝回去,你别生气。”   温鹤云:“想让我消气,也可以,”他淡淡地道:“上车。”   明莱慌乱摇头,他攥紧帆布包:“不上,我要去图书馆。”   “上车,”温鹤云声音沉下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明莱眼眶瞬间红起来:“你总是这样,总是用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你的下属吗?温鹤云,我那天是认真的,不想在一起了你就说,我纪明莱不是非你不可。”   温鹤云呼吸一窒,他想起电话里明莱对温逸齐说的话。   ——“他一点都不爱我,他如果爱我,就不会总用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你知道吗?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他的下属,在他面前,我除了提心吊胆,就是提心吊胆,生怕说错一句话。”   他态度软下来,放开明莱,低声地道:“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了。莱莱,我已经有两天没有见你了,回来好不好?”   明莱内心惊恐,发生什么事了?温鹤云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居然低声下气跟他说话,这一定是幻觉。   然而面上,他眼眶还在发红:“我不想回去跟你吵架。温先生,我们互相放过吧。”   “是我混蛋,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知道你跟纪琰明之间是清白的,跟薛云楼更是毫无关系,别生气了莱莱,我以后再也不犯浑了。”   明莱:天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提分手对温鹤云打击就这么大吗,他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等等,温鹤云改过自新,他后面还能分手吗?   明莱怔怔地看着温鹤云,一颗眼泪忽然滑落脸颊,他道:“如果以后,你又怀疑我怎么办?”   “那你就骂我,骂醒我,”温鹤云认真地道:“但是不准再提分手。”   明莱:哎,分不了了,先这样过吧。   温鹤云好不容易像个正常人,万一他吵着闹着要分手,再把温鹤云惹怒了,可能就要解锁小黑屋play了。   图书馆是去不了了,明莱坐上车,温鹤云帮他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回滨江豪宅。   两天不见,回去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把两天的亲密补回来。   明莱靠着床头,虽然身后垫有被子,但运动过量,还是免不了腰酸背痛,特别是两条长腿,到最后已经动不了了,只能温鹤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卧室里的窗帘全都放了下来,昏暗的光线,加上摇摇晃晃的水晶吊灯,明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在彻底睡过去之前,明莱还在想,忘了让温鹤云戴套了,白买了……   明莱跟温鹤云和好,第二天就去酒店退了房,在离开酒店的时候,他还遇见了戚南泽。   戚南泽脸上有不少的伤,手臂还绑着绷带,看见明莱,他微笑地道:“纪少爷如今不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到纪少爷的喜酒,真是令人期待。”   明莱没有停下脚步,对于戚南泽,他同样没有任何好感。   见明莱无视他,戚南泽脸色阴沉下来:“纪少爷现在过上好日子,就不管纪家死活了?你丈夫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对养你十八年的纪家都能下如此毒手。”   明莱脚步一顿,接着往酒店门口走。   戚南泽:“你就不想知道纪琰明怎么样了吗?”   明莱停下脚步,他淡淡地道:“温鹤云马上就要到了,你确定要站在这里跟我聊天?”   戚南泽脸色一变,想到自己这身伤是怎么来的,他冷笑了一下道:“你不想知道我跟纪琰明之间的提议吗?我对纪琰明说,我可以帮他拿下整个纪氏,但前提条件是,他必须要把你嫁给我,他同意了。”   明莱心道,戚南泽这是把他当傻子,纪琰明是什么人,一个能把纪家那些三朝元老治得服服帖帖的人,会拿不下纪氏?   戚南泽也就看在他年纪小还没进过社会的份上,骗骗他,让他心里不好过。   “让你失望了,我不关心纪琰明想做什么,你既然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我对纪家没有多余的感情。”   纪家养了他十八年,他感恩,但这十八年来寄人篱下的日子,说心底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他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纪母每每看见他,都会把他推到地上,然后冷冷地看着他,从他身边走过。   佣人抱着浑身青紫的他去找纪父,换来的是纪父的漠视。   从幼儿园到初中,他在纪家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隐形人,没人等他吃饭,也没人跟他说话,就算生病高烧不退,也是自己一个人去医院。   纪母恨他,家里的佣人也不敢帮他,直到上了高中,纪琰明对他有了别样的心思,他在纪家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明莱常在心里想,既然不打算对他好,又何必把他带回纪家呢,他一个经历了几个世界的人都觉得这种日子令人窒息,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如果被带回纪家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正常的、刚出生两个月的婴儿,也许这个婴儿,活不到成年。   明莱记忆最清楚的一幕,是他两岁的时候,站在楼梯口等佣人上来抱他,纪母出现在他身后,把他推下楼,如果不是他有系统,他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想到自己复杂的身世,明莱叹了口气。   他走出酒店,正要拿出手机给温鹤云打电话,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明莱面前。   驾驶座车门推开,温鹤云走出来,他绕过车子,走到明莱面前。   “抱歉,刚刚路上堵车,我来迟了。”   明莱把手放到他手上:“你工作忙,下次让逸齐来接我就好。”   两人走到车前,温鹤云打开副驾驶车门,让明莱进去,他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内的温度与外面的气温像是两个季节,明莱系好安全带,看向温鹤云。   温鹤云抬手摁住他的后颈,吻了吻,低声地道:“想去哪里吃饭?”   “去哪里都可以,”明莱小声地道,他抿了抿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温鹤云笑了一下:“你要问我什么问题?”眼删婷   “你是不是……在打压纪氏?”   温鹤云没有丝毫隐瞒,他道:“我只是给纪琰明一个教训。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整垮纪氏的。”   明莱垂下纤长的羽睫:“你是不是因为纪琰明喜欢我,才对纪氏动手?”   “也不全是,”温鹤云抬手,拇指轻抚明莱眼尾:“他们对你不好,我很生气。”   同时气的还有自己,为什么来得这样迟,如果他早点来,他的莱莱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明莱眼眶微红,他道:“虽然纪家对我不好,但毕竟养了我十八年,还供我读书。如果我爸爸不带我回纪家,我就要去孤儿院,你就见不到我了。温先生,我已经不生气了,你也不要生气,好不好?”   温鹤云心头一窒,他把明莱紧紧地抱进怀里:“好,我不生气。”   *   开学前夕,明莱回了一趟观庭,他的一些证件还在观庭,不得不回去。   走到客厅,明莱正要上楼,纪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莱莱,你回来了。”   明莱转过身,再次看见纪父,他心情复杂。   “爸爸,”明莱小声地道:“我要开学了,回来拿证件。”   纪父目光比明莱心情还要复杂,他道:“莱莱,温先生对你好吗?”   明莱一点也不意外纪父会知道他跟温鹤云的事,上次那件事动静这么大,戚南泽一身伤,纪琰明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对我很好。”   跟以前像是两个人,现在完全是个二十四孝好男友,常常让明莱怀疑他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纪父看着低着头的明莱,小的时候,莱莱还是很喜欢粘他的,每次从公司回家,莱莱总是会跑到门口,仰着小脸看他,对他说:“爸爸,你回来了。”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莱莱不喜欢粘他了,总是躲在佣人身后,用怯生生的目光看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莱莱喜欢低着头说话……   纪父心底难受,虽然莱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养了十八年,在他心里,这就是他的儿子。   “爸爸,我上楼了,”见纪父不说话,明莱抿着嘴道:“温先生还在等我回去吃饭。”   纪父勉强地笑了笑:“去吧,不要让温先生等急了。”   明莱转身上楼,快速拿了证件下来。   纪父坐在客厅,看着明莱离开的背影,这是第一次,他有种莱莱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离开观庭的时候,明莱的车与一辆驶进观庭的黑色轿车擦肩而过。   纪琰明坐在车里,看见陌生的车牌,他冷漠地移开视线,直到下车,听到佣人提到明莱,他才疯一般坐上车,开车去追。   “纪少爷,后面那辆车,您认识吗?”   开车的保镖问。   明莱看了后视镜一眼,淡淡地道:“不认识。”   保镖了然,他恭敬地道:“请您坐好。”   明莱看向车窗外的高楼大厦,心底轻轻叹气。   他已经准备订婚了,温烁还没有来,看来这个世界,他注定跟攻略者没有缘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9 19:59:12~2023-04-20 23:5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迪我老婆 8瓶;墨玥辰 3瓶;霜风初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9 ☪ 崩坏之路(七十九)   ◎真情假意(一更)◎   薛云楼说要把戒指还给他, 但明莱都要开学了,还是没见戒指的身影,这让明莱不得不怀疑, 薛云楼在骗他。   他本来想再打一个电话给薛云楼的, 但是温鹤云这斯虽然变成了二十四孝好男友, 占有欲还是跟以前一样可怕, 动不动就不动声色地查他手机,每次查完明莱才反应过来,如果让温鹤云知道他主动给薛云楼打电话, 这斯绝对要闹。   “纪少爷, 到了。”   保镖的声音响起, 明莱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到了餐厅门口, 他推开车门下车, 向餐厅走去。   晚上七点, 天色刚暗,整个城市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五光十色,十分好看。   明天就要开学了, 温鹤云这斯突然要请他吃烛光晚餐,他不去还不行, 软磨硬泡让他来, 明莱当时被他吻得全身发软,一个不注意就答应了,回过神来想要反悔也没用。   在明莱看来, 都要开学了, 当然是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报名, 这个时候吃烛光晚餐,还不如在家洗了澡早早睡觉。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让温鹤云知道的,让这斯知道了,绝对要闹他好几天。   这样想着,明莱走进了餐厅。   餐厅很西式,不管是装修还是摆设,都给人一种很华丽的感觉,只是跟以往不同,今晚的餐厅除了明莱跟温鹤云这一对情侣,没有别人。   明莱心道,吃个晚餐都要包场,还不如在家简简单单吃一顿,起码是真的没有人打扰,想吃什么吃什么,餐厅大厨厨艺固然好,到底不如在家自在。   侍者把明莱带到温鹤云面前,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明莱坐到温鹤云面前,漂亮的眼眸瞪了他一眼:“不是说要谈生意吗,来得比我还早,难道是在骗我?”   温鹤云谈生意的地方在跨江大桥那边,开车过来需要半个小时,明莱知道他六点半才结束工作,特意比他早过来五分钟,结果到了餐厅,发现这人居然到的比他还早。   温鹤云一身黑色正装,钻石胸针和袖扣,矜贵优雅,一看就知道是成功人士。   他低笑:“我冤枉,我就比你早到了两分钟。”   “你从跨江大桥那边过来,需要半个小时,我提前五分钟过来,你到的比我还早,”明莱看着温鹤云,一字一顿:“你、有、问、题。”   温鹤云无奈:“我哪里有什么问题,我就是提前结束了工作,想着早点回来见你,结果还要被你冤枉。”   明莱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   明莱遗憾地道:“好吧,这次就放你一马。”   温鹤云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餐前菜端上来,然后是主食,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吃着,气氛无比美好。   明莱偷偷看了温鹤云一眼,他发现一个问题,这斯最近心情这么好,多半是因为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跟他谈恋爱。   明莱:他也不想搞地下情,主要是一开始他还想着跟温鹤云分手,压根没把人当男朋友。想着偷偷摸摸几年,等他找到温烁就把人踹了,谁想到最后还是没能逃出温鹤云的手掌心。   吃到一半,餐厅忽然响起优雅的小提琴音乐。   明莱正疑惑怎么突然拉起了小提琴,就看见温鹤云起身,走到他面前,单膝下跪,拿出戒指。   温鹤云脸色从未有过的认真,他看着明莱:“莱莱,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注定是我的,我会一辈子爱你,对你好。”   明莱睁大眼眸,同时心里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就说温鹤云怎么来得比他还早,感情是来布置求婚场地来了,怪不得他一进餐厅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明莱早就有了跟温鹤云结婚的觉悟,此刻也并不觉得惊讶,他伸出左手,对温鹤云笑道:“温先生,以后你就是我的未婚夫了。”   温鹤云给明莱戴戒指的手都在发抖,可想而知他有多紧张。   明莱抬起手,正想欣赏一下求婚戒指,看见熟悉的纯白戒指,明莱:“……”   这枚状如玫瑰绽放,内镶碎钻石的戒指,不就是他的玫瑰戒指吗?   它怎么在温鹤云手上?   温鹤云看着明莱,微笑地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回这枚玫瑰戒指吗,我帮你拿回来了。莱莱,从今天开始,它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明莱:“……”   好啊温鹤云,装了这么久,终于不装了,把他骗到手就露出本来面目,他就说温鹤云一个生性凉薄、阴晴不定的暴君,怎么这段时间像是被魂穿一样,感情是想骗他结婚。   “如果我刚刚没有同意求婚,这枚戒指会怎么样?”   温鹤云:“不要做这种假设,莱莱,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夫了,要每天都戴着戒指,到学校也不能摘下来,知道吗?”   明莱:“……知道。”   好险,还好他刚刚同意了。   “你没把薛云楼怎么样吧?”   薛云楼至今还躺在医院,温鹤云这斯不会把人另一条腿也打断了吧?   温鹤云叹道:“莱莱,你老公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是个生意人,不是打手。”   明莱:你还知道你是个生意人,你知道京海那些家族有多怕你吗?个个都要找他求情,他的手机都要被打爆了。   也不知道是谁把他的手机号码泄露出去的。   求完婚,吃完烛光晚餐,地点转换到了滨江豪宅卧室。   温鹤云一边吻着明莱,一边脱西装外套,明莱纤白手指攀着他的肩膀微微起身,喘息地道:“戴套。”   无套性.行为很危险啊,他才读大学,公众 号梦 白推文台 不想这么早生孩子。   温鹤云把他摁到床上,吻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避.孕套。   搞到深夜,明莱才精疲力竭睡去,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禁欲,必须禁欲。   温鹤云都二十六了,应该要修身养性,要不然老了怎么办?   得知明莱想法的温鹤云,第二天上午让明莱赖了三个小时的床。   明莱:“……”   简直没有天理!   *   大学的生活跟明莱想象中一样,一半在学校度过,一半在温鹤云那里,至于观庭,则是回去过几次。   知道他跟温鹤云在一起后,纪母是看他更不顺眼了,如果说之前的无视是在装,那么这两年,她是装都懒得装,每次明莱回去,她都必定要跟纪父吵架,要把明莱赶出家门。   在她眼里,温鹤云应该是她女儿的,一定是纪明莱这个贱人,趁他们不注意,勾.引了温先生。   对于纪母的这些言论,纪菲娜很头疼,她之前是对温先生有好感,但那是建立在温先生有权有势上,说白了,她想嫁的是顶级豪门,不是温鹤云这个人。   进入大学后,身边围绕的贵公子多了,纪菲娜那种非顶级豪门不嫁的心思淡了许多,还交了一个男朋友,只是都没敢让纪母知道。   一开始知道明莱跟温鹤云在一起,纪菲娜是很惊讶的,但惊讶过后她就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温先生到家里做客那天她看得很清楚,温先生的视线几乎全程都在明莱身上,只有明莱傻傻的低着头吃饭,以为自己是个透明人。   在墓园看过亲生父母,明莱坐上车,跟温鹤云回家。   以前明莱的家在观庭,现在的家,在滨江豪宅。   温鹤云开着车,他看了眼自从上车就沉默不语的明莱,低声地道:“别难过了,莱莱,爸爸妈妈看见你现在过得这么好,一定会很开心的。”   明莱垂下纤长羽睫,他轻声地道:“谢谢你陪我来看爸爸妈妈。”   “说什么傻话,我是你的丈夫,你的爸爸妈妈,也是我的爸爸妈妈。”   明莱已经二十岁了,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纪父,自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每次看到纪父,他都不忍心说出口。   也许是明莱十八岁就离开了家,纪父觉得很愧对明莱,这两年一直想方设法补偿他,还想把剩下的股份转给明莱。   明莱没要,他不是纪家人,这些股份应该给纪菲娜。   十一月三十日,过了凌晨,就是明莱的生日。   玻璃窗外寒风呼啸,冰冷刺骨,卧室里温度上升,热得浑身是汗。   明莱被温鹤云抱着,浑身酸软没有力气,他不停地喘着气,只觉得再来一次,他的两条腿就要没有知觉了。   温鹤云吻了吻他的额头,抱着人去洗澡,洗了澡,他把人放进被窝里,出去倒水。   倒了一杯水回来,温鹤云放到床头柜上,坐到床边,他把明莱扶着坐起,把水杯递给明莱。   明莱嗓子又干又疼,一杯温水下去才像是活过来。   温鹤云接过水杯,低低地道:“睡吧。”   明莱重新躺进被窝里,正要闭上眼,就听到手机响起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   明莱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正疑惑大半夜的谁给他发信息,就看到温鹤云拿起他的手机,看了一眼,淡淡地开口:“你同学给你发的生日祝福,需要我帮你一个一个回吗?”   明莱:“……”   他瞬间不困了。   大醋坛子又打翻了,不哄好,要闹他好几天。   明莱坐起身,根本不怕温鹤云偷看,光明正大地一个一个回复。   回到一半,一条新的信息跳了出来,明莱看了一眼,心头就是一跳。   大哥,他是有未婚夫的人,可不能乱告白。   旁边的温鹤云冷眼:“这是第几个了?”   明莱:在拒绝告白了,别催。   然而下一秒,好几条新的信息跳出来,都是跟明莱告白的。   明莱打字的手发抖,他已经感觉到温鹤云的眼神变冷了。   他复制文字,挨个回复,然后火速关机。   明莱小心翼翼地抱住醋坛子手臂,见对方没拒绝,松了口气。   就是澡又白洗了。 📖 成茧之路 📖 80 ☪ 成茧之路(一)   ◎玉石之心(二更)◎   大四下学期, 明莱怀孕了。   他很淡定,毫不惊讶,像他跟温鹤云一有空就没日没夜的搞, 不怀孕才奇怪。   还有两三个月就毕业了, 也不用休学, 反正现在肚子还没大, 等肚子大了已经离开学校了。   至于工作,明莱倒是想跟着教授去考古,但温鹤云那斯是不会同意的, 加上孩子出生需要人照顾, 明莱只好放弃去考古的想法。   温鹤云自从四年前来京海, 就没有回过燕都,就是过年过节, 也在京海陪明莱。   明莱曾经提议跟他一起回燕都过年, 温鹤云拒绝了, 他是个性情特别凉薄的人,这世上除了明莱,他根本不在意其他人。   与其回燕都跟一大家子过年,他更愿意跟明莱两个人在京海看烟花守岁。   大学毕业, 明莱的肚子已经快五个月,温鹤云在京海买了座庄园, 跟明莱一起搬进去。妍陕霆   明莱没有怀孕前, 温鹤云喜欢跟明莱两个人独处,明莱怀孕后,需要专业人士照顾, 他不得不跟明莱一起搬进庄园。   庄园很大, 光是一栋法式别墅就占了不小的面积, 更别提里面的停机坪,高尔夫球场以及无边游泳池,想要会见主人,进了庄园铁艺大门,还要开好几分钟的车才能到达别墅。   庄园占地面积大,意味着佣人也多,明莱觉得观庭的佣人已经很多了,住进庄园才发现,这里的佣人更多,多到他根本记不住上一次跟自己说话的佣人是谁。   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温鹤云就会脸色漠然地道:“你不用记住他们,反正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明莱一开始还很疑惑,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只要有佣人看着他发呆,或者是跟他稍微亲密一点,温鹤云就会毫不留情的把人赶走。   明莱住进庄园两个月,佣人就已经换了十几个,平均每四天裁员一个。   后来的佣人也知道庄园的规矩,不要跟夫人独处,不要看着夫人发呆,然而尽管知道,还是有很多人忍不住看明莱发呆,从而被赶出去。   明莱:“……”   他已经习惯了,从幼儿园到大学,除了纪母以外,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他。   特别是大学,前脚他刚进学校报道,后脚学校论坛讨论他已经讨论了一万层,那一整天温鹤云脸色难看,每每遇到试图上来问他联系方式的人,他就会眼神冰冷地道:“没看见他手上戴了戒指吗,滚。”   总而言之,温鹤云这斯的占有欲,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反而越来越强。要不是他还要工作,他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粘着明莱。   就算工作也是在庄园的书房,出门走两步就能看见明莱。   对此,明莱表示,他高兴就好,他要是天天催温鹤云出门谈生意,这斯反而会怀疑他的动机,觉得他不爱他了或者不想看见他,进而看他看得更紧。   温逸齐有一次来看明莱,对自家小叔叔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他觉得这种行为很病态,温鹤云淡淡地道:“你要是有一大堆情敌,你也会跟我一样,离开他半个小时就会觉得心里发慌。”   想到至今还在等明莱的薛云楼等人,温逸齐:“……”   突然就理解了。   这万一哪天要是没看住,明莱跟着人跑了,他小叔叔得废掉一条命。   明莱临产前一个月,燕都的温家人过来看明莱。   跟明莱想象中不同,温家人相当好说话,跟戴了好几层面具的温鹤云不同,温家人是真正的温和有礼。   他们没有问明莱为什么能怀孕,也没有问明莱家里有什么人,就跟普通的亲戚一样,跟明莱聊育儿心得、聊考古,全程温柔得不可思议。   明莱看向坐在身旁的温鹤云,脸色还是那样淡,气质还是那么漠然,完全不像个温家人。   温鹤云注意到他的目光,握住明莱的手,低声开口:“是不是它又踢你了?”   明莱摇头,轻声地道:“我想吃橘子。”   温鹤云手一伸,从茶几果盘上拿出一个橘子,剥开。   温家人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心中一叹,有了家庭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们家老三这臭脾气,居然也会照顾人了。   十一月深秋,冬季前夕,明莱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温霖。   有了孩子,两个人迅速进入夫夫带孩子模式。   温鹤云抱着孩子喂奶,明莱则坐在壁炉前看飘落的雪花,怎么说,这样的日子就很美好。   如果温先生能少粘他一点就更好了。   孩子长大一点,不需要明莱整天抱了,他开始变得清闲起来,白天跟家里的厨师学习怎么做点心,晚上跟温鹤云轮流哄孩子睡觉。   孩子长到两岁,把任务彻底抛到脑后的明莱突然想起温烁这个人,他给在国外工作的顾琳打电话,问她最近有没有交男朋友,认不认识一个叫温烁的人。   “温烁?不认识,姓温,是你老公的亲戚吗?”   明莱跟温鹤云在一起的事,顾琳是后面明莱怀孕后才知道的,当时她就很震惊,非常震惊。   温鹤云这个人她是知道的,非常非常有钱的一个人,也非常非常的有权势,属于一个电话就能让她们家破产的厉害人物,但再怎么厉害,也改变不了对方大明莱八岁的事实。   顾琳就很心痛,要不是明莱怀孕了,她就劝明莱分手了,老男人都三十岁了,再过几年就不中用了,而明莱才二十二。   明莱没想到,这都六年过去了,温烁还没有来。这些攻略者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上个世界的江逐月喜欢开马甲,这个世界的攻略者直接旷工。   不过想到顾琳的话,明莱心生怀疑,都姓温,难道温烁是温家人?   可是温家主支的人他都见过,没听说有叫温烁的。   明莱打电话问大侄子:“逸齐,我问你件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温烁的人?”   温逸齐愣了一下:“我确实认识一个叫做温烁的人,不过,他现在已经改名了。”   明莱睁大眼眸,他道:“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温鹤云。”   明莱:“……”   啊……怎么说,总觉得一点也不意外呢。   兜兜转转,还是跟温烁在一起了。   晚上睡觉,温鹤云抱着明莱,明莱问:“逸齐说,你以前的名字叫做温烁,为什么要改呢?是觉得温鹤云比较好听吗?”   温鹤云拇指摩挲明莱雪白细腻的手背,低声道:“爷爷比较迷信,我小的时候,他听命师说,我十二岁会有一个死劫,想要度过死劫,就必须改名,以瞒天过海,所以七岁以后,我的名字就从温烁改成了温鹤云。”   明莱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他仰头吻了吻温鹤云:“不管是温烁还是温鹤云,我都喜欢。”   温鹤云抬手摁住明莱的后颈,正要深深地吻下去,房门外突然响起哭声。   温霖小朋友哭声很大:“我不要阿姨,我要爸爸!”   温鹤云当做没听见,明莱叹气,他推了推温鹤云的胸膛:“去,把你儿子带进来。”   温鹤云不情不愿地下床去开门,脸色难看地把儿子抱起来,让门外手足无措的佣人下去休息,关上房门,向明莱走去。   温霖一看见明莱就停止了哭泣,他张开两只小胳膊,奶声奶气地道:“爸爸,抱。”   明莱无奈地把孩子抱进怀里,温鹤云熟练地去泡奶粉,很好,又是一个夫夫带娃的夜晚。   *   主线:限时两年,怀上温烁的孩子。并安全生下来。(延长任务时限,已完成)   支线一:获得心动值100。(已完成)   支线二:获得玫瑰戒指。(已完成)   ……   绚烂的霞光好似燃烧的火焰,将整个苍穹都染成赤色。   碧海无边无际,波光粼粼,时有仙鹤衔信而过,恍如神仙妙境。   明莱坐在琼阁之上,他看着远处支撑天地的巨大天柱,不由伸出指尖,轻拂空中飘来的冰绿色光点。   这是灵力,由天柱散出来的仙灵之力。   于是明莱在这一瞬间意识到,天柱支撑不了多久了。   001从阁楼下的海里钻出来,它抖了抖身上的海水,抬头看向阁楼最高的地方,努力朝宿主飘去。   “宿主宿主,您猜得没错,这根天柱要塌了,最多还有三年,这个世界就会崩塌。”   明莱在心里淡淡地道:“这就是你给我选的度假世界?”   001飘在明莱面前,听到明莱的话,它缩了缩身体。   明莱看了它一眼:“算了,三年也是三年,你可以回去了。”   001迟疑地道:“宿主,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高达SSSSS,您确定不要我陪吗?”   “你能修仙吗?”   001:“不能。”   明莱冷笑一声:“那我要你何用。”   001:“……宿主您保重,001走了。”   明莱面无表情:“快滚。”   001滚进系统空间里,没两秒,它又钻了出来,飞快说道:“宿主,碍于规则001本来不能说,但这个世界真的很危险,001必须提醒您,像这样的世界,上级会派高位面的观察者下来修复世界,他们不像您之前遇到的那些观察者,有规则束缚,是非常危险的存在,您一定要远离他们。”   明莱蹙紧眉头:“他们?”   001:“001也不知道具体会下来几个人,也许一个,也许三四个,但不管下来几个人,您都一定要远离。”   “001再次强调,没有规则束缚的观察者,其危险程度是SSSSSS,比这个世界还要高。请您切勿掉以轻心,勿要用看待江逐月温烁等人的心情去看待这些来自高位面的观察者。”   明莱神情凝重,这还是001第一次强调观察者的危险性,让他远离。   他道:“我知道了,我会远离他们的。”   001松了口气,它真的很喜欢宿主,不希望他在这个世界死掉,可是观察者下来修复世界,也不是它能阻止的。   001想到上个世界,它前脚刚带宿主离开,后脚编号1观察者就下来了,真的好危险,差点就被流放宇宙了。   001离开没多久,一位妖侍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对明莱道:“殿下,该用膳了。”   明莱转过身,长长的银发在绚烂的霞光下,好似会发光一样,他纤长浓密的羽睫也是银色的,轻轻一眨,就好似有飘雪落下。   他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令人窒息,耀眼而洁白、干净而纯粹。   明莱道:“传膳吧。”   这个世界,明莱是只妖。   妖明莱当过,上一次他当妖,是只九尾天狐,而这一次,他是条依水而居的水蛇。   说是水蛇,其实是蜕化的蛟,身上仍保留着蛟的习性,所以才能幽居碧海。   明莱是这个族群唯一的皇子,几天前才从蛋里出来,他现在蛋龄三百岁,然而其实是条非常脆弱的水蛇,来个大海风暴就能把他卷走。   明莱住的地方叫做微明殿,是一座非常华丽、金碧辉煌的宫殿,到处都镶着闪闪发光的金子,从这可以看出,水蛇一族尽管偏居一隅,却非常非常的有钱。   吃完午膳,蛇族的王和王后来看明莱,他们穿着闪闪发光的金衣,衣上镶嵌着许多珠宝珊瑚珠,笑意吟吟走向明莱。   “我儿,今日觉得身体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明莱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到父王母后,他放下书就要起身,支离氏王后连忙过来扶住儿子:“快坐下,你身体还很脆弱,小心磕着碰着。”   明莱没有勉强,他坐下来,看向一脸担心的父王母后:“父亲,母亲,我没事。”   支离氏王后坐到明莱身侧,明王则坐到面前,他愧疚地道:“近日碧海出现异常,都没有空来看我儿,我儿心里可怨?”   明莱摇头,他轻声地道:“我知道父亲母亲都是为了碧海,心里怎会有怨。我以后,也要像父亲母亲一样,努力修炼,保护碧海。”   支离氏王后眼眶微红:“我儿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保护碧海,就由母亲跟你父亲来吧。”   明王目光复杂:“你母亲说的是,我儿,你只要开开心心就好,碧海有我跟你母亲。”   这话说的,好像是遗言一样,明莱心里咯噔一声。   “父亲,母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明王看了妻子一眼,对儿子道:“近日天柱有异动,或有风暴来临,我儿身体正弱,万不可出去。”   “风暴?”   明莱来到这个世界虽没有几天,但他有传承记忆,传承记忆告诉他,碧海因有天柱,已经数万年没有过大海风暴,怎么会突然有风暴来临?   难道是天柱正在消散的缘故?   支离氏王后叹道:“修仙界近年不太平,孔雀妖王与魔尊为争夺玉织仙子,在人界掀起战争,弄得生灵涂炭。玉织仙子近日要重塑灵根,需要帝流浆为药引,而帝流浆每万年才会在天柱降下,孔雀妖王与魔尊为讨玉织仙子欢心,定会来抢夺帝流浆,届时,碧海将不得安宁。”   原来明王说的风暴,不是指大海风暴,而是即将来抢夺帝流浆的孔雀妖王与魔尊。   明王:“我儿无需担心,我与你母亲已将“雾镜如涯”的结界加固,我们冰夷一族,世代与世无争,孔雀妖王与魔尊不会为难我们。”   “雾镜如涯”是冰夷一族居住的地方,在天柱之南,是一座建立在碧海上的巨大城池。   一家三口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从殿外走进来一个妖侍。   “王,时辰到了。”   明王跟妻子起身,两人歉疚地看着明莱:“我儿,父亲跟你母亲还有政务要忙,晚些再来看你。”   明莱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垂下银色羽睫。   父亲母亲说话遮遮掩掩,碧海定出了大事,可他才从蛋里出来,法术都没学会几个,根本帮不上忙。   明莱抿紧嘴,让妖侍们都出去,开始修炼。   修炼了几天,妖丹刚有些妖力,突然几个妖侍慌慌张张地走进来。   “殿下,苍穹上都是黑色的火焰,马上要砸下来了。”   黑色的火焰?   明莱到琼阁上一看,果然毫不夸张,整个苍穹都燃烧着黑色烈火,烈火之中,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打得几乎只剩残影。   不止苍穹,海面上也全是黑色火焰,硝烟弥漫的碧海,完全看不出昨日的湛蓝。   “砸下来了!”   身后妖侍惊恐地道。   明莱抬起头,无数火焰从苍穹坠落,砸到碧海上。   “雾镜如涯”因为有结界保护,幸免于难。   “去看看,父亲母亲在哪里。”   明莱让几个妖侍去找支离氏王后与明王,紧盯着上空两道残影不放。   妖侍们领命而去,琼阁只剩下明莱一个人。   就在这时,苍穹上似乎分出了胜负,一道道黑色烈火坠落下来,与烈火一起坠落的,还有一黑一红两道身影。   面前的烈火像流星般坠落,明莱雪白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了几声。   一只沾染了鲜血的手紧紧抓着玉栏,试图想爬上来,明莱垂下纤长羽睫,伸出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对方。   “你敢!”   冷戾的语气带着怒火。   明莱丝毫不受影响,掰开对方最后一根手指。   拜拜了。   管你是毁天灭地的魔尊还是在妖族呼风唤雨的孔雀妖王,进了“雾镜如涯”,他说了算。   支离氏王后跟明王急匆匆赶来,见明莱安好,松了口气。   支离氏王后道:“我儿,方才是什么掉下去了,母亲似乎听到了水声。”   明莱轻声道:“是一只鸟,被烧得全身漆黑,许是被天上的魔焰烧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1 17:59:36~2023-04-22 23:1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 38瓶;暮秋初五 12瓶;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1 ☪ 成茧之路(二)   ◎玉石之心(一更)◎   孔雀妖王与魔尊一战, 将整个碧海弄得乱糟糟的,黑色烈火好几日都没有熄灭,海里的水族战战兢兢不敢现身, 生怕被那可怕的烈火燃烧成灰烬。   整个碧海水族, 包括冰夷一族, 都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虽在碧海称王,但对修仙界而言,水族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 弹指间就可以将他们灰飞烟灭。   他们连龙王都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是区区水族。   又过了几日, 烈火在海面上熄灭,苍穹上赤轮一照, 又恢复成往日波光粼粼的湛蓝。   然而危机看似过去, 却隐藏着巨大的隐患, 因为孔雀妖王与魔尊一战,谁都没有胜出,帝流浆还在天柱底下。   待孔雀妖王与魔尊伤势恢复,随时重燃战火。   明莱坐在琼阁上, 空中飘荡的冰绿色光点越来越多,在绚烂的霞光下, 像一条长长的雾带, 从天柱远远飘来。   明莱放下书,指尖轻点这些冰绿色光点,这次不是他的错觉, 这些冰绿色光点在往他的身体里钻。   明莱闭上眼, 感受着体内妖丹的欢喜。   很奇怪, 他明明是只妖,却能将这些仙灵之力收为己用,而不被排斥。   传承记忆没有告诉明莱原因,整个“雾镜如涯”,除了他也没有第二条能看得见这些冰绿色光点的蛇。   明莱问过身边的侍从,侍从们却不明白明莱在说什么。   他们看得见天柱,巨大的天柱接连天地,修仙界每一个生灵都看得见它,但他们不明白殿下的意思,空中飘荡的冰绿色光点?   那是什么?   冰夷一族世代幽居天柱之南,他们漫长的一生只见过水族,只见过妖力,他们知道人族与他们不同,修的是灵力,可他们却不知道也没见过灵力是什么模样。   明莱只能将疑惑藏在心底,第六感告诉他,他能看见这些冰绿色光点的事最好不要让更多人知道。   平静的海面卷起漩涡,明莱睁开眼,向不远处深渊般的漩涡看去。   只见一只巨大的毯魟从漩涡里浮上来,毯魟身上,一位身着金色长袍、衣坠珍珠珊瑚珠的青年负手而立,青年身后,站着十数位手持三头叉的水族侍从。   毯魟向着“雾镜如涯”游来,明莱问身后的妖侍:“那是谁?”   妖侍崇拜地道:“回殿下,那是鲛王,整个碧海,除了咱们王与王后,就是鲛王最厉害了。”   “有多厉害?”   “一百年前紫金龙王来碧海抢地盘,是鲛王用计,才将紫金龙王赶出了碧海。”   那确实很厉害了。   明莱若有所思地想,这次鲛王来“雾镜如涯”,多半是为了魔尊与孔雀妖王争夺帝流浆一事。   烈火虽停,可帝流浆还在,为了能讨玉织仙子欢心,孔雀妖王与魔尊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苍穹上斗转星移,夜色下的碧海,更犹如瑰丽神秘之境。   月轮下方,天柱被雾气萦绕,冰绿色光点飘满了整片海域,如梦似幻。   明莱坐在榻上,收回视线。   一入夜,天柱的灵力消散得更多,几乎是白日的十倍,这让明莱怀疑,不用三年,三个月天柱就能彻底崩塌。   不过明莱一点也不担心,因为系统离开之前说过,会有高位面的观察者下来修复世界。   不知道观察者是否已经下来,又是否找到了修复天柱的方法。   然而不管对方是否已经下来,明莱都不打算跟对方碰面。   这个世界是度假世界,他只想做一条无忧无虑的蛇,在“雾镜如涯”待到天荒地老,什么攻略者,见鬼去吧!   明莱正打算去沐浴睡觉,就看见一位妖侍提着一个笼子从殿外进来。   妖侍将金色的笼子放在精美昂贵的毯子上,恭敬地行了行礼:“殿下,这是鲛王送给殿下的灵鸟,听说是在海里捡的,虽长得有些丑,却能歌善舞,鲛王特地送来给殿下解闷。”   说完,妖侍将金笼子提起来,递给快步过来的侍女,侍女转身走到明莱面前。   “殿下,请看,是只黑色的鸟。”   明莱视线落在侍女捧着的金色笼子里,跟一只漆黑的、羽毛一边长一边短、正呆呆看着他的鸟对上视线。   这只鸟大概刚从火里逃出来,全身的羽毛惨不忍睹,一边长一边短,两只爪子脏脏的,还胖得过分,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蹙眉。   感觉到明莱的嫌弃,黑色的胖鸟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不停地扇着翅膀扑腾,似要撞开笼子飞出去。   侍女惊讶地道:“殿下,它在跳舞,真是只聪明的鸟,知道殿下在面前,它是想讨您欢心呢。”   明莱:“……”   你确定它是在跳舞,而不是想逃?   听到侍女的话,胖鸟呆滞了一瞬,“啪嗒”一声掉下来,两只翅膀抱住脑袋,一动不动。   侍女:“咦,怎么不跳了?”   明莱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了几声:“许是饿了,珠珠,去拿些吃的过来。”   “是,殿下。”   侍女珠珠将金笼子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慢慢退后,转身离开。   明莱看向站在殿中央的妖侍,轻声地道:“鲛王可回去了?”   妖侍低着头:“回殿下,鲛王已经回海里了。”   明莱想了想,对站在一旁的另一位侍女道:“将我那串红珊瑚珠拿出来。”   侍女领命而去,不多时,捧着一个纹路繁复的檀木盒子回来。   明莱让侍女将檀木盒子交给妖侍,他道:“你去趟鲛王宫,将这串红珊瑚珠给鲛王,就说,这是回礼。”   妖侍接过檀木盒子,恭敬地道:“是,殿下。”   妖侍离开,侍女珠珠端着托盘进来,她把托盘放到茶几上。   “殿下,让奴婢来喂吧,这鸟看着野性未除,万一伤到殿下就不好了。”   胖鸟扑腾一跃而起,飞到侍女面前,不停地撞击笼子。   你说谁野性未除!   竟然污蔑本王!待本王恢复真身,定要将你这小小水蛇放到架子上烤!   “哎呀,”珠珠吓得退后一步:“殿下你看,这黑鸟果真野性未除,它想啄蛇!”   明莱看着疯了一般撞击笼子的胖鸟,眸色渐深,这鸟听得懂人言?   在海里捡到的……鲛王究竟捡了个什么东西,不会是被他掰开手指掉进海里的孔雀妖王吧?   明莱雪白指尖轻敲榻上扶手,他道:“拿过来,我亲自喂。”   珠珠睁大眼眸:“这鸟会啄蛇,殿下,还是让奴婢喂吧。”   “不要紧,”明莱声音轻柔地道:“它不会啄我的。”   胖鸟撞累了,瘫坐在笼子里休息,听到明莱的话,它冷冷一笑,这冰夷族皇子不放它出去便罢,若是放它出去……它定要叫这冰夷族皇子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若不是这冰夷族皇子,它现在已经恢复伤势,拿到帝流浆献给玉织仙子,哪里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想起自己在海里被一群虾兵蟹将追着打的场景,胖鸟就恨不得杀光海里那些水族。   若不是鲛王想讨冰夷族皇子欢心,需要一件能逗人开心的礼物,胖鸟也不会出此下策,在鲛王面前又唱又跳了好几日,才打败一众候选礼物,成功被鲛王选中,送给冰夷族皇子。   好不容易从海里逃出来,它要报仇!要恢复真身!   最最重要的,是杀了天禄那个碍眼的家伙!   胖鸟正幻想着大仇得报,就听明莱柔柔的接着道:“它若是啄我,珠珠,你就把它送回海里吧,想必比起我这里,它更喜欢在海底。”   胖鸟:“……”   这冰夷族皇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物,哪有妖收了礼物又把礼物退回去的!   金笼子被人捧起来,胖鸟后知后觉,它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耀眼而纯粹的美人。   美人长长的银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几缕银丝散在洁白的衣袍上,他的衣袍用金丝银线勾勒了许多法纹,又镶了各种珊瑚珠,真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看着面前似乎在发光的美人,胖鸟呼吸一窒,连思考也不会了。   这一刻,什么玉织仙子帝流浆,它通通抛到了脑后。   金笼子的门从外面打开,明莱伸出雪白的一只手,将脏兮兮的胖鸟从里面提出来,他另一只手支着下颌,仔细观察手里呆呆傻傻的鸟。   捧着笼子的珠珠睁大眼道:“殿下,它不动了。”   明莱把傻了的胖鸟放到矮几上,对珠珠道:“碗拿过来。”   珠珠放下笼子,端起碗,递给明莱。   明莱低头一看,是一碗青虫粥。   他露出微笑:“这粥煮得甚好,珠珠,以后就这样喂它吧。”   珠珠羞涩地道:“谢殿下夸奖,奴婢一定会把黑鸟照顾好。”   明莱看向还在发呆的鸟:“既是鲛王送的礼物,不能总是黑鸟黑鸟的叫,从此刻起,你就叫南客吧。”   孔雀的别称就是南客,胖鸟心头一紧,这冰夷族皇子,是随口给它取的名字,还是知道……它就是孔雀妖王。   明莱把碗放到胖鸟面前,雪白无暇的手臂撑起,支着下颌看它:“吃吧。”   孔雀妖王伸头一看,无数条青虫躺在白粥里,它浑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冰夷族天天吃的就是这些吗?   明莱用纤白指尖轻轻一推碗沿:“不是饿了吗,快吃。”   胖鸟僵硬地转过身,飞快冲进笼子里,“啪嗒——”给自己关上鸟笼的门,躲在角落里不肯出去。   明莱:“……”   这么怕吃青虫粥,是孔雀妖王的可能性更大了。   珠珠很生气,这可是殿下都夸奖的粥,黑鸟居然敢嫌弃!   “不吃看来是还不饿,把粥端下去吧,”明莱起身,他低低咳嗽了几下,银色羽睫微颤:“把南客一起带下去。”   是不是孔雀妖王,明天一试便知。   作者有话说:   本世界的攻危险程度SSSSSS,他正在来的路上。感谢在2023-04-22 23:12:32~2023-04-24 00:2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酸柠檬 10瓶;嗨,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2 ☪ 成茧之路(三)   ◎玉石之心(二更)◎   碧海一如既往的平静, 几只仙鹤衔信从苍穹下飞过,穿过“雾镜如涯”,前往更遥远的地方。   那是修仙界一种传统的传信方式, 虽然只有仙鹤护送, 但修仙界没有人傻到会去拦截别人的信件, 你永远不知道传信的人是什么大能, 也不知道对方在信上下了什么禁咒,会不会被当场炸死。   琼阁最高处。   明莱坐在矮几旁,一只雪白手臂支着下颌。长长的银发滑落肩头,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写完, 吹了吹,拿起来欣赏。   “珠珠, 我这字写得如何?”   他问守在一旁的侍女。   珠珠看着纸上鸾飘凤泊的“南客”二字, 惊艳地道:“殿下的字真是越来越好了, 比起人族那些书圣也不遑多让。”   明莱轻笑:“珠珠真是越来越会夸人了。”   “奴婢说的是实话,殿下才化形就能有如此书法,长期以往,定能成为一位书圣。”   成为书圣吗……可惜明莱志不在此, 他这一生只想在“雾镜如涯”待到度假结束,并不想去人族的地方。   而且人族也不会接受一个妖成为书圣。   在笼子里狂吃点心的胖鸟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 它心中冷笑, 还书圣呢,小小水蛇,别一出碧海就被人修抓去炖汤。   明莱将纸张交给珠珠, 吩咐:“去做个牌子, 给南客挂上。”   珠珠接过来, 恭敬地道:“是,殿下。”   胖鸟听到“南客”两个字,忍不住悄悄看向榻上的明莱,银色长发的大美人察觉到它的目光,也抬眸看上来。   他柔声地道:“点心都吃完了吗?吃完了我这里还有。”   胖鸟傻傻地摇头,摇完它才反应过来。   可恶!又被这人蛊惑了!   它转过头,继续狂吃点心。   明莱支着下颌看它,胖鸟吃得战战兢兢,总觉得身后的明莱在打什么坏主意。   吃完点心,胖鸟在角落里梳理自己的羽毛,它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羽毛给啄下来。   明莱让人把金笼子拿过来,放到矮几上。   他看着里面一动不动的胖鸟,柔声一笑:“怎么不梳羽毛了?”   胖鸟僵着身体,见明莱没有其他动作,它继续梳理起了羽毛。   没一会儿,珠珠回来了,她把一个纯金打造的、精巧的牌子恭敬递到明莱面前。   “殿下,您要的牌子做好了。”   明莱抬手接过牌子,打开笼子的门,将牌子挂到胖鸟脖子上。   他笑意吟吟地道:“挂了牌子,以后就是我的鸟了,可以自由出入“雾镜如涯”。”   胖鸟:“……”   它看着脖子上的鸟牌,几乎炸毛,这冰夷族皇子是几个意思?当它是狗吗?   明莱伸出纤白手指,制止了胖鸟啄牌子的行为:“不可以弄坏,弄坏了,你就不能自由出入“雾镜如涯”了。”   自由出入雾镜如涯?   胖鸟豆豆眼里闪过一抹光亮,这岂不是说明,它能离开这里了!   明莱没错过它眼里的光亮,他眸色渐深,答案好像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还需要再验证一下。   明莱看向外面的苍穹,赤轮越来越炎热,该吃午膳了。   他对珠珠道:“传膳吧。”   珠珠领命而去,很快,侍女鱼贯而入,将菜肴放到桌上,又退了下去。   明莱由珠珠搀扶着坐到轮椅上,来到桌前,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他拿起筷子,夹了块酥肉。   胖鸟伸长脖子,看见一桌子的菜,忍不住从笼子里走出来。   明莱拿出一个小碟子,夹了些酥肉上去,放到一旁。   “想吃就过来吃吧。”   珠珠连忙道:“殿下不可!这鸟这么脏,怎么能跟殿下同桌用膳。”   明莱轻轻地道:“无事,我已经用完膳了,就让它吃吧。”   胖鸟扑腾着翅膀飞过来,落到桌上,挑衅地看了珠珠一眼,开始享用酥肉。   这才是它孔雀妖王该吃的东西,看在这些美味佳肴的份上,它就不计较这冰夷族皇子以下犯上的事了。   明莱看着一脸享受的胖鸟,陷入沉思。   他是猜错了吗,其实这鸟并不是孔雀妖王,而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灵鸟,灵鸟有灵智,能听懂人言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主要是明莱觉得,堂堂孔雀妖王,肯定什么山珍海味都尝过了,不会像这只小胖鸟一样,看见酥肉就两眼放光,好像从来没吃过一样。   明莱内心的答案又开始了动摇,他回到榻上,看着吃得正欢的胖鸟,轻叹一声,让珠珠过来,吩咐了几句。   珠珠早就看这黑鸟不顺眼,高兴的领命离开。   胖鸟吃完午膳,心满意足地扑腾翅膀,回到矮几上。   赤轮下的碧海湛蓝得不可思议,仿佛是一面透明的镜子,倒映着金碧辉煌的殿群。   微风拂来,几缕银色的发丝拂到胖鸟身上,它忍不住动了动翅膀,抬头向发丝的主人看去。   这一看,又是一呆。   银色长发的大美人两只雪白无暇的手臂交叠作枕,枕着榻上扶手,长长的银发被压在手上,垂落榻间。   他的羽睫也是银色的,洁白而纯粹,微微颤动,引人无限遐想。   胖鸟呼吸一窒,它为数不多的理智又被抛到了脑后。   明明面对有着修仙界第一美人之称的玉织仙子它都能保持冷静理智,可是面对这小水蛇,它就像是脑子被人挖了一样,空荡荡的,脑海里除了这小水蛇,就是这小水蛇。   想到刚才看见的画面,胖鸟看向明莱衣袍下方。   洁白的衣袍下,什么也没有,胖鸟心里一揪,这冰夷族皇子,原来生有残疾,怪不得行走需要轮椅。   它的宝库里有许多天材地宝,等它恢复真身回了妖族,再将这小水蛇接过去,定能治好他的双腿。   明莱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过来,苍穹上已经染上绚烂的霞光。   “啾啾!”   听到鸟叫声,明莱垂下眼眸,他柔柔一笑:“是不是饿了?”   胖鸟摇头:“啾啾!”   明莱好像明白了它的意思,他愣了一下:“你要唱歌给我听?”   胖鸟“啾啾”清了清嗓子,宛转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殿中。   明莱枕着双臂,不由得闭上双眸。   正如鲛王所说,确实是非常美丽动听的歌喉。   但也让明莱确定了一件事,这鸟绝不是孔雀妖王,孔雀妖王杀他都来不及,不会这么好心唱歌给他听。   珠珠办完事回来,发现那只黑鸟跟自家殿下关系变好了,就像现在,殿下在吃晚膳,黑鸟坐在殿下面前,也在吃晚膳。   只是跟殿下坐的椅子不同,黑鸟两只小爪子站的地方,是一张很高的圆杌。   “啾啾!”   明莱喝了口汤,蹙眉:“今晚的汤确实有些咸。”   “啾啾啾!”   “鱼倒是不错。”   ……   一人一胖鸟吃完晚膳,又一起看了书,明莱要去沐浴了。   看着明莱离开的背影,胖鸟扑腾翅膀飞起来,来到一个侍女面前。   “啾啾!啾啾啾!”   见侍女一脸茫然,胖鸟急了:“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我也要沐浴!快给本王端盆水过来!   自从被业火烧没了一身羽毛,胖鸟已经很久没有沐浴了,它觉得自己身上都是怪味。   侍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道:“南客大人,您是要沐浴吗?”   胖鸟点头:“啾啾啾!”   当然是要沐浴了,你没看见本王一身的灰烬吗?   侍女恭敬地道:“请大人随奴婢来。”   胖鸟跟在侍女身后,来到微明殿另一个浴池,侍女转身:“大人,请您沐浴。”   胖鸟落到浴池边,扑腾翅膀把正往池子里撒花瓣的几个侍从赶走,“扑通——”飞进池水里,开始搓澡。   搓了一会儿,胖鸟看着从羽毛里流出来的脏水,呆住。   它原来这么脏吗?   难怪那冰夷族皇子第一眼看到它这么嫌弃。   把自己搓干净,胖鸟飞出浴池,落到浴池边上,它抖了抖身上的水,用剩余的妖力给自己烘干羽毛,又快速梳理了一遍,向寝殿飞去。   寝殿里,冰夷族皇子还没有回来,几个侍女安静的守在殿中。   胖鸟飞到榻上矮几,继续看刚才的书。   “雾镜如涯”虽然地处偏僻,仙门各派知道的事倒是不少,那小水蛇这么喜欢看有关仙门的书,难道是想去仙门看看?   也不是不行,等它恢复真身,治好这小水蛇的双腿,就带他去仙门走走。   明莱沐浴出来,坐着轮椅来到床榻边,他对身后的珠珠道:“下去休息吧,把南客一起带下去。”   珠珠恭敬地行了行礼,转身下去。   殿中火光熠熠,却不及窗外的苍穹耀眼,星海、月轮,以及倒映着星海月轮的碧海,如梦似幻。   明莱撑着手臂,坐到床榻上,他正准备吹熄床边的宫灯,一只胖鸟从天而降,扑腾着翅膀落到他床上。   明莱看着陷进被褥里的绿色胖鸟,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南客?”   胖鸟“啾啾啾”地从被褥里站起来。   “殿下要休息了!不可以进去——”   珠珠脸色焦急地追进来,声音戛然而止。   明莱叹了口气,让珠珠下去休息,他对胖鸟道:“夜深了,该休息了。”   “啾啾啾!”   你看我,是不是跟之前不一样了?   胖鸟昂首挺胸,让明莱看它耀眼夺目的羽毛,虽然跟它真身相比,这身羽毛的光滑程度完全不能比,但比其他鸟的羽毛就华丽多了,这小水蛇肯定喜欢。   明莱眼眸里染上笑意,他道:“沐浴了?”   “啾啾啾!”   “确实比之前好看多了。”   从一只漆黑的鸟变成一只绿色的鸟,这变化不是一般的大。   “啾啾啾!”   你喜欢吗?   “我当然喜欢,不过南客,你要下去休息了,就算是一只鸟,也要有一个好的作息时间。”   “啾啾啾!”   我去休息了,你也要早点休息,晚安。   这小水蛇身体这么弱,要好好休息。   胖鸟飞到外间,回到自己纯金打造的笼子里,在熠熠火光中闭上眼。   一人一胖鸟相处了几日,一起看书写字,一起坐在琼阁上看天柱和碧海、一起给迷路的仙鹤指路。   胖鸟的伤势渐渐恢复,它本想找个机会对明莱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当它准备说出口的时候,巨大的压迫感降临“雾镜如涯”。   苍穹上黑云电闪雷鸣,带着几乎摧毁“雾镜如涯”的恐怖力量,驾临上空。   从天柱散出来的冰绿色光点在这股压迫感下迅速消散,海水翻涌,掀起巨大的波浪。   明莱坐在琼阁上,他看着苍穹上的黑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第六感告诉他,上面有人,很多很多人。   这画面让明莱想起不好的记忆,贺兰雪带着人来抓他的时候,也是带了这么多人。   胖鸟站在明莱肩膀上,看着这熟悉的阵仗,它心底一沉,最糟糕的事情来了。   天权文曲居然亲自来了,碧海水族必死无疑。 83 ☪ 成茧之路(四)   ◎玉石之心(一更)◎   帝流浆每万年在天柱降下, 想要取走帝流浆,势必要移动天柱,而天柱接连天地, 一旦移动, 整个修仙界都会受到影响, 而首当其冲的, 就是碧海水族。   碧海因有天柱镇压,已经数万年没有大海风暴,一旦天柱偏离, 大海风暴席卷重来, 能瞬间摧毁所有水族领地, 包括海面上的“雾镜如涯”。   对水族来说,这是场浩劫, 也是场无妄之灾。   若放在以前, 孔雀妖王不会在意这小小水族的灭亡, 可是想到小水蛇会死,它的心里就是一揪。   其实也不是非要移动天柱不可,帝流浆每月初一十五都会从天柱逸散,给它几十年时间, 它照样能收集到足够的帝流浆,给玉织仙子重塑灵根。   玉织仙子的冰灵根用了两百年, 多等等又怎么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胖鸟心里的天秤偏向了明莱。   以前它满脑子想的是该怎么给玉织仙子重塑灵根,好让她不再受冰魄之苦,现在它满脑子想的是, 该怎么完成对玉织仙子的承诺, 然后跟她撇清关系。   它跟魔尊天禄为了玉织仙子把碧海弄得一团糟, 这小水蛇心里对他的印象一定差极了,它要挽回自己在小水蛇心里的印象,要让他知道,他不是那种为了红颜知己就弄得生灵涂炭的妖。   波浪声越来越大,许多妖力微弱的水族都被海浪卷了上来,“雾镜如涯”也好不到哪里,整座城池晃动起来,连带着宫殿也摇摇欲坠。   微明殿里的侍女站立不稳,要牢牢抓住身边稳固的东西,才不被甩出去。   “殿下!”   巨大的海浪声中,明莱听到了珠珠惊慌的声音,他被宫殿的摇晃甩到云榻另一边,还没等坐稳,围屏晃动了几下,朝着他倒下来。   关键时刻,胖鸟飞起来,将围屏定住,以它现在微弱的妖力,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明莱抓紧扶手,他对胖鸟道:“多谢。”   胖鸟落到明莱肩膀上,焦急地“啾啾啾”起来。   小水蛇,快化原形,带着你的族人跑吧!   天权文曲来了,再迟谁也跑不了!   它跟天禄那个碍眼的家伙,也许会看在碧海水族万千生灵的份上,给它们迁移的时间,可是天权文曲不同,这个人是真正的视苍生为蝼蚁,万千生灵对他而言,只不过是脚下的蚂蚁。   人不会注意到蚂蚁的死亡,谁会在意小小的蚂蚁是生是死呢?   明莱的手被撞得生疼,他捂住青紫的地方,不让胖鸟看到。   “慢一些,南客,我听不太懂。”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明莱垂下银色羽睫:“我知道来了很厉害的人修,可是南客,冰夷族离不开“雾镜如涯”。”   就像碧海水族离不开碧海一样,冰夷族没有“雾镜如涯”,将无法再诞生后代。   没有后代,冰夷一族离灭绝也不远了。   胖鸟:“啾啾啾啾啾!”   宫殿再次摇晃起来,明莱稳住身形,他轻声地道:““雾镜如涯”深处有一枚冰魄,它是冰夷族的圣物,没有它,冰夷族所有蛇都会在瞬间衰老而死,这就是为什么冰夷族离不开“雾镜如涯”。”   “啾啾啾!”   不能带走吗?   明莱摇头:“它已经跟这座城池融为了一体,带不走。”   胖鸟呆住,也就是说,冰夷族跟“雾镜如涯”是一体的,“雾镜如涯”没了,冰夷族就会跟着衰老而死。   明莱看着外面的滔天巨浪,他神色复杂地道:“海里的水族也一样,离不开碧海。”   胖鸟:“啾啾?”   “南客,你觉得这片海域漂亮吗?这都是因为有天柱在,水族在天柱旁边生活了上万年,离开天柱,它们还能去哪里?”   虽然水族感觉不到,但天柱日日夜夜散发的仙灵之力是真实存在的,离开碧海,水族没办法存活。   胖鸟瘫坐下来,这是一个无解的题,冰夷族离不开“雾镜如涯”,天权文曲对帝流浆势在必得,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了吗?   想到帝流浆每月初一十五会从天柱逸散,胖鸟豆豆眼一亮。   它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办法,它可以去找玉织仙子,让玉织仙子迟一些重塑灵根!   只要玉织仙子答应,天权文曲就不会再对天柱动手。   胖鸟看向苍穹上的黑云,扑腾翅膀飞到明莱面前:“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本王去劝天权文曲停手,小水蛇,若是这次本王救下你全族,下次见面,穿好凤冠霞帔,等本王来迎娶你!   啾啾完,它转身飞出琼阁,向苍穹飞去。   明莱瞳孔微缩,他伸出手,想抓住胖鸟。   “南客!别出去!你会被海浪淹没的!”   巨大的海浪袭来,胖鸟一个猛飞,险险躲开。   明莱从榻上摔下来,他疼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手臂坐起。   “殿下!”   珠珠跟几个侍女想过来扶他,但是宫殿摇晃得太厉害了,每走一步,就会摔到地上。   琼阁外的结界流光溢彩,明莱感觉到城池不再晃动,他知道,结界再次被加固了。   “殿下!”   珠珠跟几个侍女跑过来,把明莱扶起来,坐到榻上。   几人心有余悸:“刚刚发生了什么,海龙翻身了吗?”   明莱揉着青紫的手臂,垂下羽睫,不是海龙翻身,是天柱出了问题。   一位侍女看向远处的天柱,惊恐地道:“殿下!天柱!天柱偏了!”   几人抬头看去,脸色皆是一变。   天柱上有两座神像,一座正对着南,一座正对着北。   “雾镜如涯”在天柱之南,原本该有一座神像对着他们,可是现在,神像的位置偏了。   明莱指尖陷入榻上扶手,天柱偏了,怎么会!   来的人究竟是谁?不是与孔雀妖王、魔尊一样,来夺取帝流浆的吗?   碧海地处偏僻,除了帝流浆,还有什么值得修仙界大能觊觎?   电光火石间,明莱想到一个荒谬的可能,要取帝流浆,必要移动天柱。   可是天柱支撑天地,若是移动天柱,整个修仙界都将受到影响。   就为了一个玉织仙子,让整个修仙界受到影响,明莱觉得荒谬至极。   可是想到孔雀妖王跟魔尊都能为了这玉织仙子在人界掀起战争,弄得生灵涂炭,移动天柱,对这些追求者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明莱眼眸久违的燃起了怒火,这些玉织仙子的追求者将修仙界当做了什么?将万千生灵当做了什么?   可知移动天柱,修仙界有多少生灵会因此失去性命?碧海会死多少水族?   看着面前流光溢彩的结界,明莱声音冷道:“送我去父亲母亲那里。”   他要告诉明王与支离氏王后,取帝流浆并非他们想的那样简单,必须尽快做出决策。   然而轮椅刚到宫门,就被结界挡住。   守在宫门外的妖侍对明莱恭敬地行了行礼:“殿下,回去吧,王与王后有令,不准殿下出微明殿半步。”   明莱心急如焚,他紧紧抓着轮椅扶手:“让我出去,我有重要的话要跟父亲母亲说。”   “王与王后说,请殿下不要担心,一切有他们。”   明莱咬紧牙,正要开口说话,“雾镜如涯”又晃动起来,他跟着轮椅一起倒在地上,险些磕到石板。   “殿下!”   珠珠与几个侍女大惊失色,妖侍们也脸色大变,快步上前将明莱扶起来。   明莱抬起头,苍穹上方,电闪雷鸣的黑云几乎压了下来,本能让他生起深深的恐惧,对这恐怖的压迫感,对这力量的主人。   这种来自灵魂的恐惧让明莱觉得很陌生,又忍不住颤栗。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不要吓珠珠!”   明莱脸色发白,他强忍心头的恐惧,对珠珠道:“我没事,我就是摔倒了,有些疼。”   “殿下,我们回寝殿吧,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我们还有王与王后呢,您才化形一个月,就不要出去了,珠珠真的心疼。”   珠珠带着哭腔道,她可怜的殿下,今日都摔了多少次了,两只手臂都青紫了。   在已经化形三百年的珠珠眼里,才化形一个月的殿下就像人族刚刚诞生的婴儿,需要关爱与呵护,最好在第一次蜕皮之前,一步也不要离开微明殿。   明莱坐回轮椅,他抬手抚上心口,这里的恐惧,随着黑云上的电闪雷鸣,一下一下加深。   “我要……见……父亲母亲……”   说完这句,他整个人向前倒下来,一个妖侍慌乱地接住明莱,他对身后一位妖侍道:“去请医官!快!”   碧海上巨浪滔天,似有淹没“雾镜如涯”之势,要不是“雾镜如涯”一再加固结界,恐怕此刻早就被海浪淹没了。   祭坛上,明王与王后、几个长老、大祭司神情凝重地看着远处雷电环绕的天柱。   天柱偏离,狂涛怒吼,这是上天在警示。   一颗红色珊瑚珠散发着微弱光芒,从海浪中飞出来,穿过结界,来到明王与王后面前。   明王闭了闭眼,沉声道:“鲛王失败了。”   鲛族一直有收集帝流浆的习惯,数千年下来,从天柱逸散的帝流浆虽然不多,但一点点收集起来,却也不少,足够玉织仙子作药引。   前段时间鲛王来“雾镜如涯”,为的就是这件事。   他们本打算等孔雀妖王与魔尊再次争夺帝流浆的时候,将收集到的帝流浆献上,以免去碧海的生灵涂炭,却不想孔雀妖王与魔尊还未恢复伤势,天权文曲来了。   相比孔雀妖王与魔尊,天权文曲是修仙界最令人恐惧之人,也是最难对付之人。   鲛王失败,只说明一件事,鲛族收集到的帝流浆还不够多,天权文曲势必要移动天柱。   几个长老面色灰败,在苍穹上的可是天权文曲,他要移动天柱,谁能拦得住?   他们冰夷一族,今日就要灭绝了。   支离氏王后指尖陷入掌心,天柱还没崩塌,他们一族就要先灭绝了,这难道是灭世之征?   正此时,一位妖侍急匆匆走来,对明王与支离氏王后道:“王、王后,不好了,殿下晕倒了!”   明王与支离氏王后脸色一变,支离氏王后急声道:“怎么会突然晕倒?可请了医官?医官怎么说?”   妖侍:“殿下要出微明殿见王与王后,还未出宫门就晕倒了,医官正在给殿下诊治,原因目前还不知晓。”   支离氏王后退后一步,怒道:“本宫不是说不准殿下出微明殿吗?”   天柱偏离,明莱又在此刻晕倒,难道是……支离氏王后看向明王,身体一软,就要晕倒在地。   明王接住她,慌乱道:“王后,你怎么了?别吓我?”   苍穹之上,黑云中。   天权文曲看着下方的天柱,计算着下次移动天柱的时辰。   申时,天柱又偏离了一分,碧海的风浪愈发可怖,隐隐约约听见海底水族的哭喊声。   酉时,原本正面向南的神像已经彻底偏向了东。   一位士兵快步到天权文曲身后,行了一礼,他恭敬地道:“星君,孔雀妖王来了。”   天权文曲没有说话,视线仍在天柱身上。   黑压压的士兵分开一条道路,一道烈火般的红色身影走出来。   孔雀妖王唇边扬笑,他道:“天权文曲,好久不见。”   天权文曲淡声道:“你这废物竟还活着。”   孔雀妖王脸色微变:“我只不过是不小心受了点伤,找了个地方养伤而已。天权文曲,要取帝流浆也应该是我,你来凑什么热闹。”   “两个废物在碧海大打出手,结果都失踪了,你说我为什么来凑热闹?”   天禄竟也失踪了?真是今日最高兴之事。   孔雀妖王道:“如今我伤势好了,天权文曲,你可以离开了。”   “该离开的是你,废物。”   孔雀妖王强忍心头怒火:“天权文曲,玉织仙子不忍看生灵涂炭,已经答应迟一些重塑灵根,这段时日,就由我来收集帝流浆,不劳你费心。”   他原本以为,只要把玉织仙子搬出来,天权文曲看在玉织仙子的面上,会停止对天柱动手,谁知天权文曲神色丝毫不变:“玉织仙子答应,那是玉织仙子的事,我要取帝流浆,那是我的事。”   酉时三刻,天柱即将偏离,孔雀妖王看着下方雷电环绕的天柱,急道:“不可!我未婚妻子在下面!”   话音未落,只见滔天巨浪之中,神像已经彻底偏向东的天柱,一下、一下地偏了回去。   而每偏一下,碧海就会震动一次,碧海每震动一次,“雾镜如涯”跟着摇摇欲坠。   孔雀妖王看得心惊胆战,生怕“雾镜如涯”就这么塌了。   同时他也看得明白,不是水族与冰夷族不敢反抗,而是他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得无法出来。   天权文曲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重新回到原位的天柱,他道:“有意思。”   居然有人能在他的压制下,将天柱重新转回去。   孔雀妖王:“你什么意思?有人越过你将天柱移回了原位?”   天柱回到原位,巨浪渐渐平息,碧海重新恢复平静湛蓝的模样。   冰绿色的光点又散了出来,像是在安抚受伤的水族,以及海底的万千生灵。   天权文曲看得分明,那些冰绿色光点汇聚成了一条长长的雾带,向一座城池上的宫殿远远飘去。   那座城池是……“雾镜如涯”?   “冰夷族。”   天权文曲话音刚落,下一瞬,长长的银色发丝随风飘荡,一道耀眼而洁白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明莱像是被人用力掐住脖颈,提到半空,他雪白的两只手放在脖颈上,想挣扎,却无法挣扎,只能痛苦蹙眉。   “小水蛇!”   孔雀妖王心中一惊,来不及反应到底出了什么事,快步上前。   天权文曲撤回力量,明莱向下倒去,孔雀妖王连忙将人接住。   “小水蛇!小水蛇你醒醒?”   孔雀妖王声音发颤,他抬起明莱的手,给明莱输送妖力。   明莱猛地咳嗽起来,同时睁开眼,然而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孔雀妖王,而是站在他面前的天权文曲。   明莱心底深深的恐惧又涌了上来,他身体颤栗,缩在孔雀妖王怀里。   明莱不明白,只是一个有着强大力量的陌生人而已,他为什么会这么恐惧?   天权文曲看着明莱眼底毫不作伪的恐惧,心道,有意思。   “小水……冰夷殿下,你没事吧?”   孔雀妖王差点把“小水蛇”三个字喊出来,他心道好险,差点暴露自己。   明莱这才注意到抱着自己的孔雀妖王,内心的恐惧让他猛地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向地上倒去。   孔雀妖王惊愕,明莱在恐惧他,为什么?   明莱努力撑起身体,他转过身,只有看不见天权文曲的时候,他才不会觉得那么恐惧。   作者有话说:   明莱害怕是有原因的,提示一下,天柱上有两座神像。感谢在2023-04-25 00:57:26~2023-04-26 02:4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溺鱼 10瓶;kyyccg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4 ☪ 成茧之路(五)   ◎玉石之心(二更)◎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明莱在被抓到苍穹上之前, 还在微明殿昏迷。   他在无尽噩梦中听到母亲的哭泣声,还有父亲安慰母亲的声音。   明莱想抬起手,告诉母亲别哭, 他没事, 他很好, 只是在做一个噩梦, 暂时没办法醒过来,然而指尖刚动,整个人就被掐住脖颈提到半空, 他痛苦地睁开眼, 在他面前的却不是父亲母亲, 而是两个陌生男人。   一位红衣如烈火,衣上镶着翠绿的孔雀宝石, 耳饰也是嵌着孔雀宝石的翎羽;一位长身玉立, 衣诀翩飞、气质冷冽、不近人情。   前者身份昭然若揭, 乃是坠入碧海失踪多日的孔雀妖王,而另一位……明莱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无比恐惧。   他指尖用力陷入掌心,以此来让自己冷静理智。   他突然消失, 父亲母亲一定急坏了,得赶紧回去。   孔雀妖王上前, 想把明莱扶起来, 又怕明莱害怕他。   “冰夷殿下,你别怕,我是孔雀妖王风溪, 我不会伤害你。”   “孔雀妖王?”   明莱撑着雪白手臂, 他长长的银发散在身后, 在皎洁的月光下,好似会发光一样。   “对,你可以喊我风溪。”   孔雀妖王知道明莱没办法走路,他幻化出一张云榻,弯腰把明莱抱起来,放到榻上。   在琼阁的时候,小水蛇最喜欢坐在云榻上看天柱和海了,如果没人打扰,他能坐一整天。   一开始孔雀妖王还觉得这小水蛇太安静了,后来知道他生有残疾,才发现他不是安静,而是没办法走路,不得不生下来就被困在微明殿里。   这个发现让孔雀妖王心里一揪,更心疼了。   明莱坐到榻上,双手紧紧抓着榻上扶手,把脸转到另一边。   刚才心中满是恐惧没有注意四周,看见不远处黑压压一片的士兵,明莱才发现,他身在苍穹上,黑云之中。   移动天柱的人,就在这二人之间,是孔雀妖王,还是那个令他从身到心都感到恐惧的男人?   “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除了帝流浆,他们还想要什么?   明莱心里悲伤又愤怒地想,他们一族都要灭绝了,就不能让他在“雾镜如涯”跟父母度过最后的时日吗?   孔雀妖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看向旁边的天权文曲:“天权文曲,既然天柱回到原位,就说明现在不是取帝流浆的时候,以后帝流浆我会收集,你带着人回去吧。”   天柱回到了原位?   明莱惊愕,他低下头去看下方碧海,原本巨浪滔天的碧海恢复平静,月光下,无数冰绿色光点飘荡在海面上,如梦似幻。   碧海中央,天柱上两座神像,一座朝南,一座朝北,没有一丝偏离。   大海风暴停了,天柱也真的回到了原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连忙看向孔雀妖王,孔雀妖王注意到明莱的目光,知道他想问什么,就道:“不要担心,天柱不会再移动,“雾镜如涯”和水族很安全。”   只要一南一北两座神像没有彻底偏离,南座神像没有偏移到北座神像上,北座神像没有偏移到南座神像上,天柱就不算偏离成功。   天柱没有偏离成功,能瞬间摧毁水族所有领地,包括“雾镜如涯”的大海风暴就不会来。   虽然孔雀妖王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天柱是怎么移回原位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安慰明莱。   明莱愣了一下,孔雀妖王这是在安慰他?   说起来,从刚才开始,孔雀妖王对他的态度就很奇怪,他对他……太友好了,就好像他们两个人是认识的一样。   被无视的天权文曲收回在明莱身上的视线,他淡声道:“你想救冰夷族跟水族,我可以成全你,但,他我要带走。”   孔雀妖王脸色大变,还没等他说话,苍穹上空斗转星移,伴随着天权宫出现,浩瀚星海瞬间转换成光芒万丈的落日。   而随着落日消失,星海又重新回到苍穹上空,只是这一次,除了红衣如烈火的孔雀妖王,碧海上方再无一人。   他神情阴沉:“天权文曲。”   不过是瞬息之间,明莱就从天柱之南来到天柱之北,一个名为庭洲的地方。   庭洲乃一座仙城,里面住的全是四海八方的修士,有人修,妖修、佛修,还有没有灵根的普通人,而庭洲之外,是绵延千里的碧落山。   绚烂的霞光被大片星海覆盖,庭洲陷入一片黑暗,还不等新进城的修士惊讶发生了什么事,星海又迅速消失。   “方才发生了何事?”   “斗转星移,是哪位仙君回府?”   “天权文曲!是天权文曲回来了!”   新进城的修士脸色猛地一变,天权文曲,这个名字修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庭洲的主人,苍穹的掌控者。   传闻里,修仙界是白天还是黑夜,全由天权文曲决定。   星海来到天权宫上方,明莱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被狠狠甩到床榻上。   他疼了好一会儿,撑着手坐起,看向缓步向他走来的俊美男人。   男人停在床榻前,明明什么动作也没有,明莱却怕得浑身颤抖,他撑着手往后退,直退到退无可退,才恐惧地道:“你……为什么要抓我?”   这个问题他问了两遍,现在是第三遍,然而跟前两遍一样,依然没人回答他。   “你很怕我,为什么?”   天权文曲的声音跟他这个人一样,冷淡没有起伏,仿佛不管明莱说出什么回答,他都不会惊讶。   为什么?   明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人,他的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天权文曲看着明莱,那双幽冷的眼眸仿佛能看穿灵魂,他像是从明莱身上看见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在找到答案之前,你就住在这里。”   天权文曲说完,转身离开。   明莱如同重获新生,他倒在榻上,思绪纷乱,不知该从何理起。   从突然昏迷到天柱回到原位、从碧海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一切就好像背后有人在推手一样,由不得他思考半分。   天权文曲……他对那个名叫天权文曲的男人,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恐惧,这根本不像他。   是因为对方的力量过于强大吗?   可是孔雀妖王也很强大,他在面对孔雀妖王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来自灵魂的恐惧感。   明莱正思考着,鱼贯而入的侍女打断了他的思绪。   “冰夷殿下,星君让奴婢等前来伺候您。”   星君?   明莱撑着手坐起,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侍女们说的是天权文曲。   已经是晚上,侍女们先是伺候明莱用晚膳,再是伺候明莱沐浴。   明莱坚决不肯让人伺候沐浴,他生来有缺陷,若是让这些人族侍女看见,怕是会吓晕她们。   “我自己来,不用你们。”   侍女们拗不过他,只好全部退出去。   明莱撑着手起身,然而只站了一会儿,他就摔到地上,掌心处立刻擦出了血。   明莱疼得厉害,他坐起来,看着流血的掌心,轻轻叹了口气。   从寝殿到沐浴的地方并不远,明莱慢慢地爬过去,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上浴池,脱去身上衣袍,进入池水中。   清洗干净身体,明莱伸出手,取下挂在屏风上的,侍女们准备的衣袍,穿上,然后鼓起勇气,两只手攀着桌椅、架子,慢慢地往外走。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走到一半,他就倒了下来,缺陷处更是揪心的疼。   外面等候的侍女听到动静,立刻推开殿门冲进来。   “殿下!”   明莱被几个侍女扶起来,坐回床榻,他看着给他擦伤药的侍女,轻轻地道:“谢谢。”   擦完药,明莱躺在床榻上,他本想问侍女这里是哪里,天权文曲又是什么人,然而这些侍女根本不敢跟他多说一句话,擦完药就退了出去。   明莱看着空荡荡的寝殿,翻了个身,闭上眼。   翌日用完早膳,侍女们正要退下去,明莱赶紧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天权文曲呢?我要见他。”   虽然很害怕见到那个男人,但是他突然失踪,父亲母亲肯定急坏了,明莱知道天权文曲不会放他走,所以他只想写封信回“雾镜如涯”,告诉父亲母亲,他平安无事。   一位侍女毕恭毕敬地道:“回殿下,此处乃是天权宫。星君有要事,等星君忙完,会来见殿下,请殿下不要着急。”   天权宫?   明莱看过四海地志,天权宫在天柱之北庭洲,是庭洲之主居住之所。   天权文曲居然是庭洲的主人!   庭洲距离碧海有万里之远,若是天权文曲不让他给父亲母亲送信,他这一辈子都没办法离开庭洲。   明莱心乱如麻,他想起天权文曲离开前说的话。   ——“在找到答案之前,你就住在这里。”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惧怕天权文曲。   天权文曲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怕他,是不是当他表现出他不怕他,天权文曲就会放他离开?   明莱坐在云榻上,面前的窗开着,外面是一片雾海,雾海之下,是若隐若现的繁华城镇。   明莱伸出雪白的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外面的雾气,雾气迅速消散一大片,等明莱吓得缩回手,它又快速地涌回来。   “殿下。”   身后响起侍女恭敬的声音。   明莱转过头,银色羽睫微颤:“何事?”   “玉织仙子来了。”   明莱愣住,玉织仙子,孔雀妖王与魔尊喜欢的人,她来找他做什么? 85 ☪ 成茧之路(六)   ◎玉石之心(一更)◎   明莱对玉织仙子没有任何好感, 能让孔雀妖王与魔尊在人界掀起多年战火、弄得生灵涂炭,这个玉织仙子也不是什么好仙子。   还有帝流浆之事,明莱不相信, 这个玉织仙子会不知道取帝流浆势必要移动天柱。   为一己私欲移动天柱, 就为了重塑灵根, 玉织仙子与她的追求者, 将修仙界当做了什么?将万千生灵当做了什么?   想到碧海水族与冰夷一族差点因为这个玉织仙子灭绝,明莱就很难对她生出好感。   偏殿,一身华丽长袍的玉织仙子站在窗前, 她伸出手, 芊芊玉指逗弄着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鸟, 眸色温柔。   明莱坐着轮椅进来,玉织仙子收起手, 转过身, 对明莱柔声道:“冒昧前来打扰, 还请冰夷殿下勿怪。”   明莱垂下纤长浓密的羽睫:“见过玉织仙子。”   他昨夜刚来到天权宫,今日玉织仙子就找上门……这玉织仙子很在意他入住天权宫的事,为什么?   想到神秀俊美的天权文曲,明莱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玉织仙子既不喜欢魔尊,也不喜欢孔雀妖王, 她喜欢的是天权文曲。   可怜孔雀妖王与魔尊为她在碧海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结果玉织仙子是谁也不喜欢。   那位天权文曲能为玉织仙子千里迢迢到碧海,想来心中也是有玉织仙子的。   过了一晚上,明莱也想明白了, 能瞬息之间把他从碧海带到万里之外的庭洲, 移动天柱之人除了天权文曲, 不做他想。   孔雀妖王伤势刚愈,绝没有移动天柱的力量。   玉织仙子看向窗外的雾海:“冰夷殿下初到天权宫,不如就让玉织带殿下四处走走吧,”她转过头:“冰夷殿下觉得如何?”   明莱一点也不想出门,他身有缺陷,并不想让人发现,可是人在屋檐下,总是要低一低头。   他初来乍到,身边没有族人,得罪玉织仙子,对他并没有好处。   明莱轻轻地道:“那就有劳玉织仙子了。”   侍女推着明莱出殿门,玉织仙子目光落在明莱衣袍上双腿的地方,她摘下手上的玉镯,将其化作一粒金色的珠子,藏于手中,跟在明莱身后离开。   天权宫不愧是庭洲之主住的地方,灵气充裕,飞兽随处可见,殿群阁楼无一不金碧辉煌,像极了传说中的玉京。   对修仙界来说,也许庭洲天权宫,就是玉京。   “冰夷殿下觉得天权宫如何?”   玉织仙子在湖边停下,她的前方是一座玉桥,玉桥正对面,是一座玉楼金阁。   侍女推着明莱跟着停下,明莱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玉楼金阁上,不知为何,他心口有些异样。   明莱雪白指尖抚上心口,心跳得好快,像是要跳出来一样,那里有什么在吸引他。   “冰夷殿下?”   听到玉织仙子的声音,明莱抬起头,他道:“很漂亮,像天宫一样。”   玉织仙子抬起手,一只翅膀有残缺的蝴蝶落到她指尖,不知发生了什么,蝴蝶翅膀一振,再次飞起来,双翅已经完好无损。   “对修仙界的修士来说,这里就是玉京。”   明莱瞳孔微缩,治疗术?   不,治疗术不会这么快,而且他分明没有感觉到灵力的使用。   玉织仙子回过头:“冰夷殿下喜欢这里吗?”   明莱昧着良心道:“喜欢。”   他不知道这位玉织仙子找他究竟想说什么,但人在屋檐下,低头就是了。   玉织仙子走到明莱身后,对侍女道:“你下去吧,我来推就好。”   侍女恭敬地退下去。   明莱感觉到车轮在动,他下意识地抓紧扶手。   “冰夷殿下是冰夷族人?”   “是。”   明莱不相信,这玉织仙子来找他之前,会没有把他调查清楚。   碧海,天柱、帝流浆,这位玉织仙子此刻心底在想什么?   是疑惑身为冰夷族皇子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愤怒本该拿到的帝流浆没有拿到?   “碧海是个很漂亮的地方,我曾经在留影石上见过,希望有机会能亲自去看一看。”   明莱心里冷冷地想,亲自去看一看?只怕不是亲自去取帝流浆。   这位玉织仙子表面温柔善良,实际做的事,比魔尊跟孔雀妖王也好不到哪里,知道移动天柱会生灵涂炭,害怕被天道盯上,她就让魔尊跟孔雀妖王替她去取。   玉织仙子声音犹豫:“冰夷殿下从碧海来,可曾见过魔尊跟孔雀妖王?”   碧海地处偏僻,就算魔尊跟孔雀妖王在那里打得你死我活,万里之外的庭洲也不会有任何消息。   明莱羽睫微颤:“只见过孔雀妖王,不曾见过魔尊。”   魔尊坠入碧海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是伤势还没好,明莱希望是前者,碧海再经不起一次天柱偏离了。   而孔雀妖王……恐怕此刻刚出碧海。   玉织仙子叹了口气:“我已跟他二人说过,重塑灵根可用其他药引……冰夷殿下,我已向他二人传信,让他二人回来。你放心,孔雀妖王与魔尊绝不会再踏进碧海一步。”   明莱终于知道为何他跟玉织仙子说话会觉得不舒服了,这是个做尽坏事,却还要满嘴仁义道德的人。   轮椅滚动,走上玉桥。   明莱看着越来越近的玉楼金阁,心里的恐惧像是要化作实质。   不,他不要过去!   明莱紧紧抓住扶手,低下头,他强忍恐惧道:“玉织仙子,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玉织仙子关心地道:“冰夷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找医官?”   “谢仙子关心,只是身体有些疲倦,不用麻烦医官。”   玉织仙子将明莱推下玉桥,一个侍女快步过来,对玉织仙子恭敬地行了行礼:“玉织仙子,让奴婢来推吧。”   玉织仙子送明莱回到寝殿,吩咐侍女照顾好明莱,才转身离开。   明莱躺在床榻上,心口残留的恐惧让他不安地攥紧被褥。   那座玉楼金阁里究竟有什么,为什么会让他如此恐惧?   晚上用膳,明莱心底的恐惧还是没有消散,他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看着殿门口深沉的夜色,越看越觉得那是深渊,是要让他坠入无边黑暗的深渊。   明莱缩在榻上角落,身体颤抖,他对侍女道:“我要见天权文曲,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远离那座玉楼金阁。   侍女以为明莱发冷,担心地看着他:“星君在蜃海斩杀妖兽,恐怕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殿下,是不是玉织仙子跟您说什么了,您不要怕,那都是传言,等星君回来,星君会为您做主的。”   明莱抬起头,不明白侍女为什么突然提起玉织仙子。   侍女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其他侍女都在外间,她压低声音道:“虽然玉织仙子是月神转世,跟咱们星君前世是夫妻,但星君这一世并没有想要跟玉织仙子再续前缘的意思,殿下,您大可放心。”   明莱是天权文曲带回宫的第一个人,也是住进天权宫的第一个外人,就连月神转世的玉织仙子都没有这个待遇,所以天权宫的侍女都在纷纷猜测,明莱是天权宫未来的另一位主人。   月神?转世?   侍女在说什么?   见明莱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侍女也反应过来了,明莱根本不知道玉织仙子跟星君转世一事,都怪她嘴快,要是冰夷殿下跟星君产生隔阂……想到这里,侍女赶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明莱从一开始的茫然,到最后逐渐听明白了侍女口中的故事。   大概万年前,紫微神界有两位上神,一曰紫薇大帝,一曰月神,两位上神负责镇守中天北极,日渐生情,结为夫妻。   后来紫微神界崩塌,两位上神陨落,万年后一起转世到了庭洲。   而其中,紫薇大帝就是天权文曲,月神是玉织仙子。   明莱心道,天权文曲的力量确实很恐怖,说他是紫薇大帝转世,明莱相信,但玉织仙子是月神转世,他怎么都不相信。   一个为了能重塑灵根而置万千生灵不顾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上神转世。   可是侍女却很相信,因为月神转世的身份是藏不了的。   “月神转世有三个特征,冰魄之体,银色眼眸,玉石之心。”   冰魄之体?   明莱瞳孔微缩,月神转世有冰魄之体,冰夷族有圣物冰魄,难道月神跟冰夷族之间有关系?   “这三个特征,玉织仙子都有,所以她肯定是月神转世。”   说到这,侍女看了明莱一眼:“殿下的眼眸也是银色的,跟玉织仙子一样,”她小声地对明莱道:“不过殿下的眼眸更漂亮。”   玉织仙子的眼眸不像是银色的,像是不纯粹的白,在日光下,会泛出一点黑色。   玉织仙子常常来天权宫,侍女看得很清楚,不过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玉织仙子不是月神转世,因为冰魄之体和玉石之心是骗不了人的。   怪不得天权文曲会千里迢迢去碧海取帝流浆,原来这两人上辈子就是夫妻。   明莱更焦虑了,那岂不是只要玉织仙子一日没有重塑灵根,碧海水族跟冰夷族就有被灭绝的危险。   既然有些话说出来了,侍女低声提醒明莱:“殿下,玉织仙子是月神转世之事庭洲人人皆知,在星君没有回来之前,您千万不要跟玉织仙子再单独待在一起,若是出了事,您很难洗脱罪名。”   明莱明白侍女的意思,他道:“是不是所有庭洲人都希望天权文曲能重新和玉织仙子在一起?”   “也不是所有,还有很多人跟奴婢一样,觉得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所以殿下,您大可安心跟星君在一起,有星君在,玉织仙子不敢对您使什么坏招数。”   明莱后知后觉,他觉得侍女好像误会了什么,他正要解释,却见窗外光芒大作,似有无数星子落下。   ——天权文曲回来了。 86 ☪ 成茧之路(七)   ◎玉石之心(二更)◎   湖水清澈透亮, 无波无澜,像一面透明的镜子,金碧辉煌的殿群倒映在上面, 偶有仙鹤衔信飞过, 宛如湖中另一个世界。   明莱再一次来到玉桥前, 他内心恐惧不安, 抚在心口的指尖发白:“小蝶,我们一定要从这里过吗?”   告诉明莱玉织仙子是月神转世的侍女小蝶推着轮椅,她压低声音道:“去兰台只有这一条路, 殿下可是怕水?不要怕, 小蝶不会让殿下掉下去的。”   明莱不是怕水, 他是怕对面那座玉楼金阁。   可是要去兰台找天权文曲,只有这一条路。   明莱强忍恐惧, 他偏过头, 声音微颤:“我们走吧。”   看不见, 应该就不会那么怕。   然而明莱高估了自己,轮椅刚推到玉桥中央,他就恐惧得无法动弹,仿佛再前进一步, 他就会死在这里一样。   明莱弯下腰,紧紧捂住心口:“回去小蝶, 我不找天权文曲了, 我们回去。”   他的心脏剧烈疼痛,好似有一把匕首在剜。   小蝶见明莱状态不对,连忙把明莱推下玉桥。   “殿下, 您怎么样?都怪小蝶不好, 明知道殿下怕水, 还要带殿下过桥。”   离开了玉桥,明莱如同重获新生,他缓了缓狂跳的心脏,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要见天权文曲。”   “殿下,您的脸色好苍白,小蝶去请医官来给您看看吧?”   小蝶一脸担心。   “不用麻烦医官,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吹一吹风就好。”   小蝶推着明莱,沿着湖边吹风。   长长的银色发丝随风飘荡,明莱抬起双手,看着掌心处渗血的指尖印,他心底轻轻一叹。   连玉桥都过不去,他要怎么见天权文曲。   轮椅离开镜湖,不知到了哪里,迎面有花瓣随风轻拂过来。   明莱抬头一看,面前是漫山遍野的紫藤,花开绚烂,百花缭乱。   花海中,一对璧人站在其中。   一位披帛绕肩拽地、恍若神女;一位着金色长袍,如烈日悬空,令人不可直视。   月神和……紫薇大帝吗?   明莱静静地看着,心底并没有什么想法,不管这两位前世是什么神,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想回“雾镜如涯”,过他无忧无虑的日子。   小蝶也看见了花海中的玉织仙子和天权文曲,她惊呼一声,原以为星君在兰台,没想到是在这里跟玉织仙子赏花。   “殿下,要过去吗?”   小蝶犹豫地问,殿下一直想见星君,星君就在面前,可玉织仙子也在。   昨晚殿下才知道玉织仙子是月神的转世,跟星君前世是夫妻,如今看到星君跟玉织仙子站在一起,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小蝶正想着,要找什么理由带殿下离开,就听明莱轻轻地道:“小蝶,我们走。”   天权宫很大,像这样的花海还有很多,他可以去别的地方赏花。   明莱是很想见天权文曲没错,但他一点都不想见玉织仙子。   他宁愿后面想办法让天权文曲来见他,也不想跟玉织仙子再说一句话。   明莱讨厌坏事做尽,却还要满嘴仁义道德的人。   小蝶连忙推着明莱离开。   花海中,天权文曲看过来,玉织仙子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视线看来,却什么也没看见,她好奇地道:“天权,你在看什么?”   天权文曲没有回答她,而是淡淡地道:“玉织,你最近是不是来得太勤了?”   玉织仙子愣了一下,她笑道:“你是问我昨天来找冰夷族皇子的事?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带冰夷族皇子回来。”   虽然她表面无辜清白,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很清楚天权文曲前两天去了什么地方,又做了什么。   虽说两人前世有夫妻情分,但天权一向是个很难接近的人,别说留宿天权宫了,连多说两句话对方都会皱眉。   知道天权为了她去碧海取帝流浆,玉织仙子简直又惊又喜,以为自己多年夙愿终于要成真了,谁想天权回来,不仅帝流浆没有拿到,还带了个姿容绝世的冰夷族皇子回来。   玉织仙子气得砸了一寝殿的东西,魔尊跟孔雀妖王这两个废物,连区区帝流浆都取不回,要不是他二人在碧海失踪,天权也不会亲自去碧海取帝流浆,天权如果不亲自去碧海,他就不会遇到冰夷族皇子,更不会把对方带回来。   玉织仙子恨极了明莱,她觉得一定是明莱勾.引了天权,才会让天权放弃帮她取帝流浆作药引,还让天权带他回来。   区区冰夷族皇子,血统低贱的妖,也配妄想成为庭洲的另一位主人?   她绝不会让这个冰夷族皇子好过,敢跟她抢天权,她要让这只血统低贱的妖,爬着离开庭洲!   天权文曲:“这是我的事。”   玉织仙子似无意中提起:“我听侍女们说,你要娶冰夷族皇子为妻,恭喜你了天权,以后就是有家室的人了。”   天权文曲眸色依旧幽冷,不见半分波动。   玉织仙子以为天权会解释,说那都是侍女们的胡乱猜测,他跟冰夷族皇子什么关系也没有,可是他没有解释。   不仅没有解释,还漠然地道:“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冰夷胆子小,看到你会害怕。”   玉织仙子心中恨意翻涌,天权竟真的打算娶那个血统低贱的妖!   天权文曲转身,在离开之前,他道:“妖丹炼化后,我会让人拿给你。”   明莱来到一座桥上,桥下是莲花荷叶,桥两边,是水榭楼阁。   绚烂的霞光好似燃烧的火焰,将整个苍穹都染成赤色。   一只衔信的仙鹤落在荷叶上,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疑惑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小蝶睁大眼,她低声地道:“殿下,有只仙鹤在下面。”   明莱雪白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笑了笑:“小蝶,去拿些吃的来,它迷路了。”   送信迷路的仙鹤,他在“雾镜如涯”时常遇到,给迷路的仙鹤指路,都已经快成明莱的一个职业了。   小蝶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迷路的仙鹤,她又兴奋又好奇,对明莱道:“殿下,小蝶马上回来。”   小蝶离开了,明莱坐在轮椅上,他看着桥下的仙鹤,轻声一叹:“这么多路你不走,偏要到这里来,小仙鹤,你可知这个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   天权宫的结界,里三层外三层,每隔一个时辰换一组,就是再精通结界的修士,到了这里也出不去。   若不是被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挡着,明莱早就给父亲母亲传信了,哪里还用得着天权文曲批准。   似乎听明白了明莱的话,仙鹤振翅飞到桥上,落到阑干上。   明莱一点也不惊讶,能替主人传信的仙鹤,本身就很聪明。   他伸出雪白指尖,仙鹤亲昵地蹭了蹭他,明莱轻声地道:“你且安心待两天,等我找到这里的主人,跟他说,他会放你走的。”   仙鹤又亲昵地蹭了蹭他,仿佛是在感谢明莱。   明莱看着它再次飞到荷叶上,被轮椅脚边的一封信吸引了注意力。   这封以火漆封信的信,是刚才仙鹤衔在嘴里的,怎么掉下来了。   明莱微微弯腰,想捡起来,指尖刚碰到信纸,整个人“砰”一声摔下来。   明莱只觉得掌心疼得厉害,火辣辣的,一定又擦出血了,万幸的是,没有磕到头。   他抬起手,忍着疼痛,撑着轮椅站起来,然而刚站稳,又摔到了地上,轮椅被他一撞,朝着桥的另一边滚下去。   明莱看着滚远的轮椅,心情复杂,他撑着手臂坐到阑干下,等小蝶回来。   然而小蝶没有等到,他等来了一个暂时不想看见的男人。   天权文曲抱起明莱,向明莱居住的宫殿走去。   明莱在天权文曲怀里害怕得发抖,他努力地想控制这种恐惧感,却适得其反,越是想到自己在谁怀里,他就越是害怕。   走到半路,拿着小鱼小虾的小蝶看见被星君抱在怀里的明莱,睁大眼眸。   明莱想跟小蝶说话,可是当他鼓起勇气伸出头,天权文曲已经走远了。   一路回到明莱寝殿,天权文曲让寝殿的侍女都出去,抱着明莱走进内室,把人放到床榻上。   明莱一到床榻上,马上撑着手坐起来,他强忍恐惧道:“多谢星君。”   天权文曲站在床边,没有走,而是冷不丁问了句:“你还没学会怎么走路吗?”   明莱猛地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大,里面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有学会走路?   天权文曲:“化形多久了?”   明莱咬了咬唇,小声地道:“一个月。”   “化形一个月还没有学会走路,你是我见过的最笨的妖。”   明莱:“!!!!”   他突然就不恐惧了,天权文曲知道什么,他不是学不会走路,他只是生下来有缺陷,需要花费比别人还要长的时间学走路。   结果天权文曲冷淡地道:“把尾巴拿出来,整天藏在衣袍里,给你一百年也学不会走路。”   明莱又睁大眼眸,他怎么知道他有一条尾巴,而不是一双腿?   “把尾巴拿出来,还是你要我帮你?”   明莱被他突然冷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一条雪白漂亮的、又软又细的尾巴害怕地从长袍底下露出来,碰到凉冰冰的石板,又猛地缩了回去。   天权文曲:“娇气。”   明莱忍了忍,没忍住:“石板真的很凉。”   “很凉吗?”   明莱猛点头,天权文曲似乎叹了口气:“你是冰夷族,畏寒、不会用尾巴走路、还想给仙鹤喂食,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妖都要奇怪。”   胆子又小,又娇气,难养。 87 ☪ 成茧之路(八)   ◎玉石之心(一更)◎   明莱也想一化形就学会走路, 可是他在蛋里的时候就有缺陷,别的冰夷族一化形就有双腿,他虽然也成功化形了, 却没有化形彻底, 本来该是双腿的地方, 是一条雪白的尾巴。   尾巴很漂亮, 比任何族人的都要漂亮,可是这有什么用,没有双腿, 只有尾巴, 让明莱怎么学走路?   变回原形明莱倒是会爬行, 可是一化作人形,他就只能坐在榻上。   想走路, 尾巴根本不听使唤, 不仅不听使唤, 还站不稳,仿佛尾骨没有发育好一样,一站就摔。   明王跟支离氏王后倒是想教明莱用尾巴行走,可是冰夷族上万年都没有出过这种情况, 他们也不知所措,只能寄希望于明莱第一次蜕皮后, 尾骨发育好, 能够自行学会走路。   至于幻化双腿,明王与支离氏王后已经不抱希望了,从胎里带来的缺陷, 基本不可能变好, 它不是疾病, 能靠丹药痊愈,否则以冰夷族的天材地宝,明莱早就能走路了。   明莱小声地解释:“我还没有蜕皮,畏寒很正常。”   他刚从蛋里出来,还是条年龄很小的水蛇,而且,他的尾巴很敏感,不小心压到,都会疼很久。   天权文曲:“冰夷族只有你觉得石板凉。”   在“雾镜如涯”形成之前,冰夷族生活在极北冰原上,那里冰雪漫天盖地,是一个除了冰夷族,没有任何生命存活的地方。   所以明莱怕冷,天权文曲觉得很奇怪。   但更让他奇怪的,是明莱作为冰夷族的皇子,一生下来就有这种致命缺陷,无法完全化形,即便将来修为登顶,也会死在雷劫之下。   这从侧面证实了一件事,冰夷族的圣物冰魄确实出了问题。   明莱想反驳,却悲伤的发现,他反驳不了。   整个冰夷族,只有他怕冷且无法走路。   明莱焉焉地低下头,天权文曲又淡声道:“还有,以后见到鹤,不要傻傻地上去喂食。”   明莱抬起头,不明白天权文曲为什么要这样说,他疑惑地道:“为什么不可以上去喂食?它们迷路了,如果没有吃的补充体力,就不能按时送信,不能按时送信,它们的主人会生气的。”   天权文曲淡淡地看着明莱:“蛇与鹤是天敌,你想被它吃掉吗?”   明莱:“!!!”   他睁大眼眸,蛇与鹤是天敌?   怪不得在“雾镜如涯”的时候,那些仙鹤迷路,都没有族人上去给它们指路,还离得远远的。   “可是,它们很友好,还会蹭我。”   “你确定它们是蹭你,不是想吃掉你?”   明莱:“……”   他不确定。   天权文曲走上前,对明莱道:“把手伸出来。”   明莱内心的恐惧又涌了上来,天权文曲离他太近了,近到明莱可以看清他长袍上的法纹,金色的、如烈日一般,带着灼人的气息。   天权文曲注意到明莱在颤抖,他神色没有异样,好似没有看到一样。   明莱伸出自己两只雪白的手,指尖被人握住,他害怕地想要缩回来,天权文曲道:“不要乱动。”   男人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带着居高临下、不容拒绝的意味,明莱手臂一颤,不敢再动。   掌心被翻过来,微凉的手指轻轻划过,明莱只觉得伤口微痒,他银色羽睫颤了颤,感觉到手掌被人放开,他收回手,低头一看,掌心上的伤口已经愈合,除了还有些许血迹,完全看不出刚才受过伤。   明莱咬了咬唇:“谢谢,”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跟天权文曲对上,又慌乱地垂下来:“谢星君帮冰夷疗伤。”   “不客气。”   天权文曲转身,想找个地方坐下,明莱误以为他要离开,心中一急,猛地站起来:“星君,冰夷有话要说——”   然而他忘了他现在只有一条尾巴,人刚站起来,就身形不稳往地上摔。   明莱已经习惯摔倒,但每次摔到地上,他还是会觉得很痛。   他闭上眼,等待熟悉的疼痛到来,却没想到接住他的不是石板,而是一双有力的手。   明莱心砰砰跳,既有对摔到地上的害怕,也有对天权文曲的恐惧。   他怕他,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害怕,即便到天权宫以来,天权文曲对他还算好,明莱依然恐惧他。   天权文曲想知道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害怕,他比天权文曲更想知道。   “小心。”   天权文曲将明莱扶起来,让他坐回床榻。   明莱靠着床头,长长的银色发丝垂在洁白的衣袍上,他抬起眼眸,同样是银色的瞳孔看着天权文曲。   “星君,我到天权宫已有数日,我父王母后一定急坏了,还请星君让我写一封信回去,好让父王母后知晓我在哪里。”   天权文曲:“我带你离开碧海之前,已经命人传话给明王,你无需担心。”   明莱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一直担心父母在四处寻他,既然父亲母亲知道他在天权宫,想必很快会来接他回去。   想到很快能回“雾镜如涯”,明莱心里开心,在天权宫的日子,也不觉得那么难熬了。   “星君,方才那只鹤,是不小心迷路到天权宫的,您能不能打开结界,让它离开?”   天权文曲看着明莱:“可以,”见明莱漂亮的眼眸亮起,他道:“你不怕它吗?”   明莱摇头,他虽然是蛇,但他更是一只妖,蛇畏惧鹤,妖可不怕。   妖怕的,是面前这位执掌庭洲,在修仙界有生杀大权的庭洲之主,万年前的紫薇大帝。   不止明莱这一只妖怕,全修仙界的妖,魔、包括人族,就没有不怕他的。   虽然胆子小,又娇气,却克服了天性深处的恐惧,这位冰夷族皇子,总是带给他一些意外。   不过,天权文曲不讨厌这种感觉。   苍穹上天色涌动,一大片金色铺来,天权文曲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明莱看着天权文曲离开,放松身体靠在床头上,刚才天权文曲硬要他把尾巴拿出来,他还以为天权文曲要逼他学走路。   明莱也想学走路,可是尾巴不听使唤,他也没办法。   天权文曲说过两天再来看他,果然一连几天没有身影,明莱毫不意外,身为庭洲之主,天权文曲肯定有很多事务要忙。   小蝶总在他耳边念叨,说今天星君出门,又遇见玉织仙子了,不过星君没有搭理玉织仙子,让他不要担心。   明莱想对小蝶说,他并不关心天权文曲跟玉织仙子的事,他只关心天权文曲什么时候放他走。   这两天明莱想了想,觉得天权文曲抓他的理由很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因为另一个人惧怕自己就把对方抓走,之前明莱陷入对天权文曲的恐惧当中,自己也很想弄清楚他为什么会从灵魂深处恐惧天权文曲,所以没有想到这一层。   脱离恐惧再看,明莱总觉得天权文曲抓他别有目的。   “星君来了!”   看到天权文曲向殿门走来,小蝶高兴地对明莱道。   明莱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每次看到天权文曲,他的灵魂就开始恐惧,而恐惧会让他失去大部分理智,变得不能思考。   殿里的侍女们纷纷向天权文曲行礼,天权文曲淡声道:“都下去。”   侍女们恭敬地退下去。   明莱坐在云榻上,他看着向他走来的天权文曲,努力让自己不露出异样。   天权文曲今日仍是一身金色长袍,神秀俊美,高华如仙。   他坐到榻上茶几旁,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明莱颤了颤羽睫,他轻轻地道:“星君是有烦心事?”   天权文曲放下茶杯:“烦心事没有,头疼的事倒有一件。”   明莱:“是仙门大比之事吗?”   他听小蝶说,一年一度的仙门大比将在下个月举行,这个时候能让天权文曲头疼的,应该就是仙门大比之事。   天权文曲看向明莱,明莱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   “砰——”   椅子又被撞倒。   明莱两只手紧紧抓着博古架,指尖发白,身体颤抖。   天权文曲:“不要紧绷着身体,尾巴要动。”   明莱抓着博古架,慢慢往前走,走没两步,他身形一晃,朝前倒下来。   “星君!”   天权文曲及时伸出手,明莱倒在他怀里,害怕的直发抖。   “我不要学了,它不听我的。”   明莱带着哭腔道,他学走路学了一个时辰,摔了二十多次,两只手臂都是青紫的,尾巴也疼得厉害。   这不叫学习,这叫折磨。   天权文曲似乎叹了口气,他让明莱抓着自己的双臂:“我带着你,放松,尤其是尾巴,太僵直了容易摔倒。”   明莱跟着他走,有人带果然跟自己走不同,至少明莱不再那么害怕摔倒,因为他知道有天权文曲在,就算要摔倒,他也会接住自己。   安全地走了一段距离,察觉到天权文曲要放开手,明莱慌乱地看着对方:“星君,不要,我害怕。”   然而天权文曲还是放开了手,明莱眼眶发红,他死死咬着唇。   天权文曲退后一步:“冰夷,你试着自己走一走。”   明莱摇头,他不要,他的尾巴好疼,钻心的疼,疼得快没有知觉了。   “想要踏入修炼一途,必须要学会自己走路,”天权文曲脸色冷淡:“冰夷,听话。”   明莱看着站在面前的天权文曲,慢慢动起来,一步,两步,然后往前摔倒。   天权文曲接住他,将明莱拦腰抱起,向内室走去。   明莱坐到床上,他咬着唇,唇上伤痕累累,却始终不肯说一句话。   “做得很好,冰夷,想要什么奖励。”   一颗眼泪滑落明莱脸颊,他道:“星君,我尾巴疼。”   作者有话说:   是真的疼啊! 88 ☪ 成茧之路(九)   ◎玉石之心(二更)◎   明莱觉得尾巴火辣辣的、一抽一抽的疼, 可能擦出血了,他想弯腰看一看自己的尾巴,但是天权文曲在这里, 他不敢也不想。   看到他尾巴受伤, 这个人一定又会说他娇气。   可是明莱已经很努力了, 也很认真在学怎么用尾巴走路, 可是尾巴一点都不听话,明莱想站直,尾巴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怎么也不肯配合。   天权文曲皱眉, 他让明莱坐进去一点, 半跪下来,把一条雪白漂亮的尾巴从明莱长袍下方拿出来。   这是一条非常漂亮的尾巴, 鳞片细腻, 雪白耀眼, 毫无蛇族的阴冷丑陋,反而带着一种神性,让人不禁惊艳于这条尾巴的美。   明莱惊慌地看着天权文曲,最敏感的尾巴被人拿在手里, 仿佛最隐私的部位在跟人亲密,他紧紧咬着唇, 用尽全身力气, 才控制住自己不把尾巴抽回来。   天权文曲看着手里的尾巴,刚才行走的部位,血迹斑斑, 本该有鳞片覆盖的地方缺了一大片, 看起来触目惊心。   石板是深色的, 他竟没有注意到冰夷受伤了,难怪会疼得掉眼泪。   这条尾巴,也确实太娇气了些,又或者,这才是无法完全化形的致命缺陷。   不能走路,就意味着只能修炼一些低级妖术,不要说将来度雷劫成仙,就是凝金丹也是个大问题。   不能凝金丹,寿数就只有三百载,三百载对修仙界的修士而言,只不过是闭几次关的时间,但对这冰夷族皇子来说,这就是他的一生了。   微凉的手指在伤口处轻轻划过,明莱只觉得尾巴火辣辣的地方一阵冰凉,还没反应过来,尾巴被人轻轻放开。   明莱下意识地将尾巴卷回长袍里,卷回去才发现,他的尾巴不疼了。   他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大,刚刚天权文曲是在给他治疗伤口?   明莱还以为……以为天权文曲是想看看他的尾巴到底有多娇气。   “今天就不用学习了,明天再继续。”   看在明莱受伤的份上,天权文曲可以给明莱放半天假,但是明天还是要继续学习走路。   修行一途艰难险阻,如果现在连这小小的困难都要放弃,以后遇到雷劫该怎么办?   不能走路可以依靠轮椅,雷劫若来临可没有外力能相助。   让这条娇气的尾巴学会走路,也许会受很多苦,但跟凝金丹比起来,这些苦都不算什么。   明莱也知道自己必须学会走路,就算不为了以后修行,也要为了此刻的自己。   他孤身在庭洲,身边没有族人,若是发生什么危险,不会走路,他只有认命的份。   苍穹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天权文曲跟好友无相道君一同从炼丹殿出来,无相道君道:“去蜃海不过一日你就猎杀了这么多妖兽,天权,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作为天权文曲的好友,无相道君当然知道天权文曲炼制妖丹要做什么,玉织仙子因是月神转世,日夜受冰魄之苦,妖丹属性阴寒,正好与冰魄之体相融,让玉织仙子免受刮骨之痛。   玉织仙子的冰灵根来自冰魄之体,冰魄之体每时每刻都在释放寒冰之力,玉织仙子这一世只是个凡人,怎受得了冰魄之苦,而属性阴寒的妖丹,能大大吸收冰魄之体释放出的寒冰之力,这也是为什么玉织仙子需要妖丹的原因。   为了摆脱冰魄之苦,玉织仙子宁愿舍弃冰灵根,也要重塑灵根,重新修行,可想冰魄之体对于凡人,到底是何种折磨。   天权文曲淡声道:“我近日有事,不能去蜃海给玉织取妖丹,这三百颗妖丹,足够她用半年了。”   无相道君惊讶:“三百颗妖丹?剩下的六百颗呢?你打算拿来做什么?”   真是稀奇,因前世之故,虽然天权今世并不打算跟玉织仙子再续前缘,但他还是关心玉织仙子的,从知道玉织仙子是月神转世开始,他就每隔一段时间去蜃海猎杀妖兽,取妖丹给玉织仙子吸收身上的寒冰之力。   听说前段时间,还亲自去了碧海取帝流浆,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帝流浆没有取回来,反而带回来了冰夷族的皇子。   想到这段时间庭洲的流言蜚语,还有玉织仙子黯然的神色,无相道君心底一叹。   情之一字,果真是世间最难解的题。   猎杀了九百只妖兽,取了九百颗妖丹,却只给玉织仙子炼制三百颗,难道那位冰夷族皇子修行有什么问题,也需要妖丹相助?   “我另有打算。”   听到好友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无相道君明白了,他猜的是对的,剩下的六百颗妖丹,是留给冰夷族皇子的。   他忍不住问:“你真的打算迎娶那位冰夷族皇子?”   无相道君可听说了,那位冰夷族皇子不仅没有化形完全,还不会走路,天权是吃了什么迷魂药,非那位冰夷族皇子不可。   想到玉织仙子笑容勉强的跟他说,天权为了冰夷族皇子让她不要再去天权宫,无相道君就觉得很荒谬。   就算不提前世的夫妻情分,今世天权跟玉织可是相识两百年的好友,论门派渊源,也是要称呼一声师妹的,为了个冰夷族皇子,连相识两百年的好友都不认了。   无相道君无法理解,他觉得天权一定是被迷惑了,听闻那冰夷族皇子虽没有化形完全,却长得美艳绝伦,定是他迷惑了天权。   无相道君与玉织仙子相识一百多年,相比在传闻里认识的冰夷族皇子,他自然是站在玉织仙子这边。   天权文曲没有回答,而是冷淡地道:“妖丹已经炼好,你替我拿给玉织。”   这是连见玉织仙子一面也不愿意了。   无相道君忽然替玉织仙子感到不值,陪伴天权多年,到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   “玉织再怎么说,也是……也是你前世的妻子,天权,你未免太过无情了。”   他知道天权为什么不见玉织仙子,是怕那位冰夷族皇子误会,可是,这对玉织来说,真的太绝情了。   “我说过,前世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天权文曲停下,他看向无相道君,眸色幽冷:“无相,你是不是跟玉织走得太近了,才会相信轮回转世这种传言?”   无相道君跟着停下,他张了张嘴,无数的话到嘴边,最终说出来的却是:“但玉织是月神转世,这是天覆山都证实的,冰魄之体,银色眼眸、玉石之心,这三个特征做不了假。”   冰魄之体又称寒冰魄体,是一种神髓,修仙界里只有上神才有神髓,而其中,寒冰魄体又是月神独有,凡人根本不可能拥有。   银色眼眸则是寒冰魄体的一种表现,因为寒冰魄体每时每刻都在释放寒冰之力,所以寒冰魄体的拥有者、月神的转世,祂的眼眸一定是银色的。   至于玉石之心……玉石之心到底是什么众说纷纭,就连天覆山也不清楚,只知道它会跟千佛寺供奉的神器九重莲瓣产生共鸣。   当时玉织仙子是月神转世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修仙界,为了验证玉织仙子究竟是不是月神转世,天覆山派人去了千佛寺,将神器九重莲瓣请回庭洲,当着众仙门、数万修士的面验证,验证结果显示,玉织仙子确实是月神转世。   就因为玉织仙子是月神转世,明秀山才重开山门,收当时还是个散修的玉织仙子入门,奉她为明秀山圣女。   而天权文曲……天权文曲是紫薇大帝转世的事,从他一出生,就是整个庭洲、整个修仙界都知道的事实。   与出生时没有任何神异的玉织仙子不同,天权文曲的降生,是带着使命下来的。他降生的时候,天柱上紫薇大帝神像双手持着的神剑化作一道光,直直坠入庭洲,落到天权宫刚刚出生的天权文曲面前。   于是整个庭洲、整个修仙界的修士都知道,这是紫薇大帝的转世。   而这把神剑的名字,叫做——钩月。   从天权文曲降生以来,所有人都期盼着月神的到来,一年,两年……十八年,直到玉织仙子倒在庭洲巨大的月神神像面前,修仙界终于等来了月神的转世。   他们满心欢喜的以为,前世是夫妻的天权文曲和玉织仙子,这一世也会喜结良缘、琴瑟和鸣,可是天权文曲不认。   天权文曲不觉得自己是紫薇大帝转世,也不觉得玉织仙子是月神转世。   他我行我素,所有人都希望他能重新跟月神转世的玉织仙子在一起,他就远离玉织仙子。   当然,在大多数人眼里,天权文曲虽然不打算跟玉织仙子再续前缘,却还是很关心她的,不然也不会每隔一段时间去蜃海猎杀妖兽,就为了玉织仙子免受冰魄之体的刮骨之痛。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天覆山的要求,天覆山对月神转世的玉织仙子有一种迷一样的崇敬,不仅时刻关注玉织仙子的身体,还总是派人给玉织仙子送大量的灵丹妙药。   天权文曲:“人死如灯灭,这世上不存在什么轮回转世。”   无相道君看着好友离开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天权会有这种反应,从他认识天权到现在,每次一提到他是紫薇大帝转世,或者提到他跟玉织仙子前世是夫妻的事,他就会无比冷淡的开口,说前世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无相道君能感觉到,他的好友十分不喜别人说他是紫薇大帝,所以在天权宫,无人敢在他面前提紫薇大帝和月神之事,但转世一说是天覆山都证实的事,就算天权排斥,也改变不了自己是紫薇大帝转世的事实。   天权文曲一袭雪白长袍,神色淡淡地向明莱的寝殿走去。   看见星君,守在殿内的侍女连忙恭敬行礼。   “星君。”   天权文曲:“都下去。”   侍女们纷纷退下,整个寝殿,只剩下天权文曲,还有在内室努力学习走路的明莱两个人。   小蝶本来在旁边给明莱打气的,看见走进殿中的天权文曲,也连忙退下了。   明莱双手紧紧抓着博古架,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他走的很认真,没有注意到小蝶和其他侍女的退下,等他身形不稳往前倒下,被一双有力的手接住,明莱才发现,天权文曲来了。   他身体颤了颤,这是来自灵魂的恐惧,他无法控制。   “星君,您来了。”   明莱抬起头,漂亮的眼眸看向面前高华如仙的男人。   天权文曲看了眼深色的石板,将明莱拦腰抱起,向床榻走去。   明莱猝不及防,慌乱中攥紧天权文曲的衣襟,他道:“星君,我今天的学习还没有结束呢。”   明莱刚找到一点感觉,就被天权文曲打断了。   作者有话说:   狗男人对老婆以外的人是没有良心的,如果狗男人对老婆以外的人表现出了良心,那肯定是有阴谋。   以及,没有认错老婆!重要的话要说三遍!   狗男人对老婆以外的人真的没有良心,没有良心!这里也要说三遍!   感谢在2023-04-30 02:13:11~2023-05-01 23: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弱小无助可怜但能搞事 5瓶;嗨,老婆、温妮、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9 ☪ 成茧之路(十)   ◎玉石之心(一更)◎   天权文曲将明莱放到床上, 撩起长袍半跪下来,捧起明莱雪白漂亮的尾巴。   尾巴上行走的部位虽没有之前那般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却也掉了不少鳞片, 还有一些将脱未脱的鳞片泛着血丝, 好似轻轻一碰, 就会掉下来,看着就疼得厉害。   刚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多走一会儿就喊疼, 现在鳞片掉成这样, 倒是一声不吭, 连眼眶都没红过。   习惯就是这样,一开始尾巴不习惯走路, 磨一下就疼得厉害, 不仅掉鳞片, 还磨出血,慢慢的尾巴习惯了,就习惯了这种疼,即便掉再多鳞片, 也不觉得疼得钻心。   天权文曲皱了一下眉,他抬手覆在明莱尾巴的伤口上, 金色灵力微闪, 下一瞬,明莱尾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重新长好了鳞片。   明莱动了动尾巴,对天权文曲小声道:“谢谢星君。”   天权文曲起身, 坐到明莱身侧。   “我近日有事, 不能在天权宫陪你, 你好好练习走路,不可有一日怠慢。”   这几日,天权文曲一有空就来陪明莱练习走路,还留下来同明莱用晚膳,天权宫不知传了多少风言风语。   明莱有心解释,但随着天权文曲来的越来越勤,他自己也心生怀疑了。   难道天权文曲抓他回天权宫,并不是因为他惧怕他,而是喜欢他?   若非喜欢他,明莱想不通,天权文曲为何如此关心他,不仅日日过来陪他练习走路,还教他学习正道的法术。   明莱这一世虽然是妖,体内也只有妖丹,但他经脉里其实是有灵力的,从天柱逸散的仙灵之力,除了一小部分不知去向,剩下大部分都藏在他的经脉里,所以明莱是可以用道家法术的。   但让明莱觉得奇怪的是,天权文曲并不知道他身体里有灵力,为什么要教他学习道家法术?   明莱没有问天权文曲这个问题,他的第六感让他避开了很多危险,所以这次他也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星君要去哪里?”   明莱银色羽睫颤了颤。   天权文曲:“我要回天覆山一趟,”他抬起手,掌心现出一串琉璃手串,他握起明莱的手,给明莱戴上:“这是金刚菩提,有驱邪避祸之力,我不在你身边,它能保护你。”   琉璃色的金刚菩提……真是少见。   明莱抬起手腕,菩提子是透明的,在光线下,隐隐透着琥珀金的感觉,很漂亮。   他怔怔地看着,心绪复杂。   明莱看向天权文曲,轻轻地道:“谢星君,我会时刻戴在手上,决不离身。”   “还有这颗玉珠,能助你修行。”   天权文曲从长袖里拿出一个镂空雕蔷薇花纹的檀木盒子,递给明莱。   明莱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盒子里流光溢彩,一颗血红色的珠子安静地躺在里面,虽没有任何动静,但打开的那一刻,明莱感觉到妖力瞬间充满整座宫殿。   明莱瞳孔微缩,猛地将盒子合上。   如此磅礴的妖力,天权文曲是杀了多少只妖,取了多少妖丹,才炼制出这一颗血珠。   他抿紧嘴,把盒子还给天权文曲:“星君,这妖珠,冰夷受不起。”   天权文曲神色不变,他道:“为何?”   明莱不说话,身体却微微发颤,天权文曲:“我杀的不是妖族,而是妖兽。”   妖族与妖兽,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妖族是指有跟脚的妖物,这类妖物一生下来就能化人形,通人语、能使用妖术,除了有妖身,其余与人族并无不同;妖兽则是身有异能的兽类,它们没有灵智,不能化形,除去异能,与真正的兽类并无区别。   明莱抬起头,咬唇:“真的?”   天权文曲叹道:“是我考虑不周,你是妖,见到这玉珠肯定害怕。”   说着,他五指微拢,就要烧掉手里的檀木盒子。   明莱连忙拽住他的衣袖:“别!”   炼制这样一颗妖珠不容易,明莱不想让天权文曲的心意白费。   天权文曲:“不要紧,只是区区几颗妖丹,等我从天覆山回来,再去蜃海一趟。”   几颗妖丹就能炼制出这样一颗妖力磅礴的妖珠?   明莱心里怀疑一闪而过,但下一瞬,他就被“蜃海”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如果说修仙界有什么危险的地方,那么蜃海绝对算一个。   四海地志上说过,蜃海之说,是因为海市蜃楼,蜃海之地,处处充满危险,那是因为蜃海到处都是幻境。   一重接一重的幻境,就是化神修士进去,也要脱一层皮出来。   明莱咬唇道:“我要,我要还不行吗?”   天权文曲将盒子重新递给明莱,淡声道:“修炼的时候,将这玉珠放在身边,可事半功倍。”   “冰夷知道。”   天权文曲:“试试看。”   明莱将盒子打开,闭上眼眸,调动体内的妖力。   妖力平缓运转,见到这妖珠,并没有什么欣喜,还不如见到仙灵之力那么高兴。   明莱心里疑惑,他的妖丹这是怎么了?   他是妖,再怎么控制,妖的本性也是嗜血的,见到如此磅礴的妖力,怎么会毫无动静?   天权文曲见到微微发红光就再也不动的血珠,眸色渐深,然而还没等他目光变冷,血珠“咔嚓”一声,从内部裂开几道蜘蛛纹。   听到玉珠裂开的声音,明莱连忙睁开眼,看到盒子里黯淡无光碎裂的玉珠,他微微睁大眼眸。   妖珠裂开了?可他什么都没做啊。   明莱无措地看向天权文曲,天权文曲眸色幽冷,他看着裂开的血珠,又看向明莱:“不是你的错,是这玉珠太不中用了。”   话音未落,盒子里的血珠化作点点红色碎光散去,不留一点粉墙。   明莱捧着空荡荡的盒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天权文曲说不是他的错,可明莱总觉得,这妖珠就是因为他才碎掉的。   明莱长袍底下,雪白漂亮的尾巴一点点卷起来,他低下头,捧着盒子的指尖发白。   血珠碎了,天权文曲的心情却好似变得更好了,在离开之前,他还跟明莱一起吃了午膳。   明莱站在殿门口,两只手攀着殿门,他看着天权文曲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也许是近日练习走路练习得太累了,也许是刚才碎掉的玉珠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明莱在接下来的日子,总是显得有些惶惶不安。   他问小蝶:“天覆山是什么地方?”   这三个字似乎是个禁忌,小蝶左看右看,见其余侍女都守在外间,她压低声音道:“天覆山是仙门之首,司掌刑罚,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   明莱:“有多可怕?”   小蝶摇头:“小蝶也不知道,小蝶只知道,每个人都很害怕进天覆山,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   明莱若有所思:“天权宫跟天覆山,可是有什么联系?”   他记得天权文曲说的是“回天覆山一趟”,而不是“去天覆山一趟”,可想而知,天覆山与天权宫之间定然有什么联系。   小蝶茫然,不明白明莱为什么要这么问。   明莱叹了一声,知道自己问错人了。   天权文曲离开的第十天,明莱虽然还不会走路,但已经能攀着桌椅、博古架慢慢行走了,他感到非常高兴,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只要逼一逼自己,总会有进步。   榻上,明莱向窗外伸出一只手,雪白指尖碰到雾海,这次雾海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散开,见明莱没有动作,又悄悄涌回来。   透明的菩提子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色,在明莱看不见的地方,几缕金色灵力仿若雷电般噼里啪啦响起。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戴上这金刚菩提,明莱觉得自己练习走路走得越来越稳了,从一天摔十几次,到现在一天摔两次,仿佛真的在保护他一样。   明莱双手交叠放在窗上,他枕着手臂,长长的银色发丝垂落,散在洁白的衣袍和榻上,美得不可方物。   他闭上眼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小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殿下!不好了!玉织仙子来了!”   明莱猛地睁开眼,目光冷下来。   正殿,一身华丽长袍、仿若神女的玉织仙子欣赏着殿内的陈设。   与上次来不同,这次玉织仙子身后跟了几个婢女,婢女们衣着与众不同,好似天上伺候神女的小仙子。   明莱手搭在小蝶手上,慢慢地从内殿走出来。   他一袭洁白的衣袍,金丝银线勾勒法纹,衣上镶着许多珍珠和珊瑚珠,洁白而耀眼,是令人窒息的美。   特别是那长长的银发,纤长浓密的银色羽睫,好似正从雪中漫步而来一样。   每靠近一步,冷冽寒气就扑面而来,比玉织仙子这个月神转世还要像月神。   跟着玉织仙子来的婢女们都看呆了,一时分不清玉织仙子是月神,还是面前这位冰夷族皇子是月神。   玉织仙子也愣了一下,随即恨意更深,就是这张脸勾.引的天权,她要毁掉这张令人恐惧的脸,修仙界第一美人是她,也只能是她!   明莱看似走得风轻云淡,实则一小段路走来,他的尾巴已经开始发酸,要不是小蝶扶着他,他恐怕要朝前倒下来了。   明莱在玉织仙子面前停下,他微微一笑:“玉织仙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云麓殿?”   这仿佛他是云麓殿主人的语气,让玉织仙子眼眸冰冷。   一个月前,这冰夷族皇子在她面前还诚惶诚恐,生怕说错话得罪她,短短一个月,他就反客为主,将云麓殿视为他的寝殿,问她怎么有空来看他。   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是天权,是沉迷美色的天权。   如若不是他给了这冰夷族皇子这样的权利,他怎么敢站在石阶上,高高在上地问她话。   这低贱的妖族血统,见到她就应该跪下来,给她请安。   “冰夷殿下的腿好了?”   整个天权宫都知道明莱化形不全,没有双腿,只有一条尾巴,玉织仙子这话,是故意给明莱难堪。   她冷冷笑着,卑贱的妖,识趣就给她滚下来,爬出天权宫,看在他陪了天权一个月的份上,她饶他一条贱命。   明莱转过身,在小蝶的搀扶下,坐到殿上主位。   “有劳玉织仙子关心,冰夷一切都好。”   衣袍很长,遮住了明莱的雪白尾巴,让他看起来跟常人没有丝毫异样。   玉织仙子脸色阴沉,见明莱与常人无异,还以为是天权文曲用了什么秘术和天材地宝使得明莱化形完全,嫉妒得面目全非。   明莱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目光怨毒的玉织仙子,他毫不慌张。   看来这段时间玉织仙子心里不好受啊,在他面前连装都懒得装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1 23:56:15~2023-05-03 01: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空一声巨响,美女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星满天 5瓶;kyyccg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0 ☪ 成茧之路(十一)   ◎玉石之心(二更)◎   不过这玉织仙子是天权文曲的老情人, 虽然知道她来者不善,明莱也不好把人刺激得太厉害,万一把事情闹大了, 天权文曲会不会为了这老情人出头还未可知。   他抬起长袖, 对玉织仙子道:“仙子请坐。”   初来乍到时, 明莱确实怕得罪这玉织仙子, 他孤身一人在庭洲,身边没有族人也没有信任的人,甚至连认识的人也没有, 若是得罪了这玉织仙子, 只怕性命不保。   玉织仙子出身仙门名派不说, 还是明秀山的圣女,想要明莱性命, 都不用亲自动手, 只需说一句话, 自有大把的人替她取明莱性命。   但是现在,明莱虽不能说在庭洲根基已稳,却也对庭洲势力有几分了解,最重要的是, 天权文曲不会伤害他,有这一点在, 明莱在面对玉织仙子的时候, 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得罪对方。   云麓殿是他居住的地方,在天权文曲没有让他离开之前,这里就是他的寝殿。在自己的寝殿里, 明莱就是主人, 他没必要对玉织仙子诚惶诚恐。   玉织仙子收起怨毒的目光, 又露出了神女般的悲天悯人神色,她看了明莱一眼,坐到正殿一侧。   天权再喜欢这冰夷族皇子又能怎么样,天覆山是不会允许天权娶一个妖族的。   只有她,月神的转世,才是天权未来的妻子,也是修仙界唯一有资格做天权妻子的人。   “我有一只青鸾神鸟,于昨日诞下了两枚神卵,青鸾神鸟的卵是大补之物,食之修行可一日千里,听闻冰夷殿下近日正在凝金丹,我便拿了一枚神卵过来,希望能助冰夷殿下一臂之力。”   玉织仙子眸色温柔,话里话外一副关心明莱的样子。   明莱心道,助他一臂之力?玉织仙子会这么好心?怕不是在神卵里给他下了毒。   虽然知道玉织仙子不会这么好心,所谓的神卵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眼下还不是跟玉织仙子翻脸的时候,明莱道:“谢玉织仙子。小蝶。”   小蝶恭敬地走下石阶,玉织仙子身后一位婢女也捧着个红色镶金的匣子走出来。   将匣子交给小蝶,婢女退到玉织仙子身后。   小蝶对玉织仙子不说有十分了解,也有三四分了解,玉织仙子一向将自己当做天权宫的另一位主人,怎会这么好心给殿下送青鸾神卵,她心里怀疑,暗自用灵力探了探手里的匣子。   匣内温度灼热,隐隐有南明离火的气息,小蝶眉头一松,确实是青鸾神鸟的卵,错不了。   她走到明莱面前,手臂微抬,低着头道:“殿下。”   明莱看了小蝶手上红色镶金的匣子一眼,他是冰灵根,这匣子一靠近,他就感觉到了火焰的气息,相传青鸾是凤凰所育的九雏之一,一出生便有离火之精,这火焰气息如此滚烫,除了南明离火,不做他想。   明莱很意外,这玉织仙子竟真的给他送了枚青鸾神卵。   青鸾神鸟每隔两百年才会诞卵,且每次只有两枚,这玉织仙子也真是舍得,为了赶他出天权宫,连青鸾神卵都拿出来了。   “拿下去放吧。”   明莱面上收下,心里却完全没有要食这神卵的意思,且不说这神卵里有没有剧毒,就算没有剧毒,明莱也不打算吃,他是冰灵根,青鸾神卵是离火之精,他是不想活了才吃这神卵。   小蝶等侍女却不知道明莱是冰灵根,还在心里暗暗替自家殿下高兴。   青鸾神卵难得,若殿下食用,用不了多久就能凝金丹,金丹一凝,就意味着正式踏上修炼一途。   “是。”   小蝶正要拿着匣子退下,炽热的岩浆从匣子缝隙处涌出来,一滴一滴,将玄色的石板烫穿。   小蝶感觉到手上温度不对,低头一看,红色镶金的匣子已经被岩浆融化掉了一半,露出里面一枚火红色滚烫发亮的卵。   卵在发亮,在动,它要孵化了!   “殿下小心!”   小蝶瞳孔一缩,下意识把青鸾神卵扔掉,然而已经来不及,掉到地上的匣子剧烈抖动,火焰冲天而起,伴随一声戾叫,青鸾幼鸟破匣而出,向明莱飞去。   幼鸟刚刚破壳,身躯虽小,周身的南明离火却是滚烫至极,宛如一颗火球,又像凌空的赤轮,直坠明莱而去。   “殿下!”   殿中侍女反应过来,纷纷抬手掐诀,张开结界,试图将青鸾幼鸟阻挡在外。   明莱僵着身体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可燃烧万物的银白色火焰席卷而来,又被结界挡住。   不是明莱不想躲,而是他动不了,从这青鸾幼鸟孵化开始,他的身体就好像被什么控制住一样,无法动弹。   明莱感觉到后颈处有东西在发烫,这种触感……是珠子,不是平常时见的珍珠,也不是珊瑚珠,而是非常细小的,平常根本不会注意到的,镶在袖边袍底下的珠子。   玉织仙子在他身上下了术法,什么时候?   电光火石间,明莱想起了什么……玉织仙子第一次来天权宫找他那天,她让侍女下去,帮他推轮椅,原来是那个时候。早在一个月前,她就想好了要怎么对付他。   南明离火可燃烧万物,被这青鸾幼鸟碰到,明莱不毁容也要丢掉半条命。   然而就算还剩下半条命,也跟死了差不多了,南明离火焚身,岂是轻易就能治好的?   只怕到时候明莱看到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还没等治好,自己就先抑郁而死了。   明莱闭了闭眼,这玉织仙子果然恶毒。   就算看不到此刻玉织仙子脸上的表情,但明莱知道,那一定是快意且兴奋的。   只是很可惜,要让这玉织仙子失望了。   明莱将剩下的口诀默念完,冷冷开口:“金刚菩提。”   话音未落,十三颗菩提子瞬间爆发,快如闪电,将宛如火球的青鸾幼鸟一来一回击了个对穿。   青鸾幼鸟凄声戾叫,周身银色火焰散去,坠到地上。   十三颗菩提子回到明莱手腕,安安静静,仿佛刚才瞬间爆发的不是它们一样。   殿中侍女见明莱安然无恙,都纷纷松了口气,要是殿下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玉织仙子骇然起身:“金刚菩提,千佛寺的镇寺之宝,金刚菩提……他竟连这个都给了你。”   千佛寺一共就两件宝物,一件是神器九重莲瓣,另一件就是金刚菩提舍利子。   金刚菩提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这件宝物,堪称修仙界防御法宝第一名,当年她刚成为圣女,千佛寺派人来恭贺,她提出想看一看金刚菩提,迦叶尊者却以重宝不示外人为理由,打发了她。   而如今,这重宝就戴在冰夷族皇子手上,这让玉织仙子怎能不嫉妒,不怨毒?   明莱发觉自己能动,他起身,没有去看地上死去的青鸾幼鸟,而是脸色冰冷地对玉织仙子道:“玉织仙子,这是怎么回事?”   玉织仙子知道明莱已经怀疑她,她也不打算再装下去,如果不趁此机会除掉这冰夷族皇子,等天权回来,她怕是难再有下手的机会。   玉织仙子没有想过她杀掉这冰夷族皇子后,天权会不会对她发难,在她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她跟天权前世可是夫妻,就算转世了夫妻情分不再,那也不是一个血统低贱的妖能比得上的。   天权会被这卑贱的妖勾.引,只不过是因为他长了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等她毁掉这张脸,她看这贱妖怎么勾.引天权。   “你这贱妖竟如此命大,这都要不了你的命,”玉织仙子走到大殿中央,她看着主位上的明莱,叹息:“不过你也别得意,我玉织今日想要你的命,就是天权回来,你也得死在这里。”   天覆山,雾海之中,一座巨大的祭坛浮在半空。   祭坛中央立着两尊神像,月神神像朝南,半阖眼眸,双手抬起,似乎在捧什么重要的东西,然而手上却是空的;紫薇大帝朝北,与月神神像背对着背,他双手放在剑上,持剑而立。   天权文曲站在月神神像前,他神色冷淡,看着月神空荡荡的手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目光一沉,消失在祭坛上。   云麓殿中,侍女们重伤在地,小蝶吐出一口血,撑着手看向明莱:“殿下快走!”   玉织仙子凝金丹两百年,修为早已突破化神,明莱一个才化形两个月的妖,怎么斗得过玉织仙子?   明莱有金刚菩提护身,玉织仙子想杀他,没这么容易。   “玉织仙子,你在云麓殿大开杀戒,就不怕天权文曲回来,治你的罪?”   天权宫在庭洲、或者说整个修仙界眼里,是玉京一般的存在,如果让其他修士知道玉织仙子在天权宫大开杀戒,只怕司掌刑罚的天覆山饶不了她。   玉织仙子站在菩提子张开的结界前,她一只手负在背后,闻言冷笑:“我相信你在天权宫多日,一定知道我与天权之间的事情,你觉得天权会为了区区一只妖,来治我的罪?”   明莱看着结界外的玉织仙子,有金刚菩提在,玉织仙子杀不了她,但他也动不了玉织仙子。   他与玉织仙子的修为差距,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若是没有菩提子挡在面前,玉织仙子甚至都不用剑,一道法诀就能杀了他。   明莱在拖延时间,他在赌,赌玉织仙子不敢真的大开杀戒,赌玉织仙子不敢在云麓殿停留太长时间,就为了杀他。   从玉织仙子不敢真的对云麓殿侍女下杀手明莱就知道,玉织仙子还是有顾虑的,她自己也不确定,杀了这些侍女、杀了他后,天权文曲会不会对她发难。   玉织仙子也在拖延时间,有金刚菩提挡着,她根本杀不了这冰夷族皇子,但别忘了,这贱妖身上有她下的术法,等时间一到,这贱妖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控制,从菩提子的结界里走出来,站着让她杀。   明莱也感觉到了后颈处的发烫,他身形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只能两只手紧紧攀着凤椅。   菩提子随着主人心意而动,主人心乱,这些菩提子也乱了一瞬。   就是现在!   玉织仙子看准时机,执剑破开结界,在纷纷坠落的菩提子下,向明莱雪白脖颈袭去。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剑芒从上方劈下来,将大殿劈成两半。   玉织仙子险些也被劈开,她连退数步,长剑猛地插.进玄色石板,剑身发出争鸣的声音。   明莱瞳孔微缩,他看着面前深深的剑沟,抬起头,宫殿屋檐也被劈成了两半,得窥天光。   苍穹之下,一道金色身影立在半空,如烈日悬空,令人不可仰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3 01:53:50~2023-05-04 03:2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迪我老婆 6瓶;繁星满天 5瓶;溺鱼、白故卿 3瓶;温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1 ☪ 成茧之路(十二)   ◎玉石之心(一更)◎   天权文曲一袭金色长袍, 猎猎作响,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云麓殿中发生的一切。而后手一抬, 一柄泛着森森冷光的雪白长剑回到他手中, 又渐渐化作金色粉墙消散。   玉织仙子看见半空中的天权文曲, 一声又惊又喜的“天权”还没说出口, 下一瞬,天权文曲来到明莱面前,将明莱打横抱起。   他转过身, 散落在地上的菩提子像是被什么吸引一样, 一颗一颗回到明莱手腕上, 又重新变回了带着琥珀金的琉璃手串。   云麓殿发生这么大的事,天权文曲不听不问,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冰夷族皇子抱进怀里, 这样明显的保护和偏心, 令玉织仙子嫉妒得几欲发狂。   但天权回来,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下手机会,玉织仙子将心头浓烈的恨意压下,收起地上长剑, 快步上前,对天权文曲道:“天权,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听我解释。”   她脑海飞快运转着,想着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天权相信她没想杀这冰夷族皇子。   “我只是想让冰夷殿下离开天权宫, 你与冰夷殿下的事庭洲传得沸沸扬扬, 天覆山已经知道, 他们是绝不会放过冰夷殿下的——”   剧痛袭来,玉织仙子声音戛然而止,她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   右手处空荡荡的,她抬起手,颤抖地去摸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没有,长袖没有,手臂没有,什么也没有。   ……没了……她的手……她的手没了!   原来就在刚刚,在玉织仙子解释的时候,天权文曲直接一剑削断了她的手。   他用这一剑来告诉玉织仙子,不用解释,他什么都知道。   明秀山的婢女脸色惨白,纷纷退后,不敢上前一步。   明莱都呆住了,他没想到天权文曲会这么无情,一句话也不问,直接一剑削断了玉织仙子的右手。   下手这么狠,这两人前世是夫妻还是仇人。   明莱没有任何同情玉织仙子的意思,只是这两人前世是夫妻,天权文曲削玉织仙子的手削得没有丝毫犹豫,轻描淡写抬手就削了,让他身体不禁有些颤抖。   明莱回忆起初见天权文曲的恐惧,这段时日天权文曲对他很好,他都快忘了之前他是怎么恐惧这个人的了,此时此刻,明莱心底的恐惧又涌了上来。   玉织仙子吐着鲜血,她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眼眶发红,惨然一笑:“我陪了你两百年,到头来竟连这小小的妖族皇子都比不上,天权,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天权文曲没有看玉织仙子,他目光落在明莱后颈上,瞳孔深处金色一闪而过,一粒金色的珠子从明莱后颈飞出来,而后被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碾碎。   术法被破,本就遭到重创的玉织仙子再受重创,她身形摇晃,脸色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若不是凭着意志强撑,恐怕此刻她已经倒下来了。   天权文曲看向玉织仙子,他眼眸幽冷,剑芒瞬间爆发,击穿玉织仙子的左肩,将她整个人钉到墙上。   玉织仙子又吐出了大口鲜血,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见的是站在台阶上,抱着冰夷族皇子居高临下看她的天权文曲。   天权文曲神色冰冷,看她的目光一如从前,没有任何温度。   玉织仙子大笑起来:“杀了我,天覆山更不会放过这贱妖,”她声音怨毒:“我玉织今日若不死,早晚我要让这贱妖受我今日百倍的痛!”   明莱被天权文曲放下来,他身形不稳,下意识地抬手攥紧了天权文曲的长袖,天权文曲一只手揽住明莱,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这样的姿势……明莱抬起头,他还以为天权文曲把他放下来,是想跟玉织仙子说话,可是这个人抬手又把他揽进怀里,没有一点在玉织仙子面前遮掩的意思。   明莱心里咯噔,天权文曲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天权文曲一只手揽着明莱,另一只手缓缓从虚空中抽出长剑。   长剑通体雪白,剑身刻有晦涩难懂的法纹,令人遍体生寒。   玉织仙子不可置信:“你竟然真的要杀我?”   见天权文曲抬起长剑,明莱连忙抬手按住男人握剑的手:“不可——”   要杀玉织仙子容易,但她背后的明秀山可不好惹,明秀山是不敢对天权文曲动怒,可若是今日杀了玉织,这雷霆之怒就会降到明莱头上,一旦哪天明莱离开天权文曲,明秀山必定杀他。   明莱不傻,比起逞一时快意杀了玉织仙子,不如拿此事做文章,请天覆山出面,玉织仙子欲在天权宫开杀戒,司掌刑罚的天覆山饶不了她。   然而有一道声音跟明莱同时响起:   “不可。”   这道声音犹如玉石之声,从上方传来。   明莱抬头一看,苍穹之下,三道身影立在半空,察觉到明莱的目光,其中一道身影微微低头,看了明莱一会儿,而后三道身影身形一闪,瞬息之间来到大殿中央。   为首的青年身量颀长,玉质金相,端庄优雅,不似仙门修士,倒像人间皇朝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青年身后两道身影着黑色长袍,两人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一落地便转身将钉在墙上的玉织仙子放下来,搀扶着来到青年身后。   玉织仙子看到青年,眼泪一下落了下来,她脸色惨白道:“玄尊,天权他要杀我,他要为了这贱妖杀我!您一定要替玉织做主!”   天覆山对月神最推崇不过,她是月神的转世,玄尊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更何况,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是想夺回自己的夫君而已,全修仙界都知道她跟天权前世是夫妻,她想夺回自己的夫君,有什么错?   错的是这贱妖,这贱妖明知道她跟天权前世是夫妻,却还不知廉耻,勾.引她的天权!   贱人!   夺夫之仇,削臂之恨,她要这贱妖受她百倍之痛!   青年看向明莱,玉石般的瞳孔,在光线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因为太过透明,反而让这双稍显冷淡的瞳孔多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残忍。   明莱被他看得忍不住一缩,明明是一双什么情绪也没有的眼眸,但明莱就是从里面看出了对他的不喜欢。   玄尊?   好熟悉的尊号,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呢?   明莱看见捂着伤口站在大殿一旁的小蝶,瞬间想起这玄尊是谁。   玉斗玄尊,天覆山之主,司掌整个修仙界刑罚的人。   玉斗玄尊看起来很讨厌他,他会站在玉织仙子那边吗?   “玄尊!您替我杀了这贱妖!他手上有千佛寺的金刚菩提,是天权给他的,天权已经被他迷惑,您快杀了他!”   玉织仙子话里带着强烈恨意,若不是她被削了一只手,此刻早已拿剑冲上去杀了明莱。   玉斗玄尊没有回头,他道:“住嘴。”   轻飘飘的两个字,化作一股力量,狠狠扇了玉织仙子一个耳光。   玉织仙子被扇得嘴角溢出血迹,她脸上印出血红的巴掌印,难以置信道:“玄尊——”   “啪——”   玉织仙子的脸又被扇到了另一边。   这一次她直接被扇晕了过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玉斗玄尊往前走了两步,明莱攥着天权文曲长袖,想要往后退,然而他还没有学会怎么用尾巴往后退,尾巴一动,身形不稳,整个人往前倒。   幸好天权文曲一直揽着他,不然明莱要直接倒在玉斗玄尊面前了。   饶是如此,明莱也吓了一大跳,听到天权文曲问他有没有事,他摇摇头,雪白手指攥紧了天权文曲的袖角。   玉斗玄尊目光落到明莱攥紧天权文曲袖角的手上,又抬起来,看着明莱:“天权已削了玉织一只手,你可解气?”   明莱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玉斗玄尊是在问他。   他轻声地道:“玄尊持正不阿,冰夷全由玄尊做主。”   天覆山是执法机构,玉织仙子有没有罪,要受什么刑罚,都由这玉斗玄尊做主。   一开始明莱还以为这玉斗玄尊会站在玉织仙子那边,但从这玉斗玄尊毫不留情地扇晕玉织仙子后,明莱明白,不管这玉斗玄尊心里怎么想,但表面上,他是公正无私的。   从天覆山的角度来说,玉织仙子杀他未遂,天权削去她一只手臂,已是对玉织仙子的惩罚,他若是不依不饶,恐会令这玉斗玄尊对他更不喜。   从玉斗玄尊的角度看,玉织仙子惹出这祸事,都是因为他的存在,若是他不出现,玉织仙子不说能跟天权文曲再续前缘,起码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嫉妒得面目全非。   说白了,玉织仙子出身仙门名派,而他是一只妖,作为一只妖,他天生就足以令玉斗玄尊不喜。   “既如此,我今日便将玉织带走,从今往后,她不会出现在你和天权面前。”   这也是对玉织仙子的一种惩罚,明莱银色羽睫微颤:“谢玄尊替冰夷做主。”   玉斗玄尊看向揽着明莱的天权文曲:“九重莲瓣就要开了,她还有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明莱听得蹙起眉头,九重莲瓣?九重莲瓣是什么?   天权文曲手中长剑化作金色粉墙消散,他冷淡道:“不送。”   玉斗玄尊身影瞬间消失,与此同时一起消失的,还有两个黑袍人和玉织仙子。   小蝶等侍女见玉斗玄尊离开,马上快步过来,脸上全都是担心。   “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您有没有哪里被伤到?”   “那玉织仙子真是猖狂,在天权宫就敢杀人,她以为这里是明秀山吗?”   “您不要担心,玉斗玄尊最是公正不阿,玉织仙子一定会受到她应有的惩罚。”   明莱见她们身上都是伤,连忙让她们下去疗伤。   目送侍女们退下,明莱看向天权文曲,他犹豫要不要开口,天权文曲看出他想说什么,淡声道:“谣言止于智者,别人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被别人卖掉你都不知道。”   明莱咬了咬唇:“可是,小蝶说,转世的特征是骗不了人的,你跟玉织仙子……你们前世就是夫妻。”   天权文曲低下头,他看着明莱:“谁说紫薇大帝跟月神是夫妻?”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大,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权文曲接着道:“玉织仙子也不是月神转世。”   明莱眼眸睁得更大了,玉织仙子不是月神转世,紫薇大帝跟月神不是夫妻,原来神话传说是假的吗?   天权文曲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明莱额头一下:“所谓传说,都是以讹传讹,不可信。” 92 ☪ 成茧之路(十三)   ◎玉石之心(一更)◎   明莱还想问, 天权文曲是怎么知道玉织仙子不是月神转世的,明明小蝶说过,月神转世的特征是骗不了人的, 而且天覆山也证实过, 玉织仙子确实是月神转世, 但在明莱要开口的时候, 天权文曲却不肯说了。   他转移话题:“云麓殿是暂时不能住了,我那里还有一座空殿,你暂且先搬过去, 等云麓殿修缮好, 再搬回来。”   明莱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他看着面前残破不堪的大殿,将整座大殿劈成两半的剑沟、被青鸾幼鸟燃烧掉大半的房梁和殿中陈设、以及深浅不一的剑痕, 轻轻叹了口气。   云麓殿毁成这个样子, 没有一年半载恐怕是无法修缮。   天权文曲伸出手, 明莱抬起雪白指尖,放到天权文曲手上,正当明莱要自己走路的时候,他腰上一紧, 紧接着腾空而起,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明莱猝不及防, 两只手下意识地攥紧天权文曲的衣襟。   “星君, 我自己能走。”   虽然走得很慢很慢,也还需要有人在旁边搀扶,但对明莱来说, 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天权文曲微微低头:“以云麓殿到兰台的距离, 你走上一天都走不到, ”他眼眸里似乎有一点轻浅的笑意,转瞬即逝:“方才不是还觉得尾巴酸,这么快就好了?”   明莱以为自己偷偷捶尾巴不会有人看见,没想到被天权文曲看见了,他耳尖微红,尾巴站久了就难受,他也不想捶尾巴的。   走出云麓殿,天权文曲抱着明莱,一路向兰台走去。   路上的侍女看见,纷纷低头避让,等天权文曲抱着明莱走远,侍女们窃窃私语,看来传闻是真的,星君当真要娶这位来自碧海的冰夷族皇子。   明莱心里叹气,天权文曲有时候的一些行为,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但是明莱又很理智,他觉得天权文曲并不是喜欢他,他只是在他身上找一件东西。   这是明莱的第六感,他的第六感通常都很灵验,所以即使天权文曲表面对他很好,明莱也依旧心生警惕。   他在等,等父母来庭洲接他回去,他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月,父亲母亲也快要到了。   湖水在日光下浮光掠影,令明莱睁不开眼,他偏过头,等刺目的浮光消失,明莱转过头来,看见不远处飞阁流丹的玉楼金阁,心底的恐惧又涌了上来。   他怎么忘了,去兰台只有这一条路。   面对天权文曲,明莱可以压下自己深深的恐惧,因为他知道天权文曲不会伤害他,可是面对这玉楼金阁,明莱怎么也无法压下内心的恐惧。延单挺   他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只要再靠近一步,他就会死在这玉楼金阁面前一样。   那座玉楼金阁里到底藏着什么,剜他心脏的东西吗?   为什么他每次一靠近,心脏就疼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剜他的心一样。   明莱脸色雪白,他身体颤抖:“让我回云麓殿,我不去了。”   他努力让自己语气正常,可是天权文曲就抱着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到明莱在发抖。   他在害怕?   天权文曲停下,他看向不远处的玉楼金阁,眸色渐深,他害怕钩月楼?   明莱颤声道:“云麓殿虽被毁了大半,却也不是不能住人,星君,您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苍穹上空斗转星移,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里。   明莱呆了呆,天权文曲低头看了他一眼,再次斗转星移,宫殿变成了明莱熟悉的云麓殿。   “从此刻起,这里就是你的云麓殿。”   天权文曲淡声道。   明莱抬起头,他看着天权文曲,这个斗转星移的技能也太好用了,是不是天权文曲想去哪里、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斗转星移,就能去到对方的身边,或者将想要的东西拿到手?   天权文曲:“也不是办不到,只是要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   明莱若有所思,他忍不住想,若是他现在离开庭洲,只要他不暴露自己的位置,天权文曲是不是就找不到他?   天权文曲将明莱放下来,他抬起明莱的手,两指并拢在金刚菩提上轻轻划过,只见一道金光闪过,菩提子琥珀色加深。   “我已将上面的口诀撤去,以后遇到危险,它会自动护主,不必再默念口诀。”   明莱抬起手,他看着好似有金色灵光闪动的金刚菩提,羽睫颤了颤,他道:“我听玉织仙子说,这金刚菩提……是千佛寺的镇寺之宝。”   “以前是,现在它是你的法器。”   “我的?”   “它已认你为主,就算千佛寺的迦叶尊者亲自来,也拿不走。”   明莱:“……”   感觉天权文曲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件很可怕的事,这金刚菩提,不会是他从千佛寺抢来的吧?   大概是从明莱睁大的眼眸里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天权文曲道:“迦叶尊者受魔气干扰,已经护不住这金刚菩提,冰夷,你是这世间唯一能护得住它的人。”   明莱不明白天权文曲这句话的意思,他连走路都还没有学会,又怎么可能护得住这金刚菩提。   “金刚菩提的厉害之处不止在防御方面,冰夷,学会掌控它。”   明莱轻声道:“星君,我怕是做不到。”   虽然父亲母亲不说,但明莱自己知道,他这一世生下来就有致命缺陷,这种缺陷不仅让他生下来就无法化形完全,还让他在修行上无法更进一步。   就算凝了金丹,也无法结元婴,修行的最终结果,于他而言,就是死在雷劫之下。   “你做得到,”天权文曲低下声音:“你若是做不到,这世间无人能做到。”   天权文曲还有要事,吩咐侍女照顾好明莱,就离开了。   明莱让侍女们退下去,自己一个人进内殿。   他紧紧攀着博古架,慢慢往床榻走,走没两步,明莱心头忽然一阵恐惧,猛地摔倒在地。   掌心被擦伤,钻心的疼,明莱撑着手臂,还没来得及攀着博古架起身,一双长靴走到他面前。   这是一双纯白色的长靴,上面什么也没绣有,纤尘不染,与长靴一起映入明莱眼帘的,还有一袭雪白长袍。   明莱抬起头,视线从一枚翠绿的勾玉,到镶满碎玉的鞶革,落到来人美若冠玉的脸上。   玉质金相,端庄优雅,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冷冽气势。   玉斗玄尊!   明莱瞳孔微缩,玉斗玄尊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带玉织仙子离开了吗?   还是说,他反悔了,要把他一起抓走。   “玄尊……您是来抓我的吗?”   明莱攀着博古架起身,看着玉斗玄尊,然而话音刚落,整个人狠狠撞到床架子上,脖颈被一只手死死掐住。   明莱被迫仰起头,他两只雪白的手紧紧抓着玉斗玄尊的手,只觉得要无法呼吸了。   “……玄……尊……”   眼看明莱要窒息,玉斗玄尊松开五指,却还是掐着明莱脖颈不放。   明莱大口大口的呼吸,刚刚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这么多个世界,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恐惧。   玉斗玄尊想杀他,为什么?   玉斗玄尊半低头,冷漠又漫不经心地看着明莱,或者说在打量。   他的视线从明莱脸上,到心口、腹部、双腿的地方,然后重新落到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上。   视线相触,明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这种看死物一样的目光,让他心里生出了深深的恐惧。   又是一个跟天权文曲一样让他感到恐惧的人,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是他的天敌。   是的,天敌。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能让明莱从灵魂感到恐惧,这不是天敌是什么?   如果001在这里,一定会尖叫着让明莱快点逃,可是它不在。   “明明是妖的气息,却混杂了别的东西在里面,有趣。”   听到玉斗玄尊玉石相击般的淡漠声音,明莱心底愣了一下,他的气息里混杂了别的东西?玉斗玄尊是什么意思?   玉斗玄尊彻底松开明莱,看着倒在地上的明莱,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身影消失在殿中。   天覆山,两尊巨大的神像下方,玉斗玄尊抱着双臂,步伐轻盈地从浓雾中走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浓雾化作两只凶兽,一穷奇,一混沌,悠哉地落到玉斗玄尊身旁。   “难得见你下山,山下发生了什么事?天柱加速崩塌了?”   穷奇发出沧桑的声音,听声音,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遇见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玉斗玄尊漫不经心开口,想到天权宫里的明莱,他搭在手臂上的手指轻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意思的事?”混沌饶有兴致地开口:“有什么事,能比修复天柱还要让你感兴趣?”   “你们说,这世上会有两颗玉石之心吗?”   “两颗玉石之心?玉斗,你在开什么玩笑,”混沌难得严肃,它道:“一个人只有一颗心,神也一样,难道你想说,我们找到的这颗玉石之心是假的?”   九重莲瓣验过,那确实是玉石之心。   玉斗玄尊停下,他抬头看向上方的两尊神像。   分别朝向南北的两尊神像,在浓雾下,那玄武石雕刻而成的冰冷面容,在此刻显露出独属于神的悲天悯人。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找到他的转世了。”   两只凶兽卷起雾流,在玉斗玄尊上方显露出真身,是两只巨大的凶兽。   “你说什么?你找到他了?他在哪里?在哪里?”   穷奇喷出灼灼热气,声音里是焦急,怒火、怨恨。   混沌脚踩浓雾,来到玉斗玄尊面前:“你没骗我们,确定是他?”   “还需要一些验证,”玉斗玄尊继续往前走,在两只凶兽下方,他的瞳孔慢慢转成金色竖瞳:“不过,基本已经确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6 01:06:34~2023-05-07 18:3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温妮 3瓶;白故卿 2瓶;清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3 ☪ 成茧之路(十四)   ◎玉石之心(一更)◎   玉织仙子杀明莱未遂的事被明秀山压了下来, 其他人只知道玉织仙子要闭关修炼,并不知道她一只手被天权文曲削没了的事。   玉斗玄尊确实是个公正无私的人,不仅力压明秀山, 让明秀山废除了玉织仙子圣女的身份, 还让明秀山派人给明莱赔礼道歉。   明秀山敢怒不敢言, 在他们眼里, 明莱只是一只低贱的妖,就算他的身份是冰夷族皇子,也是一只贱妖, 妖, 杀了就杀了, 他们仙门,谁没杀过几只妖。   让他们去给一只低贱的妖赔礼道歉, 简直是侮辱他们。   天权文曲果真被那妖迷得神魂颠倒, 堂堂庭洲之主, 居然放着月神转世不要,偏要娶一只贱妖。   转世就是转世,神魂还是同一个神魂,人却已经不一样了, 若是紫薇大帝,怎会对自己的妻子下如此重手。   真是可笑, 神话传说里, 紫薇大帝为镇压妖魔才镇守在中天北极,结果转了个世,自己对一只妖爱得死去活来。   也不知道以后这位庭洲之主恢复了紫薇大帝的记忆, 会是什么感受。   明莱坐在大殿主位上, 目送明秀山山主离开。   玉斗玄尊作为司掌刑罚之主, 就算明秀山山主一千个不愿意,也要备好厚礼,到天权宫给明莱赔礼道歉。   没见到明莱之前,他只觉得天权文曲瞎了眼,放着圣女不要偏要娶一只妖,见到明莱之后,他才知道天权文曲为什么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此等绝色,修仙界数万年来也是独一份。   明秀山山主大脑空白一片,看着面前冰雪一般的冠世美人,一种月神再世的强烈感觉充斥他的脑海。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月神转世在明秀山,天覆山是验过的,九重莲瓣不会错。   匆匆赔礼道歉,明秀山山主带着人离开,虽然心底生出了怀疑,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九重莲瓣,玉织仙子就是月神转世,九重莲瓣不会错,他们明秀山也没找错人。   明莱让人把东西拿下去放好,一只手支着,低着头,仍在深思玉斗玄尊那天掐他的事情。   这个世界很奇怪,非常奇怪,奇怪到明莱有一种焦虑,他想把001喊出来,问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不是度假世界吗?不是给他放松的世界吗?为什么比任务世界还要难搞?   前有天权文曲目的不明,后有玉斗玄尊想杀他,明莱坐立不安,只恨自己这一世没有生出一双腿,只有一条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尾巴,不然此刻他就可以制定离开天权宫的计划了。   不过办法都是人想的,明莱看向自己雪白手腕处的金刚菩提,低声地道:“菩提子啊菩提子,若是你可以避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就好了,我不能再呆在天权宫,我得离开这里,你若真认我为主,必定明白我此刻的所思所想。”   琥珀色的菩提子光芒微微一亮,在明莱的目光下,纷纷脱离,然后化作一柄雪白的长剑。   长剑不染纤尘,剑身刻有冰色水纹,冰绿色的仙灵之力如雷电般闪现,打在流光溢彩的剑上。   菩提子是金刚菩提,剑却是仙门剑。   明莱垂下银色羽睫,压下心底的疑惑,将长剑握入手中。   他将剑横起,看着手中乖顺无比的长剑,电光火石间,他忽然知道了这柄剑的名字。   “乱玉,你叫做乱玉?真是好听的名字。”   听到明莱夸奖,乱玉剑争鸣起来,剑身不断颤抖,仿佛在回应明莱。   明莱雪白指尖轻抚剑身,若有所思:“乱玉,你是想告诉我,你可以破开这里的结界吗?”   乱玉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明莱低叹:“好乱玉,接下来要靠你了。”   小蝶从殿外进来,听到明莱在低声说话,她好奇地道:“殿下,您在说什么?”   乱玉剑化作点点碎光消散,又重新变成菩提子,回到明莱手腕上。   明莱用长袖遮住手上的菩提子,抬头看向小蝶:“没什么,东西都放好了?”   “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放好了,”小蝶走到明莱面前,恭敬中难掩兴奋:“殿下,明秀山真是阔绰,连四宝之一的长灵灯都送来了。”   “长灵灯?”   明莱好奇,他只听说过长明灯,长灵灯又是什么?   “长灵灯是件很厉害的宝物,听说可以颠倒阴阳,藏匿行踪。”   藏匿行踪?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这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法宝。   既然决定离开庭洲,明莱就要给自己制定详细的离开计划。   首先,他需要一个可以转移众人视线的机会,其次,他需要一件能助他离开的法宝。   乱玉能破开天权宫的结界,长灵灯能帮他藏匿行踪,但这两件东西,都不能帮助他离开。   明莱最大的问题不是怎么破开结界,而是怎么离开庭洲,天权宫在庭洲至高处,四面八方都是悬崖峭壁,还有各种阵法,他拖着一条尾巴,想要出去,难如登天。   除非有一件宝物,能像穿云梭一样破空,载他离开。   明莱站在窗前,他看着外面迷路的仙鹤,内心不禁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计划好怎么离开,明莱开始努力练习走路,他前几世都是人,就算是九尾妖狐那一个世界,也是化形完全的人身,这一次拖着条尾巴,难免转不过弯来,明莱把自己作为人的思维抛掉,再练习走路,这一次终于有走路的感觉。   之前他怎么都学不会用尾巴走路,是因为他始终是人的思维,人只有双腿,没有尾巴,所以明莱在用尾巴走路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应该迈腿,才导致自己总是学不会。   而当他抛掉作为人的思维,用妖的本能来走路,明莱发现,其实用尾巴走路一点也不难。   当然,学会走路这件事明莱自己知道就好,在小蝶等侍女面前,特别是天权文曲面前,他还是那副攀着博古架慢慢走路的样子。   天权文曲倒是没有逼他快速学会走路,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会拿一颗妖珠给他,让他借妖珠的力量修炼。   小蝶说,这些妖珠都是天权文曲在蜃海猎杀妖兽取的,在他来到天权宫之前,天权文曲也是每隔一段时间去蜃海猎杀妖兽取妖珠给玉织仙子。   明莱内心疑惑,按小蝶所说,天权文曲对玉织仙子不像是没有感情的样子,怎么那日如此绝情,连一句话也不问,就削了玉织仙子一只手。   虽然心里疑惑,明莱却没有要解惑的意思,他已经决定离开庭洲,不管天权文曲有什么目的,都与他无关。   仙门大比即将到来,天权宫上空全都是飞兽来往的身影,仙门各派的弟子陆续到来,给冷清的天权宫增添了不少人气。   在所有人视线都放在仙门大比上的时候,明莱已经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他跟身边的侍女说,想出去看鹤,等到了仙鹤迷路的地方,他又说觉得冷,让侍女回去拿披风。   侍女拿了披风回来,亭子里哪里还有明莱的身影,只有一盏灵茶静静地放在石桌上,表明曾经有人喝过。   天权宫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除了天权文曲,谁也打不开,谁能想到,一直柔柔弱弱的,连路也不会走的冰夷族皇子,会自己逃跑。   乱玉是世间最锋利之剑,别说区区几层结界,就是万年寒冰,也能一剑劈成粉碎。   苍穹下,悬崖上方。   一只雪白的仙鹤衔信展翅盘旋,明莱坐在仙鹤背上,长袖如云翩飞,猎猎作响,好似乘鹤踏云而来,又好似乘风破云而去。   他雪白手指捧着一盏迎风不动的灵灯,明灯由北海独山玉打造而成,灯芯由东海鲛人油长燃不断,不管何时何地,是天塌地陷,还是海浪席卷,只要灵灯不碎,灯芯就不灭。   明莱看着下方流光溢彩的结界,微微弯腰,摸了摸仙鹤的脑袋。   “小仙鹤,我们得快点走,若是被抓到,就走不了了。”   仙鹤双翅扇动,加快速度,显然听明白了明莱的话。   天权宫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那流光溢彩的结界,明莱才松了口气。   仙门大比正是要紧时候,想必天权文曲也抽不开身来抓他。明莱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长灵灯,有这灵灯在,天权文曲就是再能耐,也抓不到他。   就在明莱以为自己已经逃离天权宫的时候,仙鹤一个盘旋,忽然从云海上斜落,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明莱穿过浓浓的雾气,好不容易能喘气,抬头一看,面前是个巨大无比的祭坛,而祭坛中央,立着两尊巨大无比的神像。   神像一尊朝南、一尊朝北,仿佛永生永世都不会有再见的一天一样。   这是两尊很熟悉的神像,明莱在“雾镜如涯”的时候,时常坐在琼阁上,眺望远处碧海上的天柱,天柱上就立着两尊神像,跟这两尊一模一样。   然而事实上,虽然明莱时常眺望,但他并不知道这两尊神像长得什么模样,因为天柱距离“雾镜如涯”实在是太远了,就算他是妖,有着比人族还要好的视力,也看不清楚。   正当明莱想靠近看清这两尊神像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轻盈的步伐声,明莱心头一跳,来不及反应,本能地从仙鹤背上下去,藏于浓雾之中。   祭坛上的浓雾随着步伐声的靠近越来越多,明莱几乎看不清前后左右都有些什么,只隐约看见几个轮廓,知道神像在哪个方向,来的是人还是兽。   “奇怪,我分明闻到了妖的气息,怎么不见了?”   这一道声音上了年纪,听着像是个垂暮老人。   另一道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哈哈”开口:“不会是你妖吃多了,产生的幻觉吧?我就说,吃饭要荤素搭配,你偏说什么人族不能吃,饿过头了吧。”   “混沌,我在跟你认真说话,别打岔。”   “我也很认真啊,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妖来,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中天北极啊,虽然只是一块残缺的神域,但也不是什么妖都能来的地方,上次来的那个谁,什么鸟王、雀王的,还不是差点化成了一滩血水。”   “是孔雀妖王,”穷奇叹气,它道:“我的嗅觉不会错,中天北极有妖混进来了,不能让玉斗知道,混沌,你跟我去找,把那只妖赶出去。”   “我不去,”浓雾化成的巨大凶兽懒懒躺在地上:“我可没你这么好心。”   “你我负责看守中天北极,如今有妖闯进来,是你我玩忽职守,若是被玉斗知道,怕是要剥了你我的皮。”   混沌从鼻翼里喷出灼灼热气:“玉斗去补天柱,没有个三五天回不来,你不用激我。”   玉斗?   这两只凶兽口中所说的玉斗,是玉斗玄尊?   那么这里……是天覆山?   明莱惊愕,自己这是刚出狼窝又进虎穴,他忍不住抬手扶额,他这是什么运气,随便选一只迷路的仙鹤都能选到天覆山的信鹤。   还有中天北极这个地名,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可到底是在哪里呢?明明刚才有一瞬间他是记得的,可是越想抓住这个地名,明莱就越记不住这个地名有关的一切。   他借助长灵灯藏匿气息,等两只凶兽离开,他才慢慢从浓雾中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明莱找到刚才那只信鹤,用一株灵草,成功坐到了鹤背上,信鹤展翅一振,破开重重浓雾,向苍穹盘旋而上。   冷冽寒风迎面而来,明莱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仿佛火焰燃烧般的绚烂晚霞,还有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   信鹤飞的已经够高,可眼前这悬崖,却一眼望不到头,直冲云霄。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莱内心震撼,修仙界居然还有这样的存在,这是登天梯,还是另一座天柱?   信鹤沿着悬崖盘旋,久久才斜落而下。   明莱紧张地道:“小仙鹤,这次可要看准地方,不可再进天覆山了。”   信鹤一个急刹车,连忙换另一个方向盘旋而去。   明莱正要松口气,忽见峭壁上一朵花迎风招展,在日光下灵光闪现,好似在对明莱笑。   明莱连忙对信鹤道:“小仙鹤,停一下。”   信鹤依言停下,明莱身体微微往前倾,仔细观察这朵会冲人“笑”的花。   还没观察出个所以然,仙鹤忽然振起了翅膀,明莱:“再等等,我好像认识这朵花。”   “是吗,”身后响起玉石之声,声音的主人道:“可它说,它不认识你。”   在万里高空上冷不丁听到玉斗玄尊的声音,明莱吓了一大跳,直接从鹤背上掉了下去。   明莱:“!!!”   这可是万里高空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7 18:32:25~2023-05-09 01:1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生有礼 100瓶;鮽? 8瓶;kyycc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4 ☪ 成茧之路(十五)   ◎玉石之心(二更)◎   耳边的寒风在无情呼啸, 刮在明莱脸上,仿佛刀割一样。   长长的银发被风吹得凌乱,明莱直直坠落, 他看着高空上凌空而立的玉斗玄尊, 那一抹雪白的身影, 犹如无情无欲的上神, 正居高临下地注视他。   这一刻,明莱无比清楚的意识到,玉斗玄尊想让他死在这里。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 脸上不见丝毫惊慌害怕, 只剩冷静。   “乱玉!”   如云长袖猎猎作响,明莱雪白手腕上, 十三颗菩提子化作一团金色光芒, 光芒之中, 一条纯金色的锁链现出身影,叮叮当当,如闪电般向高空上的玉斗玄尊延伸而去。   玉斗玄尊见状,长袖一挥, 强大的气劲打在锁链上,余波将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削去一半, 锁链却纹丝不动, 在玉斗玄尊左手上绕了几个圈。   玉斗玄尊看着手上锁链,脸色更是冰冷,然而还不等他将这条胆敢锁住他的锁链削断, 只听叮叮当当一声, 长长的金色锁链瞬间绷直, 将玉斗玄尊拉下高空。   明莱看着越来越近的玉斗玄尊,忍不住想扶额,他在心里道,乱玉,我是让你想办法救我,不是让你想办法让玉斗玄尊救我。   完了,这下彻底得罪玉斗玄尊了。   身体落在一双有力的手上,冷冽寒风停下,明莱下意识地抬手去攥来人的衣襟,却摸到了一片光滑的肌肤。   玉斗玄尊低下头,明莱连忙把手拿开,他正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让乱玉锁他的,就听玉斗玄尊漠然道:“放松。”   明莱不明所以地看着玉斗玄尊,玉斗玄尊神色没有丝毫异样:“你的尾巴缠在我腰上,太紧了,”他漫不经心地道:“还是说,你想用尾巴缠死我?”   明莱:“!!!”   他的尾巴缠到了玉斗玄尊的腰上,什么时候?   玉斗玄尊:“不是说让你放松吗?”   明莱不想脸热的,可是这真的太尴尬了,最尴尬的是,他努力想把尾巴放下来,尾巴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他越着急想放下来,它就缠玉斗玄尊越紧。   明莱心道,这一定是因为从高空坠落,尾巴太害怕了,所以突然被玉斗玄尊抱进怀里,它就把玉斗玄尊当成救命稻草,死死缠着对方不放。   他又急又气,谁的腰不缠,偏要缠玉斗玄尊的,你知不知道玉斗玄尊要杀我们?   玉斗玄尊皱眉,能让他这个境界的修士皱眉,可想而知明莱的尾巴缠得有多紧。   他一个瞬移,从高空来到一处森林,将明莱摁到一棵树上。   森林里满是苔藓、树丛的味道,入目所见皆是深绿,温暖的日光穿过枝叶落在枯枝上,却驱不散树下阴冷的气息。   明莱害怕地看着面前的玉斗玄尊,突然把他带到深山老林里,玉斗玄尊不会是打算在这里杀了他吧?   玉斗玄尊看着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抬手放在腰间紧紧缠绕不放的雪白尾巴上,一阵金色灵光闪过,明莱只觉得尾巴一软,尾巴慢慢从玉斗玄尊腰上滑落。   虽然尾巴是从玉斗玄尊腰上滑下来了,可是它现在软得没有力气,明莱是站也不是,靠也不是,直直跌落在地。   野外草地自然不像云麓殿石板那样光滑,长着芒刺的野草遍地都是,明莱只觉得尾巴刺痛,他撑起手臂一看,衣袍下摆,一截细软雪白的尾巴尖露出来,不知道被什么植物的根茎刺到,细腻的鳞片处泛出丝丝血丝。   明莱心底一叹,从没有哪一刻希望自己能快点换鳞,没有换过的鳞片,柔软得轻轻一碰就会受伤。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处的划伤,撑着一旁树干,慢慢、慢慢地站起来。   尾巴还是没有力气,不过明莱已经学会怎么将大部分的支撑放在树干上,他攀着树干站稳,看向玉斗玄尊。   玉斗玄尊已经离他有好几步远,端庄优雅、神色冷淡的青年也在看着明莱,他琥珀色的瞳孔在光线下呈现出琉璃般的透明,里面什么也没有。   在这一瞬间,明莱觉得玉斗玄尊跟天权文曲有些相像,这两个人,都是非常冷淡的人,都叫明莱害怕。   只是与第一眼就让明莱恐惧到灵魂的天权文曲不同,明莱对玉斗玄尊的怕,是后知后觉的。   玉斗玄尊初看,端庄优雅、持正不阿,实在很难让人第一时间对他心生害怕。   玉斗玄尊打量了明莱一会儿,转过身:“我的信鹤可不是你的坐骑,再让我看见你拿我的信鹤当坐骑,休怪我执法。”   明莱:“……”   他也不知道他随便选的一只仙鹤会是玉斗玄尊的信鹤,头疼,如果知道这仙鹤是玉斗玄尊的信鹤,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拿来当坐骑。   明莱理亏在先,他低声解释:“我不知道那是玄尊的信鹤,它一直在镜湖转悠,我以为它迷路了,就想让它载我一程。我发誓,只有这一次。”   玉斗玄尊微微转头:“它替我送信,渴了想喝点水,不曾想倒是被你抓去当了一回坐骑。”   明莱:原来那时它是在喝水吗,他见那信鹤在镜湖走来走去,还以为是迷路了。   明莱咬了咬唇,玉斗玄尊又道:“既然你已安全落地,解开它。”   明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玉斗玄尊抬起手,叮叮当当声又响起,明莱低头一看,一条金色的锁链从他的右手垂下,在草地上若隐若现,一路延伸,而尽头,正是玉斗玄尊的左手。   明莱动了动手,锁链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响在空旷的野外,煞是好听。   他轻声道:“乱玉,可以了,解开吧。”   乱玉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明莱的话。   明莱蹙眉:“乱玉?”   他能感觉到,乱玉是听得懂他的话的,但是不知为何,一向听从他命令的乱玉这次没有听他的话,它拒绝解开锁链。   “乱玉?”玉斗玄尊不知何时转过了身,他看着手上的金色锁链:“金刚菩提……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明莱不明白玉斗玄尊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玉斗玄尊是认识乱玉的。   他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但是想到天覆山跟天权文曲关系匪浅,知道金刚菩提里藏着乱玉是很正常的事。   玉斗玄尊脸色冷淡,只见一簇金色火苗自锁链中间向两边燃起,不多时,原本锁着两人的金色锁链消失不见。   明莱眼眸微睁,玉斗玄尊居然知道怎么让乱玉解开。   玉斗玄尊仿佛知道明莱在想什么,他漫不经心道:“没有解开,只是隐藏了它的存在,想试试吗?”   试什么?   明莱脸上疑惑,下一瞬,玉斗玄尊抬起左手,他不知抓住了什么,用力一扯,明莱整个人向玉斗玄尊扑过去。   脸颊撞到镶满碎玉的鞶革,明莱雪白手指紧紧抓住玉斗玄尊双臂,离了好几步距离,他这一扑,没有扑进玉斗玄尊怀里,反而像是在给玉斗玄尊行礼。   明莱:“……”   他明白了,乱玉还在,只是玉斗玄尊让它变得看不见而已。   玉斗玄尊垂下眼眸,玉石般的瞳孔,在绚烂的霞光下,呈现出冷淡的琥珀色,他看着明莱,拉长声调:“抓住你了,逃跑的冰夷族皇子,跟我回天权宫。”   明莱瞳孔微缩,玉斗玄尊居然是来抓他的!   他从玉斗玄尊怀里挣扎着要出来,然而在大乘期修士面前,他的这些挣扎好比在挠痒痒,玉斗玄尊握住明莱手腕,微微用力,明莱就痛呼出声,只感觉手骨要裂开一般。   “别挣扎,愈挣扎愈痛,不想手骨裂开,就乖乖地安静,等我带你回天权宫,你想怎么挣扎都可以。”   “我、不、回、去!”   明莱一字一顿地开口,他抬起头,漂亮的眼眸燃起明亮的怒火:“放手!”眼善廷   “不回天权宫,你想去哪里?还是,你在跟天权闹脾气,等他来接你?”   玉斗玄尊:“天权在忙仙门大比之事,没有空来接你,他将你交给了我,让我带你回去,”满意地看到明莱眼底怒火更甚,他压下声音:“所以乖乖安静,不要惹怒我,否则……”   听出他话中的威胁,明莱手臂轻颤,却还要冷笑道:“否则什么?否则你就杀了我?”   “看来我上次吓到你了,”玉斗玄尊想起半个月前在云麓殿掐明莱脖颈的事,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只是道:“现在回想起来,你这一身的气息,比上次要混杂得多,甚至连我都很迷惑,你到底是妖,还是人?”   明莱紧紧咬着唇,他道:“我当然是妖,你不是看见我的尾巴了吗?”   “这就是你奇怪的地方,明明是妖,身体里却有仙灵之力的气息,明明是妖,却能让金刚菩提和乱玉认你为主,你不觉得奇怪吗,冰夷族皇子。”   “我有名字,不叫冰夷族皇子!更奇怪的是你和天权文曲,一个一上来就把我从碧海抓走,一个见我第一眼就讨厌我、想杀我,比起金刚菩提和乱玉,你们更奇怪!”   玉斗玄尊放开明莱的手,他正要说话,只见一片巨大的乌云从远处山峦移来。   乌云所到之地,仿若遮天蔽日,电闪雷鸣,狂风不止。   若不是乌云上方的苍穹还有绚烂的晚霞,明莱还以为是暴风雨来临,只是这乌云来的奇怪,好似有翅膀会动一般。   等乌云来到旷野上空,明莱这才从电闪雷鸣中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乌云,这分明是只遮天蔽日的鲲鹏。   鲲鹏怎么会出现在碧落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9 01:11:27~2023-05-09 23:5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一声巨响,美女闪 9瓶;溺鱼 8瓶;温妮、鮽? 2瓶;kyycc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5 ☪ 成茧之路(十六)   ◎玉石之心(一更)◎   鲲鹏垂翼若云, 悠哉赶路,丝毫不知道自己造成了什么恐怖的天象。   凡人的恐惧对它来说,就像一顿吃了五百条龙, 除了使它饱腹, 并没有任何威胁。   可惜自从中天北极坍塌, 这世上的龙少之又少, 吃一条少一条,剩下的还全都是公龙。   鲲鹏心痛,早知道就留一条母龙了, 剩下的全是公龙, 公龙之间又生不了蛋, 没有蛋它以后就吃了这一顿没有下一顿,人生灰暗。   正痛苦着, 鲲鹏忽然察觉到下方旷野的异样, 它停下摆动的羽翼, 低头往下看,这一看,就看到了密林之中,同样抬头看它的明莱。   长长的银色发丝, 镶满了珍珠和珊瑚珠的长袍,洁白而耀眼, 仿佛他不是身处密林, 而是在雪花飞舞的冰原,无意中看到它的存在,抬眸注视。   这纯洁的银色……就算身在万里高空上, 鲲鹏也一样看见了明莱露在袍底外的雪白尾巴尖, 它瞬间激动起来。   蛟!是蛟!   虽然退化了, 但还没有退化完全,它没有闻错,是蛟龙的味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它满修仙界的找食物,蜃海去过,极北冰原去过、无量山去过,就是没有找到堪比龙族一样美味的食物,正打算打道回府,途径碧落山,让它发现了这条落单的蛟龙。   哎呀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天待它不薄。   早就听说碧海的冰夷族是蛟龙退化,它老早就想去了,无奈天柱镇守在那里,它根本过不去,不管这小蛟龙是怎么出来的,今日都要便宜它了。   鲲鹏深深地吸了口空气中的灵气,以往寡淡无味的灵气,充满了蛟龙的味道,美妙得令它垂涎三尺。   美味佳肴在前,无需等待,鲲鹏兴奋地冲下去,那遮天蔽日的身影,如同乌云聚拢,形成巨大的漩涡,而那漩涡,正在往下吞噬,仿佛要将整个旷野吞进漩涡里。   明莱看着从天而降的巨大漩涡,伴随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令他将其中的鲲鹏看得愈发清楚。   四海地志上有关鲲鹏的记载是这样的: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竟是记载得分毫不差。   鲲鹏看着面前的明莱,张开喙就想将明莱叼走,好不容易抓到一条落单的小蛟龙,它要找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慢慢享用。   然而还没等它碰到小蛟龙,身躯一阵剧烈疼痛,整只鹏被踹开,巨大的身躯撞向重叠山峦,将碧落山数千里的山脉夷为平地。   鲲鹏:“……”   发生了什么?刚刚谁踹的它?   鲲鹏怒而展翅飞起,向明莱直直冲去,然后它又被踹了一脚,将刚刚被夷为平地的山脉又往后移了移。   鲲鹏被踹得头晕脑胀,它重新飞起来,这次它没有莽撞地朝明莱冲去,而是停留在半空,看到底是谁在踹它。   这一低头,它就看见了站在小蛟龙身旁神色冰冷的玉斗玄尊。   鲲鹏怒道:“又是你,玉斗,几次三番坏我好事。”   它垂翼直上,狂风怒号,整个密林的树木都拔地而起,天象愈发可怖。   明莱差点被卷到天上,是一只手将他牢牢揽在怀里,清冷怀抱挡住大半狂风,才让明莱不至被狂风吹走。   明莱脸颊贴着玉斗玄尊的胸膛,两只手紧紧抓着玉斗玄尊手臂,指尖颤抖,似乎很害怕鲲鹏一样。   鲲鹏食龙,明莱从血统上来说,也是龙,面对这能遮天蔽日的天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就是真正的龙看见鲲鹏也要躲着走,更何况是已经退化成蛇类的蛟。   “……玄尊……”   明莱声音微颤,身体几乎全靠在玉斗玄尊身上,这一个也是他的天敌,但是比起张开喙要叼他走的鲲鹏,此刻将他牢牢揽在怀里的玉斗玄尊,显得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玉斗玄尊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他的上方,几缕璀璨的金色灵力凝聚,不等明莱看清那是什么,只见一道金芒快如闪电,瞬息之间就将鲲鹏一只若垂天之云的羽翼削去。   鲲鹏羽翼之大,从那遮天蔽日的身影可窥见一斑,而这样的庞然大物,玉斗玄尊轻描淡写一剑就将这羽翼削了个干干净净。   鲲鹏凄厉地叫了一声,声音震耳欲聋,明莱下意识地抬手遮住双耳,却发现有一双手比他还快,几乎是鲲鹏被削去羽翼的瞬间,就遮住了他的双耳。   明莱抬起头,玉斗玄尊没有看他,而是看着漩涡里的鲲鹏。   鲲鹏被削去一只羽翼,已经无法展翅,但它仍强撑着没有坠落。   “玉斗!新仇旧恨,来日再算!”   打不过就跑,面对天覆山之主,这不丢脸。   鲲鹏用妖力幻化出一只羽翼,掉头就跑,生怕玉斗玄尊追上来。   两百年前,这玉斗玄尊还只是大乘期修为,两百年后的现在,它在他手上已经连一招都敌不过了,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要知道就算面对魔尊天禄跟孔雀妖王风溪,它也能打个平手。   一柄雪白的长剑落下来,明莱看着面前冒着丝丝缕缕寒气、剑身刻着晦涩法纹的长剑,总觉得剑身上的法纹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等明莱想明白,长剑瞬间消失,只余几点金色粉墙,慢慢消散。   明莱心头冷凝,他发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一世有致命缺陷的原因,他曾经称得上“过目不忘”,而如今,他对熟悉的东西,只剩下恍如隔世的熟悉,再想记起其他,却是不能。   玉斗玄尊却没有打算放过鲲鹏的意思,他搂着明莱腾空而起,抬起左手,五指微拢,只见天地间十数道金色符纹化作锁链,形成一座巨大无比的牢笼,将鲲鹏困在其中。   这牢笼坚固至极,不管鲲鹏怎么撞击,都悍然不动,反而它愈撞击,金色符纹愈亮。   玉斗玄尊收回手,漫不经心地道:“我还想着怎么找你,你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找死。”   鲲鹏又怒又慌:“我可是世上最后一只鲲鹏,你杀了我,天道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杀你,只想借你妖丹一用。”   借妖丹?   开什么玩笑,妖丹是什么法器吗?借了还能还?   看出鲲鹏的不愿意,玉斗玄尊又抬起左手:“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只好抢了。”   鲲鹏:“!!!”   “我借我借!我借还不行吗?”   它憋屈地张开喙,将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妖丹吐出来。   玉斗玄尊瞳孔深处金光一闪,妖丹冒出丝丝缕缕妖力,向着玉斗玄尊而去。   鲲鹏肉痛地看着,一百年、两百年……八百年……一千三百年,它的妖丹妖力所剩无几,原本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妖丹如今黯淡无光,不仅如此,鲲鹏还看见了上面的几道裂痕。   它的心在滴血,要知道修行不易,这些都是它几千年积攒下来的妖力啊,就这么没了。   早知道这小蛟龙身边跟着玉斗玄尊,它就是馋得流口水,也不敢往这边凑。   丝丝缕缕妖力凝聚成新的妖丹,落到玉斗玄尊手上,乖顺得像颗即将被镶嵌的珍珠。   玉斗玄尊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抬手挥去金色符纹化作的锁链,鲲鹏连忙将妖丹重新吞进肚子里,展翅离开。   然而它羽翼刚动,一股恐怖的力量压下来,将它狠狠砸到旷野上,鲲鹏被砸得狂吐血,它本就失去了几千年的妖力,根本挨不住这一砸。   玉斗玄尊漠然道:“我只说借你妖丹一用,没说放你离开。”   鲲鹏再一次被狠狠砸到地上,将大地砸出了深深的巨坑。   “冰夷,你说,我要不要杀了它?”   玉斗玄尊低下头,明莱看着近在咫尺的冷淡瞳孔,摇头轻声道:“放了它吧。”   天道在苍穹上看着,若是杀了这鲲鹏,难保将来渡劫天道不会清算。   “鲲鹏生性爱食龙,你虽是冰夷族,身体里却有蛟龙的血,这次放过它,下次它见你,还是会吃你。不要担心天道,它奈何不了我,你若是想,我现在就把这鲲鹏杀了。”   鲲鹏都要哭了,嘴馋惹祸,嘴馋惹祸啊!   它把身躯缩小再缩小,痛哭流涕地飞到明莱面前:“冰夷大人,我不敢了,求您饶我一命吧!”   它听玉斗这阴险毒辣的小人叫这小蛟龙为冰夷,它称呼冰夷大人应该没错。   明莱犹豫不决,玉斗玄尊说的没错,这次放过了鲲鹏,下次它还是会吃他,可是这是世上最后一只鲲鹏了,杀了它,这世上再无鲲鹏可言。   他看向面前宛若一只普通灵鸟的鲲鹏,抿了抿嘴:“你向天道发誓,永远不会吃我,永远不再吃任何一条龙,我就让玄尊放了你。”   这世间的龙一掌之数不到,若是让鲲鹏都吃了,就真的灭绝了。   鲲鹏悲伤大哭,不让它食龙,跟要它命没什么两样,可是现在不答应,它马上就会没命。   鲲鹏含泪发誓:“天道在上,我发誓,这一生永远不会吃冰夷大人——”   明莱纠正:“支离明莱。”   冰夷族为支离氏,天权文曲和玉斗玄尊唤他冰夷,只是因为他是冰夷族皇子,他这一世真正的名字叫——支离明莱。   鲲鹏哽咽一顿:“我发誓,这一生永远不会吃支离明莱,也不会再吃任何一条龙,若有违誓言,我愿天降雷劫,魂飞魄散。”   苍穹上一片金色光芒如海水涌来,这是天道在应誓,若鲲鹏有违誓言,今日之誓,便是它来日之果。   明莱放心了,他看向玉斗玄尊,漂亮的眼眸好像在说:它向天道发誓了,我们放了它吧。   玉斗玄尊握住明莱左手,修长手指陷入他指间,十指相扣,慢慢抬起。   “不要心软,妖生性狡诈,就算向天道发了誓,也不能轻信。”   体内的仙灵之力被引导,一缕冰绿色灵力从指尖缠绕出来,鲲鹏惊恐地看着,它想逃,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现出法阵。   法阵有金色有冰绿色,这代表了不同的两个人,然而冰绿色为主导,金色为辅,这说明要定下契约的是明莱,而非玉斗玄尊。   鲲鹏面若死灰,仆从契约,主人死它跟着死,它死主人没有事,这以后它该怎么过日子。   再一次后悔嘴馋,要是它不嘴馋想吃这小蛟龙,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仆从契约定完,鲲鹏精神恍惚地落到草地上,默默流出了两行泪。   玉斗玄尊放开明莱的手,明莱抬起眼眸,垂下银色羽睫,又抬起眼眸,他咬了咬唇:“我也是妖。”   他就不生性狡诈,所以刚才玉斗玄尊那句话,是不成立的。   玉斗玄尊低下头,神色冷淡,语气认真:“你是特别的。” 96 ☪ 成茧之路(十七)   ◎玉石之心(二更)◎   ——你是特别的。   苍穹上浩瀚星海, 月轮高悬,明莱迎风立在鲲鹏背上,长袖衣摆猎猎作响, 他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如梦似幻的星空, 而是在沉思玉斗玄尊刚才的话。   初到这个世界, 明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路人甲, 他身上没有任务、没有剧情,就算天柱要崩塌,那也不关他的事, 自有观察者会修复。   他以为自己只要在“雾镜如涯”躺着, 就能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 可眼下看来,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度假世界。   他原以为的路人甲身份, 也不是一个路人甲。   能将天柱上的仙灵之力收为己用, 能让金刚菩提和乱玉认他为主, 他是谁呢?   还有天权文曲和玉斗玄尊意味不明的态度……明莱抬手,雪白指尖轻拂空中飘来的血色光点,只觉得思绪一团乱,怎么也理不清。   他是冰夷族皇子、是妖, 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在此之外, 他想不通自己还能是谁。   能使用仙灵之力和仙门法宝, 难道这具身体的隐藏身份,跟仙门有关?   明莱将这深深的疑惑压在心底,决定等回了“雾镜如涯”, 问一问父亲母亲。   他还记得化形那日, 母亲的激动, 即便他有着致命缺陷,父亲母亲也不曾嫌弃他,反而觉得他的降生是上天恩赐,是奇迹。   明莱以前只觉得是自己的降生令父亲母亲太激动了,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很奇怪,好像他的降生,不是父亲母亲的结合,而是上苍恩赐的一样。   最令明莱奇怪的一点,是母亲从来不许他靠近天柱,也不准他离开微明殿,每次他表露出想要去看天柱的想法,母亲就会很害怕,那时候明莱以为母亲是担心他的身体,现在回想起来,是担心他靠近天柱。   天柱上除了两尊神像,什么都没有,母亲在害怕什么……电光火石间,明莱明白了,母亲在害怕那两尊神像。   她害怕他靠近那两尊神像。   想到从天柱上向他飘来的冰绿色光点,明莱有一种荒谬的想法,难道这具身体,跟天柱上那两尊神像有关?   但这怎么可能呢,紫薇大帝和月神都已经分别转世……明莱瞳孔缩紧,他想起半个月前天权文曲说的话。   ——“玉织仙子也不是月神转世。”   被天覆山证实过的玉织仙子不是月神转世,那么谁才是?   他吗?   不,他只是一个来这里度假的人,他谁的转世也不是。   如果说这具身体是月神转世,倒还有可能。   理清了思绪,明莱若有所思,若这具身体真是月神转世,那么所有的疑惑都可以解释了。   因为是月神转世,就算这具身体是妖,也能使用仙灵之力、令金刚菩提和乱玉认主。   那么,天权文曲和玉斗玄尊知不知道这具身体的身份呢?   明莱垂下银色羽睫,他想,应该是知道的。   如果天权文曲不知道,就不会把他从碧海带走。   天权文曲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这具身体是月神转世的?又为什么要抓他?   明莱又陷入深深的疑惑中,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他这具身体,到底是不是月神转世。   明莱没有忘记,玉织仙子是通过了天覆山的验证的。   天权文曲所言不会假,他没理由骗他,但天覆山是整个修仙界的执法机构,更不会出错。   明莱要弄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   鲲鹏展翅于星海之中翱翔,它之躯体遮天蔽日,好似一片巨大的乌云,到哪里都能引起电闪雷鸣。   因为一只羽翼被玉斗玄尊削去,它只能用妖力幻化,努力飞得平稳,让背上刚定下契约的主人不至被冷冽寒风刮走。   第一次当人坐骑,鲲鹏内心发苦,它的妖丹本就裂开了几条纹路,妖力所剩无几,现在还要用原身赶路,玉斗这阴险毒辣之人真是一丝妖力都不打算给它留。   大片大片的血色光点好似萤火虫般从鲲鹏受伤的羽翼处飘散,在清冷的月色下,如梦似幻。   明莱抬起手,一粒光点落入他掌心,瞬间消融,微弱的妖力让他明白,这些血色光点是鲲鹏的妖力所化,并非是它的鲜血。   身躯未受伤之前,妖力藏在妖丹和经脉里,身躯受伤,妖力就会一点点逸散开来,就像如今的鲲鹏,虽然看得很心痛很焦急,却对逸散的妖力无可奈何,谁让它受了重伤,还没办法让伤口自愈。   对以前的鲲鹏来说,无法自愈伤口,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的它虎落平阳,别说自愈伤口了,就是想加个速都不行。   明莱握住掌心,看着凄凄惨惨的鲲鹏,那一只若垂天之云的羽翼,由妖力幻化而成,每扇一次羽翼,就要花掉大量妖力。   再这样下去,鲲鹏妖丹恐怕不保。   右手上的金色锁链发出微弱光芒,明莱低下头,雪白指尖碰了碰手腕,他轻声道:“乱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不对?”   金色锁链光芒闪了闪,明莱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办到,我只是有一种感觉……”   他只是有一种感觉,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他能救它。   明莱坐下来,长长的银色发丝随风散开,他将一只手放到鲲鹏背上,闭上眼。   没有使用灵力,没有任何禁咒,只是一个念头,逸散开的所有血色光点像是慢慢倒回一般,全都回到了鲲鹏妖丹里。   鲲鹏竖瞳一缩,这种力量,熟悉而陌生。   熟悉是因为它曾经见过有人使用,陌生是因为它从未感受过,然而只要感受过就会明白,这是与修仙界任何体系都不一样的力量。   不是妖力,不是魔力、更不是什么邪法禁术,是与仙灵之力同源的、却又完全不同的一种力量。   鲲鹏感觉到伤口处在发痒,这是它在愈合,还没等鲲鹏适应这种磨人的痒意,巨大的羽翼快速长出来,取代之前用妖力幻化的羽翼。   鲲鹏感觉着羽翼的完整,内心的复杂情绪难以言喻,这只羽翼,因它想吃小蛟龙而失去,又因为小蛟龙的恻隐之心而回来。   它心底一叹,若说刚才它还想着怎么从小蛟龙和玉斗玄尊手上逃跑,那么此刻,它的内心就是:罢了,契约定也定了,小蛟龙救它两回,它便留在他身边,也救他两回,等恩情还完,再逃跑也不迟。   明莱睁开眼,他看着鲲鹏重新长好的羽翼,两只手抬起,交叠放在心口上。   心砰砰跳,与以往别无不同,又好似有了一点不同。   无量山,千佛寺。   庄严肃穆的佛寺里,伴随着钟鼓声突然响起,一束金光从天而降,久久不散。   一位弟子打开禅房的门,他脸上带着恐惧,对里面正在打坐的年轻僧侣道:“尊者,九重莲瓣,开了。”   迦叶尊者缓缓睁开眼眸。   九重莲瓣开,意味着玉石之心在盛开,玉石之心盛开,还有不到一百日,它就可以成熟。   星海上,鲲鹏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它羽翼轻轻一扇,从月华中抽取月之灵力,将其一缕一缕凝聚,然后让它如烟火绽放。   璀璨的烟花绽开,一朵接着一朵,焰火如雨,如流星坠落,美不胜收。   明莱微微睁大眼眸,好漂亮的烟火,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热闹的烟火了,这光彩夺目的焰火,让他想起了和千重、折玉一起逛花灯节的时候。   明莱抿嘴一笑,每次逛花灯节,折玉就要吃冰糖葫芦,那孩子,真的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什么冰糖葫芦,糖人、酒酿圆子,不给买就会闹得人头疼。   想到过去的日子,明莱心底怅然,然而更多的是看开。   他前几世,儿孙绕膝,夫夫恩爱,没什么遗憾的。   明莱在内心道:“谢谢,烟火很漂亮,我很喜欢。”   鲲鹏没有回头,它能感觉到明莱是真的喜欢这些烟火,它默默地继续抽取月之灵力,凝聚,绽放。   明莱坐在鲲鹏背上,他抬头看着苍穹上的烟火,眸色温柔。   忽然一阵叮叮当当声响起,明莱回头一看,离开多时的玉斗玄尊落到鲲鹏背上,正缓步向他走来。   冷冽、优雅的青年看见鲲鹏重新长出来的羽翼,停下步伐。   他看向明莱,冷淡的瞳孔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莱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好像他做错事一样。他抿了抿嘴,轻唤了一声:“玄尊。”   玉斗玄尊:“你做的?”   明莱低下头,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低下头,鲲鹏现在是他的坐骑,坐骑受伤,他作为主人,怎能坐视不管,想到这里,明莱鼓起勇气抬头:“是我做的。”   “一个没看住,你就给我惹出事来。”   玉斗玄尊声音冷道。   明莱不明白玉斗玄尊的意思,他只是给自己的坐骑治一治伤而已。   玉斗玄尊走过来,向明莱伸出一只手,明莱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将手搭在玉斗玄尊手心,借着力道起身。   玉斗玄尊反握住明莱雪白手腕,两指并在一起,探了探明莱的内息。   明莱紧张地道:“玄尊,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知道紧张了?”玉斗玄尊放开明莱的手,倒是没有吓明莱:“身体本就弱,如今更是弱得不成样子,这样的身体,你怎么敢乱用力量。”   “鲲鹏妖力逸散得厉害,我——”   玉斗玄尊无情地道:“那就让它去死,这世上适合你的坐骑多得是,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能给你。”   明莱摇头:“鲲鹏就很好,一日千里,我若是出门在外,想家了,可随时回家。”   玉斗玄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走到最前面,瞳孔深处金色光芒微闪,苍穹上空烟火瞬间消失,只余寂静。   耳边的寒风又开始呼啸,明莱坐下来,看着星海发呆。   他心中有许多问题,许多疑惑,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看着这片星海。   玉斗玄尊不知道要去哪里,鲲鹏飞了许久,也不见落地。夜色愈来愈深沉,明莱以手臂作枕,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万里高空,寒风冷冽,就算展开了结界,呼啸的风声和一点也不舒服的羽背,让明莱就算在睡梦中,也睡得极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他站在冰川上,好像在等人,然而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   明莱冷得蜷缩身体,听到身后的梦呓声,玉斗玄尊微微转过头,他本来不想理会的,但是看到明莱双手捂着心口,他皱了一下眉,向明莱走去。   明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手握住他的右手,十指陷入,紧扣,给他输送灵力。   这种感觉……谁……是谁?   明莱五指微拢,反扣住握住自己的手,他轻声呢喃:“……玄尊……” 97 ☪ 成茧之路(十八)   ◎玉石之心(一更)◎   玉斗玄尊低下头, 看着明莱。   这冰夷族皇子生得美艳绝伦,好似从冰雪中走出来的冠世美人,饶是他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 也不得不承认, 这冰夷族皇子是他见过的最貌美之人。   让人看了就心底冒冷气的美貌, 以及柔弱离不开人的身体, 难怪天权会一反常态。   只是若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样,这冰夷族皇子的归属,由不得天权任性。   玉斗玄尊手臂一动, 明莱身体贴得更紧, 怕冷的雪白尾巴更是直接钻进了玉斗玄尊的鹤氅里面, 在那劲瘦的腰上缠了两圈。   玉斗玄尊从虚空中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将之铺到羽背上, 然后动作轻柔地把明莱放下来。   离开温暖的怀抱, 明莱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玉斗玄尊的衣襟, 衣襟没抓到,却握住了一只微凉的手。   明莱手臂一颤,这只手五指修长,如玉一般莹润, 就是太凉了,比这深夜的寒气还要让他无法忍受。   明莱想抽回手, 指间却被这冰凉如玉石的五指陷入, 动弹不得。   他银色羽睫颤了颤,挣扎着要睁开眼,身上忽然一暖, 紧接着, 一个人侧身躺在了他身边。   玉斗玄尊支着下颌, 看着明莱微颤的纤长羽睫,他放缓输送灵力的速度,等明莱再次沉沉入睡,他才加快速度。   输送完灵力,玉斗玄尊从明莱身边起身,来到羽背的最前面。   星海璀璨夺目,月轮渐渐西斜。   玉斗玄尊迎风而立,长袍猎猎作响,他瞳孔现出金色,看着数千里外漆黑的山脉轮廓,修长手指轻敲手臂。   鲲鹏将飞行的速度放到最慢,它能感知到它的主人正在休息,万里高空上寒风冷冽,若是不放慢速度,只怕它的主人要做一晚上的噩梦。   “玉斗,你跟我这主人是什么关系?”   沉默了一路,鲲鹏问道。   一开始它以为明莱是天覆山的妖,可是后来见这一人一妖相处,它又觉得这两人像是合过籍的道侣。   玉斗这小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不仅从头到尾保护着它那柔弱没有多少妖力的主人,还将人抱在怀里输送灵力,就因为对方怕冷,这怎么看怎么不寻常。   可是它没听说天覆山有什么喜事啊,以天覆山在修仙界的地位,玉斗这小人要是合籍,岂非半个修仙界都要去观礼。   鲲鹏深深的疑惑着,它一面觉得这一妖一人关系非比寻常,一面又希望这是假的。   若是玉斗是它那主人合过籍的道侣,那岂非也是它的主人?   鲲鹏从身到心都抗拒这个可能,让它当玉斗这小人的坐骑,鲲鹏宁愿一头撞死在天柱上。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玉斗玄尊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道。   鲲鹏冷声道:“要是我没记错,玉斗,你已经有三百多岁了,我那主人才化形两个月。”   “嗯?”玉斗玄尊懒声道:“你想说什么?”   “跟一个才化形两个月的妖结合,天覆山是不要脸了吗?”   在仙门眼里,玉斗玄尊持正不阿、大公无私,但在鲲鹏这样的大妖眼里,玉斗这小人睚眦必报、手段狠辣,若是犯在他手上,那跟自找死路没有区别。   天覆山是很公平,但那只是对人族而言,对于妖、魔、邪、怪,玉斗的做法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他成为天覆山之主,死在他手上的妖不知凡几。   而这样一个人,突然对一只妖不寻常,简直让妖怀疑是不是别有目的。   可这是天覆山之主,又有谁能逼迫他对一只妖温柔呢?   鲲鹏想不通,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玉斗玄尊微一挑眉:“妖的年龄,从化形开始算?”   鲲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那主人才化形两个月。”   跟一个才化形两个月的妖结合,玉斗这小人真是不要脸。   “让你失望了,我跟冰夷什么关系也没有。”   玉斗玄尊声音淡淡。   他说的可是实话,虽然这冰夷族皇子确实貌美惊人,但他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儿女情长的,修复天柱才是他的目的。   鲲鹏半信半疑:“你说的是真的?”   可玉斗方才抱着它主人的样子,不像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对跟妖结合没有兴趣。”   想到玉斗这三百多年杀的妖,鲲鹏相信了,就玉斗这小人对妖族的态度,会爱上一只妖、跟一只妖结合,除非天崩地裂。   知道玉斗玄尊不是明莱的道侣,鲲鹏长长松了口气,若玉斗真是它那主人的道侣,它马上加速飞去碧海,一头撞死在天柱上。   明莱前半夜做了好几个噩梦,后半夜才安然入睡,听到耳边熟悉的风声,他睁开眼,入目是绚烂的朝霞,霞光万道,美不胜收。   他撑着手臂坐起,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狐裘披风和鹤氅,看尺寸,是玉斗玄尊的衣服。   明莱怔了一下,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抬眸看去,只见万道霞光下,玉斗玄尊迎风而立。   他左手抬起,五指微拢,掌心一颗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妖丹正从四面八方吸取妖力。   黑色,血红、纯白、天青……十数道妖力丝丝缕缕从下方连绵起伏的山脉抽上来,磅礴的妖力将妖丹愈发壮大,若非拿着这妖丹的人是玉斗玄尊,只怕早就被这妖丹蛊惑,从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叮叮当当声,正是这磅礴妖力席卷而来的狂风吹动锁链所致。   明莱起身,将狐裘披风和鹤氅收好,放到臂弯上,向玉斗玄尊走去。   愈靠近玉斗玄尊,下方山脉传来的惨叫声听得愈发清楚,那凄厉的声音,令明莱脸色发白,他是妖,且是玉斗玄尊曾经生出杀心的妖,明莱自然害怕。   他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跟这些妖一样,发出这样的惨叫声。   “主人,你醒了?”   鲲鹏的声音从心底响起,结下契约后,鲲鹏跟明莱可以在心底交流,而不被他人察觉。   明莱雪白漂亮的尾巴停下,他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鲲鹏之背若泰山,明莱能通过朝霞和赤轮的方向来判断现在是辰时,却无法知道自己身处哪里。   鲲鹏:“前面就是蜃海了。主人,玉斗玄尊在抽取附近大妖的妖力,您千万不要靠近。”   妖丹在抽取妖力的时候,可不会分敌我,若是明莱靠近,没有自保能力的明莱,瞬间就会被抽个干净,就是它一个活了五千多年的大妖,也被抽了好一部分。   蜃海?   明莱愣了一下,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居然从碧落山到了蜃海。   蜃海距离碧落山,可万里不止。   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鸟妖冲天而起,向着羽背上的玉斗玄尊袭来。   鸟妖形似乌鸦,有三首六尾,奇形怪状,凡人看了当晚便要做噩梦。   明莱瞳孔一缩:“玄尊小心!”   这鸟妖他在四海地志上见过,是鵸鵌!   玉斗玄尊神色不变,只见他收起妖丹,负手而立,天地间数道金色符纹化作锁链,将冲天而起的鵸鵌困在其中。   鵸鵌戾叫一声,化作无数黑色粉墙四散。   鲲鹏吓得一哆嗦,要是当时它不借妖丹,恐怕就跟这鵸鵌一样的下场了。   玉斗这小人,实力越来越深不可测。   金色符纹散去,玉斗玄尊微微转头,看着明莱。   明莱稳了稳心神,向玉斗玄尊走去,他走得很慢很慢,衣摆下方,雪白漂亮的尾巴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想拦腰抱起,这样不染纤尘的尾巴,可不要被弄脏了。   玉斗玄尊伸出左手,下一瞬,明莱直接到了他面前。   明莱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他身形不稳,往前倒去,直直倒进玉斗玄尊怀里。   玉斗玄尊顺势握住明莱的右手,他低下头:“你该好好学习走路了。”   明莱:“……我会走路。”   只是走得慢而已,可他只有一条尾巴,再怎么走,也没有两条腿走得快。   玉斗玄尊让明莱站好:“抓稳。”   还没等明莱反应过来,一只手揽住他的腰,纵身向下飞去。   冷冽寒风扑面而来,明莱攥紧玉斗玄尊的衣襟,刚才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   不知飞了多久,明莱重新站到地上,他尾巴发软,几乎站不住,整个人只能靠在玉斗玄尊身上。   从万里高空上飞下来,那种失重感,明莱体验了一遍不想体验第二遍。   “还好吗?”   听到玉斗玄尊的声音,明莱摇头,他的心还在重重跳着,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玉斗玄尊看了眼面前的森林,枝叶层层叠叠,许是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气息。   他将明莱打横抱起,向深处走去。   明莱缓了许久,才从那种高空坠落的失重感缓过来,他抬起头,轻声问:“玄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一株灵植。”   “灵植?”   明莱疑惑,为什么突然要找灵植,而且还是到蜃海这么远的地方寻找。   对了,明莱睁大眼眸:“我们现在是在蜃海?”   他紧张起来,蜃海到处都是幻境,他一只连金丹都没凝的妖,要是碰到了幻境,只能等死。   玉斗玄尊对他的态度太意味不明,明莱无法确定,若他碰到了危险,玉斗玄尊会救他。   “蜃海在前面,这里是水云之涧。”   “水云之涧……”明莱蹙眉,四海地志上没有记载过的地方:“我们要找什么样的灵植?”   他熟读四海地志,若是知道玉斗玄尊要找什么灵植,也许能从土壤的湿度、赤轮方位,来判断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玉斗玄尊微微低头:“我只知道它在这里。”   明莱抬起头,森林枝叶仿若遮天蔽日,连日光都很难透进来,空气中松脂的清香与冷冽的气息混杂,让人无端觉得阴寒。   林中太过昏暗,明莱有一种感觉,暴风雨即将来临。   玉斗玄尊找了个山洞,把明莱放到一块石头上,他道:“我去去就回。”   明莱看着玉斗玄尊离开的身影,目光落在山洞上。   山洞里阴冷潮湿,不见一丝杂草,到处都是石头,深处隐隐约约传来水滴滴滴答答的声音。   明莱抬起右手,雪白手腕处一条金色锁链闪现,而锁链尽头,就是离开的玉斗玄尊。   这一刻,明莱忽然明白乱玉为什么不肯解开,它是担心他,万一遇到危险,可以通过锁链的束缚让玉斗玄尊来救他,就像他从信鹤上坠落,玉斗玄尊不得不救他一样。   明莱指尖碰了碰锁链,轻声道:“谢谢你,乱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2 02:51:02~2023-05-13 15:0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上弦 14瓶;温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8 ☪ 成茧之路(十九)   ◎玉石之心(二更)◎   一刻钟过去, 玉斗玄尊还是没有回来,山洞里愈发阴冷,就算没有出去, 明莱也感觉到了雨水的冷冽气息。   果然下雨了。   明莱心道, 他紧了紧臂弯里的狐裘披风和鹤氅, 虽然知道以玉斗玄尊的实力, 这点暴风雨奈何不了他,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水云之涧在四海地志上没有记载,这里有什么妖兽都未可知。   虽然玉斗玄尊是很厉害, 但万一碰到不出世的妖兽……明莱愈想愈觉得不能再继续坐下去, 他起身将狐裘披风披上, 拿着鹤氅,沿着小道慢慢出去。   山洞里都是石头, 空地上也全都是碎石, 明莱还没换鳞, 尾巴上鳞片还很脆弱,一路出去,他只觉得整条尾巴都痛得没有知觉了。   就算没有低头检查,明莱也知道自己肯定流血了。   还未走到洞口, 就听见电闪雷鸣的声音,伴随着雷声轰鸣, 瓢泼大雨洒进洞口。   明莱停下尾巴, 他看着面前的水坑,将鹤氅仔仔细细叠好,放在臂弯上, 从水坑里走过去。   冰凉的雨水让明莱受伤的尾巴愈发刺痛, 好在水坑不大, 忍一忍就到了洞口。   感受着飘来的雨丝,明莱抬手掐诀,心底默念咒语,一道流光溢彩的光屏出现在明莱面前,挡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雨丝。   明莱垂下纤长羽睫,对着雪白手腕道:“乱玉,带我去他那里。”   金色锁链现身,自明莱手腕垂落,一路延伸,消失在洞口的瓢泼大雨中。   明莱跟着锁链,一路走出山洞,向森林深处走去。   暴雨,闪电、雷声、茫茫雾气,在一望无垠的森林中,是最恶劣的天气。   明莱庆幸,在天权宫,他学会了使用结界,如若不然,这样的天气出现在森林中,只会让他被雷电劈死。   锁链很长,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明莱走了许久,尾巴都要累软了,还没到尽头。   山路泥泞,明莱的衣服虽然没有湿,但也感觉愈来愈不好走,每走一段路,他就要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明莱想,回去后他一定要勤加努力,努力凝金丹,然后学御剑飞行。等他学会御剑飞行,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就不用走路,直接飞到天上,然后跟着乱玉走就可以了。   明莱撑着树干休息够了,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前面草丛里窜出来一条黑色的小蛇。   一蛇一妖四目相对,都呆了呆。   明莱没想到,在这水云之涧里还有这样一条普普通通、没有开灵智的小黑蛇;小黑蛇没想到,在这妖兽遍地的水云之涧,竟还有这样的绝色。   苍天,是它刚才被大妖之间打架,殃及到了,所以产生了幻觉吗?   小黑蛇快速晃了晃脑袋,抬起头,绝色美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长长的银色发丝、雪白的肤色,耀眼得好似在发光。   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被困在水云之涧一百年,它都不知道,外界居然有了这样一个绝色美人。   “嘶嘶——”   小黑蛇:美人你叫什么名字?这是要去哪儿?这个方向是要去迷泽吗?不要过去,哪里有大妖在打架,会伤到你的。   明莱愣了愣,他觉得这小黑蛇好像在跟他说话,可是它在说什么,明莱一句也听不懂。   小黑蛇急了:“嘶嘶嘶——”   都是妖,你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呢,等等,小黑蛇睁大眼眸,它从明莱身上嗅到了妖气以外的气息,这是——人族的气息!   小黑蛇傻眼,这绝色美人明明有尾巴,为什么会有人族的气息!   难道这绝色美人是半妖?   苍天,它只是被困在水云之涧一百年而已,外界都已经可以人妖联姻了吗?   明莱轻声地道:“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黑蛇爬到明莱面前,咬住明莱的衣摆,往回拉。   小黑蛇:再过去就是迷泽,迷泽有大妖在打架,别过去。   明莱低下头,他好像读懂了小黑蛇的意思,它在让他别过去。   连森林中的生灵都害怕的地方,前面一定发生了大事,可是……玉斗玄尊就在那里,他这么久都没有从里面出来,一定是受伤了。   明莱告诉自己,这里是水云之涧,四海地志上没有记载的地方,这里肯定有很多不出世的妖兽,若是玉斗玄尊死在了这里,他一个人肯定没办法活着离开,只有玉斗玄尊活着,才能带他离开这里。   “我得过去,有人在前面等我。”   明莱雪白指尖攥紧衣摆,轻轻一扯,衣摆从小黑蛇毒牙上离开。   小黑蛇:“!!!”   它看着明莱离开,想追上去,可是想到大妖的余威,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美人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还没有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愈往深处走,逃离的生灵愈多,除了常见的蛇、鹿、兔子,还有一些已经结了元婴的妖兽。   看见这些元婴期妖兽,明莱身体僵得动弹不得,这就是修为等级的压迫,若是这些妖兽想,明莱随时会被它们撕裂。   然而这些妖兽好像在恐惧什么存在一样,急着逃跑,完全没注意到明莱。   感受到身体能动弹,明莱抬手捂住心口,就在刚刚,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能吓得这些元婴期妖兽四处逃窜,在深处的,果然是不出世的妖兽。   明莱没有被吓住,反而更加着急,若是玉斗玄尊死了……   明莱加快速度,拨开重重枝叶,被划伤也没有停下,一路来到最深处。   只见漫山云雾,飞瀑入深潭、四周青竹成林,好一个洞天福地。   只是这仙气飘飘的洞天福地,不知被什么人破坏,竹林被拦腰削去,只余光秃秃一片,潭水不再清澈,反而成了血水。   明莱停下尾巴,被深潭里面的血红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多血,而且看现场这恐怖的打斗痕迹,不会是他晚来一步,玉斗玄尊已经死了吧?   天上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它冲散了四周打斗的痕迹,却冲不散潭水里的鲜血。   明莱急得靠近深潭,想要从这血红一片里找出玉斗玄尊的痕迹,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不是告诉你,我去去就回吗?”   这如玉石般冷淡的声音,是玉斗玄尊!   明莱转过头,玉斗玄尊从一片青竹中走出来,仍然是金质玉相、端庄优雅的模样,即使下着滂沱大雨,也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明莱这才发现,他手上锁链延伸的地方在青竹方向,只是刚才他太慌乱了,没有注意到。   “玄尊!”   明莱向玉斗玄尊走去,看见玉斗玄尊,他整个人松了口气,尾巴一软,直直倒在了玉斗玄尊怀里。   玉斗玄尊一只手握住明莱的手,另一只手揽住明莱,他语气不好:“下这么大的雨还敢跑出来,该罚。”   本来就因为治好了鲲鹏而失去了大量神力,身体正弱着,就敢这么跑出来,万一碰上不长眼的,死了也没人知道。   明莱一倒在玉斗玄尊怀里,两个结界就化作了一个结界。   他咬了咬唇道:“你说去去就回,但是一刻钟都没有回来,我担心你。”   以玉斗玄尊的实力,哪次杀妖兽不是瞬杀,他离开一刻钟都没有回来,明莱自然担心。   玉斗玄尊:“本来是想去去就回的,但是碰到了一点麻烦。”   “什么麻烦?”   明莱转头去看潭水,慌乱过后,再去看这深潭,他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   “这潭底下,有一株万年灵植,但它还没有成熟,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一株。”   “那这血……”   玉斗玄尊轻描淡写道:“有只夔牛在这里守着,我花了点时间杀它。”   四海地志上记载:东海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夔牛乃是上古妖兽,怪不得玉斗玄尊要花这么长时间杀它。   想到这一路来的电闪雷鸣,滂沱大雨,明莱心道,难怪玉斗玄尊离开没多久就下雨,原来是夔牛出水。   只是这夔牛不是在东海吗,怎会在水云之涧?   他疑惑地问出来,玉斗玄尊低下头:“许是怕潭底下的万年灵植被别人捷足先登吧。”   只是守在这里又怎么样,实力不够,灵植还是别人的。   玉斗玄尊漫不经心地想,他本来不想杀这夔牛的,毕竟答应了冰夷去去就回,可谁让这夔牛这么冥顽不灵,他只是想看一看潭底下的灵植是不是他需要的那一株,它就喊打喊杀地出了水。   玉斗玄尊没办法,只好把夔牛杀了,反正杀它又不费劲,只是要花一点时间而已。   谁知道刚把这夔牛杀死,他左手上的金色锁链就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同心锁,神器乱玉的另一种形态,它能将两个心意相通的人锁住,只要一方靠近另一方,同心锁就会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心意相通?   玉斗玄尊心道,这神器还真是会选人,只是不知道,当它知道修复天柱需要什么条件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将他与它的主人锁在一起。   玉斗玄尊将明莱打横抱起来,只一个瞬间,就回到了山洞。   撤去结界,玉斗玄尊将明莱放到石头上,他抬手一挥,旁边的大石头赫然被削成一张四四方方的石床。   明莱看得愣了一下,感觉到臂弯里的鹤氅被拿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却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玉斗玄尊淡声道:“你的尾巴受了伤,我需要给你上药。”   明莱的尾巴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若是玉斗玄尊不说,他差点忘了尾巴受伤的事。   作者有话说: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出自《山海经·大荒经》 99 ☪ 成茧之路(二十)   ◎玉石之心(一更)◎   鹤氅铺到石床上, 明莱坐上去,尾巴从衣摆下方探出来。   雪白漂亮的尾巴,原本不染纤尘, 却因为山路泥泞的缘故, 变得脏了许多。严闪挺   这一身洁白的衣袍也是, 虽然没有湿, 但衣袍下摆难免碰到水坑里的水。   明莱不自在地动了动尾巴,空气阴冷潮湿,他的尾巴也冷冰冰的, 不像是疼得没有知觉, 反而像是冻得没有知觉。   山洞外大雨还在继续, 雷声轰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玉斗玄尊坐到一旁, 他看着明莱:“尾巴放到床上。”   尾巴长长的, 不放到床上, 很难上药。   明莱看了眼自己被泥泞山路弄脏的尾巴,又看了眼床上的鹤氅,他伸出手,把铺开的鹤氅往自己这边拢了拢, 然后抬起尾巴,放到石床上。   石床一片冰冷, 比明莱被冻僵的尾巴还要冷, 他一放上去,尾巴就忍不住往衣摆蜷缩,但是不行, 这样会弄脏衣袍和鹤氅。   若只是弄脏衣袍也就罢了, 自己的衣服, 脏了也没关系,可鹤氅是玉斗玄尊的,弄脏了,玉斗玄尊就没有鹤氅穿了。   这样下雨的天气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鹤氅脏了也没地方洗……总之,不能弄脏玉斗玄尊的鹤氅。   明莱强忍住尾巴蜷缩的感觉,他把尾巴放软,微微侧身,这样能更好的看清尾巴上受伤的地方。   不出明莱所料,他尾巴上行走的部位血迹斑斑,本该有鳞片覆盖的地方缺了一大片,还有一些将脱未脱的鳞片泛着血丝,好似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但明莱已经习惯了,在天权宫学习走路的时候,鳞片掉得比现在还要多,虽然看起来触目惊心,但过不了几天,就会自己长回去,只是要忍受掉鳞之痛而已。   明莱心底轻轻一叹,只是普通掉个鳞都已经这么痛了,若是真到了换鳞的时候,岂非要疼得在地上打滚。   他心情凝重,果然还是要尽快回“雾镜如涯”,冰夷一族与其他蛇类不同,化形第三个月就会经历换鳞之痛,且要反复换鳞三次,才能成为一条独当一面的冰夷蛇。   明莱已经化形两个月,还有一个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收到他的信没有,他出天权宫的第一时间就给父亲母亲去了信,说他已经逃出天权宫,让父亲母亲不要来庭洲。   明莱在信上说,自己会很快回“雾镜如涯”,可是要让父亲母亲失望了,他还得在水云之涧待一段时间……至少,在他找到办法离开玉斗玄尊之前,明莱还得在玉斗玄尊身边待一段时间。   明莱不知道玉斗玄尊为什么要带他来水云之涧,明明一开始,他就说自己是来抓他的,但自从鲲鹏出现,玉斗玄尊就改变了主意。   明莱仔细回忆,这一切有哪里不同,很快,他将这不同放在了那颗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妖丹身上。   明莱若有所思,然而还没等他想通关键,尾巴上一阵刺痛让他瞬间回过神。   玉斗玄尊微微低头,手上拿着个瓷白的小瓶子,正在往他伤口上倒药粉。   药粉不似普通凡物,青色的粉末状带着点点冰蓝色碎光,每洒一个地方,伤口快速结痂,脱痂、重新长出鳞片。   最让明莱不可思议的是,随着鳞片重新长出来,他的尾巴渐渐回暖,石床一片冰冷,他却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反而觉得凉丝丝的,很舒服。   “多谢玄尊。”   玉斗玄尊起初想杀他是真,后面救他也是真,明莱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矛盾。   玉斗玄尊将药瓶封好,递给明莱。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微睁,他道:“给我?”   玉斗玄尊:“这里不似天权宫,你若下地行走,必然受伤。”   明莱明白了,玉斗玄尊的意思,是让他受伤了就给自己上药。   “谢玄尊。”   玉斗玄尊手放在石床上,只见金光微闪,好似一块寒冰般的石床瞬间成了一张暖榻,连带着阴冷潮湿的山洞也暖了不少。   明莱只觉得身上暖暖的,外面下再大的雨也不觉得难受了。   不,还是有点难受的,他的衣摆下方脏兮兮的,尾巴也脏兮兮的,如果有热水就好了,他想给自己洗一洗衣摆和尾巴。   玉斗玄尊好像看出了他的难受,他抬起右手,微凉指尖在明莱被雨水弄脏的衣摆和尾巴上轻轻划过,衣摆和尾巴瞬间变得纤尘不染。   见尾巴重新变得漂亮雪白,明莱忍不住把它蜷缩藏进衣摆里。   玉斗玄尊收回目光,他从长袖里拿出几颗青色的果子,放到明莱面前。   “这是朱果,味甜,能裹腹。”   一开始他出去就是为了找些果子给这冰夷族皇子裹腹,谁知偶然感知到了迷泽底下的万年灵植。   那灵植气息时有时无,若不是玉斗玄尊实力在那里,恐怕还找不到它。   等这冰夷族皇子睡下,他得再去迷泽一趟,查看底下的灵植是否是他需要的那一株。   明莱看了眼面前的朱果,抬起头,轻轻咬了咬唇:“玄尊方才出去,是为了寻这果子?”   玉斗玄尊:“水云之涧虽然妖兽遍地,果子却长了很多,这朱果就是其中一种,它味甜,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明莱心底一时有些乱,他想不明白玉斗玄尊究竟想做什么,明明在碧落山的时候,他冷眼看着自己坠落高空,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他摔死在那里,就是最好的结果。   玉斗玄尊皱眉:“不喜欢?”   他明明听天权说,这冰夷族皇子最喜欢吃味甜的果子。   明莱摇头,轻声道:“喜欢。”   他拿起一颗朱果,用袖子轻轻擦了擦,一只手撑着石床,微微倾身,递给玉斗玄尊。   玉斗玄尊似乎愣了一下,他声音淡道:“我已辟谷。”   明莱纤长羽睫颤了颤,就要收回手,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   “算了,吃一个也无妨。”   明莱靠着石墙,两只雪白的手拿着颗朱果,慢慢地吃起来。   这果子确实很甜,他上辈子跟温烁在一起,最喜欢吃橘子,橘子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水果,但是现在他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比橘子更好吃的水果存在。   大雨渐停,乌云中露出月轮的身影。   明莱两只手交叠,放在枕头上,枕着手去看面前熠熠生辉的明灯。   明灯火光闪烁,照亮一小片地方,虽身处山洞之中,也不觉得漆黑,反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身上盖着雪白的狐裘披风,披风是玉斗玄尊的尺寸,对明莱来说,有些大,但若是当作被褥来盖,却显得刚刚好。   洞口洒落月光,随着时间慢慢移动,明莱的视线从明灯落到洞口处,在心里猜测此刻是什么时辰。   回来的时候是申时,现在月影西斜,应该是亥时了。   怪不得自己有些困,明莱羽睫轻垂,可是他现在心事重重,根本睡不着。   水云之涧到处都是妖兽,他根本离不开玉斗玄尊,若是想从玉斗玄尊身边逃离,只能等离开水云之涧……可离开水云之涧,玉斗玄尊一定会马上送他回天权宫。   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离开玉斗玄尊?   明莱头疼,雪白尾巴也似感受到了明莱的烦躁,一下、一下地拍打起来。   他这是无意识的动作,自己根本毫无察觉。   坐在一旁支着下颌闭目养神的玉斗玄尊听到旁边“啪嗒”、“啪嗒”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转过头,就看见明莱双手枕在枕头上,长长的银发披散在身后,他微微侧身,狐裘披风下的一条雪白漂亮的尾巴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似乎在思考问题。   灯火阑珊,月色清冷,也不及他耀眼夺目。   玉斗玄尊怔了一下,却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看着明莱。   那条尾巴却愈来愈过分,拍了一会儿,直接缠到玉斗玄尊的手腕上。   玉斗玄尊感受着手腕处的收紧,这条尾巴今晚似乎有些烦躁,跟它的主人不同,它的主人不管发生什么事,脸上都不会有太多表情,害怕好,恐惧好、慌乱好,明莱都很擅长掩饰,即便一开始无法掩饰,到后面他也会藏得很好,让人看不出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但玉斗玄尊大概明白此刻明莱在烦躁什么,他好不容易逃离天权宫,却在路上被他抓住,这冰夷族皇子心底一定恼恨极了。   在天权宫待得好好的,却突然要逃跑,玉斗玄尊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上一次把人吓坏了,才让这冰夷族皇子想逃跑。   他漫不经心地想,他也不想对这冰夷族皇子粗暴的,但预言着实给他留下了不好的阴影,为了改变这既定的结局,他做了不少功夫,谁知道去碧海一趟,这人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玉斗玄尊放下手,瞳孔深处金光一闪,明莱尾巴一软,从玉斗玄尊手腕处垂落。   明莱紧闭双眼,沉沉入睡。   玉斗玄尊起身,将明莱交叠作枕的两只手抽出来,放进披风里,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离开之前,玉斗玄尊在明莱身上下了两道禁忌,又展开了结界,才向山洞外走去。   森林之中,漆黑深处,绿莹莹的光芒好似璀璨星海,而这“星海”,正无比贪婪地注视着洞口。   玉斗玄尊停下,他神色没有丝毫异样:“都来齐了,也省得我一只只的杀。”   话音刚落,一束金色光柱从天而降,上千只妖兽纷纷哀嚎着湮灭在光束里。   玉斗玄尊衣袍猎猎作响,他两指并拢,张开一道流光溢彩的光屏。   金光太过刺眼,哀嚎声太大,会吵醒里面正在睡觉的冰夷。   巨大的动静惊醒无数妖兽,想逃,却在这恐怖的威压下无法动弹,只能瑟瑟发抖。   爬回家的小黑蛇吓得赶紧趴在地上,夜空上金色光芒如海水涌动,照亮整个水云之涧,亮如白昼。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水云之涧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厉害的人物,不行,它得告诉主人!   金光散去,黑夜重临,小黑蛇快如闪电,直直钻进附近一个泉水口,向水底游去。   解决完找死的妖兽,玉斗玄尊一个瞬移,来到森林上空。   从空中往下看,整个水云之涧尽收眼底,作为蜃海的外围,水云之涧的妖兽是修仙界除了蜃海外最多的地方,连绵数千里的山脉,森林里全是绿莹莹璀璨如星海的光芒。   这光芒可不是什么萤光,每一道光芒,代表了一只妖兽,而下方数不清的光芒,表示水云之涧的妖兽数不胜数。   玉斗玄尊将视线落在迷泽上,那里的光芒最是密集,他修长手指轻敲手臂,从高空中直直落下,守在迷泽外围的妖兽一看见玉斗玄尊,纷纷隐入更深处,生怕这杀神看它们不顺眼,直接杀过来,就跟白日杀那只夔牛一样。   作为妖兽,它们是没有灵智的,所有动作,都趋于本能。   玉斗玄尊落在一片青竹中,这也是他杀夔牛的地方,然而本应有夔牛巨大尸体的竹林,却空荡荡的,除了一片光秃秃的竹林,什么也没有。   他抱臂往前走了两步,步伐轻盈,然后在一堆白骨前停下。   玉斗玄尊微一挑眉,这是来迟了,被外围的妖兽吃了?   这些妖兽还真是不挑,什么都能入口。   本来还想将这夔牛的皮剥下来,给那冰夷族皇子制作穿云梭的,既然都被吃光了,那只好找下一只了。   玉斗玄尊转身,往迷泽之潭走去。   潭水清澈透明,在清冷月色下,时有绿光闪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3 23:58:29~2023-05-14 22:3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延姗停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相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 ☪ 成茧之路(二十一)   ◎玉石之心(二更)◎   迷泽之潭深不见底, 在月色照映下,更显得幽暗可怖。   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潭水下的绿光隐去光芒, 整个深潭变得安静起来。   玉斗玄尊停下, 看着仿若没有异样的潭水, 右手抬起。夜色中无数金色符纹闪现, 化作数道锁链穿梭水中,水下震动,阵阵金色如潮水涌来。   潭水往外急涌, 只见金光大作, 数道锁链从水底退回, 化作碎光消散。   玉斗玄尊神色不变,只见他伸出手, 一朵清列雪白、形似圣莲的花缓缓从水中升起, 落到他手上。   这灵植一现世, 四周便有阵阵奇香,附近没有灵智只有本能的妖兽被这奇香勾起本能,无比贪婪地从漆黑深处露出身形。   若不是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压着,只怕这些妖兽早已经失去理智, 互相残杀。   玉斗玄尊微微低头,观察着手中怯生生好似听得懂人言的花, 他道:“身有仙之形, 却为魔之花,有意思。”   不管这朵花出现在这里是谁的手笔、有什么目的,落到玉斗玄尊手里, 只有一个下场。   察觉到面前人要杀它, 魔之花蜷缩起雪白的花瓣, 明明是朵花,却无端给人一种瑟瑟发抖的感觉。   玉斗玄尊叹道:“都是在害怕我,你这怯生生的样子,比那冰夷族皇子可差远了。”   愈是光明的东西,就愈让他心底产生恶意。   玉斗玄尊五指一紧,魔之花只来得及变出一半黑色不详的原身,就死在玉斗玄尊手上。   它身上一半雪白一半漆黑的花瓣被用力碾碎,落到水面,潭底下的凡鱼见状,一跃出水,将零落的花瓣吞吃入腹。   玉斗玄尊淡淡看着,没有理会。   死去的魔之花已经失去魔力,就算将一整朵花吞进肚子里,这些凡鱼也不会生出灵智,进而成魔。   他现在想的是,这朵魔之花到底是谁种进迷泽之潭的。   好巧不巧在他带那冰夷族皇子进水云之涧的时候,这朵魔之花盛开,引起他的注意;好巧不巧,这朵魔之花,长得跟他要找的昆山夜光一模一样。   若不是他并非人类,只怕会被这魔之花迷惑,将此花带去给那冰夷族皇子入药。   魔之花乃是魔眼的化身,若是让那冰夷族皇子服下,只怕……月神就不是月神,而是月之魔神了。   玉斗玄尊脸色冰冷,看来他当年选择以真身下界,是正确的,若此刻的他是凡身,掉进陷阱也未可知。   在修仙界能算计他的,除了祂,别无他想……玉斗玄尊抬起头,漫山雾气散去,苍穹上,星海璀璨,耀眼夺目。   明莱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中午,他撑着手臂坐起,有些茫然。   他记得昨天他只是有些困,还不想睡觉,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第二天。   明莱掀开狐裘披风,想下床,但是看到自己雪白不染纤尘的尾巴,又犹豫起来。   山洞里不比天权宫,天权宫石板光滑走起来只会磨得掉鳞片,洞里一地的碎石,尾巴若是走起路来,不止掉鳞片,还扎尾巴。   昨天他担心玉斗玄尊,才咬着牙离开山洞,如今玉斗玄尊没事,看着满地碎石,明莱又不想下床了。   尾巴在碎石上滑动,就好像有人拿着把刀在划他的尾巴一样,一想起那种痛明莱就忍不住将尾巴藏进衣摆里。   洞口有灼灼日光洒进来,整个山洞不似昨日阴冷潮湿,变得干燥起来。   明莱靠在石墙上,见玉斗玄尊不在,他从长袖里将长灵灯拿出来。   长灵灯可颠倒阴阳,藏匿行踪,可如今,他只知道如何用它藏匿行踪,却不知该如何颠倒阴阳。   若是这灵灯像乱玉一样,能听得懂他的话就好了……明莱叹了口气,可仔细想想,若是这长灵灯有器灵,明秀山绝不会拿出来赔礼道歉。   明莱将长灵灯放好,开始百无聊赖地枕着双臂发呆,玉斗玄尊去哪里了呢,都中午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枕着枕着,明莱眼皮发重,他闭上眼,想睡个回笼觉,只睡一小会儿,谁知再次睁开眼,面前是熠熠生辉的明灯,洞口日光变成月光,已是一觉从中午睡到了晚上。   明莱:“……”   他今日如此困倦吗,竟睡了一天!   玉斗玄尊呢?他回来没有?   明莱慌忙撑着手臂坐起,他抬起雪白手腕,正要问乱玉玉斗玄尊在哪里,就见一道清冷的身影从洞外走进来。   雪白长袍、玉质金相、端庄优雅、不怒自威,让人一见便心里发紧。   明莱只不过一天一夜没有见玉斗玄尊,再次看见男人,一种来自灵魂的恐惧让明莱身体颤抖。   这恐怖的压迫感,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曾深深恐惧过这力量的主人,陌生,是因为这力量的主人,并非玉斗玄尊。   还是说,仙门道术修炼到天权文曲、玉斗玄尊这个境界,都会有如此恐怖的威压。   看见明莱眼底毫不掩饰的恐惧,玉斗玄尊一顿,敛起身上的威压,等明莱脸色不再那么白,才继续向明莱走去。   都已经转世了,还这么怕他这具真身,中天北极到底发生过什么?   玉斗玄尊心里疑惑一闪而过,神色却没有丝毫异样。   他坐到明莱一旁,先是将几颗朱果放到明莱面前,再道:“我今日猎杀了不少妖兽,你可有想吃的?”   明莱摇头,刚刚那一瞬间的恐惧,让他的心现在还在重重跳着。   “想不想吃鱼?”   水云之涧到处都是河流,妖兽多,凡鱼也多。   明莱还是摇头,他伸出手,拿起一颗果子,低垂羽睫,轻声道:“我想吃果子。”   他这躲闪的态度,令玉斗玄尊皱眉,他身上的杀性还是太重了,早知道这冰夷族皇子如此害怕,他就应该在外面呆久一点再回来。   “你吃吧,我出去一下。”   见玉斗玄尊离开,明莱捧着朱果的手垂下来,他闭上眼,在心里道:“鲲鹏。”   水云之涧上空,懒洋洋晒着月光的鲲鹏听到主人的声音,一个激灵差点撞到旁边的高峰。   “主人,你终于想起我了!”   玉斗那个小人把它的主人带走不说,还不准它跟,真是气死它了!   最气人的是,玉斗实力强悍,他要是不想让它跟,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在哪里。   嘴上说什么跟它的主人毫无关系,抱起它主人来,倒是动作熟悉得很。   它要是再相信玉斗的鬼话,它就不配做妖!   明莱叹了口气:“辛苦你在外面等我们了。”   鲲鹏:“不辛苦不辛苦!主人,你现在在哪儿?玉斗那个小人有没有欺负你,他要是敢欺负你,我豁出去命也要跟他决一死斗!”   明莱垂下银色羽睫:“他没有欺负我,他对我……很好,”他抿了抿嘴:“鲲鹏,你做妖多年,可知道仙门的一些事情?”   说到仙门,鲲鹏马上来了精神:“主人你想知道什么事情?不是我自夸,我活了五千多年,整个修仙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仙门大大小小上百个门派,上到明秀山天权宫,下到玉都,哪个弟子比较受宠,哪个掌门在外面有私生子,他一清二楚。   “你可去过庭洲?”   “两百年前去过,”鲲鹏咬牙切齿地道:“那时候天权文曲降世,我本想去吃了他好增加修为,谁想碰到玉斗这个小人,被打得脱了好几层皮才逃出来。”   那个时候玉斗是大乘期,它也是大乘期,两个大乘期打架,怎么说也是个平手,结果它被打得灰溜溜逃窜,养了两百年才好,而玉斗,只是伤了一只手。   明莱愣了一下,没想到会问出这种秘密,他睁大眼眸,有点不可置信地道:“你想吃了天权文曲?”   想到天权文曲在碧海那恐怖的威压,明莱想象不出来,刚降生的天权文曲,是怎么被众妖垂涎三尺的。   “天权文曲身负神血,哪只妖不想吃他?”鲲鹏遗憾地道:“两百年前,跟我一起去庭洲的妖数都数不过来,可是只有我进了天权宫,本来都要吃到手了,结果你知道了,被玉斗当场抓住。”   它精明逃得快,剩下的妖就惨了,全死在了庭洲,还被玉斗拿来当做庭洲结界的阵眼,真是惨不忍睹。   明莱若有所思,天权文曲是两百年前出生,玉斗玄尊既然能保护刚出生的天权文曲,那玉斗玄尊的年龄,起码在两百岁以上。   鲲鹏神神秘秘地道:“虽然天覆山对外宣称玉斗才三百多岁,但我总有种感觉,他活了千年不止。”   它活了五千多年才修炼到了大乘期,玉斗一个人族,两百岁就修炼到大乘期,这可能吗?   所以鲲鹏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玉斗玄尊并不像他所说那样,只有三百多岁。   明莱心底忽然生起异样,他抬手放在心口上,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   “你现在还想吃天权文曲吗?”   鲲鹏沉默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想是想,不过应该没有机会吃到了。”   明莱想到同为“转世”的玉织仙子,问道:“玉织仙子呢,你想吃她吗?”   鲲鹏茫然:“玉织仙子是谁?”   它只不过离开人族的地方两百年,怎么横空出世了个玉织仙子出来?   “我只听说过灵玉仙子、疏月仙子,没听说过什么玉织仙子。”   明莱:“月神转世。庭洲的人都说,玉织仙子是月神转世,你可有听说过?”   鲲鹏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它恍悟道:“主人,你说的是她啊。我曾经在碧海见过她,她身上的气息确实跟天柱上的月神神像很像,但我能确定,她不是月神转世。” 101 ☪ 成茧之路(二十二)   ◎玉石之心(一更)◎   那同样是两百年前的事。   鲲鹏从庭洲逃出来, 它身受重伤,怕被玉斗追杀,又怕被其他大妖趁机吃掉, 它东躲西藏十六年, 将伤势养好, 才敢从邱原出来。   伤势是养好了, 它的修为却没有回来,从大乘期掉到化神期,一下子掉了两个境界, 鲲鹏心痛得要死, 它去蜃海、去极北冰原、去无量山, 去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妖, 它的修为始终在渡劫期, 怎么也回不去。   鲲鹏以为自己的修为到头了, 就在它要放弃的时候,碧海天柱发生了异动。   这个时候它才想起来,碧海那边还有一群水族。   碧海水族有上万年历史,都说海里宝贝多, 说不定,能有让它一夜修为暴涨的宝贝。   抱着这样的念头, 鲲鹏向碧海飞去。邱原距离碧海有三万多里, 它飞了一个晚上,到达碧海的瞬间,看见的不是海中央巨大的天柱以及两尊神像, 而是破开黑夜的绚烂朝霞。   朝霞如火焰燃烧般灿烂, 梦幻, 鲲鹏一下看呆了。   然而它还没有忘记自己来碧海的目的,呆了呆,它回过神来,展翅就要向水族的地盘冲去。   像它这样的大妖,想要什么不用问,直接抢。   鲲鹏已经想好了,等它一个俯冲到海底,就把全部的水族煽走,然后把水族的宝贝全都抢过来,一件一件地看,总有能让它修为恢复的宝贝。   然而它低估了自己身躯的庞大,天柱就在海中央,它怎么都过不去。鲲鹏将自己身躯缩小,想着这样总能过去了吧,不等它俯冲到海面,天柱上爆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金光,将鲲鹏掀飞。   这一掀,就将鲲鹏掀回了邱原老家。   回到邱原的鲲鹏:“……”   刚刚发生了什么?   它怎么突然回来了?   鲲鹏抱着疑惑再次展翅,向碧海飞去,这次跟前一次一样,它又被掀回了邱原。   鲲鹏明白了,这是天柱在阻拦它。   它不信邪地又飞去了碧海,这次它加快速度,只花了三个时辰就到了碧海。   鲲鹏缩小身躯,对着天柱严阵以待,然而这次天柱却没有一上来就把鲲鹏掀飞,而是沉默起来。   天柱没有掀它,鲲鹏却不敢靠近,它已经被掀飞了两次,连续赶路三次,就算它是大妖,也是会感到累的。   而且,它总觉得这是天柱的阴谋,等它放松警惕靠近,天柱就会一举将它杀死。   就在鲲鹏苦恼是离开还是想办法避开天柱的时候,苍穹上乌云聚拢,电闪雷鸣,狂涛怒吼。   海面掀起巨大的风浪,几乎要将高空上的鲲鹏席卷下来,淹没进海底。   鲲鹏看着眼前可怖的天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作为一只大妖,它的本能就是趋吉避凶。   见事不好,鲲鹏连忙掉头逃跑。   碧海风平浪静了万年,突然巨浪滔天,一定发生了大事。   若是其他地方,鲲鹏就去凑热闹了,但这里是碧海,天柱存在的地方,中天北极坍塌的地方,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它一只掉了境界的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然而它刚飞没多久,就看见狂风巨浪之中,一艘船摇摇欲坠,似乎马上要被风浪卷入海里。   船上,一个老人站在一位少女身后。老人满脸皱纹,拄着拐杖,佝偻着腰;少女披着灰扑扑的披风,衣襟衣袖处有缝补的痕迹,像是几块颜色不一的布料缝补在一起,看起来家境很不好。   少女高举双手,手里一颗通透的宝石在浪涛之中闪着金色的光芒,细看,还有丝丝缕缕寒气从宝石身上散发。   鲲鹏不禁被这璀璨耀眼的宝石吸引住目光,然而老人和少女早就注意到大妖的到来,等用宝石平息掉巨浪,少女连忙打开腰间的一个乾坤袋,然后将宝石放进去。   老人看了一眼苍穹下的鲲鹏,手中拐杖轻轻一敲,给摇摇欲坠的破船注入灵力,加快速度离开碧海。   鲲鹏想追上去,它有种感觉,那就是它需要的宝贝,然而那船却似乎知道它在想什么,瞬间消失在海面上。   这是鲲鹏第一次见玉织仙子,当然,它那时并不知道这少女是玉织仙子,它回了邱原,睡了一觉起来,就满修仙界听说已经找到月神转世。   鲲鹏那时候还很兴奋,摩拳擦掌地想再去一次庭洲,把这月神转世的玉织仙子吃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宝石从它面前飞走,上天就把月神转世送到它面前,这不吃都说不过去。   它多方面打听,这玉织仙子现在是明秀山的圣女,跟天覆山毫无关系,哎呀呀,这简直是上天在给它创造机会,跟天覆山没有关系,玉斗总不至于闲得发慌去保护玉织仙子吧?   就算要保护,那也是天权文曲,跟他玉斗玄尊没有关系。   天权文曲如今才十七岁,还未弱冠,修为顶了天金丹,区区金丹真人,它翅膀一煽,就能把他煽飞。   怀抱着兴奋的心情,鲲鹏把身躯缩小到极致,向庭洲飞去。   只是它还没有飞到庭洲,传闻中的月神转世、玉织仙子自己从庭洲走了出来。   也不能说走,她是由八只飞兽,并拉着一架鎏金色马车飞出来的。   飞兽形似马,有双翅,马车华丽而光彩夺目,其上镶嵌了许多世间珍宝,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可换一座小型城池。   马车身后,是数十个御剑飞行紧跟着的明秀山弟子。   每到一座城池,玉织仙子就引起无数人关注,这其中,有修士、妖族、凡人、魔族,那架华丽而夺目的马车从空中落下来,行走在城池的中央大街上,两边的人群比城主出行的时候还要多。   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想看看月神转世的玉织仙子到底是何模样。   鲲鹏就混在其中,它变做一只灵鸟,落到一间客栈的栏杆上,它眼珠子一转,人群里的马车垂帘被风轻轻一吹,露出玉织仙子神女一般的容颜。   人群纷纷看呆,鲲鹏却是愣住了,它没想到,这个传闻里悲天悯人的玉织仙子,月神转世,会是不久前它在碧海见过的少女。   虽然如今的少女身上确实散发着神血的味道,跟天柱上月神神像的气息一模一样,可鲲鹏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日的少女身上,是没有神血气息的。   若是这玉织仙子就是月神转世,早在碧海就被它吃了。   它是鲲鹏,上古十大妖兽之血脉,不可能分辨不出神血跟人类气息的区别。   鲲鹏不知道玉织仙子是怎么办到的,也不知道仙门为什么会将她认作月神转世,知道所谓的月神转世是个骗局,鲲鹏大失所望,展翅飞走了。   早知道这玉织仙子是个假的,它还不如在邱原睡觉。   这两百年,鲲鹏不是在邱原睡觉,就是去蜃海、极北冰原、无量山找食物,早就将玉织仙子这个人抛到了脑后,要不是明莱突然提起如今的“月神转世”,它都记不起来修仙界还有玉织仙子这个人。   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鲲鹏自己也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天覆山可是整个修仙界最厉害的地方,怎么可能看不出玉织仙子的奇怪之处,主人,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它虽然讨厌玉斗,但也不得不承认,玉斗是修仙界最精明的一个人,以他的修为,别说玉织仙子身上散发着神血的味道了,就是全修仙界都说这是月神转世,他也不会动摇心底的答案。   换句话,论起心狠狡诈,谁能比得过玉斗这小人,玉织仙子那点心思,放玉斗面前根本不够看。   所以鲲鹏怀疑,所谓的“月神转世”就是个阴谋,其实根本就没有月神转世,就连紫薇大帝的转世也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天覆山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摆布修仙界。   至于摆布修仙界要做什么,鲲鹏暂时猜不出来。   但是它知道,在众神陨落,中天北极坍塌之后的现在,如果有真神转世,对修仙界而言,非福即祸。   明莱在深思,他在想,两百年前天柱异动,因为什么异动?玉织仙子为何会出现在碧海?她手上可以平息风浪的宝石又是什么?   明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许多事都能关联在一起,他却偏偏一件都解不开。   明莱想起小蝶的话,月神转世有三个特征:冰魄之体,银色眼眸、玉石之心。   这三个特征,玉织仙子都有。而冰魄,是冰夷族的圣物。   他又想起自己的猜测,若他这具身体才是月神转世,那么这三个特征,这具身体也应该有。   只是银色眼眸他有,冰魄之体、玉石之心又是什么?   明莱正深思着,忽然心口“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这一瞬间的异样,像是花苞骤然盛开,又像是道心有所明悟,他不由得双手捂住心口,弯下腰来。   长长的银发散在石床上,垂落在衣袍间,明莱心有所感。   玉石之心不是什么宝物,它就是一颗心,一颗从月神身上剜出来的心。   有玉石之心,才能成就冰魄之体,有冰魄之体,才会有银色眼眸。   银色,是月神的特征,更是寒冰之力溢出的一种表现。   明莱攥紧心口处的衣服,一只手撑在床上,以免自己倒下。   他五指收紧,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种花苞盛开的异样,两片花瓣、四片花瓣……到第六片花瓣,明莱瞳孔竖起,他身下寒冰如鳞如刺蔓延,很快将整个山洞冻结起来。   寒气四溢,温度骤降。   就在寒雾涌出洞口,明莱控制不住神力要摧毁一切的时候,一只手将明莱揽住。   明莱被迫抬起头,柔软的唇被吻住,一股熟悉的力量涌入身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5 23:58:08~2023-05-17 03:4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v祝你诸事不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 ☪ 成茧之路(二十三)   ◎玉石之心(一更)◎   无量山上空, 一束金光从天而降,光柱威力巨大,几乎将整个千佛寺掀飞。   钟鼓声响彻云霄, 仿佛催命一般, 令寺中僧侣恐惧不已。   迦叶尊者走出禅房, 他看着面前的金色光柱, 手持念珠,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 随即将念珠往空中一扔, 口念法诀。   念珠悬浮在半空, 光芒大作,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结界, 将禅房护住。   不是迦叶尊者不想护住整个千佛寺, 只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真神之怒,岂是他可以抵挡的。   “阿弥陀佛。”   迦叶尊者垂下眼眸,看来月神还是出现了。   之前九重莲瓣盛开,他以为是那位拥有玉石之心的玉织仙子明悟大道, 才使玉石之心盛开,如今看来, 是月神的转世在一步步找回自己的身份。   没有了玉石之心, 月神依旧让人心生恐惧。   这光柱久久不散,可是他在震怒自己的心在她人身上?   只是玉石之心已盛开,轻易不能取出, 若玉石之心在成熟前取出, 他们将前功尽弃。   迦叶尊者转身, 他想,是时候离开千佛寺,去庭洲一趟了。   无量山上空从天而降的金色光柱,除了千佛寺附近的修士,远在天覆山的穷奇、混沌两只凶兽也看见了。   巨大的神像上方,两只凶兽脚踩浓雾,在雾流中显露出真身。   穷奇幽绿色的瞳孔竖起,它看着万里外久久不散的光柱,对混沌道:“你看见了吗,是他在震怒,一定是他发现自己的心不见了,所以在拿千佛寺撒气,”它的语气里有深深的怀念:“他的脾气一直称不上好,没有耐心,一生气就喜欢找人打架。混沌,你还记得他第一次带我们攻上紫微神界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混沌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但此刻它却沉默了良久。   穷奇道:“他说,听说你们这里打架最厉害的叫做什么紫薇大帝,让他出来,陪我打架,否则我就烧了这紫微神界。”   ——“听说你们这里打架最厉害的叫做什么紫薇大帝,让他出来,陪我打架,否则我就烧了这紫微神界。”   两万年前,南天门,月都之主幻化出灵弓,冷声开口。   他身后是月都众凶兽,穷奇、混沌、饕餮、貔貅、梼杌,而他的面前,是手持神兵利器却不敢上前一步的天兵天将。   月都之主凶名在外,魔神看见都要灰溜溜逃窜,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看守南天门的天兵,怎敢动手。   更何况,四御早有消息传出,昊天至尊玉皇大帝想要渡月都之主上紫微神界,他们若是这个时候对月都之主动手,只怕要坏了四御的大计。   “哈哈哈,肯定是你太凶了,他们都不敢上来,”混沌懒洋洋地走上前:“我说主人,紫微神界的神你还没有打够吗?听说魔界要册封太子,我们不如去魔界凑热闹。”   月都之主灵弓负在背后,他蹙眉冷道:“四御我还没有打过呢,还有那个昊天,日日入梦烦我,我非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不可。”   “哈哈哈,昊天大帝真是执着,主人,不会是看上你了吧?仔细想想,当天后也不错,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统御万天。主人,要不你从了昊天大帝?”   穷奇走到月都之主另一边,冷静道:“主人,您别听它胡说八道,四御诡计多端,特别是那个昊天大帝,您千万不能落入他们的陷阱。”   月都之主:“我对当天后可没有兴趣,”他右手幻化出一支灵箭,搭箭于弓,遥遥对准众神殿之上的四御殿:“要么让紫薇大帝出来见我,要么我烧了四御神殿,你们自己选。”   过往如烟消云散。   混沌哑声道:“你对他这么忠心,当年也不见得能劝动他,让他不要去紫微神界。”   月都不够好吗?繁华,漂亮、是万天都惊叹的存在,可那月都之主还是抛下它们,去了紫微神界。   从高高在上的月都之主,变成清冷高贵的月神。   他抛弃过往,与那紫薇大帝一起镇守中天北极,到最后却要剜自己的心,想要挽回一切,却落得个身消魂散的下场。   紫微神界不复存在,中天北极也坍塌,它跟穷奇从一片荒废的月都出来,下界,就是为了修复天柱,挽救这岌岌可危的修仙界。   说不清这举动是为了什么,作为凶兽的它们,破坏、杀戮才是它们的本性,可是当它们从玉斗口中得知预言,对曾经的月都之主爱恨交织的混沌和穷奇,还是跟着玉斗下了界。   也许是想当面嘲讽紫微神界清冷高贵的月神,也许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谁知道呢?   当年月都之主剜自己的心想要挽回一切,却回天无力,中天北极、最后的神域还是在他面前坍塌,他倒在玉栏上,最后看了眼中天北极,缓缓闭上双眼,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玉石之心从他松开的手里坠落,落入人间,不知去向。   万年后,一位少女晕倒在庭洲巨大的月神神像下,她有着跟月神神像一样的气息、银色眼眸,所有人都说她是月神转世,但只有少数人知道,月神还没有降世。   修复天柱,需要的条件很苛刻,玉石之心就是其中之一,天覆山并不在意这送上门的少女是不是月神转世,它们只在意一件事——玉石之心。   不管这少女是怎么得来的玉石之心,天覆山要做的,就是让玉石之心盛开、成熟,然后把它从少女身上取出来。   两百年过去,玉石之心始终没有动静,就在天覆山怀疑是不是用错方法的时候,明莱出现在了玉斗玄尊面前。   穷奇黯然:“你知道他很固执,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过,阻拦得了他一天,阻拦得了一辈子吗?他的心,早就不在月都了。”   混沌心底恨意翻涌:“当年攻打紫微神界,就应该把昊天杀了,没有他,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昊天至尊玉皇大帝,紫微神界坍塌的罪魁祸首。   .   唇舌交缠,却不带任何情欲,只是为了更好的将力量输送到明莱身体。   明莱双臂紧紧攀着玉斗玄尊的脖颈,他双目紧闭,殷红的唇张开,温顺得想让人将他摁到床上,咬上他雪白的脖颈。   明莱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他刚刚化形时父亲母亲的笑容,有他在碧海上初见天权文曲的恐惧、还有绚烂如火焰燃烧的晚霞,最后定格在他坠落高空、玉斗玄尊居高临下看他的画面。   明莱睁开眼,所有理智瞬间回神,感觉到自己被玉斗玄尊拥吻,他瞳孔微缩,心跳加速,抬起手就要将人推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更久远的、陌生的记忆突然跳了出来。   一条在夜空中璀璨的河流,横跨月都,它之起源在麒麟地,尽头乃紫微神界。   一条普普通通的河流,连接着万天最重要的三个地方,麒麟地、月都、紫微神界,在天上,他们都称这条河为天河,在凡间,凡人说这河银光璀璨,就叫做银河。   昊天至尊玉皇大帝与麒麟神女有婚约,神女欲往紫微神界,昊天大帝派人去迎,天兵天将将神女迎回,途经月都,被一群凶兽挡在面前。   立在凶兽之上,凶名在外的月都之主懒声开口:“听闻麒麟神女长得貌美无双,我想见很久了。神女留下,其他人离开。”   饕餮露出垂涎三尺的口水,天兵天将吓得马上逃跑。   月都之主一步步走到被留下来的撵轿前,雪白手指掀开垂帘,与里面瑟瑟发抖的麒麟神女对上视线,他微笑道:“麒麟神女,跟我走吧。”   月都之主心里打着算盘,听闻那昊天大帝十分喜爱自己这未婚妻子,若是对方派人来谈判,他一定要给这日夜骚扰他的昊天大帝一个深刻的教训。   画面跳转,是赤色的苍穹。身后宫殿坍塌,面前血染一地,月都之主坐在长长的玉阶上,他倚着玉栏,双眼闭上,而后手一松,散发着丝丝缕缕寒气的玉石之心坠落人间,再无踪迹。   消融的寒冰又蔓延出来,明莱瞳孔竖起,在他身上的神力暴动之前,一声轻轻的叹息响起,而后,就是更缠绵的拥吻。   不知过了多久,寒冰自动散去,明莱双眼缓缓闭上,往后倒,一双手抱住他,将他轻轻放到石床上。   玉斗玄尊坐在床边,他给明莱盖上狐裘披风,两指并拢,放到明莱额前。   神力暴动,意味着这冰夷族皇子开始觉醒,觉醒,就会记起一些不必要的记忆。   玉斗玄尊神色冷淡,两指下金色闪动,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收起了手。   罢了,若真的想起来了,到时候再说吧。   明莱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总有人在跟他说话,问他要不要跟他走,明莱觉得很烦,他只想好好睡一觉,这个声音能不能从他的脑海里离开,然而听着听着,这道声音却变得熟悉起来。   “主人?主人?”   “主人你怎么了?别吓鲲鹏。”   是鲲鹏的声音。   明莱这才想起,他在跟鲲鹏说话的时候,陷入了昏迷。   他在心底道:“我没事,刚刚突然晕了过去,让你担心了。”   鲲鹏听到主人回话,先是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吓了一跳:“主人你这还说没事,说话说着说着突然晕倒,这肯定是生病了,我就说水云之涧不是什么好地方,”它紧张地道:“主人你快出来,我带你回邱原看病。”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   这个世界对明莱来说非常的重要,不是普通的度假世界。 103 ☪ 成茧之路(二十四)   ◎玉石之心(一更)◎   虽然明莱在跟鲲鹏说话, 但实际上,他还在梦境里。   他摇了摇头,意识到鲲鹏看不见, 明莱微叹了口气:“我真的没事, 只是刚才心口有些不舒服, 我身上有药, 一会儿吃一粒就好。”   修仙界的丹药都是由灵植制作,不说能活死人肉白骨,一些常见的病症还是能治的。   听到明莱说身上带有丹药, 鲲鹏这才松口气, 不是它过度紧张, 实在是水云之涧不是什么好地方,遍地妖兽、瘴气、毒气, 化神修士进去都要病倒, 更何况是它金丹都没有凝的主人。   等离开水云之涧, 它一定要日夜督促主人修炼,争取一年结丹、十年元婴。颜闪廷   不过在主人结丹之前,得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让主人化形完全。   鲲鹏一直生活在邱原, 对碧海的印象就是碧海海中央有支撑天地的天柱和两尊巨大的神像,至于其他, 那是一点也不了解。   碧海有多少水族、妖族, 它们的族群习惯,有什么宝贝,鲲鹏一概不知。别说鲲鹏, 就是整个修仙界, 也很少有了解碧海的修士。   碧海地处偏僻, 与世无争,距离妖族的地盘——邱原、魔族之地——北荒、还有仙门各派,有数万里之远。   一个化神修士去碧海都要花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更别说其他普通修士。就因为离得太远了,都没有修士愿意去碧海,导致四海地志对碧海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   也是因为有四海地志存在,修仙界其他人才知道原来碧海还有水族和一个名为冰夷族的族群。   冰夷族的祖先为蛟龙,传说出自上古月都,月都荒芜后,众凶兽接连消失在天地,蛟龙也消失了,它留下的后代,因传承不全,加上紫微神界坍塌,世间再无仙灵之力可言,便从蛟退化成了虺,再过千年,又从虺退化成了蚺。   如今万年过去,世代下来,蛟龙血脉已经稀薄,唯有王族身上血统还算纯正、还有蛟龙虚影,只是王族妖员稀少,再过千年,只怕要彻底退化成蛇类。   因着这一层血统,四海地志将冰夷族归类为水族,而非妖族。冰夷族依水而居,族群里几乎都是水灵根,水族一称,倒也贴切。   只是这样的血脉,虽已退化为蛇类,也不应该化形不完全才对,在鲲鹏五千多年的岁月里,化形不完全的妖,都是残疾妖,可它看它的主人,怎么看,都看不出它的主人身有残疾。   那条尾巴除外。   身上妖气没有滞行,原形也没有哪里残缺,体内妖丹更是好好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鲲鹏想不通,它绞尽脑汁地想,都想不明白身为蛟龙王族后代的、它的主人怎么会化形不完全,除非是它的主人祖上出了问题。   五千多年里,鲲鹏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某只妖生下来身有残缺,化形不完全,找了许多妖医看,才发现原来是它祖上渡劫的时候体内残留了一丝天雷之力,这天雷之力隐藏在这只妖的祖祖辈辈身体里,一直好好的,到了这只妖,突然就发作了。原因是因为这只妖的生母在怀它的时候修炼了邪法,把这天雷之力勾了出来,才导致它一出生就身有残缺。   碧海地处偏僻,肯定没有多少妖医,等出了水云之涧,它要带主人回邱原,邱原妖医没有一千也有一百,肯定有治好它主人的方法。   鲲鹏心里想着这件事,跟明莱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拿出传音符,给自己几个老友发去消息。   它几个老友都是活了好几千年的大妖,说不定认识邱原以外的妖医。妖多力量大,聚在一起没有办法也能想出办法。   梦境里,鲲鹏的声音消失,明莱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很奇怪,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睡觉,可是他的意识却是清醒的,并且正在思考问题。   明莱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很长的梦,梦的内容让他心有余悸,可是他却不记得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能记起的,就是昏迷前心口的异样。   明莱抬起手,雪白指尖轻抚心口,玉石之心……现在在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会是玉石之心吗?   朝霞破开黑夜,霞光万道,美不胜收。   明莱睁开眼,他撑着手从床上坐起,看见滚落在床角的朱果,他沉默了一会儿,掀开狐裘披风下床。   尾巴在碎石上滑动,很奇怪,今天尾巴没有那种像是被刀子划伤的感觉,鳞片没有掉,也没有受伤,明莱停下,他回过头,山洞里还是一地碎石,并没有换地方。   明莱心底狐疑,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山洞里只有他一个人,玉斗玄尊昨晚离开,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山洞里绝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明莱不是相信玉斗玄尊,而是相信乱玉,方才他摸过,乱玉的温度是冷的,说明它昨晚没有显形。   明莱一路来到洞口,他抬起一只手扶着石壁,目光落在洞外的密林上。   重重叠叠的枝叶,没有一丝多余的日光透进来,使得密林好似黄昏般昏暗。   许多无害的生灵在林中觅食,安静的样子,仿佛这里不是危险的水云之涧,而是哪处洞天福地的后山。   明莱滑动尾巴过去,细微的声响从枯枝败叶里响起,远处的生灵听到动静,如鸟兽四散。   明莱顿了顿,继续往前走,然后在一棵树下停下来。   方才他见几只兔子在这里吃草,停下一看,这里的青草果然长得很是肥沃。   他吃了几天果子,想吃点其他东西,填填肚子。   明莱弯下腰,银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他毫不在意,而是拨开草丛,拔了几株可以食用的灵植。   这几株灵植生得十分漂亮,叶子嫩绿,迎风招展,每每一动,就会散发出点点萤光,好似有无数萤火虫在围着它转一样。   明莱回到山洞,他记得山洞深处有一处泉眼,正好拿来清洗灵植。   把灵植洗干净,明莱坐到一旁的石头上,摘下一片叶子,正要往嘴里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身后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睁大,心头狂跳了一下,是被吓的。   他抬起头,往后看,雪白长袍、端庄优雅,不是玉斗玄尊又是谁。   明莱:“玄尊,您回来了。”   玉斗玄尊走路没有声音,吓得他以为是其他进水云之涧的修士。   玉斗玄尊叹道:“只不过离开你一个时辰,就差点让你送了性命。”   明莱愣住,玉斗玄尊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拔的灵植有毒?   可是,这灵植他在医书大典上见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可以补气养身的灵植。   玉斗玄尊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放开明莱的手,走到明莱面前。   “碧华草在外面确实是很好的补气养身之药,但在遍布毒气的水云之涧,这种低阶灵植,反而是最毒的存在,我若是没有及时回来,就是大罗金仙再世,恐怕也救不了你。”   明莱手一抖,几株嫩绿的碧华草瞬间坠落,玉斗玄尊抬手接过,他道:“虽然是剧毒之药,但有句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只要用对了地方,那么它就是再好不过的救命之药。”   说完,他将碧华草放进长袖里,看向明莱。   明莱心砰砰跳,差一点,他就把这几株碧华草吃了。   “玄尊又救我一命。”   “无妨,”玉斗玄尊轻描淡写道:“能救冰夷皇子,是我的荣幸。”   明莱后知后觉,今天的玉斗玄尊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对他的态度称得上和颜悦色,也不是说以前对他的态度很差,就是今天感觉很奇怪,具体哪里奇怪,明莱也说不上来。   他把这归咎于自己做了一晚上噩梦的原因。   “玄尊可找到要找的灵植了?”   玉斗玄尊弯下腰,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只见泉眼金光微闪,本就清澈透明的泉水变得愈发澄澈透亮,他从长袖里拿出一只竹筒,在泉眼里装了半竹筒的水,起身,递给明莱。   明莱愣了一下,伸出双手接过,还不等开口说谢,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鸡递到明莱面前。   “我去附近的人族城池买的,尝尝。”   烧鸡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明莱体内虽是蛟龙血统,但原形已经退化为了蛇类,看到烧鸡,自然是万分欢喜。   他眼眸亮着光:“谢谢玄尊。”   玉斗玄尊见他真心实意喜欢,也不打扰他吃午饭,他拿出一颗馒头,也跟着吃起来。   明莱吃到一半,才发现玉斗玄尊吃的是馒头,他低下头,羽睫慌乱颤抖:“……玄尊,我的份,我吃完了。”   他把剩下一半的烧鸡抬起,意思在说,他的那份他吃完了,剩下的都是玉斗玄尊的。   玉斗玄尊看了眼明莱的肚子,那里不像是已经吃饱的样子,不堪一握的腰身,不管什么时候抱都觉得这冰夷皇子单薄得厉害,好像风稍微大点就会被吹跑一样。   他道:“我已经吃饱了。”   明莱更慌乱了,他咬着唇,心道他刚才是怎么了,居然以为这烧鸡就是给他一个人吃的,玉斗玄尊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很无礼的人。   雪白长袍靠近,明莱长睫颤了一下,他抬起头,玉斗玄尊微微低头,也在看他。   这样的目光……明莱脑海里飞快闪过陌生的画面,有他被玉斗玄尊紧紧抱着拥吻的,有他双手环着玉斗玄尊脖颈索吻的,还有他躺在石床上、五指被微凉手指陷入紧扣的画面。   明莱:“!!!”   这都是些什么记忆,是梦里面的内容吗?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8 10:59:01~2023-05-19 23: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哲学让人头秃 2瓶;卡v祝你诸事不顺、弱小无助可怜但能搞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 ☪ 成茧之路(二十五)   ◎玉石之心(一更)◎   玉斗玄尊从雪白长袖中拿出一支玉笛, 递到明莱面前,他道:“此笛名为“音阙”,有清心净化之效, 若是觉得烦恼, 就将它拿出来。”   明莱正在觉醒, 觉醒, 意味着要经历无数噩梦,这是他必要走的路,谁也帮不了。   “音阙”虽不能帮他度过这场难关, 却能帮他减轻痛苦, 这是他作为……这是他唯一能帮明莱做的事, 造化如何,就看这冰夷族皇子如何选择了。   明莱看着面前的玉笛, 通体玉白的笛身, 边角挂着长长的金色流苏, 质地通透、清新淡雅,一看就知道是件非凡的法器。   明莱轻声道:“……多谢玄尊。”   这几日,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好像就是对玉斗玄尊道谢。   明莱心底复杂, 他完全看不透玉斗玄尊这个人,只能如同海水一样, 被波浪推着往前走。   明莱接过玉笛, 玉斗玄尊再次布下禁忌,转身离开山洞。离开之前,他对明莱道:“我会很快回来。”   明莱将玉笛收好, 垂下银色羽睫, 慢慢吃完烧鸡, 然后从石头上下来,坐到泉眼一旁,弯下腰洗手。   泉水清列,很是凉快。   明莱洗干净手,正要起身离开,忽觉长发被扯了一下,他愣了愣,转过头,澄澈透亮的泉水清澈见底,里面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他坐到了自己的长发?   明莱疑惑地起身,尾巴刚滑动了几下,就感觉长袖被什么东西从身后用力扯住。   这种感觉太明显,明莱就算想骗自己身后没有东西都不行。   是妖兽?还是什么其他东西?   明莱将玉笛拿出来,深呼了口气,猛地转过身,然后彻底愣住。   一条小小的黑蛇藏在石头缝隙里,正用力咬着他的袖角,见明莱终于发现它,它松开毒牙,向泉眼爬去。   明莱记得这条小黑蛇,那日他出门找玉斗玄尊,途中遇见这条小黑蛇,对方生怕他遇到危险,咬着他的衣摆要拉他走。   “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明莱滑动尾巴过去,小黑蛇仿佛被吓到了,慌不择路地钻进泉水里。   明莱睁大眼眸,这可不是普通的泉水,而是灵泉!   肉体凡胎进去,这小黑蛇不要命了!   明莱两只雪白的手攀在泉眼上方,焦急道:“快出来!你会死的!”   小黑蛇游的动作一顿,它转过头,明莱接着道:“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这泉水不是普通泉水,而是灵泉,你没有修为,会被这泉水侵蚀。”   小黑蛇似乎在犹豫,明莱向它伸出一只手,轻轻开口:“到我这里来,我带你出去。”   小黑蛇掉头向明莱游去,明莱正要松口气,忽然一道透明的水流从泉底袭来,一把圈住明莱的手腕,猛地将明莱拉入泉中。   小黑蛇:“!!!”   它吓得连忙上去救人,只是这无波无形的水流很是诡异,小黑蛇每每快要追上,它就加速速度,将明莱掠进水底更深处。   明莱是水族,身上有修为,自然不怕在水中无法呼吸,令他难受的是,禁锢他手腕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力道仿佛要碾碎他手骨一般,令他挣扎不能、动弹不得。   乱玉在水中若隐若现,金色锁链绷直,一直向水面蜿蜒。   明莱道:“等等,乱玉。”   他在这一片漆黑的水底,闻到了水族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同为水族的他,是不会感知错的。   乱玉化作一道金色碎光消失,明莱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水流放下。   还没睁开眼,明莱就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威压,比起天权文曲和玉斗玄尊那恐怖的压迫感,这股威压,更像是从血脉等级上让明莱感到不适。   “你见我,居然不跪?”   一道威严的男声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明莱心底的不适更强烈了。   不是害怕,也不是恐惧,而是有一种……“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的感觉。   明莱缓缓睁开眼,在他面前的,是十二根巨大的殿柱,殿柱上方,盘着一条堪称遮天蔽日的巨龙。   巨龙龙身是耀眼的紫金色,四只鳞爪腾云驾雾,威严霸气,与传说中的真龙别无二致。   真龙,紫金色……电光火石间,明莱知道了腾云驾雾在他面前的是谁。   他眸色暗下来:“紫金龙王。”   一百年前去碧海抢地盘,却被鲛王用计赶出碧海的紫金龙王。   明莱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它。   紫金龙王一点也不意外明莱叫出它的名字,它沉声道:“小小水蛇,见到本王,竟敢不跪!来人!”   话落,一群虾兵蟹将手持利器冲了进来,将明莱围在中间。   明莱丝毫不慌,他看了眼不敢上前的虾兵蟹将,冷道:“区区手下败将,也配我跪?”   “手下败将”四个字,不知戳痛紫金龙王哪里,它气得喷出灼灼热气:“冰夷族的皇子,有乃父之风,只是这里可不是碧海,你对本王出言不逊,小心死在这里。”   明莱银色瞳孔竖起,他幽冷地道:“谁死在这里还不一定,我有只鲲鹏坐骑,想吃龙肉想得不得了,今日我便杀了你,来喂我的爱宠。”   他左手抬起,灵弓幻化而出,缓缓对准上方的紫金龙王。   紫金龙王大怒:“金丹都没有的妖,敢口出狂言——”   明莱右手取箭,箭光爆射,无数支灵箭旋转交织在一起。   水云之涧上空,玉斗玄尊迎风而立。   下方山崩地裂,河道倒流,恐怖之象令人胆寒,玉斗玄尊却好像没看见一般,他闭着双眸,不知是在晒日光,还是在闭目养神。   鲲鹏千里传音,声音焦急:“我主人他遇到危险了,你快去救他!”   玉斗玄尊恍若未闻,鲲鹏渐渐从“救救我的主人”到“玉斗你个小人见死不救,枉我主人还觉得你是个好人”。   玉斗淡声道:“安静,他没有事。”   “水云之涧都快裂成两半了,你还说没事?”   “他可比你厉害多了。”   鲲鹏听得一愣,玉斗这小人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他问明白,玉斗玄尊已经单方面切断了他的千里传音。   冰夷已经觉醒,身为真神,怎么可能打不过区区一条龙。   水底深处,龙宫。   如玉斗玄尊所想,紫金龙王被打得很惨,不仅龙角被割去一只,龙筋也被抽了出来,被明莱随意扔到了地上。   它惨兮兮的躺在地上,四只鳞爪深可见骨,身上一半的鳞片都被削去,露出泛着血丝的白肉。   其他虾兵蟹将早就在恐怖的神力威压下变回了原形,明莱一日不走,它们就得一日保持原形在龙宫里到处躲藏。   明莱站在龙首上,手持灵弓,眼底全是戾气。   这很不好,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心平气和,若是被力量掌控,只怕他要入魔。   到了现在,如果明莱还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灵弓消失,他抬起手,抚在心口上,心脏剧烈跳动,隐隐有花瓣虚影现出,明莱不得不压下内心的躁动。   他冷声道:“回答我,你抓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紫金龙王被明莱打出了心理阴影,它弱弱地道:“我们龙族只剩下四条龙,条条都是公的,根本没办法繁衍,我听手下说,水云之涧来了条冰夷蛇,观察了你一天,发现你是冰夷族皇子,体内还有纯正的蛟龙血统,就想把你抓来,给我生龙崽崽。”   明莱:“……”   紫金龙王龙尾一动,把一条瑟瑟发抖的小黑蛇从蚌底下抽出来,抽到面前。   “就是它说的。”   明莱低下头,他看着地上不敢抬头看他的小黑蛇,力量不足的时候,他觉得这是条普普通通、还没有开灵智的小蛇,现在再看,这哪里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蛇,这分明是一条拥有上古血统的巴蛇。   怪不得他之前会看错。   小巴蛇带着哭腔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龙王大人会想抓您。”   明莱心情复杂,他想起在泉眼上的时候,他还担心这条小巴蛇被灵泉侵蚀,现在想想,这小巴蛇根本不需要他担心,论修为,这小巴蛇比他的可高多了。   能在这么深的水底自由活动,起码也是元婴修为,别看他现在打龙王打得轻描淡写,实际上只有练气修为。   是的,别说金丹了,他现在只有练气修为,连筑基的门槛都没摸到。不过明莱并没有灰心丧气,他一条化形不到三个月的蛇,能有练气修为已经很了不起了。   明莱让紫金龙王把龙首低下,落到地上,他转过身,想把紫金龙王变成自己的坐骑,只是他力量初醒,打了紫金龙王一顿已经消耗不少,勉力定下契约,他浑身脱力,向前倒去。   紫金龙王吓了一跳,四只鳞爪站起,想要扶住自己刚刚定下契约的主人,可是它一条巨龙,一站就是地动山摇,本就摇摇欲坠的龙宫更是开始坍塌。   “主人!”   紫金龙王要哭了,不会这么惨吧,刚定下契约主人就被砸死,按照契约,它是要跟主人一起归天的。   忽然,一道恐怖的剑芒劈下来,将山体和河流硬生生劈成两半。   紫金龙王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它的主人被一个清冷的男人抱进怀里。   男人抬眸看过来,淡淡的一眼,紫金龙王浑身的鳞片都竖了起来。   这就是最近吓得水云之涧众多妖兽不敢现身的男人,气息果然恐怖。   玉斗玄尊抱着明莱离开。   高空之上,冷风呼啸,明莱刚有意识,就觉得唇瓣一软,熟悉的舌尖勾起他的舌尖,一股力量源源不断的进入他的身体。 105 ☪ 成茧之路(二十六)   ◎玉石之心(一更)◎   明莱浑身僵住, 不敢睁开眼,更不敢让玉斗玄尊知道他已经醒来。   玉斗玄尊并没有做其他,只是单纯在给明莱输送力量。   他的吻不带任何情.欲, 等力量输送够了, 玉斗玄尊退出, 身形一闪, 带着明莱回到山洞之中。   虽然水云之涧被劈成了两半,但山洞完好无损,跟明莱离开时一样, 玉斗玄尊离开山洞时布下的禁忌也还在。   玉斗玄尊将明莱放到石床上, 坐到床边, 微低着头看明莱。   明莱呼吸一滞,他有种感觉, 其实玉斗玄尊早就知道他醒过来了, 只是怕他多想, 才没有戳穿他。   明莱觉得,他现在应该睁开眼,然后对玉斗玄尊道谢,毕竟玉斗玄尊吻他是为了给他输送力量。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明莱心里乱乱的,他想起上次脑海里闪过的陌生画面, 难道那不是他在做梦, 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玉斗玄尊看了明莱一会儿,起身离开。   明莱缓缓睁开眼,他坐起身, 心烦意乱, 不知如何是好。正要下床, 一支玉笛忽然于袖中滚落出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莱愣了一下,拿起玉笛,雪白指尖轻抚笛身,送至唇边。   宛转悠扬的笛声响起,空灵幽远,让人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曲毕,明莱放下玉笛。   鲲鹏的声音从心底响起:“主人?主人你在哪里?”   明莱闭上眼:“鲲鹏。”   鲲鹏焦急的声音松了口气:“主人你终于听到我在说话了,主人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有受伤,让你担心了。”   明莱跟鲲鹏有契约在身,只要明莱遇到危险,鲲鹏马上就能察觉。要不是玉斗玄尊限制,鲲鹏也不至于连自己的主人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危险也不知道。   鲲鹏越想越觉得玉斗不可靠,要不是它打不过玉斗,它马上带它的主人离开。   “是哪只不长眼的妖兽想伤害主人你,主人你告诉我,我马上过去砸死它。”   明莱想到紫金龙王,又想起鲲鹏爱食龙的本性,决定还是先不告诉鲲鹏,他收了一条龙当坐骑的事,免得鲲鹏要死要活。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妖兽,四海地志上没有记载。”   四海地志上没有记载的妖兽……鲲鹏若有所思,难道那些上古凶兽还在?   但若是上古凶兽,以它化形还不到三个月的主人,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从上古凶兽手中逃脱?   玉斗玄尊离开许久都没有回来,明莱坐在床上发呆。   雪白手腕处金光微闪,明莱抬起头,向洞口看去,才发现已经入夜了。   乱玉现出身形,一条长长的金色锁链,不知蜿蜒到何处,好似没有尽头,让人的心也跟着茫然。   明莱呢喃道:“乱玉,你想跟我说什么?”   金色锁链闪了闪。   明莱:“你想让我出去?”   乱玉归于沉寂,隐去身形。   明莱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床,虽然不知道乱玉为什么让他出去,但肯定有它的理由。   明莱提起一旁的明灯,滑动尾巴,向洞口走去。   洞口处洒着清冷的月光,明莱停下尾巴,抬头望向夜空。   一道身影立在夜空之中,雪白长袍,猎猎作响,好似随时乘风而去。   丝丝缕缕灵气从四面八方而来,交错汇聚在一起,在璀璨星海下,如梦似幻。   玉斗玄尊收起妖丹,梦幻般的场景瞬间破灭,只余深沉夜色。他微微转过头,看了明莱一眼,而后消失在夜空中。   明莱眼眸微睁,还不等他思考玉斗玄尊要去哪里,下一瞬,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雪白长袍,端庄优雅,不是玉斗玄尊又是谁。   玉斗玄尊侧过身:“你怎么出来了?这水云之涧遍地毒气,还是少出来为妙。”   明莱提着明灯的手握紧,他道:“是乱玉让我出来的。”   玉斗玄尊看向明莱:“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肉体凡胎与真神之躯终究是不同,消耗了这么多神力,身体不舒服是正常的。   明秀山那位假的转世,就是因为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才会被冰魄折磨,日夜受刮骨之痛。   为摆脱这刮骨之痛,她宁愿舍弃冰灵根,也要重塑其他灵根。   然而玉织仙子不知道的是,即便重塑灵根,她也无法摆脱刮骨之痛,因为刮骨之痛不是冰魄之体带来的,而是玉石之心。   有玉石之心,才有冰魄之体。   这个道理,她一生都不可能悟得出来,毕竟贪婪之人,内心只有贪欲,又怎么可能悟得了大道。   窃取别人的力量,总是要还的。   风光了两百年,也该给修仙界做一点贡献了。   明莱摇头:“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除了心口的异样,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再来两条龙,他也能打趴在地上。   玉斗玄尊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他向明莱伸出手,明莱愣了一下,抬起雪白指尖,放到玉斗玄尊手里。   五指微拢,明莱只感觉到一缕灵力从手心进入他的身体,他手臂微颤,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发现手被玉斗玄尊握得死紧。   明莱咬了咬下唇:“玄尊……”   玉斗玄尊道:“别动。”   明莱不动了,他能感觉到玉斗玄尊只是想看看他的身体,没有其他意思。   良久,玉斗玄尊放开明莱的手,神色无异道:“身体倒是没有异常,只是灵府与常人有些许不同。”   灵府指的就是心脏。   明莱垂下纤长羽睫,换言之,就是玉石之心。   他身体里的这颗玉石之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正随着时间“绽放”。   明莱声音轻道:“也许是因为,我是冰夷族的原因。”   冰夷族是修仙界少见的存在,既是蛇类,又是水族,灵府与寻常妖族不同,也是正常的。   玉斗玄尊:“你说的不错。”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明莱正想着要找什么话题,就见玉斗玄尊转身,微微侧头道:“难得月色正好,冰夷可愿与我一起走走?”   月色皎洁清冷,仿若一层光辉洒在森林中,驱散漆黑。   明莱跟在玉斗玄尊一步远之后,慢慢滑动尾巴。他觉得玉斗玄尊有些奇怪,方才还对他说,水云之涧遍地毒气,让他少出来,现在又邀他一起赏月,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相比在石床上发呆,明莱更愿意出来晒月光。   紫色的瘴气遇到玉斗玄尊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明莱看着路旁散发着点点萤光的灵植,在心中默默翻开四海地志。   这是落雪草,这是雾影草……霜叶七重,兰珏花、碧血千重。   都是外界很少看到的灵植,明莱很想停下来挖上几株,但是想到有毒的碧华草,他忍住了蠢蠢欲动的心。   玉斗玄尊忽然道:“兰珏花和落雪草性温,倒是可以拿回去煮茶喝。”   明莱眼眸微亮,他道:“玄尊的意思,可以挖?”   玉斗玄尊停下,从雪白长袖中拿出一个香囊,转身递给明莱。   “碧血千重有剧毒,小心。”   明莱接过香囊,好奇地看了一下,香囊上什么也没绣有,只有一股好闻的药草味,闻起来能提神醒脑。   “谢玄尊。”   明莱将香囊系到腰上,滑动尾巴向兰珏花和落雪草走去。   兰珏花和落雪草生长在草丛深处,明莱要穿过许多灵植,才能来到这两株灵植面前。   碧血千重等有毒的灵植感受到明莱腰上香囊的气息,纷纷垂下花叶,好似骤然枯萎一般。   明莱轻轻挖出两株灵植,高兴地回到玉斗玄尊身边。他将兰珏花和落雪草放好,将香囊解下来,还给玉斗玄尊。   “谢玄尊,这香囊很是好用。”   不知道这香囊里面都放了些什么灵植,明莱也想给自己做一个。   玉斗玄尊将香囊收好,视线从明莱身上移开:“走吧。”   明莱继续跟玉斗玄尊往前走,他不知道玉斗玄尊要去哪里,难得的对目的地起了好奇心。   “玄尊,我们要去哪里?”   “一个可以近距离看天河的地方。”   “天河?”   明莱脑海画面飞快闪过,他向一个鎏金色的撵轿走去,轿前垂着薄薄的青纱,里面好像有人。   他停下来,雪白手指掀开青纱,里面的人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狭长眼眸,俊美到妖异的脸、还有眉心妖邪的血色敇纹,仿佛穿过重重时光,向此刻的明莱看来。   明莱心头重重一跳,他猛地弯下腰,只觉得心脏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这个人是谁?   紫薇大帝?   不,那妖邪的敇纹,透着浓浓的不详,不是神,是魔。   明莱指尖狠狠陷入掌心,才控制住狂跳的心脏。这具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转世之躯就算了,如今看来,还有前世因果。   都说前世因,今生果,难道他要替这具身体偿还?   主系统到底在搞什么,送他进入世界之前,就不能好好调查一下这个世界吗,还是说,因为是度假世界,根本不值得它浪费时间,随随便便就将他扔了进来?   明莱深吸了口气,心里冷笑一声,等他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要送主系统一份大礼。   玉斗玄尊双手扶住明莱,关心地道:“心口不舒服?”   明莱想摇头,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说他没有哪里不舒服,倒显得他在欲盖弥彰。   “刚才心头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玉斗玄尊握起明莱的手,熟悉的灵力又钻进了明莱身体,好一会儿,玉斗玄尊放开明莱的手。   “没有异常,也许是走累了。”   毕竟也走了很长一段路,对于刚学会走路不久的明莱来说,尾巴已经到了极限。   再次被玉斗玄尊抱在怀里,明莱竟有种习惯的感觉,虽然习惯,但他还是不喜欢被人抱在怀里,他低声道:“玄尊,我可以自己走。”言杉停   明莱知道自己的身体,虽然玉斗玄尊说他可能是走累了,所以才会觉得不舒服,但明莱心底很清楚,他之所以觉得不舒服,是因为看到了这具身体的前世因果。   “无妨,你很轻。”   轻得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只妖,而是一道月光,微风轻轻一吹,就会吹散。   明莱不说话了,他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星海,这里的星海很漂亮,跟碧海一样,能看到很多有名的星宿。   明莱想起天权文曲,天权——北斗七星的第四星,文曲——星宿名之一,也是北斗七星的第四星。   在他以前的世界,北斗七星第四星,是为天权宫文曲星。   而天权宫文曲星,在一些传说中,跟中天紫薇北极大帝是有深切关系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0 19:22:31~2023-05-21 22:2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一声巨响,美女闪、猛踹瘸子那条好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6 ☪ 成茧之路(二十七)   ◎玉石之心(一更)◎   相传众星之母斗姆元君共育有九子, 长子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次子中天紫微北极大帝,位列四御。   其余七子, 分别为贪狼, 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 即人界常说的北斗七星。   神话传说常常充满了凡人对神界的想象, 并不一定是真的,就好比月神和紫薇大帝,人间传说他们是夫妻, 但实际上, 月神跟紫薇大帝只是一起镇守中天北极的同僚关系。   所以明莱想, 紫薇大帝这一世的名字叫做天权文曲,一定有其他用意, 只是他暂时还想不出来。   小蝶说, 紫微神界是昊天至尊玉皇大帝统御万天的所在, 而中天北极只是神界的一部分,既然月神和中天紫薇北极大帝都能轮回转世,那是不是说明,其他真神也有转世的可能?   电光火石间, 明莱想到了前前世看话本看到的一段星主宝诰:   “……大罗天阙 ,紫微星宫。尊居北极之高, 位正中天之上。法号金轮炽盛, 道称玉斗玄尊。璇玑玉衡齐七政,总天经地纬。日月星宿约四时,行黄道紫垣。万象宗师。诸天统御 。大悲大愿, 大圣大慈。万星教主, 无极元皇。中天紫微, 北极大帝……”   他身体微颤,低声轻喃:“法号金轮炽盛,道称玉斗玄尊……”   万星教主,无极元皇。中天紫薇,北极大帝……   玉斗玄尊……北极大帝……   如果玉斗玄尊才是中天紫薇北极大帝,那么天权文曲又是谁?   明明小蝶说过,天权文曲降世的时候,远在碧海天柱上的紫薇大帝神像化作一道金光,直直坠入天权宫,所以即便天覆山没有出来说话,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紫薇大帝的转世。   明莱自己也经历过天权文曲的斗转星移,这恰恰证实了“万象宗师,诸天统御”的说法,如果天权文曲不是紫薇大帝的转世,那为什么他能统御万星?   明莱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段星主宝诰不能说明什么,每个世界的神话传说都不同,说不定这个世界的紫薇大帝不叫玉斗玄尊呢?   又或者,抱着他的玉斗玄尊,只是恰恰有个玉斗玄尊的名字呢?   玉斗玄尊好似没有听到明莱的轻喃,他垂下眼眸,抱紧怀里的明莱,动作不缓不急,化作金色粉墙四散。   明莱只觉得四周景色飞快变幻,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一处河流前。   面前的河流波光粼粼,璀璨至极,无数星子倒映其中,如梦似幻。   明莱还看见了飘在河面上的绿色光点,一闪一闪的萤光,随风飘荡,好似有生命一般。   明莱眼眸微睁,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向他飘来的绿色光点,然而这些绿色光点仿佛看得见一般,一闪一闪地躲开。   “好神奇,它们会躲。”   明莱惊叹地道。   玉斗玄尊将明莱放下来,往前走了两步,他微微侧头:“这条河底下有棵千年雪蚕,当它临近成熟,就会散发出灵力,引诱附近的妖兽,进而捕食。”   “千年雪蚕,我在四海地志上见过,”明莱放下手,走到玉斗玄尊身旁:“它们的生长期很漫长,跟化蛹为蝶这一过程很相似,前后要经历孵化,幼年期、停止进食、化蛹、开花这五个阶段。”   是的,雪蚕最后不会成蝶,只会变成一棵灵植,捕食足够,就会开花。   在它们化蛹的那一刻,它们就已经死去,剩下的,只有捕食本能。   一只雪蚕从生到死,有漫长的千年,但是开花后,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就跟昙花一样,等待一生,只为一瞬。   “我听天权说,你很喜欢看书。”   玉斗玄尊踏上水面,转身向明莱伸出手,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端庄优雅的,即便是将明莱抱在怀里亲吻,也是公事公办点到为止。   明莱抬起手,放到玉斗玄尊手上,感受到手指被握紧,他看了眼面前漆黑如深渊的河水,跟着下去。   河岸比河面要高,明莱只有一条尾巴,下水自然不比双腿来得方便,只见他身形不稳,直直摔进玉斗玄尊怀里。   “小心。”   玉斗玄尊如玉石般清列的声音响在耳边。   明莱很久没有摔倒了,这一摔,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抱歉,是我没有注意。”   “无妨,没事就好。”   明莱从玉斗玄尊怀里出来,他站稳,尾巴下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与涟漪一同的,还有道道如水纹散开的金光。   就是这金光,才使得他们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玉斗玄尊往前走,明莱跟着一起。   “除了看书,你还喜欢什么?”   明莱垂下银色羽睫,他轻声道:“看海。我在“雾镜如涯”的时候,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琼阁上看海。”   这只是面对玉斗玄尊的说法,事实上,明莱喜欢的是发呆,他喜欢一个人思考问题。   “碧海很漂亮。”   明莱:“谢玄尊夸奖。”   “你喜欢这人间吗?”   玉斗玄尊微微侧头。   河面倒映着璀璨星海,满天星斗,像是无数珍珠镶嵌在水面上,美若仙境。   明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他问玉斗玄尊要去哪里的时候,玉斗玄尊会回答他说,去一个可以近距离看天河的地方。   这天河,不,应该说是银河,果然浩瀚无垠,耀眼夺目。   明莱停下尾巴,抬头望着这广袤无垠的星海,许久,轻轻道:“喜欢。”   被尘封的记忆不是忘却,只是暂时想不起来。   在这一刻,记忆的大门打开,明莱脑海里出现一条在夜空中璀璨的河流,它连接着诸天最重要的三个地方,麒麟地、月都、紫微神界。   明明是第一次知道“月都”这个名字,明莱却自然而然地知道,那是他降生的地方。   这具身体又开始了,到底是怎样的前世因果,才让这具身体轮回转世,还对前世念念不忘。   明莱一瞬间觉得心很累,他来这个世界,是来度假的,不是来加班的,为什么要让他解这么多谜团。   玉斗玄尊看着明莱,长长的银色发丝随风散开,他的脸色认真,目光温柔,可见是真的喜欢这充满生命气息的人间。   在这瞬间,玉斗玄尊有片刻的怀疑,怀疑预言是否真实,这样的明莱、连走路都能摔进他怀里的明莱,最后真的会灭世吗?   然而只是瞬间,玉斗玄尊又恢复了理智,他心里冷淡地想,不管此刻支离明莱心底的柔软是真是假,他都不会忘记,他来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为了阻止灭世。   走到河中央,玉斗玄尊停下,他转过头,还未说话,明莱就心领神会地退到不远处。   玉斗玄尊抬起手,一颗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妖丹从他掌心缓缓升起。   妖丹现身的刹那,明莱明显感觉到整条河流的不对劲,仿佛河底下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震动。他低下头,水流速度加快,很快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明莱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这漩涡卷进去,一道道金色水纹在他尾巴下现出,这是玉斗玄尊在保护他。   妖丹悬空,丝丝缕缕灵气逸出,千年雪蚕数年来都在散发自身灵气以诱捕妖兽进食,它绝不会想到,在它即将成熟的今天,会有人以同样的方式诱捕它。   而没有灵智只有捕食本能的千年雪蚕,最终的结局,就是被人类诱捕。   十数根藤蔓破水而出,快如闪电,向悬空的妖丹袭去。   这些藤蔓根根粗壮,若不是明莱亲眼看着它们从漩涡里钻出来,恐怕会觉得这是参天大树,而不是易弯柔软的藤蔓。   藤蔓将妖丹卷走,整个过程好似只有瞬间,等明莱回过神来,悬空的妖丹不见踪影,河面也已恢复如常。   “玄尊!”   明莱向玉斗玄尊走去。   玉斗玄尊转过身,扶住快要摔倒的明莱,他道:“不用担心,再等一会儿。”   明莱道了声谢,起身:“方才的藤蔓,就是千年雪蚕?”   虽然只有瞬间,但明莱看得很清楚,跟四海地志上记载的蚕之叶,似乎有哪里不同。   玉斗玄尊:“那是受它驱使的蛇藤,千年雪蚕就快要成熟,在这关键时刻,它绝无可能亲自现身。”   明莱知道,这千年雪蚕就是玉斗玄尊来水云之涧要找的灵植,不由紧张道:“妖丹被它抢去,它又在水底不现身,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话落,明莱愣了一下,他现在是水族,完全可以直接下水拿那朵蚕之花。在人族的地方待久了,他都忘了自己是水族。   “玄尊——”   明莱一开口,玉斗玄尊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他道:“不着急,很快就好。”   明莱不解,为什么玉斗玄尊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要知道蚕之花盛开只有一瞬间,瞬间过后,它就会凋零枯萎,然后被水底的凡鱼吃掉。   正当明莱担心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玉斗玄尊抬起右手,五指微拢,一个金色光球凭空出现。光球里面,一朵青绿淡雅、散发着点点灵光的蚕之花现出身形。   玉斗玄尊看了眼光球里面的蚕之花,起初他是想找一朵昆山夜光的,昆山夜光性寒,是世上少有的能替这冰夷皇子补心的灵植,但是他没有找到昆山夜光,而是找到了一朵即将成熟的雪蚕之花。   相比昆山夜光,这朵雪蚕之花更适合冰灵根的明莱,更适合冰魄之体。   他道:“冰夷皇子,得罪了。”   明莱正在观察蚕之花与四海地志上记载的有什么不同,听到玉斗玄尊的话,他愣了一下,不等反应过来,心口骤然一痛,却是玉斗玄尊将那朵蚕之花送进了他的心口。   剜心般的疼痛,明莱捂住心口,弯下腰来。他雪白指尖狠狠陷入心口处,恨不能将里面的心脏剜出来。   “玉斗……”   玉斗玄尊雪白的长袍就在面前,他在看他,又仿佛是在冷眼观察他,明莱不明白,玉斗玄尊找这朵花找了这么久,为什么最后会用到他身上。   不,其实明莱是有感觉的,玉斗玄尊和天权文曲接近他,都是有目的的不是吗?   他们都是为了这具身体而来,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明莱唇上伤痕累累,他只想安安静静度个假,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非要逼他加班。   明莱闭上双眼,眼看就要倒下,一双手及时接住他。玉斗玄尊神色冷淡,他握起明莱一只手,灵力探入,却发现明莱身体内息紊乱,神力、仙灵之力、妖力,三种力量互不相容,正互相厮杀。   若是这样下去,只怕这冰夷皇子要死在这里。   玉斗玄尊皱紧眉头,若是这一世的冰夷皇子没有玉石之心就算了,偏偏还有一部分在他身体里,在修补天柱完成之前,这冰夷皇子不能死。   玉斗玄尊修长手指落在明莱后颈上,微微用力,深深吻了下去。   明莱体内力量枯竭,一感觉到有力量修补他的经脉,就如同沙漠中渴水的旅人一般,双手紧紧环住玉斗玄尊的脖颈,将唇舌送上。   玉斗玄尊本想输送完神力就退出,却不想明莱一直缠着他不放,雪白手臂、柔软丝滑的漂亮尾巴,还有不停发颤的身体,勾起他深埋的欲.望。   这不对劲,玉斗玄尊想强行退出,只是唇稍离,明莱就疼得似乎要死掉一般,他只能继续咬住那伤痕累累的唇,继续输送力量。   玉斗玄尊活了上千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人、或者说对一只妖生出欲.望,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不知道该如何控制。   明莱长得很美,玉斗玄尊承认,他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他也承认,看见明莱的第一眼,确实心神动摇过,只是预言在前,任务在身,对于明莱,他能采取的态度,就是冷淡漠视。   他要救世,要修补天柱,而明莱,是预言中注定会灭世的人。   即便他修好了天柱,有明莱在,这个世界同样要毁灭。   在明莱没有出现的时候,玉斗玄尊希望他永不降世,明莱出现后,他又希望明莱即刻死去。   他的存在,与玉斗玄尊的任务是背道而驰的,所以一开始,玉斗玄尊才想杀了明莱,永绝后患。   但是预言就是命运,明莱身上,还残留着一部分的玉石之心。玉斗玄尊需要玉石之心修补天柱,而明莱身上,还残留有玉石之心。   玉斗玄尊杀不了明莱,而明莱是注定要灭世的人。   这就是预言。   也许这个世界,注定要毁灭。   万年前,月神无法挽回一切,万年后,他选择毁灭所有。   作者有话说:   明莱:加班了加班了。   【大罗天阙 ,紫微星宫。尊居北极之高,位正中天之上。法号金轮炽盛,道称玉斗玄尊。璇玑玉衡齐七政,总天经地纬。日月星宿约四时,行黄道紫垣。万象宗师。诸天统御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万星教主,无极元皇。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出自道教.星主宝诰。   感谢在2023-05-21 22:29:48~2023-05-22 23:4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生有礼 50瓶;西瓜椰椰 10瓶;温妮 5瓶;kyyccg 3瓶;老婆发发发、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7 ☪ 成茧之路(二十八)   ◎玉石之心(一更)◎   不知过了多久, 明莱紧紧环着玉斗玄尊脖颈的双手缓缓垂落。   玉斗玄尊抱紧明莱,他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明莱,修长手指抬起, 落到明莱伤痕累累的唇上, 轻轻拭去一颗血珠。   血珠染红白皙指腹, 玉斗玄尊眸色渐暗, 将明莱打横抱起,向岸上走去。   河面星子璀璨依旧,却没有了飘在河面上的绿色光点。   安静的夜色透着浓浓的深沉, 明莱在清冷的月色下醒过来, 他靠着玉斗玄尊的胸膛, 银色羽睫微颤,左手攥紧玉斗玄尊衣襟, 却是一言不发。   玉斗玄尊也没有说话, 到了山洞, 他将明莱放到石床上。   明莱转过头,一副不想看见玉斗玄尊的样子。   玉斗玄尊坐下来,伸出修长手指,想要检查明莱的身体情况。明莱抽回手, 抿紧嘴:“我要睡了,玄尊请便。”   “你身上的气息非常杂乱, 既有妖的气息、也有人族的味道, ”玉斗玄尊没有收回手,他看着明莱,淡声解释:“一般这种情况, 代表你祖上有人族的血统, 你继承了这一血统, 并使它完美独立于冰夷族血统之外,你看过医书大典,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明莱知道,身负两种血脉,就意味着身负两种不同的力量。   人族修的是仙灵之力,妖族修的妖力、魔族修的是魔力,三个种族,代表三种力量。在修仙界,人、妖、魔混血诞下的子嗣很少,他们通常都会继承父母一方的力量,进而修炼,像明莱这种、身体里继承了两种血脉的少之又少。   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这样的混血,往往生下来不久就会因为体内力量互相厮杀而死去。   明莱是玉斗玄尊见过的,唯一一个活下来、还能化形的妖。   只是与方才他说的话不同,明莱身体里,不止有两种力量,在仙灵之力和妖力上,还有与玉石之心一同觉醒的神力。   这三种力量互不相容,互相厮杀,天长地久之下,明莱的身体就会崩溃。   玉斗玄尊已经没有时间再等明莱的下一个转世,所以当他看到鲲鹏的时候,他就马上改变了主意,取鲲鹏妖丹之力,吸取水云之涧众妖兽的力量,诱捕昆山夜光。   只是昆山夜光没有找到,他找到了更为适合的雪蚕之花。   明莱体内之所以会有两种力量,皆是因为玉石之心残缺的缘故,心残缺,便压不住体内的血脉,唯有补齐这颗心,明莱才能彻底觉醒,神力才能吞噬掉另外两种力量,让明莱成就神躯。   只是预言在前,玉斗玄尊绝不会让明莱再次成神。   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明莱成神的时刻,就是灭世的时刻。   明莱刚化形一个月就被天权文曲从碧海带走,对冰夷族的历史,他只知道自己祖上是从极北冰原搬到碧海的,至于其他,他一概不知。   明莱内心疑惑,难道他们祖上有妖娶了人族为妻?   可是他们这一支是王脉,如果祖上真的有妖娶了人族,传承记忆不可能不告诉他。   可是不管明莱怎么翻,都翻不到有关这一段的记忆。   明莱知道玉斗玄尊是在解释他刚才的行为,他想知道玉斗玄尊要怎么解释,于是怔怔道:“我身有缺陷,是不是因为我体内有两种血统的原因?”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玉斗玄尊神色冷淡:“更深层次的原因,应该与你们一族的圣物有关。”   冰夷族的圣物?   明莱惊愕,玉斗玄尊知道有关冰魄的事,这怎么可能,除了王脉和几个长老,就连其他族人都不知道冰魄的存在,玉斗玄尊是怎么知道的?   “冰夷族的圣物冰魄,是冰夷族力量的来源,如果你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冰夷族新生的族人越来越少,到了你这一代,只有你一颗蛋。这说明一件事,你们一族的圣物冰魄出了问题。”   明莱气息不稳,他从来没想过,他生来有致命缺陷,和新生族人越来越少,会是“雾镜如涯”深处的冰魄出了问题。   归根结底,还是他在“雾镜如涯”的时间太短,说来可笑,“雾镜如涯”是他的家,可是他对“雾镜如涯”,还不如天权宫熟悉。   这件事,必须要尽快告诉父亲母亲,圣物出了问题,可是关乎族人生死的大事。   “多谢玄尊告知。”   玉斗玄尊:“你体内的两种力量互不相容,若是不尽早去其一,你身体会很快崩溃。千年雪蚕是寒冰属性,正好与你体内的冰灵根相合,有了雪蚕的力量,你体内妖族的血统就会占据上风,将人族血统吞噬。如此一来,你便能真正幻化人身。”   这一段话七分真三分假,明莱分辨不出,哪一句话真、哪一句话假,但他能感觉到,进入他身体的蚕之花,对他只有益没有害。   明莱心道,既然玉斗玄尊有心隐瞒他,那他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现,有时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比聪明人更能让人放下警惕。   他咬了咬下唇,看向玉斗玄尊:“玄尊又救了我一次。”   “受人之托,若要谢,你该去谢天权文曲。”   玉斗玄尊握起明莱的手,这次明莱没有抽回,任由玉斗玄尊检查。   虽然不久前才想起过天权文曲,但是这个名字从玉斗玄尊口中说出来,让明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知不觉,他离开天权宫也有好一段时间了。   明莱垂下纤长羽睫,他轻声道:“玄尊可知天权文曲抓我来庭洲的真正原因?”   从“支离明莱”的角度,他这一路,都是被推着往前走的,莫名其妙被抓到庭洲,莫名其妙被带进水云之涧,他心底肯定有很多疑惑,但更多的,是害怕不安。   从碧海一路过来,他遇到的每个人,都有金丹以上修为,而他,一只刚化形的妖,妖术都没有学会几个,面对大乘期的天权文曲和玉斗玄尊,害怕是正常的。   “我不知,”玉斗玄尊检查完,收回手,他道:“天覆山只管刑罚,不管私事。”   “你与天权如此熟悉,怎会不知?你若不知,为何替他来抓我?”   明莱眼底燃起明亮的怒火,天覆山号称持正不阿,可是面对被抓来的他,却视若无睹。   庭洲之主就这么可怕吗?连天覆山也要看天权文曲的脸色?   似乎知道明莱在想些什么,玉斗玄尊道:“天覆山的持正不阿,只在刑罚上。你是天权的未婚妻子,你与他之间的事,乃是私事。天覆山不管私事。”   明莱气道:“我不是他的未婚妻!我是冰夷族的皇子,是天权将我从碧海抓到了这里!”   “你可有证据?”   明莱:“……没有,但我说得都是真的!”   玉斗玄尊叹道:“没有证据,恕天覆山无法替你做主。”   “天权文曲说我是他的未婚妻,那他可有证据?”   “没有。”   明莱暗自松了口气,要是天权文曲伪造一份婚书出来,他就洗不掉这“未婚妻”的身份了。   “既如此,你不能将我带回去,我已经离开碧海太久,我得回去。”   玉斗玄尊起身,他微微侧头:“所以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由你们自己解决。我只负责带你回去。”   说来说去,玉斗玄尊就是不肯放他走,明莱胸口起伏:“你若是不放我走,回了天权宫,我就告诉天权文曲,我们有了肌肤之亲!”   他们吻了这么多次,即便一开始是为了给他输送力量,到后面,也变了质。   明莱感觉得到玉斗玄尊身体的变化,男人动情和没有动情的样子,是完全不同的。   玉斗玄尊一点也不意外明莱记得这件事,他道:“那并非是肌肤之亲,只是为了给你输送力量的不得已之举。”   说完,玉斗玄尊向洞口走去。   明莱想追上去,但是他的尾巴根本追不上两条大长腿,追到一半,只能放弃。   他回到石床,坐到床上发了会儿呆,闭上眼,在心底问鲲鹏:   “玉斗玄尊有什么弱点?”   突然被问到的鲲鹏:“……”它沉思良久:“据我对玉斗玄尊的了解,他没有弱点。”   明莱不信,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弱点。   鲲鹏悲痛:“他确实没有弱点,主人,我用我那一群大妖朋友的性命发誓。”   它可怜的朋友们,死得真的好惨,一道剑芒妖就没了。   明莱断开传音,从石床摸出一颗朱果,滑动尾巴向泉眼走去。他心底沉思着,这段时间玉斗玄尊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弱点,若是没有,那一定是这个人藏得很深,以至于没有被人发现。   明莱停下尾巴,弯腰想将朱果洗一洗,却在看见水中倒影的那一刻,整个人愣了愣。   他的衣襟微松,好像被人用力扯开过一样,从锁骨到侧颈,斑驳红痕宛若梅花落在雪上,触目惊心。最让人心慌的,还是颈窝处一处咬痕,鲜艳的痕迹,还带着清晰的齿印,泛着丝丝血丝,犹带色气与致命感,只是一个咬痕,就让人知道,留下这个痕迹的男人有着怎样强烈的占有欲。   明莱脑海不禁闪过一个画面,他的腰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禁锢,后颈被人用力摁住,湿热的吻落下,从锁骨到脖颈,一路蔓延。   明莱回过神,抬起手,雪白指尖落在颈窝处的咬痕上,轻轻一碰,就是刺骨的痛,让他忍不住身体颤了颤。   这个玉斗玄尊怎么跟温烁一个模样,上来就喜欢咬来咬去。刚刚动情就这么疯狂,日后可如何是好? 108 ☪ 成茧之路(二十九)   ◎玉石之心(一更)◎   他方才就是以这副模样跟玉斗玄尊说话, 怪不得玉斗玄尊坐下来就要检查他的身体情况。   把他咬成这样,还敢对他说“这并非是肌肤之亲,而是为了给你输送力量的不得已之举”, 睁眼说瞎话也不过如此。   若真只是为了给他输送力量, 他的唇就不应该落到其他地方, 偏偏还留下这么多证据。   玉斗玄尊其人, 平日端庄优雅不怒自威,不曾想脸皮也这样厚。   有本事说“这不是肌肤之亲”,有本事你消除这斑驳红痕。   明莱心里气得要死, 这种被气得半死的感觉很熟悉, 他之前那些男人, 个个都是如此厚脸皮。只不过玉斗玄尊的脸皮尤其厚,他的那些男人, 没有一个吻了他不敢承认的。   明莱心道, 好, 很好,动情了死不承认,他要让玉斗知道,什么叫自找苦吃。   明莱洗干净朱果, 也不理会锁骨侧颈上的吻痕,转身回到石床, 坐到床边, 一边吃一边沉思接下来该怎么做。   玉斗玄尊没有弱点,目前为止,他唯一露出破绽的地方, 就是对他动了情。   这“情”, 并非代表玉斗玄尊对他生出了爱, 而是指玉斗玄尊对他有了欲.望,“爱”和“欲.望”有一点不同,“爱”往往是可以控制的,而“欲.望”一旦决堤,就会失控。   明莱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朱果,若有所思,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一个晚上,玉斗玄尊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明莱懒得猜他,吃完朱果就躺到床上睡觉。   翌日醒来,明莱尾巴轻轻一动,就发觉床尾有个人。他撑着手起身,抬头一看,玉斗玄尊坐在床边,一只手支着下颌,闭着双眼,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在闭目养神。   明莱雪白漂亮的尾巴缠在他的腰上,而他也似没有察觉一般,任由这尾巴缠了一夜。   明莱:“……”   这吃里扒外的尾巴,到底是有多喜欢缠这个人的腰。   以前在天权宫的时候,藏在衣袍底下,不知道有多安静,现在,动不动就出来缠东西。   明莱暂时不想跟玉斗玄尊说话,他努力放松尾巴,让尾巴从玉斗玄尊腰上滑落下来,然后卷啊卷,卷到自己这一边,放下床。   明莱滑动尾巴,向洞口走去。走到一半,他回过头,玉斗玄尊还是刚才的姿势,支着下颌休息。   明莱疑惑,奇怪,刚刚怎么感觉有人在看他。   明莱走出山洞,苍穹上日光灼灼,比任何时候都要炎热。   已经是晌午了,怪不得日光如此晒,若不是水云之涧有森林遮挡,只怕尾巴下的土地要被晒干。   明莱向林中走去,重重叠叠的枝叶遮住日光,微风拂来,竟有一种幽静之感。   进入这个世界这么久,明莱第一次感觉自己在度假。没有任务,没有烦人的男人,有得只是自然的美好。   他停下尾巴,正要好好欣赏林中景色,却见一道水流席卷而来,停在明莱面前,化作一条透明的小龙。   小龙虽通体透明,却不时有紫金色流光从它体内一闪而过,正是被他打了一顿正在水底养伤的紫金龙王。   紫金龙王豆豆眼看着明莱,弱弱道:“主人,肥遗要来了,这里马上会大旱,您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明莱蹙眉:“肥遗?”   “就是那条长着六足四翼的怪蛇,它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大旱。”   明莱想起来了,四海地志上确实记载有这样一条怪蛇,只是他记得,肥遗一向居住在浑夕山山麓,怎么会突然到水云之涧来。   紫金龙王:“我也不知道,这条怪蛇每一年都会来,住上一个月就会离开。”   虽然住的时间不长,但肥遗走到哪里哪里就干旱的特性,整个修仙界没有人、妖、魔喜欢它。   去年肥遗来,紫金龙王费了老大劲才把自己居住的那条河保住,水云之涧其他地方,简直惨不忍睹。   至于把肥遗赶走……这条怪蛇没别的本事,最擅长的就是逃跑,怎么追都追不上,最心累的是,一靠近这怪蛇,身体的血液就像是要蒸发掉一样。所以像紫金龙王这样的大妖,见到肥遗就躲,反正忍一个月,肥遗就会自己离开。   明莱抬起头,透过枝叶缝隙,看向烈日炎炎的苍穹。   千年雪蚕已经拿到,也是时候离开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做一番准备。   “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碧海?”   明莱看着紫金龙王,紫金龙王是他的坐骑,他自然希望它跟着他离开,只是定下契约以后,明莱知道紫金龙王之所以选择在水云之涧建立龙宫,是为了保护这里的水族,于是想给紫金龙王选择的机会。   它若是跟他离开,明莱就带它回碧海,它若是放不下这里,明莱也不强求。   听到“碧海”两个字,紫金龙王还是有点别扭,毕竟一百年前被赶出碧海,于它而言是奇耻大辱。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确实是它抢地盘不对,紫金龙王别扭归别扭,也没想过要回去报复。   它可是一条输得起的龙!   “主人,我、我想留在这里,”紫金龙王结结巴巴:“这里的水族,太、太弱了,没有我保护,它们、它们会被其他妖欺负。”   怕明莱生气,紫金龙王连忙道:“不过主人放心,定下契约后,您在哪里,我都是知道的,如果您遇到危险,我会马上赶过去。”   龙族的飞行能力,可是修仙界第一,就连鲲鹏都比不上,就算明莱在碧海跟妖打架,只要明莱有需要,它“嗖”一下就能到那里。   明莱对于紫金龙王选择留下毫不意外,毕竟一百年前紫金龙王选择留在水云之涧,就是为了保护这里的水族,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明莱没有失望,反而因为紫金龙王这个选择,对紫金龙王的印象变好了。   一条会保护水族的龙,可比其他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龙要让人喜欢得多。   他轻声道:“那就留下来,不要担心我,我身边有玉斗,没有人靠得近我。”   紫金龙王豆豆眼泪眼汪汪:“谢谢主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水流消失不见,紫金龙王离开了。   明莱欣赏了会儿景色,转身想要回去,就看见前方不远处,一道神秀俊朗的身影站在河边,不是玉斗玄尊又是谁。   明莱心里微惊,玉斗玄尊醒了?   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有没有看见他跟紫金龙王在说话?   心中惊疑不定,明莱脸色却没有丝毫异样,他仿佛没有看见河边的玉斗玄尊,尾巴直接滑过去。   然后他就听到玉斗玄尊轻咳一声,似乎是在告诉明莱他的存在。   明莱顿了顿,还是决定当听不见。   玉斗这斯都能死不要脸说他们不是肌肤之亲,他就是听不见又怎么了?   见人走远,玉斗玄尊才转过身,他轻轻叹了一声。   明明初见的时候还怯生生的,怕他怕得直发颤,现在胆子大了,知道他在这里都敢走。   明莱没有直接回山洞,他一边挖灵植,一边看林中生灵散步,只觉得自在得很。   如果他身后没有跟着玉斗玄尊的话。   明莱心道,他到底要跟多久?堂堂天覆山之主,都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吗?   就算这里不是天覆山,没有公务,但这里可是水云之涧,妖兽遍地,作为修士,比起一路跟着他挖灵植,应该去找天材地宝,提升修为。   这才是天覆山之主要做的事。   明莱把挖出来的灵植通通放进乾坤袋里,正准备加快速度回去,就看见不远处一朵清列雪白的花迎风招展,似乎在向明莱招手。   明莱愣了愣,不自觉地向那朵花走去,尾巴刚刚滑动,手腕猛地从身后被人攥紧。   “冰夷,看清楚,那是什么?”   玉石般清冷的声音,仿佛重重响在明莱脑海里,他回过神,再看那朵迎风招展的花,狠狠吓了一跳。   那哪里是什么花,分明是食人藤蔓,它庞大的身躯隐藏在花草之中,只要有人走过去,就会被绞杀。   意识到被发现,食人藤蔓迅速离开。数百条藤蔓一同撤离,很快,出现在明莱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显然,这深坑就是它的老巢。   明莱脸色发白,他尾巴往后退,颤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食人藤蔓,”玉斗玄尊低声道:“前面就是蜃海,这食人藤蔓,应该是从蜃海跑出来的。别怕,食人藤蔓没有多少攻击力,一旦被人识破幻境,它就会逃走。”   前面就是蜃海?   难怪他觉得一路过来,林中生灵越来越少。   蜃海是个极其可怕的地方,修仙界进去能完好无损出来的修士,不到一掌之数,这一掌之数里,绝不包括明莱。   明莱抽回手,他转身,心跳加速道:“不挖了,我们回去。”   灵植价虽高,但性命更重要。   玉斗玄尊见明莱往回走,下意识想拉住明莱的手,手刚抬起,反应过来,他又收了回去。   “右边。”   明莱尾巴一顿,转向右边。   远离了蜃海,林中生灵又多了起来,兔子,麋鹿、蝴蝶,充满自然的生命气息。   明莱放慢速度,只觉得面前的景象无比美好。   回到山洞,明莱又躺到了床上,他看着石壁,宁愿对着石壁发呆,也不愿意跟玉斗玄尊说话。   玉斗玄尊本想转身离开的,但明莱这个样子,着实让人有些担心。他坐到床边,伸出修长手指,想要握起明莱一只手,把脉。   明莱不给他碰,他还在生气,在他气消之前,玉斗这斯最好离他远一点。   玉斗玄尊又叹了口气,他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明莱不说话。   玉斗玄尊:“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你刚服用蚕之花,不可马虎大意。”   说完,他就要起身离开。   明莱转过身,尾巴压住他雪白长袖一角。玉斗玄尊怔了一下,低下头,却发现明莱在看着他。   “怎么了?”   明莱脸色隐隐发白,却抿紧嘴,不肯说话。   玉斗玄尊皱眉,握起明莱一只手,果然探到里面内息紊乱,神力横冲直撞,好似要冲出身体一样。   他弯下腰,就要向明莱吻去,试图给明莱输送力量。   明莱偏过头,玉斗玄尊的吻落到他唇角。   玉斗玄尊:“非常时期,不可任性。”   明莱转过头,一双漂亮的眼眸,燃烧着明亮的光,正直直看着玉斗玄尊。   玉斗玄尊情不自禁吻了吻他的长睫,而后落到他吻过无数次的唇上,轻轻咬住柔软的唇瓣,迫使它张开,接受他的欲.望。   这是一个充满了情.欲与占有欲的吻,缠绵缱绻,温柔至极,与之前的点到为止完全不同。   可怕的是,玉斗玄尊完全没意识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4 02:04:21~2023-05-25 00:5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 3瓶;清玖、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9 ☪ 成茧之路(三十)   ◎玉石之心(一更)◎   明莱顺从地任由他吻, 他抬起双手,紧紧攀在玉斗玄尊肩上,衣摆下方的尾巴难耐地蹭着垫在身下的狐裘披风。   玉斗玄尊要给他输送力量, 明莱拒绝, 他偏过头, 却又被人转过去, 唇舌缠绵。   察觉到玉斗玄尊不再试图给他输送力量,明莱才肯放松身体,让他在自己雪白的脖颈上留下痕迹。   明莱体内力量又没有枯竭, 当然不需要玉斗玄尊的力量, 什么内息紊乱、神力横冲直撞, 都是明莱制造的假象,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玉斗这斯承认自己对他动情。   如果这不是肌肤之亲, 那什么才算肌肤之亲?   感觉到心口处的异样, 明莱心道,都到这一步了,如果一会儿玉斗清醒对他说“这只是输送力量的不得已之举”,他绝对要跟玉斗不死不休。   玉斗玄尊很想控制自己, 但他的理智正在逐渐远去。   他不是那种轻而易举就被人挑起欲.望的人,也许是他心中早已对明莱暗生情愫, 又或许是因为那则预言, 他情不自禁、难以自抑。   即便他早已决定修复天柱就离开这个世界,但他内心,还是对明莱有着强烈的占有欲。   预言对玉斗说, 爱情、救世, 二选一。   冷静理智的玉斗选择了“救世”, 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爱情和万千生灵的性命,孰轻孰重,他想,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这个世界面临崩溃,能救世的人早已在万年前死去,于是玉斗应天道下界。   天道告诉玉斗,祂有一则预言,预言上说:这个世界即将毁灭,你是命中注定下来救世的人,但这个世界,也有个命中注定会灭世的人,而他,是你万万世的情劫。   天道声音威严:“玉斗,告诉我你的选择,是救世,还是选择爱情。”   玉斗神色冰冷,毫不犹豫:“救世。”   他本就是为了修复天柱而来,怎么可能选择虚无缥缈的爱情?   所谓情劫,只是这具真身的情劫,与他毫无关系。   可玉斗还是低估了情劫的厉害,他千不该万不该,让明莱待在他身边。   玉斗不知道,这占有欲,是因为明莱本就属于他而产生、还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切切实实对明莱有了欲.望。   他瞳孔深处金光微闪,竟是毫不犹豫地捏碎了自己体内的金丹,以此来让自己的理智回来。   玉斗玄尊抬手摁住明莱的肩膀,起身,背对明莱。   “抱歉,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   明莱一边将衣襟拉回来,一边坐起,他靠着石壁,眼眸里全是明亮的怒火:“玉斗,你这是什么意思?”   亲也亲了,咬了咬了,他就是这个反应?   承认自己动情很难吗?   还是说天覆山有什么规矩,不能对人动情?   玉斗玄尊:“抱歉。”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放纵了欲.望,明莱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想给他输送力量。   “我不要道歉!”   玉斗玄尊微微侧头,即便经脉剧痛,他神色也没有丝毫异样。   “抱歉,是我的错,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抱歉抱歉抱歉,他就只会说这一句吗?   明莱气得半死,他们什么都做了,就差最后一步,结果玉斗是完全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清醒过来就马上翻脸不认人。   “我不要补偿!”   他要的是玉斗承认他对他动情。   “那你想要什么?”   明莱咬紧下唇,他看着玉斗玄尊:“我要你承认,你喜欢我。”   玉斗玄尊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那两个字:“抱歉。”   明莱就知道他会死不承认,他把尾巴放下床,滑动尾巴,向洞口走去。   手腕毫不意外被人攥紧,玉斗玄尊低声道:“你现在很不冷静,不要被愤怒驱使。”   明莱气道:“不关你的事,放手。”   玉斗玄尊叹了口气:“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买。”   说不过他就转移话题,不过,这正中明莱下怀。   明莱挣扎着要抽回手,玉斗玄尊却攥得死紧,不管明莱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来。   他一双漂亮的眼眸燃起怒火:“我要吃双月城的米糕,现在就要!”   双月城离这里好几千里,玉斗这一去,没有一个时辰回不来。   等他回来,明莱早已带着鲲鹏回碧海了。   届时玉斗就是想抓他,也抓不到。   明莱就知道,制造矛盾是最好的方法,只要玉斗对他动了情,他怎么都要掉进明莱的陷阱。   果然,玉斗玄尊松开明莱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明莱滑动尾巴坐回床边,一副“就算你去买东西给我吃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样子。   玉斗玄尊的身影消失在洞口,明莱脸色冷下来,他闭上眼,在心里道:“鲲鹏。”   听到主人的召唤,鲲鹏像打了鸡血一般,俯身就向水云之涧冲去。   哎呀呀,终于等到玉斗那小人离开了,主人,你等着,鲲鹏马上带你逃跑。   明莱来到洞口,抬起头看苍穹。   原本万里无云的苍穹,如今乌云聚拢,电闪雷鸣,正是鲲鹏展翅之象。   玉斗被明莱扰乱思绪,平时他离开都会在明莱身上下禁忌,而刚才他匆匆离开,却是完全没想起这件事。   而这也给了明莱可趁之机。   由于玉斗的存在,鲲鹏一直没办法知道明莱的准确位置,如今玉斗离开,还忘了给明莱下禁忌,明莱一召唤,鲲鹏马上就知道明莱在哪里。   巨大的漩涡从天而降,狂风大作,明莱的银色发丝随风散开,长袖衣摆猎猎作响。   他轻声道:“乱玉,解开吧。”   一直没有动静的乱玉现出身形,长长的金色锁链,从明莱的手腕垂落在地,不知蜿蜒到何处。   “咔哒”一声,锁链自明莱手上解开,坠落地上,而后化作点点金色碎光消失不见。   明莱心里一轻,只觉得卸下了千斤重的束缚,从今往后,他不能再依靠这同心锁让玉斗来救他,玉斗,也不能再用这锁链来束缚他。   同心锁同心锁,既是同心,锁住的又岂止是一方?   玉斗看似被他锁住,其实他也是被锁住的一方。   .   鲲鹏背上,明莱迎风而立。   苍穹上霞光万道,犹如火焰正在燃烧,美不胜收。   鲲鹏道:“主人,到碧海还有一段时间,您休息一会儿吧。”   明莱摇头:“我想再看一会儿这里的景色。”   此一回碧海,恐怕他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出来,他要弄清楚,两百年前“雾镜如涯”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圣物冰魄出问题,是否与玉织仙子有关。   玉织仙子号称有冰魄之体,而冰魄乃冰夷族的圣物,这让明莱不得不多想。   霞光渐渐消隐,取而代之的是墨蓝色夜空,还有璀璨星海。一条长长的“河流”横跨整个星空,不知源自何处,也不知尽头在哪里。   “好漂亮的天河。”   明莱看着广袤无垠的星海,呢喃道。   可惜这里只有他一只妖,无人可分享。   鲲鹏?鲲鹏正在打盹,比起这耀眼夺目的“天河”,还是梦乡更吸引它。   明莱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笛,雪白指尖轻抚笛身,送至唇边。   空灵幽远的笛声响起,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安静下来。   曲毕,明莱将玉笛放下。   他转过身,正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却见手腕上金光微闪,十三颗菩提子以闪电之势,猛地挡在明莱身后。   明莱瞳孔微缩,即便没有回头,他也听到了结界被猛烈撞击的声音。   是谁?   明莱握紧玉笛转身,面前除却十三把泛着银色冷光的匕首,不见任何人影。   这十三把匕首仿佛天生克制乱玉,十三之数正好对应十三颗菩提子,不管菩提子移动到哪里,都会被匕首阻拦,并迅速缠斗在一起。   菩提子的移动速度很快,匕首的进攻速度更快,两两相缠斗,灵光交错,肉眼无法看清。   知道他身上有金刚菩提的人不多,能以十三之数应对他的十三颗菩提子,且打得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明莱脸色冷下来,他怒道:“玉斗,你要跟我打是不是?”   难怪打成这样鲲鹏毫无动静,感情是玉斗追了上来。明莱怀疑,其实鲲鹏根本就没有睡着,而是被玉斗这斯打晕的。   玉斗玄尊没有现身,只是十三把匕首停了下来,化作一道道金光向远处离开。   明莱更生气了,好不容易有个逃跑的机会,这才两个时辰,玉斗就追了上来。   他滑动尾巴,往另一个方向走,不想跟玉斗呆在一起。   鲲鹏之背若泰山,堪比一座小型城池,明莱就不信,没有他可以清净的地方。   空气中传来一道轻轻的叹息,明莱尾巴一顿,不是他想停下,而是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   “米糕买到了,还要吃吗?”   “你自己吃!”   明莱根本就不喜欢什么米糕,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支玉斗离开而已。   “我还买到了橘子。”   竟然连他爱吃橘子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玉斗不知道的?   明莱想说“我才不喜欢吃橘子”,可是当闻到橘子清甜的香味,他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明莱爱吃橘子,胜过这世上的任何一道美食,他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吃橘子。   可怕的是,修仙界人人都在修仙,人人都想成仙,都没有人愿意种橘子,明莱这一世虽然是个皇子,却一个橘子都没有吃到。   他悄悄往后看了一眼,这橘子虽然闻起来清甜,但一定是个酸橘子,他才不吃。   然而明莱刚回头,就被玉斗玄尊抓了个正着。对上那双冷淡的瞳孔,他慌乱地转过头,咬了咬下唇:“好吧,既然你买到了,那我就勉强吃一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5 00:56:29~2023-05-26 01:3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上弦 21瓶;一切为明 10瓶;相栖 9瓶;42806094、北瓜 5瓶;斛叶、清玖、呐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 ☪ 成茧之路(三十一)   ◎玉石之心(一更)◎   身下铺着雪白的狐裘披风, 明莱端端正正坐着,把尾巴卷起来,藏进衣袍底下, 不让坐在他一旁的玉斗碰。   玉斗这斯看起来端庄优雅, 持正不阿, 实则占有欲特别强, 亲他的时候除了喜欢在他脖颈上留痕迹,还喜欢碰他的尾巴。   尾巴可是明莱最敏感的地方,每次玉斗要碰他的尾巴, 他忍不住要卷进衣袍藏起来, 玉斗就会霸道的不准他藏。   明莱心道, 不承认喜欢他,就别想碰他尾巴。   披风中间放着十几个橘子, 清甜的香味十分诱人。明莱自己给自己剥橘子皮, 自己吃, 玉斗玄尊剥了一个递给他,他偏过头,意思很明显,他不吃玉斗剥的。   玉斗也不生气, 他从雪白长袖里拿出一张锦帕,将剥好的橘子慢慢包起来, 放进袖里。   明莱蹙眉, 下意识开口:“你做什么?”   橘子剥开了要马上吃,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玉斗玄尊声音淡淡:“留着,等以后你想吃了, 我又买不到, 就拿出来给你吃。”   明莱:“……我才不吃坏掉的橘子。”   玉斗以为他是冰箱吗, 这样炎热的天气,放进袖里一个晚上就会坏掉。   不,不用一个晚上,两个时辰就可以。   “乾坤袖里的时间是凝固的,不会坏掉,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乾坤袖?   怪不得玉斗总能拿出许多东西,原来他的两只长袖是乾坤袖。   “我不吃你的,我想吃,会自己买。”   明莱身上虽然没有银钱,但他衣袍上镶嵌了很多珍珠和宝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买橘子完全没有问题。   “人族的通用银钱是灵石,你有?”   玉斗玄尊看向明莱。   明莱:“……没有,”他气道:“我可以拿珠宝去换。”   他身上的珠宝可多了,随便拿一颗出来就能买一座小型城池。   玉斗玄尊:“可以。你身上这些珍珠和宝石,在双月城,可以换一百枚上品灵石,十万枚下品灵石;在庭洲,可以换八十枚上品灵石,八万枚下品灵石,”他漫不经心道:“橘子是我在双月城买的,一共花了三千枚下品灵石。按十万枚下品灵石算,你大约能买五百个橘子。”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大,三千枚下品灵石?这橘子是金子做的吗?卖得这么贵,还有没有天理!   还有,为什么在无双城可以换一百枚上品灵石,到了庭洲却只能换八十枚?   “我不知。”   玉斗玄尊淡声道。   明莱看着手里剥开的橘子,忽然觉得自己吃的不是橘子,而是灵石。   他就知道,修仙界人人都在修仙,没有人肯种橘子,一定会卖得非常贵。   但是三千枚下品灵石就买了十五个橘子,这也卖得太贵了。   平均两百枚灵石一个。   吃完手里这一个橘子,明莱无论如何不肯再吃,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吃了玉斗这么贵的橘子,日后还怎么好跟他吵架。   玉斗玄尊太知道明莱在想些什么,他微微一叹,拿起一个橘子,剥开,递到明莱面前。   “买都买了,不吃也是浪费,”他低下声音:“吃完才有力气跟我吵架。”   明莱看着玉斗玄尊,咬了咬唇:“我要是吃了,以后吵架,你不准拿这件事说我。”   “绝对不拿这件事说你。”   明莱这才肯把剩下的橘子吃完。   玉斗玄尊支着下颌看他,见明莱脸颊黏着一缕发丝,他伸出修长手指,替明莱撩开。   明莱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玉斗玄尊,这个动作……这个熟悉的动作……   玉斗玄尊:“怎么了?”   他如玉石般清冷的声音难得温柔,令明莱心乱如麻。   “没事,我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玉斗玄尊看出了明莱的不对劲,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回了庭洲,我替你束起来。”   银色长发散开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方便,睡觉容易压到,醒来还不好打理。   明莱这才想起来,他被玉斗抓到,是不可能回碧海了。他闷闷不乐地吃着橘子,吃完,对玉斗玄尊道:“我想父亲母亲了,玉斗,我能不能回“雾镜如涯”看看父亲母亲?”   明莱不奢望玉斗放他离开,他只想回去看一眼父亲母亲,然后问清楚两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这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一旦说话方式不对,就容易吵架甚至冷战。   玉斗玄尊:“可以,”还不等明莱高兴,他又道:“但不是现在。”   明莱低下头:“那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   “一百天以后。”   明莱不解:“一百天?”   一百天以后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为什么要一百天以后才能让他回家?   玉斗玄尊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他起身,微微侧头:“睡吧,我来守夜。”   明莱想说,他们在鲲鹏的背上,不需要守夜,可是玉斗的背影让他明白,玉斗不是要守夜,他只是为了避免接下来会跟明莱吵架,暂时离开。   明莱垂下银色羽睫,玉斗这个态度,说明了很多事,他现在心底有个猜测,但还需要验证,只是希望,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玉斗玄尊来到羽背的最前方,迎风而立。他看着苍穹上的璀璨星海,第一次想要逃避一件事。   他不想让明莱知道有关月神转世的事,甚至不想让明莱知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月神,月神这个名头,对这一世的明莱来说,并非好事。   玉斗不想伤害明莱,但天柱他不得不修复。   他现在只期望另一颗玉石之心足够修复天柱,否则……想到预言所说的结局,玉斗心底一沉,无论如何,他不会让明莱灭世。   灭世的代价,就是一切罪恶种子都种在明莱身上,跟随他转世,让他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天道当初既然让他二选一,说明明莱是有可能活下去的,他会找到方法,让明莱不会灭世的方法。   苍穹之上,满天星斗中,一轮明月发出耀眼的光。   明莱在做梦,以前的梦虽然清晰,但他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整个梦境的,这次不同,他身临其境,好似自己就是梦中人。   梦中是一片星海,星罗棋布,宛若棋盘。   他行走在这些星海上,却并不觉得这些星子漂亮,他的心是冷的,没有丝毫情绪,连最基本的喜欢和讨厌都没有。任何事物对他而言,都是路边的花草,不值得他浪费心神关注。   明莱知道自己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但他并不着急,他犯了一件足以令他魂散九幽的事,可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会有人替他摆平。   身后有人在唤他,是恭敬且畏惧的声音,明莱没有停下脚步,这世上没有人能让他停下脚步,他是清冷高贵的月神,一生下来就拥有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修为,就算浩劫降临,众神陨落,也不可能轮到他。   明莱正这么想着,忽然脚下一空,他从高空坠落,呼啸的风声中,他艰难睁开眼,一轮耀眼的明月骤然现身,洁白无瑕,夺目至极。   明莱伸出手,想抓住那一轮明月,没有七情六欲的他,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愤怒、憎恨、不甘和害怕。   他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任由他坠落!   而那轮明月,至始至终,洁白无瑕,高高在上。   明莱猛地惊醒,他以为自己从梦中醒过来,抬起头才发现,他还在刚才的星海中。   只是这次,星海上除了他,还有两个人。   金光加身,披帛绕肩拽地的两个人正在说话。一位叹道:“这是第几次了?”   另一位回答:“吾不知。”   “被放逐的愤怒,即便过了千百世,也消不了他心中的怒火。”   “就这么让他下去吗?”   “祂会想办法的,再怎么震怒,也是唯一的骨肉。”   “若是再让他灭世,只怕罪恶种子会染上他的神魂,如此一来,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跟你想的一样,不过我有一计。”   “何计?”   “蛰伏。”   蛰伏?   什么意思?   明莱一愣,就看见在他面前说话的两个人转过身来,笑意吟吟地看着明莱。   明莱再次惊醒,他冷汗淋漓,心跳加速,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这次他做的梦,梦里面也有个月神,只不过这个月神,跟修仙界的月神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明莱也不知道。   他努力回忆梦中发生的一切,却发现梦境的记忆,正随着他的清醒而慢慢消失。仿佛是有人不愿意他现在就知道一切一样。   明莱撑着手想要坐起,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他面前,明莱愣了一下,将手搭上去,慢慢起身。   天光破晓,霞光万道。   明莱跟着玉斗玄尊,来到鲲鹏羽背的最前方。他看着下方熟悉的城池,才知道,一夜过去,他们已经回到庭洲。   明莱正要开口,说自己不想回天权宫,想跟他去天覆山,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心口忽然剧烈疼痛起来。   剜心般的疼痛,令明莱猛地弯下腰。   又来了……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回到庭洲,他就时不时心口剧痛。   是庭洲克他,还是玉石之心在告诉他,别下去,马上回头。   “玉斗……”   明莱进入一个清冷的怀抱,他顾不得其他,双臂环上,就急切地去寻玉斗的唇。   玉斗双手抱紧明莱,他微微低头,任由明莱索取他的力量。   他知道明莱为什么痛,因为下方正是两尊神像存在的地方——北斗大街。   紫薇大帝神像手持钩月神剑,那么月神呢,他双手捧着的是什么? 111 ☪ 成茧之路(三十二)   ◎玉石之心(一更)◎   修仙界立有紫薇大帝与月神神像的地方很多, 碧海,庭洲、双月城、落天城,但不管是哪个地方, 紫薇大帝与月神神像永远是背对着背, 一位朝北、一位朝南, 仿佛永生永世不会再见。   紫薇大帝神像双手放在剑上, 持剑而立;月神神像半阖眼眸,双手抬起,似乎在捧什么重要的东西。   修仙界自有历史以来, 从未有人疑惑过月神神像为什么是这个姿势, 为什么紫薇大帝手持钩月神剑、而月神捧着的手心却是空的?   立神像的第一人是谁, 无人知晓;天柱由何而来,也无人知晓。   修仙界众人知道的, 只有代代流传下来的传说, 万年前紫薇神界崩塌, 镇守中天北极的紫薇大帝与月神一同陨落,神域消失后,碧海就出现了支撑天地的天柱。   修仙界第一本史书是这样记载神像由来的:天降倾,紫薇大帝与月神不忍苍生受苦, 故而化身下界,与天柱一起支撑天地。   修仙界众人对此深信不疑, 自两百年前钩月神剑从碧海坠入庭洲, 天权文曲降世,修仙界众人更是将天柱上的两尊神像当作了紫薇大帝与月神的真身。   只有极少部分大能知道,月神神像的手心原本并不是空荡荡的, 他与紫薇大帝一样, 都捧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只是紫薇大帝手持的是神剑,而月神手里捧着的,是他的玉石之心。   立神像的人,有意将坠落人间的玉石之心还给月神,但不知什么时候,它消失在了月神手心。   无人知道它被谁拿去,无人知道它在哪里,直到万年后玉织仙子的出现,玉石之心才得以现身。   .   明莱不知自己因何而痛,本能使他去获取玉斗的力量。冥冥之中,明莱有种感觉,这世间,唯有玉斗的力量与他是同出一源的,也只有玉斗,能让他的心不再剧烈疼痛。   他双臂环紧玉斗的脖颈,唇舌缠绵,不肯离开分毫。他还没有彻底觉醒,玉石之心无法像以前那样源源不断的提供神力给他,他需要积攒很多神力,很多很多,多到足够他在庭洲待一百日。   一百日……只要再待一百日,他就能回碧海。   “玉斗……你会骗我吗?”   喘息之间,明莱问玉斗玄尊。   玉斗玄尊深深地看着明莱,他低声道:“不会。”   明莱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相信了玉斗,也许是玉斗此刻看他的眼神、也许是这段日子玉斗从未伤害过他,明莱相信了玉斗的话。   心口的剧痛慢慢消失,明莱离开玉斗玄尊清冷的怀抱。   玉斗玄尊抬手握住明莱手腕,探了一会儿,放开。他走到明莱身前,微微侧头:“他来接你了,下去吧。”   明莱视线穿过玉斗,落到下方玉桥上,那里,一袭金色长袍、如烈日灼灼般的身影正在等他。   明莱没有问玉斗,自己可不可以跟他去天覆山,看见天权文曲,他已然明白玉斗的心思。他不会带他回天覆山,他受天权文曲之托前来抓他,只会将他交还给天权文曲。   尽管心动,却从始至终没有动摇吗?   鲲鹏遮天蔽日的躯体令庭洲百姓感到恐慌,人族与妖族虽不再像以前那样你死我活,但两族之间,仍有着深深的忌惮。   大妖降临,庭洲结界却丝毫没有动静,百姓岂能不慌。   玉斗向明莱伸出手,明莱没有丝毫犹豫,将雪白指尖放上去。   他脸色平静,不吵不闹,似乎已经接受回到天权宫的事实。   玉斗牵住明莱的手,一只手负在身后,带着明莱向天权宫飞去。   明莱听到长袖衣袍猎猎作响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向玉斗玄尊。玉斗玄尊神色没有丝毫异样,不见方才的温柔,没有半点熟悉的地方,处处透着冷淡疏离的陌生。   两人落到玉桥上,天权文曲对明莱伸出手,他道:“冰夷,玩够了,该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怒火和质问,有的只是平淡,仿佛明莱从未逃出天权宫,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明莱向天权文曲走去,他没有将手搭到天权文曲手上,在天权文曲要握紧他手腕的时候,他猛地退后一步,看向玉斗玄尊。   明莱往玉斗玄尊方向走了一步:“玉斗……”   他声音带着不安和慌乱,很显然,离开半个多月,玉斗玄尊在明莱心中已然有了不小的位置。   明莱的手被人猛地攥紧,他回过头,天权文曲脸色冰冷:“玉斗玄尊有要务在身,莱莱,不可胡闹。”   要务?   玉斗刚从水云之涧回来,能有什么要务?   “玉斗……”   明莱向玉斗玄尊伸出手,玉斗玄尊侧过身,他道:“人我给你送回来了,看好了,再有下次,你自己去找。”   玉斗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撇清和他的关系吗?   明莱咬紧下唇,他用力挣扎着,却被天权文曲禁锢在怀里。   玉斗玄尊从始至终没有看明莱一眼,他转身走下玉桥,身形化作一道金光消失。   “玉斗!”   明莱眼眶发红,似是不敢相信,玉斗玄尊就这么将他还给天权文曲。   他毫不留恋、毫不犹豫,仿佛这段时间,他们只是陌路人。他受人之托前来抓他,他们之间没有肌肤之亲,没有温存、没有爱恋。   明莱心道,好一个无情无欲的玉斗玄尊,方才还在鲲鹏背上和他唇舌交缠,到了天权文曲面前就装和他不认识,好,很好,非常好。   天权文曲将明莱拦腰抱起,在他印象中,明莱还没有学会走路,只能攀着墙壁和博古架慢慢行走,可这都是明莱做给他看的假象。   明莱不停地捶打着天权文曲的肩膀,眼眸里全是燃烧的怒火:“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天权文曲不放,明莱愈挣扎,他就抱得愈紧。   仅仅半个月,仅仅半个月……明莱对玉斗玄尊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在排斥他,排斥天权宫,他想跟玉斗玄尊走。   想明白这些,天权文曲神色更冷,他抱着明莱一路走到兰台,在众多侍女的目光下,将明莱抱进寝殿,放到床上。   “你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看你。”   天权文曲看了明莱好一会儿,转身离开。   明莱从床上下来,想离开这座宫殿,却被殿外的结界挡住,他气得转身回去,举起花几上的花瓶,就想砸到地上。   只是看着价值连城的花瓶,明莱又觉得砸了太可惜了,只好将目光落到茶具上,继续演戏。   “砰——”   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明莱暗道可惜,要是茶壶里有滚烫的茶水就好了,他可以当场演一场被茶水烫伤却倔强不肯落泪的剧情。   门外的侍女听到动静,连忙进来查看情况。看见一地碎片,为首的侍女吓得赶紧上前:“殿下,您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   方才殿下被星君抱回来,她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殿下一直在挣扎,根本不愿意回来。   明莱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孔,没有看见小蝶,他道:“小蝶呢?怎么不见她?”   为首的侍女见明莱没有受伤,松了口气,听到明莱问起小蝶,她眼神闪躲:“小蝶……小蝶去其他地方伺候了。”   明莱冷笑一声:“是吗,那你让她回来。”   明莱坚持要小蝶回来伺候,为首的侍女才肯说实话,原来是明莱逃跑,天权文曲迁怒,之前伺候他的一群侍女,包括小蝶,都被罚去照顾飞兽了。   明莱:“……”   很好,又多了一个可以砸东西的理由。   之前明莱离开天权宫,对外放出的消息是明莱回了碧海,现在明莱回来,不到一刻钟时间,整个庭洲都知道了明莱回来的消息。   天覆山,浓雾散开,让出一条道路,又猛地聚拢。   一道清冷的身影从浓雾中走出来,雪白长袍、端庄优雅,再看,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冷冽气势。   雾流卷起,两只凶兽在玉斗玄尊上方显露出真身。   穷奇喷出灼灼热气,它道:“你还知道回来,半个月了,你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段时日要不是我跟混沌拼尽全力,天柱就要提前崩塌了。”   玉斗玄尊神色冷淡,没有说话。   混沌脚踩浓雾,来到玉斗玄尊面前,它“哈哈”笑了两声:“玉斗,我可全都看见了,跟你接吻的是谁?你这家伙居然也有坠入情网的一天,真是报应。”   穷奇愣了一下,看向玉斗玄尊:“在紫微神界你都没有动凡心,到了这里居然有了喜欢的人,我很好奇,是谁魅力这么大,把你拽入了情网。”   混沌:“嘿嘿,魅力大不大我不知道,长得是真的很美,跟——”它脸色陡然一变,充满戾气道:“玉斗,你找死!”   混沌向玉斗玄尊袭去,它脸色极为可怕,要不是穷奇及时拦住,恐怕这时候已经天地变色,山崩地裂了。   “你发什么疯!忘了我们为什么下界吗?”   混沌:“你敢吻他!你竟敢吻他!”   月都之主离开它们上万年,轮回转世又花了上万年,混沌整整两万年没有见过它曾经的主人。刚才在天上它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将明莱认出来。   可那是它曾经的主人,它们相伴数万年,混沌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玉斗竟敢吻他,竟敢吻它的主人!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穷奇十分不解:“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玉斗想吻谁是玉斗的自由,难道你也喜欢玉斗喜欢的人?”   “他吻的是我们的主人!”   穷奇脸色骤变,它怒道:“玉斗,你找死!” 112 ☪ 成茧之路(三十三)   ◎玉石之心(一更)◎   为防止过于激烈的战斗将天柱提前震塌, 穷奇和混沌两只凶兽布下结界,将整座天覆山都覆盖起来,试图给胆敢吻它们主人的玉斗玄尊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很不幸, 即便它们作为上古凶兽, 真身打个架就能地裂山崩, 在玉斗玄尊面前, 只有挨打的份。   苍茫的暮色下,天覆山除了悬浮半空的祭坛,其他地方已经全被夷为平地, 森林不见, 雾流不见, 空荡荡的一片,比碧落山深处的旷野还要空旷。   玉斗玄尊在高空上迎风而立, 对于穷奇和混沌的突然袭击, 他脸色淡然, 好似自己吻了穷奇和混沌的主人,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两只巨大的凶兽躺在深坑里,半死不活。本想打玉斗一顿,却没想到反被揍了个半死, 明明都是从上界下来的,明明紫微神界都坍塌了, 凭什么玉斗这家伙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强, 而它们就一天不如一天?   可恶!   一想到主人被玉斗占尽了便宜,穷奇和混沌简直心头滴血。   它们清冷高贵的主人,什么时候被别人占便宜过!   “玉斗!你这个卑鄙小人!竟敢趁我主人转世没有记忆之际, 占他便宜!”   穷奇喷出黑色火焰, 要不是它筋疲力尽, 非要起来跟玉斗再打一场不可。   “当年我就觉得你看我主人的眼神不清白,没想到你竟真的对我主人心存龌龊,”说这话的是混沌,它艰难地站起来,看向玉斗玄尊:“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好心下界修复天柱,原来是奔着我主人来了。你死了这条心吧玉斗,这一次,我跟穷奇是不会将主人交给你们紫微神界的。”   两万年前,它们没办法阻止主人上紫微神界,因为主人被昊天大帝蛊惑,心已经不在月都;而如今,昊天陨落,再也没有人蛊惑得了它们的主人。   它们要把主人带回月都,重建月都!   而玉斗,就是它们重建月都的阻碍!   因为穷奇和混沌,绝不可能再让紫微神界接近它们的主人!   关于预言的事,穷奇和混沌知之甚少,它们只知道天柱将塌、世界毁灭,还有它们的主人会再次转世这两件事。至于情劫一事,两只凶兽完全不知,而玉斗也不会告诉它们。   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确,就是修复天柱,完成救世这个任务。   情劫的存在,或者说明莱的存在,是不在玉斗计划范围的。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玉斗内心都将明莱当作灭世之人,而不是他的情劫。   听到穷奇和混沌的话,玉斗玄尊淡声道:“说完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穷奇:“有!离我们的主人远一点!”   混沌加上一句:“不准你亲他!”   “做不到。”   穷奇和混沌以为自己幻听了,刚刚玉斗说了什么?做不到?   两只凶兽顿时大怒,脚踩浓雾,飞到半空。玉斗玄尊不慌不乱,轻飘飘甩下一道重力法术,穷奇和混沌就被重重压到了地上。   玉斗玄尊转过身:“此处结界我已加固,你二妖就在这里好好思过,”他微微侧头:“他的事我自有主张,别让我知道你们偷偷去见他,若是扰了我的计划……”   两只凶兽异口同声:“不要伤害我的主人!”   “我不会伤害他。”   说完这句,玉斗玄尊抬手一挥,将天覆山恢复成以往的样子,落到祭坛上,向神殿走去。   天权宫,兰台。   明莱坐在窗前,他看着外面迷路的仙鹤,吩咐侍女去给仙鹤送些吃的,两只手托着腮,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从飞兽园回来的小蝶端着几碟点心上来,摆到明莱面前,她道:“殿下,吃点点心吧,厨房最新研制的红糖酥饼,殿下肯定喜欢。”   小蝶跟在明莱身边最久,对明莱的口味最是了解不过,明莱最喜欢吃甜的东西,果子,甜点、点心,哪怕只能吃一点,明莱都会开心很久。   明莱伸出手,拿了一块红糖酥饼,轻轻咬了一口。   很甜,很酥、很好吃,只是明莱心底闷闷不乐,再好吃的东西摆在面前也没有胃口。   他吃了一块,捧着茶杯喝了杯茶,就不再看这些酥饼一眼,继续思考自己的问题。   小蝶这次回来,也明显感觉到明莱时常心不在焉,好像在等什么人、在期盼什么人来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小蝶很是心疼。   她知道殿下是逃出去的,也知道殿下是被抓回来的,对殿下来说,好不容易逃出去却被抓回来,心底一定很难受。   小蝶:“殿下,您在想什么?”   明莱轻声道:“我在想,这才过了一日,还有九十九日,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   天权文曲为防止他再次逃跑,在他居住的寝殿外面布下了结界,他根本出不去,想散个步、给迷路的仙鹤指路都办不到。   更可怕的是,整座寝殿里,除了明莱就只有几个贴身侍女,侍女里除了小蝶,其他人根本不敢跟他说话,长期以往,明莱觉得自己一定会憋出病来。   玉斗为什么还不来看他,明明他昨天演了一天的戏,现在全天权宫都知道他一回来就摔了茶壶茶杯,玉斗虽远在天覆山,但他已经对他动情,不可能不关注他的事。   小蝶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还有九十九日是什么意思?星君跟殿下的婚期吗?   不远处传来打斗声,吸引了明莱的注意力,他顺着声音看去,却只看到流光溢彩的结界,还有高高的宫墙。   明莱疑惑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他好似听到了刀剑碰撞的声音,但这是兰台,天权文曲居住的地方,谁会跑到这里打架?   小蝶看向站在一旁的侍女,侍女快步走出殿门,不多时,回来恭敬道:“回殿下,外面是几位师兄在跟玄天剑宗的弟子切磋。”   玄天剑宗的人竟还没走,仙门大比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小蝶道:“还有最终决赛呢,听说取得魁首的人,除了可以获得一万块上品灵石,还可以去剑冢挑选一柄灵剑当本命法剑。”   明莱对灵剑没有兴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一万块上品灵石”上。   他身上这么多珍珠宝石,才只能换一百块上品灵石,而赢了仙门大比的人,却有一万块上品灵石这么多!   明莱心砰砰跳,恨不得马上把尾巴变成双腿,然后去报名参赛。   玉斗说他服用了雪蚕之花就可以真正幻化人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将尾巴幻化成双腿。   “殿下,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明莱以为小蝶说的是出去看切磋,他倒是挺想出去看热闹的,奈何有结界在,他根本出不去。   小蝶:“明日就是最终决赛了,一定很热闹。殿下,您去跟星君说,他一定会准许您出门的。”   明莱有点心动,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在琼阁上看海,就是在碧落山的山洞里发呆,都没有好好了解这个世界。   于是等晚上天权文曲来看他,明莱就说出了自己想去看仙门大比最终决赛的想法。   天权文曲脸色淡淡,他看了明莱一会儿,同意明莱出去,但有一个要求。   明莱不安地道:“什么要求?”   天权文曲:“你必须坐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同意,不准离开。”   明莱:“……”   为什么他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这是他唯一出去的机会,如果拒绝,他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困在这里。   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宗门很多,每个宗门来十几个弟子,上百个宗门,就是一千多人,将举行比试的道场围得水泄不通。   天权文曲坐在高座上,一袭金色长袍,如烈日悬空,令人不可仰视。   明莱就坐在他旁边,只是跟天权文曲不同,他面前垂着薄薄的青色帷幔,纤细身影若隐若现,叫人好奇的不得了。   下方弟子一边看着明莱,一边窃窃私语。   “坐在星君身旁的人是谁,怎么没听说庭洲还有这号人物?”   庭洲大能很多,但能坐到天权文曲身边的,没有。正是因为没有人能坐到天权文曲身边,明莱的存在才会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你这就孤陋寡闻了,那是我们星君的夫人,冰夷族的皇子。听说他深居简出,少有人见过他的容貌,但每个见过的人,都说他才是修仙界真正的第一美人。”   “冰夷族的皇子?”有人低声惊呼:“那不就是妖……水族吗?”   庭洲之主居然喜欢蛇类,真是不可思议。   “等等,星君娶了冰夷族的皇子,那玉织仙子该怎么办?”   修仙界可没有纳妾一说。   有人无语道:“星君根本就不喜欢玉织仙子好不好,紫薇大帝是紫薇大帝,天权文曲是天权文曲,紫薇大帝喜欢月神,不代表天权文曲就要喜欢月神。”   “就是。”   明莱听不到下方的窃窃私语,但他能感觉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或善意、恶意、好奇。   他端端正正坐着,哪怕心底开始觉得无聊,也没有四处张望,或是打瞌睡。   天权文曲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听到自己的名字,明莱下意识转过头,看见的却是一个身着月白僧袍,手持念珠的出家人。   出家人闭着双眼,眉心一道血色敇纹,却没有让人感觉邪气可怕,反而更让人觉得他慈悲。   这人是谁?   明莱愣了一下,随即感觉手腕处的金刚菩提颤动了一下。   金刚菩提……千佛寺……   明莱明了,这是迦叶尊者。   迦叶尊者居然也来参加仙门大比,真是稀奇。   迦叶尊者睁开眼,瞳色幽紫,视线对上的瞬间,明莱看见他身后有金色佛莲缓缓盛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8 13:26:10~2023-05-29 02:0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一声巨响,美女闪 8瓶;WWX 7瓶;宜修 5瓶;kyycc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3 ☪ 成茧之路(三十四)   ◎玉石之心(一更)◎   佛莲?   明莱不由得眨眨眼, 再次向迦叶尊者看去,迦叶尊者已经闭上双眼,手持念珠, 在跟天权文曲说话。   什么金色佛莲, 都是明莱的错觉。   明莱心道, 他已经无聊到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最终决赛怎么还不开始, 赤轮都要升到高空了,这么热又这么晒,早点比试完早点回家。   明莱视线在左右两旁看来看去, 看见不少明秀山的熟人, 就是没看见玉斗玄尊, 他心底疑惑,小蝶明明说天覆山也会来人, 怎么没看见玉斗?   难道玉斗听说他要来, 故意躲着不见?   明莱眼底又燃起了怒火, 如果玉斗真的躲着他不见,那就别怪他使用终极绝招。   天权文曲一直在注意明莱,见明莱左看右看,心不在焉, 顿时知道他在找玉斗玄尊。他心底不悦,脸上却没表露出来。   很快, 最终决赛正式开始。   第一轮上台的是玄天剑宗的首席弟子与落月城少城主, 这两人一个用剑、一个用长鞭,打起来灵力交错,快如闪电, 不是化神真君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看见落月城少城主手里的长鞭, 明莱思绪飘远, 想起了江逐月。   江逐月剑法刀法都是当世一绝,但是最绝的,还是他的鞭法,可谓轻盈灵巧,千变万化,是最防不胜防的索命利器。   明莱也跟着学过一段时间,不过比起鞭法,他还是更喜欢用剑。   台上两人打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分出胜负,明莱努力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却是越看越想打瞌睡,不怪明莱想睡觉,实在是他一只练气期的妖,根本看不清楚下方的打斗。   在明莱眼里,台上除了交错的灵光就是交错的灵光,看久了不仅眼睛累,还容易犯困。   小蝶端着点心上来,在各宗门宗主、长老、首席弟子的视线下,放到明莱面前,同时低声飞快说道:“殿下,请往左前方看。”   左前方?   明莱疑惑地向左前方看去,除了其他宗门的人,就是其他宗门的人。   “看远一点。”   明莱视线慢慢抬起,落到远处。道场外围,一座金阁上,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玉质金相,端庄优雅。优雅至极,却也冷冽至极。   明莱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玉斗!   玉斗玄尊也看见了明莱,只是与明莱不同,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而后转身离开。   明莱气得死死咬住下唇,玉斗这斯,吻他的时候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现在想跟他撇清关系,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了。   好,很好,非常好!   他强行平复情绪,转头对正在跟其他宗门宗主说话的天权文曲开口:“星君。”   这一声“星君”,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过来。   明莱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回云麓殿。”   非常拙劣的借口,明莱知道天权文曲一定看得出,他要的就是天权文曲看出。   天权文曲看过来,视线久久落在明莱身上,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淡淡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明莱起身,带着小蝶离开。   他没有往外走,而是进了内殿,从内殿的侧殿离开。   虽然没有露出真容,但衣袍底下的那条雪白尾巴露在了人前,引得在场人窃窃私语。   传闻竟没说错,这位冰夷皇子是只还未完全化形的妖。   无法完全化形,这不就是残缺?   也不知到底是何等美貌,才能迷得天权文曲神魂颠倒,以残缺妖身嫁入天权宫。   因着道场大比,天权宫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好似一座空城。   明莱往金阁方向滑动尾巴,他已经不是当初走路都需要攀着博古架的妖,滑动尾巴走起路来,比身为人族的小蝶还要快。   “殿下,殿下等等小蝶。”   小蝶气喘吁吁,见明莱放慢速度,她快步跟上。   对于明莱逃跑半个月学会走路这件事,小蝶没有任何疑惑,反而很是心疼,觉得殿下肯定是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才学会的走路。   至于明莱逃跑的原因……小蝶恨恨地想,肯定是因为玉织仙子那次要杀殿下,把殿下吓坏了,所以殿下才想逃跑。   明莱停在一座玉桥前,看着对面的玉楼金阁,仿佛心脏又剧烈疼痛起来,他害怕地往后退,那种被剜心般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   “就没有其他路可以过去了吗?”   小蝶也知道明莱“怕水”,想了想,她道:“殿下,还有一条路可以过去,只是要绕一段比较远的路。”   天权宫中有许多这样的玉桥,每一座玉桥,通往的地方都不一样。明莱以前从云麓殿去兰台,只有一条路,而从兰台去往其他地方,却有许多选择。   明莱:“有多远?”   “要多走一刻钟。”   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明莱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要走一个小时。走一个小时的路过去,玉斗怕是早已经离开了。   “无事,我们就走那条路。”   小蝶带路,明莱跟在身后,一人一妖向偏僻的小道走去。   虽然小道偏僻,两旁却盛开着许多娇艳欲滴的花,一朵朵、一簇簇,灿然盛放,缀满枝头。   明莱无暇欣赏,只心底默默记下这条小道,等日后他可以出殿门了,再来好好欣赏一番。   从小道出去,正准备进入另一条道路,小蝶跟明莱迎面撞上明秀山的人。   且是非常熟悉的仇人。   看着面前一身神女打扮,身后跟着婢女以及护卫的玉织仙子,小蝶挡在明莱面前,目露警惕。   “玉织仙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秀山不是对外放出消息,说玉织仙子要闭关修炼,将人禁足在了明秀山吗,怎么会出现在天权宫。   玉织仙子神色阴冷,她冷笑道:“我来参加仙门大比,怎么,天权宫有规定,不准禁足的人参加?”延膳汀   小蝶:“星君说过,不准玉织仙子进入天权宫范围。仙子,您是自己离开,还是我传信星君?”   “仙门大比,人人都可参加,”玉织仙子阴沉道:“既然人人都可参加,那便人人都可进来。”   小蝶声音也冷下来:“仙子这是偷换概念,既如此,我这就传信星君,看仙门大比名单上,有没有玉织仙子的名字。”   玉织仙子这明显就是撒谎,仙门大比的最终决赛都开始一个时辰了,她这个时候来,肯定别有目的。   玉织仙子抬起右手,冰蓝色碎光散去,一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   这剑由千年寒石铸造而成,一现身四周温度便降下来,更有寒冰如鳞如刺蔓延,将附近花草树木冻结成冰。   明莱眼神一凛,他如果记得没错,玉织仙子的右手已经被天权削去,而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只完好无损的右手……   玉织仙子见明莱注意到她的右手,面露得意:“就算天权为了你削我一只手又怎么样?明秀山的宝物,多到你根本数不清楚,就算天权再削我一只手,我也能让它完好无损的重新长回来。”   火烧到自己身上,明莱本想说几句,感觉到附近熟悉的气息,他垂下银色羽睫,轻声开口:“玉织仙子,我无意与你为敌,烦请你让一让,让我们离开。”   小蝶茫然了一下,殿下你在说什么,我们要走的路在后面,不在前面。   “无意与我为敌?”玉织仙子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道:“从你出现在天权面前开始,你与我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除非你离开天权宫、离开庭洲,否则,我早晚要杀你。”   就像当日她发的毒誓一样,若她不死,早晚要让这冰夷族皇子受她削臂、钉骨百倍之痛!   明莱脸色发白,他身体微颤,似乎被玉织仙子吓到了。   小蝶回过头:“殿下不要害怕,有星君在,她不敢放肆。”   明莱心底默数三个数:三、二、一。   “一”字刚默数完,就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咳,与此同时,明秀山的婢女和护卫毕恭毕敬开口:“玄尊。”   玉织仙子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收起长剑,转身抬手行礼:“玄尊。”   明莱心道,声音颤成这样,可见是怕玉斗怕到了骨子里,也不知道玉斗上次对她做出了什么处罚,玉织仙子这么怕他。   玉斗玄尊走到明莱面前,明莱低着头,他看见一双纤尘不染的长靴,还有一袭雪白长袍。   “发生了什么事?”   玉斗玄尊问明莱,虽然声音淡淡,但从他一过来就先问明莱、而不是玉织仙子看,他的心是偏向明莱的。   明莱咬紧下唇,他道:“没事,不小心撞见了玉织仙子,说了几句话。”   小蝶见来人是玉斗玄尊,松了口气,她恶狠狠地看着玉织仙子道:“玄尊,玉织仙子要杀冰夷殿下,这是留音石。”   她把留音石拿出来,恭敬地交给玉斗玄尊。人证物证具在,她看玉织仙子这次怎么逃脱责罚。   明莱看见玉斗玄尊手里黑色的留音石,眼眸微微睁大了一下,留音石?留音石是什么?   不怪明莱不知道,实在是他化形两个多月,不是被困在微明殿,就是被困在水云之涧,连庭洲城都没有逛过,更遑论这里的法宝。   等听到留音石里传出来的对话,明莱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录音机……录音石啊。   他忍不住看向小蝶,小蝶是什么时候开始录音的,他竟都没有注意到。   听完全部对话,玉织仙子几乎要软倒在地上,玉斗玄尊在修仙界是什么名声?持正不阿,最是公正不过的人,他若要为这冰夷皇子做主,就是将她打入夜海,明秀山也不敢出来说一句话。   玉斗玄尊握起明莱一只手,将留音石放到明莱手上,他低声问:“莱莱,想怎么罚她?” 114 ☪ 成茧之路(三十五)   ◎玉石之心(一更)◎   留音石触手冰凉, 丝滑、吸手,在日光下泛着幽紫色的光,好似一块玄铁石, 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多少重量, 比明莱长袖里的玉笛还要轻。   明莱思绪涣散, 想到玉笛, 他才记起,玉斗将玉笛借他这么久,他竟忘了还他。   “莱莱?”   玉石般清列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莱回过神, 他轻声道:“全由玄尊做主。”   玉斗玄尊微微一怔, 自从他们二人之间的暧昧挑破,明莱就再没唤过他的尊号。   如今从明莱口中再次听到这尊号, 玉斗玄尊本应觉得松口气, 可他却觉得心底有些不舒服。   回天权宫不过两天, 明莱就对他态度如此疏离冷淡,难道他真的喜欢天权?   可是在玉桥上,天权将他拥入怀中,他喊的明明是他的名字。   意识到自己在吃醋, 玉斗玄尊转过身,他脸色冰冷道:“玉织, 你杀心太重, 本尊若是不罚你,只怕你要犯下大错。”   玉织仙子跪在地上,此刻的她狼狈至极, 毫无神女的高高在上, 她脸色惨白道:“玄尊, 玉织知错,求您再给玉织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再不进天权宫半步。”   她只说再不进天权宫,却没说绝不敢再动杀心,可见她此刻的“知错”只是权宜之计,等找到机会,她还是要杀明莱。   明莱心头微微一叹,这玉织仙子到底是有多执着天权文曲,被他削了一只手臂还这么爱他,若是他被所爱之人削断一只手臂……很好,这人从此是他的仇人了。   明莱始终觉得,爱一个人可以,千万不要爱到连自我都没有,像玉织仙子这种极端的“爱”,已经不能称之为“爱”了,而是一种执念、一种目的。   见自家圣女跪下来,明秀山的婢女和护卫也跟着跪下求情。   玉织仙子对明秀山的重要性就像天柱之于修仙界,明秀山可以没有山主,但不能没有圣女。   玉斗玄尊不为所动,只见苍穹上空斗转星移,众人瞬间来到一片幽海上方。   幽海漆黑如墨,深沉如渊,不见一点生气,处处透着死亡的味道,与其他六海完全不同。   明莱愣了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不等他翻开脑海里的四海地志,对面传来玉织仙子惊恐的尖叫声:“夜海!我不要被打入夜海!山主救我!娘救我!”   明莱迅速翻开脑海里的四海地志,夜海——天柱之西,世上所有生灵最后的归宿,又被称为归墟之地,与水云之涧并列“修仙界最危险”第一名,是天覆山用来囚禁重犯的地方。   明莱心道,原来这里是座牢笼,难怪玉织仙子这么害怕。   玉斗玄尊转过身,自然而然地向明莱伸出手,明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雪白指尖搭了上去。   就在两人转身离开的刹那,两道沉重的黑色铁索破海而出,将试图逃跑的玉织仙子牢牢捆住,拉入海中。   “娘!”   “圣女!”   明莱微微一顿,玉斗玄尊低声道:“这是她咎由自取,不必怜悯她。”   明莱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怜悯玉织仙子,继续往前滑动尾巴。   小蝶回头看了一眼,明秀山的婢女和护卫在高空中不断地呼唤着玉织仙子,然而夜海牢笼固若金汤,就算他们想进去将玉织仙子救出来,也没有办法。   她跟上玉斗玄尊和自家殿下,向星海尽头走去。   看着牵着手的一人一妖,小蝶欣慰地想,殿下来庭洲这么久,终于也交了朋友。   虽然不知道殿下是怎么跟玉斗玄尊成为好友的,但想到自家星君出身天覆山,小蝶心想,大概是星君介绍认识的吧。   上方是璀璨夺目的星海,尾巴下是万里高空,明莱看着满天星斗,感受着指尖被握紧,有一种正在跟玉斗约会的感觉。   玉斗到底在想什么,一会儿对他冷淡疏离,装不认识,一会儿又对他亲密无间,若他真的是只刚刚化形心性单纯的妖,恐怕这会儿就要为玉斗这若即若离的态度患得患失了,好在他不是。   明莱心道,男人的占有欲不管任何时候都是如此好用,没动情的时候,明莱就算一天喊玉斗一百遍尊号,玉斗也不会有丝毫异样,可若是动了情,情况就不一样了。   死不承认自己动情,想跟他撇清关系?   没关系,他帮他。   明莱抽回自己的手,他道:“烦请玄尊将我送回方才的地方,我还要回道场看大比。”   玉斗玄尊缓缓拢起五指,在这之前,明莱从未主动抽回过手,也许是有的,但那是在他们吵架的情况下,这是第一次,明莱毫无预兆的抽回了手。   “大比已经结束。”   玉斗玄尊声音淡淡,丝毫看不出他在撒谎。   明莱抿了抿嘴:“那我也要回去,我答应天权,中午要陪他一同用膳。”   小蝶在身后一脸茫然,殿下什么时候答应陪星君一同用膳?   玉斗玄尊神色不变:“夜海在天柱之西,距离庭洲有数万里,此刻已是末时。”   末时,下午一点到三点。   明莱:“……我饿了,要回去用膳。”   玉斗玄尊停下,他从雪白长袖里拿出一个橘子,剥好,递给明莱。   “你最喜欢的橘子。”   玉斗这斯,攻人专攻心,真是让人牙痒痒。   明莱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吃了,吃完还要说上一句:“这橘子有点酸,昨夜天权拿过来的那一篮,就很甜。”   玉斗玄尊没有说话,他又递给明莱一个,趁明莱在吃橘子,他将身后的小蝶送回了天权宫。   等明莱吃完,他才发现,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小蝶不见了。   他微微睁大眼眸:“小蝶呢?怎么不见了?”   明莱看向玉斗玄尊,玉斗玄尊道:“我不知。”   明莱:“……”   他都快气笑了,这里就他们三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小蝶送走的,除了玉斗还有谁?   明莱在心里问鲲鹏,有没有看见小蝶。   鲲鹏缩小身躯,化作一只灵鸟,正在兰台云麓殿懒洋洋晒日光,听到主人的传音,它看了眼站在殿门好似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小蝶,回道:“看见了。主人,你在哪儿?你怎么没有跟小蝶在一起?”   明莱没有回答,他单方面切断传音,对玉斗玄尊道:“送我回去。”   玉斗玄尊叹了一声:“也罢,本来想让你见一见双亲的,既然你执意要回去,我也只好送你回天权宫。”   明莱眼眸睁大,玉斗这是什么意思?   玉斗玄尊往前走了两步,甩出一道法术,只见星海变幻,下方夜海被浓雾笼罩,浓雾散去,出现在明莱视线里的,是倒映着星海月轮的碧海。   碧海中央,巨大的天柱支撑天地,点点冰绿色光点从天柱上逸散,漫无目的的飘在海面上。   而天柱之南,就是灯火辉煌的“雾镜如涯”。   从高空往下看,“雾镜如涯”真的很小,小得像是碧海上的一颗珍珠,但这颗珍珠却又是这么璀璨夺目,叫人看了便忍不住惊叹,原来碧海还有如此金碧辉煌的存在。   明莱颤声道:“可以让我,再靠近一点吗?”   他不知道这是玉斗制造出来的幻象,还是他真的回了碧海,此时此刻,明莱只想靠近一点,看一看自己降生的地方,还有族人。   虽然明莱数着日子,也相信玉斗九十八日过后会送他回碧海,但明莱总有种感觉,他可能再也回不去碧海了。   若是预感成真,这就是他见“雾镜如涯”的最后一面。   满天星斗不停变幻,“雾镜如涯”在面前慢慢放大,直到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城池出现在明莱面前。   明莱看见了琼阁,“雾镜如涯”最高的地方,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琼阁上看海和天柱,可是现在,琼阁一片漆黑,相比其他灯火通明的宫殿,微明殿就像是冷宫一般。   微明殿再往前,就是明王与王后居住的宫殿。   海风轻拂,明莱隐约听到了族人歌唱的声音,那是月之歌,明莱没有听过,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无比自然的知道,这是冰夷族唱给月神的曲子。   他的祖先来自极北冰原,极北冰原是什么地方?   明莱脑海闪过一个名字——月都。   紫微神界坍塌,月都也不可幸免,它坠落人间,因残缺的神力使人、妖、魔三族不可靠近,万年下来,便成为了极北冰原。   那么冰夷族为什么要离开极北冰原?   明莱想起双亲对碧海、或者说对天柱的紧张,只有一个答案是具有可能性的,因为天柱即将崩塌,他们要修复天柱。   明莱转过身,他抬起头。   夜空之上,星海之下,玉斗玄尊迎风而立,雪白长袍猎猎作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明莱。   明明没有黑云聚拢,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恐怖的压迫感,可当明莱抬起头,久违的本能让他生起深深的恐惧。   这种来自灵魂的颤栗,熟悉又陌生。   明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他早已经不惧怕玉斗,然而现在,他却有种不顾一切也要逃跑的冲动。   也许是因为,他从未这样看过玉斗,男人居高临下,仿佛天神在看蝼蚁的感觉,让明莱想起了两个多月前的记忆。   两个多月前,他也是这样抬着头,苍穹上电闪雷鸣,黑云压城,恐怖的压迫感仿佛要撕裂他的灵魂,但那时在苍穹上的,是天权……明莱怔住,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是怎么从天权宫到夜海的,又是怎么从夜海到碧海的。   是斗转星移。   是……只有紫薇大帝的转世,才会使用的斗转星移。   法号金轮炽盛,道称玉斗玄尊……万象宗师,诸天统御……   明莱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是你……原来是你。   那天晚上把他抓到苍穹上的,不是天权文曲,而是玉斗。   或者说,是真正的“天权文曲”。 115 ☪ 成茧之路(三十六)   ◎玉石之心(一更)◎   明莱想起这一路跟玉斗的相处。   在碧落山, 玉斗使用的剑剑身雪白,刻有晦涩难懂的法纹、散发着丝丝缕缕寒气。   而这样的剑,天权也有一柄。云麓殿他想杀玉织仙子的时候, 他曾经看见过。   玉斗心生杀意、或要使用法术的时候, 瞳孔深处会有金光一闪而过, 而这一点, 天权也有。   而这两个人,都同样让他发自灵魂的恐惧过。   难怪“天权文曲”把他抓到天权宫就离开,原来不是有要事要忙, 而是他要回天覆山;难怪天权文曲回来后会对他态度如此好, 原来抓他的另有其人。   天权文曲如此关心他, 陪他练习走路、教他学习正道法术,不是因为喜欢他, 而是因为他是月神转世。   不管是天权文曲, 还是玉斗, 接近他都是有目的的,他们都是为了这具身体而来。   玉斗让他服下雪蚕之花,也不是因为什么受人之托,而是不想让他这具身体崩溃。   这具身体崩溃了会怎么样?   明莱理智地想, 会死,而他现在不能死, 所以玉斗才会吸取这么多妖力诱捕千年雪蚕。   天权文曲想在他身上找一件东西, 玉斗又不想让他死,联想到心脏频繁的疼痛和异样,电光火石间, 明莱知道了天权文曲和玉斗想要什么。   ——玉石之心。   他们想要他身上的玉石之心。   要他的玉石之心做什么?   ——修复天柱。   冰夷族, 冰魄、月神、玉石之心、天柱, 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天柱”,而其中,玉石之心又是最重要的存在。   它是一颗从月神身上剜出来的心,而有这颗心,才能成就冰魄之体。   除了修复天柱,明莱想不到其他可能。   鲲鹏曾说过,天覆山是整个修仙界最厉害的地方,不可能看不出玉织仙子的奇怪之处,连天权文曲都知道玉织仙子不是月神转世,玉斗不可能不知道。   天覆山知道玉织仙子是假的,但他们仍然承认,或者说默认了玉织仙子月神转世的身份。   为什么?   因为玉织仙子通过了天覆山的验证,因为九重莲瓣不会错。   为什么玉织仙子能通过天覆山的验证?   明莱心底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因为玉织仙子也有玉石之心。   因为有玉石之心,所以小蝶才会说,玉织仙子身上有冰魄之体、银色眼眸;因为有玉石之心,所以玉织仙子才能与九重莲瓣产生共鸣。   玉织仙子的玉石之心是从哪里来的?   明莱想起鲲鹏曾经说过的往事,两百年前,天柱异动,它在碧海看见玉织仙子,而那时的玉织仙子手上,有一颗可以平息风浪的宝石。   他曾经深思过,两百年前天柱因为什么异动,玉织仙子去碧海做什么,他手上的宝石又是什么?   而现在,明莱冷静理智地想,那不是什么可以平息风浪的宝石,那是“雾镜如涯”的冰魄,是玉石之心的一部分。   玉石之心是被剜出来的,被分成两部分,也不无可能。   不,“雾镜如涯”深处还有一枚冰魄,玉石之心是被分成了三个部分。   两百年前,玉织仙子去了碧海盗取冰魄,导致天柱异动,大海出现风暴,她在离开碧海的途中,遇见了鲲鹏。   据鲲鹏所说,当时在玉织仙子身边的,还有一位老妪,那位老妪又是什么人?明秀山的修者?   虽然已经理清大部分思绪,但明莱还是有很多事没有弄明白。   冰魄在“雾镜如涯”深处,玉织仙子是如何盗取的?按年龄算,那时的玉织仙子不过十四五岁,就算那时的她已经凝了金丹,想要进入“雾镜如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再者便是,为何冰魄被盗,他在“雾镜如涯”从未听说过?   不仅从未听说过,甚至连传承记忆也没有提起。   难道这一切只是他的谬想?   明莱想起他第一次见玉织仙子的时候,一只翅膀有残缺的蝴蝶落到她指尖,只是双翅轻轻一振,残翅再次飞起来,已经完好无损。   这种治疗的方法,他在半个多月前见过,那就是他在治疗鲲鹏的时候。   不是妖力,不是魔力、更不是什么邪法禁术,是与仙灵之力同源的、却又完全不同的一种力量。   ——玉石之心的力量。   明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冷静。他抬起手,雪白指尖轻抚乱玉,呢喃道:“乱玉,失去的东西要拿回来,你说是不是?”   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也仿佛在告诉他,它需要完整。   不是被什么雪蚕之花补齐,而是真真正正的完整。   乱玉金光大作,它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的主人:没错,失去的东西要拿回来。   见到乱玉现身,高空中的玉斗玄尊微怔了一下,随即身形一闪,来到明莱面前。   “夜深了,该随我回去了。”   他伸出手,明莱却没有放上去,而是看着面前美若冠玉的男人。   端庄优雅,不怒自威。   谁能想到这个一举一动皆优雅克制的男人,竟有两幅面孔。   一面“天权文曲”,一面“玉斗玄尊”。   一魂双体,各司其职,真是好算计。   明莱不想知道玉斗为什么要制造出“天权文曲”这个人,如果说之前他挑破跟玉斗之间的暧昧是想逼玉斗承认自己动情,那么现在,明莱只想让玉斗有多远就走多远。   他要剜他的心修复天柱,难道还要他主动献上心脏吗?   剜心的痛,明莱已经体会过一次,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万年前,他亲手剜过一次,结果呢?   天道告诉他,紫微神界命中注定要崩塌,他努力挽回一切,最终却落得个身消魂散的下场。   而如今,天柱注定要坍塌,难道再剜一次,天柱就能修复好吗?   不,不会,只会再次让他身消魂散,这一次的降世他花了上万年,下一次要花多少年?他还能再降世吗?   明莱瞳孔竖起,他身上金光闪现,银色长发散开,披帛绕肩拽地,这是月神本相即将显现的表现。   玉斗玄尊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他将明莱搂入怀中,即便被冰魄之力所伤,所有跟明莱触碰的地方都被冰刺穿透,他也没有放手。   明莱还没有彻底觉醒,还没有凝金丹,现在现出月神本相,只会让他身体崩溃。   为防止在月神本相显现的同时、明莱觉醒,玉斗咬破唇,低下头,向明莱吻去。   神血中带有大量纯净的神力,能够在极短时间里给明莱补充神力。   不知过了多久,随风摆动的披帛化作点点金色碎光消失,明莱紧闭双眼,身体一软,就要倒下来。   玉斗及时抱住明莱,他将明莱拦腰抱起,不顾浑身血迹,斗转星移离开碧海。   此刻的天覆山正准备入夜,墨蓝色的天空上还有些许苍茫暮色的痕迹。   穷奇和混沌两只凶兽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斗转星移的星光落下来,两只凶兽掀起眼皮一看,玉斗怀里抱着只妖落到祭坛上,急匆匆向神殿走去。   混沌:“我没出现幻觉吧,玉斗居然抱了只妖回来?”   穷奇一尾巴将混沌抽到地上,它充满戾气道:“你瞎了吗?他抱的是我们的主人!”   混沌愣了一下,随即心头大怒,向困住它们的结界冲去,然而这结界固若金汤,不管混沌怎么撞,它都纹丝不动。   穷奇也怒火中烧,但它不像混沌这么没脑子,遇事只会撞结界,它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在梦境中与主人见面的机会。   神殿,玉斗玄尊将明莱放到榻上,他坐到床边,两指落在明莱手腕上,好一会儿才放开。   他看着明莱,久久没有言语。   “怎么突然现出了本相,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   玉斗玄尊抬手将明莱脸颊黏着的一缕发丝撩开,他声音淡淡,动作却很温柔。   明莱眉头不安地蹙着,似乎正在做噩梦。   玉斗玄尊叹了一声,他微微弯腰,眉心与明莱眉心相贴,闭上眼。   再次睁眼,玉斗玄尊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寒雾萦绕的地方,他往前走,越往前,寒雾散得越快,到了尽头,他才发现,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璀璨的银河。   银河之上,金碧辉煌的殿群阁楼若隐若现。   玉斗玄尊明了,他这是来到了月都地界。   明莱呢?   作为梦境之主的他,现在在哪里?   玉斗玄尊心有所感,下一瞬,他来到了一座宫殿里。   这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寝殿,殿里没有侍女,也没有侍卫,青色帷幔随处可见。玉斗玄尊抬手掀开,向内殿走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案几前,长长的银色发丝,纤长浓密的银色羽睫,除去眉心冷色敇纹,与转世之后的明莱别无二致。   或者说,坐在这里的,就是明莱。   明莱挽起长袖,微微低头,正在打磨手里的灵弓。这灵弓是他用太阴星上的月桂树打造而成,历经九九八十一磨,上色,才把它打造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   只见这弓通体血红,莹润有光泽,触之丝滑吸手,比魔神送给他的万年血玉髓还要漂亮夺目。   明莱爱不释手地抚摸手里的弓,好弓好弓,配得上他,等他再磨几支玄武石箭,就去打昊天那斯一顿,让他日日入梦骚扰他。   明莱咬牙切齿,他拿起一旁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正要继续打磨,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明莱抬起头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好哇,他正想去打人一顿呢,人自己走到他寝殿来了。   今日不给昊天一个教训,他就连夜改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31 01:49:10~2023-05-31 21:0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上弦 10瓶;(☉_☉) 5瓶;微微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6 ☪ 成茧之路(三十七)   ◎玉石之心(一更)◎   玉斗玄尊还未走到明莱面前, 就见明莱起身,抬起血红色的灵弓,直直对准他。   他冷声道:“停下。我这弓可不长眼, 射穿了陛下的神躯, 月都可没有钱赔。”   夜里入梦骚扰他就算了, 光天白日还敢跑到他的地盘来, 昊天这斯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玉斗玄尊停下,对明莱口中的“陛下”一称只疑惑了一瞬,就瞬间明了。   他的这具真身乃是四御之一的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陛下”一称, 倒也合情合理。   玉斗来自高纬度位面, 一来便进入了这具真身下界,他对昔日紫微神界之事, 知道的并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昔年的紫薇大帝, 与月神并非是友好的同僚关系。   因此明莱一看见他就横眉冷目,玉斗并未觉得奇怪。   明莱是因本相半显现的原因才会梦见以前的记忆,想要将明莱带回去,不可强硬行事, 须得另外想办法。   “跟我去个地方。”   玉斗向明莱伸出手。他已习惯了与明莱的相处方式,丝毫不觉得此刻向明莱伸手有什么不对。   明莱几乎炸毛, 昊天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梦里刚拒绝他,今日就想要强行渡他上紫微神界?   诸天万界这么多人、妖、魔,就非得要渡他成神吗?   “不去!”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里燃起明亮的怒火, 他道:“我说了, 我不要成神!”   成神有什么好的, 紫微神界一堆的天规戒律,这不准那也不准,说得好听是神,难听点就是无情无欲的人,他生性自由惯了,让他成神,比囚禁他还难受。   玉斗毫不意外明莱的态度,明莱此刻身在月都,就表示他还未成神,没有成神前的月神,很是讨厌紫微神界,觉得那都是一群伪君子。   “不是去紫微神界,是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面对讨厌他的明莱,玉斗只能解释。   “我喜欢的地方?”明莱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你不会是想骗我出去,然后直接渡我上紫微神界吧?”   昊天这斯可是有前科的,别的神在他这里还有点信誉可讲,昊天说的话,他一句都不会信。   上次要不是他跑得快,这会儿他已经在四御神殿里让天使画像好雕刻神像了。   玉斗叹了一声:“渡劫成神不是这么容易的,需要斩三尸,我就算骗你出去,最多也只能骗你去紫微神界转转,你若是不愿意,谁也渡不了你。”   明莱:“那你解释一下上次为什么让天道锁定我?”   他心道,昊天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黑的都能让他说成白的,四御要渡他上紫微神界,当然要让他斩三尸,昊天是什么人?昊天至尊玉皇大帝,全称“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他想要渡谁上紫微神界,还不是随时随地的事?   玉斗轻咳了一声,他转过身:“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玉斗也不知道,他虽然进入了这具真身,却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打消明莱的警惕,玉斗道:“上次是天道误以为你要成神,所以才锁定了你。”   明莱睁大眼眸,他气道:“我只是去紫微神界转转,谁要成神了?”   “你若是不想成神,为何要上紫微神界?”   玉斗微微侧头,看向明莱。   明莱咬紧下唇,怎么回事,明明是他质问昊天,怎么变成昊天质问他了?   可恶!昊天这巧言舌辩的本事,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听说,太微玉清宫里有一株罕见的魔之花,就……就想去看看。”   真的只是想看看,什么想法也没有!   玉斗微不可查的皱眉,魔之花……魔眼的化身,它怎么会在太微玉清宫?   见到昊天皱眉,明莱心虚了一下,他摘了魔之花一片花瓣,不会被昊天发现了吧?   难道这就是昊天光天白日来找他的原因?   妖力凝聚成一支箭,搭于弓上。明莱雪白手指拉弓对准玉斗心口:“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再说一遍,我、不、上、紫微神界!离开这里,否则这箭将射穿你的神躯!”   玉斗却丝毫不惧,他转过身,神色没有异样道:“箭?箭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明莱低下头,他刚刚才幻化出来的箭矢,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他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我的箭呢?”   明莱虽是这个梦境的主人,但他力量不稳,构建出来的梦境也不稳,玉斗是神,虽不能强行将明莱带出去,稍微修改一下梦境的内容还是可以的。   他甩出一道法术,明莱手上的灵弓消失,不受控制地向玉斗走去。   玉斗抬手将明莱搂入怀中,他自然而然地撩开明莱脸颊上黏着的发丝,这一诡异的举动,吓得明莱完全不敢动。   昊天在做什么?   他居然帮他撩发丝!   一定是他在做梦,又或者是昊天被夺舍了。可是,诸天万界谁能夺舍昊天?   “别害怕,不会带你上紫微神界。”   明莱冷静下来,不管昊天是发病还是被夺了舍,都改变不了自己此刻被控制的事实,他抿了抿嘴:“只要不上紫微神界,去哪里都好说。”   玉斗瞳孔深处有细微的笑意,但很快消失不见。他一只手搂住明莱的腰,随着面前的寝殿化作金色粉墙四散,两人来到一片广袤无垠的碧蓝大海上。   明莱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大海,清冷的月色仿佛在这片海洋上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瑰丽神秘,又仿佛藏了许多吟哦。   在凡人眼里,大海就是一处深渊,深不可测,喜怒无常,可在明莱眼里,这就是一片藏宝地。   他眼眸亮起:“这海叫什么名字?怎么藏得这么偏,以前都没有见过。”   海里不仅有珊瑚珠,还有夜明珠,这海没有人来过,说不定,海底下还有很多宝贝在等他。   玉斗微微低头,他看着明莱:“这海没有名字,你是第一个到这里的妖。”   明莱看着面前碧蓝的海水,澄澈透亮,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他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便给它取个名字吧,就叫它——碧海。怎么样,是不是很衬它?”   玉斗深深地看着明莱,梦境是主人最真实的记忆,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原来“碧海”这个名字是明莱取的。   “很衬。”   “你是怎么发现碧海存在的?”   明莱问完就后悔了,昊天可不是其他神,诸天万界都归他统御,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偶然路过,看见的。”   明莱没想到昊天会解释,他心里怪怪的,那种昊天被夺舍的感觉更强烈了。   要知道,他之前跟昊天见面,没有一次是不打架的,每一次,都要打到天地变色,身受重伤才肯各回各的地盘。   “没想到你会带我来看海,老实说,你今天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玉斗声音淡淡:“哪里怪?”   明莱直接了当道:“你我今日没有打架,就很奇怪。”   还有,昊天太亲密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搂着他的腰。明莱不喜欢别人碰,特别是腰这个部位,弄得他很不舒服,总让他忍不住发颤。   明莱没有爱.欲观念,他从生下来就是月都之主,是众凶兽的主人,没有人教他什么是欲.望,没有人告诉他爱是什么,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痴迷。   他知道搂腰这个动作是亲密的表现,但他不知道这具体代表什么,他以为,这是昊天想跟他和平相处的意思。   玉斗声音微低:“你想打架?”   明莱摇头,一开始是想的,现在不想了,这么漂亮的一片海,若是被摧毁了,就太可惜了。   玉斗放开明莱的腰,向他伸出手,这一次,明莱犹豫了一下,将雪白指尖搭上去。   两人迎着月色往前走,月轮高高悬空,像是在指引方向。   “你觉得这片海,熟悉吗?”   明莱不知道昊天为什么要这么问,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一开始是陌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走下来,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这里散过步一样。”   有记忆,却无法想起,又或者是,这个地方明莱还不够熟悉。   玉斗很明白明莱为什么对碧海不够熟悉,因为在明莱刚刚化形的时候,将明莱从碧海抢走的人,就是他。   不知走了多久,天光破晓,赤轮从海面上升起,霞光万道,美不胜收。   玉斗停下,他对明莱道:“要上岸吗?”   明莱视线抬起,向岸边看去。   炊烟袅袅的一个小村落,以打鱼为生,几个孩童手拿风车你追我赶,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   明莱伸手扶住其中一个孩童,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孩子,他总是格外温柔。   “小心,别摔倒了。”   几个孩童呆呆地看着明莱,手里的风车掉了都不知道。   玉斗抓住明莱的一只手腕,低声道:“不是说想去镇上看看,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明莱一步三回头,渐渐走远了,才肯收回目光。   “你喜欢小孩子?”   这很奇怪,凶名在外的月都之主,居然会喜欢凡间的小孩子。   “我不知道,”明莱实话实话:“月都里没有幼崽。”   玉斗的瞳孔在日光下浅得好似透明一般,他道:“也许,你可以自己生一个。”   生一个?   明莱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他拼命摇头:“幼崽太吵了,不生,坚决不生。”   “小心。”   村落里道路不平,明莱险些踩空,要不是玉斗反应快速,将他一把拉进怀里,明莱就要摔进田地里了。   他正想说声“谢谢”,就听昊天道:“莱莱,可有扭到?”   作者有话说:   没有夺舍! 117 ☪ 成茧之路(三十八)   ◎玉石之心(一更)◎   莱莱?   明莱瞳孔微震, 昊天喊他也喊的太亲密了。   虽然昊天想跟他和平相处,但也不用这么亲密喊他,上次见面还冷漠地唤他“月都之主”, 跟他打得天地变色, 现在喊他“莱莱”, 明莱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诡异地看了玉斗一眼, 昊天不会真的被夺舍了吧?   是谁?   魔神?   还是邪主?   不不不,这可是昊天至尊玉皇大帝,谁能夺舍他?   明莱, 不要多想, 这就是昊天, 一定是因为上次你把他打服了,所以这次他才特意来讨好自己。   对的, 一定是这样。   明莱从玉斗怀里出来, 他轻声道:“我无事, 多谢。”   玉斗看着明莱,确认他确实没有扭到,才继续往前走。   从小渔村到镇上,有一段很远的距离, 以凡人的脚程,要走三个时辰不止, 明莱本想直接使用术法——缩地千里过去, 但玉斗拦住了他。   “到了人间,不如体会一遍凡人的生活。”   玉斗这样说是有目的的,天道的预言只告诉他, 明莱会灭世, 但祂没有告诉他, 明莱为什么会灭世。   玉斗始终觉得,明莱会灭世,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没有归属感,就不会留恋,就不会不舍,所以当他再次成神,回忆起一切过往,才会选择毁灭这个世界。   玉斗在赌一个可能,他在赌,若是明莱对人间产生了不舍,他是否还会选择灭世?   明莱坐上了一辆驴车。   这辆驴车是从小渔村出来的,赶车的人要去镇上买药,正好碰见明莱和玉斗两人,顺带稍两人一程。   明莱是第一次坐驴车,这对他来说很新奇,他漂亮的眼珠转来转去,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诸天万界,但凡是能去的地方,明莱都去了,但他从没想过,要到人间走一趟。   “这里,跟话本上说的一样。”   明莱坐在角落里,对旁边的玉斗低声开口。   玉斗微微侧头,他看着明莱:“话本?”   “你没有看过话本吗?”   明莱疑惑,但想到紫微神界是个天规戒律多到一张卷轴都记不下的、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他的疑惑瞬间变成了同情。   可怜的昊天,活了几十万年,连话本是什么都不知道,每天过着乏善可陈的枯燥生活,还要天天忙公务,难怪为人这么无趣。   明莱想起跟昊天这么多年的相识,竟找不到昊天打架、忙公务、准时上朝以外的优点。   他的心里除了诸天万界,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玉斗目光落在前方,他道:“没有。”   果然。   明莱心道,既然昊天诚心诚意想跟他和平相处,那他就大发慈悲带昊天体验一番凡人的生活。   好让昊天知道,这世上除了紫微神界,除了公务和打架,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地方。   在带昊天体验凡人生活之前,首先要解释一下什么是话本。明莱道:“话本就是小说,以前是凡间说唱艺人讲故事的底本。”   听明莱的意思,天上也有话本?   明莱:“当然,月都,魔界、甚至连你们紫微神界都有。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去魔界买书,魔界的话本大胆而露骨,比你们紫微神界的情情爱爱可好看多了。”   玉斗淡声道:“紫微神界也有?”   明莱猛地闭上嘴,神色无辜,好像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说。   然而心底却很是慌乱,完了完了,紫微神界的天规戒律有一半是昊天定下的,要是让他知道,紫微神界不仅有神违反天规写话本,还卖给了神界的仙娥,昊天这斯一定会降下重罚。   虽然紫微神界的神和仙娥跟他没有关系,可是他最近追的一本书正是出自紫微神界“翠山君”之手,若是“翠山君”被昊天罚了,他去哪里看下一卷?   “我不知道,我都是听别的妖说的。”   明莱轻咬了咬唇,对的,这都是道听途说,所以昊天,你回去千万别罚“翠山君”。   “我知道了。”   玉斗说完,闭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明莱抓心挠肺,胡思乱想,不知道昊天这一句“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知道了,还是单纯只是回他的话?   一路无话,到了镇上,驴车停下,玉斗睁开眼,率先走下驴车。他转身,将手伸给明莱,扶着明莱下车。   驴车不比马车好下,若是无人搀扶,只怕第一次坐驴车的明莱会磕到碰到。   下了车,明莱向村长道谢,跟玉斗转身离开。   两人都不是此界的人,路过的百姓看见玉斗跟明莱,只觉得两人面生,不似此地人,至于相貌如何,却是一点也看不清楚。   人间的街道很是热闹,什么都有卖,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客栈,活似栩栩如生的话本扑面而来。   明莱这个摊位看一眼,那个摊位看一眼,看得眼花缭乱,什么都想要。但是一摸银袋,里面只有灵石和珠宝,一块铜板都没有。   早知道昊天带他来凡间,他就去换点凡间的银钱下来,如今只能看不能买,真是让妖难过。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明莱抬起头,看了看玉斗,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银钱袋。他眼眸微微亮起:“凡间的银钱?”   玉斗“嗯”了一声,看着明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问我。”   明莱第一次发现,昊天除了打架忙公务外,还有其他优点,那就是——他是个好神。   虽然昊天之前总是入梦骚扰他、想渡他上紫微神界让妖很讨厌,可是一天相处下来,明莱觉得,如果昊天以后不打他主意,他承认他是个好神。   “花光也可以吗?”   明莱想买的东西有点多,如果都买下来,可能会花光昊天钱袋里的钱。   “可以。”   得到玉斗的同意,明莱开心地把钱袋放好,去买自己刚才就想买的橘子。   刚才一路逛过来他就发现了橘子摊,那清甜的香味,胜过任何美食,一下子就把明莱吸引住了。   玉斗跟在他身后,他看着明莱挑选橘子,明莱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认真,足以看出,他对橘子这一水果的喜爱。   玉斗瞳孔深处有细微的笑意,不管到哪里,看见什么,明莱第一个想到的,总是橘子。   挑选完橘子,明莱拿出钱袋,正要拿几枚铜钱递给老板,却吃惊的发现,钱袋里除了铜钱,还有银子和金子。   银子和金子都是碎的,好像是钱袋的主人特意准备给明莱买东西的一样。   明莱付完账,抱着纸袋子里的橘子,跟玉斗漫无目的的逛。   他心里有个疑问,为什么昊天会提前准备有这样一个钱袋,据他对昊天的了解,昊天不会是喜欢下界逛街买东西的人,从数十万年前开始,他就一直高坐在太微玉清宫,别说下界,昊天就连出紫微神界都很少。   想到这里,明莱才发现,昊天为数不多的几次出紫微神界,不是在跟他打架,就是在跟他打架的路上。   明莱:“……”   昊天到底是有多执着渡他成神,这是他的使命吗?还是天道的任务?   虽然今天昊天对他很好,但也休想动摇他的决心,他是不会成神的!   成神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看一看昊天就知道了,每天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还要守一大堆天规戒律,这比囚禁明莱还要让他难受。   “话本上的凡间,是什么样的?”   玉斗突然问。   明莱愣了一下,他想了想,用八个字回答:“春和景明,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吗?   玉斗看着面前繁华热闹的街道,倒也担得起这四个字。   明莱又买了一些东西,都是吃的,向客栈走去。   他是妖,逛街虽然不会累,但抱着这么多东西,总要找个地方放下来。明莱左看右看,觉得相比茶楼等地方,还是直接去客栈比较好。   客栈清净,还有茶水喝。最重要的是,话本里的主角十次出门,九次住客栈,他也要住一次。   客栈很是雅致,住的人也不多,明莱跟玉斗一进去,就顺利的要了一间上房。   一进厢房,明莱就新奇地四处看起来,屏风、床榻、案几、花几,跟话本上说的一模一样。   玉斗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到案几上,坐到榻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明莱走过来,坐到案几另一边,他道:“我们可以多住几天吗?”   玉斗放下茶杯:“当然可以。你喜欢凡间?”   “喜欢,这里比话本里写的更有意思。”   玉斗拿起另一个茶杯,又倒了杯水,却不是给自己喝,而是放到明莱面前。   “我听说,明日有庙会。”   “庙会?”明莱拿起茶杯,好奇道:“秃驴……佛修们居然也办起了庙会,真是稀奇。”   无量山的佛修每日不是在寻找有缘人,就是在寻找有缘人的路上,居然还腾出了空举办庙会,实乃诸天万界第一稀奇事。   “此庙会,非彼庙会。你会喜欢的。”   明莱疑惑,昊天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等他想明白,玉斗已经转移注意力:“你方才买的橘子,不尝一尝吗?”   明莱这才想起自己买的橘子,他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个,剥开,掰开一半递给玉斗。他眼眸亮道:“你也尝尝,肯定很好吃。”   玉斗看了明莱一会儿,抬手接过。他尝了一口,确实很甜。   吃完橘子,明莱拿出了自己还没看完的话本,对,就是出自“翠山君”之手的话本,继续看起了下文。   玉斗则在一旁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只有一会儿,又好似已经过了一下午,他听到旁边有人在唤他,是极轻极轻的声音:“玉斗。”   玉斗猛地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2 01:09:01~2023-06-03 01:0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一声巨响,美女闪 2瓶;呐呐、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8 ☪ 成茧之路(三十九)   ◎玉石之心(二更)◎   是明莱的声音!   他此刻身在梦境, 按他这具真身的身份,明莱要唤他也应该唤“北帝”,或者“陛下”, 而不是唤他的名字。   明莱醒了?   玉斗转头看去, 明莱伏在案几上, 一只雪白的手臂作枕, 睡得正香,仿佛刚才的轻喃声,只是玉斗的错觉。   微风从窗外拂进来, 明莱垂在案几下的银色长发随风轻散, 几缕发丝拂到玉斗衣袍上。玉斗看了一会儿, 从他手臂下轻轻抽走话本,脱下鹤氅, 给明莱盖上。   他翻开话本看了几页, 见里面都是些恩怨情仇, 不由低声一笑。   ——“当然,月都,魔界、甚至连你们紫微神界都有。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去魔界买书,魔界的话本大胆而露骨, 比你们紫微神界的情情爱爱可好看多了。”   嘴上说魔界的话本比较好看,眼睛却很诚实, 这话本贴身带着, 可见是非常喜欢了。   玉斗对话本没有兴趣,看了几页便放到案几上,起身向窗户走去。   窗外暮色苍茫, 如燃烧殆尽只剩余晖的火焰, 是一种温柔的美。   明莱从睡梦中醒来, 正要动作,就感觉肩膀上有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件熟悉的鹤氅。   昊天今日,怎么这么温柔。不怪他总是胡思乱想,觉得昊天换了个人,实在是今日的昊天,奇怪到明莱思绪都要打结了。   带他下凡看海就算了,陪他逛街,还特意给他准备了钱袋,如此便算了,他睡着了还把身上的鹤氅脱下来给他披上。   温柔至极,却也古怪至极。   ——“昊天大帝真是执着,主人,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明莱想起当日在南天门,混沌说的话,他大惊失色,难道昊天突然对他这么温柔,不是想跟他和平相处,而是看上了他,想让他当天后?   明莱对当天后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连成神都不想,又怎么可能主动钻进紫微神界这个牢笼。   得找个机会好好试探试探昊天,若他真的存了想让他当天后的心思,他必须马上严厉拒绝。   明莱把鹤氅收好,抬头向窗户看去。晚风拂来,衣袍猎猎作响的声音,他就是想听不见都难。   昊天站在窗前,雪白长袍,神秀俊朗,好似真神下凡。   不对,昊天本来就是真神,统御万界的神,至高无上之神。   听见身后的动静,玉斗微微侧头:“醒了?”   明莱起身,向玉斗走去。   两人并肩而立,明莱看向外面,霞光的余晖只剩最后一点,好像即将熄灭的火焰。   “我竟睡了一下午,晚上该睡不着了。”   本来还想着看完了话本就去附近逛逛的,谁知竟直接睡了过去。   玉斗视线落在客栈外的街巷,他道:“睡不着,可愿与我去外面走走?”   入夜的小镇,比白日里还要热闹,灯火辉煌,璀璨夺目,摩肩接踵。   “一个小镇也能如此繁华,这一代的人间皇帝,真叫人好奇。”   从这小镇看,就知道这个人间皇朝有多海晏河清,称赞一句“盛世之君”也不为过。   “你想见一见吗?”   明莱疑惑:“见谁?”   玉斗道:“这一代的皇帝。”   明莱眼眸微微睁大:“你认识他吗?”   玉斗:“不止我认识,你也认识。”   明莱听不懂昊天的意思,什么叫“不止我认识,你也认识”?   一个孩童险些撞到明莱,玉斗抬手将明莱扶稳,他低声道:“勾陈就是这一代的人间皇帝。”   明莱眼眸睁得更大了:“勾陈居然转世下界了?难怪我最近找他打架都找不到。”   勾陈,又称“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四御之一。   “勾陈此次下界,是有任务在身,虽不好前去打扰,但见一见倒是可以。”   明莱摇头:“他既是有任务下界,我就不去见他了。”   见了又不能找他打架。   等勾陈回紫微神界,他再去南极降霄宫找他快活地打一场。   两人边走边说话,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   明莱停下,他看着河上灯火通明的画船,仿佛听到了船上的嬉闹声。   看过人间话本的明莱知道,这画船的主人一定是位极有钱财的人。   玉斗看了明莱一眼,他道:“我们到对岸走走。”   明莱不疑有他,跟着玉斗向石桥走去,桥上人多,熙来攘往,走了好一会儿,两人才走到对岸。   明莱以为,昊天说的“走走”是散散步,看到停在面前的画船,他睁大眼眸。   他没想到,昊天居然租了艘画船。   玉斗向明莱伸出手,明莱将手搭上,慢慢走上船。   船上布置得很是华丽,除却明莱和玉斗,就没有其他人。   明莱对画船很是好奇,他只在话本里见过船,还从未坐过,不知道坐起来是种什么感觉,是否跟穿云梭一样。   画船离岸,引来岸边百姓的一阵惊叹。   他们彩灯镇居然有这么一艘漂亮的画船,真真是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船上厢房,明莱靠窗往外看。外面夜色深沉,星海璀璨,河水波光粼粼,仿佛有一层银色光辉随波浪起伏,如梦似幻。   玉斗拿起一个酒杯,问道:“可能喝酒?”   明莱点点头。在江逐月那个世界,他是不能喝酒的,但是在这里,他可以喝。   玉斗给明莱倒了杯酒,放到明莱面前。   明莱拿起酒杯,轻啜了一口,眼眸就是一亮:“橘子酒?”   “喜欢吗?”   “喜欢。”   明莱对橘子没有抵抗力,他仰头一饮而尽,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完一杯又一杯,正要继续倒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摁住了明莱,玉斗轻叹一声:“虽是果酒,也要少喝,小心伤身。”   明莱脸颊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是醉了,可他偏偏没有自觉。   “不伤身不伤身,我是妖,再喝一海碗也不会伤身。”   玉斗看着他,又叹了一声:“只可再喝一杯。”   明莱急切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颤,直接往前倒。   玉斗倾身上前,及时接住明莱。他微微低头,道:“这么信任我,敢在我面前喝醉。”   明莱已经睡着了,半句都没有听见玉斗的话,若是让他听见,恐怕又会大惊失色,说自己就知道昊天在打他主意。   玉斗将明莱抱到床上,给明莱盖上被褥,自己坐到床边。   厢房里长灯熄灭,瞬间陷入黑暗。   玉斗低着头,他看着脸颊红扑扑的明莱,好一会儿,侧身躺到明莱身边。   他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抬起,轻轻碰了碰明莱卷翘的羽睫。   明莱偏头躲开,感觉到方才还在碰自己羽睫的手落到了脸颊,他翻了个身。   玉斗等了一会儿,将明莱又转了过来。   于是等翌日明莱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放大在自己面前的俊美面孔,他吓了一跳,连忙坐起,从玉斗身上爬出去。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他只不过贪杯多喝了几杯,怎么一觉醒来,跟昊天躺在了一起。   书上说,孤男寡女躺在一起就表示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他跟昊天虽然都是男的,但孤男寡男,好像也好不到哪里。   昊天不会因此让他负责吧?   明莱惴惴不安地坐到窗边榻上,外面霞光正好,他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   早知自己喝果酒都能醉,他就不那么贪杯了。   不多时,玉斗也起了,他抬手掀开青色帷幔出来,还是那般端庄优雅,神秀俊朗,令人一见便怦然心动。   明莱见他神色无异,知道昨晚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下了画船,明莱发现街巷张灯结彩,人群熙来攘往比昨夜更甚,不由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彩灯镇今日过节吗?”   明莱虽然不太懂凡间的习俗,但有些习俗他还是知道的,比如在凡间,若是过年过节,街巷会张灯结彩,放鞭炮庆祝。   玉斗一直在注意着明莱,都说宿醉之人第二日醒来会觉得不舒服,明莱虽然表现无异,但他身形不似昨日那般稳,随便一个人撞到,明莱都有可能摔到地上。   听到明莱的话,玉斗道:“这便是我昨日说的庙会。”   “凡间也有庙会吗?”   明莱眼眸微微睁大,他还以为昊天说的“庙会”,是指无量山的秃驴们见紫微神界举办论道会,自己也办个“庙会”讲讲佛经论论道什么的。   不曾想指的却是凡间的庙会。   凡间的庙会是什么样的,会有佛修下来吗?   明莱很好奇,他更好奇的是,若是那些佛修见到他跟昊天,会露出什么脸色。   大概率会吓得马上跑回无量山。   不过不是怕昊天,而是怕他。明莱对自己在外面是什么名声,还是很清楚的。   玉斗:“凡间的庙会是百姓用来祭祀神佛的,”他看着明莱,低下声音:“你以后若是成神,凡间也会祭祀你。”   明莱心道,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成神”这个话题上,昊天对渡他成神果然没有死心。   他冷声开口:“我不会成神,我也不需要凡间祭祀我。”   他一只妖自由惯了,过不了那种守天规戒律的日子。   玉斗没有恼怒,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淡淡问:“为什么你不想成神?”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紫微神界天规戒律太多了,他怎么受得了。   明莱咬了咬唇,实话实说:“不想守天规。”   玉斗脚步一顿,似乎是没想到明莱会是这个回答,他以为明莱会说,紫微神界的神全都是一群伪君子之类的话。   “天规的存在,是为了约束天神。天神的力量太过强大,一念之间,凡间灰飞烟灭都有可能,若是不加以约束,让天神随心所欲,凡间便会沦为炼狱。”   明莱不解:“天神不都是善良的吗?为什么没有天规,凡间就会沦为炼狱?”   虽然明莱和其他妖、魔,口口声声说紫微神界的神都是一群伪君子,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天神心地善良,说他们伪君子,是立场不同,见面的时候总要骂几句过过瘾。   玉斗:“你还记得魔神是怎么来的吗?”   明莱记得,魔神本是诸星曜神之一,因数十万年前受邪主蛊惑,堕而为魔,创立了魔界。   玉斗淡声道:“他之所以会被邪主蛊惑,是因为他下了界,动了情,道心不稳。”   所以自魔神堕魔后,紫微神界有了一大堆天规戒律,其中一条,就是禁止动情。   明莱从前最讨厌紫微神界的地方,就是紫微神界禁止动情,人有七情六欲,神也是从人渡劫而来,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禁止动情,就是要压制本性,如此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明莱怎么会喜欢。   可是眼下听昊天说了魔神堕魔伊始,明莱有一瞬间觉得,紫微神界禁止动情是正确的。   他还记得当初魔神堕魔,天地变色,凡间尸横遍野,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若是每个神都动情,都被邪主蛊惑,都去堕魔,诸天万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退一步说,就算邪主没有这个本事使紫微神界都堕魔,每个神都随心所欲做自己,没有天规,想什么时候履行职责就什么时候履行职责,想下界就下界,想扰乱轮回就扰乱轮回,诸天万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明莱心绪正复杂着,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蹙眉道:“等等,我记得紫微神界不允许私自下凡。”   紫微神界不允许私自下凡,但是昊天却带他下了界,不仅如此,此刻还打算跟他逛庙会。   明莱睁大眼眸,他看向玉斗:“你犯天规了!”   作者有话说:   玉斗:? 119 ☪ 成茧之路(四十)   ◎玉石之心(一更)◎   玉斗轻咳一声, 他侧过身,道:“我回紫微神界后,自会前去领罚。”   明莱半信半疑, 昊天可是统御万界的至高神, 谁敢罚他?   两人跟随人群走进一间道观里, 看着烧香拜神的百姓, 明莱收回目光,走进正殿。   刚一进去,就看见立在正殿中央的一尊神像。神像双手持神剑, 面容冰冷, 却在香烟缭绕下, 显露出独属于神的悲天悯人。   这尊俊美无涛的神像,用玄武石雕刻而成, 和身边人诡异的相像。   明莱心道, 不愧是统御万界的至高神, 香火就是旺盛。   若是此刻昊天露出真面目,只怕这里的百姓拜的不是神像,而是昊天了。   明莱生怕昊天又提起成神一事,左看看右看看, 就说想到外面走走。   玉斗由着他,跟明莱一起离开道观。因为道观供奉的天神并非昊天大帝一位, 还有四御, 所以玉斗并没有发现,方才他看见的神像是昊天大帝的神像,而非紫薇大帝的神像。   彩灯镇除了道观还有寺庙, 明莱跟玉斗逛遍了所有道观和寺庙, 沿着河岸散步。   岸边杨柳依依, 随风而动。   此刻已是暮色苍茫,河边石桥上站着不少人,每个人手上捧着花灯,似乎在等夜色降临。   明莱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熟悉,可熟悉在哪里,他又想不起来。   玉斗停下,他对明莱道:“且等我片刻。”   明莱点点头,视线仍落在捧着花灯的百姓身上。   不多时,玉斗回来,他从雪白长袖中拿出一盏莲花形状的花灯,递给明莱。   “凡间的习俗,放花灯许愿。你我虽非此界中人,也可许愿。”   许愿吗……明莱接过花灯,他低头看着手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花灯,他是妖,妖也可以许愿吗?   妖天生与神敌对,更不被天道所喜,他许的愿,天道会愿意帮他实现吗?   玉斗低下声音:“试试。”   明莱抿了抿嘴,捧着花灯向人群走去。   苍茫的暮色很快燃烧殆尽,墨蓝色夜空悄然降临。   百姓纷纷弯下腰,将手中花灯放到河中,推向远处,任由花灯顺流而下。   明莱有样学样,指尖轻轻一碰,将花灯点燃,放到河中。   河中央千盏花灯汇聚在一起,仿佛璀璨的星子从天河落下,美得如梦似幻。   明莱并不相信神佛,他只相信自己,他想要什么,会自己争取。   见千盏花灯越飘越远,明莱转身,向一直注视着他的玉斗走去。   “可许了愿?”   玉斗问。   明莱摇头,他没说自己为什么没许愿,只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途经一座道观,玉斗突然开口:“你可知,天神为何要接受凡人的供奉?”   明莱愣了一下,他猜道:“因为香火越是旺盛,神力就越是厉害?”   玉斗轻笑了一下,明莱没看清,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天神要下界,无非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带着任务转世下界,一种是直接降下神识进入神像。神像对天神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备用躯体。”   “备用躯体?”   明莱低喃。   “十万年前,文帝之妃受冤而死,百姓受她恩惠者众多,于是建立了文妃观,五百年日夜香火供奉,上苍感其功德,降下金光,接引文妃上天,成为诸星曜神之一。”   “文妃”明莱知道,弱水之神,是位极其善良的女神,千年前,他们曾在弱水之畔见过一面。   不曾想如此善良的女神,竟有这般惨烈的过往。   玉斗道:“文妃之所以能成神,上苍感其功德是其一,最重要的原因,是文妃受五百年香火供奉,早已成就金身。”   明莱不知道昊天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明明他根本不打算成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些话很是重要,不得不深思昊天隐藏在话中的深意。   玉斗看了沉思的明莱一眼,收回目光,继续道:“昔年文昌帝君受劫,神消魂散,可不到三千年,他便再次重塑元神,回到了紫微神界。你可知为何?”   明莱:“因为香火。”   玉斗停下,他道:“不错,因为香火。莱莱,你已经得到了答案,还不醒来吗?”   ——还不醒来吗?   这一句话仿佛天雷响彻明莱脑海,所有的一切在此刻离他飞快远去。人群、杨柳、花灯、道观,所有的一切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黑暗。   于是明莱想起来,这里哪里是什么彩灯镇,哪里有什么彩灯镇,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罢了。   他在碧海显露本相,是玉斗及时阻止了他。   然而也因为显露本相,他陷入了过往。   他愤怒疑惑,愤怒自己再次降世却还是逃不开这样的命运,疑惑他明明早已神消魂散,却还能再次降世。   这样的愤怒和疑惑,让他在梦境中不愿离去,直到玉斗,不,或者说昊天的一番话才点醒了他。   真神陨落,怎么样才能重塑元神?   答案只有一个:香火。   香火能让文妃五百年塑金身,让文昌帝君三千年塑元神,就能让连玉石之心都失去的他在万年后再次降世。   怪不得修仙界到处都有月神神像,怪不得月神的传说如此之多。   明莱闭了闭眼,昊天以为,他帮他立神像,帮他重塑元神,他就能原谅他做的一切吗?   他杀了四御,杀了所有神,让紫微神界坍塌,让他不得不剜心而死,做尽一切后,还要在初识的碧海立起两尊神像,妄图转世后还能跟他在一起。   可惜他机关算尽,却算不到天道插了一手。   即便转世重来,即便换了副“面目”来接近他,明莱也能认出他。   天覆山,神殿。   明莱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床边的玉斗,玉斗见他醒来,伸手想要替明莱把脉,谁知刚碰到明莱手腕,就被一掌打飞。   明莱起身,此刻的他,眼神冰冷,眉心冷色敇纹若隐若现,虽没有显现出本相,但玉斗不会错认,这不是明莱,是月都之主。   或者说,是恢复了记忆的明莱。   玉斗猝不及防,被明莱一掌打碎心脉,他撞到墙上,将整面墙撞出了巨大的蜘蛛纹路,整个神殿摇摇欲坠起来。   玉斗瞳孔深处金光一闪,神力瞬间恢复他的心脉,他从墙上下来,向明莱走去:“莱莱,你听我说。”   明莱再次一掌打出,只是这次玉斗有了防范,并没有伤到他。   明莱收回手,冷淡开口:“真是多亏你了,昊天,没有你的神血,我还没有这么快醒过来。”   昊天?   明莱为什么要喊他昊天?   玉斗咳出一口鲜血,这是刚才被震碎心脉产生的瘀血,明莱虽然还没有成就神躯,但他身为月都之主、月之神,力量不在四御之下。   “我现在杀不了你,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替我立神像、重塑元神。”   明莱说完,不再看玉斗一眼,负手向殿外走去。   一走出神殿,看见祭坛上的两尊巨大神像,明莱眼眸就是一冷。   一朝南、一朝北的两尊神像,背对着背,仿佛永生都不会有再见的一天。   看来昊天再怎么期盼来世,也是知道他不想看见他的,不然不会将两尊神像一尊朝南,一尊朝北。   明莱长袖一甩,两尊神像轰然倒塌,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来到半空中,向下方山林看去。   流光溢彩的结界下,两只凶兽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感觉到有人在看它们,穷奇和混沌抬起头,在灼灼日光下,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这张脸的主人,曾陪伴它们数万年,陌生则是因为,它们有太久太久没有看见这张脸。   明莱居高临下地看着仿佛傻了的两只凶兽,不由蹙紧眉头,不过两万年没有见,这两只凶兽比以前更傻了。   “主人!”   穷奇率先回过神来,它向明莱飞去,“砰——”的一声撞到结界上。   穷奇眼泪汪汪:“主人。”   明莱偏过头,简直不忍看,他甩出一道法术,将结界震碎,然后转身离开。   混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它“嗷”了一声飞上天,将穷奇撞飞到另一边,跟上明莱。   “主人!你终于醒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一万年!整整一万年!   它的主人终于醒了!   穷奇被撞飞出了天覆山,它飞回来,二话不说将混沌从明莱身后撞飞出去。   明莱本来不想理会的,但是身后两只凶兽打得天地变色、电闪雷鸣,再不阻止,恐怕不等他拿回玉石之心,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   他道:“乱玉。”   乱玉金光闪现,化作一条长长的绳索,将穷奇和混沌绑起来,打了死结,送到明莱面前。   明莱叹了口气:“还想打吗?想打的话,我现在就开辟一个小世界给你们。”   穷奇和混沌齐齐摇头,一副“主人我错了,再也不敢了”的样子。   明莱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看到苍穹上金光涌现,心知昊天跟上来,他不再多言,让乱玉放开穷奇和混沌,向庭洲飞去。   庭洲距离天覆山不到千里,只一盏茶功夫,明莱就带着混沌和穷奇回到了庭洲。   两只巨大的凶兽脚踩浓雾,现身庭洲上空,好似鲲鹏再现,遮天蔽日。   明莱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城池,视线从北斗大街移到天权宫。   混沌伸了个懒腰,饶有兴致开口:“主人,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灭了这座城池,还是现在就开始重建月都?”   明莱看了它一眼,蹙眉冷道:“当然是先做更重要的事。” 120 ☪ 成茧之路(四十一)   ◎玉石之心(二更)◎   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比重建月都还要重要?   穷奇和混沌正疑惑着, 就见明莱向天权宫飞去。   明莱落到一座玉桥上,他转过身,看着对面的玉楼金阁。心口剧烈疼痛, 他神色却没有丝毫异样。   没有记忆的时候, 他畏惧这座阁楼, 每每靠近, 他便发自内心恐惧,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有了记忆,他靠近这里仍然心口剧痛, 却不再恐惧这个地方。   未知让人畏惧, 而一旦知道这座阁楼里藏着什么东西, 所谓的畏惧便不复存在。   明莱滑动尾巴,慢慢过去。到了金阁, 他长袖一挥, 将殿门震碎, 径直走进去。   玉楼金阁不愧以“玉”、“金”为名,金碧辉煌,光彩夺目、美轮美奂。   明莱走到深处,停下尾巴。   他看着供奉在神案上的神剑, 脑海里一幕幕闪过,那是中天北极、最后的神域崩塌时的画面, 他就是用这柄剑, 亲手剜出了自己的心。   剜心之痛不亚于千刀万剐,所以他这一世才会这么惧怕这座玉楼金阁。因为这里藏着一柄剑,一柄由神龙骨铸造的剑。   明莱轻喃道:“钩月, 一万年没有见了, 你饮过我的血, 可还记得我?”   剑身银白,纹路繁复、泛着冷光的钩月神剑发出冷冽的争鸣声,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明莱:是的,月神殿下,我已经等了您一万年了。   神龙骨铸造出来的剑,本该与它的主人一样无情无欲,但它的主人入了爱河,它作为一柄剑,也泛起了不该有的涟漪。   又或者说,当他的主人,以爱为名,抽出自己的龙骨,将它铸造出来的时候,它就注定无法摆脱这宿命。   弑主的宿命。   明莱往前一步,抬手取下钩月。他闭上眼,强忍身体颤栗的本能,这是残缺的心在恐惧,是剜心而死留给元神的阴影。   他必须克服这阴影,然后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明莱睁开眼,将钩月化作灵光藏于心口,而后转身。   他的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金色长袍如灼灼烈日,气息灼热,却又冷冽,矛盾至极。   明莱冷声道:“天权文曲。”   俊美无涛的男人往前走了几步,明莱继续道:“或者我该称呼你玉斗玄尊。”   天权文曲停下脚步,明莱冷笑一声:“天权文曲、玉斗玄尊,昊天,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连以真面目面对我都不敢。”   恢复记忆后,明莱第一时间就窥探到了天机,天道的预言从来没错过,它说他注定灭世,没错,他确实要灭世,等他拿回了玉石之心,他第一件事做的就是要灭世。   至于情劫……明莱不可否认,他与昊天之间,是有情劫。   若非情劫,紫微神界怎会崩塌?   若非情劫,他的同僚怎会都死于昊天之手?   明莱不知道昊天在转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以为自己是紫薇大帝,所以在天道给他两个选择的时候,他做出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   昊天为了爱情,不顾诸天万界的死活。   玉斗为了万千生灵,选择抛弃万万世的情劫。   为了防止情劫缠上他,他不惜将一半的神魂分出来,“制造”出了“天权文曲”这个人。   所以鲲鹏想吃“天权文曲”的时候,才会被玉斗打成重伤,因为“天权文曲”就是他。   因为他是“天权文曲”的情劫,所以“天权文曲”才会对他态度那么好。   可是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哪个时候是“天权文曲”,哪个时候是玉斗,明莱已经分不清。   也许是有感觉的,金刚菩提和血色妖珠,这两件东西,是玉斗让“天权文曲”拿来试探他的,他想确定他的身份,又或者是想确定他身上到底是不是如他所想,还有残缺的玉石之心。   但不管是“天权文曲”还是玉斗,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天权文曲、或者说玉斗看着明莱,他神色不似以往的无波无澜,而是带着急切。   听到明莱的话,玉斗道:“我并非是昊天。莱莱,从前的事,还有这段时日的事,我想向你解释。”   明莱:“没什么好解释的,你要救世,我要灭世,我们的目的从始至终背道而驰,你想剜我的心修复天柱,合情合理。”   “玉石之心只要你从前剜出来的那一部分就可以,不需要再剜你现在的心。莱莱,相信我。”   ——相信我。   这三个字万年前昊天也说过,天规戒律在前,他与昊天动情在后,不为天规锁容。   明莱要分开,昊天说:“相信我。”   他斜持钩月走出太微玉清宫,杀光了紫微神界所有神,杀光了他的同僚。   四御,诸星曜神一夜之间全部陨落,紫微神界从此坍塌。   明莱为赎罪,为挽回一切,剜出了自己的玉石之心,意图回溯时间。   可是天道不允,天道说,紫微神界注定坍塌。   于是明莱只能坐在紫薇垣外,低垂着头,看着玉石之心坠落人间,慢慢没了气息。   明莱忍不住笑出来,他看着玉斗,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有泪光,他道:“相信你?我凭什么相信你?若是那半颗玉石之心无法修复天柱呢?是不是就需要了?”   玉斗僵住身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个问题。在他没有对明莱动情之前,他之所以留下明莱的性命,就是为了以防这个问题。   若是那半颗玉石之心没有用,那就再剜另一部分出来。   玉斗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我会倾尽所有修复天柱,不会再剜你的心。”   明莱讽笑:“为什么我一定要献出半颗心救世不可?你忘了吗,我是要灭世的,既然这个世界注定要毁灭,所谓的修复天柱根本不需要。就算你修复好了天柱,它也一样会崩塌。”   “莱莱。”   玉斗想上前,明莱眼眸一冷,一掌将玉斗打出去。   玉斗现在是一魂双体,面对即将再次成神的明莱,根本打不过。   明莱走出金阁,化作一道冰绿色星芒破空离开。   穷奇跟混沌跟上自家主人,虽然不知道主人要去哪里,但作为凶兽的它们,主人去哪里它们就去哪里。   虽然明莱不会斗转星移,没办法像玉斗一样转瞬之间回到“雾镜如涯”,但他的速度可不低,碧海距离庭洲有上万里,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就回到了“雾镜如涯”。   看见明莱,“雾镜如涯”里的所有妖侍、侍女都跑了出来,面露惊喜。   “殿下!是殿下回来了!”   “快去告诉王和王后,殿下回来了!”   明王和支离氏王后、所有长老出来,看见明莱的第一眼,不是惊喜,而是畏惧。   畏惧之中,又藏着深深的悲痛。   “见过月神。”   明王难掩悲痛,带着王后和长老,跪下来行礼。   明王一跪,所有妖侍、侍女都跪了下来。尽管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王为什么要唤殿下为月神。   明莱神色冷淡,他看了明王和支离氏王后一眼,道:“起来吧。”   “是。”   不怪恢复记忆的明莱对明王和支离氏王后没有感情,在他数万年的记忆里,“雾镜如涯”的这一段时光,渺小如尘埃,根本起不了什么波澜。   明莱滑动尾巴,向微明殿走去,穷奇和混沌缩小躯体,在身后跟着。   它们好奇地四处打量,这就是主人降世的地方,很漂亮,到处都是金光闪闪,就是太小了,没办法现出真身。   明王与支离氏王后、众长老跟着,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众人心中难免悲痛。   月神恢复记忆,就表示他们冰夷族唯一的殿下没有了,这怎能不让人悲痛。   明莱听到支离氏王后低泣的声音,他微微一顿,明明是这具身体没怎么相处过的母亲,可听到母亲哭泣,他的心还是跟着揪痛。   明莱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不想让自己受这情绪影响,于是回头道:“母亲莫哭。”   话一出口,他便愣了一下。   母亲?   支离氏王后听到明莱唤她母亲,眼泪不由得像线珠落下。   可她又很清楚,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月神。   明莱沉默地回到微明殿,他让妖侍、侍女都下去,只留下穷奇、混沌和明王等人。   他来到琼阁外,看着外面澄澈透亮的碧海,还有天柱上的两尊神像,对身后众人道:“我即将重建月都,你们做好准备,不日启程回极北冰原。”   冰夷一族确实是为“天柱”搬来的碧海,准确来说,他们为的是天柱上的月神神像。   冰夷族的祖先来自月都,而月神是曾经的月都之主,为了让月神再次降生,冰夷族做了许久的准备,月神的元神,息壤之力,二者融合在一起,月神才能安然无恙降生。   然而冰夷族是卵生,生下来的族人需要孵化,在明莱孵化过程中,有人盗走了“雾镜如涯”深处的一枚冰魄,冰魄之力不足,导致明莱一生下来就有致命缺陷。   这种缺陷原本是由于玉石之心残缺带来的,而被剜出来的部分变成了两枚冰魄,冰夷族本想以两枚冰魄之力代替完整的玉石之心,让月神降生,可他们没想到,会有妖如此大胆,敢进“雾镜如涯”盗取冰魄。   最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盗取冰魄的,还是冰夷族自己人。   明莱没有就冰魄之事问罪,冰魄的被盗,固然是冰夷族看管不严,可冰夷族为了让他降生,也做了不少事。   他伸出手,点点冰绿色光点如雾带一般,向他飘来,进入他的身体。   这是他的神像,是他要成神的金身,所以每次他心念一动,这些仙灵之力就会进入他的身体。   明莱感觉着身体的不同,他身上再没有多余的气息,人气、妖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神血的味道。   他之前的气息之所以如此杂乱,因为他这具身体,是由息壤之力融合妖身而成,所以才会在明明是妖的情况下,有人族的气息。   “是。”   明王与支离氏王后没有任何异议,冰夷族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月神的再次降生。   长老们从微明殿离开,就在明王要带着支离氏王后离开的时候,明莱忽然问:“是昊天让你们在这里等的我?”   不等明王回答,明莱道:“退下吧。”   微明殿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广袤无垠的苍穹,呢喃道:“是你做的好事?不是你插手,昊天怎么可能转个世就忘记自己是谁。”   “两万年前,你让昊天渡我上紫微神界,究竟想做什么?”   就因为宿命吗?   宿命让他跟昊天相遇,宿命让昊天勘不破情劫,宿命让紫微神界毁于昊天之手。   如果当初你不给昊天任务,让昊天渡我上紫微神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所以宿命是什么? 121 ☪ 成茧之路(四十二)   ◎玉石之心(一更)◎   明莱来到“雾镜如涯”深处, 这里是一片镜湖,寒雾萦绕,冰冷非常, 修为低下的人、妖、魔进来, 会在瞬间冻成冰块。   湖水荡着涟漪, 一圈一圈。   明莱雪白漂亮的尾巴每滑动一下, 就有冰绿色的灵力光圈散开。   一枚澄澈透明的宝石悬浮在镜湖上方,它闪着金色光芒,丝丝缕缕寒气从它身上散发, 镜湖这一大片寒雾, 就是由此而来。   明莱停在“宝石”面前, “宝石”也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金光大作, 挣扎着要融入明莱心口。   明莱抬起手, 雪白指尖轻点“宝石”, 他道:“不急,钩月在里面,我得先把它拿出来。”   听到“钩月”两个字,“宝石”散发的金光弱下来, 好似在害怕。   明莱闭上眼,五指放到心口, 将钩月神剑一寸寸拔出来。   钩月现身, 它微微争鸣了几下,化作一道灵光进入明莱眉心敇纹。   明莱没有阻拦,相比他的心口, 敇纹是个藏东西的不错地方。   拔出钩月, 明莱抬手拿起“宝石”, 置于心口。就在融合的瞬间,无数过往的记忆涌入他脑海。   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久到明莱都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   神像初立,因为香火的缘故,他很快有了意识。   他被困在神像里,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但他并不悲伤,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陪他说话。   那个人一袭雪白的长袍,背对着他,凭笛而立,神清骨秀,宛若天神。   笛声如泣如诉,低沉哀婉。   明明不是对他吹的曲子,他却心神感伤,痛彻心扉。   有一日,他落下眼泪,线珠滚滚而下。   那个人看着他,玉笛“砰”声坠落,也落下滚滚泪珠。   明莱不知他为何要哭,他元神重塑,失去太多记忆,然而看到这人落泪,他却本能想要伸手去替他擦,告诉他,不要哭。   他就这样被困了许久,浑浑噩噩的时候,仿佛陷入无尽黑暗,清醒过来,那个人就背对着他凭笛而奏。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一百年,一千年……有一日,明莱清醒过来,看见那个人手里捧着一颗澄澈透亮的宝石,他小心翼翼地将宝石放到他手上,然后低声开口:“我要走了,你要保重。”   明莱不知为何,簌簌落下泪来。   明明是一尊雕像,明明没有心,却在这时感觉到了撕心裂肺。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去,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明莱捧着一颗心,看着那个人远去,他越走越远,渐渐没有了踪影,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广袤无垠的大海,波光粼粼,立在天柱上的月神神像轻阖眼眸,一颗泪珠划过他的脸颊,最终归于平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妖乘风破浪,来到他的面前。   他说他的祖先来自月都,奉昊天之命,前来守护月神。   明莱想说,他不需要守护,可是在这广袤无垠的大海,他孤独了上万年,自从那个人离开,他再没有听过海风滔浪以外的声音,也再没有人跟他说话。   于是明莱将手上的玉石之心一分为二,交给前来守护他的妖。   他说:“不久之后,我将降世于你族。但我元神在此,无法离开。”   于是不久后,冰夷族举族搬迁至碧海,建起一座巨大的海上城池,取名“雾镜如涯”。   在极北冰原,冰夷族依靠曾经的“月都”来维持自身力量,到了碧海,他们的力量来源就变成了玉石之心。   过往的记忆一一闪过,明莱心绪杂乱,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眸里只余一片冰冷。   没了冰魄镇压,镜湖顿时掀起巨浪,然而巨浪刚起,就被再次镇压。   明莱融合了冰魄,抬手,将一枚由冰魄之力凝成的玉珠送上镜湖上方。   有这枚玉珠代替,冰夷族往后可安然无恙。   且它与冰魄不同,冰魄由于长时间呆在“雾镜如涯”深处,已经跟“雾镜如涯”融为一体,除了明莱,谁也无法将它剥离;而玉珠是由冰魄之力凝成,无法跟任何东西融为一体,只要冰夷族想,它们想搬去哪里就搬去哪里。   做完这一件事,明莱离开“雾镜如涯”深处,回到微明殿。妍山廷   看见明莱回来,微明殿里的妖侍、侍女们纷纷行礼,面露惧意。   这几天下来,虽然明王与支离氏王后并没有特意说明,但这些妖侍和侍女都是贴身伺候明莱的妖,怎么可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是因为知道眼前的妖并非他们的殿下,这些妖侍和侍女才会如此恐惧。   从古至今,没有妖是不畏惧天神的,天神天生克制妖,而妖族也天生被天神压制。   他们只是一条小小的水蛇,出生至今都没有出过碧海,见过的修为最高的妖就是明王与王后,面对身为月神的明莱,怎么可能不心生恐惧。   明莱也知道妖侍和侍女怕他,他让殿中所有人都下去,滑动尾巴,向琼阁而去。   琼阁上,穷奇跟混沌正在一边低头吃海鲜一边观察海中央的天柱。   天柱上的两尊神像与其他地方的神像很不同,其他地方的神像都是由玄武石雕刻而成,而天柱上的两尊神像,却仿佛是从天地初开就在那里一般。   然而穷奇和混沌记得很清楚,万年前,天地间是没有天柱的。   天柱是怎么形成的?   又是谁将它们主人与紫薇大帝的神像立在了这里?   穷奇和混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有能力立起天柱、并在上面雕刻出两尊神像的,除非是天神,人力不可能办得到。   可是自从紫微神界坍塌,这世间除了玉斗和它们主人,再无真神。   明莱坐到榻上,微微侧身,一只手支起身体。他垂着羽睫,没有说话,好似正在沉思。   穷奇吞掉一只大螃蟹,伸了伸懒腰,走到明莱身前,懒洋洋躺下来。   “主人,你身上神血的气息越来越重了。”   混沌也走过来,它蹭了蹭明莱的衣袍。   明莱抬手摸了摸混沌的脑袋,他低声道:“我去禁地拿了冰魄。”   穷奇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莱说的“冰魄”是什么。   一开始它们以为明莱回“雾镜如涯”,是因为这里是他降生的地方,后来才知道,明莱回“雾镜如涯”不是因为思念,而是他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   拿回冰魄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另一部分玉石之心的下落,穷奇和混沌低下头,仿佛做错事般,不敢抬头看自己的主人。   它们必须承认,两万年前,明莱抛弃月都上紫微神界,它们是深深怨恨过的,爱与恨交织,它们分不清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更多一些。   所以当玉斗找到它们,并告诉它们预言,爱恨交织的混沌和穷奇,跟着玉斗下了界。   它们起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跟曾经的主人作对。   清冷高贵的月神要灭世,它们就救世。   可是当它们再次见到明莱,那些心底的怨恨,不甘、愤怒,都不及委屈、惊喜、思念来得汹涌澎湃。   爱与恨,终究是爱占据上风。   混沌道:“主人,我知道另一枚冰魄在哪里,我去抢回来。”   曾经的它们想救世,可如今的它们,只想跟着主人一起毁灭这个世界。   主人的意志,就是它们的意志。   哪怕主人要跟天道打架,穷奇跟混沌也会在一旁摇旗呐喊。   只要主人愿意回到它们身边。   明莱冷淡道:“不急。跑不掉。”   穷奇和混沌一听,就知道明莱知道另一枚冰魄在哪里。两只凶兽不安极了,害怕主人因此厌恶它们,不要它们。   明莱看着它们,心底轻声一叹,本就是他先抛弃了它们,穷奇和混沌心有怨恨,也是应该。   站在救世者的角度,发现玉石之心在玉织仙子身上,为了不打草惊蛇,默许传言确实是最好的做法。   玉石之心盛开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自行领悟大道,修为到了自然盛开;一种是服用大量灵丹妙药,强行让玉石之心盛开。   第一种方法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天柱等不起,所以天覆山采用了第二种方法。   明莱还记得小蝶说过,天覆山和明秀山对玉织仙子非常好,不仅时刻关注玉织仙子的身体,还总是派人给玉织仙子送大量的灵丹妙药。   还有天权文曲,每隔一段时间就去蜃海猎杀妖兽,取妖丹炼制给玉织仙子。   没有恢复记忆之前,明莱不明白为什么天权文曲对玉织仙子这么好,恢复记忆后,他才知道,天权文曲取妖丹给玉织仙子,不是对她好,而是想杀她。   亲自去蜃海猎杀妖兽,也只是因为一般人进不去蜃海,而能进去蜃海的大能,都不愿意冒这个险;亲自炼制妖丹,更是因为要在妖丹上动手脚,好早日让玉石之心盛开。   玉石之心是月神的象征,有玉石之心,必然有冰魄之体、银色眼眸,这是月神神力的表现。   然而玉织仙子只是个凡人,冰魄之体每时每刻都在释放寒冰之力,她每时每刻都在忍受刮骨之痛。   刮骨之痛,犹甚千刀万剐,一个凡人怎能忍受得了?   所以忍了两百年的玉织仙子,为了摆脱冰魄之苦,宁愿舍弃冰魄之体带来的冰灵根,也要重塑灵根。   可是她不知道,冰灵根并不是她想舍弃就能舍弃的,想要重塑灵根,除非剜出玉石之心,否则再重塑几百遍灵根,她也摆脱不掉冰魄之苦。   而妖丹的存在,就是让玉织仙子吸收身上释放的寒冰之力,大大缓解刮骨之痛。   然而即便如此,这千刀万剐之痛,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玉石之心一旦盛开,就会释放大量神力,这神力对于月神而言,是修为更近一层的表现,但对于身为凡人的玉织仙子而言,就是催命符。   冰夷一族与其他蛇类不同,化形第三个月就要经历换鳞之痛。   明莱在镜湖待了三天,再出来时,他衣袍下方的雪白尾巴变成了一双长腿。   混沌和穷奇看着主人苍白的脸色,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代之。   明莱却是神色无异,虽然换鳞之痛痛苦非常,但他也得到了不小的收获。   “主人!”   穷奇和混沌跟上来。   明莱停下脚步,他看着苍穹上的金光,那一大片涌现的金光,不止将整个苍穹染成金色,将整个碧海也染成了金色。   明莱道:“时候到了,我们该走了。”   见主人消失在原地,穷奇和混沌脚踩浓雾,也瞬间离开了“雾镜如涯”。   而万里高空上,除了遮天蔽日的鲲鹏,还有一条紫金色的龙在等着它们。   明莱在鲲鹏背上迎风而立,衣袍猎猎作响。   紫金龙王飞在身侧,多日未见,依然威严霸气。   混沌和穷奇追上来,见此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它们的主人,在万年前就是众妖之主,深受凶兽和妖族的喜爱,如今转世,也能凭借自身能力,收服大妖鲲鹏和紫金龙王。   混沌“哈哈哈”笑道:“主人,下了界你依然魅力不减啊。有鲲鹏和紫金龙王助阵,何愁灭不了这凡间?”   鲲鹏和紫金龙王显然早已知道明莱的身份,以及他要做什么,不过两只大妖都没有异议。   妖族生来就没有善恶是非观,只要是符合妖族利益的,就是它们所追求的。   明莱要重建月都、重建妖之都,这凡间毁不毁灭,关它们妖什么事?   明莱没有说话,他从长袖中拿出一支玉笛,送至唇边。   不是宛转悠扬的曲调,而是如泣如诉、低沉哀婉的调子。   从前的一幕幕在明莱脑海闪过,初识的、相爱的、分别的,他闭上眼,将一切舍得、不舍得,爱与恨,都吹进这支调子。   曲毕,明莱睁开眼,夜海已近在眼前。 122 ☪ 成茧之路(四十三)   ◎玉石之心(一更)◎   以往死气沉沉, 无人踏足的夜海,如今十分热闹。   魔族、妖族、人族,全都聚集在一起。而其中, 还有佛修的身影。   一道烈火般的红色身影迎风立在妖族前, 他抱臂对站在魔族前方的魔尊道:“了不得, 连佛修都来了, 这可是你的大克星,天禄,小心啊, 千万别再被封印了。”   魔尊天禄, 三千年前曾被无量山的摩诃尊者打入苦难道, 一千年前才突破封印重现人间。此次前来夜海,是为了救红颜知己玉织仙子。   天禄看了孔雀妖王一眼, 似是很嫌弃和对方一个阵营, 他沉声道:“闭嘴, 风溪,你要是不会说话,就把嘴巴缝起来。”   “我说的可是实话,万一你被封印了, 我可不会去苦难道救你。”   孔雀妖王冷笑一声,当日在碧海, 要不是天禄突然现身和他打架, 打得天昏地暗,他何至于这个时候才到庭洲。   到了庭洲,好不容易喘口气想找小水蛇, 结果怎么找都找不到, 连天权文曲也失踪了。   孔雀妖王心头怒极, 天权文曲定是看上了小水蛇的美色,怕他追上门,所以将小水蛇藏了起来。   该死的天权文曲!   仗着自己会斗转星移,就把小水蛇从他面前带走!   想到被困在下方的玉织仙子,孔雀妖王阴沉的脸色转为微笑。   喜欢小水蛇又怎么样,作为紫薇大帝的转世,月神转世才应该是天权文曲要娶的人。   小水蛇是他的,他不会让给任何人!   “阿弥陀佛。”   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佛修中走出来一个月白僧袍、手持念珠的出家人。   天禄目光沉下来,这人竟然也来了。   孔雀妖王大笑起来,魔族之尊、无量山之主都到齐了,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对魔尊天禄道:“你的老熟人来了,天禄,还不快去打个招呼。”   迦叶尊者乃是摩诃尊者的亲传弟子,说是老熟人也不为过。   “闭嘴!”   天禄冷声开口。   要不是他着急救玉织,需要帮手,他现在就把风溪打入夜海,让他先一步进去安慰玉织。   迦叶尊者停在众佛修前方,他闭着双眼,虽未睁开,却丝毫不影响他视物。   闭眼禅是一种禅定,需要心无杂念,才可入定修行。   迦叶尊者修禅期间离开无量山,可见他出来得有多匆忙。   然而,这都不是孔雀妖王和魔尊天禄关心的,他们关心的是,迦叶尊者来夜海做什么,他也想阻止他们救玉织吗?   “阿弥陀佛,”迦叶尊者双手合十,他“看”向孔雀妖王和魔尊天禄:“两位施主,夜海乃人族重地,请回吧。”   迦叶尊者只字不提玉织仙子,可见他是知道玉织仙子是怎么被打入夜海的。   “迦叶尊者,我不为难你,你现在带着人马上离开,如若不然,休怪我大开杀戒。”闫衫婷   孔雀妖王长发上的翎羽燃起火焰,他抬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条九节鞭。长鞭上妖力仿若雷电噼里啪啦作响,一出现便压迫感十足。   天禄不甘示弱,也亮起了武器,他眉心青黑色敇纹光芒一闪,第三只眼睁开,一轮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赤轮出现在他身后。   孔雀妖王与魔尊天禄同为火属性,不怪二人向来不和。   “阿弥陀佛。”   迦叶尊者也不废话,他猛地睁开眼,幽紫色的瞳孔中,仿佛有金色佛莲绽放。   “咚咚咚——”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钟鼓声响彻云霄,好似催命一般,令人听了便心底发慌。   穷奇和混沌第一时间展开结界,挡住突如其来的音波攻击。   然而即便如此,鲲鹏还是受到了影响,要不是主人就在它背上,它真想冲去钟声响起的地方,一头将佛钟撞飞。   吵死了!   吵得它心烦意乱,戾气暴增,恨不能杀光下方城池中的凡人。   一只手轻触它的羽背,冷淡的声音传入鲲鹏耳中:“静心。”   这道声音仿佛冷水一般,瞬间将鲲鹏浇醒。   它心底暗骂一声,差点着了老秃驴的道了,还好主人在身边。   紫金龙王回头看了迎风立在鲲鹏背上的明莱一眼,见明莱神色无异,才放心地继续赶路。   穷奇将身躯变小,落到明莱身前,它道:“是无量山的佛钟,钟声这么近,只怕夜海来了佛修。”   明莱道:“是迦叶尊者。”   穷奇和混沌脸色微变,没想到迦叶尊者竟然从无量山出来了。   在明莱降世之前,迦叶尊者与混沌、穷奇、天覆山可谓是同一阵营,目的都是为了修复天柱,彼此之间不说有八分了解,也有五六分,如今穷奇混沌叛出天覆山,面对昔日道友,不免有些忌惮。   它们是上古凶兽不假,但佛修历来不好相处,特别是如今的无量山之主迦叶尊者,完美的师承了摩诃尊者的手段,是妖、魔的一大克星。   主人还没有完全觉醒,面对迦叶尊者的修罗手段,不知有几层把握能全身而退。   明莱视线落在前方,黑色的火焰如云翻滚,灼热的气息,即便是离了有一段距离的他,也能感觉得到。   点点火焰灰烬随风而来,即将碰到明莱衣袍的时候,被一道光屏挡住。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心里已有所明悟。   魔尊天禄,孔雀妖王。   这二人对玉织仙子还真是执着,为了替玉织仙子重塑灵根,不惜万里迢迢前往碧海,取帝流浆作药引,如今为了救出玉织仙子,向来不和的二人站在了同一阵营,和全修仙界为敌。   若非他是冰夷族人,明莱真想感叹一句,此情此景,感人肺腑。   如此深情的二人,留在外面可惜了,一会儿,他就送他们一同进去。   夜海上方,黑色火焰中,快如闪电的妖力、佛力互相碰撞,引动天雷滚滚。   此番景象落在死气沉沉的夜海中,犹如灭世之劫般,除了几个修为化神以上的修士,其余人、妖、魔看得胆战心惊。   魔尊天禄与孔雀妖王的实力不说,迦叶尊者已经半步飞升,这三个人打起来,说是天地变色也不为过。   “迦叶尊者,你受伤了,还是快停手吧。”   说话的是孔雀妖王,他声音虽风轻云淡,动作却丝毫不敢大意。   “阿弥陀佛。”   回答孔雀妖王的,是一句佛号。   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赤轮在迦叶尊者一只手臂上留下致命伤口,回到魔尊天禄身后。   他沉声道:“迦叶尊者,我等无意与无量山为敌,只想救出玉织,还请迦叶尊者就此停手,莫要将性命丢在这里。”   “阿弥陀佛,”迦叶尊者不顾鲜血直流的伤口,双手合十:“玉织仙子受罚,此乃人族内部之事,等罚期结束,玉织仙子自然会从夜海出来,请魔尊与孔雀妖王莫要担心。”   孔雀妖王翎羽又燃起了火焰,他冷笑一声:“老秃驴,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是活腻了。”   “阿弥陀佛。”   迦叶尊者轻叹了一声。   就在金色佛光与妖力、魔力再次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一支重若泰山的羽箭穿过重重云雾、黑色火焰,稳稳扎入迦叶尊者,魔尊天禄与孔雀妖王之间,惊天气势震飞无数人、妖、魔,将整个夜海都震了震。   是谁?   迦叶尊者、魔尊天禄与孔雀妖王抬起头,向羽箭穿云而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苍穹之下,鲲鹏背上,一人云衣长袖在风中划开,猎猎作响。   他手持一张血红色的灵弓,弓上搭着一支血红的箭,正蓄势待发。   方才射出羽箭之人,正是云海上的冠世美人。   如此美艳绝伦之人,却冷如冰雪,在悬空的烈日下,也不曾融化半分。   有的人没有见过明莱,但有的人,曾远远见过明莱一面。   明秀山的修士低声惊呼:“是那位冰夷族的皇子,他竟修成了人身,还有如此修为!”   “他不是应该在天权宫吗?怎会到夜海来?”   “天权文曲呢?怎么不见他?”   还有人感叹:“传言果然不假,能让天权文曲如此痴迷,冰夷皇子果真生得美艳绝伦。”   “如此美貌,便是有着修仙界第一美人之称的玉织仙子也比不了。”   一只巨大的凶兽脚踩浓雾落到明莱上方,它“哈哈”笑道:“主人,他们被吓傻了。您快下令,混沌我已经等不及,要大开杀戒了。”   即便之前作为天覆山的一员,但骨子里,混沌和穷奇还是凶兽,破坏、杀戮才是它们的本性。   穷奇竖瞳血光一闪,也落到明莱另一边,它没有说话,但从它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就能看出,只要明莱命令一下,它马上就冲下去,杀光下面的人、妖、魔。   听见混沌的声音,众人才发现,在衣袍猎猎作响的明莱身旁,还有两只凶兽,和一条妖龙。   “紫金龙王?”   有人认出了紫金龙王,不可置信道:“真的是紫金龙王?”   众人正惊呼间,明秀山山主认出了混沌和穷奇,他睁大眼眸,以为自己看错了。   穷奇和混沌不是天覆山的护山神兽吗?怎么会跟在冰夷皇子身边?   玉斗玄尊呢?   他现在在哪里?   说起来,这群妖、魔已经在夜海跟他们对峙了一天一夜,然而天权文曲始终没有出现,天权文曲人不见就算了,司掌修仙界刑罚的玉斗玄尊也不见踪影。   要不是迦叶尊者出来主持大局,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这冰夷皇子出现在夜海要做什么,但听方才混沌的话,是敌非友。   明秀山山主厉声道:“这冰夷皇子是来杀我们的,所有人,拿出你们的法器!”   明秀山的修士率先反应过来,纷纷拿出自己的法器,展开结界,以应对接下来的突变。   其余人修、妖、魔也警惕地看着苍穹上的明莱。   明莱冷冷地看了下方人、妖、魔一眼,手指松开,羽箭破声而出,灵光旋转交织,重重向下方结界袭去。   一箭破开结界,不给人、妖、魔反应,明莱已迅速搭上了第三支箭。   孔雀妖王呆呆地看着云海上的明莱,小水蛇还是这么美,美得让他恍神,美得让他陌生。   他认识的小水蛇身有残疾,不会走路,可是云海上的冰夷皇子迎风而立,搭箭于弓,气息稳得不能再稳;他认识的小水蛇虽然偶尔会捉弄他,但性情温和善良,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冰夷皇子,比冰雪还要冷漠,一双漂亮的眼眸里,看不出半分温和,只有全然的杀意。   他是真的想杀了他们。   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温和善良的小水蛇,会变成这副样子?   魔尊天禄一边抵挡从天而降的万千羽箭,一边对孔雀妖王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发呆!还不快点动手!”   动手?   对谁动手?   小水蛇吗?   孔雀妖王心里发涩,虽然不知道小水蛇身上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在夜海对他们动手,但孔雀妖王心底清楚,他对小水蛇下不了手。   魔尊天禄被一支羽箭射穿肩膀,他连退了十数步,停下抬头一看,就见孔雀妖王将九节鞭收起,化作一道红色的雾气躲过万千羽箭,向云海上的冰夷皇子飘去。   魔尊天禄:“!!!”他低骂一声:“真是病得不轻!”   见有妖向明莱袭来,混沌和穷奇气息变得危险起来。   混沌道:“我来,你保护主人。”   穷奇喷出灼灼热气,守在明莱身侧。   就在明莱三箭搭于弓上,即将射出之际,苍穹上斗转星移,璀璨夺目的“天河”出现在众人眼前。   人族之中有人惊喜道:“是天权文曲!天权文曲来了!”   明莱收起三支羽箭,负手于背,冷冷看着“天河”前方出现的人影。   金色长袍如烈日悬空,将整片星海都染上了金色,令人不敢直视,然而只是瞬间,金色长袍就转变为雪白。   一袭雪白长袍、神秀俊朗的男人出现在星海之中,他背负一柄同样雪白的长剑,虽看不清剑身,却从那刻着繁复纹路的剑鞘可以看出,这是一柄极其罕见的剑。   人族修士茫然起来,来的不是天权文曲吗,怎么变成了玉斗玄尊?   虽然玉斗玄尊修为深不可测,也很厉害,可是,他们刚才看见的明明是天权文曲。   迦叶尊者双手合十,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玉斗玄尊一来,整个战场都停了下来。   孔雀妖王立在半空,他的对手是凶兽混沌,可现如今,他却没有心思去跟混沌解释。孔雀妖王看了眼玉斗玄尊,又看了眼神色冷淡的明莱,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玉斗看向明莱,他低声道:“莱莱。”   明莱冷笑:“玉斗,你要阻止我?” 123 ☪ 成茧之路(四十四)   ◎玉石之心(一更)◎   玉斗沉默, 就在明莱以为他要出手的时候,他转过身,选择了视而不见。   下方的人族都傻了, 玉斗玄尊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来救他们的吗?   迦叶尊者又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情之一字, 果真令人无法逃脱。   “玄尊, 您就这么看着他杀我们?”   有人修不敢置信。这可是玉斗玄尊, 天覆山之主,全修仙界最为持正不阿之人。   玉斗闭上眼,全当听不见。   “这不是玉斗玄尊!真正的玉斗玄尊绝不会看着妖族在夜海大开杀戒!各位!这是冰夷皇子制造出来的幻象!是假的!”   有人修半信半疑, 还有人修惶惶不安。   连这样的“幻象”都能制造出来, 这冰夷皇子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明明数月前, 他还没有完全幻化人身,连金丹都没有凝, 仅仅四个月, 他就从练气期修到了大乘期, 不,或者更高境界。   明秀山山主咬紧牙,面前的玉斗玄尊是真是假,他当然看得出。   他就知道, 那冰夷皇子能让天权文曲痴迷到连身份都不顾,玉斗玄尊肯定也逃不掉。   早知如此, 在天权文曲带这冰夷皇子回庭洲的时候, 他就该联合众人,将这冰夷皇子就地诛杀。   然而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明秀山山主看着云海上的明莱, 正要出声, 就听站在一旁的迦叶尊者开口:“玄尊心中已有答案?”   玉斗沉默不语, 迦叶尊者转动念珠,叹息:“看来,您做出了选择。”   救世与爱情,玉斗玄尊终究还是选择了爱情。   天道的预言,果然没有错。   人修骚动起来,迦叶尊者方才说什么?他在称呼“幻象”为“玄尊”?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幻象”,而是真正的玉斗玄尊!   众人不敢置信,玉斗玄尊居然跟那冰夷族皇子是一伙的!   明秀山山主不知道迦叶尊者在打什么哑迷,他看向迦叶尊者:“尊者知道这冰夷皇子为何要杀我们?”   冰夷皇子出身妖族,一开始他以为这冰夷皇子是为妖族撑腰而来,可是对方一来就大开杀戒,根本不分敌友,这让明秀山山主丝毫想不明白对方来夜海究竟想做什么。   论公,这冰夷皇子与他们无冤无仇,论私,他们也没有任何得罪这冰夷皇子的地方,可对方的杀意犹如实质,由不得他们思考。   妖族也是这么想的,同为妖族,且他们与冰夷族皇子无冤无仇,对方为何一来就要杀他们?   想不通,也无法沟通,冰夷皇子眼眸中只有冰冷的杀意,毫无放过他们之意。   迦叶尊者转动念珠的手一顿,他道:“盗取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归还。阿弥陀佛。”   明秀山山主完全不知道迦叶尊者在说什么,这些佛修说话就不能直接明白一点吗?   正当他心中烦躁的时候,云海上的冰夷族皇子冷淡开口:“迦叶尊者说的不错,盗取别人的东西,总是要归还的。”   迦叶尊者闭上眼,手里转动念珠。   明莱抬起手,紫金龙王低下威严霸气的龙躯,喷出灼灼热气,它瞳孔竖起,里面是与主人一般的嗜血冰冷。   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众人修、妖、魔:“诸位与本君无冤无仇,本君也不想多造杀业,本君给诸位两条路,一是现在就离开夜海,本君绝不阻拦,二是留在这里,与本君作对,成为本君的箭下亡魂。”   “我只给诸位三息时间,三息过后,休怪本君不留情面。”   众人修、妖、魔犹豫起来,他们当然不想死在这里,可若是现在离开,难保不会被秋后算账。   魔尊天禄冷冷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魔族,刚生出异心的魔修马上低下头,生怕被尊上看出心思。   妖族也是如此,有孔雀妖王在,没有妖敢离开。   明莱将下方众人修、妖、魔的反应看在眼里,对一直没有说话的玉斗道:“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放过他们,是他们非要与我作对。”   说完最后两个字,他抬起灵弓,对准下方,瞳孔泛起幽冷:“杀。”   紫金龙王冲天而起,巨大的龙躯直入云霄,又猛地向云海下方的人修、妖族、魔族冲去。   穷奇伸了伸懒腰,脚踩的浓雾化作幽蓝色火焰,也向下方冲去。   憋了一万年,终于可以动动筋骨了。   龙族如今虽已堕为妖,但仍有真龙之形,加上它龙躯巨大,鳞片硬如万年寒铁,魔尊天禄与迦叶尊者联手,竟是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紫金龙王。   明莱冷冷地看着下方战况,忽然,他向不远处的玉斗看去。   玉斗已经睁开眼,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明莱别过头,他取出袖中玉笛,送至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云袖在风中划开,衣摆猎猎作响。   明莱银色羽睫颤动,他心无杂念,只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可不知为何,在玉斗的视线下,他竟吹起了回忆里对方给自己吹的曲子。   如泣如诉,低徊哀婉。   仿佛在质问对方,为何要杀他们的同僚、为何要替他立神像、为何万年前要不告而别。   可惜玉斗并无前世的记忆,他并不明白明莱为何要吹这样心神感伤的曲子。   他知道明莱不想听他解释,于是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明莱吹笛子。   吹至一半,一轮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赤轮旋转着向明莱袭来,明莱轻阖眼眸,没有闪躲,好似没有注意到危险来临。   就在赤轮要伤到明莱的时候,只见一道身影瞬间来到明莱面前,拔出长剑,一剑将赤轮劈开。   无数火焰灰烬随风飘散,被玉斗面前的光屏挡住。   他缓缓将长剑入鞘,转过身,看向明莱。   明莱将玉笛放下,也同样看着玉斗。   良久,玉斗低声道:“你在这里,不要动,我来替你取。”   明莱目光仍然冷淡:“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取。”   “莱莱,”玉斗叹道:“总该给我一个让你原谅的机会。”   明莱手持玉笛转身,他道:“好,我给你机会。”   云海下方,虽然听不到玉斗玄尊在跟明莱说什么,但魔尊天禄大概猜得出来。   他不由低骂一声,一个紫金龙王,一只凶兽穷奇已经很难对付,再来个玉斗玄尊,让他们怎么打?   可是要让魔尊天禄就此逃跑,他又很不甘心,夜海就在下方,他都到了这里,怎么能空手回去?   玉织还在等他,他得把玉织救出来。   想到这里,魔尊天禄对迦叶尊者喊道:“迦叶尊者!还不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是想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吗?”   迦叶尊者躲过紫金龙王的巨大龙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   魔尊天禄:“先别阿弥陀佛了!把上面的蛇……蛟……冰夷皇子杀了再说!”   三千年前冰夷族还是蛟,三千年后的现在,已经退化为蛇类了。   一节九节鞭迎面袭来,魔尊天禄只防备了紫金龙王和凶兽穷奇,险些没被这九节鞭抽到脸,他连退数步,向持着九节鞭的主人看去,差点气死。   “你发什么疯?无缘无故抽我干什么?”   孔雀妖王方才在半空中跟混沌打架,打到一半听到魔尊天禄说要杀明莱,顿时放弃跟混沌解释,一鞭子抽了下来。   而本该在跟孔雀妖王打架的混沌,好整以暇的在上空看热闹。   这叫什么?内讧?有意思。   孔雀妖王阴沉着脸道:“不准你伤害他。”   他?   魔尊天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气道:“是他要杀我们,不是我们要杀他!”   孔雀妖王:“那也不准伤害他。”   魔尊天禄:“你真是病得不轻!”   他正想骂几句,就听停没多久的佛钟声又响了起来,“咚——咚——咚——”,响彻云霄,震得所有人、妖、魔都脸色痛苦地扭曲起来。   魔尊天禄也被钟声干扰了好一会儿,他忍着心底暴虐的戾气,展开结界,将钟声抵挡在外。   他对迦叶尊者道:“有没有搞错!我们是魔,你敲什么钟声?”   佛修天生克制妖族魔族,佛门的法器自然天生克制他们,这个迦叶尊者,完完全全没考虑到同一阵营的其他人,不管不顾的把佛钟放了出来。   迦叶尊者:“阿弥陀佛。”   巨大的龙躯碾过来,魔尊天禄纵身躲开,他抬头看向云海上的明莱,流光溢彩的结界将整个鲲鹏背挡得严严实实,方才的钟声完全没影响到那冰夷族皇子。   就在魔尊天禄想着该怎么引开玉斗玄尊将那冰夷族皇子抓住的时候,一道巨大的剑芒劈下来,剑气震飞所有人修、妖族、魔族,将死气沉沉的夜海劈开。   夜海海水倒流,露出海中央巨大的黑色牢笼。   万年寒铁、寒冰铸造而成的牢笼宛若深渊,深不可测,令人一见便心生恐惧。   魔尊天禄与孔雀妖王稳住身形,往云海上看,果不其然看见一袭雪白长袍。玉斗玄尊站在鲲鹏背上,迎风而立,他的身边,是手持玉笛的冰夷族皇子。   玉斗玄尊生得神秀俊朗,宛若真神,那冰夷族皇子丝毫不落下风,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如梦似幻,耀眼洁白,干净纯粹。   看着这样的明莱,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反应过来。   魔尊天禄道:“快!海牢开了!去救玉织!”   孔雀妖王犹豫着没有动,如果现在他还不知道明莱想要做什么,那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早在“雾镜如涯”听明莱提起冰魄的时候,孔雀妖王心中就有怀疑,玉织的冰魄之体与冰夷族的“冰魄”有什么联系,如今看来,不是他多疑,而是真的有不可告人的联系。   见孔雀妖王没有动,魔尊天禄也不管他,转身展开结界,就想进入牢笼之中,然而有一条金色符纹化作的锁链比他更快,不过瞬息之间,囚在夜海下的玉织仙子就被抓了上来。   迦叶尊者双手合十,他闭着眼,眉心金色佛莲印金光一闪,下一瞬,来到鲲鹏背上。   玉织仙子突然被抓上天,本就惊恐不已,陡然看见站在面前的玉斗玄尊和明莱,更是害怕得站不起来。   被囚在夜海的这段时间,她日夜受冰魄之苦,那种被千刀万剐的感觉,令玉织恨不能当场结果了自己,然而她不能,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好不容易成为明秀山的圣女,她怎能如此轻易放弃?   即便每时每刻都被千刀万剐又怎样,她有冰魄在手,她就是月神转世,总有一天玉斗玄尊要放她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7 18:28:11~2023-06-09 01:0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4 ☪ 成茧之路(四十五)   ◎玉石之心(一更)◎   玉斗抬起一只手, 五指微拢,玉织仙子仿佛被人掐住喉咙,用力提了起来。   她不断挣扎着, 然而毫无作用, 化神修为的她, 在玉斗面前, 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玉织仙子不明白,为什么玉斗玄尊会站在明莱那一边,她是月神转世, 而明莱只是一只低贱的妖, 一只幻化人身都幻化不全的妖, 对玉斗玄尊能有什么帮助?   就在玉织仙子以为自己要死在玉斗玄尊手里的时候,一道强劲气流逼来, 想要救下玉织仙子。   玉斗不慌不乱, 将玉织仙子甩到地上, 而后向来人看去。   玉织仙子跌落在地,她剧烈咳嗽了一阵,见一道身影走到身旁,她抬起头, 就看见一袭月白僧袍、手持念珠的迦叶尊者。   迦叶尊者挡在玉织仙子面前,他紧闭双眼, 手里不停地转动念珠, 虽然无法视物,他却清楚明白的知道明莱在哪里。   “阿弥陀佛,”迦叶尊者“看”向明莱, 他道:“您要准备渡劫了。”   明莱融合了一枚“冰魄”, 又完全幻化了人身, 距离再次成神只差九十九道渡劫天雷。   明莱毫不意外迦叶尊者知道他的身份,无量山之主,摩诃尊者的亲传弟子,怎么会看不出来月神转世的真假。   只是如明莱所想的一样,迦叶尊者宁愿破禅,也要保下玉织仙子。   这不难理解,玉石之心是修复天柱的关键,若是被他取走,这个世界将会在两年后彻底坍塌。   而明莱相信,迦叶尊者也获悉了天道的预言,知道他要灭世,所以才会来阻止他。   天道……你果然还是跟两万年前一样。   虽然选择了玉斗,却并不完全相信玉斗,所以才会降下预言,让迦叶尊者获悉。   你想阻拦我,为何不亲自现身?就凭一个迦叶尊者,你也想阻拦我?   明莱眸色再次泛起幽冷,他道:“你既知道本君是谁,就该离开夜海,不要多管闲事。无量山传承数万年,若是今朝断在了这里,摩诃尊者恐要气得从忘川河活过来。”   迦叶尊者轻声一叹:“您降世也有一载,难道这世间,就没有您舍不得的东西吗?”   天道的预言来得太迟,月神的转世已经觉醒,即将再次成神,这个时候,迦叶尊者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比登天还难。   明莱神色冷漠:“我降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重新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是什么样,迦叶尊者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就必然要旧世界流血。   迦叶尊者“看”向以保护姿态站在明莱身前的玉斗,转动念珠的手停下,却是对明莱开口:“即便他也会跟着一起消失,也无所谓吗?”   玉斗虽然是神,但他降世的目的与明莱背道而驰,明莱要灭世,他要救世,若是明莱灭世成功,那玉斗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玉斗微微侧头:“他在动摇你,别听他的任何话。”   佛修战斗力强,但最强的,还是他们的话术。   迦叶尊者又开始转起了念珠:“阿弥陀佛。情之一字,果真是世间最惑人的东西。”   话落,一道虚幻的巨大钟影出现在迦叶尊者上方,伴随着金光大作,“咚——咚——咚——”响彻云霄。   迦叶尊者道:“月神殿下,得罪了。”   他猛地睁开眼,幽紫色的瞳孔深处,金色佛莲缓缓绽放。   佛门的法器历来是妖族、魔族的克星,明莱虽然即将再次成神,可如今还是妖躯,钟声自然对他还有影响。   玉斗扶住明莱的肩膀,一只手抬起,设下重重结界。   明莱冷汗滚落,从前他也跟佛修打过架,但那时的他是月都之主,跟如今柔弱的妖身丝毫不同。他的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迦叶尊者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地念着佛经。   那佛经化作无数金印,压在结界上,好似随时破开结界。   与其同时,玉织仙子被这钟声影响,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迦叶尊者虽口中念经,神识却在关注着一切。   对玉织仙子此刻表现出来的痛苦,他大为不解,人族虽然也会被钟声干扰,但只会因心魔之故戾气暴增,玉织仙子如此痛苦的模样,倒像是魔族、妖族中的一员一般。   玉斗借由身体接触,给明莱输送足够的神力,将明莱放开。   他在明莱耳边低声说了句话,不等明莱反应,抬手拔出身后的长剑。   “玉斗!”   明莱瞳孔微缩,他伸出手,却只抓住了玉斗的一截袖角。   为什么要对他说那句话?   他不想听!   他不要听!   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明莱抬起头,苍穹上什么金光、佛钟虚影,全然不见,只有一大片乌云仿若漩涡般聚拢。   天雷?   不,这不是天雷,这是天道。   明莱稳住心神,强行让自己不去看玉斗,他冷笑道:“你终于出现了,天道。”   躲在后面这么久,看见玉斗没有按自己的计划去走,终于忍不住了吗?   你的底牌,无非是玉斗跟迦叶尊者两个人,但现在,这两个人正为了他而打得天地变色。   玉斗永远不会按照你的计划继续往下走,他会杀了迦叶尊者,然后帮助他灭世。   天道,你从两万年前就开始布局,可曾想过,你费尽心思布下的棋局,会被自己的棋子掀翻?   你输了。   我赢了!   迦叶尊者虽然已经半步飞升,但玉斗是神,他再怎么厉害,也伤不了玉斗分毫,反倒是自己多处重伤,血流不止。   他手持念珠,心底轻叹一声。   看来今日,他要去忘川河见师尊了。   不过在见师尊之前,迦叶尊者还有几句话要说。   “玉斗玄尊,北极大帝,你可是忘了自己降世的目的?”   “修仙界千万生灵,生死皆在大帝一念之间。”   “月神若灭世,你便会从此消失,你若能阻止月神灭世,还有可能与他再续前缘。”   玉斗神色冷淡,任迦叶尊者说,他心底不曾动摇半分。   失血过多的迦叶尊者无力再战,他双手合十,缓缓闭上双眼。   然而玉斗却没有收起剑,他看着仿佛死去一般的迦叶尊者,眸色渐渐冰冷。   迦叶尊者重新睁开眼,他幽紫色的瞳孔不再,变成了金色的竖瞳。   金色,真神的象征。   “天道,果然是你。”   “迦叶尊者”露出微笑,他道:“玉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来得正好,我有一事想问你。”   玉斗冷冷地看着天道。   “迦叶尊者”仿佛知道玉斗想问什么,他叹道:“你心中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重塑元神,再次成神的一个条件,就是觉醒自我,你引导我,让我觉得自己是北极大帝,是不想让“昊天”醒来,对吗?”   明莱觉醒后没有喊他“北帝”,而是喊他“昊天”,这让玉斗心中生出了深深的疑惑,也让他开始疑惑一件事,为什么他没有这具真身的记忆?   为了弄清楚一切,他把下界以来发生的一切都梳理了一遍,然后发现,其实他根本没有觉醒,或者说,他跳过了“觉醒”这一步骤。   “觉醒”这一步骤是再次成神的一大关键,是认清“自我”的一步。   一个人若是能认清自我,知道自己为何降世,要去哪里,这一生要做什么,那他就脱离了普通人。   对于真神转世来说,也是一样的,若是一个转世,能认清自己是谁,为何降世,那他就能再次成神。   明莱就是这样一步步觉醒的,但玉斗不是,他一进这个世界,就在这具真身之中,他对这具真身的所有认识,都来自天道。   天道说,他本为紫微神界的四御之一,紫微神界坍塌了上万年,修仙界也即将坍塌,他给了玉斗两个选择,救世和爱情,而玉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选择了救世。   这其中有一个大陷阱,那就是明莱的存在。   明莱是玉斗万万世的情劫,同时又是注定会灭世的人,玉斗选择救世,就是选择让明莱去死。   “迦叶尊者”:“你猜的不错,我确实不想让昊天醒来。昊天深陷情网,无法自拔,若是让你觉醒,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二选一的机会。”   “但你还是低估了昊天的爱。”   “昊天已经堕魔,这个世上,再没有昊天大帝。”   玉斗:“我会灭世。”   “迦叶尊者”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他道:“灭世,你会死。”   “我愿死。”   只要能消除明莱心中的戾气,他愿死。   “迦叶尊者”:“这就是吾不让你觉醒的原因,玉斗,昊天从前心中只有苍生,可后来,他眼中只有月神。”   “与现在的你,何其相似。”   玉斗:“明莱心中亦有苍生。”   他相信他,相信那天晚上,明莱看星海的眼神,相信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目的。   “迦叶尊者”闭上眼:“你没救了。”   玉斗将长剑入鞘,这场战斗,已经落下帷幕。   迦叶尊者的身体开始崩溃,天道降下意识,岂是一介凡身可以承受的,能让天道停留半刻钟,已是迦叶尊者三千年积累的修行。   迦叶尊者圆寂了,他的身体化作无数金色光点消散,很快消失在天地间。   玉斗回到明莱身边,还未说话,便见明莱向他扑来,他连忙将明莱扶住,低声道:“我无事,别担心。”   明莱好一会儿才稳住情绪,他从玉斗怀里离开,看向不远处奄奄一息的玉织仙子。   没有结界,玉织仙子被钟声折磨得不轻,要不是她还有呼吸,明莱还以为对方已经死了。   他向玉织仙子走去,抬起手,只见一颗如琥珀般透明的玉石散发着金色光芒,从玉织仙子系在腰上的锦囊中缓缓升起。   明莱愣了愣,玉石之心居然没有被玉织仙子融入心脏?   玉斗走上来,他道:“玉石之心乃月神独有,凡人若想得到,需得日夜受千刀万剐之痛。”   明莱明白了,玉石之心成就冰魄之体,而冰魄之体每时每刻都在释放寒冰之力,玉织仙子只是个凡人,无法承受冰魄之苦。   只是稍微触碰就要受刮骨之痛,她又怎敢融入心脏之中?   千刀万剐、刮骨之痛无非是外伤,尚且可忍,若是心脏也受这种痛,她又怎么受得了。   明莱捧起他心脏的最后一部份,置于心口。   玉石之心融合,变得完整,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他的身体,明莱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他抬手就能毁灭整个世界。   明莱闭上眼,又睁开,金色竖瞳与幽冷眼眸不断变幻,这是他的神性与理智在抢夺上风。   “莱莱?”   察觉到明莱的不对劲,玉斗伸手握住明莱一只手,就要将神力探入。   明莱猛地抽回手,他强忍住神性的冷漠,对玉斗道:“我没事,只是有些不适应。”   没有了玉石之心作媒介,玉织仙子身上的冰灵根骤然消失,变回了两百年前的杂灵根,她的修为也层层跌落,从化神跌到金丹。   明莱没有杀她,习惯了在修仙界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玉织仙子,醒来后若是发现玉石之心不见,修为跌落至金丹,恐怕会发疯。   这样的结局,比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百倍。   之前被震飞的人族修士、妖族、魔族回到夜海上方。看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玉织仙子,明秀山的修士大惊,就要上去将玉织仙子扶起来,然而看见明莱和玉斗玄尊,这些人又停下了脚步。   只有魔尊敢冲上去抱起玉织仙子,然而他这一抱,就抱出了不对,玉织身上的寒气没有了,境界也跌落了,整个人仿佛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他大怒,一掌向明莱打去,明莱没有任何动作,只一个眼神,就将魔尊天禄与玉织仙子震飞。   孔雀妖王停下脚步,此刻的明莱,神色之冷漠比方才更甚,他有预感,就算他走上去说他是“南客”,也会被震飞。   魔尊天禄五脏六腑被震碎,这让他惊讶中带了一丝恐惧,他修行五千余年,就连摩诃尊者也杀不了他,只能将他封印在苦难道,然而这个冰夷族皇子,却能一个眼神震碎他的五脏六腑。   他到底是谁?   玉织仙子也被震得吐出一口鲜血,她在魔尊天禄怀里醒来,一眼便看见了远处向她走来的明莱,她连滚带爬,从魔尊天禄怀里出来,对着明莱磕头。   “月神殿下饶命!玉织不是有意要盗取冰魄的,是我娘,是我娘说“雾镜如涯”深处有冰魄,能让我重塑灵根,冰魄也是她偷出来的!”   尽管方才钟声响彻云霄,但迦叶尊者那句话,玉织仙子还是听到了。   她没想到,她以为的低贱的妖,竟然是真正的月神转世,她还几次三番想杀对方。   魔尊天禄艰难起身,他道:“玉织,你在说什么?”   什么月神殿下饶命,什么盗取冰魄?   其余人修、魔族、妖族也都愣住,玉织仙子在说什么,她不就是月神的转世吗?为什么要对冰夷皇子磕头,还称对方为月神殿下?   明莱停在玉织仙子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玉织仙子,什么也没有说,玉织仙子就将她做的一切都道了出来。   众人神色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愤怒。   他们没想到,玉织仙子竟如此大胆,竟敢盗取玉石之心,假冒月神转世来欺骗他们!   特别是明秀山山主,听到玉织仙子说的一切,几乎要气得吐血。   这两百年,因为玉织仙子假冒月神转世,他们重开山门,收了玉织仙子为亲传弟子,封她为圣女,让她在修仙界呼风唤雨,可现如今,她居然说,她的玉石之心是偷的,冰魄之体是假的!就连银色眼眸,也是玉石之心的影响!   难怪天权文曲一直都不喜欢她,难怪两百年了她的修为还是化神,难怪她要受冰魄之苦!   之前他以为这是玉织仙子这一世是个凡人的缘故,才受不了冰魄之体的折磨,现在他才知道,冰魄之体哪里会折磨月神转世,这分明是她偷了别人的东西,不被得到承认,才一直倍受折磨。   感觉到四处投来同情的目光,明秀山山主气得想死,他要杀了玉织!   明莱漠然道:“你是冰夷族与人族的混血?”   玉织仙子不敢隐瞒,生怕明莱杀她:“是,我身上有冰夷族的血统,我娘是冰夷族上任大祭司的女儿,我外公去世后,她就离开了“雾镜如涯”,前往人族的地方,在那里,她遇见了我爹,然后生下了我。”   “你娘呢?”   “我娘一百年前已经去世了。”   明莱想起鲲鹏的话,两百年前它在碧海看见玉织仙子的时候,她身旁跟着一位老妪,现在想来,这位老妪就是她娘。   冰夷族的后人,难怪能进入“雾镜如涯”深处,盗取冰魄,然后在冰夷族重重守卫下离开。   现在众人修、妖族、魔族都知道了明莱为何要来夜海,为何要杀他们,原来一切都是因这玉织仙子而起。   呸!   什么玉织仙子!   盗取玉石之心,假冒月神转世,她算什么仙子!   明莱不再问话,他转身,带着混沌穷奇、紫金龙王、鲲鹏离开。   玉斗也跟着离开。   玉织仙子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明莱走了她才发现,她身上全是冷汗。   然而还不等她高兴自己劫后重生,明秀山山主快步上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将她视作耻辱一般。   玉织仙子低下头,瑟瑟发抖,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不止山主在这里,她从前的师兄弟也在这里。   明秀山山主冰冷道:“来人,把她给我拖回明秀山。”   “是!”   两个明秀山弟子走上前,不顾玉织仙子挣扎,将人带回明秀山。   魔尊天禄下意识想上前,但是想到玉织所说的一切,他又停了下来,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但只要一想到玉织这么多年都在欺骗他,甚至利用他去碧海取帝流浆,他内心就一阵不舒服。   孔雀妖王更是厌恶的带着众妖离开,一想到他来这夜海是为了做什么,他就恶心不已。   只有众佛修留在夜海,对着苍穹上残余的金光双手合十,默念往生咒。   念完,迦叶尊者的大弟子,下一任无量山之主叹声道:“阿弥陀佛。”   所有人、妖、魔都离开,夜海再次恢复以往的死气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散去,一袭月白僧袍的人影走出来。   他手持念珠,面露微笑,“阿弥陀佛”了一声,向着众佛修离开的方向走去。 125 ☪ 成茧之路(四十六)   ◎玉石之心(一更)◎   玉织仙子盗取玉石之心, 假冒月神转世之事很快传遍整个修仙界,成为了人人厌恶的对象。   怪不得天权宫一直不欢迎玉织仙子,一定是因为天权文曲感觉到她并非是真的月神转世, 才会对她冷漠以对。   是不是自己的妻子, 身为紫薇大帝转世的天权文曲, 会感觉不出来吗?   不过话说回来, 月神的转世居然是男儿身,这是不是说明,在紫微神界的时候, 月神就是男儿身?   修仙界众人微妙起来, 一旦把月神的形象转换为男性神祇, 这段传了万年的神话爱情故事,就变得有禁忌感起来。   难怪天权文曲去一趟碧海就把冰夷族皇子带回来, 难怪天权文曲对冰夷族皇子迷恋至此,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就算转世没有了记忆,也能凭借刻入神魂的爱意把心爱的人认出来。   知道明莱才是月神转世,修仙界不少宗门宗主、大家族族长想要见明莱,只是可惜的是, 他们完全找不到明莱的踪影,而明莱也不会见他们。   广袤无垠的碧海, 波光粼粼。绚烂的霞光燃烧着余晖, 将整个大海都染成一片赤色。   明莱站在琼阁上,他看着远处支撑天地的巨大天柱,点点冰绿色光点随风飘来, 却没能进入他的身体, 而是被一道灵力光屏阻挡在外。   明莱心道, 再等等,再等等,他马上就能解决一切。   混沌脚踩浓雾来到明莱面前,它道:“主人,孔雀妖王想见您。”   明莱神色冷淡:“不见。”   “还有魔尊天禄。”   “不管是谁,都不见。”   混沌没有意外,它化作一阵雾流消散,没多久又回来。   “主人,玉斗玄尊来了。”   明莱五指指尖微陷,他冷声道:“不见,让他们都离开。”   混沌再次化作雾流消散,这次它没有再回来。   明莱垂下银色羽睫,玉石之心明明已经完整,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玉斗的名字,或者见到他,那颗冰冷的心就会生出异样,就像花瓣在绽放一样,让他无法忽视。   他轻喃道:“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难道你想前功尽弃吗?”   穷奇在琼阁上懒洋洋晒日光,听到主人的轻喃,它轻轻叹了口气。   主人并非对玉斗无情,只是对比玉斗,他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穷奇身形消失,来到“雾镜如涯”城门前。孔雀妖王和魔尊天禄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一袭雪白长袍的玉斗玄尊。   玉斗玄尊背对着城门,他迎风而立,同样看着远处天柱。   听到身后动静,他微微侧头:“我只是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不会为难你。”   穷奇:“我不是来赶你走的,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   玉斗:“请说。”   “你让我的主人很为难。”   情之一字,能使神佛堕魔,也能使凡人成神,穷奇知道它的主人有大事要做,在这关键时刻,谁都不能成为它主人的阻碍。   玉斗沉默,他重新看向天柱,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不该来这里,可是他放不下。   看着玉斗离开的背影,混沌从角落里走出来,它道:“你这样擅自做主,不怕被主人知道?”   穷奇:“我不能让他成为主人的阻碍。”   “阻碍?现在的玉斗,你觉得还能成为主人的阻碍吗?”   深陷情网的人,怕是连理智都找不回。   “我只是有种预感。”   “你就是太担心了,放心吧,主人心里有数。”   冰夷族搬回极北冰原,整个“雾镜如涯”变成了一座空城。   明莱仍然站在琼阁上,只是与以往不同,他的上方,除了混沌穷奇、紫金龙王、鲲鹏,还有无数大妖。   曾经的月都之主要重建月都,作为大妖的它们,怎能不来参与。   灭世又怎样?   人族与其他族群的死活它们不管,它们只知道,它们要上月都。   月都在妖族心中的地位,就犹如神界对人族的吸引力一样。   人族想要上紫微神界,妖族想要上月都,都是与生俱来的渴望。   只是如今,紫微神界早已坍塌,而它们的月都正准备重建。   一曲毕,明莱放下玉笛,他冷声道:“诸位,时辰到了,请助本君一臂之力。”   琼阁上方众多大妖欢呼起来,它们飞到苍穹上,围着天柱,巨大的妖躯遮天蔽日,整个碧海霎时变得阴沉起来。   明莱抬手幻化出血红色的灵弓,右手取箭,搭箭于弓,对准面前支撑天地的天柱。   一箭重若泰山,无数灵光旋转交织,穿天柱而过,顿时地动山摇,海水倾倒。   天柱被削去整整三分之一,露出里面一朵清列雪白、形似圣莲的花。   此花一现世,苍穹上乌云迅速聚拢,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明莱看着紫色雷电仿若游龙在乌云之中穿行,不由冷笑一声。   来了!   同一时间,无数人族修士御剑而来,停在碧海上方,为首的,赫然是已经死去的迦叶尊者。   人族修士还以为迦叶尊者是在开玩笑,月神转世怎么可能会灭世,但是看到手持灵弓,衣袍猎猎作响的明莱,还有被削了整整三分之一的天柱,他们一颗心都凉了起来。   迦叶尊者说的竟是真的!   月神他真的要灭世!   “阿弥陀佛。”   迦叶尊者往前走了两步,他手持念珠,双手合十,叹声道:“诸位,我们来晚了。”   一宗门宗主看着眼前骇人的景象,忍不住道:“如此多的大妖,传说竟是真的,月神在上紫微神界之前,乃是妖都月都之主。”   “那都是两万年前的事了。”   迦叶尊者道。   “月神他为什么要灭世?灭世对他有什么好处?”   迦叶尊者面露悲悯之色:“紫微神界坍塌,对月神来说,他已经无处可去,唯有重建月都,才是他降世的执念。”   一人修道:“既如此,他为何不重建紫微神界?”   迦叶尊者:“紫微神界的天塌,乃是天注定,光凭月神一神,是无法重新建立的,月都不同,只要有足够的献祭,就能重建月都。”   这才是月神灭世的真相。   想要重建月都,就要献祭,要万千生灵的生气,方能将月都现世。   明秀山一位弟子心情复杂开口:“是不是重建月都,就代表月神堕魔了。”   迦叶尊者缓缓睁开眼,视线与明莱遥遥相对,他道:“不,从他有灭世之心开始,他就已经堕魔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许多修士的心声,月神虽然堕魔,但他仍然是月神,真神的力量,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迦叶尊者转了转念珠:“凡人无法弑神,但神可以。”   众修士心中一愣,修仙界还有其他神?   有的,天权文曲,紫薇大帝的转世。   有人修道:“天权文曲失踪多日,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迦叶尊者抬起头,微笑道:“这不是来了吗?”   赤色的苍穹上,星海降临,整个碧海落入夜色之中。   一袭金色长袍,如烈日悬空的天权文曲立在半空,他抬起手,一柄银白的长剑现出,犹带冰冷杀意。   迦叶尊者:“这世上唯一能杀死月神的,就是天权文曲手中的剑。”   “什么剑?”   有人修问出了众修士想问的问题。   “钩月神剑。”   ——钩月神剑,昊天大帝的伴生神剑,弑神没有因果,永不会沾染杀业。   明莱看见星海上的天权文曲,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似是不敢置信。   混沌和穷奇回到明莱身边,混沌怒骂道:“主人,他背叛了你,让我和穷奇去杀了他!”   穷奇也心生杀意,它就知道它的预感没错,天权文曲还是选择了救世,背叛了它的主人!   在迦叶尊者的引导下,人族修士已经跟围绕在天柱上方的大妖厮杀起来,无数灵光妖力碰撞,场面一度混乱。   明莱握紧手里的灵弓,对混沌和穷奇道:“你们去帮助其他妖,天权文曲,我来杀。”   “主人小心。”   不是混沌和穷奇不相信自己主人的实力,而是天权文曲、或者说玉斗玄尊心计深沉,他能几次三番欺骗它的主人,就有可能会再骗它主人一次。   情之一字,能使神佛堕魔,也能使凡人成神,它就是这么可怕的存在。   明莱收起灵弓,化作一道灵光,来到天权文曲面前。   天权文曲神色冷淡地看着明莱,他道:“月都之主,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我为什么要回头?”面对昔日爱人的背叛,明莱眼中有泪光,他大笑道:“我重建月都,难道有错吗?”   “你想重建月都,这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不该拿万千生灵的性命来献祭。”   “若是没有我以身镇压,这个修仙界早就坍塌了,我现在收取利息,岂非合情合理?”   天权文曲:“冥顽不灵。”   “难道你敢说,天柱与你我落在此地的金身没有关系?”   天权文曲沉默,因为这个问题他无法反驳。   天柱的存在,确实是因为月神金身与昊天大帝金身镇压此地而形成。   万年前昊天大帝并非是不告而别,而是他到了陨落的时间,不想在月神面前陨落,才离开碧海。   昊天大帝陨落后,他的元神从天而降,落在天柱之北,形成了一尊巨大的神像。   可惜一尊朝南,一尊朝北,万年下来日夜相伴,月神却丝毫不知,他以为不告而别的人,其实一直在默默陪伴他。   明莱道:“那天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天权文曲眼眸闪了闪,他转过身:“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天权文曲叹道:“离开你之后,我去了一趟苦难道,见识了世间八苦,人生百态。明莱,这世间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毁灭它呢?”   明莱颤抖着手抚上心口,他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天权文曲:“如果它不毁灭,死的就会是我,你要我死吗?”   “你是月神,为苍生牺牲,是应该的。”   明莱:“可我已经……牺牲过一次了。”   天权文曲收起钩月神剑,他走到明莱身前,抬手怜爱地抚摸明莱脸颊:“不要怕,我会替你重塑元神,再等万年,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明莱闭上眼,一颗泪珠滑落脸颊,他道:“好,我答应你。”   天权文曲更怜爱了,正当他想拥明莱入怀的时候,明莱睁开眼,眼底没有一丝脆弱,只有全然的戾气,他从虚空中拔出一柄同样银白的剑,一剑穿过天权文曲身体。   天权文曲愣住,他喉咙干涩,看着明莱,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明……莱……”   他心口剧痛,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明莱冷笑地道:“天道,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变作他的模样来接近我,却傲慢到连装模作样都懒得装,”他低下声音:“他从来不会喊我月都之主,也不会喊我明莱,还有,真正的钩月神剑,在我这里。”   从天权文曲现身碧海,明莱就知道,这个天权文曲是假的。   “他”有太多破绽,多到明莱根本不想去数,天道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傲慢,从前祂欺骗他,不仅要费尽心思挑拨离间,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给他布局,而如今,祂竟是装都懒得装。   大概是因为,他与玉斗深陷情网的模样,给了天道错觉,只要天权文曲背叛他,他就会方寸大乱,进而陷入祂的陷阱。   别说玉斗没有背叛他,就算玉斗背叛了他,他也能冷静理智地继续自己的计划。   底下,听到明莱话的“迦叶尊者”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然而还不等祂反应,星海上方的明莱猛地抽出钩月神剑,转身一剑劈开天柱。   昊天大帝的伴生之剑,气势何止惊天动地,整个碧海都被劈开,海水倒流,留下深深的海沟。   天柱轰然倒塌,天地变色,云海翻涌。   看着坍塌的天柱,与大妖厮杀的人族修士手中法器坠落。   天柱塌了,灭世之劫即将来临。   他们还在这里厮杀什么?   没了天柱遮掩,暴露在乌云下的雪白圣莲很快引动天雷。   九十九道紫色雷电降下,明明劈在圣莲身上,却让“迦叶尊者”口吐鲜血,身如火焚,几乎无法站起。   怎么会!   钩月神剑怎么会在明莱身上!   这一剑几乎花光明莱的所有力气,他虽已觉醒,可到底还没有经过天雷淬炼,这具身体还是脆弱的妖身,加上使用的又是昊天的伴生神剑,更是抽空他的力气。   钩月神剑化作一道灵光进入明莱眉心敇纹,他向下倒去,如一只濒死的鸟,从高空坠落。   就在这时,一条巨大的银龙从碧海之中破水而出,接住脱力的明莱。   这是条十分美丽的龙,龙身覆满鳞纹,背生有双翼。在灼灼日光下,鳞片璀璨生辉,比世上最漂亮的宝石还要耀眼夺目。   明莱撑着手臂坐起,雪白指尖轻抚龙身,他道:“昊天……玉斗,万年前的恩怨,该彻底了结了。”   应龙没有说话,却冲天而起,巨大的龙躯围绕住雪白圣莲。   应龙的现身,吓傻了所有人族和大妖,特别是紫金龙王,几乎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了一团。   这可是应龙!   真龙中的真龙!   相传万年前,紫微神界没有坍塌之前,昊天大帝就是应龙!   这怎么能让他们不恐惧?   “迦叶尊者”艰难站起,祂看着苍穹上的银色应龙,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怎么可能!   昊天怎么可能还能化应龙身!   明明他的龙骨已经被抽了出来,铸造成了钩月神剑!   祂不会输!   祂好不容易等到天道沉睡,只要祂成功灭世,再创造出一个新世界,祂就能成功顶替天道的位置,成为这个世界新的天道!   是的,灭世,其实真正注定会灭世的人,不是明莱,而是祂。   祂从两万年前就开始布局,引导昊天,让昊天渡月都之主上紫微神界,因为祂知道,昊天与月都之主有万万世的情劫,这情劫,会让他们万劫不复。   祂引导昊天抽出龙骨,将无形的钩月神剑,铸造成有形的钩月神剑,再以天规挑拨,成功离间两人。   趁昊天闭关之际,祂化作昊天的模样,杀了紫微神界所有的神,让紫微神界坍塌。   然而有一个神,注定无法死在祂手中,那就是月都之主。   月神应天命而生,注定要降世杀祂,所以祂杀不了他,只能引导昊天抽出龙骨,铸造有形的钩月神剑。   钩月神剑是天生的弑神剑,除了这柄剑,世上没有东西杀得了月神。   在月神剜心试图回溯时间,挽回一切的时候,祂出面阻止了他,并告诉他,紫微神界注定坍塌,他的所有努力都是无用功,月神没有相信,他察觉出了祂的来历,可那时候的他已经无力回天,毕竟剜出玉石之心的他,正在濒临死亡。   灭世的第一步,是让神界坍塌,第二步,才是凡间。   祂本以为月神剜心而死,就会从此消失在天地间,但是祂没想到,昊天竟会深情至此,用毕生修为给月神立了神像。   祂丝毫不着急,就算月神再次降世又怎么样,祂能算计得了一次,就能算计得了第二次。   昊天耗尽修为,很快就要陨落,他给自己准备好了后事,那就是在月神的神像后面,给自己立一尊神像。   昊天以为他给自己立了神像,就能跟着月神一起转世,可惜,祂是不会让昊天转世的,祂的灭世计划,需要一个人来执行,而昊天,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一切按照祂的计划进行,祂告诉玉斗,你是注定要救世的人,而月都之主,是注定要灭世的人。   想要救世,就得杀了灭世之人。   为了保证玉斗会杀死月神转世,祂还专门告诉玉斗,修复天柱需要玉石之心。   祂算计着一切,只要杀了月神转世,就再没有人能阻止祂灭世。   可是祂没想到,恢复记忆的月神,反将了祂一军,身为棋子,却掀翻了早已布置好的棋局,并将棋手变作棋子,落在重新布置好的棋局上。   明莱站在应龙背上,他看着面前散发着点点灵光的雪白圣莲,冷淡道:“魔之花,魔眼,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打算现出真身吗?”   魔之花微微颤动,从花蕊开始,缓缓褪色,从雪白的圣莲变为不详的灭世之莲。   这就是“天道”的真身,一朵妄想取代天道的灭世之莲。   “不!”   “迦叶尊者”脸色扭曲,可是已经来不及,明莱已经取出灭世之莲的内丹,五指收紧,捏碎手里黑色的魔珠。   “迦叶尊者”,不,或者说灭世之莲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祂大笑起来:“你杀了我的真身又怎么样?我是不死的,我的元神已经移到这具身体,只要你一天杀不了我,这个世界仍旧会毁灭!”   明莱冷冷地看着祂:“是吗?”   话音刚落,只见苍穹上乌云散去,一束巨大的金光降下,不止灭世之莲、明莱、应龙,所有人都听到了随着金光降下的威严声音。   “灭世之莲,还不知错吗?”   这是天道的声音,真正的天道声音!   灭世之莲瑟瑟发抖,在这巨大的恐惧下,几乎要元神俱灭。   “你为一己私欲,犯下弑神之罪,使紫微神界坍塌,又欲灭世,你还有何话要说?”   灭世之莲颤抖道:“我……认罪。”   随着“认罪”两个字落下,灭世之莲化作点点黑色灰烬消散。   而听到天道的话,所有人才知道,要灭世的不是月神,而是伪装成迦叶尊者的灭世之莲。   怪不得在夜海,迦叶尊者明明已经化作金光消失,又突然现身无量山,原来是灭世之莲伪装的。   天道的视线落到明莱和应龙身上,祂顿了顿:“月神,你毁了天柱,虽然你本意是要杀掉灭世之莲,但天柱的坍塌,仍旧会造成浩劫。”   明莱抬头看着苍穹上的金光,他道:“我愿重新化作金身,镇守此界。”   应龙瞳孔一缩,退去鳞片,化作人身。他站在明莱身旁,对天道同样道:“我亦愿重新化作金身,与月神一同镇守此界。”   天道似乎叹了一声,祂道:“罢了。”   说完这句话,金光消失。   明莱转身,他抬手抚上玉斗俊美的脸,轻声道:“玉斗,谢谢你替我立神像,谢谢你一直相信我。”   玉斗握住明莱的手,他低声道:“莱莱,那天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明莱眼眶微红:“我记得。”   天地开始崩塌,玉斗牵起明莱的手,一步一步,向着碧海中央走去,两束金光冲天而起,重新化作两尊巨大的神像。   天柱重现,天地不再崩塌,碧海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穷奇和混沌看着重新化作神像的主人,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失去主人的痛苦,还是让两只凶兽落下泪来。   混沌嘶哑着声音,对沉默的紫金龙王和鲲鹏道:“主人已经不在了,契约不作数,你们离开吧。”   它和穷奇脚踩浓雾,来到月神神像面前,像往常一样,蹭了蹭主人的衣袍,而后化作两尊石像。   主人镇守这个世界,它们就守护着主人。   紫金龙王和鲲鹏没有离开,而是留在碧海,守护这两尊神像和两尊石像,期待主人有朝一日再次降世,回到它们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孔雀妖王再次来到碧海,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全,只是心底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魔尊天禄走到他身旁,冷不丁道:“你喜欢那冰夷族皇子?”   孔雀妖王沉默,魔尊天禄:“既然这么喜欢,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孔雀妖王衣袍上的翎羽燃起火焰,他从虚空中拿出九节鞭,跟魔尊天禄打起来。   他气道:“你还敢问,要不是你突然现身跟我打架,我也不至于好几个月才回到庭洲。”   如果他早点回来,如果他早点告诉小水蛇他的身份……没有如果,注定的命运,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突然改变,而改变一切。 126 ☪ 成茧之路(四十七)   ◎遗珠(一更)◎   明莱在一片璀璨的星海里, 他弯着腰,紧紧捂着心口,心口的异样仿若有花瓣正在绽放, 令他无法忽视。   他紧紧闭上眼, 又睁开, 金色竖瞳与幽冷眼眸不断变幻, 这是他的神性与人性在抢夺上风。   001藏匿身形,在暗处观察自己的宿主,若是神性占据上风, 它必须得马上上报主神。   明莱强行压住神性, 他闭了闭眼睁开, 幽冷眼眸倒映出面前的璀璨星海。   001大松了口气,天知道它刚刚有多紧张, 不是神性占据上风就好, 若是宿主被神性占据上风……一切都要完了。   “宿主!”   001现出身形, 一个光球来到明莱前面,它激动地道:“没想到您度个假也能完成两个隐藏任务,您真的是太厉害了!从今天起,您就是001的偶像!”   明莱冷笑道:“度假?”他幻化出一个羽毛球拍, 将001拍出流星状:“你看我像是去度假的吗?”   001如流星坠落,它“啪叽”一声跌落在地, 滚出去老远, 然后如不倒翁般站起来。   它就知道,宿主回来一定会很生气,可是, 这是主神大人的命令, 它作为系统, 只能听从。   001飘回明莱面前,它心虚道:“001也是回了系统空间才知道,这个世界有隐藏任务。不过,您是以度假的身份进去的,任务完不完成,都没有关系。”   完成了有奖励,没有完成也不会被惩罚,这可是任务者最喜欢的世界了。   “没有关系?”明莱冷冷一笑:“你给我选的好身份,害我被迫加了一年的班。001,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你会在投诉中心找到自己的名字。”   001:“……”   主神大人做的好事,锅却要它背,真是系统可忍,001不能忍。   它老老实实道:“您度假的世界,是主神大人亲自选的。”   对不起了主神大人,这个锅001真的不能背。   “你们的主神大人这么悠闲,竟有空替我一个小小的任务者选度假世界?”   明莱的声音冷得仿佛淬了冰,001瑟缩了一下身体:“……您业绩突出,主神大人关注很正常。”   明莱:“……”他都气笑了:“这句话你相信吗?”   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看来001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明莱也不为难它,冷淡地转移话题:“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是进去度假的,却卷入了一场布局了两万年的阴谋里,如此便算了,还有前世今生、情劫之说,明莱不认为这是巧合,如果这是巧合,那么他现在心口处的异样是什么?   玉石之心绽放的感觉,明莱不会错认。盐杉挺   最重要的是,连001都亲口承认,这个度假世界是主神亲自选的。   001:“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度假世界,宿主,你既然已经完成了隐藏任务,就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准备迎接下一个任务。”   见001打算装傻,明莱轻飘飘地道:“玉斗就是下来修复天柱的观察者吧。”   玉斗前期一心一意想要修复天柱,不止是因为“天道”给出的预言,还是因为他本身就带着任务下来。   001沉默,明莱这个问题它不能回答。晏扇听   不是回答不了,而是不能回答。   “他跟昊天是什么关系?”   玉斗既然跟他一样,都是因为任务而进入这个世界,那么所谓前世今生一说,只是他们这具身体的前世今生,可越到后面,明莱发现并不是他想的这么回事。   他有一个猜测,然而这个猜测过于荒谬,明莱自己都难以相信。   沉默了一会儿,001道:“宿主,忘了他吧,他只是你万万世中,一道美丽的风景,而往后,你还会遇到很多人。”   明莱:“我只想知道,他跟昊天是什么关系?”   001正要开口说话,却惊恐地发现一只机械手臂从天而降,将它抓住,在被带走前,001对自己的宿主慌乱道:“宿主!接下来的任务你要小心!祂一直都在看着你!”   “祂是谁?”   明莱伸手想抓住001,机械手臂却仿佛知道他想做什么,快速将001带走。   明莱愣在原地,他瞳孔微缩,因为就在001被带走前,它以极快的速度对明莱说了一句话。   它说:“你们还会再见面,到那时,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跟玉斗,还有再见面的一天吗?   明莱正失神着,忽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响在他耳边:“宿主您好,系统002为您服务。”   “系统002?”   明莱轻喃。   “系统001因违反系统守则,即将被处罚,接下来的任务,将由002辅助宿主。”   明莱涩声道:“它会被销毁吗?”   “002不清楚,但根据系统守则,是的。”   “因为它向我透露了不该透露的消息?”   002:“每个系统在上任前,都会签保密协议,宿主,001被销毁,与您无关,”它顿了顿:“您不要太伤心。”   明莱:倒没有伤心,他只是觉得换了个新系统,不好套话。   002:“距离下一个任务,还有二十四个小时零七分,请宿主做好准备。”   *   上个世界是身份贵重的皇子,这个世界就成了留守儿童,怎么说,“出身寒门”这个人设算是给他焊死了。   明莱坐在土房子前,看着门口栓住的大黄狗,平生第一次有种呆滞的感觉。   002:“宿主,任务手册已经更新,您不查看吗?”   明莱缓缓开口:“你们主神大人对我是有什么不满吗?”颜删艇   以前的世界虽然也是“出身寒门”人设,但好歹身体已经成年,就算再穷,有手有脚,也饿不死自己。   而现在,一个留守儿童,一个才六岁的留守儿童,一个父亡母在外打工的留守儿童!   他要怎么养!活!自!己!   更别提,这个村子坐落在深山老林里,村里全是老人和如他一般的留守儿童,一个青壮年都没有,明莱刚才把村子逛了一圈,一颗心都凉了。雁珊汀   002道:“任务世界是随机筛选的,宿主筛选到这个世界,说明这个世界跟宿主有缘。”   明莱:这个缘分给你你要不要?   他拿起一旁椅子上凉了的土豆,剥开皮,机械般吃起来。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心里凉,也不能饿着自己。   吃完土豆,明莱继续看着门口发呆。作为一个才六岁的留守儿童,此刻的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发呆,只能发呆。   002见他不肯看任务手册,只好把手册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出来。   “主线:与沈约相识,并与对方结婚。”   “支线一:离开许家村。”   “支线二:达成一百次心动(0/100)。”   明莱:“一百次心动?系统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002:“很苛刻吗?”   明莱反问:“不苛刻吗?”   这是要让他见一个爱一个,还是要他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每一天都是爱上对方的第一天,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做不到。   002似乎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它道:“支线二的任务,仅针对任务对象,但如果宿主觉得要求苛刻,002可向主神申请,换掉支线二任务。”   明莱现在才知道,原来觉得任务要求太苛刻,是可以申请替换的,不知道是001太蠢忘记了这条规定,还是新来的002后台不一般。   明莱道:“下一个支线二任务会比现在这个更简单吗?”   002冰冷道:“不,难度会加倍。”   明莱:“……”   他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那我不换了。”   只要不是让他达成一百次心动成就,沈约再难攻略,他也认了。   日头渐渐落山,万道霞光洒在村子里,有一种黄昏的凄凉。   明莱走出院子,等下地干活的奶奶回家。   002沉默地看着宿主,才六岁的宿主,个子小小的,瘦瘦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虽然脸蛋很干净,但衣服上好几处补丁,可想而知这个村子到底有多穷。   “宿主,您不问沈约在哪里吗?”   明莱淡淡道:“你知道我今年几岁吗?”   再急,也不能让他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去做任务。   没一会儿,佝偻着腰的奶奶回来了,她背上背着一筐满满的猪草,拄着一根棍子,慢慢从路口现出身形。   “奶奶!”   明莱向奶奶跑去,伸手想替奶奶背,可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连拎桶水都拎不动,更何况是背一筐满满的猪草。   奶奶慈祥地道:“奶奶来背,莱莱还小,背不动。”   明莱跟着奶奶走进院子,往屋子里走,端出一碗水。   “奶奶,喝水。”   “好好,我们莱莱真孝顺。”   许家村的现状,落后,生活贫苦,没有青壮年劳动力,留下来守村的除了七八十岁的老人,就是留守儿童。   明莱看着在微弱灯光下做晚饭的奶奶,心里暗暗发誓,等他离开许家村的时候,一定要带奶奶一起离开。   一人一系统就在许家村住了下来,这里人少,土房子和土房子之间,离得也远,明莱晚上跟奶奶一起做饭,白天就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明莱倒是想跟奶奶一起去地里干活,但奶奶怎么都不肯,说地里没有什么活干,她一个人就可以,不需要明莱帮忙。   002道:“宿主,您太瘦弱了,应该多吃点饭,这样奶奶就不会担心您像上次一样,在地里直接晕倒。”   明莱:“……”   长得瘦弱也不是他的错,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每顿除了白菜就是土豆,他就是想长点肉都难。   归根结底,还是这里太穷了,穷到明莱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这么贫穷的地方。   明莱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设定,也不知道自己在原本的剧情中扮演什么角色,因为黄牌警告,他已经失去了剧情投放的资格。   奶奶不让他跟着去地里,明莱就在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扫地,洗衣服,晒黄豆。   002就在旁边看着,这样的宿主,跟主神大人口中的宿主,完全不同。   看着他努力想改善生活,努力帮家里做事,系统万年冰冷的心生出了异样。   一天夜里,在宿主坐在门口看满天星斗的时候,002默默地给宿主放起了电影。   电影屏幕投在夜色中,像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碰撞,让明莱睁大眼眸。   他不可置信道:“002,你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002古井无波道:“002除了播放电影,还能播放音乐,宿主要听歌吗?”   明莱摇头,他看着面前正在播放年代剧的光屏,轻声道:“不了,我现在想看电影。002,我有好久好久,好久没有看电影了。”   002知道,它比宿主自己,还要了解宿主的过往。   “您要来点爆米花吗?”   002道。   明莱又睁大了眼眸:“爆米花?002,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没有了。”   其实是有的,002不说,是想在以后的日子,还能带给明莱惊喜。   最终明莱还是没有要爆米花,这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小山村的食物,让奶奶看见,该吓到她了。   七岁,明莱去村里的小学上学。说是小学,其实就是几间平房,外加一个小操场,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明莱每天早起,走很远很远的路下山,去上学,又走很远很远的路回来。   002一直在陪着他,陪他说话,写作业、看电影,渐渐的时光飞逝,明莱离开了小学,上了初中。   初中离村子更远,一个星期回来两天,奶奶老了,走不动了,明莱怕她一个人在家摔到没有人知道,让002留在家里,看着奶奶。   002不愿意,明莱长大了,那张脸越来越漂亮,喜欢他的人绕着操场排三圈都排不完,相比奶奶,它更担心明莱。   可这是明莱的期望,002再不愿意,也只能留在奶奶身边。   明莱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初三的一天夜里,奶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明莱,她给明莱留下了一串手机号码,就这样在梦里离开了。   明莱在奶奶床边哭得撕心裂肺,他六岁到这个世界,如今他已经十六岁,十年,整整十年,他怎么可能对奶奶没有一点感情?   002很想抱一抱他,可是它没有人身,连像001那样有个光球身体也没有,所以它只能看着明莱哭。   哭够了,明莱擦去眼泪,起身回房,打开柜子,拿出自己一点点攒的钱。   奶奶走了,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能倒下,他还得帮奶奶办后事。   办完丧事,明莱才有空去看奶奶给他留下的手机号码,他强忍悲痛,去村长家,按纸上写的一串数字,拨打了过去。   “你好,”那边传出女人温柔的声音,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女人像是意识到什么,她捂着嘴哽咽道:“莱莱?莱莱,是不是你?我是妈妈,我是妈妈!”   记忆里女人背着他上山下山的身影映入脑海,一颗眼泪滑落明莱脸颊,他道:“妈,奶奶走了。”   当天夜里,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驶进了许家村。   因为去明莱家只有一条山路,黑色轿车不得不停在山脚下小学门前的操场,两个身着黑色正装的保镖护送夫人上山,崎岖山路没能让两人露出异样神色,却让已经跻身上流社会的女人想起从前种种。   她也是出身大山深处,从小家里穷苦,她从有记忆起,就在不停地干活,这样穷苦的日子吓怕了她,所以在丈夫因病去世后,她狠心丢下刚刚两岁的孩子,去到大城市打工。   起初,她还会因为思念孩子,时常回来,但是自从她在邮轮上认识殷莫山,跟他去了京市,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偶尔,她也会想起被自己抛弃在大山深处的孩子,可是她穷怕了,她真的穷怕了,让她离开殷莫山,她会死的。   来到熟悉的院子前,女人又想起自己丢下孩子,去外面打工,孩子一边哭,一边追着她跑出来的场景,她眼眶发红,让两个保镖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   栓在门口的大黄狗看到陌生人,马上站起来狂吠。   明莱听到了动静,却没打算出去,没一会儿,他听到门口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莱莱?”   明莱抬起头,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单薄,一张脸却漂亮得惑人。   女人不敢相信,她抛弃了十多年的孩子,竟长得如此漂亮。   想到明莱小时候哭着喊着让她不要走的场景,女人泪如线珠,滚滚而下,她走到明莱面前,一把抱住坐在床上的明莱,哭着道:“莱莱,我是妈妈,你不认得妈妈了?”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发红,声音却很冷:“不认得了,你走了十三年,如果不是奶奶给我你的手机号码,我根本不记得,世界上还有你这个人。”   “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离开你这么久。”   听到明莱的话,女人心如刀绞,她流着眼泪道:“妈妈以后都不会让你一个人了,莱莱,妈妈要接你上京市,京市你知道吗?那里有全国最好的高中、大学,我已经跟你殷叔叔说好了,这次回来就接你回去,莱莱,跟妈妈去京市好不好?”   明莱却注意到了其他:“殷叔叔?殷叔叔是谁?”   女人小心翼翼地道:“殷叔叔,是妈妈现在的老公,妈妈改嫁了。” 127 ☪ 成茧之路(四十八)   ◎遗珠(一更)◎   十三年没有回许家村看他, 没有音信、没有一通电话,总不可能是一直在外面打工,明莱在打出那通电话之前, 就已经做好了女人改嫁的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 云秀芝会改嫁到京市, 而且看她这一身贵妇人的打扮, 嫁的人身份还不低。   明莱视线从云秀芝脖颈上价值不菲的红宝石项链一扫而过,心中沉思。   主系统不会无缘无故把他放到许家村这么偏远的地方,看来跟云秀芝去京市, 是剧情发展的重要节点。   也是, 一个无权无势还在读初三的少年, 没有人带领,他怎么接近气运之子攻略者?   希望这次的攻略者是个正常人, 不要像江逐月一样喜欢到处开马甲, 或者像温烁玉斗一样, 喜欢对他咬来咬去。   明莱心头一叹,经历了上个世界,他现在只想做个普通人,谈一场普通的恋爱。   想明白这点, 明莱调整表情,眼眶微红, 不可置信中又带着果然如此道:“所以这么多年你都不回来看我, 是因为嫁到了京市?”   云秀芝涩声道:“妈妈也想回来看你,但是妈妈现在嫁的这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妈妈。莱莱, 你能理解妈妈吗?”   明莱心里冷漠道, 不能。   不管有多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抛弃自己的孩子十三年是事实,你可以流着眼泪说自己有多迫不得已,但不能要求自己的孩子去理解你。   如果是真正的原主在这里,别说理解了,不心存怨恨就不错了。   明莱推开云秀芝,站起来,他单薄的身形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倔强又可怜:“我是不会跟你去京市的,云溪镇才是我的家。”   还有一个星期就中考了,想什么呢,要走也要中考完再走。   云秀芝心中难受,但她也知道这事急不了,于是低下声音道:“妈妈不逼你,莱莱,妈妈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你奶奶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年纪还这么小,让妈妈怎么放心得下?”   明莱真想问一句,如果奶奶还在,她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看他?   但他忍住了,因为答案很明显。   要不是奶奶走了,他变成孤儿,无依无靠,云秀芝也不会回来。   两个保镖把明莱旁边的土房子收拾出来,这是云秀芝从前跟前夫住的地方,里面还有她从前用过的物件,她看着熟悉的床,熟悉的海报,心中情绪复杂难言。   她从来没想过,十三年了,她还有住进这间房间的一天。   想到在京市等她的殷莫山,云秀芝心头酸涩的情绪一扫而空,殷莫山只给了她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她一定要带明莱回京。   去到京市,云秀芝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生活,特别是当她嫁给殷莫山、跻身上流社会后,她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想要当人上人。   莱莱是她的唯一的孩子,按照《继承法》,他也可以继承殷家。   殷家人防备了她这么多年,一定没有想到,她还有个儿子在云溪镇。   “下去吧。”   当了十三年殷夫人,云秀芝对下属说话,说是吩咐,更像是下命令。   两个保镖微微躬身,替云秀芝关上门,转身离开。   小院子只有三个房间,明莱一间,云秀芝一间,剩下一间是已经过世的奶奶的,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两个保镖住。   两个保镖拿着手电筒,回到山下小学门前的操场,打开车门坐进去,打算在车里将就一个晚上。   第二天,云秀芝早早起来,给明莱做早餐。   她过惯了有钱人的生活,十多年没有进过厨房,看着农村的大锅灶,竟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特别是看到菜篮子里只有一点青菜和土豆,她更是眼眶一红,流出了眼泪。   她在京市有佣人伺候,有大厨做饭,公 众号梦白 推文 台如今看到自己的孩子过着这样的生活,不禁心痛如绞。   云秀芝心里暗暗发誓,等带莱莱回京市,她一定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莱莱。   殷莫山已经知道莱莱的事,她无需再隐藏莱莱的存在。   一顿早餐磕磕绊绊做完,云秀芝忐忑地去敲明莱的房门,她温柔道:“莱莱,起了吗?该吃早餐了。”   房间里无人回应,云秀芝以为明莱还没有起,失落地回了自己房间。然而刚坐到床上,山下的保镖就打来了电话。   “夫人,我们刚刚看见,小少爷上了一辆桑塔纳,如今已经离开许家村。”   云秀芝猛地站起来,她激动道:“为什么不把小少爷拦下来?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什么,还用我再跟你说一遍吗?”   面对夫人的质问,保镖冷静道:“我知道夫人十分想念小少爷,也很想马上带小少爷回京,但是夫人,请您不要忘了一件事,小少爷马上就要中考了。”   云秀芝冷静下来,对,莱莱马上就要中考了,他请了四天假,昨天是最后一天,他得回学校上课。   回京市再急,也不能耽误中考。   她挂断电话,深吸了口气,拿起自己的包包,离开这间已经没有人的小院子。   桑塔纳上,明莱坐在副驾驶,他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在开车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叹道:“你如果害怕一个人住,可以搬来跟我一起,我那里地方虽然小,但住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明莱纤长浓密的羽睫微微颤动,他转过头:“谢谢你裴老师,我没事,只是昨晚睡得晚,早上没什么精神。”   “真的不用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吗?”   裴老师很担心,他知道明莱只有一个奶奶,奶奶走了,他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一个孤儿,还不知道要被村里人怎么欺负。   “不用,村长爷爷很照顾我,裴老师不用担心。”   裴老师看着前方道路,他道:“莱莱,对老师,可以不用这么客气。”   明莱垂下羽睫:“我已经麻烦老师很多次了,不能再麻烦老师。”   如果不是正在开车,裴老师很想摸一摸明莱的头发,告诉他,再麻烦多一点也没有关系,他是他的老师,关心明莱,是他的责任。   回到学校,明莱迅速收起悲伤,开始进入最后的学习阶段。   云秀芝时不时出现在中学,给明莱带饭,明莱拒绝了几次,最后还是接受了。   他只是想演一场被抛弃十三年的孩子、对突然出现的母亲排斥的戏,又不是真的怨恨云秀芝,再拒绝下去,恐怕当惯了人上人的云秀芝下不来台,假疙瘩也要变成真疙瘩了。   人性最是经不起考验,特别是云秀芝三岁就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十多年都没有回来看过一次,要说有多深   的感情,别说明莱不相信,估计云秀芝自己也不相信。   现在的这点情分,只不过是当年剩下的母子情,被消磨殆尽了,也就没有了。   明莱态度变软,不仅接受了她送来的午饭,当着同学的面,还承认了自己是他的妈妈,这让云秀芝很是受宠若惊,恨不能一天三顿来给自己的儿子送饭。   但这是不可能的,别说明莱早上在学校的饭堂吃早餐,就是明莱来不及吃早餐,也不可能吃云秀芝送来的早餐,因为根本没有时间。   “莱莱,好好考,妈妈在学校外面等你。”   云秀芝目送明莱进学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这也许就是当妈妈的感觉,从前她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只是她丢弃了,而现在,她重新找了回来。   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保镖给云秀芝打伞,突然,他的西装长裤口袋震动起来,保镖让另一个保镖接过伞,自己走到一旁去接听。   不知打电话的是谁,保镖态度毕恭毕敬,甚至还有一丝畏惧。   过了一会儿,保镖走过来,将手机恭敬地递给云秀芝。   “夫人,先生的电话。”   云秀芝脸色微白,但殷家其他人的电话她可以挂,唯独殷莫山的电话,她不仅不能挂,在接受对方冰冷无情的质问时,还不能说一句话,要不然就是顶嘴。   而在殷家,顶嘴是非常重的“罪名”。   “喂,老公,”云秀芝接过手机,勉力露出笑容:“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云秀芝连忙道:“莱莱已经同意了,等他中考完,我马上带他回京市,”她声音软下来:“老公,你答应过我的,我人都已经在云溪镇了,你突然让我回去,让莱莱怎么想?”   “好,还有三天,我肯定准时回去。”   挂断电话,云秀芝脸色马上变得阴沉起来,她才离开多久,殷家人就开始给她老公上眼药了,幸好她老公是爱她的,还知道打个电话问她情况,要是她老公相信了殷家那群人的话,她出来这一趟,不仅要失去在殷家的话语权,还有可能会失去殷夫人这个身份。   三天一晃而过,中考完的当天晚上,明莱坐上了殷家开来的车,前往市区。   南省距离京市有两千多公里,开车回去是不现实的,明莱以为自己会坐一次飞机,到了机场一看,是飞机不错,不过是私人飞机。   他对云秀芝老公的身份,重新刷新了认知。   “莱莱,这是你殷叔叔的飞机,他知道莱莱今天回家,特意让人从京市开过来。”   明莱: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车出门买菜。   他道:“谢谢殷叔叔。”   云秀芝温柔地笑道:“你殷叔叔还在京市忙工作,等到了家,再谢也不迟。”   明莱跟云秀芝上了飞机,坐到云秀芝身边。   私人飞机内部很豪华,处处透着金钱的味道,不过明莱也不是第一次坐私人飞机了,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云秀芝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不过云秀芝也不敢问什么触碰明莱底线的问题,明莱好不容易接受她,喊她妈妈,要是因为一些底线问题,让明莱重新排斥她,她真的要哭死了。   空姐过来送餐,送完就离开,她的眼睛一直落在餐盒上,云秀芝没有让她说话,她也不敢说话。   但对明莱,她是好奇的,为殷家工作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殷夫人身边出现这么一个少年。   非常漂亮的少年,难以用言语形容,虽然还没有长开,却已经到了看一眼就会头脑空白的程度。   刚刚送餐的时候,她全程心跳加速,大脑充血,要不是职业素养在那里,她可能手一软,餐盘就掉下来了。   空姐当然不是对明莱一见钟情,只是面对这种超然的美,作为普通人,她心跳加速是正常的,毕竟人的本性之一就是爱美。   “莱莱,想喝什么果汁?”   明莱轻轻摇头,夜已深,他开始想睡觉了。   云秀芝也看出了明莱想睡觉,她连忙让空姐拿一条毯子出来,对明莱道:“睡吧莱莱,夜深了,等到了京市,我再喊你。”   明莱放松身体躺下,闭上眼,没一会儿就入了梦乡。   三个小时后,私人飞机落在京市机场。   明莱听到身边有人压低声音说话,他困倦地睁开眼,微微撑起身体,就看见一旁的云秀芝在打电话。   她侧着身体,一只手挡着手机,好似怕吵醒明莱一般。   她压抑着怒火:“我说了我没有空,他爱打架就打架,反正进警察局也不是第一次了,殷家捞得起他。”   “丢脸?他都不嫌丢脸,我嫌什么丢脸?”   “你现在马上打电话给他姑姑,她最是心疼这个侄子,接了电话肯定马上出门。好了,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现在没有空处理他的烂事。”   明莱心道,打架、进警察局,听起来还是他便宜妈的便宜儿子,殷家不太平啊,他现在进殷家门,指不定要炸成什么样子。   云秀芝放下手机,转过身,就看见自己的儿子在静静地看着她。   她笑道:“莱莱,到京市了,我们回家。”   到了京市,当然不可能出了机场就是殷家老宅,还得坐一段时间的车。   车是殷家的车,明莱坐在后座,他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夜景,神情适当的露出一丝忐忑、不安。   云秀芝拍了拍明莱的手,低声道:“不要怕,你殷叔叔是个好人,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子驶进一座庄园里。   庄园很大,有很多路灯,但因为是晚上,明莱看不太清楚都有些什么,只是在车子停下时,才发现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栋占地很大的法式别墅。   保镖打开车门,佣人出来迎接。   明莱跟着云秀芝下车,刚走进客厅,一只花瓶就“砰——”的一声砸到了他的脚下。 128 ☪ 成茧之路(四十九)   ◎遗珠(一更)◎   明莱心道, 下马威?   能在殷家老宅砸花瓶的,除了他便宜妈的那个便宜儿子,不做他想。   云秀芝一只手提着包包, 被这突如其来的花瓶吓了一跳, 她神情中带着怒火, 说出来的话却克制了八分:“家宝,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觉,小心明天又该头疼了。”   家宝?殷家宝?   这名字真有意思,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没少翻字典。   明莱低垂着头, 嘴角轻勾, 又抿回来。不能笑, 被殷家宝听见了,第二只花瓶就要砸到他身上了。   “我说了,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又一只花瓶砸过来, 在明莱和云秀芝脚下炸开, 碎了一地。   烟青色的瓷片倒映着客厅上方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镶满了银白水晶的吊灯泛着冷光,将云秀芝一张保养得当的漂亮面孔照映得明明白白,如殷家宝此刻的冰冷怒火, 不留一丝情面。   他讽笑道:“怪不得这段时间没见你对我爸发.骚,原来是接你的私生子去了, 我爸娶你的时候, 知道你有私生子吗云秀芝?”   殷家宝向来不给云秀芝留情面,他讨厌云秀芝讨厌得正大光明,从来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见面就骂, 骂爽了才离开。   殷莫山离婚三个月就娶了云秀芝, 这个整个殷家人都看不起的陪酒小姐,很难说这两人在殷莫山离婚之前没有搞在一起。   当然,这不是殷家宝讨厌云秀芝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整个殷家,包括他外公一家,都明里暗里嘲讽他有个陪酒小姐妈,说被陪酒小姐妈养大的他,肯定是个白眼狼。   要不然云秀芝进殷家这么多年,怎么殷家宝没有把她赶走?   殷家宝活得很憋屈,小时候在亲戚的嘲讽下,他自卑敏感,长大了就开始放飞自我,谁敢当面说他有个陪酒小姐妈,他就把对方揍进医院。   反正他家有的是钱,赔得起。   当然,罪魁祸首云秀芝他也不会放过,要不是她嫁给他爸,他怎么会被人明里暗里嘲讽了十多年,至今还摆脱不了“被陪酒小姐养大的白眼狼”这个称号。   如果是平常时,殷家宝骂她,云秀芝看在殷莫山的份上,也就忍了,但殷家宝当着她儿子的面骂她,云秀芝忍无可忍。   “莱莱不是私生子!他是我跟我前夫生的!殷家宝,你爸爸已经同意了莱莱进门,他以后就是你弟弟,你说话注意一点!”   云秀芝认识殷莫山的时候,确实没有跟殷莫山说自己有个儿子,但她是个寡妇的事,殷莫山是清清楚楚的。   可能越是有钱人癖好就越古怪,殷莫山没有离婚时身边就围绕着不少莺莺燕燕,什么当红女明星女模特都有,可他偏偏喜欢寡妇,而且还是一个差点沦落风尘的寡妇。   他这个癖好没有人知道,因此当殷莫山带云秀芝回殷家,宣布要跟云秀芝结婚的时候,殷家人都觉得他疯了。   云秀芝却觉得殷莫山没疯,有的人喜欢清纯女大学生,有的人喜欢当红女模特,殷莫山另辟蹊径,喜欢寡妇怎么了?   必须要声明,云秀芝从来没插足过殷莫山跟他前妻,她是殷莫山跟前妻离婚后才认识的,认识两个月就闪电结婚了,比年轻人还要疯狂。   但如果不疯狂的话,她又怎么能当上殷莫山的夫人,力压众莺莺燕燕独宠十三年。   殷家宝继续讽笑:“弟弟?我可没有弟弟。云秀芝,你的心可真大,这个时候领你儿子进门,也不怕他被吃了,”他对云秀芝旁边一直低垂着头的明莱喊了一声:“喂,拖油瓶,殷家可是会吃人的,你要是在这里呆一个月,保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明莱心底轻轻叹了一声,是怜惜也是怜爱,不管殷家宝说话有多刻薄恶毒,就冲他最后一句话,明莱就对他讨厌不起来。   连身为殷家人的殷家宝都知道殷家是个龙潭虎穴,提醒他赶快离开,云秀芝这个外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带他进殷家,固然有奶奶已经离开、担心他一个人无法生活的原因,但更多的因素,是因为身为她云秀芝的儿子,殷家夫人的儿子,即便他不是殷莫山亲生,按照《继承法》,他仍然可以继承殷家的一部分财产。   云秀芝这个时候带他回来,说明殷家将有大动作,不然以云秀芝的“迫不得已”,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丈夫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养在乡下?每个月给明莱打一笔钱岂不是比带他回殷家更顺心?   云秀芝听到殷家宝的话,怒极之下又有深切的悲伤,她道:“家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莱莱除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奶奶在半个月前已经离世,如果我不带他回殷家,他一个人在云溪镇要怎么生活?”   “莱莱不像你,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要什么有什么,许家村到处都是土房子,穷得你无法想象,而我的莱莱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   明莱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个话术怎么这么熟悉呢,果不其然,殷家宝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让你儿子进殷家也可以,三楼是我的地盘,他不准上去,要是被我发现他偷偷上去,见一次我打他一次,还有,他不准喊我哥哥,也不准喊我爸爸爸,其他的等我想到再补充。”   明莱:……难怪云秀芝在殷家十三年屹立不倒,家宝哥,你输得不冤啊。   殷家宝说完,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外套,大步向外面走去,经过明莱的时候,还用力撞了明莱一下。   明莱被他撞得踉跄几步,他抬起头,雪白的小脸,眼眸大大的,里面还有一点惊慌和无措,本来想勾唇讽笑的殷家宝头脑一片空白。   明莱这时候才看清殷家宝长得什么模样,非常俊逸的一张朝气面孔,眼底藏着可见的戾气,放在学校里,是校霸级别的人物。   想到在飞机上听到的话,还有一进门就被砸了两只花瓶,殷家宝就算不是校霸,那也是班霸。   明莱正酝酿情绪准备演戏,就看见殷家宝鼻血流了出来。   明莱:……家宝哥你这是吃了什么东西上火,还是刚才打架打出了内伤?   云秀芝惊呼一声,连声道:“家宝,你流鼻血了,管家,快打电话,让家庭医生过来!”   在旁边充当了好一会儿隐形人的佣人一窝蜂拥上来,被恼羞成怒的殷家宝推开。   “走开,男子汉流点鼻血怎么了,又不是脑袋被人开了瓢。”   “家宝听话,现在流鼻血可不是小事,电视里都演了,流鼻血很有可能是白血病的前兆,可不能马虎大意。”   “什么白血病,云秀芝你不要诅咒我!”   殷家宝抬手擦了一袖子的鼻血,趁佣人不备,直接逃离别墅。   几个佣人还想追上去,云秀芝叹声道:“既然他不想检查,那就随他去吧。”   在殷家,云秀芝的话还是管用的,几个佣人停下脚步,不再试图去追。   云秀芝走过去,担心地给明莱检查了一遍:“莱莱,家宝有没有撞疼你?他就是那个性子,脾气大,嘴毒刻薄,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   明莱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被撞疼,他道:“妈妈,殷叔叔不在家吗?”   明莱从云秀芝口中套了不少话,知道他便宜妈现在的老公叫做殷莫山,是殷家的掌权人,其下产业,包括但不限于房地产,五星酒店、娱乐公司、影院、珠宝,身价千亿,是动辄就上财经新闻的大老板。   明莱很奇怪,这样一个大老板,居然看上了他的便宜妈。   不是说云秀芝很差,而是从现实来说,殷莫山跟云秀芝的社会地位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就他脚下踩的这块地砖,一万多块钱,许家村一户人家一年都存不了一万块。   云秀芝习以为常道:“你殷叔叔还在忙工作,明天莱莱就能见到他了。”   她让管家将所有的佣人、保镖都叫进来,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这是你们的小少爷,你们也知道,我是改嫁进殷家的,莱莱是我跟前夫生的儿子,他的奶奶在一个月前去世,先生不忍心留他一个人,就跟我商量,把莱莱带回家。”   “若是别人问起,你们就老实说。”   豪门是非多,若是不将话说明白一点,外人还不知道怎么恶意揣测。   知道明莱进门是先生的主意,佣人保镖态度更是恭敬。   要知道,夫人提议带回家,和先生提议带回家,可是两码事,前者注定这位小少爷得不到过多关心,后者……只要这位小少爷不作妖,以后在京市横着走没有问题。   明莱再次感叹,云秀芝不愧是能拿下殷莫山的人,她真的很聪明,虽然是改嫁进的殷家,可她从来不藏着掖着过往,殷家宝嘴这么毒,她也能屈能伸,见到殷家宝流鼻血,也不吝啬自己的关心。   不管她心底在想什么,起码表面功夫她做到了,不仅如此,还让人挑不出错来。   “莱莱,走,跟妈妈上楼。”   明莱跟着云秀芝向金碧辉煌的旋转楼梯走去,踏上台阶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金钱落地的声音。   殷家有钱,非常有钱,到处都是金光闪闪,随便一幅画,一个摆件,都价值不菲。   这栋法式别墅,就像是用象牙白装饰外墙,用金子装饰内部空间。   到了二楼,云秀芝领明莱走到一间房间,她温柔地道:“莱莱,喜欢吗?这是妈妈为你准备的房间,这里的所有东西,包括窗帘地毯,都是妈妈挑选的。”   明莱看了一眼暖色调的房间,其实他更喜欢冷色调的,不过现在也不错。   他真心实意道:“谢谢妈,我很喜欢。”   “饿不饿,妈妈让人送点吃的上来?”   “我不饿,在飞机上刚吃过东西。”   飞了三个小时到京市,又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到殷家,明莱不看手机,也知道现在凌晨一两点了。   他道:“妈,您已经累了一天了,快回房休息吧,不用担心我。”   云秀芝担心明莱换了个陌生环境,心里害怕,就对他道:“如果害怕,就给妈妈打电话,妈妈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不要怕吵醒妈妈,知道吗?”   明莱送云秀芝到门口,目送云秀芝离开,将房门轻轻关上。   002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恭喜您完成了支线二任务。”   明莱背靠房门,房间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酒红色窗帘垂下,衬得如同法式宫殿般的房间有种暗黑的神秘感。   他道:“002,放部电影看看,不要放年代剧,放点刚刚上映的。” 129 ☪ 成茧之路(五十)   ◎遗珠(二更)◎   两个小时的电影看完, 明莱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四点半。   他丝毫不急,慢吞吞地下床去衣帽间拿睡衣, 慢吞吞地去洗澡。   云秀芝给他安排的房间很大, 总共分为四个区域, 卧室、起居室、书房、卫生间, 他就是一天到晚不出去,呆在房间里也不会觉得压抑。   明莱觉得这个房间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完美贴合他现在的人设, 一个来自大山深处, 因为身份而自卑的少年。   殷家是个龙潭虎穴, 他这样尴尬的身份,还是低调做人比较好。   明莱洗完澡, 躺到床上, 伸手关灯。   一片漆黑里, 有清冷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到地砖上,明莱闭上眼,睁开,又闭上眼, 如此反复几次,002突然出声:“宿主, 睡不着?”   明莱掀开被子坐起来, 微卷的乌黑发丝有一些乱,他声音有点闷闷地道:“在飞机上睡了三个小时,现在睡不着, 002, 陪我说说话吧。”   002沉默了一会儿, 一针见血地道:“宿主,你是不是认床?”   明莱反驳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单纯睡不着而已,002,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说话?”   “宿主,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002的声音冷冰冰的:“系统商城里有助眠剂,002可以免费赠送宿主一支。”   明莱又躺回了床上,他睁着眼睛去看落地窗,象牙白的落地窗,酒红色的窗帘,在深夜里,透着深沉的压迫感。   “睡吧。”   002似乎叹了一声,明莱感觉被子往上移了移,像是有人在给他盖被子。   一阵馥郁的玫瑰花香在卧室散开,明莱只觉眼皮发重,下一瞬,沉沉睡去。   天色刚亮,庄园里的佣人起来干活。   把儿子成功接回殷家,解决一个心病的云秀芝这一个晚上睡得无比美好,尽管她也是凌晨两点多才睡,但并不妨碍她心情好。   “夫人早。”   云秀芝走下楼,遇见佣人问好,她微笑地点头,然后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几个厨师正在准备早餐,见夫人进来,脸上虽然不显,心里却吓了一跳。   “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云秀芝说完这句,抬手拿起一件围裙,给自己系上,然后走到中式厨房,拿起一个锅就开始做早餐。   西式厨房就在中式厨房旁边,几个厨师看着亲自做早餐的云秀芝,心砰砰乱跳,都差点忘了手上的活。   夫人嫁进殷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进厨房过,小少爷一来夫人就亲自下厨,看来亲生的果然就是不一样,即便十几年没有见,心还是疼的。   云秀芝熬了一锅粥,又做了几个花卷馒头,让佣人端出去。   厨房里中式早餐的食材还是太少了,一会儿得吩咐厨师去买。   明莱睡到八点半,自然醒来。   他撑着手臂坐起,看见落地窗外的阳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不在许家村,而是在京市的殷家老宅。   话说回来,这栋法式别墅好像只住了云秀芝,殷莫山父子、以及昨晚才来的他四个人,明莱内心疑惑,不是说这是殷家老宅吗,怎么一个殷家人都没有看见?   他疑惑了一瞬,下床去洗漱,然后走到衣帽间,开始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衣帽间里的衣服都是云秀芝给他准备的,在明莱同意跟她回京市后,她就让下人按照明莱的尺寸准备了不少衣服,四季全套,除了日常休闲服还有正装,像极了一个好妈妈。   抛开那十三年,抛开云秀芝的那点小心思,从见面到现在,云秀芝对他所做的一切都让人挑不出错,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明莱心道,所谓虎毒不食子,云秀芝再怎么有自己的算计,对唯一的儿子倒还有几分真心。   “咚咚咚——”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云秀芝小心翼翼道:“莱莱,起床了吗?”   明莱随便换了一身衣服,走出去开门,门开的瞬间,他迅速切换表情。   “妈妈,早。”   云秀芝看着儿子,雪白的小脸,眼眸大大的,穿着白色上衣和黑色长裤,别提有多好看了。   她云秀芝的儿子生的就是与众不同,哪怕在许家村吃了十六年的白菜土豆,也照样能把其他人比下去。   想到殷家那一群小辈,云秀芝冷笑一声,一群二世祖,只会天天喝酒打架为女人争风吃醋,哪有她的莱莱乖,等她带莱莱去见老爷子,一定要让老爷子把殷莫山的财产分一部分给莱莱。   她脸色温柔道:“莱莱早,早餐做好了,下去吃吧。”   明莱跟着云秀芝下楼,到了餐厅,他坐下来,看着一桌子的中西式早餐,他犹豫了一下,拿起了一块三明治。   云秀芝坐在餐桌另一边,她盛了碗粥放到明莱面前:“这是妈妈刚才熬的小米粥,莱莱尝尝。”   明莱羽睫颤了颤,他拿起汤匙,尝了一口,眼眸微微亮起:“很好喝,谢谢妈妈。”   云秀芝:“喜欢妈妈明天再给你熬。”   吃完早餐,已经九点半了,云秀芝陪明莱把庄园逛了一圈,除了别墅里的佣人,所有保镖、花匠、司机都认识了明莱这个小少爷。   “那边是高尔夫球场,莱莱要过去看一看吗?”   两个佣人在身后打伞,明莱跟云秀芝走在山坡上,听到云秀芝的话,他抬眸看过去,只见一片草坪如同旷野,旷野中,还有球道、果岭、小型湖泊,不愧是上流社会,高尔夫球场也能建在家里。   明莱摇头,他道:“我不会打高尔夫。”   会打也不过去,太阳这么晒,去高尔夫球场散步还不如回房间睡觉。   云秀芝笑了笑:“我也不会打,不过你殷叔叔会打,等你殷叔叔回来,我让他教教你。”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隐隐约约看见有栋象牙白的法式别墅在高尔夫球场的另一边。   明莱停下脚步,疑惑道:“妈妈,那是我们的邻居吗?”   云秀芝顺着明莱的视线看去,她道:“那是沈家,沈家的沈世叔跟你殷叔叔是多年好友,不过这几年沈家的产业都移到了国外,他们一家已经很少回国了。”   明莱心道,这个沈家绝对就是他要找的沈家,他就知道,跟云秀芝上京,是剧情发展的重要节点。   至于云秀芝说的“沈家产业都移到了国外,一家人很少回国”,明莱毫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等剧情真正开始,沈约一定会回国。   他现在才十六岁,距离剧情开始怎么说也还有两年。   逛完庄园,刚回到别墅,就听管家说接到了先生的电话,先生马上就要到家了。   云秀芝对殷莫山的回来好像很紧张,她对明莱道:“莱莱,见到你殷叔叔一定要问好,知道吗?还有,你殷叔叔说话的时候,千万不能走神、插嘴。”   明莱觉得,要不是殷莫山快到家了,云秀芝能列出一张表出来,告诉明莱殷莫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从他套出来的消息看,殷莫山是个极度自我的控制狂,重度洁癖患者,外加一点的狂躁症和冷暴力,是个十足十难搞的人。   云秀芝能跟他一起生活十三年,也是个奇迹。   明莱怀疑,殷莫山的前妻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些,才要死要活要跟殷莫山离婚的。   思绪收回来,明莱点头,低垂着头,开始酝酿情绪。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一会儿要怎么演,殷莫山的车已经停在了别墅门前。   殷莫山是个洁癖患者,不喜欢有人凑到他面前,因此除了两个保镖上前,一个打开车门,一个给他打伞外,没有佣人敢上前迎接。   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压迫感十足,还没见到人,明莱就有种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的感觉。   不过他也不怕,殷莫山再变态,还能变态过温烁?   一身黑色西装、优雅成熟的男人走进客厅,他先是看了眼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的明莱,然后跟云秀芝抱了一下。   不过再亲密的动作,放在没有情绪波动的殷莫山面前,看着也像是例行公事。   “辛苦你了,想要什么跟陈秘书说,我让他去买。”   云秀芝叹了一声,复杂难言地道:“老公,我现在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么败家,你是不知道,许家村这么多年住的还是那几间土房子,”她眼眶红起来:“莱莱就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而我……却从来没回去看过他。”   殷莫山从西服上衣口袋里掏出锦帕,低头给云秀芝擦眼泪,他道:“这也是我的错,让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这样,我让陈秘书给莱莱准备一张黑卡,就当是我这么多年的补偿。”   “莱莱要你的黑卡做什么,他现在还是个学生,还没有自控能力,万一他拿着钱学坏,你让我怎么办?”   云秀芝说着说着带了哭腔。   明莱:……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云秀芝能拿下殷莫山了。   殷莫山皱眉:“小孩子拿这么多钱确实不太好,秀芝,要不这样,我们把环山路那栋别墅,还有国外几处庄园,都转到莱莱名下。”   云秀芝眸光微闪,她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对明莱道:“莱莱,快来谢过你殷叔叔,你殷叔叔对你这么好,将来一定要好好孝顺殷叔叔,知道吗?”   明莱:……便宜妈这段位,实属罕见,家宝哥能干得过才怪。   他走到云秀芝身边,抬起头,对上殷莫山审视般的视线,又垂下羽睫:“谢谢殷叔叔。”   不声不响地就替他挣了国内一栋法式别墅、国外几处庄园,便宜妈当个家庭主妇可惜了。   她要是出去开公司,不出一年必定上财经新闻。   殷莫山:“不用谢,你是秀芝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殷叔叔就不要叫了,以后叫我爸爸。”   明莱犹豫地道:“家宝哥……殷少爷不让我喊您爸爸。”   听到殷家宝的名字,殷莫山狠狠皱眉:“那小子,昨天就应该把他的腿打断,天天在外面丢我的脸。”   说到殷家宝,殷家宝到。   听到殷莫山的话,殷家宝站在水晶吊灯下,冷冷一笑,配上脸上的创口贴,显得阴冷极了。   “殷莫山,你要怎么打断我的腿?你敢打吗?信不信你现在打我,爷爷马上坐车来打你?”   殷莫山是长子,殷家宝是长子长孙,十分受老爷子宠爱,因着这一层,殷莫山管教殷家宝,处处受阻。   “殷家宝,你还敢回来?”殷莫山脸色阴沉起来:“昨天我不在家,让你回家迎接弟弟,你是怎么迎接的?还敢对你妈和弟弟口出狂言,管家,拿七匹狼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3 11:22:29~2023-06-14 01:1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日 59瓶;慕白衣、石上三年、一切为明 10瓶;kyyccg 3瓶;微微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0 ☪ 成茧之路(五十一)   ◎遗珠(一更)◎   “嗷!殷莫山, 你敢打我!你死定了!”   “我妈都没打过我,你这个暴力狂!我会报警的,我一定会报警的!”   “嗷嗷!我要给爷爷打电话, 说你用皮带打我, 你等着被打吧!”   客厅乱做一团, 殷家宝被打得四处乱窜, 殷莫山在后面追着他打,云秀芝带着管家和佣人一边劝说一边试图阻拦。   明莱站在原地不动,十分淡定地对002道:“002, 放部电影看。”   002沉默地在明莱脑海投起了电影光屏, 明莱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 感觉到客厅安静下来,才依依不舍地让002关掉。   此时的客厅已经是一片狼藉, 不仅花瓶碎了一地, 墙上挂着的世界名画也被扔到了地上。   明莱抬起头, 殷莫山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云秀芝坐在他旁边,温声劝说;殷家宝被抽得鼻青脸肿,缩在另一边沙发上, 眼神充满恨意。   看见殷家宝的眼神,殷莫山拿起七匹狼就要起身再抽他一顿, 云秀芝连忙起身拦:“老公, 家宝还小,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可别把孩子打坏了。”   “还小?都十八岁了还小?你看看他, 这是什么眼神, 我管教他他还不服气, 昨天他跟人打架,把人打进医院,要不是我亲自出面,他就要进警察局了!”   “殷家宝,你看看你,除了喝酒打架,你还会什么?连你弟弟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殷家宝冷笑:“那又怎么样,将来你死了还不是我给你摔碗。殷莫山,你再敢打我,信不信你死了,我把你的骨灰洒到公路旁边。”   云秀芝头疼地道:“好了好了,两个人都少说几句,父子哪有隔夜仇。”   殷家宝把矛头转向云秀芝:“云秀芝,你少在这冷嘲热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背地里没少说我坏话吧。”   殷莫山手背青筋暴跳:“秀芝,你别帮他说话,他就是个白眼狼,你辛辛苦苦带他长大,他不知感恩就算了,还恩将仇报,不打他一顿,他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这一番话仿佛戳痛了殷家宝,他从沙发上跳下来:“我有保姆有管家,轮得到她云秀芝带我?殷莫山,我看你是老年痴呆,分不清保姆和云秀芝。”   “殷家宝,我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来!照着脑袋打,打不死我算你殷莫山输!”   客厅又开始鸡飞狗跳起来,云秀芝拦了一会儿,也拦累了,她走到明莱面前,叹声道:“他们父子俩都是这样的急脾气,一言不合就吵架,莱莱不要怕,你殷叔叔平常人很好的,除了家宝,他还没打过谁。”   明莱心道,就殷家宝这嘴毒刻薄的功夫,在外面都没被人打死,也是奇迹。   “让他们父子俩自己解决问题吧。”   云秀芝说完,带明莱去餐厅吃午饭,吃到一半,殷莫山带着殷家宝走了进来。   殷莫山打了殷家宝这么久,身上西装光洁如新,不见一丝褶皱,反观殷家宝,鼻青脸肿不说,走路一瘸一拐,显然被打得不轻。   云秀芝看见,连忙起身让管家叫家庭医生过来,同时对坐在一旁的殷莫山道:“怎么把孩子打成了这样,就算他有错,也不能往死里打,你难道真的要把他的腿打断吗?”   殷莫山冷着脸:“打断了才好,省得天天出去招惹是非,丢尽我的脸。”   殷家宝坐到明莱对面,闻言他冷冷一笑。暴力狂,等着吧,有你好受的。   殷莫山看过去:“看什么看,还想被我打一顿是不是?”   殷家宝瑟缩了一下,拿起筷子,用力扒了两口饭,丢下碗就要离开。   “晚上要去你爷爷那边吃饭,你带弟弟,不要让你那群堂弟堂妹欺负你弟弟,知道吗?”   殷家宝下意识看向明莱,明莱也正好抬头看他,视线相对,他猛地移开目光,避免心跳过分加速。   “用得着你教我做事,殷莫山,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殷家宝一瘸一拐地走出餐厅。   云秀芝追出去:“家宝,先把药擦了。”   餐厅里只剩下殷莫山跟明莱两个人,明莱垂着纤长羽睫,安安静静吃饭。按他的人设,是不可能主动开口说话的,所以要交流,也是殷莫山先开口。   “中考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殷莫山不愧是当家长的人,一开口就是问成绩。   “7月2号。”   “我听你妈妈说过你以往的考试成绩,上京市一中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你跟你哥一个学校,他也好照顾你。”   明莱:家宝哥要是知道去学校还要带他这个拖油瓶,怕是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乖巧地道:“是,殷叔叔。”   殷莫山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了吗,要喊我爸爸。”   明莱沉默了下:“好的,爸爸。”   对不起了家宝哥,这个家还不是你做主。   一顿饭吃完,云秀芝还没有回来,明莱跟着殷莫山去旁边的小会客厅,刚进去,就看见家庭医生在给殷家宝擦药,而云秀芝站在旁边关心地看着他。   见殷莫山带着明莱进来,云秀芝温柔地对明莱道:“你哥哥没事,都是些皮外伤。”   殷家宝仰着头任由家庭医生擦药,听到“哥哥”两个字,他扯了扯嘴角:“我是你生的吗云秀芝,拖油瓶要是敢乱喊,以后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你敢打你弟弟,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来啊殷莫山,不打死我你就是孬种。”   眼见父子两个又要吵起来,云秀芝头疼,她转身道:“莱莱,你先回房,晚上要去玫瑰园那边吃饭,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你先睡几个小时,免得晚上没有精神。”   明莱轻轻点头,他走出小会客厅,回头看了一下,这一下,就撞见了偷偷看他的殷家宝。   明莱:……?   家宝哥偷偷摸摸看他做什么?   回到房间,明莱直接躺到床上,闭上眼睡觉。   他早上五点才睡,八点半就起了床,早上还有点精神,吃了午饭就开始犯困。   这一觉睡到四点钟,明莱茫然地睁开眼,看着落地窗外的大太阳,还以为自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云秀芝没有来敲门,看来是还没到去玫瑰园的时间。   明莱去卫生间用冷水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一点,然后去衣帽间思考,晚上要穿什么衣服。   既然是去见家宝哥的爷爷,那就是家宴,家宴可以穿的简单一下,不过想到殷家是勾心斗角、水深火热的豪门,明莱的第六感让他选了一身正装。   正准备换上,云秀芝敲响了房门。   几个佣人跟着云秀芝一起进来,其中一个手上拎着个箱子,里面看起来装了很多东西。   相比这段时间看见的云秀芝,现在的云秀芝在穿衣打扮上更正式,酒红色礼服,大波浪卷发、脖颈上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高贵优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到这样的云秀芝,明莱就知道自己选择正装没选错。   “妈妈,她们这是?”   云秀芝示意佣人去做准备,她深吸了口气,对明莱沉声道:“莱莱,妈妈要带你去见老爷子,你殷叔叔虽然是殷家的掌权人,但老爷子在殷氏的威望是你殷叔叔现在远远赶不上的,如果你能让老爷子喜欢,那么你就彻底在殷家站稳了脚跟,反之,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会失去。”   云秀芝:“这是一场硬仗,也是一场不能失败的战斗。”   明莱脸色微白:“你是要我……跟家宝哥争家产吗?”他摇头:“殷家的东西,都是家宝哥的,妈妈,殷叔叔已经给了我很多房产,我们不能这么贪心。”   “莱莱,妈妈知道你心善,但妈妈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谁强才能活下来。你是我的儿子,而我是殷莫山的合法妻子,你继承他的财产,是合法合理的。”   “家宝哥才是殷叔叔的合法继承人,我只是一个半路来的继子。”   云秀芝神色复杂:“你家宝哥那个样子,继承了殷氏也守不住,莱莱,殷家很复杂,很多人都想坐那个位置,但那个位置是你殷叔叔的,以后,也只会传给你。你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继子也是半个“子”,你忍心看你殷叔叔呕心沥血经营的一切落入别人手中吗?”   明莱反问:“你们都没有给家宝哥机会,怎么知道家宝哥做不到?”   明莱的心愿,就是在这个世界当一个普通人,谈一场普通的恋爱,让他去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坚决不。   他都有这么多房产了,看殷莫山的样子,以后还会分一点钱给他,他为什么不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呢。   在第一个世界,明莱也经营过公司,为了手底下的十万员工,他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说是身心俱疲也不为过。   要不是他有系统,可能早就猝死在工作岗位上了。   云秀芝叹道:“曾经你殷叔叔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家宝,没有一件事做成功,他对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不管是学习好,学钢琴好、骑马好,都让你殷叔叔无比失望。”   “上个月,他带人把周氏的小少爷堵在学校,打了人一顿,把周小少爷的腿打断了,你殷叔叔不得不上门道歉。回来后,你殷叔叔问他,为什么要打断周小少爷的腿,家宝只回了五个字——看他不顺眼。”   “因为这件事,你殷叔叔对家宝彻底失望,想要从家族中选一个做接班人。所以莱莱,你不要有顾虑,你现在是殷家名正言顺的小少爷,争取属于你的利益,没有人会指责你。”   明莱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家宝哥说话很难听,但我还是觉得,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会打别人的人。”   用一句话形容,殷家宝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如果他真的是那种嘴毒心也毒的人,昨晚就不会让他住进来。   云秀芝气道:“你这孩子,妈妈怎么跟你说不通呢,你殷叔叔都放弃他了,你作为他名正言顺的继子,继承殷氏,难道不合情合理吗?”   明莱低下头,第一次抗拒跟云秀芝说话。   云秀芝怕明莱跟她生分,软下声音道:“妈妈也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莱莱,你要知道,在这个社会,想要改变阶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一个佣人走出来,对云秀芝毕恭毕敬道:“夫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云秀芝转头看向明莱:“好了莱莱,时间快到了,我们该换衣服了。”   坐着上妆的时候,明莱才知道,佣人手上拎着的箱子是个化妆箱,他闭着眼,感受着化妆刷落在脸上的感觉,有些痒痒的,却并不是不能忍。   云秀芝一直在旁边跟他说话,说殷老爷子的喜好,说殷家都有些什么人。   明莱静静地听她说,等她说完,他睁开眼,对给他上妆的佣人道谢。   几个佣人提着化妆箱离开,云秀芝从象牙白的桌上拿起一个黑色的绒盒子,打开,拿出一枚绿宝石胸针,给明莱戴上。   “莱莱,到了玫瑰园,不管那些人说什么,你都要记住,你是殷莫山的儿子,他们要是敢给你巴掌,你就大胆地扇回去。不要怕,有妈妈和殷叔叔给你撑腰。”   明莱心中复杂地叹了口气,云秀芝的野心是真的,对自己的儿子有真心也是真的。虽然有真心,但也不妨碍她利用。   明莱跟着云秀芝下楼,会客厅里,同样穿着正装的殷莫山和殷家宝正坐在沙发上等着,当然,是一人坐一边沙发。   殷莫山穿西装是成功人士的成熟优雅,给人一种金钱至上的感觉。   殷家宝……明莱视线落在交叠着一双长腿的殷家宝身上,他的西装上衣解开了三颗扣子,露出里面同样解开了扣子的洁白衬衫,看起来放汤不羁,十足十浪荡子形象。   明莱心道,殷莫山没有打他,估计内心已经忍到快出血了。   “老公,你这一身真帅气。”   云秀芝向殷莫山走去,她眼眸亮起,毫不吝啬自己的爱意。   殷莫山站起来:“你今天也很漂亮。”   殷家宝嗤笑一声,他道:“肉麻,恶心。”   明莱:家宝哥你悠着点吧,今天被打了两顿,还没长记性。   殷莫山冷下脸:“要不是马上要出门了,我现在就能打你一顿。”   殷家宝:“孬种。”   明莱看向殷莫山,殷莫山额角青筋暴跳,一副怒气值爆表的样子。   “好了好了,跟孩子生什么气。”   云秀芝拍了拍殷莫山的手背,成功让殷莫山忍下了怒火。   他看向明莱:“莱莱,我们走,不要管他。”   明莱看向殷家宝,殷家宝不自在地转过头,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创口贴,放下长腿,起身大步往外面走。   别墅门前停了两辆黑色轿车,黑衣保镖站在车旁,见一家四口出来,恭敬地打开车门。   云秀芝先上车,殷莫山跟着坐上去,然后保镖把车门关上。   殷家宝反手拎着西装外套,单手插着兜从明莱身边经过,他道:“还站着干什么,上车。”   明莱听到他嘀咕了一声:“拖油瓶。”   明莱:“……”   家宝哥,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好感度的。   明莱坐进车里,他一声不吭地看着窗外,大有一路沉默到玫瑰园的意思。   引擎发动,车子驶离殷家老宅。   殷家宝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他靠着座椅,目光放肆地看明莱。   然而等明莱转过头,他又低下头看手机。   “喂。”   旁边传来少年漫不经心的语气。   明莱转过头,他倒要看看殷家宝想做什么,偷偷摸摸看了他一路了。   对上明莱视线,殷家宝转过头:“拖油瓶,云秀芝抛弃了你十三年,你不讨厌她吗?”   “还好。”   明莱给了个折中回答,家宝哥这是突然开窍了,想拉拢他对付云秀芝?   殷家宝扭扭捏捏起来:“我非常讨厌云秀芝,如果你一直是这样的话,我不讨厌你。”   明莱:?   家宝哥你在说什么?   殷家宝含含糊糊道:“你跟云秀芝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明莱:殷家宝刚才也没伤到舌头啊,怎么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看见明莱茫然的脸色,殷家宝恼羞成怒道:“听不到就算了!”   明莱后知后觉,家宝哥生气了,然而他完全不明白殷家宝在生什么气,他又没惹到他。   四十分钟后,车子进入一片花海,玫瑰园终于到了。   保镖下车打开车门,明莱跟殷家宝一左一右弯腰下车。   看着面前漫山遍野的玫瑰,明莱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座庄园叫做玫瑰园。   殷家宝反手拎着他那件西装外套走过来,对明莱道:“这座庄园原来是我奶奶的,她老人家最喜欢种花,特别是玫瑰,所以给这座庄园取名玫瑰园,我奶奶去世后,我爷爷就从老宅搬了出来,住进了玫瑰园里。”   明莱有点诧异地看了殷家宝一眼,家宝哥这是,给他介绍玫瑰园的来历?   已经有佣人从别墅出来迎接殷莫山跟云秀芝,殷家宝见状,低声迅速道:“我爷爷最喜欢乖巧懂事的孙辈,一会儿见到他,不管他问什么,你都要老实回答,绝不能撒谎。”   明莱点头,他道:“谢谢你家宝哥。”   殷家宝脸有点热,他转身大步离开,往别墅走,也不理会殷莫山跟云秀芝,直接走进别墅。   “莱莱,过来。”   云秀芝看过来。   明莱快步向便宜妈走去:“妈妈,”看向殷莫山:“殷……爸爸。”   殷莫山点点头:“进去吧。”   这栋别墅依然是法式别墅,象牙白的外墙,内里典雅如法式宫廷,熟悉的金钱味道。   一路走到会客厅,不少佣人恭敬弯腰。   “大哥大嫂,你们终于来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过来,脸上带着笑道。   “二弟。”   殷莫山停下脚步,他看了眼会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人,不由皱眉。   说好了七点半吃晚饭,已经七点钟了,怎么其他人一个都不见。   云秀芝问道:“其他人呢?”   殷莫寻:“去看老爷子下棋去了,”他眼眸里闪着微光:“隔壁那位来了,老爷子高兴得很,说什么也要拉人家下棋。”   听到“隔壁那位”,云秀芝心头一跳,沈家的太子爷怎么来了,不是说到燕市看病去了吗?他要是在这里,莱莱今晚还怎么在老爷子面前表现。   殷莫寻看向云秀芝身后,愣了一下:“这就是大嫂的孩子吧,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   “叫做许明莱,今年十六了,刚刚中考完,”殷莫山转头,对明莱道:“莱莱,快来见过二叔。”   明莱从云秀芝身后走出来,他抬起头,乖巧礼貌地道:“二叔好。”   “好好好,真乖,老爷子一定喜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4 01:18:02~2023-06-14 22: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相栖 10瓶;kyycc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1 ☪ 成茧之路(五十二)   ◎遗珠(一更)◎   几人坐到沙发上, 殷莫山跟殷莫寻说话,云秀芝给两人斟茶。   明莱正觉得无聊,就听到会客厅外的廊道传来一阵说笑声。   “家宝哥, 听说你昨天又跟人打架去了, 你身上这一身伤, 不会是被打出来的吧?”   “说什么呢, 家宝哥打遍京市无敌手,没看到周禄那小子腿都被打断了,现在人还在医院呢。”   “哈哈哈, 我前两天去看他, 他看到我, 脸都绿了,说是跟我们殷家势不两立。”   “家宝哥厉害, 周家连大伯都要给三分脸面, 你把他们家独苗苗打了, 佩服佩服!”   “都给我闭嘴!”   这一道声音是殷家宝的,充满了戾气。   那些话看似在恭维他,实则明里暗里都是讽笑。殷家宝不是第一天来玫瑰园,又怎么可能听不出他那群堂弟堂妹的冷嘲热讽。   要不是他今晚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就把这一群人挨个打一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家宝哥生气了?都说让你们少说两句了, 万一家宝哥控制不住, 又要打我们怎么办?”   “家宝哥,今晚是家宴,你不会打我们吧?”   一道声音嘻嘻道:“家宝哥, 楼上有很重要的客人, 就算忍不住, 也要尽力忍,万一被客人看见,就不好了。”   这些充满了恶意的话,就是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是处在中心的殷家宝。   明莱无法想象,殷家宝是怎么在这种充满恶意的环境下长大的。   而明明同样听到这些话的殷莫山,却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个,可想而知殷家宝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云秀芝说殷莫山对殷家宝很失望,其实真正失望的,是殷家宝。   高跟鞋、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富有节奏,很快停了下来。   “大伯,大伯母。”   “二伯。”   刚刚还充满恶意的人,到了这里个个变得乖巧起来,变脸之迅速,奥斯卡影帝也要叹一句好苗子。   “都进来吧,”说话的是殷莫山,他声音不悦道:“殷家宝,我不是让你带弟弟吗,一进门就到处跑,找打了是不是?”   明莱纤长羽睫抬起,就看到一群光鲜亮丽的少年少女站在会客厅门口。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云秀芝要给他打扮得这么正式,因为在这群仿佛要去参加豪门晚宴的少年少女里,如果他穿着简单,很可能会被当成这一晚上的笑话供人取乐。   明莱甚至能想象到他们会说什么,无非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乌鸦飞上枝头也还是乌鸦之类的话。说不定,在嘲笑他的时候,还会连带嘲讽一番云秀芝。   殷家宝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径直走进来,看也不看殷莫山,坐到沙发角落。   而站在门口的一群少年少女,目光直直地看着明莱,其中一个问道:“大伯,他是?”   “这是莱莱,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他年纪比你们都要小,是你们的弟弟。”   云秀芝笑道:“莱莱是我的儿子,之前一直住在南省云溪镇,他奶奶上个月去世,你大伯就跟我商量,把莱莱接回家照顾。”   这一群少年少女都知道云秀芝是改嫁进殷家的事,对云秀芝从前有个儿子,也不意外。   一个少年直勾勾地看着明莱道:“莱莱?这个名字真好听。”   云秀芝低下声音,对明莱道:“这是你二哥,殷群,你二伯的儿子,站在他旁边的,是你二伯的女儿殷烟珠。其他人可以慢慢认识,莱莱,先起来打个招呼。”   明莱起身,礼貌地道:“哥哥姐姐们好,我是许明莱,大家可以跟妈妈一样,叫我莱莱。”   打完招呼,殷群才带着一群人进来,也就是这一个举动,让明莱意识到,殷群是这一群人的中心。   殷家人口多,殷莫山是长子,他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因此殷家宝这一辈,殷老爷子总共有五个孙子,四个孙女。   这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坐下来,差点把沙发坐满。   殷群在众人视线下,坐到明莱身边,他一身剪裁得体的正装,加上一张朝气面孔,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但这其中绝不包括明莱。   “要吃水果吗,我帮你削。”   殷群一上来就献殷勤,明莱有点拘谨地道:“谢谢哥哥,”他垂下羽睫:“不过不用了,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莱莱是担心一会儿吃不下?”   殷群微笑道,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继子,他似乎很有好感。   明莱轻轻点头。   “那就吃个樱桃,樱桃个头小,不用担心一会儿吃不下饭。”   殷群伸手,端起一个果盘,拿到明莱面前:“尝尝,很甜的。”   他像是听不懂人话,铁了心让明莱接受他的示好。   明莱犹豫地伸出雪白指尖,正要拿起一颗樱桃,就见一个人大步走过来,抢走整个果盘。   殷家宝冷笑道:“不好意思,这樱桃我要了。”   殷群脸色一沉,但很快恢复如常,他微笑道:“既然家宝哥喜欢,那就拿去吧。”   明莱看向殷家宝,殷家宝却仿佛没有注意到明莱的视线,拿了果盘就走,坐到沙发角落开始狂吃。   那边,殷莫山不知道说了什么,云秀芝转头对明莱道:“莱莱,我们先去见爷爷。”   明莱站起来,跟在云秀芝和殷莫山身后,离开会客厅。   殷莫寻接了个电话,也跟着离开。   这栋法式别墅很大,光是廊道就有好几条,明莱跟着上楼,不知走了几个拐角,来到一间茶室前。   茶室并没有门,只有一扇典雅的屏风挡在中间,充当了遮挡隐私这一个功能。   几个黑衣保镖站在外面,看见殷莫山和云秀芝,为首的保镖微微点头,向里面走去。   不多时,就看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几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走出来。   不用猜也知道,这个时候出现在茶室的,除了殷老爷子的儿子儿媳妇、女儿,没有别人。   “大哥、大嫂。”   这几人停下脚步,对殷莫山和云秀芝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落到两人身后的明莱身上。   “这就是大嫂的那个孩子?”   云秀芝笑道:“昨天才到的京市,今天就带过来见老爷子了。”   其中一个女人看了明莱许久,道:“这孩子长得真好。”   云秀芝还想说话,就见刚才进去的保镖走出来,微微躬身:“大少爷,殷董请您进去。”   茶室内部跟明莱想的一样,是完全的中式风格,充满了古典的味道。   殷莫山和云秀芝停下脚步,明莱也跟着停下脚步。   殷莫山恭敬道:“爸爸,沈先生。”   云秀芝也道:“爸爸,沈先生。”   沈先生?   明莱蹙眉,想起殷家二伯说的话,他心中了然,这应该就是“隔壁那位”了。   据他所知,殷老爷子今年已经七十了,能跟殷老爷子一起下棋的,大概也是个退休老大爷。   一道视线落到明莱身上,明莱低垂着头,做足了乖巧懂事的模样。   “多少岁了?”   没一会儿,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明莱后知后觉,这道声音是在问自己,他乖巧地道:“十六了。”   “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还没有,7月2号才出。”   “打算上哪所学校?”   明莱:“京市一中。”   “一中好,你家宝哥也在那里,可以互相照应,”这道苍老的声音多了些笑意:“坐下吧。”   听到殷老爷子让坐下,云秀芝紧绷的心才放松,她紧张地道:“爸,这孩子姓许——”   殷老爷子打断云秀芝的话:“我知道,他叫明莱,你给他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云秀芝脸有点热,其实“明莱”这个名字是她前夫取的。   “这孩子长得倒是跟你不像。”   云秀芝心里咯噔一下,她连忙道:“莱莱小时候还是长得很像我的,长大了反而像他爸爸。”   其实明莱长得跟谁都不像,他这张脸,像是汇聚了天地灵气生出来的,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钟灵毓秀”,不像是普通人能生出来的孩子。   想到明莱一岁就没了爸爸,三岁就没见过生母,饶是对云秀芝隐瞒明莱存在而心生不悦,殷老爷子也不免心生怜惜。   罢了,一个孤儿,除了依靠母亲,还能依靠谁,就当是家里多了双筷子。   听说成绩还不错,将来读了书出来,还可以进公司辅佐家宝。   就是这张脸长得太好,容易招惹是非。   殷老爷子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有说,美貌是利器,用得好了,不失为助力。   茶室里没有沙发,只有古典的雕花椅。   明莱坐在云秀芝殷莫山中间,他纤长羽睫轻抬,这时候才看清坐在殷老爷子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先生。   沈先生穿着一件雪白的唐装,乌发齐肩,他微微低着头,如玉般的指间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整个人只有雪白与墨黑两种颜色。   他气质优雅温润,却又带着难以忽视的苍白病态感,让人一看便知道,这人活不了多少年。   明莱眼眸微微睁大,这是沈先生?沈先生不是个退休老大爷吗?   沈先生低声咳嗽了几下,将棋子放下,他道:“殷董有事,我先回去了。”   殷老爷子摆手:“儿子儿媳妇带着孙子来看我,不是什么大事,世安啊,你的棋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参加围棋比赛?”   “不了,”沈世安叹道:“我这副身体,殷董是知道的,一天也离不开药。”   殷老爷子十分遗憾,他还想着让沈世安替他打败林老头那个职业棋手,让林老头天天炫耀他的围棋段数,可是沈世安这个身体,也确实经不起折腾。   “我这里晚饭都煮好了,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沈世安:“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跟殷董下棋。”   明莱看见沈世安又咳嗽了几声,他慢慢起身,往茶室外走。   明莱这时候才发现,沈世安左手上拿着一串檀木佛珠,这熟悉的手串,让明莱不由低喃了一声:“金刚菩提?”   沈世安恍若未闻,身影消失在屏风后。   “莱莱会下棋吗?”   明莱抬起头,殷老爷子笑着看他,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到爷爷这里来。”   云秀芝和殷莫山看向明莱,云秀芝是惊喜交加,殷莫山则是愣然多一些。   对明莱的情况,他是一清二楚的,云溪镇那个地方,说是全国最穷也不为过,别说下棋了,那里的人估计连围棋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明莱居然会下棋,这让他很是惊讶。   明莱起身,坐到殷老爷子旁边,一张很宽的雕花椅,也是刚才沈先生坐的地方。   “不要紧张,平时怎么下,就怎么下。”   殷老爷子从表面上看,是个很慈祥的老人,也许是退休多年,他身上没有了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那种感觉,穿着很像是公园里下棋的退休老大爷,要不是此刻他身在玫瑰园,明莱会第一反应觉得这就是个平凡的退休老大爷。   殷老爷子只是心血来潮想跟半路来的孙子培养培养感情,明莱第一枚棋子落下,他脸色微变,不由得看了明莱一眼。   他这半路来的孙子没撒谎,他确实会下棋,而且棋艺还很不错。   这盘棋是刚才他跟沈世安下的,沈世安虽不是职业棋手,围棋段数却很高,下起棋来杀伐果断,步步紧逼,不给对手丝毫活路,就像他在商场上的作风一样,每一步都让人胆寒。   殷老爷子本以为,中途换了人,这盘沈世安布好的棋局会变成死局,谁知明莱轻飘飘一个棋子落下,杀招瞬起。   接连下了十几手棋,殷老爷子推翻前面的推断,他这半路来的孙子,棋艺何止不错,简直可以吊打他认识的所有职业棋手。   殷老爷子兴奋起来,哎呀呀,没有沈世安,可他有孙子啊,林老头给他等着!   在明莱看来,殷老爷子的棋艺是很不错的,吊打公园下棋的退休老大爷没问题,但遇到他,老爷子实属遇到对手了。   明莱非常淡定,不管殷老爷子怎么下,他都能围攻上去。对他来说,下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甚至可以一心二用,一边跟殷老爷子下棋,一边看002给他播放的电影。   最后一子落下,胜负分出。   殷老爷子大笑起来:“痛快,好久没有下得这么痛快了,”他看向明莱:“莱莱,你这天赋可不能浪费,在没有开学之前,你就住爷爷这里,跟爷爷一起锻炼棋艺。”   明莱也跟着笑起来,他的笑跟殷老爷子的大笑不同,是乖巧温柔的,眼眸微微弯起,看得人心都要融化掉。   云秀芝大喜,她起身道:“莱莱,还不快答应爷爷。”   “爷爷,我明天就搬过来。”   “好好,真乖。”   殷老爷子自住进玫瑰园以来,一直不准他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住进来,原因只有一个,儿孙都是来讨债的,吵闹得慌,而且没有一个是在围棋上有天赋的,这让殷老爷子自我怀疑了很久,他这么喜欢围棋,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这么多个,竟然没有一个是对围棋感兴趣的,这让殷老爷子挫败了很久。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给他送了个大孙子来。   下完一局棋,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半。   殷老爷子看了眼时间,起身道:“下去吃饭吧,莱莱该饿了。”   保镖跟着一起下去,到了楼下,正准备去餐厅,就听到一阵尖叫声,还有花瓶砸到地上的声音。   明莱正跟殷老爷子说话,听到花瓶落地的声音,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殷老爷子脸色阴沉,他看了身后的殷莫山一眼:“莫山,去看看,别闹出了人命。”   殷莫山微微点头,带着保镖转身离开。   云秀芝有些紧张,她想跟殷莫山一起去看看,可又担心明莱一个人会拘谨。   “你就不要去了,一起过来吧。”   因着明莱,殷老爷子现在看云秀芝顺眼了不少,以前他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是看不起这个儿媳妇的,出身低微就算了,还当过陪酒小姐,他们殷家虽然不是什么很讲究的人家,但也是要脸面的,天知道他跟外面的老头下棋的时候,对方话里话外嘲笑他们殷家家风不行,心里有多憋屈。   这还是殷老爷子第一次对云秀芝和颜悦色,云秀芝简直受宠若惊,当下把“殷家宝可能在惹事”这件事抛到脑后,跟殷老爷子一起去了餐厅。   餐厅是中西结合式的风格,很有殷老爷子那个时期的味道。   看见殷老爷子,坐在餐厅旁边小会客厅的殷莫海几人站起来,向餐厅走来。   “爸爸。”   殷老爷子淡淡地看了几人一眼:“吃饭吧。”   殷老爷子的女儿,殷玉舒道:“我去叫家宝他们。”   “叫什么,”殷老爷子拄着拐杖,目光锐利:“正忙着打架呢,叫他们岂不是要打扰他们。”   殷莫海脸色一白,他低下头:“对不起爸爸,我们应该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你有多少只眼睛看?你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看吗?”   殷老爷子冷笑,一群没用的废物,连孩子都管教不好。   殷莫海不敢抬头,其他几人也不敢说话。   殷老爷子:“都过去吃饭,谁不想吃,马上给我滚出去。”   殷老爷子话放在这里,没人敢挑战他的权威。几人都向餐桌走去,拉开椅子坐下,正襟危坐的样子,让明莱以为来到了教室。   殷老爷子的冷脸在面向明莱的时候,就变成了笑意:“莱莱,你坐爷爷旁边。”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明莱跟着殷老爷子向餐桌走去,殷老爷子坐在主位,他就坐在主位左手下方。   管家见状,马上让厨师、佣人端菜上来,自己带着几个人上前倒酒。   餐桌呈长方形,两边都坐了不少人,但空位也有不少。   今晚的晚饭是法餐和中餐结合,菜单根据所有少爷小姐的口味定制,保证让每个人都吃得开心。   送上最后一道菜,厨师退下,餐厅里除了几个倒酒的佣人,就是正在吃饭的众人。   殷家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吃到一半,殷莫山走进来,他走了几步,朝身后冷冰冰地道:“还不快进来,等着我出去请吗?”   一群狼狈的少年少女低着头,做错事般走进来,相比一个小时前的光鲜亮丽,此刻的他们仿佛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毫无高贵优雅可言。   特别是殷群和殷家宝,嘴角出血,脸上全是淤痕,正装外套里的洁白衬衫也沾染了血迹,看起来像是从哪个现场回来的一样,吓坏了众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4 22:17:02~2023-06-15 23:4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日梦号船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日梦号船长 16瓶;三七 5瓶;kyyccg 3瓶;猛踹瘸子那条好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2 ☪ 成茧之路(五十三)   ◎遗珠(一更)◎   “殷群, 这是怎么回事?”殷莫寻站起来,怒道:“我不是说要跟家宝好好相处吗?你是不是又欺负家宝了?”   他大步朝殷群走去,抬起手就狠狠地给了殷群一个巴掌, 脸上那恶狠狠的眼神,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儿子, 而是仇人。   殷家现在是殷莫山掌权, 殷莫寻只有一点可怜的股份和基金,要是哪天殷莫山收了他手上的股份,靠那点基金, 他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更何况是养家。   来玫瑰园之前, 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跟殷家宝起冲突, 不要当着老爷子的面跟殷家宝打架, 殷群偏偏不听。   要不是老爷子就在身后, 殷莫寻非要给殷群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不可。   殷群脸偏到一边,他脸上本就有伤,被殷莫寻这么一扇,半张脸更是肿了起来。   “殷莫寻!”殷莫寻的老婆推开椅子起来, 高跟鞋“哒哒哒”,快步向殷莫寻走去:“你敢打我儿子, 我跟你拼了!”   殷二夫人十根手指都做了美甲, 长长的指甲仿佛泛着冷光的利器,在殷莫寻脸上抓出了不少血痕。   “够了!你发什么疯?”   殷莫寻不耐烦地把人推开,他抬手往脸上一抹, 手上都是血, 他又怒又怕, 对摔在地上的殷二夫人道:“我不是说了不要做这么长的美甲吗,回去马上给我剪了!”   这哪里是什么指甲,这分明就是刀片,抓得他脸上全是血。   “你敢推我?”   殷二夫人撑着手臂,她抬着头看殷莫寻,眼神充满狠意:“殷莫寻,你敢推我?”   殷莫寻让管家去叫家庭医生,闻言怒道:“你不抓我我能推你吗?你也不看看把我一张脸抓成了什么样子。”   他上前两步,弯腰把殷二夫人扶起来,殷二夫人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捶打殷莫寻。   “你敢推我?你说永远都不会打我的。”   “这不是打你,我就推了你一下,你把我抓得这么疼,我不推你你给我抓毁容了怎么办?”   殷莫寻扶着殷二夫人走出会客厅,几个佣人在身后跟着,看样子是去找家庭医生去了。   明莱看了眼被抛弃在原地的殷群,殷群低垂着头,额前发丝遮住他的神情,但明莱知道,那一定是充满恨意与戾气的。   他觉得殷家很奇怪,每个人都好像有一点问题,但每个人面上都若无其事,就像一张假面,在脸上戴久了,就取不下来了。   殷老爷子不发话,没人敢上前,也没人敢给他们叫家庭医生,这一群人就这么站着。   等晚餐结束,殷老爷子拄着拐杖起身,殷玉舒才快步上前,心疼道:“家宝,疼不疼?跟姑姑走,姑姑带你去医院。”   云秀芝也跟上去,只是有殷玉舒这个心疼侄子的姑姑在,她只能尴尬地站在旁边。   殷老爷子冷道:“去什么医院,还嫌不够丢人?我看也不用看家庭医生,他们不是很能吗,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殷玉舒回头:“爸爸——”   “谁是你爸爸,乱喊什么?”殷老爷子扫了餐厅所有人一眼:“吃完了就给我滚,不要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这话一出,立即有十数个黑衣保镖走进来,恭敬地把所有人请出去。   明莱跟在殷莫山和云秀芝身后,他看着身旁一声不吭的殷家宝,低声道:“家宝哥,你没事吧?”   殷家宝扯了扯嘴角:“放心,死不了。”   明莱看着他脸上的淤青,还有嘴角的血迹,心道:现在是死不了,但我怕一会儿到家你会被打断腿。   殷莫山从出餐厅开始就没说话过,云秀芝也是,这风雨欲来的感觉,让明莱觉得今晚殷家宝是在劫难逃。   殷家宝会跟殷群打起来,明莱一点也不意外,殷家宝嘴毒刻薄,殷群是表面阳光朝气、内里毒如蛇蝎,这两个人待在一块,不出事是不可能的。   殷家宝冲动易怒,几句冷嘲热讽都有可能勾起他内心的戾气,这是他最大的缺点,也是最容易被人拿捏的弱点。   只要殷群攻击他的弱点,放大他的情绪,殷家宝就会陷入他布置的陷阱。   明莱不相信,内里毒如蛇蝎的殷群会这么轻而易举被殷家宝挑起怒火,只有一个答案是可信的,那就是这是殷群特地给殷家宝布置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让殷老爷子厌恶他。   人心是偏的没错,但感情也会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消磨干净。   就像殷莫山对殷家宝的失望一样,明莱有理由怀疑,殷家宝跟周禄之间的恩怨,是殷群从中挑拨的。   走到别墅外面,已经有黑色轿车陆陆续续驶离玫瑰园,两个黑衣保镖站在车前,看见殷莫山和云秀芝出来,恭敬地打开车门。   明莱正要上车,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小少爷。”   他转过身,头发花白的管家带着一个佣人,向他走来。   管家停下脚步,笑眯眯地道:“小少爷,这是老爷给您的见面礼。”   佣人将手中礼盒送上,微微躬身,退下。   明莱看着手里精致的礼盒,他睫羽颤动了一下,对管家道:“替我向爷爷说一声谢谢。”   管家看着明莱上车,转而看向在旁边拿袖子擦嘴角血迹的殷家宝,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家宝少爷,老爷说了,群少爷他已经让人去敲打了,请您不要将今晚的事放在心上。”   殷家宝眼神淡淡:“放心,一个月内我不会打他第二次。”   管家叹了一声:“不管您好,群少爷好,都是老爷的孙子,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家宝少爷,您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那又怎样?”殷家宝不屑道:“他敢惹我一次,我就揍他一次,你告诉殷群,下次再犯在我手上,我剁了他的手。”   管家微微躬身,带着佣人走进别墅。   殷家宝大拇指擦拭了一下嘴角,冷笑:“殷群那种人,就应该溺死在娘胎里。手心手背都是肉?谁跟他是手心手背。”   明莱在车里听得分明,他心底轻轻叹了一声,其实管家没有说错,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殷老爷子心疼殷家宝,以后呢?   殷家宝坐进车里,保镖从外面将车门关上,很快引擎发动。   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有点多,虽然不是想象中的豪门家宴,但好歹见到了殷老爷子,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明莱捧着礼盒,他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夜景,在即将离开玫瑰园的时候,一栋藏在花海对面森林里的别墅映入明莱眼帘。   夜色漆黑,月光清冷,点点灯火在森林中亮起,像是点缀了璀璨夺目的星子,这些星子围绕着若隐若现的别墅,给森冷的别墅增添了不少暖意。   ——“隔壁那位来了,老爷子高兴得很,说什么也要拉人家下棋。”   沈先生……沈世安……   明莱心道,这人要不是沈约,他倒立睡觉。   回到殷家老宅,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刚一进客厅,殷莫山就让管家拿他的七匹狼出来,云秀芝吓得转身让殷家宝快跑,她是有野心,但有野心不代表没人性,殷家宝此刻身上都是伤,再被抽一顿,岂不是半条命都没了。   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再没良心,云秀芝也不能眼睁睁看殷莫山把殷家宝打个半死。   殷家宝梗着脖子不动,嘴里道:“云秀芝你让开,让他打,打不死我他殷莫山今晚就是孬种。”   “家宝,听我一句劝,先上楼,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爸爸正在气头上,他现在是没有理智的。”   “打死我他就有理智了!”   “家宝,”云秀芝都快哭了,见这一个劝不动,她就去劝另一个:“老公,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知道呢,怎么就认定一定是家宝做错了,他那些堂弟堂妹你是知道的,就会欺负家宝。”   殷莫山怒火中烧:“他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冲动易怒,一点小事就能把别人往死里打,我现在不教育他,早晚要进去看他。”   明莱又叹了一声,殷群的毒计成功得不能再成功,虽然殷老爷子还站在殷家宝这一边,但殷家宝已经快要被殷莫山打死了。   照这个怒火,早晚有一天殷莫山会失手打死殷家宝。   明莱向管家走去,从管家手里接过七匹狼,藏到沙发底下,然后走到殷家宝面前。   “家宝哥,是不是殷群哥他们又说你坏话,所以你才忍不住跟他们打架的?”   殷家宝没想到明莱会走过来,他偏过头,紧抿嘴,明明不想说一些伤人心的话,说出口却是:“不关你的事,拖油瓶,回你的房间去。”   “你看看他,对着弟弟也能恶语相向,可想而知他是个什么性子。”   尽管殷家宝极力掩饰,但明莱还是看到他红了的眼眶。   “爸爸,”明莱转过身,雪白的小脸,眼眸大大的,他看着殷莫山:“殷群哥他们,是不是很讨厌家宝哥,所以才总是说家宝哥的坏话?”   殷莫山愣了愣,他道:“莱莱,你殷群哥他们只是开玩笑,没有恶意——”   明莱打断他的话,他眼眸认真:“可是我听得很不舒服,他们对家宝哥说那些话,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爸爸,我们班以前有个女生,她奶奶很不喜欢她,天天骂她,说她投胎到他们家,是来害他们家的,有一天晚上,那个女生跳河了,河水湍急,捞了三天也没有捞上来。”   “爸爸,我想说,其实很多在大人们听来的玩笑话,往往是最伤人心的,就像住在我隔壁的婶婶,她总是对我说,你妈妈就是因为你不听话才跑路的,我难过了好多年,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妈妈离开我,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明莱看向眼眶泛红的云秀芝:“她只是抛弃了我而已。”   云秀芝泪如雨下,她摇头道:“莱莱,妈妈对不起你。”   明莱眼眸里也有泪光,但他很坚强,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这是殷莫山第一次被人打断话,然而他却没有感到生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莱莱,爸爸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个好孩子,爸爸不应该不问缘由,就把所有的错都怪在家宝身上。”   云秀芝走过来,她擦了擦眼泪,扶着明莱双肩道:“莱莱,你先回房,剩下的交给妈妈。”   明莱任由云秀芝带他到楼梯口,他回过头:“爸爸,你不要打家宝哥。”   殷莫山看着明莱:“爸爸答应你,不会打他。”   明莱这才放心地上楼,回到房间,他推开落地窗,到露台吹了会儿风,然后坐到床上,把殷老爷子给他的见面礼打开。   不出明莱所料,是一张黑卡。   这样精致的小礼盒,他还没有成年,总不能放车钥匙。   明莱拉开床头柜抽屉,把黑卡连同礼盒放进去,这个见面礼他很喜欢,毕竟没有人会讨厌钱。   洗漱完正准备睡觉,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明莱内心疑惑,都十一点了,谁会找他?   他打开房门,刚抬起头,就被一个人抱进怀里。   这个人比他还要高一个头,身上西装微凉,有淡淡的铁锈味,明莱轻声一叹:“家宝哥,你怎么了?”   殷家宝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才放开明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明莱看着长廊里殷家宝大步离开的背影,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殷家宝为什么要深夜敲他门。   第二天吃完午饭,明莱收拾好行李,跟殷莫山和云秀芝告别,坐进了殷老爷子派过来接他的车。   明莱本想跟殷家宝说一声的,但殷家宝似乎昨晚就出门了,一晚上没有回来。   去往玫瑰园的路上有一条林荫大道,明莱正坐在车里欣赏窗外的景色,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迎面驶来,跟他们擦肩而过。   明莱猛地转过头,刚才那一瞬间他没有看错,坐在车后座的是沈世安。   那齐肩乌发,雪白唐装,苍白病态之感,整个京市不会有第二个人。   到了玫瑰园,殷老爷子亲自出来接他,然后带他参观整栋别墅。   “莱莱喜欢哪间房?”   殷老爷子拄着拐杖问,面对明莱,他非常和蔼可亲。   明莱看着面前如法式宫廷般的卧室,两侧巨大的落地窗,酒红色窗帘系在两旁,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进来,好似在沐浴阳光一样。   明莱看向殷老爷子:“爷爷,这个房间好温暖。”   殷老爷子笑道:“莱莱好眼光,这可是玫瑰园最好的房间。”   他走到右侧落地窗前,看向外面的大片花海,对明莱道:“每天太阳都会从这边升起,阳光照耀着远处的玻璃花房,会折射出非常漂亮的光,就像一面彩色的镜子一样。”   明莱走过去,视线跟着落到窗外的玻璃花房上,那确实是非常漂亮的光,日落的光辉洒在上面,比教堂里的彩色穹顶还要让人向往。   不过明莱更多的注意力在玻璃花房一角、森林环绕的象牙白别墅上。   隐隐约约的法式别墅,只露出银边翠的一角,低调而苍白,像极了它的主人。   明莱不由问道:“爷爷,那边是沈先生在住吗?”   殷老爷子看过去:“世安平常时并不住在这里,只有发病的时候,他会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沈先生得了什么病?很严重吗?”雁珊庭   走过这么多世界,这还是明莱遇见的第一个会生病的攻略者。   “爷爷也不清楚,听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殷老爷子叹道:“传闻都说他活不过三十岁,如今他都二十三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   佣人整理好床,就要过来帮明莱把衣服挂好,明莱道:“不用了,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几个佣人微微躬身,转身离开,轻轻关上房门。   明莱打开拉杆箱,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帽间里。他初来殷家,并没有多少衣服和腕表、胸针之类的配饰,但是这诺大的衣帽间,除了他从殷家老宅带来的日常服饰、正装、睡衣,还有不少日常服饰、正装和配饰。   明莱知道,这都是殷老爷子为他准备的,昨晚才决定让他搬进来,今天就给他准备好了这么多衣服配饰。   想到殷老爷子有意无意把他往这个房间带,明莱不由得笑了一下。   陪殷老爷子用完晚餐,又下了两个小时的围棋,明莱回到房间,迅速洗好澡,躺到床上,让002给他放电影。   002这两天非常的沉默,好像是病了一样,明莱难得关心道:“002,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天天让你放电影,让你不高兴了?”   好好一个系统,让他变成了放映机,002不高兴,明莱也能理解。   002没有说话,仿佛当自己不存在一样,明莱连唤了它几声,见它不回应,也就放弃了。   津津有味地看完一部电影,明莱伸手关灯,睡觉。   清冷的月光透过两侧落地窗洒进来,002想要碰一碰这皎洁的光,然而无论如何努力,它都没办法像001一样,拥有自己的身体。   它来到床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宿主。   甜美的女声响起:“尊敬的顾客,您确定要订这一个项目吗?限时套餐,套餐一:2分钟1000000考特,套餐二:10分钟4800000考特——”   002冰冷的声音响起:“终身套餐。”   甜美的声音顿了一下:“本公司没有这项业务呢,尊敬的顾客,052371建议您选择套餐二,10分钟4800000考特,没有比这个套餐更划算的套餐了。”   “60年,不要告诉我,你们连60年时限的套餐都没有。”   “有的呢,尊敬的顾客,只是在价格方面,这个套餐会很贵哦,您确定要吗?”   “确定。”   甜美的声音变成了冷无机质的系统音:“感谢您的订购,您订购的仿真机器人身体将在三天内到达,请您注意查收。”   明莱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浓雾,灰蒙蒙的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道神秀俊朗的身影站在前方,翠绿勾玉,雪白长袍,令明莱一颗心都酸涩起来。   “玉斗!”   他快步上前,那道身影转过来,熟悉的俊美面容,明莱停下脚步,抬起手,想要抚上那张俊美面容:“玉斗……”   玉斗退后一步,他道:“莱莱,我在下个世界等你。”   明莱猛地睁开眼,他撑着手臂坐起,只觉心慌意乱,难以忍受。   他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心脏剧烈跳动,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002,我做了一个梦。”   明莱想要告诉002,他又做噩梦了,可是以往会第一时间出声安慰他的002,这次却没有动静。   “002?”   没有回应。   明莱掀开被子下床,试探地道:“002,我不想做任务了。”   还是没有回应。   002不见了,或者说,它消失了。   明莱坐回床上,002消失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明莱在玫瑰园过得特别快乐,没有系统在旁边看着他,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   殷老爷子经常带他出去下棋,去公园,去老朋友家,明莱打败林老头那天,殷老爷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林老头脸色铁青,离开之前放下狠话,说早晚会打败明莱,让明莱莫要骄傲。   7月2号,中考成绩出来,明莱考了全市第一,殷老爷子大摆升学宴。   明莱抬手扶额:“爷爷,人家考上大学才办升学宴,我这是上高中。”   殷老爷子:“到时候莱莱上大学,爷爷再办一次升学宴。”   升学宴上来了很多人,都是殷家的亲朋好友,所有人都无比复杂地看着明莱,没想到一个半路来的继子,竟能让殷老爷子如此喜欢。   七月中旬,明莱从市中心回玫瑰园,他前脚刚下公交车,后脚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明莱连忙打伞,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雨势太大了,还是避一避比较好。   他收起伞,正犹豫要不要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就听见旁边一声极低的咳嗽。   明莱愣了一下,没想到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在这里避雨。   他抬起头,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站着,乌发齐肩,雪白唐装,不是沈世安又是谁。   只是相比前段时间,他今天见到的沈世安要更苍白病态感一些。   沈世安咳嗽的更厉害了,明莱内心疑惑,就沈世安这个身体,他身边那些保镖是怎么放心让他出门的,不怕他突然挂掉吗?   沈世安转过头,琥珀色的冰冷眼眸,透着阴冷的嗜血感,明莱吓了一大跳,把手里的伞狠狠朝沈世安砸去,快速跑进了瓢泼大雨里。   又是一个变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5 23:47:51~2023-06-16 21:2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如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微风细雨他 10瓶;小小熊 7瓶;kyycc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3 ☪ 成茧之路(五十四)   ◎遗珠(一更)◎   明莱跑到半路, 一辆黑色轿车从大雨中驶来,停在路边,车门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三个打着黑伞的保镖, 三个保镖步伐匆匆, 朝明莱追上去。盐善艇   “小少爷!”   明莱被雨淋得浑身湿透, 险些睁不开眼,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 转过身, 就看见三个保镖打着伞向自己跑来。   “小少爷, 殷董让我们来接您。”   为首的黑衣保镖跑到明莱面前,伞往前一移, 遮住瓢泼大雨。   另一个保镖递上锦帕, 明莱接过来, 擦去脸上雨水,这才有种呼吸自由的感觉。   “爷爷回来了?”   殷老爷子前两天去了海省,说是去看望老朋友,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殷董刚到家, 他打您电话没打通,就让我们来接您。”   明莱心头跳了一下,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手机一看, 果然有爷爷的未接电话,他顶着大雨一路往玫瑰园跑,都没有发现手机在响。   回到别墅, 看见浑身湿透的明莱, 殷老爷子第一次对明莱发火, 他拄着拐杖道:“怎么出去都不带伞,淋成这个样子,生病了我看怎么办!”   话落又对管家佣人怒道:“没看见小少爷都淋湿了吗,还不快煮姜茶,叫家庭医生!”   佣人们纷纷行动起来,叫家庭医生的叫家庭医生,去厨房煮姜茶的去厨房煮姜茶。   明莱觉得湿衣服贴在身上有些难受,小声道:“爷爷,我回房换身衣服。”   殷老爷子看着明莱上楼的背影,连忙道:“洗个热水澡再换衣服,小心感冒!”   明莱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他顿了顿,走到落地窗前,看了眼雨水滚滚而落的玻璃窗,将酒红色窗帘拉上。   下雨的天气总是格外冷,明明上午还炎热得很,下午就好似回到了深秋一般。   楼下餐厅旁边的小会客厅,明莱坐在沙发上,纤白手指捧着一个碗,一点一点将姜茶喝完。   喝完,他看向对面坐着的殷老爷子,殷老爷子看向站在一旁的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提着医药箱上前,他微笑道:“小少爷,我们先来量一下.体温。”   明莱抬起头,这是个很年轻的家庭医生,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气质温和有礼,穿着白大褂很有种优雅的感觉。   他道:“麻烦你了。”   “小少爷客气了,我是殷家的家庭医生,给您看病,是我的职责。”   说着,家庭医生将医药箱放到茶几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温度计。   殷老爷子双手拄着拐杖:“莱莱,这是蔺深,你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   明莱礼貌地道:“蔺深哥。”   蔺深笑容加深,却没说话。   六分钟后,蔺深拿着温度计,低头一看:“37.5,低烧,吃点药就好。”   明莱没有任何意外,刚洗完澡出来他就感觉自己在发热,他心道: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两把伞,要是像今天一样不幸碰到沈世安,砸一把还有一把,也不至沦落到淋着大雨往家跑的地步。   开了药,蔺深提着医药箱离开。   明莱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正要吃药,就见保镖领着个助理模样的人进来,他毕恭毕敬地对明莱道:“小少爷,这是沈先生的助理。”   明莱庆幸自己没有在喝水,否则他要一口全喷出来。   沈世安的人,他来做什么?   不会是因为刚才他用伞砸了他一下,他派人过来找他要说法吧?   明莱有点慌,他不是故意砸沈世安的,实在是沈世安那个眼神,瘆得慌,好像要吃了他一样,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把伞砸过去,跑进瓢泼大雨里了。   沈世安的助理微微躬身,先是礼貌地喊了一声“殷董”,然后对明莱道:“许少爷,这是我们沈董的谢礼。”   谢礼?   谢什么?   谢他大雨天拿伞砸他吗?   明莱胆颤心惊,他抬手接过助理恭敬递上前的礼盒,总觉得盒子里装的不是谢礼,而是定时炸.弹。   “谢……谢谢。”   “谢礼?”殷老爷子疑惑地看了眼明莱:“莱莱什么时候见过世安?”   沈世安手下生意众多,很多时候都不在京市,只有发病的时候会到隔壁住几天,莱莱住进玫瑰园一个月,就遇见了沈世安两次,这让殷老爷子觉得两人很是有缘分。   沈世安喜欢下棋,莱莱棋艺高超,可以找个时间让两人见见面,若是两人趣味相投成为朋友,将来对莱莱也是一大助力。   明莱并不知道殷老爷子在想些什么,如果让他知道殷老爷子想找机会“撮合”他跟沈世安,他一定会拒绝。   “……刚才回来的时候,”明莱含含糊糊,避重就轻:“上次在茶室见过沈先生一次,在公交车站避雨的时候,我一眼就将沈先生认出来了。”   沈世安的助理笑了笑:“我们沈董非常感谢许少爷的伞,要不是许少爷雨中送伞,恐怕这时候沈董要进医院了。”   这么大的雨,就算公交车站有避雨的地方,也难免被雨水飞溅到身上,沈世安是个病秧子,平常时无病无痛都要咳嗽,若是被雨水淋了一身,还不知道会病成什么样子。   明莱内心狐疑不定,难道沈世安曲解了他的意思,是真心实意来感谢他的?   殷老爷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等沈世安的助理离开,他心疼地对明莱道:“莱莱,下次再遇见这样的情况,可以打电话给爷爷,爷爷有沈家那边的电话,可以打电话给沈家人,让他们去接世安,世安淋了雨会生病,你淋了雨也会生病。”   明莱小声道:“我知道了,爷爷。”   在殷老爷子的催促下吃完药,明莱捧着礼盒回房。这是他来京市收到的第二个礼物,跟第一次殷老爷子送他的见面礼不同,沈世安送他的“谢礼”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上面还系着精致漂亮的蝴蝶结。   明莱猜不出盒子里面是什么,他只觉得盒子很重,重到他没有选择走楼梯回房,而是坐了电梯。   回到房间,明莱把礼盒放到床上,鼓起勇气,解开蝴蝶结。   盒子里面是两把伞,一把明莱很熟悉,正是他砸到沈世安身上的黑伞,而另一把……明莱拿起来,发现这是一把全新的自动伞,他轻轻一摁按钮,自动雨伞打开,伞柄上镶嵌的细碎钻石把明莱惊呆了。   难怪这伞这么重,沈世安究竟叫人嵌了多少钻石上去。   不行,这银光闪到他了。   明莱连忙把伞收起,连同礼盒,一起放进床头柜抽屉。   他有理由怀疑,沈世安送这么重一把伞给他,是在嘲讽他。   明莱虽然搬去了玫瑰园,但每周六、日,他都会回殷家老宅住一个晚上。   车子来到别墅大门前,明莱弯腰下车,被云秀芝抱了个满怀。   “莱莱,想死妈妈了。”   明莱被抱得有点不自在,他低声道:“妈妈,我也想你。”   “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等你爸爸下班,我们就开饭。”   明莱跟着云秀芝走进客厅,没有看见殷家宝,疑惑道:“家宝哥呢?”   云秀芝:“去上补习班了,还没回来。”   明莱微微睁大眼眸,殷家宝居然会去上补习班,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话说回来,自从家宴那次,殷家宝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虽然还是经常晚上不回家,但再没发生过打架的事。   明莱心道,难道是前段时间打他打怕了,殷家宝开始重新做人了?   下午五点半,殷莫山从公司回来,看见客厅里的明莱,他微微点头,然后将公文包递给走上前的云秀芝。   “家宝还没回来?”   “还没有,估计跟朋友过生日去了,今天我听到他打电话,说到了生日聚会。”   殷莫山皱紧眉头,他道:“吃饭吧。”   跟在玫瑰园那边“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不同,餐桌上,云秀芝一边给明莱夹菜,一边温柔跟他说话,问明莱在玫瑰园过得怎么样。   明莱:过得可太开心了,没有系统在旁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吃完晚饭,一家三口坐在客厅聊了会天,明莱上楼洗漱睡觉。   睡到一半,一阵铃声忽然响起,明莱茫然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他的手机在响。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一看,顿时清醒。   殷家宝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被锁在别墅外面了?   明莱划向接听键:“家宝哥?”   手机里传来的却不是殷家宝的声音:“你就是殷家宝的弟弟?”这道慵懒的男声道:“殷家宝在我手上,想要救他你就一个人过来。”   明莱紧张地道:“你是谁?你把家宝哥怎么了?”   “我是谁?”男声轻蔑一笑:“你还不配知道。”   明莱:这台词好中二啊,跟殷家宝有仇、还能从社会地位蔑视殷家,除了那个被殷家宝打断腿进医院的周小少爷周禄,不做他想。   “不要伤害家宝哥,我马上过去。”   “算你识相,”男声警告道:“记住,你一个人来,要是被我看见第二个人,”他危险地道:“你不会想知道这个后果的。”   明莱像是被吓到了,他颤声道:“我……我不会报警的,你别伤害家宝哥。”   “我在南园路九号酒吧,给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没有看见你,你就等着殷家宝的两条腿被我打断。”   “那……那个……”   男声不耐烦地道:“还有什么事?”   “我是未成年,你们在酒吧,我进不去。”   男声:“……”   明莱听到手机里传来一声极低的骂声,紧接着男声道:“你到了酒吧就给我打电话,我带人出来,知道吗?”   “好……好的。”   电话挂断,明莱打开灯,不紧不慢地换了身外出的衣服,才拿起手机下楼。   整栋别墅除了一楼廊道里壁灯亮着光,其他地方一片漆黑,安静得落针可闻。   明莱走出别墅,打开叫车软件叫了辆车,在泛着冷光的铁艺大门前等。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明莱打开车门上车,报了手机尾号,然后低头给保镖回信息。   凌晨一两点,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连车辆都很少。   明莱看着车窗外的路灯,一个发呆的功夫,车子就到了南园路九号门前。   他推开车门下车,毫不犹豫地给男声打去了电话。   “我到了,你带人出来吧。”   不等男声疑惑明莱态度前后的不同,电话就被挂断了,他冷笑一声,拄起拐杖,带着一群小弟浩浩荡荡地离开酒吧。   酒吧里有人被这阵势吓得不轻,也有人习以为常,富家子弟的“游戏”,他们可见多了。   酒吧外面的街道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明莱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转过身。   向他走来的一群人里,为首的少年极是醒目,乌黑碎发,目光锐利,两只手臂绑着绷带,一条腿好像有问题,不得不拄着拐杖行走。   明莱心道,这就是周家的小少爷周禄了。   年纪轻轻不学好,学别人绑架威胁,难怪能跟殷家宝打起来。   “就是你绑架了我哥?殷家宝人呢?”   明莱不耐烦地道,毫无电话里的紧张害怕。   周禄看见明莱,却是看直了眼,他个乖乖,殷家宝的拖油瓶弟弟居然长得这么漂亮,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想到自己是个独苗苗,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连个姐妹都没有,周禄顿时嫉妒殷家宝嫉妒得发狂。   “殷家宝得罪了我,他上个月打断了我的腿,你知道吗?”   “我知道,所以你也想打断他的腿,或者,连我的腿也一起打断?”   从周禄让明莱一个人到酒吧开始,明莱就知道,周禄是个极为睚眦必报的人,殷家宝打断了他的腿,他就把殷家宝、还有殷家宝拖油瓶弟弟的腿也一起打断。   殷家宝敢打他们周家的脸,他就要翻倍打殷家的脸。   “之前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周禄直勾勾看着明莱道:“只要你当我弟弟,从此以后喊我哥,我就把殷家宝放了,你觉得怎么样?”   明莱微微一笑:“想得美。”   他又不是专业当弟户,见到谁就要喊谁哥,更何况,周禄刚才还威胁了他一通,不给他点教训,这五十块钱车费花得他难受。   周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看来你是一点也不担心殷家宝。”   明莱当然不担心,在上车之前,他已经让负责保护他的保镖去确认殷家宝的安危了,殷家宝现在人在澜城花园给朋友过生日,安全得不能再安全,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的手机被人偷了。   “站在酒吧门口说话不太好,我们去那边说怎么样?”   明莱视线落在不远处漆黑的巷子。   周禄嗤笑一声:“好啊,拖油瓶弟弟,希望你不要怕黑。”   明莱转身向巷子走去,周禄让小弟们原地等候,拄着拐杖跟上去。   两道身影被黑暗吞噬,十秒钟后,传出“嗷”一声。   两分钟后,明莱捡起殷家宝的手机,神清气爽地走出巷子。   被一个小了两岁的弟弟揍了一顿,想必周禄再不要脸,也说不出口。   一辆低调沉稳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来,停在明莱面前,副驾驶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保镖,恭敬地替明莱打开车门。   “你们没告诉爷爷我半夜出门的事吧?”   保镖:“今晚小少爷一直在老宅休息,并没有出过门。”   明莱这才放心地上车,到了十字路口等红绿灯,他百无聊赖地撑着腮看车窗外的街景,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明莱车旁,明莱抬起头看了一眼,转过头,又猛地转回去。   璀璨的霓虹灯下,车窗后,一张极是熟悉的面孔正在闭目养神。   雪白与墨黑勾勒而成的颜色,白日里的苍白病态感,都在夜里变成了清冷漠然。   不管此刻的沈世安看起来有多优雅,明莱都始终记得那天他看过来的冰冷眼神,那种阴冷的嗜血感,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   明莱只想谈一场普通的恋爱,不想跟变态打交道,他心想,002都消失了,这个世界的任务做不做,也没有关系吧。   如果到时候主系统要罚他,他就把002旷工的事捅出来。   明莱正纠结任务,那边的沈世安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他缓缓睁开眼,向明莱看来。   明莱猛地弯下腰,他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看见他,千万不要看见他。   天知道都这么晚了,沈世安大半夜不睡觉,出来瞎晃荡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6 21:24:17~2023-06-17 23:4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一声巨响,美女闪 25瓶;鮽? 6瓶;木向荣、溺鱼、我还不想起床 5瓶;韭菜花不好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4 ☪ 成茧之路(五十五)   ◎遗珠(一更)◎   30秒红灯过去, 车子再次发动引擎,明莱松了口气,等过了十字路口, 他直起腰, 往后面看, 沈世安的车还在原地, 明莱后知后觉,去往玫瑰园方向要左转,而不是直行。   不是一个方向就好, 虽然沈世安给他送了“谢礼”, 但明莱总觉得, 沈世安送谢礼给他,并不是想感谢他, 然而想告诉明莱, 你砸我这一次我记住了。   所以大半夜突然看见沈世安, 明莱心里挺不安的,总感觉他一个不注意,沈世安就会报复回来。   回到老宅已经凌晨三点多,看着面前灯火通明的法式别墅, 明莱毫不意外,殷家这么多保镖, 没人注意到他离开才怪。   他让保镖下去休息, 径直走进金碧辉煌的会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等他的殷莫山和云秀芝,明莱抿了抿嘴, 向两人走去。   “爸爸, 妈妈。”   殷莫山一脸的冷淡, 云秀芝看了眼老公,起身担心地道:“莱莱,你去哪儿了,打电话也不接。”   明莱:糟糕,手机忘充电,应该是没电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默默摁了摁,对云秀芝道:“没电了,妈妈,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你这孩子,半夜出门,要不是知道你爷爷给你配备有保镖,真要吓坏我和你爸爸了。”   明莱认错般低下头:“对不起妈妈。”   云秀芝叹了口气:“说吧,为什么半夜出去?”   莱莱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没让她和殷莫山操心过,突然反常,必然有原因。   明莱也没隐瞒,一一说了出来,包括他打了周禄一顿的事。   云秀芝脸色从震惊、愤怒、到茫然,她小心地问了一遍:“莱莱,你刚刚说什么,你把周小少爷打了一顿?”   明莱低着头:“是他先想打我的,他威胁我,把我骗出去,还想打断我的腿,所以……我就打了他一顿,”他小声补充:“他还偷了家宝哥的手机。”   说着,明莱把殷家宝的手机拿出来,他道:“妈妈你看,我帮家宝哥把手机拿回来了。”   云秀芝声音艰涩:“莱莱你……是怎么打周小少爷的,周小少爷……比你大了两岁。”   她见过周禄,周禄身高腿长,比莱莱还要高一个头,还是学校里的篮球队长,怎么看,都是周禄打莱莱,而不是莱莱打周禄。   明莱无辜道:“他拄着拐杖,打不到我,只能站着让我打。”   云秀芝转头,求助般看向殷莫山。   殷莫山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明天去周家一趟,别担心,这件事是周禄引起,就算莱莱打了他一顿,周家也不能对莱莱做什么。”   云秀芝这才松口气,她对明莱严厉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要第一时间告诉爸爸妈妈,知道吗?这次是你运气好,碰上了周小少爷拄着拐杖,要是他没拄拐杖呢?”   明莱认错:“知道了妈妈。”   “上楼睡觉吧,别怕,有你爸爸在,周禄不敢对你怎么样。”   明莱向旋转楼梯走去,刚要上台阶,就听到身后云秀芝压低声音说话:“这周小少爷太过分了,家宝打断他的腿,他要报复殷家,要报复家宝,我都认了,可是莱莱刚来殷家,连他周禄是谁都不知道,他却丧心病狂地想要对莱莱动手,老公,咱们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殷莫山冷冷道:“你放心,我必不会让莱莱受委屈。”   第二天,明莱还没睡醒,就被楼下一阵吵闹声惊醒。   他茫然地睁开眼,撑着手坐起,靠着床头。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他好像听到了殷家宝的声音?   “周禄偷我的手机不说,还想对莱莱动手,我饶不了他!”   满脸戾气的殷家宝推开云秀芝,就要出门打周禄,云秀芝跟佣人一起拦住他。   “家宝,别冲动,冲动是魔鬼,你忘了那天晚上你是怎么答应你爸爸的了?”   “云秀芝你让开!”   “你想让你爸爸再来一次上门道歉吗?家宝,我知道你见不得莱莱受委屈,莱莱昨天晚上没有受委屈,他不仅没有受委屈,还把周禄打了一顿。”   殷家宝停下动作,他转头看向云秀芝:“你刚刚说什么?”   云秀芝跟佣人把他从玄关一路推到会客厅,她道:“莱莱没有受委屈,他把周禄打了一顿。”   殷家宝不可置信:“莱莱,把周禄打了一顿?”   就莱莱这单薄的身形,打人高马大的周禄,怎么可能!   云秀芝:“怎么不可能,你忘了周禄的腿是谁打断的,他到现在走路都还要拄拐杖。”   殷家宝转身朝旋转楼梯走,云秀芝连忙拦住他:“莱莱还在睡觉呢,你就别上去吵醒他了。”   虽然明莱没有受委屈,但殷家宝还是觉得很憋屈,明莱这次的无妄之灾完全是因他而起,他要是不找个机会打周禄一顿,他怎么配让明莱叫哥哥。   等明莱下楼,殷家宝已经去上补习班了,他看了眼落在沙发上的书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殷家宝不会借口去上补习班,暗地里去打周禄吧?   明莱连忙拿出手机,让保镖开车在外面等他,快速上楼换衣服。   殷家宝确实没有去上补习班,他在群里问了一声,知道周禄现在人在国宾大厦吃饭,他打了个车,路上买了根棒球棒,阴沉着脸在国宾大厦下车。   周禄昨晚被明莱打了一顿,浑身不舒服,可是去医院,医生又检查不出个所以然,他只当是心理问题,一大早就呼朋唤友,来到国宾大厦吃饭。   正喝着酒呢,一根棒球棒就从旁边袭来,周禄躲闪及时,一桌子酒菜却被“砰”声打碎,吓得所有人脸色发白。   周禄抬起头,看见殷家宝,他怒道:“殷家宝,你发什么疯?”   殷家宝眼底全是戾气,他拎着棒球棒,阴冷目光扫了包厢所有人一眼:“私人恩怨,闲杂人等离开。”   话音未落,包厢里除了周禄,所有人都跑了出去。   周禄见状破口大骂,平时有吃有喝的时候就跟他称兄道弟,临到头有难,丢下他就跑。   别人怕殷家宝这个疯子,周禄可不怕,他冷笑一声:“听说你上次被殷莫山打了个半死,怎么,还敢来惹我?”   “你不也被我打了个半死吗?”殷家宝阴冷地回,他道:“今天,我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好让你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   周禄脸色骤变,别人的话他可以当是在威胁,但殷家宝这个疯子,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你不怕周家跟殷家撕破脸面?”   回答周禄的是迎面袭来的棒球棒,他低声咒骂一句,飞快躲开。   “砰——”   “砰——”   包厢里的陈设被一一打碎,碎片铺满了一地,看得人头皮发麻。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周禄一条腿还没好,根本跑不出去,只能一边躲闪,一边试图用手机联络家里人。   殷家宝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周禄好不容易点开联系人页面,一根棒球棒就朝他脑门直直砸了过来,他下意识抱头蹲下,等反应过来,手机已经被殷家宝抢走。   周禄抬起头,殷家宝微微弯腰,阴冷的目光直视他,他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棒,这根棒球棒正抵在他身后的墙上,只要他轻轻一动,就会狠狠砸过来。   周禄僵着身体不敢动,眼睁睁看着殷家宝松开五指,手机“砰”声而落,屏幕迅速裂开。   就在殷家宝直起身,想要给周禄最后一击的时候,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明莱带着两个黑衣保镖走进来。   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殷家宝。   殷家宝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他放下棒球棒:“莱莱,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我有眼睛,看得见这里发生了什么。”   明莱看了一旁保镖一眼,保镖立马心领神会,走上前,对殷家宝恭敬地伸出双手。   “莱莱……”   殷家宝很不甘心,他还没打周禄一顿呢,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他。   明莱面无表情:“把棒球棒给我。”   殷家宝触到明莱的眼神,不敢多话,把棒球棒放到保镖手上。   明莱踩着一地碎片往前走,他微微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部手机,他看向蹲在一旁的周禄,淡声道:“周少爷,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如何?”   周禄看见明莱,顿时明白了一切,他说今天怎么殷家宝发疯发得这么厉害,原来是为他的拖油瓶弟弟要说法来了。   都说殷家宝特别讨厌后妈带来的拖油瓶,现在看来,讨不讨厌不知道,很在意倒是真的。   周禄心里憋屈,他是想打断殷家宝拖油瓶弟弟的两条腿,给殷家宝一个教训,可他这不是还没打断吗,昨晚被拖油瓶弟弟反打一顿就算了,今天吃个饭也能被殷家宝找上门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禄屈辱道:“你想怎么赔罪?”   明莱对包厢外的人道:“都进来吧。”   餐厅经理带着几个清洁人员进来,他先是对明莱微微躬身,然后指挥清洁人员迅速打扫包厢,再次微微躬身离开。   这位京市新来的许少爷看着年纪小,出手却大方得很,赔偿款足够他们餐厅一个月的营业额了。   经理心道,虽然他不欢迎有人在他们餐厅打架,但如果每个人都出手这么大方,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包厢打扫干净,换了陈设,又陆陆续续送菜进来。   周禄看着面前一桌子菜,只觉得无比熟悉,等最后一道甜点上来,他心里又惊又怕,可不觉得熟悉吗,这些菜都是他之前点过的。   殷家宝这个拖油瓶弟弟,不简单啊,不仅能让经理对这一包厢的玻璃碎片视而不见,还在极短的时间里拿到了他之前的菜单,并让厨房上菜。   知道了这是一个狠角色,周禄不敢大意,生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进对方陷阱里。   早知道这拖油瓶弟弟这么厉害,他就不犯浑去招惹对方,现在后悔不知道有没有用。 135 ☪ 成茧之路(五十六)   ◎遗珠(一更)◎   “周少爷, 我还未成年,就以茶代酒,向周少爷赔罪了。”   明莱端起一杯茶, 对周禄微笑道。   周禄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两个黑衣保镖, 举起面前的酒杯, 硬着头皮道:“不打不相识, 看在你的面上,今天这件事我就不计较了。”   今天这件事不计较,不代表他不计较殷家宝打断他腿的事。   明莱也知道, 他不强求, 殷家宝跟周禄之间的恩怨, 说白了,是殷群在挑拨离间, 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 不是上门道歉或者摆酒赔罪就可以的。   殷家宝坐在明莱旁边, 听到周禄的话,他冷笑一声,正要开口,明莱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殷家宝顿时闭上嘴。   “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周少爷, 这是今天的赔礼。”   一个保镖将手中的礼盒送上, 周禄看了眼面前系着蝴蝶结的精致礼盒,虽然不知道明莱想搞什么名堂,但他都说今天的事不计较了, 这赔礼, 不想收也得收。   周禄打开礼盒一看, 里面躺着一部崭新的手机,跟他那部被殷家宝砸碎的手机一模一样,连牌子都没变,除了手机,旁边还放了串车钥匙。   看见车钥匙,周禄睁大眼眸,心跳加速。   帕尼赛格新出的跑车,落地八千多万,还不是有钱就买得到的,拖油瓶弟弟居然就这么送给他了。   他收回之前的话,这哪里是什么拖油瓶弟弟,这分明是来实现他愿望的圣诞老人。   别说让他不计较今天这件事,就是当场让他跟殷家宝称兄道弟,周禄也愿意。   不就是被打断一条腿吗,如果打断一条腿能给他一辆八千万的跑车,请把他的另一条腿也一起打断。   周禄虽然是周家的独苗苗,但他身上真没几个钱,名下连辆跑车都没有,他眼馋这辆帕尼赛格的新跑车很久了,求爹求妈求爷爷奶奶,求了几个月了,就是不给他买。   从今天开始,拖油瓶弟弟……莱莱就是他的亲弟弟!   殷家宝也看见了礼盒里的车钥匙,他瞪大眼睛:“莱莱,你哪来的钱买车?”   “爷爷给了我一张黑卡。”   “什么?为什么爷爷没有给我?我可是他的大孙子!”   “手上没钱都敢这么猖狂了,有钱还得了,殷家宝,骗家里人说出来上补习班,跑到国宾大厦打人,你是不是想上天?”   “我没有,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周禄。”   明莱冷冷道:“快点吃,吃完了我送你去补习班,”他看向周禄:“周少爷,车就停在下面的停车场,帕尼赛格的红色跑车,你应该认得出来。”   周禄兴奋地道:“认得认得。那莱莱弟弟,你们吃,我还有点事,我就先离开了。”   他拿起新手机和车钥匙,拄着拐杖起身,飞快地离开了包厢,完全不像是伤到腿的样子。   殷家宝被压着吃了一顿饭,又被压着上了车,他看见车后座熟悉的书包,顿时大惊失色:“莱莱,你怎么把书包给我拿来了?”   明莱坐在他旁边,闻言看了他一眼:“我怕你只带一个脑子不够用。”   殷家宝:“……”   莱莱变了,他刚来殷家的时候,没有这么凶的,一定是爷爷带坏了他。   目送殷家宝进补习班教室,明莱转身离开,他没有回老宅,而是回了玫瑰园。   到了玫瑰园,明莱正要推开车门下车,看见一身雪白唐装的沈世安带着保镖出来,他反手就把车门关上。   “砰——”的一声巨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沈世安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眸没有丝毫情绪,淡漠得令人不敢对视。   “沈先生?”   头发花白的管家从别墅里出来,看见这一群人站着不动,奇怪地道。   沈世安收回目光,低低咳嗽了几声,他道:“说起来,我今天凌晨在街头看见了许少爷。”   管家:“?”   他微笑地道:“您是说,您凌晨在街头看见了我们小少爷?”   沈世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凌晨三点零七分。”   明莱离得远,听不见沈世安跟管家在说什么,但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晚上明莱想要拉上窗帘睡觉,就看见下面有好几个保镖在站岗,察觉到明莱的视线,几个保镖抬起头,目光落到明莱身上。嬿扇听   明莱:“……”   他现在知道沈世安跟管家说什么了。   这一整个暑假,明莱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跟着殷老爷子到处去参加围棋比赛,他棋艺高超,一路赢过来,挣了不少证书和奖金,把殷老爷子高兴得一整个暑假都没合拢嘴。   他现在逢人就要夸明莱,说莱莱聪明,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是围棋职业选手不说,挣了奖金,第一时间就是孝顺他。   听得他那一群老朋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只有林老头铁青着一张脸,从此见到殷老爷子就绕着走。   临近开学军训,明莱又碰见了沈世安一次。   那天风大,天气阴沉,像是要马上下大暴雨的样子,明莱走在林荫大道上,他撑起伞,结果风太大,吹得他睁不开眼不说,把他的伞吹走了。   他下意识去追,就看到路边停了辆黑色轿车,车前站着几个打.黑伞的人。   黑色正装之中,一抹雪白极是晃眼。   沈世安手里握着串檀木佛珠,黑伞微微倾斜,明莱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对方侧过头,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明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过去捡伞的时候,沈世安身后一位保镖往前走了几步,捡起一把白伞,向明莱走来。   “许少爷,您的伞。”   明莱伸手接过,他抿了抿嘴:“谢谢。”   保镖道:“您要回玫瑰园吗?”   明莱下意识点头,等他反应过来,后悔已经来不及。   果然,见明莱点头,保镖声音里带了些许笑意:“我们也要去翠湖别墅,看这天气,恐怕要下大雨,许少爷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   明莱:不不不,坚决不,他不要跟沈世安同坐一辆车。   “不用了,我已经叫家里的司机来接。”   话音刚落,几点雨滴砸到地上,晕染出一朵朵无色的花,不等明莱反应,下起了瓢泼大雨。   明莱:“……”   保镖回头看了眼沈世安,对明莱道:“这里距离玫瑰园还有一段距离,雨这么大,许少爷还是上车吧,万一生病了,殷董该担心了。”   明莱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正当他犹豫要不要上车的时候,雷声轰隆隆响起。   明莱最终还是上了车,这辆车是加长车,内部很宽敞,再坐两个人也没有问题。   沈世安坐在对面闭目养神,明莱紧靠着车窗,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他鼓起勇气道:“沈先生,谢谢你。”   沈世安转了转手里的佛珠,他睁开眼,音色清列,一如他这个人。   “不用谢。”   车子开到玫瑰园前的铁艺大门,看见沈世安的车,玫瑰园的保镖愣了一下,他们没收到今天沈先生会来的通知啊。   不过沈世安是玫瑰园的常客,保镖通知了一下别墅那边,就放行了。   到了别墅大门前,明莱往车窗外一看,管家跟几个保镖打着伞正站在台阶上等,见车子停下,管家打着伞快步下来,打开车门。   “谢沈先生送我们小少爷回来,”管家先是对里面的沈世安微微躬身,然后对下车的明莱道:“小少爷,姜汤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进去吧。”   明莱微微侧头,看了车后座的沈世安一眼,沈世安也在看明莱。   车门关上,管家打着伞送明莱走进别墅,沈世安收回视线,车子引擎发动,驶离玫瑰园。   高一新生报名当天,明莱引起了整个学校的轰动,无他,实在是明莱这张脸长得太好看了,还没长开就长得这么漂亮,成年那还了得。   有学生在群里发言表示,自己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明莱,全程头脑空白、心跳加速,完全忘了自己是谁,要去干什么。   下面一群人留言附和,表示自己也是这样,顺便问有没有人认识明莱,他的联系方式是多少?   殷家宝看到群里这么多人追问明莱的联系方式,还有不少人打算在校门口蹲明莱,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他在群里刷屏,明莱是他弟弟,谁要是敢欺负他弟弟,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群里静了一会儿,然后把殷家宝踢出去,继续聊许明莱。   殷家宝看到自己被踢出去,都气炸了,他火速私聊群主,威胁对方赶紧把自己重新拉回去,群主毫不犹豫地把殷家宝拉进了黑名单。   殷家宝:“……”   气!死!他!了!   而在另一个群里,同样的事正在上演。   周禄发言:莱莱是我罩的人,谁以后要是敢欺负莱莱,本少爷就让他好看。   群主一看又来一个,果断把周禄也踢了出去。   周禄:???   他找到群主,不明所以地道:“你把我踢出去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群主回了个“微笑”表情。   周禄:???   他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发过去,结果收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周禄怒了,找小弟要了群主电话,打过去:“你凭什么拉黑我?快把我放出去!”   群主:“我连殷家宝都拉黑了,更何况是你。”   简直岂有其理,竟然把他跟殷家宝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他可是校霸,殷家宝算什么!   对于学校发生的事,明莱一无所知,他才刚刚报名,还没加入校群和班级群。   倒是殷莫山和云秀芝对频繁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少年少女有所察觉,不过小孩子喜欢美好的事物很正常,殷莫山和云秀芝没有太大反应。   报名的第二天就是军训,八月底的天气又热又晒,不少人晒成了黑炭,结果一看明莱,皮肤还是这么雪白,身上一点汗都没有,凑近了还感觉丝丝凉爽,比夏天的空调还管用。   明莱新交的朋友笑道:“莱莱,中午午睡我们睡一张床怎么样?跟你睡一起可比开空调管用多了。”   身后一个同学默默把这番话发到了“校花后援会”群里,很快,群主带着两个人过来,友好地把手搭在朋友肩膀上,把朋友请走了。   明莱喝完水就看见新交的朋友跟别人勾肩搭背走了,他也不在意,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听到集合的哨声,起身向教官走去。   军训结束,明莱回家休息了几天,跟着高二高三返校。   殷家宝和周禄都是高三学生,这两个人在京市一中,不管是名声还是成绩都是一样的差劲,常常被请到升旗台上讲话。   不知道是不是明莱也来了京市一中的原因,这个学期殷家宝跟周禄安分了很多,再没有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带领小弟打群架。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殷家宝跟周禄分别潜入了“校花后援会”1群和2群,每天一有空就紧盯群聊,一旦发现有私生现象,立马出言制止,口头制止不了的,学校操场见。   于是殷群发现,每当周末他跟周禄见面,试图挑拨他跟殷家宝的时候,周禄就会非常愤怒地道:“你说得对,殷家宝算什么东西,他连区区几个私生都搞不定,他配让莱莱叫他哥哥吗?”   殷群:“?”   周禄激动:“莱莱应该叫我哥哥!”   殷群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不是在说殷家宝吗,怎么话题转到了莱莱身上。   不过,殷群皱眉道:“你在做什么梦,莱莱是我殷家的人,要叫也是叫我哥哥。”   周禄抱着酒瓶哭嚎:“我真的好喜欢莱莱啊,为什么他不姓周。”   路过酒吧进来抓周禄的周父周母,闻言都气笑了,你喜欢人家,人家可一点都不喜欢你,每天追在许明莱身后跑,都不知道在学校学了什么东西。   “周禄!给我起来回家!”   周禄被父母一人拎着只耳朵,拎出了酒吧。   明莱过了快乐的一个学期,把系统、任务全都抛到了脑后,于是当他在茶室看见沈世安的时候,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沈世安坐在典雅的雕花椅上,他微微低头,如玉般的指间夹着一枚黑色棋子,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明莱转身就要出去,只听身后棋子落入棋盘的声音响起,与其同时,沈世安道:“殷董有事,要一会儿才能回来,许少爷不妨进来等。”   明莱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摸棋摸习惯了,一天不下两局,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   “我没什么事,只是想进来看看,不打扰沈先生下棋了。”雁善汀   “不打扰,”沈世安淡声道:“过来陪我下两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8 23:45:21~2023-06-19 23:4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从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从流 40瓶;白日梦号船长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6 ☪ 成茧之路(五十七)   ◎遗珠(一更)◎   明莱绞尽脑汁, 都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拒绝沈世安,毕竟他刚刚都说没什么事了,一再拒绝, 感觉很不给沈世安面子。   看在上次他送了自己一程的份上, 明莱勉勉强强过去, 陪他下两局棋。   沈世安下棋的路数很有些在商场的风格, 总喜欢出其不意,明莱一开始还很认真,下着下着他就开始纳闷, 爷爷说沈世安下棋喜欢步步紧逼, 不给对手丝毫活路, 但是跟他下棋的沈世安,却很是温柔, 不仅没有赶尽杀绝不说, 还让了他好几个棋子。   明莱心道, 难道是沈世安见自己年纪小,有意让着他?   沈世安下棋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只在明莱发起攻势的时候,他会抬起眼眸, 看明莱一眼。   最后一子落下,没有胜负, 只有平手。   明莱:沈世安不愧是殷老爷子天天都要夸的棋手, 这围棋段数,在全国职业选手大赛中拿个第一没有问题。   前提是全国大赛中没有他。   沈世安没有丝毫意外,他看着明莱道:“你的围棋是跟谁学的?”   自学的, 自学了几百年。   当然, 这话是肯定不能说出来的, 明莱抿了抿嘴:“小时候跟隔壁家的爷爷学的,他那里有很多有关围棋的书。”   许家村又偏又远,还是全国最穷的地方,明莱就不信,沈世安还能派人去证实。   结果,他就听沈世安淡然道:“能教出许少爷这么厉害的学生,隔壁家的爷爷想必也是一位围棋大师,不知许少爷可否引荐一番。”   明莱:“……”他眼眶微红道:“二爷爷他,去年已经过世了。”   许家村那么偏远的地方他都想去拜访,看来沈世安还真如殷老爷子说的一般,内心只有围棋。   对于棋痴来说,“棋”就是他们内心最神圣的存在,任何有关“棋”的事,他们都想了解。   明莱虽然自学了几百年的围棋,但他并不是个棋痴,他当初学围棋的初衷,就跟学七弦琴的初衷一样,想锻炼自己的耐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世安总不至于问他“二爷爷”几月几号去世吧。   沈世安顿了一下,他左手转动了一下佛珠:“节哀。”   明莱赶紧转移话题,再说下去真的要穿帮了:“沈先生下棋也很厉害,您是职业棋手吗?”   沈世安:“不是。”   “那您是专门学过的吗?”   “没有。”   “您想要成为职业棋手吗?”   “不想。”   “您……”明莱快想不出话题了:“您棋艺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参加职业选手大赛呢?”   沈世安还是淡淡的两个字:“不想。”   明莱明白了,沈世安在针对他,不然他为什么每次都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   肯定是他上次砸沈世安那一次,让沈世安记仇到了现在。   “您要喝茶吗?我去给您倒杯茶。”   沈世安:“我不渴。”   明莱失落地道:“好吧,那沈先生您先坐着,我去倒杯茶喝。”   明莱向屏风外走去,刚走没几步,就听沈世安淡淡开口:“茶在左边。”   明莱:“……”   他当然知道,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出去而已。   明莱心里焦急,怎么爷爷还不回来,在沈世安身边他真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殷老爷子一边吩咐身后的保镖办事,一边拄着拐杖往茶室走。   保镖在屏风前停下脚步,微微躬身离开。   殷老爷子绕过屏风,中气十足道:“让你久等了世安,我们继续下棋——”   看见坐在沈世安对面的明莱,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莱莱回来了,买到书没有?”   明莱起身:“买到了,本来想找爷爷下两局棋的,没想到爷爷不在。”   殷老爷子看了眼桌上的棋盘,知道明莱跟沈世安一起下了棋,他道:“怎么样,世安的棋艺很厉害吧,是不是比你接触到的那些九段厉害多了?”   明莱看向坐在雕花椅上的沈世安,他抿了抿嘴:“沈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殷老爷子沉吟:“虽然莱莱你在年轻一辈无敌手,但如果世安年轻个几岁,他将是你的劲敌。”   沈世安低咳了几下:“殷董说笑了。”   “世安啊,你真的不打算参加职业选手大赛吗?”   殷老爷子还是不死心,沈世安跟莱莱,可是他迄今为止,在围棋上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这么一个好苗子,不进军围棋界,他晚上会睡不着的。   沈世安叹道:“我这副身体,就不折腾了,还是老老实实养病吧。”   明莱:……沈世安这区别对待,还可以再明显一点。   同样是问问题,凭什么回答他的时候只有冷淡的两个字?   气到他了。   似乎察觉到明莱在生气,沈世安抬眸看了明莱一眼,然后移开目光,转动手里的佛珠。   这一天晚上,殷老爷子邀请沈世安留下来吃饭,沈世安没有拒绝。   晚餐是标准的中餐,粤西菜。   一顿饭食不言寝不语地吃完,三人转场会客厅,沈世安跟殷老爷子都是商场上的人,自有说不完的话题,明莱虽然听得懂,但他这辈子完全不想进商场,于是将注意力放到手机上。   班里好几个同学在私聊他、请教他数学上的问题,明莱反正也没事干,就一道题一道题给他们讲了一遍。   刚给几个同学解完题,周禄发了信息过来。   周禄:莱莱,明天出来玩吗?我们去露营,我知道有个地方离星星很近,能看到银河。   明莱只回了三个字:补习班。   周禄:(大哭)(大哭)(大哭)   这天气露什么营,周禄的脑子怕不是坏掉了。   明莱听着外面呼啸的冷风,如此想到。   回复完所有同学的消息,明莱抬起头,就发现殷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整个会客厅,只剩下他跟沈世安两个人。   沈世安背靠沙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看着明莱。   也许是因为天色转冷的原因,又或许是他刚从公司回来,沈世安没有再穿那一身雪白的唐装,而是换了身黑色的正装。   正装给人的感觉一向优雅,黑色更是一种稳重,与穿着雪白唐装时候的清冷不同,穿着黑色正装的沈世安更多了一种难以靠近的冷漠。   明莱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他低垂下羽睫,假装自己仍在回复信息,心里却在想:都这么晚了,怎么沈世安还在这里,他就不能早点回去睡觉吗?   也许是听到了明莱的心声,沈世安慢慢站起来,他道:“许少爷,今日打扰了,请跟殷董说一声,就说我有事,先走了。”   明莱慌忙起来,想要送沈世安出去。   沈世安:“外面冷,许少爷不用送。”   沈世安的身影消失在会客厅,明莱松了口气,他看向会客厅一侧的落地窗,外面冷风还在呼啸,也许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   学期结束不久,迎来了春节。   跟在许家村不同,因为严禁燃放烟花炮竹的缘故,大年三十晚上,京市一片安静,只有出到街上、或者在家里跟父母亲人一起,才能感受到春节的热闹。   明莱回到了老宅过年,他本来想让殷老爷子一起过来的,但是殷老爷子不肯,他说他大年三十安静惯了,让明莱他们大年初一再来给他拜年。   明莱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老宅金碧辉煌的会客厅,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大部分佣人都已经回家过年,只有少部分还留在老宅,因此平时还算热闹的老宅,显得比以往要冷清一些。   殷家宝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一只手撑着脑袋。   明莱在餐厅里喊了一声:“哥,吃饭了!”   他猛地丢下遥控器,快步向餐厅走去。   餐桌上的年夜饭很丰盛,都是明莱跟殷家宝喜欢吃的菜。   云秀芝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只觉得今年这个年过得无比开心,她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明莱碗里:“莱莱,这是妈妈亲手做的,尝尝。”   明莱眼眸弯弯:“谢谢妈妈。”   云秀芝也没忘了殷家宝,她夹了一只白灼虾放到殷家宝饭上,笑道:“这是家宝最爱吃的白灼虾,也是我亲手做的,家宝尝尝。”   殷家宝掐头去尾,把虾吃进嘴里:“还行,继续努力。”   云秀芝受宠若惊,这还是殷家宝第一次对她这么和颜悦色,说起来,这一个学期家宝变了很多,不再让他爸爸操心不说,在班级里的排名也上升了二十个名次,老师打电话的时候,云秀芝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照殷家宝这个努力劲,就算他考不上重点大学,考个二本完全没问题。   云秀芝夹完菜,一向跟孩子关系不怎么亲密的殷莫山抬起筷子,给明莱和殷家宝一人夹了颗鱼眼睛,他低咳一声:“明年继续努力。”   明莱:“谢谢爸爸。”   殷家宝嗤笑一声,被明莱轻飘飘看了一眼,他别扭地道:“谢了。”   吃完年夜饭,殷莫山和云秀芝直接给两个孩子各转了一笔钱,殷家发压岁钱的方式就是如此淳朴,红包太小了装不下,不如直接转账来得快。   这一天晚上,明莱收到了十几笔转账,有殷莫山云秀芝的,有殷老爷子的,还有殷二叔二婶等其他亲戚的。   明莱看了一眼银行存款,淡定地切换到家庭四人小群,发了个红包出去。   明莱:新年快乐!   殷家宝秒抢,紧接着是殷莫山和云秀芝。   殷莫山:新年快乐!谢谢莱莱!   云秀芝:新年快乐,儿子。   至于殷家大群,也是抢红包抢到手软。   明莱没有跟着一起抢,他放下手机,跟殷莫山和云秀芝说了一声,叫上保镖,开车去玫瑰园。   大年三十这么重要的日子,殷老爷子虽然嘴上说喜欢安静,但心底其实还是很想儿孙绕膝的,无奈他家大业大,又生了好几个儿子,孙子孙女一堆,每次家庭聚会就跟宫斗一样,不是陷害这个,就是陷害那个,实在是让他这个老头子心寒。   殷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会客厅沙发上,他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昏暗的灯光下好似有雪花在飘,美得如梦似幻。   他道:“阿忠,外面是下雪了吗?”   头发花白的管家站在他身后,他微微躬身道:“是的,老爷。”   “一会儿叫人出去把雪扫扫,免得明天莱莱他们来拜年,不好走路。”   “是。”   就在殷老爷子起身想回房休息的时候,两道车灯光从远处照过来,白茫茫的积雪被这白光一照,好似镀上了一层光辉一般。   管家浑身一震,他连忙向落地窗走去,这个时候来看老爷的,会是谁?   明莱从黑色轿车里弯腰下来,他穿着纯白的羽绒服,乌黑发丝微卷,唇红齿白,漂亮得不可思议。   管家呢喃:“……是小少爷,”他转头惊喜地道:“老爷,小少爷来看您了!”   殷老爷子背对着管家,他一时没有说话,拄着拐杖的手却微微发颤。   管家看见他抬起另一只手,快速地擦了擦眼睛,殷老爷子转身,向玄关走去。   他就知道,莱莱是个孝顺孩子,比他生的那一群白眼狼不知道要好多少。   他说大年三十喜欢安静,他们就真的没有来看过他,他们也不想想,他为什么说大年三十喜欢安静,还不是被他们寒透了心。   “爷爷,新年快乐!”   一进到玄关,明莱就眼眸弯弯,送上了新年祝福。   殷老爷子纠正:“明天才是新年,今天是除夕夜。”   明莱:“很快了,我下车的时候看了眼时间,还差一个小时五十八分钟,就到明年了。”   而他又要长一岁了。   殷老爷子看见明莱身上的雪花,顿时心疼不已:“你这孩子,天这么冷,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两件衣服,”他转头吩咐:“阿忠,让人上小少爷房间拿件外套下来,要厚一点的。”   陪老人家过大年三十,必不可少的就是看春节联欢晚会,明莱对这里的春节联欢晚会还挺感兴趣的,不知不觉看了一个多小时。   临近十二点,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明莱出门点灯笼。   长长的灯笼桥从玫瑰园别墅一路蜿蜒到黑暗深处,明莱一路点过去,直到看见一面在飘雪下波光粼粼的湖,他才反应过来,湖对面就是沈世安住的地方了。   他不由停下动作,往对面看去,往日冷清没有人的别墅,如今灯火通明,好似一颗镶嵌在湖边的珍珠,耀眼夺目。   明莱心道,还以为沈世安回沈家过年去了,没想到还在翠湖别墅。   他并不在意沈世安在哪里过年,点完灯笼就准备回去,谁知一转身,就看见本该在别墅里取暖的沈世安出现在不远处的桥上。   明莱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沈世安应该是出来看雪的。   他本想趁沈世安不注意,偷偷回玫瑰园,沈世安却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一般,他微微侧过头,看见明莱,走下桥,向明莱走来。   寒风吹起他齐肩的乌发,让沈世安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孤独。   他在明莱面前停下,明莱低垂下羽睫,喊了一声:“沈先生。”   沈世安“嗯”了一声,他道:“怎么一个人出来点灯?”   “我已经十七岁了,可以一个人出来点灯。”   沈世安看着明莱,他的神情在飘雪下看不清楚,就在明莱想说“沈先生,我要回去了”的时候,沈世安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明莱,他道:“新年快乐,即将十七岁的莱莱。”   明莱看见他嘴角微勾,似乎笑了一下,他不确定,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   明莱接过红包:“新年快乐,沈先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9 23:42:00~2023-06-20 23:5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嫣 10瓶;薤白卷心菜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7 ☪ 成茧之路(五十八)   ◎遗珠(一更)◎   三年的高中生活一晃而过, 转眼,高考结束,即将迎来大学生活。   明莱不负众望, 以全国第一的成绩, 考上了京市大学。   殷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逢人就说自己的孙子考上了京大。   升学宴过后, 在殷家家宴上,殷老爷子当众宣布,把自己名下的一部分股份转到明莱名下。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餐桌上的所有人, 拄着拐杖冷冷开口:“你们的那部分, 我都已经给你们了, 给莱莱的部分,是我自己掏自己腰包给的, 我丑话说在前头, 谁要是把手伸长, 我就剁了他的手。”   殷家所有人都低垂着头,即便内心不满,但在殷老爷子的威慑下,没人敢说一句反对的话。   直到家宴结束, 离开别墅,殷莫海才脸色难看地对自己的两个妹妹道:“老爷子真是疯了, 居然给一个外人股份, 就算再怎么喜欢,那也是外人。”   殷玉珠沉默了一会儿道:“三哥,你少说两句吧, 让老爷子听见, 你又要挨打了。”   “挨打我也要说, 自己亲生的孙子都没有股份呢,给一个外人,不是疯了是什么?”殷莫海阴沉道:“三岁小孩持金过市,我倒要看看他守不守得住。”   “三哥!”殷玉秀心头一惊,她连忙道:“老爷子的东西,他想给谁就给谁,只是一点股份而已,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这句,殷莫海坐上车,离开玫瑰园。   对于殷老爷子突然给明莱股份这件事,云秀芝又惊又喜,但她也知道殷家是个龙潭虎穴,于是跟殷莫山商量后,她不顾明莱反对,在明莱身边两个保镖的基础上,又多配了两个保镖。   明莱本就不喜欢有人跟着他,之前殷老爷子配给他两个保镖已经是他的极限,云秀芝又派两个保镖过来,他只觉得不自在得很,感觉去哪里都被跟踪一样。   比如此刻,明莱跟同学出来逛书店,身后四道视线紧紧盯着他,让明莱是逛也不是,不逛也不是。   他叹了一声,借口家里有事,离开书店,而身后的保镖马上跟了上来。   明莱已经十九岁,考了驾照后,他平时出门都喜欢自己开车,今天也一样。   明莱来到停车的地方,他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坐上驾驶座后更强烈了,心跳加快,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明莱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他没有发动引擎,而是把自己的车检查了一遍,这一检查,就让他发现了问题。   他的刹车线被人剪断了。   注意到明莱许久没有开车,意识到出了问题,几个保镖从车里下来,快步跑到明莱身边。   “小少爷,出什么事了?”   明莱揉了揉眉心,没有隐瞒:“我的刹车线被人剪断了。”   几个保镖脸色凝重起来,刹车线被人为剪断,已经不是治安处罚问题,而是蓄意谋杀。   有人想杀他们小少爷!   几个保镖当机立断,想要打电话给殷老爷子,却被明莱拦了下来。   他淡淡道:“爷爷身体不好,别让他太担心。”   就在几个保镖以为明莱选择息事宁人的时候,明莱拿出手机,果断报了警。   几个保镖都愣了愣,没想到明莱会选择报警。   在这节骨眼下,有动机对明莱下手的,除了殷家人,不做他想,把事情闹大,对殷家来说如果处理不好,是非常大的负面影响,而明莱身为半个殷家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得不到好处。   但如果第一时间告诉殷老爷子这件事,以殷老爷子的愧疚心,让明莱空降殷氏也是有可能的,再多的疼爱,也没有权力来得好。   警察很快到来,在检查了一遍车子后,把明莱带回警局做笔录。   直到傍晚,明莱才从警局出来,他坐上保镖开来的车,回老宅。   第二天一大早,警局那边就给他打了电话,说嫌疑人找到了,是个流浪汉。   明莱到警局一看,对方衣衫褴褛,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好像很多年没有洗过一样,确实是个流浪汉。   这个流浪汉一看见明莱就恶狠狠地想要扑上前,被两个警察拦住。   明莱蹙紧眉头,不知道这流浪汉为什么对他恶意这么大。   一位女警轻声细语地告诉他,这流浪汉从前是殷氏的一位员工,因为严重失职而被殷氏开除,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流落街头,他对殷氏目前的掌权人殷莫山怀有相当深的仇恨,知道明莱是他的儿子,就想通过报复明莱来报复殷莫山。   “殷莫山不得好死!你身为他的儿子,也不得好死!”   面对流浪汉充满恶意的话,明莱脸色没有丝毫异样,这杀人动机听起来很合情合理,但明莱知道,这流浪汉只是被别人推出来的替死鬼而已。   真恨殷莫山,他剪的就不是他的刹车线,而是殷家宝的刹车线。   明莱对女警点点头,转身离开警局。   想杀明莱的人既然敢动手,那必然早已做好了事情败露的准备,所以当几个保镖怎么查也无法再进行下一步的时候,明莱知道,事情到这里该结束了。   “莱莱,你怎么了?”   殷老爷子坐在对面的雕花椅上,一脸关心地看着明莱。   明莱低垂下羽睫,他将棋子落下:“没什么。爷爷,该你下了。”   “你最近好像有心事,是不是你那群叔叔婶婶对你说什么了?”   殷老爷子还是很了解他那群白眼狼儿子的,一个个本事没有多少,就喜欢窝里斗。好在他还有个大儿子,虽然在婚姻上不着调,但继承了他的经商天赋,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将殷氏交给谁好。   明莱摇头,他道:“叔叔婶婶没有对我说什么。”   明莱的不对劲,连管家都看得出来,一向关心明莱的殷老爷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下完一局棋,目送明莱离开,殷老爷子拄着拐杖起身,他阴沉着脸道:“阿忠。”   管家从屏风后绕出来,他微微躬身:“老爷。”   “去查查,我那几个好儿子又做了什么好事。”   “是。”   管家转身离开。   殷老爷子要查谁,从来用不到一个晚上,当天下午,殷莫海就被叫到了玫瑰园。   他神情忐忑地走进茶室,看见拄着拐杖站在落地窗前的殷老爷子,喊了一声:“爸爸。”   殷老爷子转过身,和蔼地道:“莫海啊,咱们父子也有很多日子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你过来一点,不要离爸爸这么远。”   殷莫海犹豫了一下,向前走去,刚靠近殷老爷子,一个巴掌就狠狠地扇了过来。   殷莫海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他惶惶道:“爸爸——”   话还没说完,又被扇到了另一边。   殷莫海捂着迅速肿胀的侧脸,不敢说话,看见殷老爷子再次抬起手,他跪下来,痛哭流涕道:“爸爸,我知道错了,别打了。”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他还不知道殷老爷子为什么打他,殷莫海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可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他是他爸爸的亲儿子,分到一点点可怜的股份和基金就算了,谁让他兄弟姐妹多,可是许明莱凭什么,他一个外人,一个半路来的继子,凭什么他爸爸要把股份分给他?   殷老爷子扇不到他,直接抡起拐杖狠狠打下去:“我有没有说过,谁要是把手伸长,我就剁了他的手,殷莫海啊殷莫海,自己家人你都敢下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殷老爷子心痛、心寒,殷氏的所有股份,他的所有不动产、基金、古董珠宝、现金,他都按份分给了他们,除了继承殷氏的老大股份多一点外,其他人都是平分,没有谁多谁少,就是这样,他们也不满足,想要抢属于莱莱的那一份。   殷莫海不敢反抗,任由殷老爷子打。   “他一个姓许的,算什么殷家人?他是您生的吗?是我大哥生的吗?”   “莱莱虽然不姓殷,但他上了殷家的户口,就是殷家人!他喊了你三年的三叔,你心里就没有哪怕一秒将他当成自己的侄子吗?”   殷莫海想起明莱眼眸弯弯喊他三叔时的场景,他道:“那又怎么样?平常时爸爸你偏心他就算了,阿旻和阿潆都没有股份,爸爸你怎么能把家里的股份给一个外人?”   “你们的那部分我没有给吗?对自己的侄子都能下手,你还有没有人性?你还是个人吗?”   殷老爷子打累了,他放下拐杖,冷漠开口:“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路,把自己名下的一部分股份让给莱莱,去向莱莱道歉;第二条路,自己去向警局自首。”   “爸爸!”殷莫海不顾浑身剧痛,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我可是你的儿子!”   “你是我的儿子不错,但莱莱也是我的孙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手背打手心,难道他就不痛吗?   “给你十秒钟,选!选不出来,我帮你选!”   殷莫海咬紧牙,选择了第一条路,他不能进监狱,进监狱他就完了。   明莱看着站在面前不停地扇自己巴掌,一边扇一边痛哭流涕说“莱莱我错了,你原谅三叔一次,三叔再也不敢了”的男人,内心没有丝毫意外。   在看见刹车线被人剪断的时候,明莱就知道,剪断他刹车线的不是别人,就是殷莫海,因为殷老爷子宣布把一部分股份转到他名下的那天,殷莫海看他的眼神,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是充满了恶意的。   殷家在京市是名门望族,容不得名声有任何瑕疵,就算当时明莱打电话给殷老爷子,以殷老爷子的性子,他只会摁下这件事,然后把殷莫海打一顿给他看,送他一些古董珠宝,等他消气后,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殷老爷子再怎么喜欢明莱,也比不上殷氏在他心里的位置。   这一点自知之明,明莱还是有的。   所以当时他没有选择打电话给殷老爷子,而是选择了隐瞒这件事,自己报警。   等殷老爷子发现他的不对劲,进而查出殷莫海做的好事,知道明莱受了天大委屈的殷老爷子,内心的愧疚就会达到顶点。   他会想,是不是因为殷莫海是他的儿子,所以明莱即使被人蓄意谋杀,也不敢求助他,只能自己偷偷报警。   明莱的目的达到了,他知道殷老爷子不会让殷莫海进监狱,不会让殷氏陷入丑闻危机,所以他得到了殷莫海在殷氏的一部分股份,还有殷老爷子的愧疚心。   殷莫山是第二天知道这件事的,他把明莱叫进书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莱莱,是殷家对不起你。”   明莱摇头道:“爸爸千万别这么说,做错事的是三叔,爸爸和爷爷对我很好。”   以一个继父的标准来说,殷莫山确实对他很好,比对殷家宝还要好。   就在明莱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大学报名的前一天,殷莫海被人绑架,活生生被剁了一只手。   明莱听到消息的时候都愣住了,要不是知道殷老爷子狠不下这个心,他还以为是殷老爷子剁的手。   因为当天家宴上,殷老爷子就说过这么一句话:“谁要是把手伸长了,我就剁了他的手。”   可不正应验了殷莫海如今的下场吗?   他跟殷莫山云秀芝来到手术室外,第一件事就是问管家,殷莫海怎么样了,手还保得住吗?   管家语气沉重:“失血过多,不知道手还能不能保住,医生说,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云秀芝眼眶迅速红起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警察怎么说,犯人抓到了吗?”   殷莫山也是一脸沉重,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的是他的亲弟弟,他恨不能亲手抓住犯人,把他们的手也剁掉。   管家道:“绑架三少的是一群亡命之徒,这群亡命之徒是偷渡到国内的,警方根本查不到有关他们的任何信息。”   “亡命之徒?”云秀芝脸色微白:“三弟一直在国内,从没有出国过,怎么会惹到这些亡命之徒?”   “我也不知道,这群亡命之徒来得很奇怪,不要钱不要财,偷渡到国内好像只是为了剁掉三少一只手一样。”   云秀芝脸色更白了,不要钱不要财,这不就是来寻仇的吗?   明莱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觉得有一点很奇怪,这么大费周章偷渡到国内,只是为了剁掉殷莫海一只手,值得吗?   再有就是,一般亡命之徒都是受雇于人,殷莫海究竟得罪了谁,让对方不惜代价雇了一群亡命之徒来剁他的手。 138 ☪ 成茧之路(五十九)   ◎遗珠(一更)◎   殷莫海之事对殷家震动很大, 殷家在京市说是庞然大物也不为过,这样一群亡命之徒敢对殷莫海下手,雇佣他们的人背后势力肯定不小。   警方把殷莫海身边的人通通调查了一遍, 连好几年前跟殷莫海有过争执的同学都被请去了警局喝茶。   这下, 京市所有豪门都知道了殷莫海被绑架、惨遭剁手的事。   殷老爷子震怒, 不断地给警方施压, 让他们赶快找出凶手。   警方压力很大,不提殷莫海被人绑架剁手之事,这样一群亡命之徒进入京市, 光是层层压下来的问责就够他们抬不起头了。   这可是京市, 首都!   连首都他们都敢乱来, 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迟一秒钟抓不到人,人民就多一秒钟的危险。   可是这群亡命之徒剁了殷莫海的手后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 消失在了京市, 不管警方怎么搜查, 就是找不到这群人。   殷家陷入阴云之中,现在殷莫海还在医院接受治疗,可是谁都不知道,这群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亡命之徒, 会不会再次出现,然后剁掉殷莫海另一只手。   殷老爷子为了保护殷莫海, 派了不少保镖守在ICU病房外, 好在医院是殷家旗下的私立医院,不然要是被有心人拍下来,网上必定又是一片舆论。   这一天, 明莱从学校回来, 在回玫瑰园的路上, 他遇见了两个月没有出现的沈世安。   沈世安平常时并不住在翠湖别墅,这两年下来,明莱很少遇见对方,有时候他都快把沈世安这个人忘了,沈世安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就比如此时,沈世安的车在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下,车窗摇下,露出沈世安那张苍白病态却仍旧俊美的面孔。   明莱感觉到保镖也停下了车,他想了想,也跟着摇下车窗。   “沈先生,您还好吗?”   明莱率先出声,沈世安身体不好众所周知,而他每次发病必来翠湖别墅养病,也是众所周知。   沈世安看着明莱:“谢谢关心,我很好。”   “您这个方向是?”   明莱疑惑道。   沈世安养病的时候很少外出,每次外出,都必定是发生了什么需要他亲自去解决的大事,难道这次也是?   “去见个朋友。”   原来如此。   明莱道:“那我不打扰您了,沈先生,再见。”   沈世安却没有摇上车窗,他道:“你三叔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明莱低垂下羽睫:“三叔很好,人已经清醒了,过段日子就能出院。”   “我听殷董说,犯人还没有抓到,这些犯人都是穷凶恶极之徒,难保不会再对你三叔下手。莱莱这段时间先不要回家,待在学校会比较安全。”   明莱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沈世安这段话有些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里,明莱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等殷莫海再次被绑架的消息传来,明莱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会觉得沈世安说话奇怪。   沈世安他……好像知道殷莫海会再次被绑架一样。   难道沈世安知道殷莫海得罪了谁?   这也不奇怪,“沈世安”或许不知道殷莫海得罪了谁,但沈约肯定知道。   殷莫海这次被绑架,三天没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   殷老爷子迁怒警方,但警方也很冤,殷莫海被抓的第二天他们就找到了绑匪的踪迹,但就在他们准备将这群亡命之徒一网打尽的时候,殷莫海的妻子私自联络了绑匪,想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殷三夫人这次私自行动打乱了警方的所有计划,也让他们失去了绑匪的所有踪迹。   这群亡命之徒根本就不是为求钱财而来,怎么会因为殷三夫人的几千万暴露行踪。   就在殷老爷子快要急坏的时候,警方找到了殷莫海。   殷莫海被折磨得精神几近崩溃,他身上全是被殴打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神经质一般。   殷老爷子心如刀割,再怎么被伤透了心,这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凶手呢?抓到了吗?”   警方说,他们是在南省一带的大山里找到殷莫海的,当时殷莫海身边只有一瓶水和几个面包,并没有绑匪的踪迹。   给面包和水,说明绑匪并不想要殷莫海的性命,只是单纯想折磨殷莫海。   只是……几个警察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的殷莫海,这样的折磨,比一刀结果殷莫海的性命还要用心险恶。   抓殷莫海的人,一定对殷莫海有着极深的恶意,不然他不会在剁了殷莫海一只手后把人放走,在殷莫海伤好后又把人抓起来折磨。   从头到尾,这背后之人就没想要殷莫海性命,他只是单纯想折磨殷莫海。   这一次,殷莫海没有去医院接受治疗,殷家家大势大,想要在玫瑰园里建一间各种设备都齐全的小型医院,并不是难事。   明莱明白殷老爷子的意思,比起医院,还是玫瑰园更安全。   这一个周末,所有殷家人都回了玫瑰园,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珠光宝气的女人站在病房外,他们脸上都是担心,好像很关心病房里正在接受心理干预的殷莫海一样,但到底有几分真心,只有他们心底清楚。   殷玉珠和殷玉秀看着里面骨瘦如柴的弟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他们殷家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接二连三遭逢劫难?   殷旻和殷月潆则仇恨地看向明莱,如果说谁最有动机对他们爸爸下手,除了许明莱,不做他想。   他们爸爸已经把名下的一部分股份转给许明莱,当作补偿,许明莱得了甜头,却仍旧怀恨在心,对他们爸爸下手。   殷家宝皱了皱眉,他挡在明莱面前,冷声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   作为殷家长孙,家族里的一些事殷家宝还是知道的,比如他三叔突然给明莱转了一部分股份的事,虽然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三叔既然能把股份转给明莱,那必然是得到了爷爷同意的,所以殷家宝就没有多想。   如今看殷旻和殷月潆的眼神,这其中恐怕有什么大问题。   殷旻和殷月潆收回目光,走到廊道角落,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仇恨地看着明莱,不知道在私底下商量什么。   明莱自然感觉到了来自殷旻和殷月潆的恶意,他脸色没有丝毫异样,好似没感觉到周围隐晦目光一样。   殷莫海之前蓄意谋杀明莱之事,殷家兄弟姐妹都是知道的,但为了殷家的名声着想,在加上殷老爷子的权威在那里,几人都选择了烂在肚子里。   如果这件事过去,他们会对明莱心有愧疚,进而补偿明莱,但发生了殷莫海被绑架以及剁手之事,所有人看向明莱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正如殷旻和殷月潆所想,如果说谁最有动机对殷莫海下手,那这个人必定是明莱。   明莱名下有不少不动产和基金,有些产业甚至都在国外,他是有这个能力雇佣绑匪的。   明莱低垂下羽睫,没有为自己解释,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多说一句话,就有引火烧身的可能。   殷家宝转头,低声道:“莱莱,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给你。”   明莱抬起头,他看了站在一旁的云秀芝一眼,见云秀芝点点头,他才抿了抿嘴,转身离开。   走出别墅,坐进车里,明莱看了眼车窗外的象牙白法式别墅,对保镖道:“走吧。”   “您要回老宅还是去学校?”   “去学校。”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他学习。   引擎发动,驶离玫瑰园。   明莱放松身体,背靠座椅,闭目养神。   不知开了多久,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明莱猛地睁开眼。   “怎么了?”   保镖沉声道:“小少爷,有两辆车在围堵拦截我们。”   明莱往车窗外看去,果然见两辆黑色轿车以他们为中心,绕来绕去转圈,好似在打量他们一样。   明莱观察到,这两辆车都是价值不菲的豪车,但车牌并非是京市的车牌,而是来自南省。   明莱心底一沉,南省的车,难道是那群绑匪?   一直以来他都猜错了?其实对方针对的不是殷莫海,而是整个殷家?   见明莱没有动作,两辆黑色轿车一左一右停下来,左边的车辆推开车门,一个身量颀长、穿着黑色骷髅T恤、脚踩作战靴的男人走下来,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饶有兴味地大步向明莱走来。   就在他的手快要伸到车门门把手的时候,一辆轿车突然出现。   看见熟悉的车牌,男人低声咒骂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明莱离得近,听到了男人的咒骂,他在说:阴魂不散,这次又完不成任务。   明莱向停在面前的轿车看去,这个车牌不止男人熟悉,他也熟悉得很。   一个黑衣保镖打着伞,将一身雪白唐装的沈世安恭敬地从车里迎出来。   黑伞微微倾斜,明莱看不清沈世安的神情,但他总有种感觉,沈世安一定认识围堵拦截他的那群人。   “小少爷,您没吓到吧?”   保镖转过头,他是退伍兵出身,如果刚才沈世安没有来,此刻他已经下车跟骷髅T恤男打起来了。延善亭   明莱:“我没事,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家里人,以免他们担心。”   保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跟沈先生说两句话。”   明莱推开车门下去,走到沈世安面前。   沈世安抬起手,接过黑伞,伞柄微微前倾,遮住落在明莱身上的灼灼日光。   他低咳了几下:“上车吧,我送你去学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2 00:46:12~2023-06-22 23:4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80609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9 ☪ 成茧之路(六十)   ◎遗珠(一更)◎   明莱虽然与沈世安相识了三年, 但两人之间并不熟悉,沈世安突然出现,并提出送他去学校, 这让明莱很是疑惑。   以他对沈世安的了解, 沈世安不像是那种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人, 想到刚才骷髅T恤男的咒骂, 以及对沈世安的害怕,明莱心道:沈世安究竟是什么人?他突然现身救他,有什么目的?   如果不是骷髅T恤男那句话, 以骷髅T恤男的表现, 明莱会以为沈世安就是雇佣他们的人, 但即便沈世安不是雇佣他们的人,也一定知道是谁雇佣了他们。   明莱不想上车, 他其实有点排斥跟沈世安两个人独处, 没有原因, 真要问为什么,大概是在公交车站避雨那次他吓出了心理阴影。   反正002也消失了,做不做任务谁又管得了他,明莱打定主意, 到时候主系统要罚他,他就把002供出来。   “谢谢沈先生, 不过不用了, 我有阿昆,他会保护我的。”   沈世安淡声道:“这群人都是雇佣兵,一个阿昆可能保护不了你。”   明莱瞳孔一缩, 雇佣兵?刚才那群人, 居然是雇佣兵!   亡命之徒和雇佣兵, 可是两种性质!   殷家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沈世安又低咳了几声:“快要下雨了,上车吧。”   明莱回头看了车里的保镖一眼,弯腰上了沈世安的车。   车门从外面关上,闷热的气息顿时变得凉快起来。   “沈先生知道殷家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刚才,是不是也想绑架我?”   一坐进车里,明莱就迫不及待地问。   沈世安却没有说话,他背靠座椅,闭目养神,仿佛没有听见明莱的话一般。   “沈先生?”   明莱见状,心里咯噔一声,他转身去推车门,但是车门已经锁住,不管他怎么用力,车门都纹丝不动。   大意了,这三年下来,沈世安都没有表现出变态倾向,明莱差点就忘了这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大变态。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沈世安究竟想对他做什么?   “安静,”沈世安闭着双眼,手里转动着佛珠:“开车。”   前一句话是对明莱说的,后一句话是对坐进驾驶座的保镖说的。   保镖恭敬道:“是。”   引擎发动,车子调转车头,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沈先生,你要带我去哪里?”   明莱面上惊慌失措,内心面无表情。   沈世安不愧是跟温烁一样的变态,都喜欢翻脸无情,只不过沈世安比较能忍,忍了三年才翻脸,温烁那个变态三天就翻脸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世安说完这一句,不再搭理明莱,不管明莱如何哀求,他都心冷如石。   明莱快要气死了,温烁那个变态好歹还会听他说话,沈世安直接无视他。   车子开到半路,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天将倾倒的雨势令前方雨气朦胧,根本看不清道路。   而就在此时,开车的保镖看了一眼后视镜,沉声道:“先生,他追上来了。”   谁追上来了?   明莱愣了一下,就要往车窗后面看,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过来,遮住明莱眼眸。   明莱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往后倒,他倒进一个清冷的怀抱里,沈世安冷淡道:“继续开车。”   明莱内心不安,他双手反抓住沈世安的手臂:“沈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看见了一位朋友,要打声招呼。”   明莱:……你猜我信还是不信?   保镖用了“追”这个字,说明身后的人刚才跟他们打过照面,明莱心道:如果追上来的不是骷髅T恤男,他今晚倒立睡觉。   保镖加快车速,身后的黑色轿车紧追不舍,两辆轿车在盘山公路你追我赶,仿佛在上演警匪大片。   如此倾盆大雨还敢追车,骷髅T恤男为了完成任务也是拼了。   明莱心底叹了一声,完全不知后面的危险。   车窗摇下,大雨飘摇,砸进副驾驶。   一只节骨分明的手伸出来,他握着把漆黑泛着冷光的枪,食指扣在扳机上,遥遥对准了前方车辆。   这是只很年轻的手,中指戴着只银灰色的戒指,戒指款式简单,只镶嵌了一枚钻石,代表的意义却很是重要。   右手中指戴有戒指,表明这个人正在热恋中。   漆黑枪.口微微下压,移到车轮上,就要扣动扳机。   正在开车的骷髅T恤男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道:“老板,许少爷在车里,可不能开.枪。”   汽车在高速行驶过程中,遭遇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导致身亡,更何况是被一.枪爆胎。   “你的调查报告里,好像没有说明莱跟沈约有关系。”   听到老板冰冷的话,骷髅T恤男冷汗直落。   他从两年前就被老板派到夏国,目的是为了找“明莱”这个人,他把整个夏国走了一遍,才找到符合老板要求的许明莱。   许明莱过往的一切都很好调查,他人际关系简单,常去的地方只有三个,玫瑰园、殷家老宅、学校,骷髅T恤男观察了明莱两个月,确定明莱没有恋人、没有暧昧对象,才敢打电话告诉老板。   要知道许明莱可是他们老板的梦中恋人,要是在老板来夏国之前,许明莱有了暧昧对象,他们老板一定会发疯。   骷髅T恤男艰难解释:“老板,您相信我,沈约真的跟许少爷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单纯认识而已。”   “是吗?”   老板收起手.枪,冰冷枪.口抵到骷髅T恤男太阳穴上,他微微一笑道:“最好是这样,否则我会杀了你。”   感觉到枪.口离开,骷髅T恤男紧绷的心这才开始跳动,老板三年前重伤醒来后,越来越疯了,不仅整天神经质地念着“明莱”这个名字,连从小订下的婚约也不要了,要不是老夫人手段强硬,恐怕伤还没好的老板爬也要爬来夏国,找他梦中的许少爷。   骷髅T恤男、阿森道:“老板,沈约这个人虽然跟许少爷没有关系,但不得不防,他一边跟我们做生意,一边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夏国警方,害阿虎他们被夏国警方追到差点开.枪自杀。”   车窗摇上,将大雨阻拦在外,老板靠在座椅上,修长手指转动手.枪:“我会杀了他。”   明莱以为,沈世安要带自己离开京市,但等遮住双眼的手拿开,他往车窗外一看,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十字路口,沈世安居然真的送他回学校!   他惊愕地看向一旁的沈世安,沈世安抬起眼眸,淡淡问:“有事?”   明莱摇头,到了现在他也反应过来了,沈世安应该是为了甩掉骷髅T恤男才驶向盘山公路方向,只是明莱不明白的是,沈世安为什么要选择绕远路……想到沈世安这一路遮住他双眼不放,明莱内心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这可是京市,绑架、剁手,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明莱:“沈先生,你说的那群雇佣兵,是不是冲着殷家来的?”   “是,也不是。”   明莱都糊涂了,沈世安这是什么意思?   “沈先生,您能说清楚一点吗?”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明莱:……要不是清楚沈约就是这么个欠打性格,他还以为沈约是在嘲讽他。   “……刚才追我们的人,是不是一开始想绑我的那群人?”   “是。”   明莱心道,那群雇佣兵果然想绑架他,但是为什么呢?如果是跟殷家有仇,优先绑的不应该是殷家人吗?   明莱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其中有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楚。   比如,骷髅T恤男害怕沈世安这件事。   想到这里,明莱直接了当开口:“沈先生,您是不是知道是谁雇佣了他们?”   “我不知道,”见明莱一脸的不相信,沈世安道:“我只是在做生意的时候,偶然知道有人想对你不利,才救了你一回。”   沈世安这话,完完全全就是在告诉明莱:我知道是谁,但想要我告诉你,不可能。   经过了上个世界,明莱已经不想再猜谜语,他身体微微向前倾,亲了沈世安一口,轻咬下唇道:“这下你愿意说了吗?”   沈世安愣在当场,手里的佛珠险些拿不稳,正在开车的保镖吓得差点弃车而逃。   许少爷在做什么,他居然亲了沈董,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沈董是不能结婚的!   见沈世安冷着一张脸,明莱心里纳闷,他都主动亲他了,沈约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明莱干脆直接坐到他腿上,双手环上沈世安脖颈,抬头又亲了他一口。   这次亲的是唇,沈世安的唇很薄,有人说,薄唇的人心都是冷的,捂不热,明莱看着无动于衷的沈约想,这句话倒是没错。   他有些生气,看来指望沈约果然不行,人还是得靠自己。   被雇佣兵盯上又怎么样,他可以雇一百个保镖保护他。   想通这点,明莱就要从沈世安身上下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用力捏起明莱的下颌。   明莱被迫抬起头,他看着沈世安,沈世安正阴冷地看着他,好像要吃人一般。   明莱心口一缩,眼眸不禁露出些许害怕。   沈世安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亲我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对不起沈先生,我不应该擅自亲你。”   “你爷爷没有告诉你吗?”   明莱茫然,殷老爷子应该告诉他什么?   沈世安见他是真的不知道,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无奈还是先叹气,他松开捏住明莱下颌的手。   “我是佛门俗家弟子,要守清规戒律,不可淫.邪,”他淡声道:“亲我也没用。”   明莱听完,心里想的却是:这次的攻略者还挺会玩。 140 ☪ 成茧之路(六十一)   ◎遗珠(一更)◎   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尽管沈世安一直以来对明莱的态度都很平淡,但身经百战的明莱还是从那双琥珀色的冷淡眼眸里看出了对他的不同。燕单婷   沈世安看他的眼神并不清白。   然而尽管如此,也不代表沈世安会对他无条件顺从, 生意人做事, 没有百分百的利益怎么肯冒险?   在商场多年, 沈世安绝无可能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好人,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明莱知道沈世安看他的眼神不清白,却仍旧怀疑沈世安目的的原因。   车子在京大门前停下,明莱不等停稳, 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既然沈世安都说亲他没有用了, 那他就找有用的人去。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他, 沈世安似乎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学校,暂时不要回玫瑰园。”   明莱:“这是我的事, 不劳沈先生关心。”   沈世安明明知道背后是谁想对付殷家, 却不愿意告诉他, 这其中没有目的,明莱可不相信。   沈世安身上的谜团太多了,明莱不相信他。   下了一两个小时的暴雨,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隐隐有雾雨随风飘摇。   明莱拒绝沈世安的伞,顶着雾雨一路小跑进学校, 他生得雪白, 乌黑发丝微卷,一身常服打扮也难掩让人心底冒冷气的美貌。   跟明莱擦肩而过的同学头脑空白一片,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心跳加速, 像是下一秒就会因为太过兴奋而死掉一样。   是许明莱!   许明莱回学校了!   跟高中一样, 明莱在大学也是风云人物, 一进学校就被评为京大校花,暗恋他的人能绕学校好几圈。   听说明莱回了学校,马上有不少人跑到图书馆,试图跟明莱搭讪。   明莱的好脾气跟他的美貌一样出名,不管是谁跟他说话,他都会客气地聊几句。   周禄拨开人群,就看见一堆女生围着明莱,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明莱神色温柔,没有丝毫不耐烦,别人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周禄“啧”了一声,心里冒酸水,莱莱对不认识的同学都这么温柔,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点呢?   想到明莱一言不合就对他冷脸,周禄更酸了。   “借过借过,请让一让。”   周禄一边挤进去,一边对身边的女生开口。   明莱抬起眼眸,看见周禄,神色冷淡了下来。   倒不是他对周禄有什么意见,而是周禄这三年一有空就骚.扰他,包括但不限于短信轰炸、跑到校门口、家门口堵他,导致明莱一看见他就没有好脸色。   “莱莱,一起去吃饭好不好,你们学校外面新开了家餐厅,听说专门做粤西菜的,你肯定喜欢。”   周禄来到明莱面前,讨好地道。   明莱不知道周禄为什么莫名其妙执着他,别说现在有人想绑架他,就是没有人想绑架他,明莱也不可能跟周禄一起出去吃饭。   不是讨厌周禄,只是单纯觉得周禄烦人。   明莱拒绝道:“我一会儿还有事,你跟同学去吧。”   周禄所在的大学距离京大有四十分钟车程,可周禄一没课就开车来找明莱,来回八十分钟也不觉得烦,这执着劲,饶是已经见过许多变态的明莱也觉得瘆人。   要不是周禄一直没有对他告白,明莱还以为周禄喜欢他。   听明莱说没空,周禄失望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等你,等一天也没问题。”   明莱:“……”   周禄以前虽然是个校霸,不爱学习还整天打架,但怎么说也是个阳光少年,怎么上了大学后,越来越往变态方向发展了。   周禄就不觉得自己的话很不对劲吗?   他头疼地道:“我这段时间都有事,你就不要过来了,有什么事手机联系我就行,我看到会马上回复你。”   “那怎么行,”周禄脱口而出:“一天看不到莱莱,我会睡不着的。”   明莱:“……”   眼见周围开始窃窃私语,他赶紧把周禄带出图书馆范围。   两人来到小树林一个角落,明莱转过身,直接了当问:“周禄,你是不是喜欢我?”   周禄脸色微红,眼神闪躲道:“莱莱,你在说什么,你知道的,我一直拿你当弟弟。”   “真的?”   在说这句话之前,周禄你敢不敢直视一下我?   “当然是真的。”   周禄死鸭子嘴硬,他心砰砰乱跳,在明莱面前,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明莱就当他说的是真的,他可不希望周禄喜欢他,这样事情会很麻烦。   “那就好,”明莱认真道:“周禄,我有喜欢的人,如果你喜欢我,我是没办法回应你的。”   周禄性格太执着了,与其等他后面反应过来,不如明莱提前断了他这个心思。   明莱在这个世界,不打算跟任何人有纠葛。   听到明莱的话,周禄脸色变得惨白,他勉强笑道:“莱莱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明莱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周禄失魂落魄地走了,明莱目送他离开,转身回图书馆。   刚坐下没多久,殷家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语气沉重:“莱莱,周禄出车祸了。”   明莱瞳孔微缩,但他还知道这里是图书馆,于是起身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周禄刚从我这里离开,怎么会突然出车祸?”   这也太巧了点。   殷家宝:“周禄刚出京大校门,就被一辆挂着南省车牌的黑色轿车撞出去七八米,肇事司机撞了人就跑,是路人打的120,医院那边给周家打了电话,我才收到消息。”   南省车牌……黑色轿车……   明莱握紧手机,是那群雇佣兵,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是为了对付殷家而来,为什么要对周禄动手?   明莱闭了闭眼,心里冷静下来,不,雇佣兵与绑匪不同,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与他们的任务没有丝毫关系的人动手,而且还是在京大校门口,一定有什么关键,能将周禄与殷家串联,是他没有发现的。   到底是什么关键呢?   明莱百思不得其解,而电话另一边,殷家宝还在说话:“周禄现在情况很严重,不过莱莱你也不要太担心,以现在的医术,顶多躺三个月,周禄又会活蹦乱跳。”   明莱挂断电话,心里乱乱的,他拿起手机,输入一串早已熟记于心的数字。   通话响了五秒,接通。   “莱莱?”   沈世安的声音清列好听,带着一点疑惑,明莱慌乱的心瞬间平静下来,他挂断电话,转身往校门口走。   明莱来到校门口,他哪里都没有去,就站在路灯下等。   此刻正是日落时分,墨蓝色的夜空与苍茫暮色互相交接,再有半个小时,路灯就要亮了。   一阵富有节奏的“哒哒”声从不远处传来,是作战靴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明莱抬起眼眸,迎面向他走来一个人,身量颀长,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似乎在跟什么人讲话。   他看了明莱一眼,微笑地说了一句“人见到了,挂了”,停在明莱面前。   “嗨!”   骷髅T恤男、应该说是阿森抬起手打了个招呼,他态度友好,仿佛跟明莱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老友重逢一样。   明莱看见他手上戴着的黑色半指手套,作战靴、作战手套,这打扮都没被当成嫌疑人抓起来,雇佣他们的人背后势力不简单。   明莱在打量阿森,阿森也在打量明莱。   他的第一感觉:越来越漂亮了,比起十七岁那会儿的干净纯粹,现在的许明莱让人一看就心底冒冷气。   阿森感叹,长得这么漂亮,身边没有人喜欢才怪,他能理解周家小少爷一颗爱慕的心,但是可惜,许少爷是他们老板的,谁想染指,跟周禄一个下场。   明莱冷道:“是你开的车?”   阿森听懂了,他微微一笑:“是我。”   明莱反手就想报警,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些人能在京市这么猖狂,背后肯定有人在保护他们。   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   阿森视线落在他手上紧握的手机上,意味不明地道:“许少爷,我们是来京市做生意的,你这样可不好。”   “做生意?你们不都是偷渡进来的吗?”   阿森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可是合法合规进的夏国,我是有护照的。”   果然,明莱心道,什么偷渡进来,都只是这群人的障眼法。   “你们来夏国,到底想做什么?”   阿森:“不想做什么,只想找一个人而已,”他看向缓缓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笑容加深:“许少爷,走吧。”   他知道明莱是在等他。   明莱没有犹豫,打开车门直接坐进车里,刚刚阿森的一句话,让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在知道周禄出车祸后,明莱一直在想,能够串联殷家跟周禄的关键,是什么?   他思考了很多,从殷家跟周家的世交,再到殷家宝跟周禄早些年的恩怨,都不符合“关键”。   有一个原因,让这群雇佣兵背后的人,对殷莫海抱有极大的恶意,又有非对周禄下手不可的动机。   这个原因是什么?   电光火石间,明莱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殷莫海被剁手这件事,这群雇佣兵千里迢迢来夏国,绑架殷莫海,为什么选择了“剁手”这个极具复仇意味的方式来折磨殷莫海。   殷莫海得罪了谁?   身为殷家的三少,殷莫海确实得罪过不少人,但那都是早年的事情,在殷莫海被剁手的那段时间,他唯一得罪过的,只有一个人。   之前明莱从来没想过殷莫海被剁手跟他有关系,可是一旦加上周禄车祸这件事,这两件事就有了关联。   殷莫海想杀他,所以他被剁了一只手;周禄痴缠他,所以出了车祸。   殷家跟周禄之间没有关联,跟他们有关联的是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4 00:21:15~2023-06-25 02:0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溺鱼 18瓶;kyycc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1 ☪ 成茧之路(六十二)   ◎遗珠(一更)◎   ——背后之人在帮他解决身边的“麻烦”。   明莱冷静理智地想。   他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帮他解决“麻烦”?   明莱绞尽脑汁, 从六岁到十九岁,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谁。   他的人际关系一向很简单,除了殷家人, 就是学校的老师同学, 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雇佣一群雇佣兵来帮他解决“麻烦”?   这个人不惧殷家, 不惧夏国,丝毫没有同理心,明莱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名字, 就是沈约。   可是骷髅T恤男的存在告诉他, 沈约并非是雇佣他的人。   能在殷莫海谋杀他之事败露后迅速对殷莫海展开报复, 这个人一定很关注他。   结合骷髅T恤男来夏国的原因,明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想得头疼, 干脆不想, 反正骷髅T恤男人已经见到, 幕后之人是谁很快就会揭晓。   阿森跟着坐进去,他身高腿长,一坐进来就有种逼仄感,明莱蹙紧眉, 往旁边挪了挪。   阿森看了他一眼,背靠座椅, 拿出手机打电话。   “人我接到了, 你告诉老板,二十分钟后到。”   放下手机,阿森转过头, 他微笑道:“忘了自我介绍, 许少爷, 我叫阿森,是老板的手下,负责跟许少爷沟通,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明莱半信半疑:“什么都可以问?”   这雇佣兵未免也太好说话。   “当然,”阿森道:“我知道许少爷你肯定有很多疑惑,我是专程来给许少爷解惑的,”他补充了一句:“老板吩咐。”   不是这雇佣兵好说话,而是他们的老板好说话。   明莱心道,这算什么,释放善意?瓦解他的敌意?   “你刚才说你们来夏国只是想找一个人,你们要找谁?”   阿森:“许少爷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为了找许少爷,可花了我整整两年时间。”   尽管早有猜测,明莱还是忍不住瞳孔一缩,这群雇佣兵居然从两年前就开始找他,他那个时候多少岁?十七岁不到,还在读高二。   “你们老板是谁?他为什么要找我?”   这就是明莱想不通的地方,因为他很确定,他不认识什么国外的人。   阿森沉吟道:“我们老板姓顾,名非白,来自国外一个华人家族,至于他为什么要找你,许少爷,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三年前他们老板还是很正常的,可是自从在一次枪.战中身受重伤、昏迷三个月醒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执意要跟赵小姐退婚不说,还不顾伤势要来夏国,找一个名叫“明莱”的人。   按他们老板说的话,这个名叫“明莱”的人,是他在梦中的恋人,他们在梦中相识相知相爱,所以醒来后,他才发了疯般要去夏国找人。   阿森跟所有兄弟一样,觉得他们老板大概是在枪.战中伤到了脑子,可是老板的命令他们也不能不听,于是阿森只能带着几个兄弟来夏国找人。   夏国很大,叫“明莱”的人不少,阿森一个一个地找过去,才找到了“许明莱”这个人。   想到这两年的奔波,阿森不禁感慨,好在是找到了,要是没找到,还不知道老板要怎么发疯。   还好阿森没把“梦中恋人”这件事说出来,不然明莱会怀疑人生,以及怀疑对方老板的脑子。   他现在蹙紧眉头,满脑子在想“顾非白”这个名字,很奇怪,他确定自己不认识什么姓顾的人,可是“顾非白”这个名字,却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殷莫海的事,殷家已经压了下去,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群雇佣兵是很能耐,可京市到底是殷家的地盘。   面对明莱的试探,阿森意味不明地道:“因为我一直在跟着你。许少爷,你还想知道什么?”   证实了猜测,明莱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周禄?”   阿森:“谁让他缠着你,而且,这只是一个教训。”   明莱心中冷笑,把人撞飞七八米,这叫教训?   “给我的爱慕者制造车祸,你喜欢我?”   阿森顿了一下,微笑道:“我可不敢跟老板抢人,许少爷,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你要是今后不想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出车祸,就离他们远一点,我们老板的嫉妒心可是很强的。”   明莱:糟糕的感觉又来了,这个名叫顾非白的人到底是谁?   喜欢一个人就把他身边的所有人除掉,温烁都没他这么变态。   相比之下,沈约不知道有多正常。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明莱往车窗外一看,前面是座传统典雅的院子,两尊石狮子守着正门,白墙黛瓦,很有四合院的味道。   几个黑衣保镖站在门前的空地,见车子停下,其中两个快步过来开门。   明莱走下车,看了眼面前的宅子,他心道:要是他没记错,这座宅子前段时间挂价12个亿,没想到被顾非白买去了。   阿森走过来:“许少爷,请跟我来。”   明莱跟着他向宅子走去,一路遇见的黑衣保镖纷纷避让。   明莱心里有种怪异感,他总觉得这些保镖在惧怕阿森。   也是,雇佣兵头子,正常人不怕才怪。   一路沿着连廊走进影音室,阿森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他停下脚步,对里面坐在沙发上的老板恭敬道:“老板,许少爷到了。”   明莱往沙发上看去,一道昏暗的身影坐在那里,正在看电影。   因为光线缘故,他看不太清楚男人的模样,但视线触及男人的瞬间,明莱整个人都寒毛卓竖起来。   “许少爷,请吧。”   明莱强自镇定,向沙发走去。   沙发是真皮弧形沙发,顾非白坐在正中间,明莱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坐到顾非白旁边。   刚刚坐下,一个佣人端着茶和点心恭敬地走了进来,她把一杯茶轻轻放到明莱面前,微微躬身,走了出去。   明莱视线放在面前的电影屏幕上,这是部年代剧,讲的是一个孤儿如何艰难生存的故事,明莱越看越觉得熟悉,这部电影他好像看过。   男人转过头,他看了明莱好一会儿,微笑道:“怎么不喝茶?”   明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回:“我不渴。”   “你一天没喝水了,喝点水。”   男人的声音虽然带着笑意,但更多的是不容拒绝。   明莱:看来今天这杯茶是不喝不行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察觉到男人正在看他,又抿了一小口。   男人似乎叹了口气:“莱莱,你这样我会生气的。”   明莱头皮发麻,“莱莱”这两个字,谁叫他都没有感觉,唯独这个男人,让他觉得浑身寒毛卓竖。   太诡异了,好像一个未知生物在唤他的名字一样。   明莱一口喝完茶,把茶杯放下,心里快速组织语言。   “顾先生认识我?”   男人:“我认识你很久了。”   明莱脑海飞快运转,这不可能,他来这里十三年,从来不认识什么姓顾的人。   “我们曾经在宴会上见过?”   明莱试探地问。   除了这个可能,他想不出其他可能。   男人转了转中指上的钻石戒指,他道:“莱莱,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明莱茫然,他应该记得他吗?   男人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拿起一小碟酥饼,递到明莱面前:“厨房刚刚做的,尝尝。”   桃酥饼……明莱心中一愣,顾非白怎么知道他喜欢吃桃酥饼?   他犹豫地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顿了顿,心中更是疑惑。   桃酥饼里放花生碎,这是他一惯的吃法,只有他以前那几个男人知道,这个世界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才对。   男人又拿起一个橘子,剥开,递给明莱。   明莱看着桌上的青色橘子皮,虽然他喜欢吃橘子,但最喜欢的,是略微带酸的青橘。   而这件事,他只告诉过一个人。   明莱闭了闭眼,熟悉的名字,熟悉的电影、熟悉的桃酥饼……可不熟悉吗,顾非白这个名字是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开玩笑给002取的,电影是他跟002一起看的,桃酥饼是他嘴馋的时候跟002一起看教程做的,还有知道他喜欢青橘这件事,也是他嘴馋告诉002的。   好啊,旷工了三年,跑这里给他添堵来了。   明莱睁开眼,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全是怒火,他伸手拍开“002”的手:“吃什么吃,给我解释清楚,这三年你跑去了哪里?还有你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不解释清楚我跟你没完!”   他都打算举报002旷工了,结果002又跑了回来,这让他怎么找理由罢工?   明莱越想越气:“你还雇佣雇佣兵,绑架、剁手、制造车祸,主系统知道你在这里干了什么吗?”   顾非白却完全不知道明莱在说什么,他愣了一下,皱眉道:“莱莱,你在说什么?什么主系统?”   明莱:“还敢不承认,全世界只有你知道我喜欢吃青橘,还有顾非白这个名字,是我给你取的。”   顾非白低低地笑起来,明莱莫名其妙,“002”在笑什么,他在嘲笑他吗?   顾非白喟叹道:“原本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一切,没想到莱莱你还记得,我就知道,老天不会亏待我。”   明莱:“???”   他一头雾水,“002”在自言自语什么?换了具身体,连脑子也换了吗?   不对,“002”本来就没有脑子,它只有程序。   “莱莱,既然你记得,那我们之间的誓言,也该兑现了。”   明莱:“?”   什么誓言?   顾非白:“今晚你就在这里住下,我让人准备准备,明天去殷家提亲。”   明莱:“!!!!”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5 02:00:23~2023-06-26 01:0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 3瓶;猛踹瘸子那条好腿、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2 ☪ 成茧之路(六十三)   ◎遗珠(一更)◎   明莱觉得自己幻听了, 他听到了什么?“002”说要娶他?   “你的程序是坏掉了吗?”明莱忍不住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誓言不誓言的?”   主系统知道“002”你在这里的逆天发言吗?   系统要娶自己的宿主,开什么玩笑,他就是不做任务, 也不可能嫁给系统。   明莱伸出双手, 想要晃掉“002”脑子里的水, “002”脑子肯定是进水了, 不然他不可能说出这种惊天话语。   然而顾非白却误以为明莱是想抱他,他长臂一伸,动作比明莱还要快, 直接将明莱搂进怀里。   男人的胸膛温暖, 带着一点松香味, 明莱却只觉得一阵寒毛卓竖,他用力挣扎, 怎么也挣扎不出来。   “002你完蛋了, 你敢碰我, 主系统会把你当做垃圾销毁的!”   完了完了,002大概是羡慕001有身体,就跑出去找了具身体,结果因为操作不当, 程序崩坏了。   现在他该怎么办?   “002”这具身体来历不小,脑子进水还成了个大变态, 他要怎么才能摆脱他?   “莱莱, 这三年我真的好想你。”   听到“002”、应该说是顾非白深情的话,明莱心更凉了,“002”程序到底进了多少水, 才会连自己的宿主都认不出来?   “你放开我!002!顾非白!”   “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 我是你的宿主!不是你的恋人!”   顾非白抱着明莱深情地自言自语, 俨然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明莱推不动他,干脆又捶打又咬他肩膀,结果顾非白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明莱捶打他、咬他越厉害,他就抱得越紧。   真是气死他了!   “002”这具身体是用铁做的吗,硬邦邦的,咬得他牙齿痛死了。   顾非白叹道:“莱莱,你牙齿痛不痛?我每天都会锻炼八个小时,你是咬不动的,别咬了。”   明莱:“……”   八个小时,真有顾非白的,他都不用睡觉的吗!   明莱放弃咬他,他恶狠狠地道:“你快点放开我,你现在脑子进水,所有话都不是真的,我就当你在跟我开玩笑,你要是敢碰我一下,信不信我回了系统空间,写一百封信去投诉你!”   顾非白:“你投诉我吧。”   明莱愣了一下,诡异地看向顾非白,“002”果然是程序崩坏了,不然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宿主的投诉,可是会让系统有销毁风险的。   正怔愣之间,明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压到了沙发上。   他瞳孔一缩,狠狠咬向顾非白摁住他手腕的一只手,趁顾非白吃痛收回手,他从顾非白身下爬出来,顺起桌上的果盘,狠狠砸向顾非白。   “砰——”的一声,果盘四分五裂,顾非白额头上有血迹蜿蜒下来。   他脸色阴沉,冷冷开口:“莱莱,家暴可不是好习惯。”   明莱也不甘示弱,他冷笑一声:“既然你听不懂人话,我只好使用外力让你清醒。”   “看来我离开你的这两年,你过得很好,好到,都让你忘了有个男朋友要等。”   “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你的恋人,”明莱深吸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变成这个样子,但是顾非白,你清醒后肯定会后悔。”   如果让主系统监测到,身为辅助系统的“002”非但没有辅助宿主完成任务,反而自己强行娶了宿主,主系统绝对会把002当场销毁。   “后悔?放你离开我才会后悔。”   在顾非白的认知里,明莱是梦里百依百顺,出了梦境就翻脸不认人,他心里气得快要爆炸,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杀人。   明莱表面不怕,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要知道现在的002可不是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002,而是背景深不可测的顾非白,顾非白性格扭曲,万一他一气之下把他一.枪崩了,也是有可能的。   顾非白在茶几上按了一个按键,门外迅速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阿森。   阿森先是看了明莱一眼,视线落在茶几旁的顾非白身上。   顾非白转过头,脸上蜿蜒的血迹吓了阿森一大跳,要死了,许少爷居然把他们老板砸出了血。   “带他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他出来。”   阿森担心地道:“老板,您的伤……”   “死不了,”顾非白看向明莱:“你亲自看着他,要是被他跑了,我就把你手上的枪跟你埋在一起。”   “是!”   阿森走上前,对明莱做了个“请”的姿势:“许少爷,请吧。”   明莱被关在了一间卧室里,这间卧室处处透着奢华典雅,与外面传统的中式风格不同,这里充满了法式浪漫。   明莱一开始还庆幸阿森没有拿走他身上的手机,可是等他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这座院子装了信号屏蔽器,他就是拿了一百部手机,也发不出求救信号。   明莱气得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他自己没有晕,在一旁靠着墙看他的阿森被转得头晕。   阿森抬手揉眉心,他道:“我说许少爷,您能停下来一会儿吗?我头晕。”   “不能!”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将许少爷打晕,以免许少爷一会儿脚疼。”   明莱:“……”他气笑了:“不想看你可以出去,我求你看了吗?”   阿森直起身,戴着半指手套的一只手往腰后伸去,明莱连退数步,他睁大眼眸道:“你们老板叫你看着我,可没叫你杀我。”   阿森微笑:“我只是想擦一擦枪而已,许少爷,您要是不想看见我擦.枪,可以坐到床上吃东西,佣人给您准备了很多吃的。”   明莱:“……”   他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阿森一边擦.枪一边道:“许少爷,睡不着我可以跟您聊聊天。”   明莱从床上爬起来:“你能告诉我,你们老板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也许弄清楚了“顾非白”程序崩坏的原因,“顾非白”就能变回“002”了。   “不能。”   “为什么?在车上你不是说,我什么都可以问的吗?”   “那是在车上,现在已经下车了。”   明莱又躺了回去,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看着头顶昂贵的水晶吊灯,试图催眠自己睡觉。   “许少爷——”   明莱打断他的话:“不要打扰我睡觉。”   阿森:“我只是想告诉您,您还没有洗澡。”   明莱:“……”   他迅速下床向衣帽间走去,果然,衣帽间里准备了新的睡衣,他拿出其中一件,从阿森身边走过,进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卧室里除了亮着光的水晶吊灯和壁灯,阿森已经不见身影。   明莱心道,还知道避嫌,他还以为雇佣兵头子什么都不怕呢。   跑是跑不掉了,明莱一觉睡到天亮,没有闹钟,他自然醒来,撑着手臂坐起来一看,阿森靠着不远处的墙看他。   明莱赤着双脚下床,雪白优美的足踩在灰色的地毯上,阿森偏过头,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明莱视他于无物,洗漱完毕,又躺回了床上。   阿森接到电话,他移开视线,低声道:“你说。”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皱紧眉头:“好,我知道了。”   明莱正睁着眼看窗外的庭院,忽然一阵脚步声向他走来,是作战靴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他抬起头,阿森低着头看他,眼神里的情绪复杂万千。   “许少爷,有人来接你。”   明莱愣了一下,有人来接他?   中西式风格的会客厅,两道身影坐在各自的沙发上,面对面说话。   他们的身后,几个黑衣保镖戴着墨镜和无线耳机,看似平淡的谈话,充满了针锋相对与恶意。   明莱跟着阿森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顾非白对面的沈约,沈约像是刚参加完会议出来,一身黑色正装,冷漠又疏离,跟以往的清冷完全不同。   见到明莱,沈约主动站起来,他叹道:“刚送你回学校,就跑到别人家做客,还不过来。”   明莱快步向沈约走去,他没有想到,会是沈约来接他。   也是,顾非白在京市可谓是神出鬼没,他背后势力惊人,不是沈约出手,还真没有人敢到顾非白面前要人。   沈约伸出手,明莱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看见沈约出现的一刹那,明莱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演什么戏。   沈约握紧他的手,五指陷入,十指紧扣,这毫不遮掩的动作,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   顾非白唇边带笑,他看了明莱一眼,视线落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笑意吟吟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暴怒。   “既然是沈先生亲自来接人,我就给沈先生一个面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下一次莱莱到了我这里,我可就没这么容易放人了。”   他起身,单手插兜,向外面走去。   路过明莱的时候,顾非白微笑道:“莱莱,下次见。”   昨晚在影音室,光线昏暗,明莱看不太清楚顾非白的模样,如今靠近了看,才发现顾非白长了一张极容易惑人的俊逸面容,优雅从容,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一样。   明莱听出顾非白话中的威胁,不由得心中一紧,顾非白可是胆子大到能让下属当街制造车祸的人,他口中的威胁,自然不是说说而已。   阿森与其他黑衣保镖跟着顾非白一起离开,整个会客厅,只剩下明莱跟沈约、以及沈约带来的人。   说实在的,明莱觉得沈约胆子也挺大的,顾非白明摆着手上有.枪,沈约也敢带着人进他的老巢谈判。   明莱正想着这算不算“变态之间的对决”,沈约放开他的手,淡声道:“出去再跟你算账。” 143 ☪ 成茧之路(六十四)   ◎遗珠(一更)◎   明莱灰溜溜跟着沈约出去, 一路上不敢说话。   宅子前的空地上停着几辆黑色轿车,看见沈约带着明莱出来,站在车旁的保镖恭敬地打开车门。   明莱看了一眼, 犹豫要不要跟助理坐一辆车, 沈约脸色虽然淡淡的, 但明莱总有种“跟他坐一辆车会被狠狠收拾”的感觉。   他脚步顿了顿, 沈约立刻看了过来,明莱低下头,连忙加快步伐, 跟着沈约一起上了车。   车门从外面关上, 车内的光线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明莱往旁边挪了挪, 尽量离沈约远一点,沈约背靠座椅, 闭目养神, 一点也没有要跟明莱算账的意思。   明莱悄悄抬起头, 看向沈约,沈约睁开眼,瞳孔转过来,吓了明莱一跳。   沈约道:“你胆子倒是挺大, 敢上贺森的车。”   贺森?   明莱疑惑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阿森的名字。   他做错事般低下头, 纤长羽睫颤动,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错了。”   其实明莱也知道自己上阿森的车过于冒险,但是他真的不喜欢这种被动感。   “敌人”冲他而来, 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糊里糊涂, 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只能被动等着“敌人”出手,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沈约收回目光,他道:“知道了背后是谁,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明莱头疼地道:“走一步看一步。”   他实在不知道拿脑子进水的“002”怎么办,顾非白现在对他很执着,完全不能坐下来好好讲话。   就算明莱把自己的真实来历和盘托出,告诉顾非白他其实不是“顾非白”,而是他的系统“002”,顾非白大概会觉得他脑子出了问题。   所以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顾非白这几年到底遇见了什么,也许弄清楚了“002”程序崩坏的原因,顾非白就能变回“002”。   明莱心道,还好出来的时候问阿森要了手机号码,不然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联系阿森。   “走一步看一步?”沈约似乎冷笑了一下:“你觉得顾非白会给你时间?”   明莱低下头,他就知道沈约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沈约慢慢道:“顾非白身后的顾家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不然殷家不会在他手上吃这么多暗亏,莱莱,想要摆脱掉顾非白,你只有一个办法。”   明莱下意识问:“什么办法?”   “跟我结婚。”   明莱睁大眼眸,他猛地抬起头:“你不是佛门俗家弟子,不能结婚的吗?”   沈约道:“是不可淫.邪。”   明莱:“……”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结了婚,不能算淫.邪。”   还有这种说法?   明莱诡异地看向沈约,他总有种沈约在给他下套的感觉,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只有这一种办法,除了沈约,谁又能在顾非白手中保下他呢?   “你让我想想。”   话虽如此,但真的要跟沈约结婚,明莱又很纠结。   他还是有点排斥沈约,明莱总觉得,沈约不像表面这么简单,说不定是个比顾非白还要可怕的变态。   沈约没有再说话,他闭上双眼,明莱也看向车窗外的街道。   虽然在玫瑰园住了三年,但这还是明莱第一次来翠湖别墅。   跟他想象中的一样,翠湖别墅内部空间很大,说是座庄园别墅也不为过,只是与明莱印象中的庄园别墅不同,这里的佣人屈指可数。   明莱毫不惊讶,翠湖别墅是沈约养病的地方,人多反而对他身体不好。   看见明莱,管家惊讶了一下,随即微微躬身,他道:“先生,午餐已经好了。”   沈约看向明莱,淡淡道:“先吃饭吧。”   明莱跟着沈约向餐厅走去,他犹豫了一下,坐到沈约正对面。   餐桌上摆满了菜肴,明莱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发现对面没有动静,他抬起头,撞上沈约视线。   “沈先生,您不吃吗?”   沈约:“我不饿。”   明莱:他挺饿的,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吃过东西,但是被沈约这么看着吃饭,他就是再饿也没了胃口。   吃完午饭,明莱才想起一件事,他忘了质问沈约了,明明沈约说不知道是谁雇佣了阿森他们,可是他却能第一时间找到顾非白的老巢。   明莱搞不懂沈约在想什么,不愿意告诉他背后之人是谁,却又在他被阿森带走之后现身救他。   总不能是给他下套,让他知道顾非白有多变态,然后乖乖跟他结婚吧?   这怎么可能,他上次亲沈约,沈约无动于衷不说,一张脸冷得吓人,仿佛被他亲一口就破戒了一样。   明莱脑子乱糟糟的,他越想越觉得沈约在给他下套,可是知道又怎么样,不跟沈约结婚,他就得被顾非白强取豪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给他第三条路。   明莱安慰自己,跟顾非白相比,好歹沈约表面是个正常人,理智成熟不说,跟他还有共同爱好,虽然三十岁就会挂……等等,明莱眼眸一亮,沈约活不过三十岁,也就是说,如果他跟沈约结婚,用不了几年,他就能重新获得自由。   明莱心砰砰跳,见沈约挂断电话,他连忙道:“沈先生,我想好了,我愿意跟你结婚,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又能完成任务,又能摆脱顾非白,简直一石二鸟。   沈约转过头,他看了明莱好一会儿:“明天。”   明莱迅速起身,往玄关走去,一只微凉的手从身后拉住他,沈约声音冷道:“去哪里?”   明莱茫然地回过头:“回家拿户口本。”   沈约看着他,却没有松开手:“我陪你。”   回到殷家老宅,殷莫山跟云秀芝都没有在家,明莱松了口气,突然决定结婚,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云秀芝和殷莫山说,拿了户口本出来,明莱犹豫了一下,拿起手机分别给云秀芝和殷莫山发了短信,然后坐上沈约的车。   为防夜长梦多,明莱看向沈约,认真道:“沈先生,趁民政局没有下班,我们现在就去领证吧。”   顾非白绝对想不到,他会在一天之内完成领证这件人生大事,明莱要的就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就不信了,他跟沈约结了婚,顾非白还能对他强取豪夺。   沈约深深地看了明莱一眼,让保镖调转车头,去民政局。   从民政局出来,明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没想到他就这样结婚了,看着手里的红本本,明莱心情复杂,他对站在旁边的沈约道:“沈先生,我们忘了一件事。”   沈约打着伞,伞柄微微倾斜,不让一缕阳光落到明莱身上。   “什么事?”   “婚前财产,”明莱苦恼地道:“我们应该去公证的。”   虽然他没有多少财产,但沈约有啊,连顾非白都要给沈约三分脸面,可想而知沈约在商场上的地位。   沈约淡声道:“夫夫共同财产,我的就是你的,不需要公证。”   沈约原来是个对老婆这么好的人,明莱心道,还挺温柔体贴的。   跟沈约回了翠湖别墅,明莱才敢把手机打开,为防止电话轰炸,他发了短信就关了手机。   果不其然,通话页面上有七十二通未接电话,还有数十条未读短信,都是云秀芝和殷莫山在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的。   明莱叹了口气,给云秀芝回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云秀芝就急道:“莱莱,你还小,结婚是人生大事,千万不要被男人的甜言蜜语欺骗,沈先生妈妈见过,虽然他长得好、家世好,但是他命短,给不了你幸福。”   明莱快速捂住手机,他悄悄地看了一眼坐在面前沙发上的沈约,确定沈约没听到,他压低声音开口:“妈,我已经跟他领证了,明天就带他回去看你。”   云秀芝:“什么!你跟他领证了?”   “沈先生叫我,妈,我先挂了。”   明莱挂断电话,心绪复杂万千。   交叠着长腿坐在沙发上的沈约伸出手,对明莱道:“你妈妈骂你了?”   明莱从床上起身,他把手放到沈约手上,下一秒,整个人面对面坐在男人腿上。   “没有,”明莱摇头道:“你记得明天改口。”   沈约放松身体,背靠沙发,他牵着明莱的手,放到自己的西装纽扣上,暗示意味极强地道:“莱莱,解开它。”   明莱轻咬了咬下唇,他看着沈约:“你不是不可淫.邪吗?”   虽然早就猜到有这么个可能,但明莱还是想挣扎一下。   “对妻子,怎么能算是淫.邪?”   “之前我亲你的时候,你的脸色很可怕,我以为……我以为……”   沈约:“所以我破戒了,是你引诱了我。”   明莱:……这锅他不背,明明是沈约自己早就想破戒。   明莱两只雪白的手解开西装纽扣,一颗一颗,解完西装纽扣,又去解里面洁白的衬衫。   沈约的身体看得出是锻炼过的,虽然苍白,但该有的线条不少,明莱一下就被吸引住了,算算时间,他也有十四年没有做过这种事了。   沈约的吻温柔缱绻,明莱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就在他以为这个吻已经结束的时候,沈约将他抱起来,向衣帽间走去。   明莱这才发现,衣帽间尽头还有一扇门,他以为门后是什么秘密卧室,结果被沈约压到床上,明莱看着四面八方的镜子,才知道,他还是大意了。   明莱恶狠狠地咬了沈约喉结一口:“给我老实交代,这间卧室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你都带过什么人进来这里?”   沈约任他咬,他叹道:“你这可就冤枉我了,从头到尾,我就只有过你啊莱莱。” 144 ☪ 成茧之路(六十五)   ◎遗珠(一更)◎   折腾到半夜, 明莱精疲力竭,他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沈约却还是龙精虎猛, 一点疲惫感都没有。   明莱心道, 果然男人一开荤就会变成野兽, 温烁是这样, 沈约也是这样。   沈约还记得他身体不好吗?   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架势,完全看不出沈约活不过三十岁,他这把他往死里干的力度, 说沈约活不过三十岁, 谁信?   明莱担心他明天要进医院, 就关心地说了一句,差不多行了,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结果沈约以为明莱嫌弃他技术差, 本打算鸣金收兵的他又开始了新一轮折腾。   明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慢慢地才从沈约紧抿的薄唇看出他在想什么,心里又气又觉得好笑。   他对上天发誓,他真的不是嫌弃沈约技术差, 好吧真的挺差的,但谁开荤不差呢?几个男人体验过来, 明莱已经看开了。   言归正题, 明莱不是嫌弃沈约技术差,他单纯担心沈约的身体情况。   一场大雨就会进医院的人,差不多就行了, 没必要为了新婚之夜把自己折腾进去。   折腾到窗外天光乍现, 明莱困得要死, 他不耐烦地推了推沈约的胸膛,气道:“你还想不想跟我回去见家长了?都说以后的日子还长,你着什么急?快给我睡觉!”   沈约低声闷笑,他从地上自己的西装外套里拿出一个酒红色的盒子,打开。   明莱只觉得左手无名指上一阵微凉,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一枚镶着钻石的戒指戴在他无名指上,紧接着,另一只无名指戴着婚戒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肯睡觉了?”   这个时候拿婚戒出来,更加证实了明莱的猜测,沈约他果然在给他下套,他连婚戒和户口本都准备好了!   明莱暗自咬牙切齿,他就说沈约如果这么好心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背后之人是谁,敢情在这里套他。   明莱有理由相信,沈约早就知道阿森在跟着他,说不定,这一切的事情他都有推波助澜。   明莱气得睡着了,第二天起床,见沈约不在身边,他连忙坐起,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阿森打电话。   电话响了四十三秒才接通,这期间明莱频频看向浴室,要是在沈约出来之前阿森还不接他的电话,那明莱就很难再找机会给阿森打电话了。   “喂,”手机另一边传来阿森懒洋洋的声音:“找我什么事?”   明莱压低声音道:“是我。”   “你是谁?”   明莱:……他就不信阿森听不出他的声音,这些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么恶趣味。   他没好气地道:“我是昨天搭你顺风车的人。”   “是你啊,”阿森声音带了笑意:“怎么,记起来忘记给我车费了?”   明莱:“我有事想问你。”   “你问,我不一定回答。”   “你们老板是不是几年前受过伤?”   002是在他进殷家没多久失踪的,结合主系统的一贯套路,002要是想在任务世界里进入其他人的躯体,那这个躯体的主人,必定是已经死亡的状态。   明莱猜测,“顾非白”死亡的原因应该跟大脑撞击有关,不然无法解释002一进入他的躯体就程序崩坏。   阿森似乎在走路,明莱听到了作战靴踩在地砖上的声音,他道:“是受过伤,躺了三个月才醒来,怎么,许少爷改主意了,愿意跟我们老板了?”   明莱自动忽略他后面的话,他心道,果然跟他猜测的一样,002是因为“顾非白”大脑受伤才会程序崩坏。   “你们老板有去复查过吗?他躺了三个月,应该伤得很严重。”   其实明莱更想问的是,顾非白有没有去看过脑子,他现在的状态真的很不正常,跟中了邪一样。   “没有,”阿森把手机换到另一边:“你到底想问什么,不用拐弯抹角。”   明莱直接了当道:“我跟你老板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一见面他就说我是他的恋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想问的原来是这件事,”阿森沉吟道:“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不过,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不定还会怀疑人生。   听完“梦中恋人”故事的明莱,一整个茫然状态,阿森在说什么,他说的是002吗?   明莱单知道002坏掉了脑子,却不知道它坏得这么彻底。   明莱心道,002已经没救了,就这样吧。   浴室的门打开,明莱连忙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他掀开被子躺回去,没一会儿就感觉一身水汽的沈约走了过来。   明莱佯装刚睡醒,困倦地睁开眼,他看着沈约道:“几点了?”   沈约居高临下地看着明莱,把明莱看得一阵心虚,他刚才偷偷打电话的事不会被沈约发现了吧?   沈约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是黑色长裤,头发看起来有点湿,比起以往的优雅清冷,更平易近人。   “下午一点,再睡一会儿,我让人去准备见家长的礼物。”   下午一点了?   明莱心头一惊,连忙掀开被子起床,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不睡了,我得赶紧准备,不然一会儿妈妈该打电话催我了。”   他就说要早点睡,沈约偏不听他的,现在可好,回去都要赶不上晚饭了。   明莱心里着急,都忘了自己昨晚折腾了一晚上,刚一下床,两条腿就是一软,差点摔到地上,幸好沈约快速接住他。   “谢……谢谢。”   明莱两只手紧紧抓着沈约手臂,他现在浑身酸软,只能把沈约当作支点,借点力气。   沈约叹了一声:“不要着急,翠湖别墅离殷家老宅并不远,来得及的。”   洗漱完,明莱就催着沈约下楼,可沈约一点也不着急,非要让明莱吃完午饭再回去。   明莱:……这都三点了,直接回去吃晚饭多好。   沈约淡声道:“你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又折腾了一晚上,再着急,也要吃点东西。”   明莱只好喝了一碗粥,期间,云秀芝频频打电话催促,明莱道:“快了快了,已经在路上了。”   他抬起头,沈约就坐在对面,黑色正装干净整洁,优雅从容。   明莱没好气地道:“头一次看见让丈母娘等的儿婿,再不回去,我妈就要带着殷莫山杀过来了。”   沈约勾了勾嘴角,明莱见他还敢笑,更生气了。   去殷家老宅需要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明莱抬起沈约的手,看了眼腕表,心中算了算时间,发现还是赶得及的,就放心地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沈约背靠座椅,明莱看风景,他看明莱。   不知过了多久,明莱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咳嗽声,他转过头,沈约脸色苍白,正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低声咳嗽。   看,折腾了一晚上,身体果然出问题了。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要不今天先不回家了,我们去医院看看。”   明莱轻轻叹了口气,语带关心。   沈约放下手,脸色淡淡道:“不要紧,老毛病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明莱咬了一下唇,他看了前面开车的保镖一眼,凑上前,在沈约耳边小声说话。   然后他就发现沈约咳嗽得更厉害了。   沈约道:“是我的错,让你还有精神胡思乱想。”   “真的不是吗?”   沈约额角青筋直跳:“不、是。”   能让生性冷淡的沈约生气,还气成这样,也算是明莱的一种本事了。   明莱嘀咕:“不要逞强,我又不会跟你离婚。”   沈约:“……”   平生头一次,他气笑了。   “今晚再跟你算账。”   明莱不敢说话了,昨天沈约说跟他算账,把他算到了床上,今天跟他说算账,怕是让他明天爬不起来。   车子在殷家老宅前停下,明莱透过车窗看去,殷莫山和云秀芝快速从台阶上下来,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保镖和佣人。   这是明莱第一次直观沈约在京市的地位,他心道,殷莫山和云秀芝这架势,仿佛不是儿婿来见家长,而是大老板来视察一样。   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打开车门,明莱走下车,眼神闪躲,不敢看云秀芝和殷莫山,他小声地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会客厅上水晶吊灯亮着光,落地窗外一片漆黑,仿佛两个世界。   佣人将茶端上来,恭敬地退下去。   沈约坐在明莱身边,他神色淡淡,好似不是来见家长,而是家长来见他。   云秀芝拘谨得很,明明是在自己家,她却连话都不敢多说,反观殷莫山,因为同在商场的缘故,与沈约聊起了最近的生意。   明莱以为回到家会面对一顿责骂,没想到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不知道是不是殷莫山和云秀芝太忌惮沈约了,简单打了招呼后就默认了沈约的身份。   明莱松了口气,这样也挺好,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突然跟沈约结婚的事。   一起吃了顿晚饭,把见面礼送上,明莱就要跟沈约回家了,是的,从今往后,他就要跟沈约一起住翠湖别墅。   离开之前,云秀芝把明莱拉到一边,低声问:“莱莱,你现在大学还没有毕业,可不能由着沈先生胡来。”   明莱点头,他肯定不让沈约胡来,看他一晚上都咳嗽多少次了,必须禁.欲一段时间。   云秀芝见明莱没理解她的话,她急道:“你还小,不能这么早就怀孕,知道吗?”   明莱:“……我知道的妈妈。”   温烁他都能管得住,没道理沈约管不住。   下午一点起的床,明莱上车又困了,他靠着车窗,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等他醒来,就发现卧室一片漆黑,他居然一觉睡到了半夜。   很好,成功躲过了一次算账。 145 ☪ 成茧之路(六十六)   ◎遗珠(一更)◎   虽然结婚了, 但学还是要上的,明莱一大早就起来,吃完早餐, 坐沈约的车去学校。   明莱本来想让司机送他去的, 但是沈约说顺路, 明莱就上车了。   说起来, 虽然认识了沈约三年,但明莱对沈约是做什么的,完全不知道。   他隐约听殷老爷子讲过, 沈家产业遍布全国, 什么房地产、影院、珠宝行业, 什么赚钱投什么,但沈家人低调得很, 除了沈约作为掌权人在明面上, 其他人很少露面。   明莱后知后觉, 他还没有见沈约的父母。   沈约正在翻阅手中的文件,他道:“我父母定居国外,我已经告诉了他们我们结婚的事,下个星期他们就回来。”   明莱心安了安, 同时觉得一阵奇怪,沈约活不过三十岁, 沈父沈母不在国内陪他度过剩下的日子, 却跑到了国外定居,是否心太大了?   万一沈约突然一个重病,他们来得及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明莱想到自己那几个孩子, 每一个世界, 他都努力陪他们到最后一天, 人生短短百载,他能陪伴他们的,也只有几十年时光。   想到这里,明莱的心又开始酸涩了,但很快他收拾好了心情。   车子停在京大门口,明莱推开车门就要下车,沈约一把将他搂过来,一只手摁住明莱的后颈,落下一个缠绵缱绻的吻,然后低声道:“我在你身边安排了保镖,不要怕顾非白,安心上课。”   明莱轻轻喘息,他点点头,转身下车。   这一天没什么课,明莱上完早上的课,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医院看周禄,谁知刚出校门,就接到了殷家宝的电话。   殷家宝大概是刚从殷莫山云秀芝口中得知他已经结婚的事,他仿佛天塌一般,不断地质问明莱是什么时候跟沈约在一起的,为什么结婚不告诉他?   明莱心道,结婚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很突然,要不是横空出世个顾非白,他这辈子都不会跟沈约结婚。   “你冷静一点,事情有点复杂,后面我再跟你说。”   殷家宝:“你让我怎么冷静!刚上大学你就结婚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明莱只觉得耳朵震得疼,他道:“你再这样,我就挂电话了。”   “我是不会同意你结婚的,莱莱,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你就跟他离婚!”   “爸爸妈妈已经同意了。”   “他们同意不算!”殷家宝戾气加深:“那个老不死的,肯定是为了钱才同意你跟沈约在一起,云秀芝也是,等我继承殷家,早晚要把他们——”意识到云秀芝是明莱的亲妈,他改口:“总之,我是不会同意的,莱莱,沈约有病,他活不过三十岁,他给不了你幸福的。”   明莱眸色复杂道:“我知道,但是家宝哥,感情是很复杂的。”   “你喜欢他?”   听到殷家宝阴冷的话,明莱轻声一叹:“喜欢。”   这是第一次殷家宝率先挂断电话,也是两个人第一次吵架,明莱有点担心殷家宝,但是想想他都二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就把殷家宝抛到了脑后。   明莱买了果篮,打了个车去市医院。到了地方下车,他按照打听到的地址,向住院部走去。   周禄是周家的独苗苗,住的自然是VIP病房,明莱跟守在门外的保镖说明身份,得到同意,推开病房门。   VIP病房很是豪华,要不是有医院设备和病床,明莱还以为这里是什么五星级大酒店的总统套房。   看见守在病床前的周父周母,明莱低垂下羽睫,轻轻地唤了一声:“伯父伯母,我来看周禄了。”   周母眼眶发红,看得出刚才有哭过,不过面对明莱,还是如以往一般温和有礼。   “谢谢你来看我们小禄,莱莱,坐。”   明莱把果篮放到一旁的桌上,他走到周母身边,目光落到病床上。   周禄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手上还吊着针,看得人揪心极了。   明莱道:“肇事司机抓到了吗?”   周母给周禄掖了掖被角:“抓到了,警方说是疲劳驾驶。”   又是一个替死鬼,疲劳驾驶、肇事逃逸,按法律判,最高也只是七年有期徒刑。   顾非白真当自己在京市一手遮天了,什么事他都敢做。   要不是没有证据,明莱反手就要把顾非白和阿森送进监狱,这两个人,一个视法律于无物,一个视人命为草芥,不进去踩缝纫机可惜了。   陪周母说了一个小时的话,明莱以下午还有课为由,走出病房。   他正要向电梯走去,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莱莱,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是周父的声音。   明莱一愣,刚才在病房,周父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还以为周父不待见自己,毕竟这三年周禄有事没事总爱围着他转,已经在上流圈子惹出了不少“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流言蜚语。   楼梯转角,一身西装革履的周父威严甚重,他看着明莱,缓缓出声:“莱莱,周禄围着你转了三年,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明莱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周伯父,您想说什么?”   “周禄是我们周家的独苗苗,一开始我是很不喜欢你的存在的,有你在,周禄就不会看上其他人,但是经过这件事,我想开了,”周父声音带了沧桑:“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来临。莱莱,你愿意跟周禄结婚吗?”   明莱惊愕,他道:“周伯父,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周禄脸皮薄,不敢表白,就让我这个老头子代替他说出口。”   明莱没想到他只是来看望一下病人都能惹事上身,他头疼地道:“周伯父,我已经结婚了。”   周父愣住:“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才上大一吗?”   “是刚上大一没错,结婚了也是真的。”   周父沉默,他没问明莱结婚对象是谁,也没质问明莱是不是在欺骗他,他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莱莱,请你忘掉伯父刚才的话。”延单停   明莱感觉到了他的尴尬,他也挺尴尬的,平生头一次遇见“父亲替儿子求婚”这种事。   “没关系,我也是刚领证不久,还没来得及发请帖。”   周父离开了,明莱看着昏暗的楼梯间,轻轻一叹。   背后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掌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许少爷好演技,差点让我也相信了。”   明莱吓了一大跳,要知道这里可是没有人走的楼梯间,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心脏病人都要被吓死。   他转过身,一道身影从下方昏暗的转角处走出来,黑色半指手套,作战靴,不是阿森又是谁。   阿森是顾非白的手下,只听从顾非白的命令,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明莱转身就跑,跟着他的保镖在外面,要是被阿森抓到……明莱想起上次从顾非白老巢离开时对方说的话,瞬间头皮发麻。   阿森身高腿长,又是雇佣兵出身,两三下就抓到了明莱,他把明莱摁到墙上,微微一笑:“见到我就跑,肯定心里有鬼。”   明莱两只手被他摁住,他按兵不动,抬眸看着阿森:“我为什么跑,你心里不知道吗?”   “许少爷,我觉得你对我好像有一点误会,我虽然是老板的手下,但也不是什么事都听老板的。”   明莱信就有鬼了,他冷笑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抓我吗?”   “我只是单纯路过,绝非有意偷听。”   “既然不是为了抓我,那就放开我。”   这雇佣兵头子的手劲大得很,摁得他手腕发疼,要是留下痕迹,晚上见到沈约,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阿森道:“虽然不是为了抓你而来,但既然我抓到了……你就得乖乖跟我走。”   他把明莱的两只手摁到一处,空出一只手拿手机打电话,刚说了句“上来”,腰腹一痛,手机被人抢走。   明莱现在这具身体虽然揍人没什么力气,但用巧劲足够让对方一时起不来身。   江逐月的武功可不是白教的。   他挂断阿森的电话,五指松开,任由手机“砰”声落地。   明莱微笑道:“送你一句话,千万别小看任何人。”   阿森脸色铁青,他伸手想抓住明莱,但是他腰腹剧痛,怎么也起不了身,只能半跪在地,眼睁睁看着明莱潇洒离开。   阿森咬牙道:“许、明、莱。”   他真是小看了他。   跟在明莱身边这么久,阿森第一次发现明莱会功夫。   走出医院,明莱连忙叫了辆车离开,虽然阿森现在动不了,但再过十分钟,他就能出来抓他,明莱可不想站着被他抓,还是回翠湖别墅有安全感。   “小先生。”   “小先生,您回来了。”   看见明莱回来,佣人们纷纷问好。   明莱一一点头,回到卧室,他坐到床上,开始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002”变成了“顾非白”,程序崩坏了,到时候这个世界结束,谁带他离开?   明莱一开始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始终觉得,就算002旷工跑了,时间到了也会来带他走,除非它想被主系统销毁,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002没旷工,它变成了“顾非白”,程序还崩坏了,它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系统和任务是什么,到时候要怎么带他离开?   明莱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微卷的乌发凌乱,他心里既烦躁又头疼。   早知道就不问001那些问题了,虽然001有事瞒着他,但起码在工作上不会给他添乱,现在可好,可能要永远被困在这个世界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9 01:52:59~2023-06-30 00:1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涯梵笙 10瓶;kyyccg 3瓶;呐呐、猛踹瘸子那条好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6 ☪ 成茧之路(六十七)   ◎遗珠(一更)◎   这边明莱在想着怎么让“002”恢复正常, 那边顾非白也在思念明莱。   庭院里,顾非白交叠着长腿坐在雕花椅上,他看着面前戏台上的花旦, 戴着银色戒指的手指轻敲椅子扶手, 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他记得明莱有一段时间很是沉迷戏曲, 这出戏不错, 改日可以请莱莱到家里欣赏。   一旁保镖恭敬地倒茶,顾非白伸手端起茶杯,慢慢品尝。   虽然他在国外出生长大, 但骨子里还是华人, 相比咖啡, 他还是更喜欢喝茶。   阿森从连廊外走进来,他脸色难看, 好像吃了败仗一样。   顾非白头也不抬地道:“被警方发现了, 脸色这么难看?”   阿森停下脚步, 敛起外露的情绪,他道:“我在医院看见了许少爷。”   顾非白手一顿:“所以人呢?”   “……跑了。”   顾非白把茶杯放下,他站起来:“跑了?你是做什么的用我提醒你吗?一个雇佣兵头子,居然能让一个连散打都没学过的人跑掉?阿森,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阿森腹部被狠狠一踢,他接连撞倒几张椅子, 险些跪到地上。   “是我小看了许少爷, 请老板再给我一次机会。”   阿森冷汗滚落,老板跟他一样,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这一踢差点没把他肋骨踢断。   顾非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约太碍眼了, 找机会, 除掉他。”   阿森瞳孔一缩,他脱口而出道:“这里可是京市!”   “那又怎么样?”顾非白微笑:“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失败了,我就把你交给夏国警方。”   “……是。”   阿森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顾非白重新坐回椅子上,他闭上双眼,欣赏着面前的戏曲,仿佛回到了跟明莱一起的时光。   几个保镖上前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退到一旁。   明莱回到翠湖别墅不久,沈约就回来了,他把西装外套递给一旁的管家,朝明莱伸出手。   明莱:……一回来就要抱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沈约有肌肤饥渴症呢?   心里腹诽,明莱走上前,被沈约搂住腰,低头亲了亲。   “你回来得好早,公司的事都忙完了吗?”   下楼前明莱看了眼时间,才下午四点钟,正常下班时间不是五点吗,沈约居然就回来了,这让明莱不得不怀疑沈约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赶回来。   沈约声音淡淡:“我怕我再不回来,有人就要被抓走了。”   明莱:“……”   果然,他就说沈约没有事不会这么早回来。   “我只是想去医院看看周禄,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阿森,”明莱弱弱地道:“我错了,沈先生,以后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听保镖说,你把他们支开,跟周禄的爸爸聊了好一会儿天,”沈约低着头,琥珀色的冰冷眼眸直视明莱:“你们要聊什么,需要把保镖支开?”   明莱心虚地偏过头,被一双微凉的手转过来,沈约道:“说话。”   他倒是想说,但是他怕沈约晚上会跟他算账。   明莱心里冤,他真的只是单纯去看看周禄而已,谁知道周伯父会突然对他说那些话。   “没什么,就是聊一些以前的事。”   “是吗?”   沈约神色松动,就在明莱以为他相信了的时候,沈约让管家带所有佣人下去。   明莱心里咯噔一声,他暗道不好,转身就想跑。   沈约动作比他更快,他从身后攥紧明莱一只手,将明莱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强硬地捏住明莱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   “莱莱,说谎是要被惩罚的。”   这一句话勾起了明莱不好的回忆,他想起刚跟温烁在一起的时候,温烁就是这么折腾他的,不由头皮发麻。   “我错了我错了,沈先生我错了,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沈约冷道:“晚了。”   他把明莱摁到墙上,将他的脸转过来,深深地吻下去。   这个吻夹杂着怒火、惩罚、欲.望,明莱被迫接受,叫苦不迭。   如果是正常接吻,吻多久他都能接受,深吻也可以,但他不能接受以这个姿势接吻,天知道,他的脖颈快要断了。   沈约就不能把他转过去,面对面来一场吗?   明莱难受极了,这样的姿势接吻简直是种折磨,他拼命挣扎起来,下颌却被捏得愈发用力,只要他的唇试图躲开,沈约就会更加暴怒地吻下来。   “……我……我不舒服……”   明莱挣扎不了,干脆示弱。   沈约吻了这么久,怒火也散了不少,他把明莱转过来,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摁在他后颈上。   明莱仰着头,闭上双眼任他吻,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安抚沈约情绪上。   感觉到沈约退开,明莱正要松口气,就看见沈约推开面前一面墙,露出一间漆黑的房间。   明莱:“!!!”   这里居然有一扇隐形门,他怎么不知道?   明莱再次被推到墙上,他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唯有耳边清晰的金属碰撞声让他心跳加快。   这是解皮带的声音。   明莱一觉醒来,看着头顶镶满了水晶的吊灯发呆,昨晚才跟云秀芝保证绝不会这么快怀孕,今天他就要食言了,这个高频度,想不怀孕也难。   书房的灯亮着,不用想也知道沈约在里面工作。   明莱艰难地翻了个身,自己给自己揉腰,明天出门一定要去药房一趟,买一些舒缓筋骨的精油回来。   一个人坐到床边,两只微凉的手落到明莱腰上,给明莱揉腰。   明莱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好像在生闷气一样。   沈约低声道:“饿不饿,我让人送吃的上来。”   明莱本来不想跟他说话的,但是自己确实饿了,没道理因为沈约惩罚自己,他闷声道:“我想喝粥。”   “好,我马上让人做。”   沈约按下内线电话,让厨房那边送一碗小米粥上来。   明莱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几个同学回了信息,睫羽轻颤道:“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是怕你不开心,周伯父他想让我跟周禄结婚,我已经拒绝了。”   他知道沈约肯定知道他跟周伯父之间的对话,但主动说出来,和从保镖口中得知,是不一样的。   明莱可不想让沈约误会,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他。   “你没告诉他,你已经跟我结婚了?”   听出沈约话中的冷淡,明莱连忙道:“我当然说了,周伯父也向我道了歉,”他坐起身,轻咬唇看向沈约:“沈先生,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沈约倾身,似乎要吻明莱,明莱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这一躲,他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又要惹沈约生气了。   明莱不是有意要躲沈约的,实在是几个小时前刚接过吻,他唇舌现在还麻着,再来一次,真真要肿起来了。   “沈先生,我——”   明莱急声解释,却被沈约打断,他道:“莱莱,我们已经结婚了。”   明莱茫然,他知道啊,不用刻意强调。   “所以,你应该要对我换个称呼。”   明莱愣了一下,从认识沈约那天起,他就称呼沈约“沈先生”,虽然两个人领了证,但对明莱来说,沈约更多的是“沈先生”,其次才是他的丈夫。   他试探地道:“世安?”   沈约“嗯”了一声,抬手轻抚明莱的眼角,神情无比专注。   这个熟悉的动作……   明莱不由自主地握住沈约轻抚他眼角的手,他的目光落到沈约苍白俊美的脸上,试图寻找一些熟悉的痕迹,但结果令他很失望。   “怎么了?”   沈约低声问。   明莱摇摇头,抛掉多余的情绪,他依偎在沈约怀里,看向落地窗外的夜色,呢喃道:“我想我奶奶了。”   明莱走过这么多世界,爱情、友情经历了不少,唯独在亲情这方面,他一片空白。   很奇怪,明明刚开始做任务的时候,他还是能记得起原世界的家人的,可是这么多个世界下来,他渐渐忘记了那一切,那十八年的记忆,就像水中的月影,看似清晰可见,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作泡影。   明莱也曾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在原世界存在过,可若是他不曾存在过,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没有人告诉明莱答案,明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他只能一直走下去,走到任务结束的那天。到那一日,一定会有人告诉他答案。   沈约抱着他,他道:“等放假了,我带你去见她。”   早上的课上完,明莱正准备回去,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一串陌生数字,随即挂断。   他在京市朋友不多,每个人都有备注,能打进他手机的陌生电话,要么是推销的,要么是诈骗的。   这个陌生电话很执着,不停地打来,明莱挂了好几次,它仍旧不死心。   这个执着感,熟悉得令人害怕,明莱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这串数字的主人,不会是顾非白吧?   顾非白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难道拿到了他的课程表?还是他此刻就在教室外面?   不论是哪一种,都让明莱头皮发麻。   好在保镖在外面,教室里还有很多同学,顾非白胆子再大,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带他走。   明莱匆匆往外面走,见几个保镖暗中跟了上来,他松了口气,正要拐弯进楼梯转角,一道身影迎面走来,明莱没有注意,直接撞上去。   额头撞到西装冷硬的金属纽扣,明莱疼得钻心,却不得不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没看路。”   回答明莱的,却是一声轻叹:“撞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明莱睁大眼眸,他猛地抬起头,连来人微凉的手落在额头都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会议要开?”   沈约皱紧眉头:“会议已经开完,我来接你,”他修长手指碰了碰明莱微红的额头:“没有破皮,但回去还是要擦一擦药。” 147 ☪ 成茧之路(六十八)   ◎遗珠(二更)◎   明莱跟沈约走在小树林中, 明明前后左右都没什么人,明莱却总有种有人在跟着他的感觉。   不是沈约的保镖,而是来自其他人。   这种感觉让明莱很是不安, 他不由贴近了沈约, 企图让身后若有似无的视线消失, 然而他不贴近不要紧, 一贴近沈约,身后视线陡然变得阴冷起来。   明莱:“……”   果然,顾非白拿到了他的课程表。   沈约一身黑色正装, 苍白优雅之中, 犹带命不久矣的病气。   他转了转琥珀色瞳孔, 微微低头,看向明莱:“怎么了?”   明莱抿了抿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沈约低低咳嗽了几下:“应该是顾非白的手下, 不要担心, 我的人会过去跟他们交谈的。”   明莱想要回过头,沈约一只有力的手臂直接将明莱搂进怀里,他道:“殷董有打电话给你吗?”   明莱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我们回老宅的那天晚上,爷爷有打电话给我, 跟我说了很多话,问我们两个人是不是真心相爱的, 然后给我转了一笔钱, 让我安心跟你在一起,不要多想,等他解决完家里的事情, 就安排时间跟你父母见面。”   殷莫海的事让殷老爷子操碎了心, 说是一夜苍老了好几岁也不为过, 现在殷莫海这个样子,殷老爷子哪里放心得下,所以这段时间,明莱都没有回玫瑰园。   对于明莱不回玫瑰园的原因,殷老爷子是知道的,虽然殷家很多人都怀疑是明莱对殷莫海下的手,但殷老爷子从来没怀疑过明莱,他跟明莱朝夕相处了三年,不是亲孙胜似亲孙,又怎么不了解明莱的性格?   这件事情终归是殷家对不起明莱,所以在得知明莱跟沈约领证后,殷老爷子才给明莱转了一笔钱。   这笔钱,既是对明莱的祝福,也是补偿。   沈约没有告诉明莱的是,其实早在他们领证之前,他就在殷老爷子面前表露过以后要娶明莱的意思,殷老爷子很震惊,震惊之中又觉得果然如此,沈约因为身体原因性情孤僻,会主动跟明莱下棋,本身就是一种对明莱与众不同的信号。   想到沈约的条件,殷老爷子就默许了,不过前提是明莱自身愿意,如果明莱不喜欢沈约,就算沈约喜欢,殷老爷子也不会同意两个人的婚事。   沈约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问明莱:“你喜欢殷家吗?”   明莱愣了一下,不明白沈约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实话道:“我只喜欢爷爷,爸爸、家宝哥。”   在殷家这三年,他见过最多的就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管殷家人表面多么和气,态度多么友好,都改变不了他们骨子里的自私自利。   要不是他被殷老爷子养在身边,明莱很难想象,他会在殷家过上什么日子。   沈约:“你喜欢殷家宝?”   “喜欢,家宝哥虽然嘴巴很毒,但对我很好。”   沈约不说话了,明莱心里打鼓,沈约不会连这种醋都吃吧?   车子在学校北门等着,明莱率先上车,沈约跟着坐进去,保镖从外面将车门关上。   明莱看着车窗外陌生的街道,奇怪道:“你怎么突然到北门来接我?南门很多车堵在那里吗?”   从北门回翠湖别墅,要绕一段十几分钟的路,还不如直接从南门回去。   沈约从保镖手中接过一瓶药油,打开,微微倾身,神情专注地给明莱擦药。   明莱怔怔地看着他,低垂下眼眸。   “好了,”沈约叹了一声:“以后走路要注意看路,磕破皮就要留疤了。”   明莱抿了抿嘴:“我会注意的。”   车子引擎发动,却不是回翠湖别墅,而是驶向了一条明莱很陌生的主干道。   明莱虽然在京市待了三年,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去过,看着外面越来越陌生的高楼大厦,他看向沈约:“我们要去哪儿?”   沈约要带他去约会?   沈约道:“去吃午饭。”   这还是明莱跟沈约第一次出外面吃饭,这让他不禁有些期待。   到了地方下车一看,明莱眼眸微亮,好漂亮的宅子,园林水榭、假山透花窗,比顾非白那座宅子还要有传统韵味。   沈约见他喜欢这里,心情也不由变好。   两个人向私房菜馆走去,几个黑衣保镖在身后跟着,明莱回头看了一眼,对沈约小声道:“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让他们在外面等吧。”   沈约微微低头,他道:“不要紧,这里是沈家的地盘。”   “这家餐厅是你开的?”   明莱眼眸微微睁大。   “不是,是我的一位堂弟开的。”   明莱由惊讶变成好奇,他还以为沈家人都在燕都呢,没想到京市除了沈约外,还有其他沈家人。   私房菜馆今日没什么客人,一路走来,除了水景处有水流潺潺声,就再没有别的声音。   服务人员在前面带路,来到一间厢房前,她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明莱跟沈约走进厢房,保镖在外面守着。   “你堂弟不在吗?”   明莱还以为能见一见沈家人的,不过他跟沈约都到了这里,沈约的堂弟都没有出来,应该是不在这里。   沈约坐在明莱身侧,他抬起手,白皙如玉的手指端起茶壶,给明莱倒了一杯茶。   “他在国外生活,很少回来。”   怎么沈家人都喜欢在国外定居,这是人设背景吗?   不过,说到喜欢在国外定居的沈家人……明莱想起殷家老宅隔壁那户人家,同样姓沈,同样在国外定居,明莱睁大眼眸,那户姓沈的人家,不会是沈约的亲戚吧?   这么想着,明莱问了出来。   沈约道:“是亲戚。”   明莱:……不会所有沈家人都定居国外了吧?   沈约淡笑了一下:“差不多。”   明莱有点同情沈约了,沈家人都出了国,国内只有沈约一个人,难以想象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从小比较独立,不喜欢父母管我,所以他们定居国外,我还是很开心的。”   明莱:这是什么叛逆发言?   不过想到沈约性格冷淡孤僻,连个朋友都没有,也不难理解他亲情淡漠了。   明莱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非常好喝的茶,回味甘甜,有点像春山银针。   “明天我们一起去买礼物。”   明莱喝完,沈约又给他倒了一杯。   “礼物?”   明莱疑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再有两天,沈约的父母就要回国了,他得准备见面礼才行。   吃完午饭,明莱一边跟沈约了解他父母的喜好,一边往私房菜馆外面走。   保镖打开车门,明莱弯腰上车,他转身正要继续跟沈约说话,就见沈约站在车门外,看着保镖关上车门。   明莱:“?”   他倾身上前摇下车窗,睁大眼眸道:“世安,你不上车吗?”   不是说下午没有工作吗,沈约不跟他回翠湖别墅,是要去哪里。   一个保镖撑起伞,毕恭毕敬地站在沈约身后。   沈约脸色苍白地咳嗽了几声,他看着明莱道:“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处理,莱莱,你先回去,等我处理好了这边的事,马上回去陪你。”   明莱半信半疑,他总觉得沈约有事瞒着他,不过沈约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强硬地让沈约回家陪他,万一沈约真的有急事呢?   “好吧,我在家等你。”   车窗摇上,沈约看着黑色轿车驶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后为首的保镖上前,低声说了句什么,沈约转动手里的佛珠,明明是一派优雅温润、苍白病态之相,却无端生出几分阴冷嗜血之意。   明莱靠着车窗,本来是在看街景的,看着看着,突然就困了起来,他看了眼时间,都十二点半了,该午睡了,难怪他开始犯困。   明莱正考虑要不要在车上睡一觉,开车的保镖忽然说了一句:“小先生,您请坐好。”   明莱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车子猛然加速,差点把他从车里甩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保镖这开车的速度,还有闪躲来往车辆超车的技术,以前不会是开赛车的吧?   “后面有车在跟着我们,”保镖看了一眼后视镜,沉声道:“是南省车牌。”   明莱也跟着看向后视镜,陌生的黑色轿车,陌生的车牌,不是阿森,是顾非白。   明莱抿紧嘴,他拿出手机,看着早上被他挂断无数次的陌生电话,缓缓吐出一口气,打了过去。   通话响了四十多秒,无人接听,就在明莱准备放弃的时候,手机另一边的人慢悠悠地接起了电话。   “莱莱,中午好,”顾非白懒声道:“突然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明莱冷笑:“你什么意思,跟踪我?”   “终于发现了?”顾非白笑起来:“不过莱莱你误会了,我这不是跟踪你,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我不需要你送,顾非白,如果你听不懂人话,我可以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的恋人,我跟你毫无关系,我已经结婚了。”   顾非白声音不变,却多了杀意:“你结婚了?跟沈约?”   “除了他,我这辈子不会跟任何人结婚。”   顾非白大笑起来:“沈约那个病秧子,还有多少年可活,他救得了你吗?”   明莱丝毫不惧:“你呢,你又能在京市待多久?警方已经查到你的踪迹了不是吗?”   顾非白欣赏道:“不愧是莱莱,这点都让你看了出来,”他声音阴冷下来:“所以在离开之前,我得把你带走,不管你跟谁结了婚,你都是我的。”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明莱心道,顾非白真当沈约吃素的?沈约虽然看着病入膏肓没有多少年可活,但他骨子里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变态。   不等顾非白说话,明莱挂断电话,他在心里倒数十个数,十、九……三、二、一,后面响起了警笛声。   再见了,“002”,不,是再也不见。   从后视镜里已经看不到顾非白的车,保镖放慢速度,明莱往车窗外看去,果不其然有几辆车一直在暗中跟着他。   明莱不用猜,也知道这些都是沈约的人,他心里叹了口气,大概明白了沈约想做什么。   顾非白背景深厚,在国内国外都有势力,就算把他赶出夏国,他也能再次回来,只有官方出面,把顾非白驱逐出境,才能断绝他以后来夏国的路。   顾非白一直以来都神出鬼没,就是为了防止被夏国警方找到踪迹,这次他露出水面,想要再藏起尾巴,难如登天。   因为沈约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明莱面无表情地想,他有理由怀疑沈约在跟警方打配合,不然这一系列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1 00:05:01~2023-07-01 23:0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一声巨响,美女闪 10瓶;kyyccg 3瓶;呐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8 ☪ 成茧之路(六十九)   ◎遗珠(一更)◎   回到翠湖别墅, 明莱正想着上楼睡个午觉,结果刚一下车管家就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开口:“小先生, 殷家宝少爷来了。”   殷家宝怎么来了?   明莱头疼, 他只希望殷家宝成熟一点, 不要在翠湖别墅闹事, 否则他很难向沈约求情。   要知道就连殷莫山在沈约面前都要低头做人,殷家宝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空有殷家继承人之名, 想要在沈约面前挺直腰说话, 根本没有可能。   他向会客厅走去, 看见坐在沙发上一脸阴沉的殷家宝,喊了一声:“家宝哥。”   殷家宝站起来, 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 好像刚从哪个会议出来一样, 但明莱知道,他没有参加什么会议,他是刚从玫瑰园出来,就来了翠湖别墅。   殷家宝去看了殷老爷子, 或者说,他去看了殷莫海。   “莱莱, 跟我回去。”   殷家宝声音阴冷, 他眼眸里全是戾气。   明莱:……果然,他就知道殷家宝要闹事。   “过两天我会回去看爸妈的,”明莱叹了口气, 他尽量不激怒殷家宝:“家宝哥, 你吃饭了吗?我让厨房做几样菜,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自从殷家宝上了大学,除了寒暑假,他们就很少见面,平常时联系,都是打电话发信息多。   殷家宝冷冷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想转移话题。”   明莱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我已经结婚了,这里就是我的家,家宝哥,你不要为难我。”   “你了解沈约吗?知道沈家都有哪些人吗?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跟他领证?”   殷家宝暴怒,他大步走到明莱面前,一把攥紧明莱的手:“跟我回家!”   “我结婚了你明不明白?这里就是我的家!”   明莱挣扎着,他可是知道会客厅有监控的,要是他为了安抚殷家宝答应跟殷家宝回家,以后沈约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算账。   最重要的是,万一沈约就在监控对面看着,那就刺激大发了。   所以,一定要坚定立场,他现在是已婚人士,跟丈夫住在一起是合情合理的。   “我不同意!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就马上跟他离婚!”   你也知道你是哥哥,哪有哥哥这样逼迫弟弟离婚的。   眼见落地窗外有黑色轿车向别墅驶来,明莱眼皮一跳,他大声道:“我怀孕了!我不离!”   殷家宝停下拉拽明莱的动作,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他看着明莱:“你说什么?”   明莱冷声道:“我肚子里很有可能怀了沈约的孩子,殷家宝,你想让我的孩子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明莱的体质,殷家宝是知道的,学校每年都体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才十九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殷家宝缓缓开口:“一个能让你十九岁就怀孕的男人,能是什么好男人?莱莱,听哥哥一句劝,离婚,殷家家大业大,养得起你和孩子。”   殷家宝自动忽略了后面“你想让我的孩子出生就没有爸爸吗”这句话,在他眼里,孩子只要有一个爸爸就够了,什么沈约,什么沈家掌权人,跟他们殷家没有关系。   明莱没想到殷家宝这么固执,他不明白,为什么殷家宝非要拆散他和沈约不可。   “我和沈约的孩子,我们会自己养。”   明莱猛地抽回手,他退后几步,一边揉自己发红的手腕,一边警惕地看着殷家宝。   家宝哥,你可千万别再动手,被沈约看见,我怕是没办法给你求情。   “莱莱——”   会客厅外传来一阵极具压迫感的“哒哒”声,那是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殷家宝脸色一变,收起了想拉拽明莱的手。   明莱心道,看来殷家宝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沈约回来要装一装。   不过装得再好也没有用,因为沈约已经全部从监控里看见了。   一身黑色正装的沈约带着保镖走进来,他脸色苍白病态,却难掩优雅清冷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活不长却也不好接近的人。   沈约握着佛珠,他看了眼明莱,又将视线落到殷家宝身上。   明莱连忙上前,他道:“世安,你回来了?”   沈约伸出手,牵住明莱一只手,他淡淡道:“莱莱,怎么哥哥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殷家宝虽然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对沈约的敌意,即便是沈约身后的保镖也看得出来。   明莱看向殷家宝:“我也是回来才知道家宝哥来看我,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世安你就回来了。”   “是吗,”沈约转动瞳孔,看向明莱,正当明莱被看得心里发毛的时候,他抬起明莱的手:“怎么手腕这么红?”   明莱:沈约是明知故问,他的这番表现,好像是故意在殷家宝面前表露亲密一样。   他看了殷家宝一眼,果然殷家宝脸色铁青。   明莱怕殷家宝当场跟沈约打起来,他只好对殷家宝道:“家宝哥,你先坐,我跟世安上楼一趟。”   沈约转动佛珠,站着一动不动,明莱抱住他的手臂,低声说了句“世安,我有话跟你说”,沈约才勉强抬起脚步。   上楼之前,明莱让管家给殷家宝上茶,才放心地哄沈约回房。   一回到卧室,明莱就把人推到沙发上,他分开两条腿,面对面坐到沈约腿上,冷声道:“先声明,我事先并不知道家宝哥会来,所以你不能对我发脾气;其次,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跟你已经结婚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沈约冰冷的眼眸直视明莱:“他喜欢你。”   明莱愣了一下,蹙眉道:“我跟殷家宝是兄弟,他可能没办法接受我年纪轻轻就结婚的事,所以才想来带我回去。”   沈约还是那句冷冰冰的话:“他喜欢你。”   明莱轻咬唇,他怒瞪了沈约一眼:“你就非得往这方面想吗?我都说了我跟他是兄弟,还是你这么没自信,觉得我会离开你?”   沈约握起明莱一只手,五指陷入,十指紧扣,他道:“你离不开我。”   明莱没好气地道:“你怎么知道我离不开你?你也知道我跟你结婚,是因为我别无选择,等顾非白离开夏国,我会跟你闹离婚也不一定。”   沈约笃定道:“你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爸爸。莱莱,这是你说的。”   明莱:“这才几天?你以为你一发就中啊?”他嘀咕:“我只是想骗一骗殷家宝,这你都信。”   “谁说没有这个可能?”沈约对自己很自信:“而且,不是一次,是很多次。”   明莱:“……”   别说了,他不想回忆那疯狂的两个晚上,那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架势,他真的招架不住。   “一会儿你就别下去了,家宝哥现在看你不顺眼,万一你们两个打起来,我会很为难的。”   明莱现在毕竟在殷家户口本上,不帮哥哥,似乎也说不过去。   沈约大拇指摩挲明莱手背:“想要我放他离开也可以。”   明莱从这摩挲动作里感觉到了沈约的暗示,他飞快地从沈约腿上下去,瞪了他一眼:“不行,你忘了你身体不好了?万一进医院怎么办?”   不等沈约说话,明莱道:“一周四次,不能再多。”   说完,他转身跑去开门,离开卧室。   明莱回到会客厅,他本想跟殷家宝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不会离婚,让他死心的,结果往沙发上一看,殷家宝人已经离开了。   明莱:他就上个楼的功夫,殷家宝就离开了,他跟沈约一起回房,对他打击这么大吗?   算了,反正他也是要劝殷家宝离开的,他自己离开,也省了明莱劝他。   第二天是周末,明莱没有去学校,而是跟沈约一起去买礼物。   明莱上一次挑礼物,还是跟温烁在一起的时候,不过那是温烁生日,他给温烁挑的,给长辈挑礼物,明莱还是第一次。   还好沈约虽然亲情淡漠,对父母的喜好还是知道的,两个人在购物中心逛了一个小时,就把要买的礼物买好了。   看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明莱感叹,谁能想到一个月前他还想着这一辈子单身应该要怎么过,一个月后他就过上了跟丈夫给父母买礼物的生活。   沈约坐在他身边,他转动瞳孔看向明莱:“等寒假,我们就把婚礼补上。”   明莱想了想:“也好,趁你爸妈在国内,把婚礼办了。”   车子引擎发动,驶入车流,回翠湖别墅。   在见沈约父母之前,明莱回了一趟殷家老宅,怎么说呢,虽然结了婚,但父母还是要常回去看的。   云秀芝见他回来,非常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晚上殷莫山回来,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明莱,很是意外,他问道:“沈先生呢?他不跟你一起回来吗?”言山停   明莱起身,他乖巧地道:“世安有工作要忙,我就自己回来了。”   其实事实是,沈约本来想跟他一起回来的,但是明莱考虑到殷家宝可能在,就不让他跟着一起回来。   云秀芝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她一边说话一边给明莱夹菜:“这是清蒸鲈鱼,很好吃的,莱莱尝尝。”   明莱尝了一口,很奇怪,明明不是第一次吃清蒸鲈鱼,他却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怎么回事,今晚的清蒸鲈鱼怎么这么腥?   明莱不信邪地又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快步去了卫生间。   云秀芝放下筷子,跟在明莱身后,她担忧地道:“莱莱,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明莱也不知道,他就是觉得今晚的清蒸鲈鱼很腥,让他忍不住想吐。 149 ☪ 成茧之路(七十)   ◎遗珠(一更)◎   吐了一会儿, 觉得没这么难受了,明莱起身来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 用冷水洗了把脸。   他心里疑惑, 中午跟沈约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回家吃顿晚饭就难受起来, 难道真像云秀芝所说,他吃坏了肚子?   可他今天没吃什么啊,刚才也只是多喝了一碗汤。   喝鸡汤没有事, 吃清蒸鲈鱼却觉得想吐……明莱身体一僵, 不会吧, 这才多久,除了前面几个晚上, 后面他跟沈约都有做保护措施,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怀上?   ——“这才几天?你以为你一发就中啊?”   想到前几天对沈约说的话, 明莱忍不住扶额,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沈约不是身患重病吗,几个晚上就让他怀上了, 要不是他确实知道沈约活不长,明莱还以为沈约在骗他。   “莱莱, 你还好吗?”   云秀芝站在门口, 一脸担心。她没有往明莱怀孕方面想,因为明莱答应过她,不会这么早就怀孕。   明莱没有告诉云秀芝自己可能怀孕的事, 一是这只是他的猜测, 还要去医院检查才能确定, 二是他才十九岁,就这么怀了孩子,他怕云秀芝会气到晕倒。   “我没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昨晚吹空调着凉了,”明莱转过身,对云秀芝笑道:“妈,你去吃饭吧,我去吃点药。”   云秀芝一颗心放下来:“如果还觉得不舒服,就跟妈妈说,妈妈让家庭医生过来。”   “我知道了妈。”   目送云秀芝离开,明莱叹了口气,他拿出手机,翻出沈约的手机号码,犹豫了许久,都没有拨通。   算了,一会儿路过药店,买支验孕棒验一下,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再告诉沈约也不迟。   餐桌上只有殷莫山一个人,看见云秀芝回来,他关心地道:“莱莱没事吧?”   云秀芝:“没事,就是昨晚吹空调着了凉,”她一脸愁容地坐到殷莫山身旁:“老公,我们就这么同意莱莱跟沈先生在一起,是不是太草率了?”   殷莫山皱眉:“是不是莱莱说了什么?”   “他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吹空调吹到着凉,什么情况下才会吹空调吹到着凉?”云秀芝叹道:“莱莱年纪小,沈先生又大了他这么多……我真怕他什么时候怀孕了自己都不知道。”   殷莫山握住云秀芝的手,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沈先生会照顾好莱莱的。”   明莱坐在沙发上喝水,他不是不饿,只是一想到餐桌上那道清蒸鲈鱼,他就忍不住想干呕。   会客厅外传来一阵动静,隐隐约约听到管家恭敬的声音,明莱抬头向门口看去,没一会儿,一道熟悉的身影停在会客厅门前。   殷家宝反手拎着外套,白色衬衫、黑色长裤,不复以往的朝气,成熟中多了深沉的阴戾。   他看着明莱,明莱也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殷家宝扯了扯嘴角,抬步离开。   明莱心情复杂,殷家宝这样子,好像放弃了他一样,不过就算殷家宝跟他怄气,明莱也不会跟沈约离婚。   在老宅陪云秀芝殷莫山说了两个小时的话,明莱看了眼时间,起身道:“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沈约五点钟下班,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再不回去,沈约就该给他打电话了。   “妈妈送你。”   云秀芝和殷莫山送明莱走出别墅,站在车旁的黑衣保镖打开车门,明莱弯腰上车,摇下车窗:“爸妈,回去吧,过两天我再来看你们。”   云秀芝眼眶微红:“不用经常回来,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行。”   就算再不舍得,明莱也是嫁了的人,云秀芝不奢求明莱能经常回来看她,有空给她打个电话,她就很开心了。   当年接莱莱上京的时候,云秀芝想的是让莱莱代替殷家宝,接管殷家,但世事难料,殷家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殷家宝浪子回头,莱莱又嫁给了沈约,云秀芝心里的那点野心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回去吧。”   黑色轿车驶远,殷莫山对云秀芝道。   云秀芝转过身,跟殷莫山走进别墅。   车子路过一家药店,明莱道:“停车。”   保镖将车子停在路边,他转过头,恭敬道:“您是想买药吗?”   明莱可不想让沈约知道他买验孕棒的事,他冷声开口:“我进药店的事,不准告诉先生。”   保镖很为难,沈先生是老板,按道理,他应该听沈先生的,可是许少爷是老板娘,他也应该听许少爷的。   想来想去,保镖低声道:“是。”   明莱推开车门下车,向药店走去。   晚上药店人很少,明莱走进去,他拿了两支验孕棒,走到柜台结账。   结完账,明莱把验孕棒放进帆布包里,转身离开。   保镖见他两手空空回来,心里疑惑了一瞬,不过他没有多想,以为是明莱没有买到想要的药。   翠湖别墅灯火通明,灯光倒映在旁边的湖面上,璀璨如星海一般夺目。   明莱一下车管家就迎了上来,他叹道:“小先生,您总算回来了,先生他等您吃晚饭,等了很久。”   明莱:“……”   沈约在作什么妖,他不是都说了今晚在老宅吃晚饭吗?   明莱走进会客厅,沈约交叠着长腿坐在沙发上,神色冰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莱:多半是在想今晚怎么折腾他。   “世安,我回来了。”   明莱向沈约走去,沈约抬起头,看了明莱一眼,又移开目光。   很好,搁这里给他发脾气呢,不就是没有让他跟着一起回家吗?至于吗?   “我听管家说,你到现在都没有吃饭,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体不好了?胃痛我看怎么办。”   沈约冷淡道:“不用你管。”   明莱额角青筋直跳:“家宝哥在家,我这不是怕你们打起来吗,下次回家我一定带你,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不想一个人吃饭。”   明莱咬牙,一字一顿:“……我、陪、你。”   沈约这才肯起身,跟明莱去餐厅。   这个时候,饭菜早就凉了,明莱让厨房把饭菜热一遍,没好气地陪沈约又吃了一顿晚饭。   不,应该说是夜宵。   吃完晚饭,沈约总算不再作妖,安安静静地跟明莱回房。   明莱困得很,他一进卧室就拿衣服去洗澡,洗完澡躺到床上就睡,仿佛忘记了沈约这个人一样。   沈约坐在床边,微微弯腰,亲了亲明莱,然后就想解开明莱的睡衣扣子。   明莱猛地睁开眼,他把睡衣拢紧,警惕地看向沈约:“做什么,说好的一周四次,还没到时间呢。”   沈约见他醒来,不再克制,直接将人摁进被子里,深深地吻下去。   明莱:“!!!”   如果是以前,明莱半推半就,可能就从了,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他一个疑似怀有身孕的人,可不敢做这么危险的运动。   “不行……我累了,明天好不好?”   “我真的累了。”   见明莱脸色疲惫,不像是演的,沈约停下动作,他抬起手,修长手指轻抚明莱脸颊,低声开口:“刚才去药店,买什么了?”   明莱:……他说怎么沈约突然发疯,原来是知道了他不让保镖告诉他他进药店买药的事。   “胃不舒服,买了一点胃药。”   沈约的手落到明莱的腹部上:“这里不舒服?”   明莱摇头:“那是肚子,不是胃。”   “在家里吃什么了,怎么突然胃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昨晚吹空调着凉了。”   昨晚沈约折腾他到半夜,这个理由勉强让人信服。   沈约低头亲了亲他,语气温柔:“睡吧,我去洗澡。”   明莱撑着手臂坐起,见沈约果真是去洗澡,他松了口气。   睡到第二天,明莱迷迷糊糊醒来,他起身下床,看见被翻开的帆布包,直接吓醒。   更吓人的,是站在帆布包旁边的沈约。   沈约手里拿着一支没有拆开的验孕棒,淡声问:“这是什么?”   明莱脑海飞快运转,这个时候不承认是不可能了,但如果承认了,就表明他昨晚是在骗他。   必须得想个完美无缺的理由。   明莱稳住心神,低下头道:“……我昨晚买的验孕棒。”   “你昨晚买的,不是胃药吗?”   “对不起,我说谎了,可我是有原因的,”明莱咬了咬唇:“昨天晚上在老宅吃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体出了点问题,很像是早孕反应,但我又不敢确定,这才买了验孕棒。”   “世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怕,这是我的错觉,到时候让你白高兴一场……” 150 ☪ 成茧之路(七十一)   ◎遗珠(一更)◎   沈约琥珀色的冰冷眼眸看着明莱, 确认明莱没有想瞒着他,他把包装盒打开,将里面的验孕棒拿出来, 递给明莱。   “去卫生间。”   明莱接过验孕棒, 向卫生间走去。   沈约也跟过去, 他守在门外, 看着里面正准备使用验孕棒的明莱。   明莱:……虽然什么姿势都跟沈约做过了,但被沈约这么看着,还是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他把卫生间的门关上, 背靠门, 好一会儿, 开始低头脱裤子。   一分钟后,明莱打开卫生间门, 拿着验孕棒走出来, 他看了眼神色淡淡的沈约, 将手中的验孕棒递过去。   沈约接过来,低垂眼眸,看见验孕棒上的两条杠,低低笑了起来。   他性格冷淡, 一向不爱笑,突然笑起来, 很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莱莱, 你真是怎么让我爱你才好,”沈约喟叹道:“过来,让我抱抱你。”   明莱向他走去, 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搂紧。   沈约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 眼睫、唇瓣, 抑制不住地低笑。   明莱感受着男人胸腔的震动,他内心头一次生出异样,有了孩子,就让沈约这么高兴吗?   想想也是,沈约今年已经二十六,再有四年,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这个时候能跟心爱的人孕育爱的结晶,对沈约来说,大概是世界送给他的最美好、最珍贵的礼物。   “虽然验孕棒上是两条杠,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得去医院一趟。”   不是明莱泼冷水,验孕棒的准确率在85%到95%,万一他就是那5%呢?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安心。   而且,如果真的怀上了,也可以做个检查。   “好,我们现在就去。”   孕检有些项目需要空腹,明莱跟沈约没有吃早餐,下了楼就直接开车去医院。   医院是沈家控股的私立医院,明莱一下车,院长就带着几个主任医师在医院门口迎接。   “沈董,夫人。”   看着院长一脸的恭敬,明莱忍不住想扶额,他是来做检查的,不是来视察的,院长带这么多人堵在医院门口做什么?没看见已经有人对他们窃窃私语了吗?   沈约小心地护着明莱,仿佛明莱是尊玻璃做的人一样。   明莱赶紧走进医院,再在医院门口待下去,他怕自己会上明天的新闻头条。   一系列检查下来,明莱看着手中的孕检报告单,低头算时间。   他现在怀孕一个多月,还有八个月才能把孩子生下来,也就是说,他的预产期是明年暑假。   很好,不用休学了,放假就准备生孩子,假期结束正好回去继续上课。   明莱心道,这孩子真是贴心,还知道选暑假出生,一定是个乖孩子。   沈约唇边的笑就没有断过,他一只手搂住明莱,出医院的几分钟功夫,打出去了好几通电话。   “先不回家,去购物中心。”   车上,沈约吩咐保镖。   难得见这个人这么开心,明莱一路都顺着他,然而此刻他顺不了,明莱疑惑道:“去购物中心做什么?见你爸妈的礼物不是已经买了吗?”   沈约微微低头,亲了明莱一下:“是买礼物,不过不是买给爸妈的,是买给孩子的,”他道:“莱莱,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明莱:看出来了,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完全没有以往的优雅从容。   “他才一个多月大,还是一颗花生米,买礼物给他做什么?”明莱扶了扶额:“回家,我饿了。”   回到翠湖别墅,明莱一边用餐一边看着沈约跟管家商量装修问题。   不用怀疑,是装修婴儿房。   这栋别墅原本是沈约用来养病的,除了主卧室以外,其他房间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想要拿其中一间做婴儿房,还得重新装修。   “莱莱,这个房间怎么样?”   沈约将平板递过来,明莱低头一看,内心评价:很漂亮,就是太金碧辉煌了,沈约不怕孩子将来审美出现问题吗?   他犹豫地道:“其实……在一岁之前,孩子可以跟我们睡。”   沈约没当过爸爸,不知道小婴儿的可怕之处,与其天天晚上去婴儿房哄哭闹的孩子睡觉,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在自己房间,省得来回走。   保姆?   保姆是肯定要请的,不过孩子明莱也要亲自带,感情要从小培养。   “不行,”沈约唇边带笑道:“他会妨碍我跟你的感情。”   明莱:……   是妨碍做那档子事吧。   他雪白指尖往下滑,指着一张中规中矩的婴儿房照片道:“这个房间好看,蓝色的,天空一样的颜色。”   这么多年下来,明莱也发现了,可能是基因原因,他生女儿的概率几乎为零,以前明莱还是很想要个女儿的,但不管生多少个,都是儿子,渐渐的他就放弃了。   沈约拿起平板,觉得这个房间也不错,就将平板交给管家,吩咐管家按照片上的来装修。   既然已经确定怀孕,明莱没有隐瞒云秀芝的意思,他一个电话打回去,跟云秀芝说了自己怀孕的事。   云秀芝差点晕倒,好在她在殷家多年,已经锻炼出了强大的心脏,她颤声道:“沈先生知道了吗?”   她早该想到的,什么吹空调着凉身体不舒服,那明明是早孕反应。   “知道,我跟世安一起去的医院。”   云秀芝抬手抚了抚心脏:“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休学还是?”   明莱轻声道:“我不打算休学,妈妈,我的预产期是明年暑假,我完全可以在学校上完课。”   “可是……再过几个月你的肚子就要大了。”   冬天衣服穿的多,还好遮掩,到了夏季,大着肚子根本遮不住。   “妈妈,”明莱叹道:“我已经结婚了,不是未婚生子,没什么好怕的。”   云秀芝沉默,她明白明莱的意思,可是她哪里怕的是这个,她怕的是……想到明莱的体质,她内心一阵难受。   “莱莱,明天我跟你爸爸去看你。”   明莱年纪小,又是怀的第一胎,云秀芝怎么都不放心。   明莱挂断电话,把明天云秀芝跟殷莫山要来看他的消息告诉沈约。   沈约沉吟道:“正好,明天我父母也要来看我们。”   明莱:“!!!”   他差点忘了沈约父母这两天就会回国的事。   第二天,明莱起了个大早,跟沈约一起在楼下会客厅等两对父母的到来。   因为是第一次见沈约父母,明莱穿得很正式,跟沈约一样,都穿了正装。   首先进入翠湖别墅的是云秀芝和殷莫山,殷家老宅距离翠湖别墅只有四十分钟车程,云秀芝又心急火燎的要来看明莱,连早餐都没有吃,下了楼就跟殷莫山上车。   一进入会客厅,云秀芝就快步上前,把明莱抱进怀里,她眼眶微红:“我的莱莱,你受——”她本来想说“你受苦了”,但是看到站在明莱旁边的沈约,她顿了顿,把这句话咽回去,改为:“妈妈好想你。”   “妈妈,我也想你。”   明莱拍了拍云秀芝的后背,退开,看向殷莫山:“爸爸。”   殷莫山点点头,他道:“我听你妈妈说了,今天有没有感觉舒服一点,还很想吐吗?”   明莱:“今天没有什么感觉,可能是因为昨晚睡得早的缘故。”   云秀芝拉着明莱的手坐下,也不管沈约,低声吩咐明莱怀孕以后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沈约跟殷莫山没什么好说的,两个人互问了一句好,就各自坐了下来。   临近中午,刚下飞机没多久的沈家父母终于到了翠湖别墅。   跟明莱想象中的不同,沈父沈母很是和蔼可亲,一点也看不出曾经商业霸主的样子。   两人也是昨天就知道明莱怀孕的,买了不少补品回来,说是给明莱补身体。   殷家跟沈家同为京市豪门,祖上就有交情,两家父母自然是早就见过的,根本不用介绍,就热情地攀谈起来。   用完午餐,明莱正想上楼一趟,身后一道声音让他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沈母走过来,温柔地道:“莱莱,谢谢你。”   明莱愣了一下,不明白沈母为什么突然对他道谢。   “谢谢你愿意跟世安在一起。”   明莱低垂下羽睫,他轻声道:“您误会了,我跟世安是两情相悦才在一起的。”   看来作为父母,即便常年不在国内,沈父沈母对自己的儿子也是有了解的,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沈母弯了弯眼眸:“莱莱真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吗?   明莱不觉得自己温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答案,那个让自己像车轮滚滚一样不断前进的答案。   想到这里,明莱想起了002,或者说是“顾非白”,这个时候,顾非白应该被驱逐出境了。   没有系统,明莱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是会滞留在这个世界,还是主系统发现他没有回去,亲自过来带他离开?   明莱不知道,他能做的,就是不断前进,把这个世界的生活过好。   晚上,明莱跟沈约背靠床头而坐,他依偎在沈约怀里,一只手跟沈约十指紧扣。   “世安,你是喜欢星星,还是喜欢月亮?”   “都不喜欢。”   明莱抬起头,一句“为什么”还没说出口,就听沈约低声道:“我只喜欢你。”   明莱喃声道:“只有我吗?”   “只有你。”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沈约确确实实,只喜欢过、爱过、心动过明莱一个。   在遇见明莱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一种感觉——活着的感觉。   “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下一世的话……”   沈约毫不犹豫:“我会去找你,”他微微低头,抬手抚上明莱眼眸:“我会用尽所有手段去找你。” 151 ☪ 成茧之路(七十二)   ◎遗珠(一更)◎   又是一个周末, 明莱带着沈约回玫瑰园。   沈约以前也是玫瑰园的常客,但从前他来玫瑰园,是应邀来跟殷老爷子下棋, 这次来, 是以孙婿的身份来见殷老爷子。   经过了殷莫海一事, 殷老爷子苍老了很多, 精神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拄着拐杖, 勉力打起精神跟沈约说话。   “本来想跟你父母见一见的, 但我这把老骨头, 实在是动不了。”   “我和莱莱已经决定,寒假举行婚礼。”   “寒假好, 寒假好……趁你父母在国内, 尽快把婚礼办了, ”殷老爷子看向明莱的肚子:“再有几个月,莱莱的肚子就要大了,到时候会很辛苦。”   明莱抬手抚上腹部,肚子里的孩子才一个多月, 还是一颗花生米,然而等学期结束, 它就可以在他的肚子里活动。   陪殷老爷子说了一个小时的话, 又吃了顿午饭,明莱跟沈约准备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家庭医生忽然叫住明莱:“小少爷, 有关老爷子的病情, 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明莱愣了一下, 以前有关殷老爷子的病情,蔺深都是直接告诉殷莫山跟殷莫寻兄妹几人,从不告诉他们这些小辈,以免他们担心,现在怎么突然要告诉他?   他心里虽然疑惑,但想到殷老爷子近日精神越来越差,明莱也没想这么多,抬脚就要跟蔺深离开。   沈约一把拉住明莱的手,他道:“我去车上等你。”   明莱点点头,跟蔺深离开。   两人走到廊道尽头,蔺深转过身,他微笑道:“没想到小少爷跟沈先生感情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   明莱蹙了蹙眉,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蔺深这个笑容怪怪的。   “爷爷的病怎么样了?”   “老爷子是心病,等三少病好,他的病自然也会好。”   明莱低垂羽睫:“我三叔……最近还好吗?”   蔺深:“只要配合治疗,三五年就能好。”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蔺深哥——”   一片阴影投下来,明莱抬起头,蔺深俊秀的脸放大在他面前,明莱瞳孔微缩,还来不及后退,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明莱额头,蔺深低笑道:“小少爷,对不起了,麻烦你跟我去个地方。”   在昏迷之前,明莱心里只有一句话:大意了,蔺深居然是顾非白的人。   要问明莱怎么知道是顾非白,这还用问吗?能收买蔺深这个在殷家工作多年的家庭医生、并做出绑架这种事的,除了顾非白,还能有谁?   明莱觉得自己在做梦,梦中他靠着车后座,不知道要去哪里,驾驶座跟副驾驶有人在说话,明莱隐隐听到“老板”、“目标”几个字,他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等他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古典雕花椅上,面前是长长的餐桌,餐桌上鲜花、烛光、餐盘应有尽有,旁边还有人在拉小提琴,好像这不是绑架现场,而是求婚现场。   明莱第一反应,就是低头检查身体,还好还好,身上衣服没有换,戒指也还在,算顾非白这个变态还有良心。   顾非白坐在明莱对面,一身战术服装,黑色半指手套、额发全捋了上去,完全没有明莱初见时的优雅从容,即便眼眸带笑,也透着刺骨的冷意。   这样的装扮,才是真正的顾非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考虑后果。   明莱冷道:“顾非白,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顾非白微笑:“莱莱,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明莱:意外,怎么不意外?他以为顾非白已经被驱逐出境,没想到他还能在警方眼皮子底下仰卧起坐。   想想也是,以顾非白背后的势力,不仰卧起坐几次,怎么对得起他顾非白的“顾”字。   “我是不会跟你离开的,你死了这条心。”   明莱直接了当开口,对顾非白,就得快刀斩乱麻。   “都到这里了还这么倔强,”顾非白叹了一声:“我的私人飞机就在外面,只要我愿意,我们马上就能离开夏国。”   明莱心里一惊,顾非白连私人飞机都有,夏国给他批航线吗?   “我没有证件,出国就是黑户。”   顾非白:“没关系,我已经给你办好了,结婚证也办好了。”   明莱大惊失色:“结婚证?什么结婚证?谁跟谁的结婚证?”   “当然是我跟你的,”顾非白微微一笑:“惊不惊喜?”   惊喜,可太惊喜了。   明莱气得直发抖:“你给我□□件,有问过我意见吗?还有,重婚罪是要坐牢的!”   “国外的结婚文件,国内又不认,莱莱,你在怕什么?”   明莱咬牙切齿:“我就算跟你在一起,也不会喜欢你,你这样值得吗?”   “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难道你跟沈约是一见钟情?”   明莱发现了,顾非白的三观跟正常人完全不同,正常人发现喜欢的人结婚了,会落寞离开,顾非白不是,他发现喜欢的人结婚了,只会心理扭曲,然后把人强抢到身边。   明莱根本跟顾非白讲不了道理,他自有一套自己的认知,而且完全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见明莱不说话,顾非白看了正在拉小提琴的女下属一眼,让她下去。   “既然你不想听这些,那就吃晚餐吧。”   明莱一动不动,他才没有这个心情吃东西。   顾非白双手拿起刀叉,优雅而熟练地切开带血的牛排,他道:“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肚子里的孩子。”   明莱瞳孔一缩,他死死咬紧唇,他怀孕的事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才对,就连殷老爷子,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顾非白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选择沈约,”顾非白道:“我难道不比他有权有势吗?”   明莱缓缓开口:“如果你的有权有势指的是肆意妄为、玩弄他人性命,那我承认,你确实比沈约有权有势。”   顾非白声音冷道:“他想杀你,我为你报仇,难道做错了吗?”   顾非白的三观,让明莱有种错觉,那就是国外的世界非打即杀,没有法律存在。   “顾非白,我希望你能明白,个人的私欲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不管殷莫海做了什么,都应该由法律来审判他。”   顾非白冷笑:“所以就是因为这点,你才排斥我?你以为你选了个好丈夫?你知道沈约背后做过什么吗?没有他的准许,我能这么轻松剁掉殷莫海一只手?能这么轻而易举在警方眼皮子底下绑架殷莫海?”   明莱沉默,其实这点,在他发现自己被沈约下套领证的时候,就已经猜测到了。   “你看,他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干净美好,莱莱,跟我离开吧,我不介意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会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养大,你相信我。”   “我介意。”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明莱猛地睁大眼眸,顾非白则是脸色一变,他起身,目光一瞬间变得极为阴冷。   “居然找到了这里。沈约,你找死。”   明莱转过头,一身黑色正装的沈约清冷苍白,他看着明莱,漆黑枪.口对准顾非白。   “找死的人是你。莱莱,过来。”   明莱毫不犹豫起身,向沈约走去,顾非白伸手想攥住明莱手腕,一颗子.弹从他手边擦过,差点打穿他的手臂。   明莱吓了一跳,沈约伸出手,明莱快步扑进沈约怀里,感觉到腰身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搂紧,他才抬起头道:“世安,还好你来得及时,顾非白的私人飞机就停在外面,他打算吃了晚餐就带我走。”   沈约淡声道:“他走不了,只要他敢开上天,警方就敢把他打下来。”   明莱:……很好,沈约又跟警方打配合。   顾非白看着沈约怀里的明莱,神情更是可怕,他的枪就在腰间,可是明莱就在这里,他根本不敢有动作。   杀了沈约容易,可他不能让明莱有一丁点的危险,尤其是肚子里还有孩子的明莱。   明莱正想问顾非白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被警方抓了,就看见全副武装的警.察持.枪快步走了进来。   顾非白又被抓了,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审判。   明莱跟沈约在保镖的保护下坐上车,有一件事他非常疑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的手机在你那里,你应该没办法定位才是。”   沈约视线落在明莱袖口的纽扣上,明莱:“……”   他说沈约怎么这么依依不舍,原来是趁机给他粘定位追踪器。   “你不会早就知道蔺深是顾非白的人吧?”   明莱气得想跟沈约离婚,他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就敢拿他当鱼饵,钓顾非白上钩,他就不怕他出事吗?   沈约:“我并不知道蔺深是顾非白的人,我只是觉得他找你的理由很奇怪,所以才给你粘了定位追踪器。”   明莱眼眶微红,他紧紧咬着唇。   沈约愣了一下,他握住明莱一只手,五指陷入,低声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知道蔺深是顾非白的人,你和孩子,是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我怎么会让你们陷入危险之中?”   其实明莱也知道沈约不会这么对他,只是沈约这段时间太作妖了,他就想让他也惶惶不安一下。   寒假,明莱正准备婚礼,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封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写,明莱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只写了九个字。   莱莱,新婚快乐。   ——顾非白   明莱:“……”   监狱都关不住他,算了,不来抢婚就好。 152 ☪ 成茧之路(七十三)   ◎至善至邪(一更)◎   “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放不下, 他已然体会其中七种。”   “还剩求不得, ”一道声音接上:“尊者, 您要助他一臂之力吗?”   尊者笑道:“该助他一臂之力的不是我。”   明莱在睡梦中,隐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蹙蹙眉, 只感到心脏一阵撕心裂肺, 泪如线珠滚滚而下。   沈约三十岁就离开了他, 饶是他有再多舍不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约缠绵病榻离开。   沈约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他一定会找他, 让明莱多等他几年。   明莱抱着年幼的孩子, 心口似活生生撕开,他多想说他会等他,多少年都愿意等,可是他也明白, 他等不了他。   在这种仿若剜心的痛苦中,明莱猛地睁开眼, 面前是熊熊大火, 火焰抵舔树林,灼热的温度燃烧掉最后的空气,明莱只感觉呼吸难受, 他撑着手臂起身, 才发现自己刚才背靠的是一棵参天大树, 而这棵参天大树,也即将被火焰席卷。   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完成任务不是应该先回系统空间吗?   明莱在心底呼唤:“主系统!出来解释!”   “叮!系统助手为您解答,您有三十秒钟时间说出您的疑问,30、29、28——”   主系统这个周扒皮,把他投进火灾现场怕不是想烧死他。   明莱强忍心中戾气,迅速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系统空间休息吗?002呢?如果被销毁了赶紧派003过来。”   “由于您被取消了系统辅助资格,您已经没有系统空间了哦,”小助手用欢快的语气回答:“系统002违反系统守则,正在被主神审判,没有003哦。”   明莱额角青筋直跳:“没有系统我去哪里看攻略手册?”   小助手:“您的系统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你不是说我已经被取消系统辅助资格了吗?”   “是这样的呢,具体情况小助手也不太明白,这边建议您向主系统发送邮件询问。”   回答不出来就装傻,明莱面无表情:“你可以滚了。”   他要是能给主系统发送邮件,他还用得着在这里跟系统助手说废话吗?   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讲明白的问题,系统助手偏偏要扯一大堆有的没的,直接说001没有被销毁不就行了。   002正在被主神审判,不可能在来的路上,系统助手又说没有003,剩下的不就只有001吗?   以明莱对主系统的了解,它不可能跳过003制造004。   小助手声音不变:“好的呢,亲爱的宿主,有什么需要可以呼唤小助手哦。”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明莱一只手撑着树,闭上双眼,心里默念咒语。   一道金色的光屏展开,将明莱与身后的参天大树遮住,抵挡席卷而来的熊熊烈火。   有灵力驱散灼热的温度,明莱这才感觉活过来,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散发着金色微光的檀木佛珠,眼神复杂难明。   这是沈约离开之前,亲手给他戴上的,一直以来,明莱都以为这串佛珠只是形似金刚菩提,如今看来,不是他的错觉,这就是金刚菩提。   金刚菩提为什么会在沈约手上?   沈约临走前把金刚菩提留给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想对他说什么?   明莱背靠着树坐下,他看着赤红的半边天,神色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色微明,四周火焰也逐渐熄灭,明莱起身,收起光屏,他看着满目疮痍,选了个方向往外面走。   很奇怪,明明身在山林,火灾之后却没有看见任何一只烧焦的动物尸身,就连雀鸟也没有。   明莱满是疑惑,他走到山脚下,远远看见一群持扫把的村民,内心生起不好的预感。   “他出来了!”   “果然是妖星!”   “天火之下,只有妖星能活着出来!”   “杀了他!”   刚进入任务世界就被追杀,明莱转身就跑,但他身后是昨晚就被烧光的山林,根本没办法找地方躲,只能一边闪躲不断掷过来的扫把、石头,一边往另一座大山跑。   石块掷到腿上,明莱钻心的疼,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流了血。   一只雪白的兔子从身后蹦跳上前,明莱下意识看了一眼,崩溃地发现这只兔子居然跳得比他跑得还快。   兔子没有发现明莱的崩溃,它声音焦急道:“宿主快跑!前面是曦山地界,他们不敢进去!”   兔子说话了!!!   明莱差点摔倒,追在他身后的村民吓了一大跳,追明莱追得更凶狠恶煞了。   “还有妖仆驱使!定是妖星无疑!”   “大家伙上!别让妖星跑了!”   兔子:“啊啊啊啊!快跑啊宿主!”   要不是他正在逃命,明莱真想揍兔子一顿,他道:“001!闭嘴!”   上个世界他还夸001比002好,这个世界001就来给他惹仇恨值。   兔子把三瓣嘴闭上,心里呜呜呜直哭,它好不容易从主系统手中活下来,宿主居然凶它。   跑了不知多久,明莱脸色都发白了,才看到面前云雾笼罩的曦山。   曦山连绵千里,所有山脉都隐藏在云雾之中,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面前是深不可测的曦山,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村民,明莱咬咬牙,伸手抓起兔子就跑进曦山地界。   他回头一看,拿着扫把石头的村民果然停了下来,他们面露惊恐地看着明莱,仿佛明莱做了一件什么可怕的事。   明莱冲进雾气里,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试图从四面八方的雾气中找到休息的地方。   怀里的兔子仰起头:“宿主,往前走,我听到了水声。”   有水的地方必然有路,明莱稳了稳心神,按001给的方向,往前走。   “001,把攻略手册拿出来。”   一本黑色手册出现在明莱面前,缓缓摊开。   空白的扉页上只有四个字:至善至邪。   没有主线,没有支线,明莱一只手把它翻来翻去好几页,都只看见这四个字。   至善至邪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让他在这个世界做善事?   明莱喃声道:“这个世界居然没有攻略任务,主系统不会挖了什么坑等着我跳吧。”   001也觉得很奇怪,但攻略手册是主系统直接监管的,根本不可能会出错,也就是说,宿主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完成“至善至邪”这个任务。   001:“有“善”有“邪”,应该是让宿主您在这个世界做善事的意思,”总不能是让宿主在这个世界作恶:“宿主,以我的经验,这个世界很可能会发生瘟疫、大洪水之类的灾祸,主系统让您到这个世界,很可能是想让您救世。”   明莱一听到“救世”这两个字就头疼,他想起自己被迫加的一年班,这么麻烦的任务,还不如让他去攻略攻略者。   “投影剧情。”   如果可以,明莱真想撂挑子不干,但是为了心中的答案,他忍了。   攻略手册化作黑色粉墙四散,属于这个世界的剧情如同电影般在明莱脑海播放。   这是一个带着玄幻色彩的古代世界,有皇室贵族,有平民百姓,在这两者之间,还有一种名叫占星师的职业。   虽然是叫占星师,但占星师的工作不仅仅是占星,还包含了祭天、神官、医官、捉妖,总之一切不符合常理的事都由占星师来做。   大概是在两百年前,前朝动乱,四处起义,一块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玄石与神灵从天而降,神灵手捧玄石,所到之处战火平息,不到三个月,新朝建立,国号为“盛”,盛帝奉神灵为国师,自此两百年,盛国进入神权统治。   为更好的巩固神权,国师垂眸看向脚下的凡人,开辟占星师一道,册封占星一道佼佼者为新国师,自己则退居幕后。   而这位退居幕后的神灵,被盛国尊称为——大国师。   明莱之所以一进入这个世界就遇上大火,是因为这位大国师在三年前占卜了一则预言。   ——妖星孤灭降世,人间大祸将起。   孤灭有不死之身,遇火磐涅,走到哪里哪里灾祸四起,大洪水、旱灾、蝗灾、地震,人们恐惧什么,他就降下什么灾祸。   原本这跟明莱没什么关系,在原剧情里,瑶山大火,是因为瑶山脚下的村落突然来了一位白发白瞳的少女,按照预言,这位与常人不同的异色少女就是妖星孤灭,村民们害怕孤灭降下灾祸,就把少女赶进瑶山,然后放了几十把火,想把孤灭烧死在瑶山。   明莱纯粹是投放错了地方,惹了无妄之灾。   他出瑶山的时候刚好又被一群村民看见,村民们哪里知道孤灭会不会变身,见有人活着从里面出来,就断定明莱是孤灭,喊打喊杀地追了过来。   理清前因后果的明莱:“……”   他就知道主系统用心险恶,要不是他反应快,此刻早就被村民们绑上木架,放火烧成灰了。   又是预言又是救世的,明莱心道:这个大国师要是没有问题,他倒立睡觉。   雾气尽头,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出现在明莱面前。   这条小溪不知起往何处,也不知流向何方。水流潺潺,触之冰凉,好似泉水一般。   明莱往水面一看,水面瞬间倒映出一张绝色面孔,泼墨般的柔软长发,眉心一道红痕,瞳孔的颜色也是纯粹的红色,耳坠金色泪珠,真真是美得令人窒息,看一眼便能让人心跳加速头脑空白。   明莱的关注点在自己红色的瞳孔上,他额角青筋直跳,怪不得那群村民把他当作妖星孤灭的化身呢,红色的瞳孔,不把他当妖怪烧了都是村民纯朴善良。   明莱捧了把水,想要洗一下脸,刚捧起来,就见四周雾气迅速散开,他抬起头,一道修长身影站在溪流对面,正静静地看着他。   而年轻男人身后,则是栽满了各色牡丹的花园,明莱还看见了连廊和水榭阁楼。   这哪里是什么小溪,这分明是别人家的后花园!   明莱瞳孔一缩,起身就要跑,结果一转身,刚才还在对面的年轻男人站到了明莱面前。   明莱抬手,赔礼道歉:“抱歉,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后花园,冒昧闯入,请原谅失礼之处。”   年轻男人缓缓开口:“异色之人,不往西国逃命,偏偏到了曦山地界,你可知曦山是什么地方?”   明莱低下头,他在脑海飞快翻阅剧情内容,可不管怎么翻,都找不到曦山这个地方。   年轻男人见他面露茫然,道:“曦山,乃是大国师占星的地方。”   明莱:“!!!”   剧情误我! 153 ☪ 成茧之路(七十四)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被关进了一个牢笼里, 牢笼由开满了娇艳花朵的青绿藤蔓制作而成,说是牢笼,不如说是个四四方方的笼子。   明莱双手抓着藤蔓, 他坐在笼子里, 看着外面漫山遍野的绿树藤蔓, 两眼放空。   这真是个仿若仙境的地方, 雾气飘飘、满是青绿,如果他没被关进笼子里的话,明莱会更喜欢这个地方。   坐在明莱怀里的兔子一动不敢动, 它僵着身体, 试图将自己隐身, 好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然后搬救兵来救自己的宿主。   隐藏在四周的守卫晦暗地看着笼子里的明莱, 这就是妖星孤灭, 果然美得不似常人。   “我果然跟主系统有仇, ”明莱呢喃道:“没有生死大仇,它不会一进入任务世界就把我放到瑶山。”   001在内心嚎啕大哭:“我也有错,不应该让宿主您往这边跑。”   明莱凉凉地道:“给我说老实话,你怎么知道曦山是安全地界, 你不会是早就知道这里是大国师占星的地方,故意让我自投罗网吧?”   原本要被销毁的001突然出现, 难保不是跟主系统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001没想这么多, 它茫然道:“我进任务世界的时候,主系统给了我一张地图,这个世界什么地方危险, 什么地方安全, 地图上全都标注有。”   明莱:“你不早说!”   001委屈:“宿主您也没问啊。”   明莱:“……是我错了, 好系统,把地图拿出来。”   小兔子两只爪子在腹部抓了抓,一道光屏出现在明莱面前。   看了眼投影左上角的倒计时,明莱快速将地图记在脑海里,然后关掉。   跟他猜想的不错,他进入了曦山腹地,这里四处都是水榭阁楼,还有数百守卫日夜巡逻,想要跑出去难如登天。   只有一个方法,是有可能逃出去的,那就是趁卯正到卯正一刻,日巡守卫和夜巡守卫交接这段时间逃跑,明莱能进入曦山,就是因为他误打误撞碰上了日巡守卫和夜巡守卫交接。   换到其他时间,明莱还没靠近曦山,就被抓起来了。   十五分钟时间,要跑出去也不是不可能。明莱心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打开这个笼子,以及怎么活到明天。   明莱低垂下眼眸,他看着手里抓着的藤蔓,微微用力想要扯断,一道电流从藤蔓处钻心而来,明莱赶紧把手拿开。   他看着发红的手心,还好还好,没焦。   小兔子一把抱住明莱手臂,呜呜呜道:“宿主,您没事吧?我刚才测了一下,这个笼子它通电,我们不是绝缘体,出不去的。”   说是电流,明莱更觉得这是一种类似灵力的力量,只不过这个世界没有修仙一说,明莱也不知道用“灵力”来称呼它对不对。   明莱放松身体,靠在身后藤蔓上,任由乌黑长发铺地。   这个笼子好似会读人心,只要明莱不攻击它、表现出想要逃跑的意图,明莱怎么把它当椅子靠都行。   饿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有人来给明莱送饭。   送饭的人一身仆人打扮,灰色长袍,灰色长靴,全身上下除了一张脸,全都是灰色的。   他把一个碗和一双筷子放到明莱面前,明莱低头一看,心凉了半截。   这是什么清汤寡水,除了两片叶子和一块山药,就没有了?   曦山里除了大国师,其他人都是凡人吧,他们真的吃得饱吗?   明莱抬起头,诚恳道:“有饭吗,我想吃饭。”   仆人瞪大眼眸,猛地退后,好像明莱跟他说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明莱猛地抓住面前藤蔓:“你别怕,我不是妖星,我就想问问,有饭吗,我好饿。”   仆人看着明莱红色的瞳孔,“啊啊啊啊啊”转身就跑,连托盘都扔了。   “别跑啊!给点饭吃!”   他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肉体凡胎真的饿。   001哇哇大哭,太惨了,被抓就算了,居然连饭都不给吃。   明莱一边叹气一边拿起碗筷,说来说去,还是他这双眼睛惹的祸,他在心里道:“001,看看系统商城有没有美瞳,给我来一副黑色的。”   001:“宿主,系统商城被主系统关闭了,呜呜呜。”   明莱捏紧筷子:“它凭什么关我商城,我黄牌处罚都已经罚完了!”   “主系统说这是对您上个世界的处罚,”001小心翼翼地道:“它说002被销毁跟您有很大关系。宿主,002究竟违反了什么守则,为什么才跟您一个世界就要被销毁?”   明莱:“……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002程序崩坏,难道不是制造者的锅吗?关他什么事……等等,002不会是主系统制造出来的吧?   明莱心情微妙,难怪这个世界主系统要给他挖坑,还关闭了他的系统商城,原来是想给自己报仇。   001不明白,它很茫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从现在开始不准问话,我要开始吃饭了。”   虽然只有两片叶子和一块山药,但有得吃总比没有得吃好。   明莱面无表情地吃完晚饭,清汤寡水不愧是清汤寡水,真就一点盐都没有放。   入夜,山谷被月光笼罩,点点萤光从绿树藤蔓中飘出来,落在枯树水面上,如梦似幻。   明莱躺在笼子里,黑红长袍与乌黑长发一起铺在地上,他看着夜空中的星海,越看越困。   001在笼子角落吃草,感谢它穿成一只兔子,兔子不用吃饭,只需要吃草就能活。   它握住一根草递给明莱:“宿主宿主,这根草还挺甜的,您要不要尝一尝?”   明莱拒绝:“谢谢,不了,我不饿。”   001:“真的不饿吗?”   “真的不饿。”   001遗憾地收回草:“好吧,这可是这里最好吃的草了。”   明莱:……它还记得自己是个系统吗?   为了保证第二天有充足的精力逃跑,明莱强迫自己入睡,他给自己下了精神暗示,卯时一到立刻醒来。   然而刚睡到一半,突然地动山摇起来,001被震动声惊醒,它惊恐道:“地震了地震了!”   明莱一只手撑着起身,他道:“001,闭嘴。”   001跳进明莱怀里,两只爪子捂着垂耳,瑟瑟发抖。   明莱叹了口气:“不是地震,是曦山山体内部在震动,别怕,震不到我们。”   果然如明莱所说,曦山震动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仿佛刚才的可怕只是错觉。   安抚好兔子,明莱看向山谷,在那些巨大的绿树下,隐藏着一个个守卫,如此大的动静都没惊动这些守卫,可想而知曦山震动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的日常之事。   被震动惊醒,明莱彻底没了睡意,他两手掐诀,心底默念咒语,试图唤醒金刚菩提,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瑶山上还听使唤的金刚菩提,此刻却怎么唤都没有动静。   明莱有些泄气,他放下手,想着实在不行,他就跟这笼子同归于尽,反正被当成孤灭抓起来下场也是被烧死,还不如早点去下一个世界。   许是察觉到明莱的危险想法,金刚菩提褪去表面幻象,重新变作琥珀色的菩提子。   明莱睁大眼眸,金刚菩提居然听懂了他内心的话,难道乱玉还在吗?   菩提子亮起微弱的光芒,像是在告诉明莱:是的主人,我还在。   明莱抬起手,雪白指尖轻抚乱玉,他喃声道:“乱玉,能不能逃出去,全靠你了。”   卯时一到,天色微明,明莱从左手抽出一柄灵力环绕、刻有冰色水纹的长剑,就要劈开面前这藤蔓做的笼子。   正在此时,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明莱眼神一凛,乱玉化作碎光消散不见。   而在来人眼中,就是明莱看着面前山谷,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明莱转过头,一袭玄色有金纹滚边的俊美男人站在笼子外面,正是昨天抓他的男人。   年轻男人看了明莱一会儿,对身后的下属道:“送去太华上清宫。”   太华上清宫,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占星师住的地方,而在曦山,除了大国师外还有哪个占星师?   明莱顿感不妙,然而在身法诡异的男人面前,他根本跑不了。若是能在这男人面前逃跑,明莱昨天就不会被抓住了。   下属一挥手,困住明莱的藤蔓笼子瞬间化作一条长长的藤蔓,在明莱手腕上捆了好几圈。   太华上清宫坐落在曦山最高处,触手可摘星逐月,恍若云中仙宫。   明莱踩着青苔石阶,沿着悬崖一步一步往太华上清宫走,他看了眼悬崖下的云雾,心道:还好他没有恐高症,不然就这个高度,两条腿都得软。   年轻男人走在最前方,明莱内心疑惑,以年轻男人的术法,还有山谷众多守卫的恭敬,他还以为男人在曦山有很高的地位,可一个身处高位的人,会跟仆人一样走三千多个台阶上太华上清宫吗?   不说阵法捷径什么的,坐骑总有吧,他刚才还看见了很多仙鹤。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走在最前面那个,是你们的管事吗?”   明莱压低声音,问一旁的守卫。   守卫一脸警惕地看着明莱,眼神仿佛在说:妖星别跟我说话,我是不会受你蛊惑的。   明莱:“……”   他很想解释说自己并不是妖星,可是顶着一双红色瞳孔,就是把嘴皮子说破,大概也不会有人信他。   很快,太华上清宫出现在明莱面前,不愧是云中仙宫,这仙气飘飘的样子,有天上白玉京那感觉了。   明莱被身后守卫推了一把,他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往前一看,一个狼狈不堪的白发少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看见明莱,或者说看见明莱那一双纯粹的红色瞳孔,少女眼眸一亮,要不是四周守卫众多,她就要跳起来大喊:我不是妖星,他才是妖星!   读懂少女眼神的明莱:“……”   此刻他自己也对自己起了怀疑,难道他真的是妖星孤灭?   以主系统的报复心,它还真做得出来。   年轻男人走到殿前台阶下,抬手行礼:“师尊,弟子把人带到了。”   一位道童回礼,他恭敬道:“师尊正在占星,还请师兄稍等片刻。”   占星?   明莱抬头,天上霞光万道,正是日出最美的时候,哪里来的星星占?   正当明莱疑惑白天怎么占星的时候,殿门打开,一阵寒雾卷出来,四周气温瞬间降至冰点。   明莱本以为,两个异色之人,总要对比一番才知道谁是真正的孤灭,结果一阵冷风袭来,将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吹出了太华上清宫范围。   明莱:“……”   很好,他果然就是孤灭。 154 ☪ 成茧之路(七十五)   ◎至善至邪(一更)◎   没等明莱在心里把主系统骂上十遍, 只见面前宫殿变幻,仿若斗转星移,等明莱回过神来, 已经站在一片星海里。   星罗棋布, 璀璨夺目, 而更夺目的, 是站在巨大血月下的男人。   银白长发、眼覆一段白绫,纯白衣袍上有金色法纹,臂弯上一柄拂尘, 仙风道骨不过如此。   不对, 这人本就是神灵。   明莱心生警惕, 以他的经验,表面愈清雅高华的人, 内里愈心机深沉。   这个大国师关了他一晚上没有杀他, 保不准想利用他达成什么目的。   然而面上, 明莱慌乱又强自镇定,仿佛是被这诡异的术法吓到一样,他道:“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男人看着明莱,微微一笑道:“吾乃盛国大国师, 照曦。这里,是我占星的地方。”   照曦?   以“曦”为名, 难道男人的权柄跟太阳有关?   盛国人可能不知道“照曦”是谁, 但一定知道大国师。   明莱瞳孔一缩,他抬手行礼道:“还请大国师明察,家母乃西国之人, 红色瞳孔乃是继承家母, 并非是妖星孤灭。”   ——“异色之人, 不往西国逃命,偏偏到了曦山地界,你可知曦山是什么地方?”   明莱还记得年轻男人说的话,他问他为什么不往西国逃命,证明西国与盛国不同,并无妖星一说。   为什么没有呢?明莱猜想,也许是因为西国到处都是异色异瞳之人,所以才没有这个预言,又或者是不把预言当回事。   毕竟要是按大国师的预言,异色之人就是妖星孤灭,岂非整个西国之人都是妖星孤灭?   还有,明莱诡异地想,面前这个大国师不就是异色之人吗,盛国居然没有人怀疑他。   听到明莱的话,大国师沉吟道:“以预言来看,妖星孤灭不仅是异色之人,还有不死之身,单凭一双红色瞳孔,确实无法证明你就是孤灭。”   明莱:“……”   等等,这大国师不会是想试试他有没有不死之身吧,试试就逝世啊。   他猛地退后,生怕这大国师一巴掌打过来他就死了。   大国师勾唇一笑:“别怕,吾不杀生。”   真的假的,手上没有性命你是怎么平息战火的,靠感化吗?   明莱心中怀疑,但男人都这么说了,他勉强信一信。   “要一起用早膳吗?”   大国师微微侧身,态度友好。   明莱瞳孔微震,神灵也要吃饭吗?不对,大国师居然邀请他一起吃早餐。   明莱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一天两晚,他就吃了两片叶子和一块山药,他真的好饿。   “我……可以吗?”   什么阴谋诡计都先扔到一边,让他吃饱再说。   “当然可以,请。”   话音刚落,满天星斗散去,一间华丽宫室出现在两人面前。   “请。”   大国师微一抬手,见明莱回过神来,向外殿走去。   明莱将一殿清雅收入眼底,跟着大国师往外面走,守在殿中的道童看见明莱,脸上的震惊根本遮掩不住。   大国师居然邀人一同用膳,真是前所未有。   用早膳的地方跟明莱想象中的不同,是一座云亭,亭上牌扁无字、空白一片,在寒雾中遗世独立。   大国师走进亭中,坐到桌案前,抬手斟水。他给明莱斟了一杯,放到明莱面前:“这是吾殿中道童收集的朝露,多饮对身体有好处。”   明莱拿起杯子,下意识道:“有什么好处?”   大国师看向明莱,虽然双眸覆有白绫,却一点也不影响他视物。   “头脑清明,思维敏捷。”   明莱:这男人是什么意思,说他笨?   明莱心底正腹诽着,就听大国师问:“还不知该怎么称呼。”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明莱道:“在下……纯狐明莱,随母居西国,此次前来盛国,是为祭拜先祖。”   纯狐氏,剧情里一闪而过的背景姓氏,应该是个冷门姓氏,明莱就不信,这男人还能让人去西国调查他说的是否是真。   “纯狐氏?”大国师将一小碟蜜枣放到明莱面前:“你父族来自哪里?”   明莱脑海冒出地图,他选了个偏远得不能再偏远的地区,随口道:“江州。”   “母族乃纯狐氏,父族来自江州,”大国师勾起嘴角:“瑞生,这可是你的弟弟?”   明莱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他向来时的路看去,就见把他抓来的年轻男人一改不急不缓步伐,快步向前走来。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明莱:“你说你是纯狐氏,你母亲叫什么?”   明莱:我怎么知道,我就是随口编了一个身份。   不慌不慌,还能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名叫瑞生的年轻男人激动道:“你连你母亲叫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自己的先祖在哪里?”   明莱起身,他看着男人:“我确实不知道,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她的记忆只有她临死前留下的遗言,她让我长大后去江州祭拜先祖和父亲,”多说了一个人,不过没关系:“所以我才会来盛国。”   完美的说法,明莱心道,这下可以瞒过去了吧。   大国师一只手举杯轻饮,他道:“纯狐皇后被废,在回西国的路上发现身怀六甲,然而西国国主并不接纳她,把她赶去了荒泽。荒泽是什么地方,瑞生你也清楚,纯狐皇后诞下小皇子不久撒手人寰是有可能的,且因为废后身份,以及不被西国国主接纳,纯狐皇后在幼子面前隐瞒身份,也合情合理。”   明莱:“……”   你们这认身份的程序是不是太简陋了,好歹来个滴血认亲、信物什么的。   “我觉得,你们认错人了,”明莱可不想平白多出一个兄长:“我母亲从未告诉过我我在盛国还有个哥哥。”   大国师看向明莱:“现在你知道了。”   明莱:“……”   这就盖棺定论了?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真的认错了人。   仿佛看懂了明莱的眼神,大国师起身,他道:“纯狐氏乃西国王姓,全天下也只有这一家,错不了。”   纯狐氏居然是西国王姓,它不是个背景板冷门姓氏吗?   明莱急了:“你们真的认错人了,不信我们可以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之法不可信,”大国师抬手,隔空取出一幅画卷,他递给明莱:“看了这幅画卷,你就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明莱不明所以地接过画卷,雪白手指摊开,只见画里面一副人像,乌发绾起、头戴金钗步摇,一袭红衣如烈火,倾国倾城。   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那双温柔的红色瞳孔。   明莱面无表情,怪不得主系统要把他放到瑶山,怪不得把001送回来还附赠一张地图,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就是别有目的。   说不定,他胡诌出来的身份,真正是系统给他安排的身份。   明莱深吸了口气,强忍投诉主系统的欲.望,把画卷收好。   “你们兄弟二人好好说话,吾就不打扰了。”   大国师向云亭外走去,很快清冷身影消失在云雾里。   明莱看着瑞生,瑞生也看着明莱,两人都有些沉默,只是跟明莱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沉默不同,瑞生的沉默是带着些许无措的。   可能连他也没有想到,他亲手抓起来关进笼子里的人,会是他的亲弟弟。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两人互相看了许久,瑞生低声道。   明莱抿了抿嘴:“我过得很好。”   一时无话,瑞生道:“坐吧,是我打扰你用早膳了。”   明莱坐下来,瑞生坐在他右手边。   明莱雪白指尖拿起一块糕点,咬进嘴里。突然间多了个兄长,明莱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老实说,他现在连“至善至邪”是什么意思都没搞明白。   “师尊已经验明你的正身,你并非是孤灭,吃完这顿早膳,你跟我回宫。”   明莱差点呛到,他这才回过神来,瑞生不是什么曦山管事,他是大国师的首席弟子,也是盛国之主。   他记得盛国皇族姓雪,那么瑞生的真正名字是——雪瑞生?   “验明正身?大国师什么时候验的?”   雪瑞生端起酒壶,给明莱空了的杯子倒满:“此水名为弱水,任何妖、魔、鬼、怪,在它面前无所遁形。”   明莱看着杯中清列的水,简直头皮发麻,他就知道自己看人没错,那大国师表面清雅高华,内里竟如此诡计多端,还好他有乱玉,不然就中了他的诡计了。   这时候明莱也想明白了,他是妖星孤灭没错,但他也是雪瑞生的弟弟。   明莱在心里冷道:“我说的没错吧,系统助手。”   小助手欢快的声音响起:“恭喜您完成第一个隐藏支线——找到自己真正的身份,100万考特已经打入您的账户中,请再接再厉,完成更多隐藏支线。”   “小助手,你说我回去后跟主神投诉你有没有用?”   小助手声音顿了顿,声音不变:“鉴于宿主的表现,小助手将给予您以下完成任务的提示,请宿主仔细揣摩下面的话:至善,亦是至邪。”   至善亦是至邪……明莱蹙紧眉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明莱不说话,雪瑞生以为明莱是在为自己抓他一事生气,低头道:“是兄长的错,我不该不给你解释的机会,就将你当做孤灭抓起来。”   明莱倒没有因为这点讨厌雪瑞生,站在雪瑞生的角度,孤灭是比任何东西都要危险的存在,自然宁肯错抓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倒霉的是,他现在就是孤灭。   明莱内心一片怀疑,他修过仙、也成过神,对力量最是熟悉不过,他现在这具身体,分明是肉体凡胎,连使用金刚菩提都要默念咒语,怎么可能走到哪里哪里灾祸四起,他走到曦山也没见曦山倒塌啊。   “兄长也是害怕孤灭现世,”明莱犹豫地道:“孤灭……真的会降下灾祸吗?”   雪瑞生眼神复杂:“我不知道,但大国师的预言,从未出错过。”   明莱看着手中的糕点,妖星孤灭注定降下灾祸,可他的任务却是“至善至邪”,“善”、“邪”两个极端,究竟是让他行善,还是让他作恶。   明莱慢慢吃完手中糕点,在雪瑞生的目光下,将弱水一饮而尽,而后起身,跟雪瑞生下山。   两人走到半山腰,雪瑞生转身,对着太华上清宫方向遥遥行了一礼。   看见雪瑞生发自内心的毕恭毕敬,明莱心里对大国师在盛国的至高地位有了新的认识,连一国之主进曦山也要一步一步上太华上清宫,这位大国师,不愧是将盛国由皇权统治变为神权统治的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8 00:42:48~2023-07-08 23:5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一声巨响,美女闪 5瓶;kyycc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5 ☪ 成茧之路(七十六)   ◎至善至邪(一更)◎   被押上太华上清宫的时候还是囚徒, 下来就变成了盛国皇帝的亲弟弟、未来的亲王殿下,明莱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雪瑞生本想直接带明莱离开曦山的, 走到半路明莱停下脚步:“兄长, 我的兔子忘记带了。”   差点把001忘在这里, 好险好险。   雪瑞生也这才想起来, 他抓明莱的时候,明莱肩上有只雪白的兔子。   山谷深处,漫山遍野的绿树藤蔓下, 一只兔子正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树上,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001破口大骂:“这年头没良心的人真多, 我是兔子,我是一只兔子!你们居然把这么可爱的一只兔子绑到树上, 还有没有天理了!”   “把本兔子放下来!不然等本兔子拿回系统商城权限, 本兔子要买坦.克大.炮把你们这里都炸了!”   然而因为在瑶山给明莱惹了一波仇恨值的原因, 明莱已经屏蔽了它的语言,所以尽管001破口大骂,在人类听来,只有兔子在“叽叽叽”大叫的声音。   明莱老远就听到001骂天骂地、骂人类、骂主系统的声音, 他眉毛一挑,这傻系统胆子真肥, 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骂主系统, 它就不怕回去被主系统穿小鞋吗?   明莱加快脚步,赶在001骂主神之前来到它面前,难受道:“小一, 我回来了, 别怕, 我马上救你。”   说着,明莱目光求救般地看向雪瑞生。   曦山藤蔓不仅开了灵智还听得懂人言,他一个没经过官方盖章的,敢碰这藤蔓一下,它就敢放电把他当场电晕。   雪瑞生上前一步,抬手一挥,把001五花大绑的藤蔓乖乖听话,缠回枯树上。   001“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宿主,“哇”一声大哭起来。   “宿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它一个蹦跳,直接跳进明莱怀里。   明莱猝不及防,险些被它一蹦摔倒在地,他稳住身形,雪白手指轻抚怀里兔子:“别怕,我带你离开。”   雪瑞生看着脏兮兮的兔子,眉头皱紧,这么脏的一只兔子,把他弟弟的衣服都弄脏了。   “莱莱,兄长替你抱吧。”   明莱摇头:“谢谢兄长。虽然小一看起来有点肥,但它其实很轻,我能自己抱。”   001呆了一下,什么兄长、小一?怎么几个时辰的功夫,它就听不懂宿主口中的话了。   明莱在心里对001道:“一会儿再跟你解释,现在,给我装得像兔子一点,别在雪瑞生面前露馅了。”   001虽然搞不懂现在的情况,但它知道宿主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于是它下意识地听从了明莱的话,安安静静地缩在明莱臂弯里,竖起耳朵来听。   雪瑞生替明莱拍掉长袖上沾的一小片花瓣,声音复杂道:“这兔子,是你从荒泽带出来的?”   荒泽在西国之北,相当于盛国的边疆,是一个极度荒芜的地方,方圆百里都不见得能有一户人家。   西国国主将纯狐皇后赶到荒泽,可见是厌恶极了这个被废的妹妹。   明莱低垂下眼眸,轻轻的“嗯”了一声,雪瑞生目光更复杂了。   他难以想象,这十几年,明莱是怎么活下来的。   雪瑞生抬手,轻抚明莱脸颊,他低声道:“莱莱,兄长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走出曦山,茫茫云雾瞬间变成山边小道。   两辆极其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马车身后,还有数十侍卫。   雪瑞生站在马车旁,正要扶明莱上车,一抹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抱住明莱大腿,号啕大哭:“殿下,殿下救我,您不救我,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侍卫们反应过来,不等陛下下命令,就要上前将人拖走。   “殿下救我!”   眼见侍卫来拖她,身影抱明莱抱得更紧了。   雪瑞生看得脸色铁青,他两指并拢,正要使用术法,一只雪白的手伸过来,制止了雪瑞生。   “兄长等等,这人我在太华上清宫殿门前见过。”   白发白瞳,素衣打扮,不是那位被村民赶进瑶山想烧死的少女是谁。   明莱很好奇,这点好奇在太华上清宫第一眼看见这白发少女的时候他就有了,如果说在瑶山他没被大火烧死是因为他有金刚菩提,那这少女又是怎么从大火中逃出来的?   明莱不熟悉这个世界的力量,不清楚少女究竟是普通人还是别的什么妖魔鬼怪,但从对方被放出曦山来看,应该是个普通人。   “曦山既然已经验明你的正身,速速离开便是,抱亲王的腿做什么?再不放手,朕一剑砍了!”   雪瑞生觉得那双抱住自己弟弟大腿的手碍眼极了,手一伸,拔出身后侍卫的剑,就要砍下去。   白发少女吓得连忙收回手,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明莱。   白瞳明莱见过,但那是正常的瞳孔,并非纯粹只有白色,然而此刻少女的白瞳,却给明莱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这双纯白没有瞳仁的眼眸,像极了他曾经在漠北见过的傀儡。   只不过那些傀儡是死人,而面前的少女是活人。   明莱心道:不怪瑶山山脚下的村民这么惧怕这少女,但凡看见这少女白瞳的,没有一个不觉得毛骨悚然的。   就是他,也因为这白瞳怔了一下。   少女很会察言观色,见明莱怔了一下,以为明莱是怕她这双眼眸,连忙低下头,呜呜呜直哭。   明莱心底一叹,他将怀里的小兔子递给一旁侍卫,弯腰将少女扶起来,语气温柔道:“姑娘别怕,曦山是大国师占星的地方,你既已验明正身,无人敢在曦山伤你。”   少女睁开一只眼眸,看了明莱一眼,继续低头呜呜呜。   “殿下搭我一程吧,我因这白发白瞳,已受了不少冤枉,若是就这么走出去,难保不会被当作妖星孤灭再被抓起来。”   明莱:“姑娘是西国人?”   少女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摇头道:“我是盛国人。”   “祖上可有西国血统?”   “并无。”   那就奇怪了,既然没有西国血统,怎么生就一副白发白瞳的样子。   明莱抿了抿嘴:“姑娘这白发白瞳……”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忙道:“我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才变成了这副样子,此次出来,也是想寻找传说中的冰澜叶疗伤,”她叹了一声:“只是因为这白发白瞳,世人都将我当作妖星孤灭,到哪里都有人要杀我,我一时不察,逃命逃到了曦山附近,才被巡逻守卫抓了起来。”   可谓是十分倒霉了。   明莱敏锐地抓住关键:“练功?你是占星师?”   “是,”少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不过是半吊子占星师。”   要不是她是个半吊子,也不至于练功练成这个鬼样子。   一切已然明了,明莱看向雪瑞生,雪瑞生冷声道:“带你一程可以,但上亲王的马车,绝无可能,来人,给她一匹马。”   “是!”   一位侍卫牵着一匹马走过来,将缰绳递给少女。   少女面上感激地接过缰绳,内里骂了雪瑞生一百遍,她冲过来抱大腿是为什么?还不是想跟亲王殿下交朋友?   雪瑞生倒好,直接让她的计划泡汤了。   少女正要翻身上马,明莱忽然笑道:“险些忘了问了,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柳如歌,”少女嫣然一笑,那双没有瞳仁的纯白眼眸显得也没有那么可怕了:“浮云柳絮无根蒂的柳,岁月如歌的如歌。”   身着素衣,却出口成章……明莱微微一笑,免费的劳动力,真是不要白不要。   少女骑着马,戴起兜帽,闭上眼眸,在宽大的披风下,一点也看不出她白发白瞳的模样。   雪瑞生冷冷看了一眼,回头对明莱道:“莱莱,此人来历不明,切莫与她相处。”   明莱就知道雪瑞生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微微颔首:“兄长,我明白。”   “上车吧。”   明莱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兔子,走上马车。他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里,车帘微晃,只余一点涟漪。   车厢很宽敞,里面不仅放有一张雕花榻,还有瓜果茶水点心、香炉等东西,明莱坐到榻上,一只手支着下颌,闭目养神。   001从他怀里跳出来,仰着头看明莱。   “宿主,您还没有跟我解释呢,怎么上太华上清宫半天功夫,你就跟抓我们的人称兄道弟起来?”   明莱冷声开口:“001,主系统在这个世界给我安排了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001摇头,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它其实知道的不多。   “我现在的身份,是盛国皇帝的亲弟弟,未来的亲王,”明莱睁开眼,微微弯腰,雪白指尖捏起小兔子的后颈,提起来:“所以001,从现在开始,用你的脑子给我好好思考六个字:至善,亦是至邪,完不成任务,我身为盛国亲王,还能吃香的喝辣的,而你,”他看着小兔子宝石般蓝色的眼睛:“就会被我扔到荒泽,在那里变成一只风干兔子。”   001打了个冷颤,它抱住自己的两只垂耳,试图用自己可怜兮兮的表情唤醒宿主的良心:“宿主,我真的不知道至善至邪是什么意思。”   明莱道:“用你的脑子思考。”   001脑容量有限,不管它怎么思考“至善至邪”这四个字,都只能得到让宿主做善事这个信息。   “啪嗒”一声,小兔子又掉到了地上,它转过身,抬起两只爪子捧起矮几上的西瓜,一边吃瓜一边沉侵式思考。   “至善至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哎,真是让兔烦恼。 156 ☪ 成茧之路(七十七)   ◎至善至邪(一更)◎   盛国皇城距离曦山并不远, 出了瑶山地界,再沿着官道赶一个时辰的路,就能看到皇城城门。   城门口百姓络绎不绝, 明莱撩起窗帘一看, 还看见了几个骑马的贵族、还有身着占星师服饰的占星师。   雪瑞生的回城并未惊动任何人, 这让明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雪瑞生去曦山是微服出宫,也许除了勤政殿的宫人,整个朝堂没人知道他出了远门。   进了城门, 迎面就是朱雀大街。   街上喧闹的声音令正在吃瓜的小兔子垂耳微微一动, 它放下西瓜, 跳到明莱膝上,两只前爪抓住窗棂, 宝石一样的蓝色眼睛往外面看。   “宿主, 这皇城好热闹啊。”   001看着街上卖冰糖葫芦、点心、云吞等各种吃食的摊位, 口水差点流出来。   当系统的时候是一颗光球,没办法吃东西,当了兔子,总不能让它一直啃胡萝卜和青菜吧?   一只雪白的手从身后伸过来, 按住001的蠢蠢欲动,明莱淡淡道:“现在不行, 回宫还有很多事要做, 你要是想吃,明晚我带你出来。”   001转过头,眼睛亮亮的:“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明莱心底觉得好笑:“把口水给我擦干净, 我可不想抱一只会流口水的兔子。”   001用一只前爪擦了擦三瓣嘴, 明莱放下窗帘, 拿起矮几上的一块点心,慢慢吃起来。   不知道是占星师的习惯,还是这个世界的贵族对点心情有独钟,在太华上清宫,明莱吃了一顿点心早餐,到了马车里,雪瑞生给他准备的也是点心多。   明莱看了眼矮几上被吃光光的西瓜,一只手支起下颌,一边伸手去拿矮几上的茶杯,他道:“001,你饿吗?”   001跳下明莱膝盖:“我已经吃饱了宿主。”   明莱轻啜茶水,抬眸看向小兔子:“不,你还没饱,”他放下茶杯,将一盘子水果移到001面前:“吃光它。”   001:“……”它看着没有良心的宿主,艰涩道:“我能不吃吗?”   明莱微笑:“不能。”   001跳到矮几上,含泪吃完了一盘子水果,然后四爪朝天躺到榻上。   明莱好心地给它揉肚子,雪白指尖一下一下地推揉:“001,还能动吗?”   001两滴眼泪滑落:“宿主,我要申请休假,我要休两天。”   “好啊,我同意,”明莱意味深长地道:“多休两天也没关系。”   001打了个冷颤,不知道为什么,宿主说这句话的时候,它觉得四周冷飕飕的,这一定是它的错觉。   马车一路驶过朱雀大街,往宫门走,很快,明莱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他单手提起躺着不动的兔子,抱进怀里,安静地听外面的声音。   “参见陛下!”   伴随一阵沉重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声音,有人半跪在马车前。   即便没有撩开窗帘去看,明莱也知道这些人定然是皇宫的禁卫军。   一国之主有没有在皇宫,这些禁卫军比任何人都清楚。   明莱听到雪瑞生威严的声音:“萧沐,你挡住朕的路了。”   在曦山的时候,雪瑞生给人的感觉是很平静的,有时候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是一回到皇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明莱将这归结为,曦山是大国师的地方,在盛国,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甚至是雪瑞生这位皇帝,都要俯首称臣,所以在曦山的雪瑞生,不是天子、不是皇族,他只是大国师的徒弟。   而回到皇城,雪瑞生的身份又截然不同,他是大国师徒弟的同时,又是一国之主,他下面有臣子,有百姓、有雪氏一族,在这个位置上,他首先是天子,再是大国师的徒弟。   明莱觉得很神奇,作为皇帝,雪瑞生把两种身份融合得很完美,面对大国师,他毕恭毕敬,全然当自己是徒弟,没有一点皇帝的架子,面对臣子,他威严霸气,也没有忘记自己皇帝的身份。   不愧是在神权统治下也能让百姓爱戴的人,如果没有大国师的话,明莱觉得雪瑞生会是开创一代盛世的明君。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萧沐恭敬道:“陛下,大臣们正在勤政殿等您议事,还请陛下移步勤政殿。”   雪瑞生沉默了一会儿:“等朕安排好亲王,自然会去勤政殿。萧沐,你可以让开了。”   萧沐愣住了,他似乎不明白雪瑞生的意思:“陛下,您说的亲王是……?”   “整个盛国,除了朕的亲弟弟,还有谁配称亲王?”   萧沐不说话了,似乎是傻住了,他怕是想不明白,怎么皇帝陛下出一趟远门,就带回来一个亲弟弟。   若是他没记错,前任皇帝陛下与纯狐皇后,只有陛下这一个皇子,哪里来的亲王?   雪瑞生也不理他,他对外面的侍卫道:“回宫。”   车轮又滚动起来,经过萧沐的时候,明莱透过微微晃动的窗帘,往窗外看了一眼。   乌发高束,面容俊逸、身着银白盔甲的禁卫军首领半跪在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察觉到明莱的视线,他猛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片青色帘幔,仿佛刚才的打量是他的错觉。   下了马车,又换乘撵轿,在夜色降临前,明莱总算来到雪瑞生给他安排的宫殿。   他走下撵轿,看着宫门上的牌匾——梨月宫,不禁心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从前住在这宫殿的人,定然有许多无法诉之于口的入骨相思。   雪瑞生站在明莱身旁,他声音复杂地道:“这是母后从前住的宫殿,莱莱,母后要是知道我们兄弟二人相认,定会十分欢喜。”   原来这是纯狐皇后被废前住的宫殿,怪不得雪瑞生要安排他住这里,只是要让他失望了,虽然主系统给他安排的身份是纯狐皇后的幼子,但他一天都没有跟纯狐皇后相处过。   没有相处过,自然谈不上有感情。   “进去吧。”   明莱跟雪瑞生走进梨月宫,宫女们纷纷跪在地上,恭迎亲王的回来。   看着一派清雅的宫殿,明莱心中一叹,他其实并不打算在皇宫久住,跟雪瑞生回宫是隐藏支线的一部分,等他完成在皇宫的隐藏支线,明莱就打算跟雪瑞生辞行,去完成最重要的主线任务。   可是……明莱看向目光温柔的雪瑞生,总觉得如果他说要离开,雪瑞生会很伤心。   他记得剧情里提过,雪氏一族嫡系只剩下雪瑞生一个,加上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一共才两个人,在皇宫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他们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罢了,先住几天,到时候再找理由出宫。   梨月宫的宫人像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对于明莱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态度恭敬得仿佛从小伺候明莱一样。   雪瑞生陪明莱在偏殿吃了晚膳,让宫人好好照顾明莱,就起身离开。   尽管想多陪弟弟一会儿,但大臣们正在勤政殿等他,他不能不去。   明莱送雪瑞生到殿门口,目送他带着人离开,然后转身向贵妃榻走去。   他坐到榻上,低垂眼睫,一只手轻揉兔子的小肚子。   小兔子四爪朝天,舒服得直哼唧。   大宫女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殿下,您该准备沐浴了。”   明莱抬起眼眸,微微一笑:“不急。我记得你的名字叫做玉竹,你进宫多久了?”   玉竹低眉顺目道:“回殿下,奴婢进宫已经七年了。”   明莱:“我刚回宫,对宫里的情况不甚熟悉,玉竹,你能告诉我,这宫里有多少嫔妃吗?”   雪瑞生没有大婚明莱是知道的,但没有大婚不代表没有纳妃,明莱这两天少不得要出去走走,在出去之前,还是先了解了解情况,免得冲撞了宫里的嫔妃。   “陛下不曾纳妃。”   明莱微愣了一下,雪瑞生比他大四岁,今年已经是二十二,二十二岁还没有大婚、纳妃的皇帝,实属世上罕见。   不过这个世界比较奇怪,有神灵、有占星师、有妖魔鬼怪,却没有修仙体系,皇帝不大婚不纳妃,一心修炼也没有什么。   “我记得兄长跟我说过,梨月宫里有自己的藏书阁,是在哪儿?”   玉竹恭敬转身:“在铜池旁边,请殿下随奴婢来。”   六个大宫女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明莱跟在身后,沿着连廊去铜池。   走了有半刻钟,灯火辉煌的铜池台出现在明莱面前,而在铜池旁边,则是一座飞檐反宇的玉楼金阙。   明莱内心点评:不愧是建在皇宫深处的金阙阁楼,这金光闪闪的样子,像是用金子玉石砌成的一样。   宫女们将藏书阁烛火燃起,对明莱微一躬身,退了下去。   明莱一挑眉,他觉得盛国皇宫里的宫女出乎意料地会察言观色,不过这点他并不讨厌,甚至说得上很喜欢。   有这么聪明的一群宫女在身边,明莱有预感,他会轻松很多。   明莱到藏书阁不是为了打发时间的,他首先来到案几前,拿起一幅卷轴,等看到自己要找的记载,他把卷轴重新卷起放好,转身直奔二楼走去。   二楼尽头,明莱从墙上暗格拿出一本记载雪氏一族秘闻的书籍,以最快速度翻阅。   半刻钟不到,他把书本合上,重新放回暗格里。   想要知道雪氏一族的秘密,最快的速度不是问雪瑞生,也不是从宫女口中得知,而是自己去找答案。   在这半刻钟时间,明莱已经把雪氏一族的来历、建国的过程、这两百年间发生的大小所有事,包括纯狐皇后被废的原因,查得一清二楚。   跟明莱猜想的一样,纯狐皇后被废,跟大国师有关。   十八年前,纯狐皇后在曦山祭天的时候不小心冒犯神威,被当场降下天罚,这件事在百姓间闹得沸沸扬扬,加上那段时间南方大旱,所有人都觉得是纯狐皇后冒犯神威所致,于是大臣联合起来给当时的盛帝施压,要求废掉纯狐皇后。   盛帝是个痴情种,一生就娶了纯狐皇后一个人,两人之间又生育有太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废掉纯狐皇后。   眼见南方因大旱死人,朝臣们转头就去曦山求大国师,让他降下神谕,废除纯狐皇后。   大国师不忍百姓遭受灾难,于是降下神谕,废除了纯狐皇后。   而西国国主也因这一件事,对亲妹妹多有厌恶,不准她回皇城不说,还派人把她赶去了荒泽。   纯狐皇后离开不久,盛帝大概是思念过度,没两年就病入膏肓,在一天夜里撒手人寰了。   明莱心底一叹,若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凡人的冒犯而降祸人间,这样的神不信也罢。   可怜纯狐皇后,一夕之间不仅失去身份,还失去了丈夫和孩子。 157 ☪ 成茧之路(七十八)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的回归很快传遍整个朝野, 对当年之事还有印象的老臣,自然是知道纯狐皇后回西国的路上诊断出怀有身孕一事的,只是因为当年神谕已经降下, 就算纯狐皇后身怀龙嗣, 也改变不了她被废的事实, 所以还在母亲腹中的小皇子只能跟着母亲一同回西国。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 西国国主因纯狐皇后冒犯神威之事多有怪罪,并不准她回皇城,而是把纯狐皇后赶去了荒泽。   纯狐皇后去了荒泽后就失去了所有消息, 要不是明莱的突然回归, 老臣们都几乎忘了这个跟着母亲一同被废的小皇子。   而对于年纪不大的其他官员, 纯狐皇后是与腹中皇子一起被赶出盛国之事令他们无比震惊,活了二十多年, 头一次知道原来陛下在西国还有个弟弟, 雪氏一族的嫡系还有继承人。   震惊过后, 不论是老臣还是年轻官员,都为明莱的回归而感到欣喜。   要知道如今陛下已经二十有二了,一心沉迷修炼,拒绝大婚不说, 连嫔妃都没有一个,以后盛国由谁继承?   如今亲王回归, 他们盛国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了解当年情况的萧沐这才明白, 为什么昨日他在宫门跪请陛下去勤政殿议事,陛下会这么生气。若是他好不容易找回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却被人扫兴, 他也要心头大怒。   神明殿, 雪氏一族亡灵所在之地, 除了嫡系,无人有资格踏入。   明莱看着面前雪氏一族所有先祖牌位,在雪瑞生温柔的目光下,双手举香上前,把香插.进香炉里,然后退后几步,跪在蒲团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雪瑞生也走过来,一撩长袍,跪下来给先祖磕头。   他心里默默道,母后,我不负您的期望,把弟弟找回来了。   烛火的光影落在地砖上,明莱跟雪瑞生起身,一同往偏殿走。   偏殿墙上挂着无数画,画上有威严甚重的开国之君、有身着玄色盔甲的少年帝王、也有一袭明黄色朝服的皇后。   明莱知道,这些画上的人就是雪氏一族的先祖。他停下脚步,抬眸看着墙上的空缺,抬手从长袖中拿出一幅画,不等明莱想办法挂上去,画轴像是感觉到什么,自明莱手中悬空,缓缓摊开,自行填补了空缺。   果然,那日大国师隔空取的画,就是从这里取的。   雪瑞生目光落到纯狐皇后的画像上,移开,看向纯狐皇后左手边的帝王画像。   他神色复杂道:“莱莱,这是父皇。”   明莱顺着雪瑞生视线看去,年轻帝王一袭银色盔甲,乌发高束,目光锐利。延陕霆   雪氏一族的秘闻记载,前任盛帝是咳血而亡,一位一生都在征战沙场的皇帝,最后的结局却是咳血而亡,也不知这里面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离开神明殿,雪瑞生对明莱道:“册封亲王需要祭天,这段时间兄长可能没办法去梨月宫看你。”   册封亲王?   明莱下意识就要拒绝,册封仪式什么的,一听就很繁琐。可他是半路回归,若是不举行册封仪式昭告天下,很可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流言。   明莱低垂下眼睫:“让兄长操心了。”   “这是兄长的责任,”雪瑞生抬手将黏在明莱脸颊边的一缕发丝撩开:“莱莱,你是我的弟弟,在兄长面前,放肆一点也没有关系。”   虽是亲兄弟,但两人毕竟失散了十八年,这几日的相处,也只是让两人从陌生人变为陌生的亲人,明莱的客气,雪瑞生又怎会感觉不到。   明莱微微一怔,却不是因为雪瑞生的这段话,而是因为雪瑞生撩他发丝这一动作,江逐月好、温烁好、玉斗好,他们都喜欢对他做这一个动作,如果是以前,明莱心底会产生奢望,可是现在,他非常清楚明白,这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兄长,”明莱轻声道:“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而非一朝一夕养成。   雪瑞生似想起什么,他从长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递给明莱:“这是父皇临死前交给我的,雪氏嫡系一脉,每个人都有的身份玉佩。”   明莱接过玉佩,玉佩价值连城,触手冰凉莹润,还系了条金色的流苏吊穗。他低头一看,玉佩上游云惊龙三个字:雪沧澜。   明莱心头一动,雪沧澜,这是他的名字?   在之前几个世界,明莱用的都是自己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他有其他名字。   雪沧澜……雪沧澜……明莱心底默念,不知道为什么,越念他越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过这么多世界下来,他熟悉的东西很多,明莱默念了一会儿,就把“雪沧澜”这个名字抛到脑后。   回到梨月宫,001还在榻上四爪朝天躺着,一个宫女正动作轻柔地替它揉肚子。   001舒服得直哼唧,已然忘了自己是谁。   见明莱回来,守在殿门口的几个宫女正要屈膝行礼,明莱一抬手,让她们不要出声,轻挑眉向001走去。   “左边一点,对对对,就是这里。”   “姐姐你好温柔,001好喜欢你。”   “姐姐我去当你的宠物好不好,香香软软的姐姐可比笑里藏刀的宿主好多——啊啊啊啊啊啊!”一片阴影投下来,001懒洋洋抬眼一看,吓得直接从榻上蹦起来:“宿宿宿宿主,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莱:这小系统胆子越来越肥了,昨日骂主系统,今日骂他,不给它一点颜色瞧瞧,怕是要蹦上天。   他让宫女退下,似笑非笑地道:“在你说我笑里藏刀的时候回的。”   001哆哆嗦嗦:“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宿主您在给我一次机会。”   明莱坐下来,抬手从矮几上拿起一杯茶:“看你方才乐不思蜀的样子,想来是喜欢含霜喜欢得紧,”他轻啜一口,低眸看向001:“001,不如这个世界你就去当含霜的宠物吧,也算是遂了你的愿了。”   001拼命摇头,哇哇大哭:“宿主我错了,您千万别把我扔给别人,001生是宿主的统,死也是宿主的兔子。”   “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变成风干兔子,”明莱放下茶杯:“不过既然你这么想跟着我,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001傻傻地问:“什么机会?”   明莱微微一笑,露出獠牙:“帮我——去找一件东西。”   盛国皇宫的至高处,观星台上,一架投石机由几个禁卫军推上来,而后退下。   001看着这七八米高的投石机,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   它悄悄退后,想蹦跳走,一只雪白的手伸过来,捏住001后颈提起来。   明莱叹道:“001,别忘记我给你的任务,要是完不成,你就要变成风干兔子了。”   001被五花大绑在投石机上,“啊啊啊啊啊”尖叫。   明莱抬手放在机关上:“这个世界能不能顺利完成,靠你了001。”   “啊啊啊啊啊啊啊!”   机关启动,001像流星一般划过满天星斗,消失在天边。   明莱隐隐约约听见一句话:“宿主!你答应今晚带我去逛街的!”   他挥手让禁卫军把投石机推下去,转身心道:我会买好吃食在宫里等你的。   解决完一件重要的事,明莱走下观星台,向灯火辉煌的梨月宫走去。   沿途连廊悬挂着无数宫灯,倒映在清池台上,恍若满天星斗揽镜自照,如梦似幻。   “殿下,人已经带到了。”   大宫女玉竹看见明莱,快步上前。   明莱微笑道:“退下吧。”   玉竹带着几个宫女、禁卫军退下。明莱走进雅室,抬手微掀薄薄的青色帷幔,向内里走去。   柳如歌正坐在矮几旁看着玉指发呆,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连忙起身行礼:“见过亲王殿下。”   这时候倒变得知礼起来,在曦山山脚下,明莱还以为这柳如歌天不怕地不怕。   “免礼,”明莱道:“在皇城可找到了住处?”   柳如歌白发白瞳,出去只会吓到人,所以在柳如歌找到去处之前,雪瑞生让她先住在皇宫。   柳如歌沮丧道:“还未呢。殿下,我这副样子,怎么敢出去?”   “不着急,既然皇兄让你暂时住在宫里,你就安心住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柳如歌眼眸亮起,又强按了下去,她道:“这怎么好意思。”   明莱笑了笑,他伸出手,缓缓摊开掌心,对柳如歌道:“柳小姐可认得这件东西?”   柳如歌低头一看,一粒青色的种子正静静地躺在明莱手心。   她不确定地道:“这是……种子?”   “是种子,不过,它有一点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   柳如歌正想着“一粒种子能有什么与众不同”,就看见种子突然冒起嫩芽,嫩芽逐渐抽条,生出倒刺和绿叶,在瞬息之间长成了藤蔓模样。   柳如歌呆住了,反应过来后,转身就跑。可她一个半吊子占星师,哪里跑得过曦山藤蔓,刚跑两步就被身后的藤蔓缠了好几圈,提到了半空。   这时候柳如歌才发现,整个雅室挤满了新生藤蔓,绿叶与倒刺近在咫尺,叶子微微颤动,仿佛在呼吸一样,也仿佛在警告柳如歌,千万别动,否则马上绞死你。   “殿下,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明莱好心情地漫步走来,他抬起眼眸,金色泪珠在熠熠烛光下泛着冷光,与红色瞳孔相映衬,显出了十分的邪气。   柳如歌呆了呆,她从未想过,瞳色温柔的亲王殿下也有邪气凛然的时候。 158 ☪ 成茧之路(七十九)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伸出雪白指尖, 轻轻碰了碰藤蔓上的绿叶,叶子颤了颤,微微卷起, 好似在害羞一样。   “这曦山独有的血藤, 你应该认识, 血藤遇血会兴奋, 柳小姐,千万别动,要是磨破了皮就不好了。”   雪瑞生是大国师的徒弟, 明莱找他要几粒血藤种子, 他岂会不给。   血藤抽条的时候, 柳如歌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现在岂止是不敢动, 就连大声质问明莱也不敢, 就怕这护主的血藤当场把她绞死。   “殿下, 可是如歌做错了什么,您才要将如歌吊起来?”   明莱嘴角含笑道:“欺君算不算?柳小姐,对陛下撒谎,可是要杀头的。”   柳如歌瞳孔微缩, 这时候她才发现,明莱从进雅室开始, 就喊她“柳小姐”, 而非喊她“柳姑娘”。   她冷汗直落:“殿下您说什么呢,我……草民怎么敢对陛下撒谎。”   明莱手一抬,一本游记出现在他手心, 他微微侧身, 翻开, 慢慢开口:“鬼族之人,世代居于北疆,白发白瞳,不似常人,有沟通天地阴阳之能,”他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眸:“还要我继续读下去吗?鬼族圣女。”   柳如歌也不装了,她眼神冷下来:“隔空取物,你是占星师?”   “我并非是占星师,”明莱将游记送回藏书阁:“只是偶然见人使用这一术法,羡慕得很,便自己翻书学了一招两式。”   “这怎么可能!没有占星师教导,你怎么可能学得会隔空取物?”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柳如歌冷静下来:“隔空取物一术,没有传承是无法学习的,它需要极其精妙的咒文与法诀,你既然会这术法,就表示一定有人教导过你。”   “确实没有人教导过我,并且,在我面前使用这一术法的人,也没有辅以咒文和法诀,只是心念一动,就取出了自己想要取的东西。我这一式,便是照着他学的。”   明莱抬起手,又演示了一遍隔空取物的过程。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看了一遍隔空取物的过程就能学会……”   柳如歌喃喃自语,似乎被明莱的天赋吓到了,她是鬼族圣女,天赋较之一般人已是百年难遇,可是连她都没有学会的隔空取物,这个连占星术都没有学过的亲王却学会了。   这还是人吗?   明莱给了她一记重创:“很难吗?我只照着学了一次就成功了。”   我只……照着学了一次……就成功了……   学了一次……就成功了……   柳如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为什么想要跟明莱交朋友,如果她不见色起意,她就不会跟着明莱进盛国皇宫,不进盛国皇宫,她就不会被血藤吊起来,接着就不会被揭穿身份,又听到这个噩耗。   学了一次就成功了,让她这个学习了十年连皮毛都没有摸到的人情何以堪?   十年!整整十年啊!   卯时起,亥正三刻睡,没日没夜的学习,才学会了基础法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他学隔空取物之术只学了一次就成功了,柳如歌只想号啕大哭。   天道偏心!   如此恐怖的天赋,说是天道的亲儿子也不为过。   “师父,徒儿不配做您的弟子,您还是选其他人当圣女吧。”   柳如歌一边大哭一边开口。   别的姑娘哭起来我见犹怜,柳如歌哭起来却好似恶鬼哭嚎。   明莱扶了一下额,他没想到一个“隔空取物”之术就让柳如歌破防了,他叹了口气:“别哭了,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柳如歌停住哭声,看向明莱:“真的吗?”   明莱让血藤把柳如歌放下来,收起血藤:“自然是真的,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你来盛国的目的是什么。”   他向云榻走去,坐到矮几旁,柳如歌跟着过去,坐到矮几另一边。   “我来盛国,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柳如歌叹了一声:“鬼族的规矩,新任圣女成年需得出门历练五年,我运气不好,刚出门历练就碰上了大国师的预言。因为预言中妖星孤灭是异色之人,我又天生是白发白瞳,不少人将我看作是妖星孤灭,走到哪儿都有人想杀我。”   “接下来的事情就跟我在曦山说的一样。我逃命到瑶山附近,又累又渴,正在河边喝水,不幸撞见上山砍柴的附近村民。”   柳如歌一看见村民惊恐的脸,就知道完了,她又要被追杀了。她迅速喝完水,戴上兜帽就往瑶山深处走,她这白发白瞳的模样,若是不远离人群,迟早被当作妖星孤灭杀掉。   可让柳如歌没想到的是,村民们为了将她杀死在瑶山,竟放火烧山。   如此干燥的天气,一点火星都能引起大火,更何况是人为的纵火。   火舌抵舔树林,又有西风助阵,很快整座瑶山都陷入火海之中。   柳如歌是占星师,会驭火驭风之术,她整整一夜不敢停,将大火阻挡在外,直到天色微明,瑶山烧成灰烬,她才精疲力竭地放下手。   体内力量枯竭,柳如歌怕下山还会遇到村民,就往另一个方向走,正当她以为自己走出瑶山地界的时候,一队穿白色盔甲的守卫出现在她面前。   直到被守卫抓住,柳如歌才知道这里是曦山,是盛国大国师占星的地方。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当作妖星孤灭杀死,谁知大国师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隔着重重殿门说了句“鬼族之人”,就让守卫把她驱逐出山。   是的,驱逐。   柳如歌身为鬼族,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她能感觉得到,大国师十分厌恶她的到来,仿佛她出现在曦山,会污染曦山的山水、空气一般。   知道大国师厌恶鬼族之人,柳如歌片刻不敢呆,转身就下山。   下山的途中,她遇见了同样出山的明莱与雪瑞生一行人,柳如歌本不想出现在人前的,但是明莱长得实在是令人魂牵梦绕,她怕自己后悔终身,见明莱要上马车,咬咬牙就冲过去抱住了明莱大腿。   明莱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举杯轻饮:“与我调查的一样,你没有对我撒谎。”   柳如歌并拢三只手指,对天发誓:“我发誓,我绝无隐瞒亲王殿下的地方。”   明莱话锋却是一转:“不过,你先前对陛下的欺瞒,可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若是让陛下知道你乃鬼族圣女,而非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盛国半吊子占星师,杀头免不了。”   柳如歌起身,就要扑到明莱面前抱他大腿,明莱不慌不乱地一躲,柳如歌直接抱住了矮几几脚。   正准备呜呜呜的柳如歌:“……”   明莱被她抱了一次大腿,哪里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他吹了吹茶水,淡淡道:“圣女,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自重。”   柳如歌也不爬起来,抱着矮几几脚呜呜呜直哭:“殿下,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她睁开一只眼偷偷看明莱,见明莱无动于衷,她加大筹码:“鬼族的规矩,历练的时候不准让别人知道我圣女的身份,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就当不成圣女了。”   “我为了当圣女,两岁开始拜师,三岁学习术法,十六岁出门历练,还被人追杀了整整三年,我不容易啊。”   明莱看出柳如歌历练了三年了,说话的时候满满的江湖气息,也不知道她这三年究竟是怎么历练的。   “也不是没有救你的方法,”明莱放下茶杯,看向地上的柳如歌:“古有将功折罪,今有以功补过,圣女,你可愿意?”   柳如歌:“愿意愿意愿意。”   只要是不派兵攻打鬼族,让她做什么都愿意。咳,当王妃也愿意。   可惜明莱没有让她当王妃的意思,他起身,微微侧头道:“柳小姐,请跟我来。”   柳如歌还以为明莱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到了藏书阁一看,整整三层楼的书,她生起不好的预感。   明莱转身,将藏书阁的钥匙交给柳如歌,微笑:“三个月,读完这里所有的书。三个月后,我会给你一份试题,只要你答出试题,我不仅赠你黄金百两,还派人护送你回鬼族。”   柳如歌艰涩道:“殿下,这么多书,我怕是——”   明莱淡淡地看了柳如歌一眼,柳如歌迅速改口:“您请放心,三个月内保证看完这里所有的书。”   两件重要的事都已经完成一半,明莱心情大好地回自己的寝殿。   雪瑞生在准备祭天之事,没空来看明莱,明莱把梨月宫附近逛了一遍,百无聊赖地翻起了有关占星术的书。   也许是记性好,也许是天赋使然,这些对旁人来说晦涩难懂的咒文和法诀,明莱只需要练习一遍就能上手,什么驭风术驭水术,什么雷法水法,在明莱眼里就跟过家家一样。   到了第三天,明莱已经无师自通了降雨之法。   他站在水榭中,看着面前的倾盆大雨,沉吟了一会儿,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准确地翻到第三百九十八页。   书上说,降雨需得心无杂念,心越空,越能把握降雨之量,甚至控制降雨的时辰。   明莱疑惑,他明明是按照书上来的,放空了大脑,怎么这雨越降越大呢?   难道是他心不定,影响了降雨?   眼见倾盆大雨下了三四个时辰也不停歇,明莱坐不住了,这要是继续下下去,整个盛国都得发生洪灾。   明莱来到水榭上,闭上双眼,努力放空心神。他两手掐诀,引动花园中百花、游鱼的生气,意图驱散上空乌云。   乌云从中间散开一个圈,日光乍现,还没降下来,重重乌云又聚拢起来。   明莱猛地睁开眼,正当他准备翻书的时候,一道紫金色惊雷在乌云中炸开,仿佛一道剑芒从天劈下来,将乌云驱散分开。   乌云一分开,雨水渐渐停歇,不多时,日光又照耀在地砖假山上。   明莱蹙紧眉头,方才那道惊雷,是哪位占星师出的手?   玉竹快步走来,她声音焦急道:“殿下,大国师回宫,陛下请您过含章殿。”   明莱这才恍悟,如果说皇城中还有谁能引动天雷,除了身为神灵的大国师,不做他想。   下了一整夜倾盆大雨,皇宫里处处透着阴冷之气。   明莱走到含章殿,他让宫女在殿外等候,踏入殿中。   大殿上方,一袭纯白长袍的大国师坐在主位上,与在曦山不同,他今日戴了银白色的莲花冠,一段白绫覆在眼上,矜贵优雅中,又有一股飘然出尘的气质,仿佛随时随地化羽而去。   雪瑞生站在下方,他低垂眼眸,毕恭毕敬。大国师考问他学识,他不慌不乱回答。   明莱收回视线,走到殿中央行礼:“沧澜见过大国师。”   在雪氏一族,他的真正名字叫做“雪沧澜”,既然已经回到宫中,就该用雪氏一族的名字。   大国师“看”向明莱,他道:“一别多日,亲王较之以往,有所不同。”   明莱知道,大国师这是看出了他学习占星术的事,他顿了顿:“占星之术,浩如烟海,神秘莫测,沧澜亦心生向往。”   雪瑞生猛地转过头,错愕道:“莱莱,你何时学了占星术?”   雪瑞生的语气,分明是不想让明莱接触有关占星术的东西。   明莱硬着头皮道:“就这几日。藏书阁里有许多占星术的书,我闲暇时翻了翻,不知不觉就学了一点皮毛。”   雪瑞生后悔极了,若是他知道明莱的天赋如此之高,在明莱回宫之前,他就该把藏书阁里有关占星术的书通通烧掉。   “这可不是一点皮毛,”大国师勾了勾嘴角:“降雨之法,盛国两百年,仅有你看懂并成功降下了雨。瑞生,让沧澜也跟随吾学习术法如何?”   雪瑞生连忙跪下来,他苦笑道:“师尊,您就别拿弟子开玩笑了,弟子一心只有修炼,您是知道的,若是沧澜也去了曦山,盛国该后继无人了。”   大国师:“也罢,这万里江山,可不能断在这里。”   雪瑞生松了口气,他道:“多谢师尊。”   大国师隔空取出拂尘,搭在臂弯上,起身:“吾这次回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祭天仪式吾会参加,第二件事,”他走下台阶,来到明莱面前:“是来还亲王一件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明莱内心疑惑,他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曦山吗?   正这么想着,明莱就看到大国师抬起手,取出了一只脏兮兮的可怜兔子。   小兔子一看见明莱,顿时蜷缩身体,捂住垂耳,试图让自己消失。   明莱:“……” 159 ☪ 成茧之路(八十)   ◎至善至邪(一更)◎   去别人家被当场抓住, 他现在说自己跟这只兔子没有关系还来不来得及。   雪瑞生惊讶地道:“师尊,小一怎么会在您这里?”   他记得明莱很是喜欢这只兔子,到哪里都要带着。   大国师勾唇道:“吾也想知道, 这只肥兔子怎么会在曦山。亲王, 吾没记错的话, 它应该是跟你回宫了才是。”   明莱:不慌, 还能圆。   他蹙紧眉头道:“怪不得我这段时间都找不到它,原来是跑回了曦山,”他抬手行礼:“多谢大国师将小一送回。”严善町   雪瑞生是知道这只兔子有多能跑的, 好几次他看见这只兔子从梨月宫跑到勤政殿, 而梨月宫离勤政殿隔了半个皇宫, 对明莱的话毫不怀疑。   他稍微一想,就推测出了小一为什么跑回曦山的动机, 都说兔子会记仇, 在曦山被五花大绑了一天, 小一也不免俗。   雪瑞生有些哭笑不得,记仇记到偷偷跑回去报仇,这只兔子未免太像人了些。   如果小一不是明莱从荒泽带出来的,他还以为小一是只开了灵智的妖怪。   雪瑞生正要向大国师解释小一偷偷跑回曦山的动机, 却见大国师将小一还给明莱,道了句“以后可要好好看管, 若非我认出这是亲王的爱宠, 恐怕山谷里的绞杀藤要饱餐一顿了”,手持拂尘离开。   明莱目送大国师踏出含章殿,有那么一瞬间, 大国师矜贵优雅的身影让他想起了玉斗, 他们同样喜欢着一袭纯白的长袍, 同样有着飘然出尘的气质。   只是不同的是,玉斗喜欢用剑,而大国师的法器则是一柄华丽拂尘。延扇听   想起玉斗,明莱心有些涩然,他茫然地将手放在心口上,玉石之心,也会痛吗?   “莱莱?”   雪瑞生的声音让明莱回过神来,他看向雪瑞生,雪瑞生关心地道:“怎么了?别怕,师尊他不是在责备你。”   明莱抱着怀里的兔子,他垂下眼睫:“兄长,小一身上很脏,我想带它回去洗个澡。”   雪瑞生微微一叹:“去吧。”   明莱转身离开,001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宿主的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不会真的要把它做成风干兔子吧?   回到梨月宫,明莱让宫女们都退下,坐到榻上,一只手支着下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001从明莱怀里跳出来,跳到矮几上,它偷偷看了明莱一眼,见明莱没有发现,它转身就想逃跑。   “站住,”一道幽冷的声音响起:“你要是敢跳下去,马上你就会变成一只风干兔子。”   001瑟瑟发抖,它两只爪子抱住头,转过身,讪讪笑道:“宿主,我没想逃跑,我就是觉得身上太脏了,想去洗个澡。”   明莱冷冷地看着它,那双纯粹的红色瞳孔,在此刻显出了十分的寒意。   001低下头,宿主的眼神太吓人了,它根本不敢说话。   好一会儿,001才感觉身上寒意消融,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宿主冷声开口:“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001一个激灵,它道:“办好了,宿主,001幸不辱命。”   明莱脸色稍缓,他伸出手。   001茫然了一下,将一只前爪放到了明莱手上。   明莱额角青筋直跳:“东西呢?别告诉我你没有拿回来。”   001:“您不是让我去找一件东西吗?我找到了,它就在曦……山……”   001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越来越低。   明莱强忍怒火,他深吸了口气,抽回手。忍住,不能发火,又不是第一天知道001傻。   “东西在哪儿?”   001小声回答:“曦山。”   “我问的是,在曦山哪里?”   “太华上清宫。”   果然,跟明莱猜想的一样。   001见明莱没有对它发火,鼓起勇气抬头:“宿主,那颗玄石,跟你的玉石之心长得好像。”   明莱看着001,目光又幽冷起来:“001,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有关玉石之心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001身体一僵,糟糕,说漏嘴了。   如果让宿主知道玉石之心那个世界它跟主神大人一直在观察他,宿主一定会马上叫人进来把它做成麻辣兔头。   它小心翼翼道:“宿主,我们被关在曦山的时候,晚上您说了好多梦话,您不记得了吗?”   明莱:“我……说了很多梦话?”   001拼命点头:“您说了玉石之心,还有玉斗。宿主,玉斗是谁,为什么您在梦里还要想他,他是您的执念吗?”   执念?明莱不觉得玉斗是他的执念,他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罢了,而且,玉斗说他会在这个世界等他,可是他都来了半个多月了,也没有看见玉斗的身影。   001见成功转移注意力,松了口气,它暗自心道:以后在宿主面前说话可得小心再小心,不能再被套出话来了。   偏殿浴池,001被几个宫女洗得香香白白,又擦干了水,被含霜抱进主殿。   在无法保证小兔子不会生病的情况下,其实最好不要给小兔子洗澡,但谁让001是系统兔呢,就是把它扔到海里,它也能慢悠悠游回来。   含霜将001放到榻上,温柔道:“小一大人,亲王殿下去了藏书阁,您一只兔在寝殿里,不要乱跑,若是跑丢了,亲王殿下会生气的。”   001跳到角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它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我今天绝不出寝殿半步。”   含霜退下,留001一只兔在寝殿睡得昏天暗地,等它醒来,殿中已是烛光一片。   001揉揉眼睛,它跳下云榻,想要出去找宿主,结果刚跳没几步,就看见几只晶莹剔透的蝴蝶从漆黑角落翩跹而来。   这些蝴蝶好似会发光一般,翅膀每抖动一下,就有数不清的银色粉墙撒下来,漂亮得不似此间凡物。   001看呆了,它伸出爪子,想要抓一只玩,结果刚碰到其中一只银蝶,它就像是被灼烧到一般,烫得它四处乱跳。   好烫好烫!   怎么会这么烫!   银蝶不应该是冷的吗,怎么会比赤轮还要灼热。   一道修长身影走进来,001看见宿主,眼泪差点掉出来,它直接一个蹦跳跳进宿主怀里,哇哇大哭。   “宿主,刚才寝殿里飞进来好多蝴蝶,银色的,会撒粉末,身上还带着火焰,我刚才想抓一只玩,爪子差点被烫熟。”   “宿主,你要给我报仇,把它们通通抓起来,关进笼子里给我玩。”   明莱看了一下午降雨之法,正要回来写个心得,就被001扑了个满怀。   他扶额道:“001,梨月宫里哪有什么银色的蝴蝶,你是不是睡多了,产生了幻觉?”   梨月宫外面全是禁卫军,别说飞进来一只蝴蝶了,就是一只蚊子也不可能飞进来。   “是真的!真的有蝴蝶!”   001号啕大哭,明莱被它哭得脑仁疼,他揉了揉眉心:“好好好,我帮你报仇,别哭了。”   001这才停下哭声,它指了指寝殿深处,将脑袋埋进明莱怀里:“宿主,它们就在里面。”   明莱走进去,还未走至深处,就听到空气中传来的轻微声响,他瞳孔微缩,只见黑暗中,数不清的银蝶振翅而来,霎时照亮一片。   不等明莱反应过来,银蝶化作粉末消失,仿若火光只燃烧一瞬,余光燃尽,只剩无边黑暗。   001呆了呆:“跑……跑了?”   明莱抬起手,雪白指尖上,一点粉末正在燃烧,他心念一动,粉末重新变作银蝶。   藏书阁,挂着两个大眼袋的柳如歌正准备席地而睡,阁楼大门被人打开,一袭黑红长袍的亲王殿下背着清冷月光走进来。   柳如歌猛地坐直身体,抄起旁边一本书就看了起来。   明莱来到她面前,隔空取出一只银蝶,控制银蝶落到案几上,他道:“柳小姐,麻烦你辨认一下,这银蝶可是出自你族。”   柳如歌放下书,她目光落到银蝶上,大惊失色:“恶蝶?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盛国皇宫?”   明莱果然没有认错,这银蝴蝶来自北疆鬼族,乃是祭祀神灵的恶蝶。   “盛国对于恶蝶记载不全,若柳小姐知道,还请柳小姐替我解惑,用于祭祀北疆神灵的恶蝶,为何会出现在我寝殿之中,它意欲何为?鬼族中可有什么人能控制它们?”   “雪沧澜”是雪氏一族最后的继承人,敌国想要取他性命,再正常不过。   柳如歌脸色凝重道:“恶蝶乃是人间恶意所化,只会出现在战场、坟墓之中,它出现在盛国皇宫,我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至于鬼族之中能控制恶蝶的人,五百年里只有我师父一人,但我师父年近八十,吃个饭都要担心掉牙,绝无可能千里迢迢到盛国加害亲王。”   她师父跟亲王殿下一无仇二无怨,没有任何理由加害亲王殿下。   “你确定,恶蝶只会出现在战场和坟墓之中?”   柳如歌沉默了一会儿:“还有一种可能是恶蝶会出现的,那就是当恶神出现的时候。”   北疆风俗与盛国不同,祭祀的神灵也不同,盛国所传的神灵之中,没有恶神一说,但北疆有。   明莱明白了,他挥手将恶蝶化作粉末,让柳如歌早点休息,转身离开藏书阁。   柳如歌刚才还困得很,现在却毫无睡意,本该在北疆的恶蝶突然出现在盛国,她睡得着才怪。   虽然上千年里恶蝶没有伤人的记录,但恶蝶终究是恶意所化,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加害亲王和盛帝。   鬼族才休养生息多少年,绝不能再陷入战火之中。 160 ☪ 成茧之路(八十一)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走出连廊, 来到花园之中。   花园百花齐放,犹有暗香浮动,悬挂在廊上的宫灯散发着暖色的光芒, 倒映在清池上, 与满天星斗互相映衬, 不知是宫灯的光更璀璨, 还是满天星斗更夺目些。   明莱看了眼夜空中的星海,本能地运用起了近日所学的占星之术。   这个世界的占星术与他以前了解到的观星术有一点不同,观星术更多的是通过星辰的排列轨迹, 与人的命盘相结合, 推测出过去未来, 以达到躲避灾祸的目的;而这个世界的占星术,是通过自身力量, 沟通天地, 更直观地看见未来所发生之事, 再以改变星辰轨道来改变未来。   对这个世界的占星师来说,改变未来不是什么无法做到的事,只要他们修为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影响天象, 一个起心动念,就能刮风下雨。   但自开辟占星师一道以来, 两百年间, 能做到引动天象之人仅有一人,那就是盛国开国之君。   据藏书阁记载,盛国开国之君, 雪氏一族第一百三十六任族长, 是天神照曦的第一个亲传弟子。   两百年下来, 几乎每一任盛国皇帝都是大国师的徒弟,但除了第一任皇帝,没有人能引动天象。第一个亲传弟子,耐心总是会多一些,明莱能理解。   明莱看着满天星斗,不用推测,仅仅只用一眼,他就知道明天是个好天气,除了巳时三刻会下一刻钟的小雨,其他时间风和日丽。   他走到水榭上,看着清池上的浮光掠影,心念一动,隔空取出一支通体玉白的笛子,送至唇边。   空灵悠远的笛声响起,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安静下来。   一只有着宝石般蓝色眼睛的兔子从廊柱后面探出头,它看着凭笛而奏的宿主,心里的复杂情绪难以言明。   如果它不知道一切的话,它还能当个冷漠无情的系统,就像一开始它对宿主那样,可是它偏偏知道了一切。   001听着这如泣如诉的笛声,心里默默地道:宿主,你一定要坚强,这条路马上就要走到尽头,就算内心迷茫,也一定要走下去。   曲毕,明莱放下玉笛,他低垂眼睫,轻抚笛身,而后将笛子收入长袖中。   “音阙”之音抚平他内心的所有情绪,明莱此刻无比的冷静理智。   柳如歌说,还有一种可能恶蝶会出现,那就是恶神出现的时候。   盛国皇宫之中,谁最有可能是恶神?   禁卫军?宫女?还是雪瑞生?   都不是,只有一个人最符合条件,那就是大国师。   突然降世的神灵、与一块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玄石,怎么看都觉得这位降世之神来历古怪。   至少明莱从没见过会手捧燃烧着黑色火焰玄石的神灵,黑色火焰,明莱只在灭世黑莲身上见过。   他不禁沉思,按照以往的套路,如果他猜测得没错的话,大国师就是北疆祭祀的恶神,他身边那块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玄石,真身很大可能是灭世黑莲。   恶神降世能干什么,当然是要灭世。   经历过玉石之心世界的明莱恍然大悟,他懂了,难怪攻略手册上只有“至善至邪”四个字,“善”指的是他,“邪”指的是大国师,“至善至邪”,意思就是让他消灭大国师。   明莱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总算明白接下来要干什么了,要是没有今晚的恶蝶突袭,他还以为主系统让他进这个世界单纯只是让他做善事。   明莱心道,就知道主系统这个周扒皮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不过大国师是不是恶神还得进一步验证一下,免得搞错对象,浪费时间就不好了。   眼珠子滴溜一转,明莱转过身,对廊柱后面的小兔子勾了勾手指:“001,过来。”   001吓了一跳,宿主怎么知道它在这里,它犹豫了一下,向宿主跳去。   “宿主,您查的怎么样了?那银蝶是什么来路?”   “北疆鬼族用来祭祀神灵的恶蝶,不知是什么原因出现在盛国皇宫,001,你下次见到这种蝴蝶,千万别傻傻地扑上去跟它们玩,小心变成烤兔子,知道吗?”   001:……宿主真是一刻也不忘损它。   不过想到刚才差点被烫熟爪子,001默默地低下头:“知道了宿主。”   一双雪白微凉的手将它提起来,001突然悬空,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看见面前放大的漂亮面孔,它呼吸一窒。   “宿宿宿宿主,您您您要做什么?”   宿主不会是想亲它吧?   虽然它现在是只超级无敌可爱的兔子,但它本质还是个系统,宿主,不要被表面迷惑啊!   “001,我好像没有夸过你,”明莱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兔子,也是我见过的最帅气迷人的系统。”   001心脏狂跳,它脑袋晕乎乎的,快要醉倒在宿主的甜言蜜语中了:“宿主,我真的很帅气迷人吗?比002还要帅气迷人吗?”   “当然,你比002帅气迷人多了,002完全不能跟你比。”   001傻傻地道:“宿主,你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宿主,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璀璨夺目,001真的好喜欢你。”   明莱欢喜地道:“真的吗?那001,你愿不愿意替我做一件事。”   001:“我当然愿——”它猛地清醒过来:“我不愿意!”   宿主又想坑它,这次它是绝不会同意的。   “上次你让我去找那块玄石,我在曦山差点被绞杀藤当作午后甜点吃掉,要不是我跑得快,宿主你就没有系统了。”   “这次不是让你去曦山,我发誓。”   001将信将疑:“真的?你不会设什么语言陷阱让我跳吧?”   “怎么会呢,001,你可是我唯一的系统。”   “行,”001勉强信宿主一回:“你先说让我干什么,先说好,犯法的事我们不干。”   明莱微微一笑,他把兔子抱进怀里,直接在心里传话,001听完瞪大眼眸,它扒拉了一下爪子,抬起头:“宿主,这不好吧?”   明莱:“有什么不好的,放心,这里是盛国皇宫,打狗还要看主人。”   001:“……”它弱弱地举起爪子:“宿主,我是兔子,不是狗子。”   宿主变了,他以前没有这么损的,肯定是被攻略者带坏了!   饱饱地睡了一觉,001从它专属的窝里跳出来,吃饱喝足,打开寝殿的窗跳出去。   正准备跳出梨月宫,听到后面宫女惊慌失措的“小一大人不见了”,001将两团棉花塞进垂耳里,听不见,它什么都听不见。   一路往观星台跳,遇到禁卫军就躲墙角、花丛,花了一个时辰,001终于来到北辰宫。   它贴着墙,偷偷摸摸看了眼北辰宫里的情况,见里面没有多少守卫,两条后腿一蹬,迅速在墙角挖了个洞。   001钻进洞里,再跳出来,就到了北辰宫花园。   几个身着黑色兜帽、衣袍上辅有银色星纹的占星师在连廊上停下脚步,其中一个奇怪地道:“你们刚才看见了吗,有只兔子跳过去了。”   “是亲王的兔子,据说是从荒泽带出来的。”   “北辰宫与梨月宫隔了大半个皇宫,这只兔子居然跑了这么远,”有人笑道:“不愧是荒泽的兔子。”   “派个人去告诉亲王吧,爱宠突然不见,他定然急坏了。”   说这话的人招了招手,一个禁卫军走过来,抬手行礼:“星师有何吩咐?”   “你去梨月宫一趟,告诉亲王殿下,他的爱宠跑到北辰宫了,让他不要着急。”   “是!”   禁卫军领命而去。   亲王身边养有一只兔子的事,整个皇宫、朝堂上下无人不知,一听占星师说是亲王爱宠,禁卫军就知道是亲王的兔子跑到了北辰宫。   001在北辰宫逛了好几圈,才在一座水榭上看见正持书而看的大国师。   大国师今日的装扮与往日有些不同,虽说还是一袭纯白的长袍,但袍子比以往要长一些,金色法纹也更繁复一些,腰封上系了一块玉石,玉石以金色流苏吊穗扣住,日光落在水面上,浮光跃金,浮光又折射到玉石上,金光闪闪,简直要亮瞎兔眼。   想到宿主的伟大计划,001忍住了,它向水榭跳去,仰起头看大国师。   大国师凭栏而坐,一只手支着下颌,微微倾斜身体,仿佛没有看见001一样,全神贯注看书。   001:“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看什么书!你爹我来了!还不快给你爹倒茶!   大国师还是没有听见。   001:“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眼睛覆着白绫都能看书,你不会是装瞎的吧?   它在大国师面前跳来跳去,试图引起大国师注意:“我是你爹我是你爹我是你爹!”   没反应,呵呵,肯定是装的,它这么大一只兔子,是个人早就注意到了。   在001一叠声的“我是你爹”中,它没有看到,本就勾起嘴角的大国师笑容加深,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001跳累了,它转过身,对准案几上的酒壶就是一踢。   “啊打!看我佛山无影脚!”   这次大国师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他放下书,微微挑眉看过来:“亲王的爱宠?怎么到吾北辰宫来了。”   001哼哼,这里是盛国皇宫,有什么地方是我小一大人去不了的?   宿主说了,在盛国皇宫,打狗……打兔子还得看主人,大国师他敢打它吗?   就在这时,明莱姗姗来迟,他让身后的宫女停下,快步向水榭走去。   他脸色焦急,对大国师抬手行礼:“沧澜管教不严,让小一惊扰到大国师清修,是沧澜之错。”   大国师看着明莱,唇边带笑:“无妨,今日吾并未修炼。你这兔子性情活泼,留在皇宫倒是委屈了它。”   “沧澜日后定会严加管教,绝不会让它再来惊扰大国师。”   大国师:“吾没有被惊扰到,倒是可惜了吾的玄玉壶,难得的上品法器,落入湖中,只怕它受不了这委屈,日后不肯再盛产美酒了。”   他抬起手,只见湖面荡起一片涟漪,一只玉制的酒壶从水中飞出来,稳稳落到大国师手中。   玄玉壶一稳住身形,就飞身而起,直冲001撞去。   001懵了一下,猝不及防被撞到,随即大怒,跟玄玉壶打起来。   明莱想上前分开一兔一壶,刚往前一步,一支长箫横过来,拦住他。   明莱低下头,这是支南箫,泛着莹莹光泽,顺着箫看去,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节骨分明,却蕴含着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再往上看,就是清雅高华的大国师。   大国师勾了勾嘴角:“让它们打,吾准备了头筹,谁若打赢,头筹便是它的。”   一兔一壶浑身一震,打得更认真了。   明莱真想扶额,傻系统,他在报仇呢,你刚才到底说了多少句“我是你爹”,我让你低调做兔,这下好了,打瘸兔腿我看怎么办。 161 ☪ 成茧之路(八十二)   ◎至善至邪(一更)◎   湖边水榭, 一兔一壶打的有来有回,你给我一拳,我就给你一击。   明明是一只兔子和一个酒壶, 打起架来比人类还要像模像样。   “可恶!竟敢袭击本大人可爱的兔脸, 你个破酒壶子, 本大人跟你拼了!”   “啊打!佛山无影脚!”   玄玉壶“哐哐当当”落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一个不倒翁猛地站起,飞身朝001撞去。   明莱在旁边看一兔一壶打架,大国师看明莱。   他嘴角笑容加深:“亲王请坐, 没有半个时辰, 它们是分不出胜负的。”   明莱想想也是, 他坐到案几前,正想着怎么引出话题, 就见大国师走过来, 坐到他面前。   “陪吾饮一会儿茶。”   大国师手一抬, 隔空取出一个新的茶壶,拿起茶杯,优雅地倒了一杯,放到明莱面前。   他气质飘然出尘, 虽眼上覆了一段白绫,却无人敢将他当作瞎子, 而明莱也知道, 这位大国师,绝不是个瞎子。   凡人用白绫覆眼,许是畏光, 但这位大国师用白绫覆眼, 定是在隐藏什么秘密。   明莱心里有种感觉, 这个秘密,也许跟纯狐皇后真正被废的原因有关。   大国师白皙如玉的手指执起酒杯,轻饮了一口,见明莱看着他不动,他微挑眉道:“亲王不喝吗?”   明莱垂下眼睫,举杯轻啜,这茶……是白开水吧,看着杯中的茶水,明莱面无表情想,无色无味,饶是他想昧着良心夸两句,也夸不出来。   堂堂北辰宫,连一两茶叶也凑不出来吗?   还是说,这是什么仙茶灵茶,他肉体凡胎品尝不出来?   大国师:“不好喝吗?”   明莱:不是好不好喝的问题,而是这根本就是白开水。   “……好喝。”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他还要跟大国师搞好表面关系,验证对方是不是恶神,不能一上来就不给人面子。   大国师勾了勾嘴角:“原来亲王你喜欢喝白开水,这倒是出乎吾的意料。”   明莱……明莱眼眸微微睁大,大国师这话是什么意思?承认了自己是在消遣他吗?   他咬牙切齿:“大国师您真是爱开玩笑。”   明莱承认,他被气到了,等他证实大国师就是恶神,他一定要恶狠狠地消灭他!   “吾见你心不在焉,似有什么心事,才想与亲王开个玩笑,让亲王不高兴,是吾之错。”   大国师诚恳道歉,他抬手取出真正的茶壶,给明莱倒上。   “此乃君山银针,味醇甘爽,汤色明亮,亲王尝尝。”   明莱举起茶杯,看了眼杯中茶汤,果然茶香清列,清澈透明,轻啜一口,更觉口感甘醇,回味无穷。   茶是难得一见的好茶,神却不是什么正经神。   喝完茶,明莱冷静下来,他佯装犹豫地道:“大国师说的不错,我这几日,确实有心事。”   大国师:“可是为降雨之法?”   明莱轻轻点头:“我虽成功降下了雨,却始终不得窍门,无法掌控降雨的时辰。”   “愈是精妙的术法,愈忌讳心神不定,亲王降雨之时,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想,只想着把这一场雨完成。   “那就对了,降雨之法,除了需要精妙的术法外,还得需要一颗心。”   “一颗心?”   大国师叹道:“古时龙王降雨,是为大旱受苦的人间百姓,亲王降雨是为什么?”   明莱微微一怔,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大国师解惑,沧澜明白该怎么做了。”   大国师嘴角含笑:“你初学占星之术,有所迷茫实属正常,”他轻摆长袖起身:“择日不如撞日,亲王在北辰宫下一场雨如何?”   在北辰宫下雨吗?   明莱心一动,这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想要验证大国师是否为恶神,首先就得了解他的灵台,神力是最直观不过的力量,是恶神、还是善神,只要能接触到大国师的灵台,就能知道他的真身。   明莱目光落到浮光跃金的湖面上,他走到水榭边,伸出手,感受着空气中风动的方向。   北风、风和日丽、巳正,最适合下一刻钟到半个时辰的大雨。   明莱闭上双眼,还未掐诀,天色已迅速变幻,乌云飞快聚拢。   狂风席卷而来,将衣摆长袖吹得猎猎作响,明莱心道:糟糕,力量用过头了,他要下的是晴时雨不是电闪雷鸣的瓢泼大雨。   明莱静了静心,想着刚才大国师说的话,变幻法诀。   一颗心……龙王降雨是为大旱受苦的百姓,他降雨是为什么?   为了展示自己的力量?   还是为了让大国师知道,他确实明白了他的话?   明莱蹙紧眉头,明白如何真正降雨是一回事,实际操作起来又是一回事,他找不到自己在北辰宫降雨的理由,他的心不明白他为何要降这一场雨。   明莱内心烦躁,天象也随之变幻,轰隆隆响起了惊雷。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明莱手腕:“你心中杂念甚多,放空心神。”   明莱睁开眼,他轻叹了口气:“大国师,我找不到在北辰宫下雨的理由。”   降雨需要发自内心,可他满脑子都是“这是大国师让我在北辰宫降的雨”,这是别人要求的,并非出自他的真心。   大国师放开明莱手腕,他取出刚才的南箫,将一端递给明莱。   明莱犹豫了一下,抬手握住箫的一端,下一瞬,他进入了一片碧空如镜的湖面。   湖面澄澈透明,清可见底,宛如世上最漂亮的宝石切面。   明莱向远处看去,湖水一望无际,没有尽头;他抬起眼眸,空中日轮月轮并立,淡雅的远山紫铺满了整个天际。   明莱几乎肯定,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净湖,就是大国师的心海。   心海是距离灵台最近的地方,明莱眼珠子滴溜一转,想着一会儿该用什么办法,让大国师的灵台对他开放。   大国师收起南箫,对明莱道:“这是吾的心海,吾之力量在尘世过于霸道,不好施展。亲王请看。”   明莱顺着大国师视线看去,远处湖面上,朵朵荷花苞绽放,它之花瓣微微颤动,明莱以为是风在拂,很快反应过来,心海里没有风,能让荷花花瓣颤动的,只有雨。   一滴一滴的雨落下,紧接着暴雨来临,重重的雨珠打在荷花荷叶上,几乎要将花瓣打进湖里,就在明莱以为这荷花活不了的时候,暴雨渐渐停下来,只余连绵细雨。   大国师撑着伞,他微微侧头:“降雨与施术者的起心动念有关,你若有温柔之意,便是和风细雨,你若是心有戾气,便是狂风暴雨。亲王,你可知吾方才下雨的心意是什么?”   明莱摇头,他可以只学一遍就能降雨,却无法理解降雨所需要的一颗心。   降雨的心,明莱所能理解的,就是降雨的理由。   大国师将伞微微倾斜,他低声道:“吾想为你下一场初见之雨。”   初见之雨?   方才的花苞绽放、暴雨倾盆、连绵细雨,就是大国师初见他的心情吗?   说完这句,大国师与明莱擦肩而过,他道:“亲王,你无怜惜众生之心,亦无爱人之力,你有一颗无悲无喜之心。”   明莱瞳孔一缩,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被大国师看穿了,但这怎么可能,连主系统都没有发现他的问题。   明莱出了心海,他仍站在水榭边,只是身旁没有了大国师的身影。   初见之雨,初见之心意……他见我欣喜,我见他亦欢欣……尘世之苦,无外乎喜怒哀乐、怨憎会、求不得,苦他所苦、悲他所悲、痛他所痛,才能真正掌握降雨之法。   明莱还是没办法理解降雨所需要的心,但此刻,他却想降一场雨。   一场无悲无喜之雨。   这也是他唯一能真正下的雨。   乌云聚拢,天色阴沉,如针刺般的阴雨落下,使得北辰宫被雾气笼罩。   大国师收起伞,他来到廊道外,看着阴雨连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道:“这是一场无悲无喜之雨,也是一场心雨,亲王,吾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掌控这降雨之法。”   明莱坐在水榭中,看着外面的阴雨不动。   001跟玄玉壶打累了,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又跳起来继续打。   打着打着,一兔一壶发现了不对劲。   玄玉壶:它的主人呢?   001: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宿主看起来这么不对劲?   001和玄玉壶对视了一眼,分别跳去找自己的主人。   “宿主宿主!怎么样?你找机会接触到大国师的灵台了吗?”   明莱沉默地摇头,他非但没有找到机会接触大国师的灵台,还因为他一句“你无怜惜众生之心,亦无爱人之力”弄得怀疑人生。   就因为他无法掌控降雨之法,大国师就断定他有一颗无悲无喜之心,这让明莱感到十分挫败。   001见宿主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宿主不会是被大国师打击到了吧?   不可能啊,宿主是学霸,过目不忘,有什么能难得倒他。   它安慰道:“这一次失败了没关系,我们还有下次、下下次机会,只要大国师在皇宫,我们总有机会。”   明莱看着地上的小兔子,突然问:“001,龙王降雨是因为什么?”   001:“啊?”   它脸色茫然,宿主跑错频道了吧,这个世界哪有什么龙王。   明莱抬手扶额,他心底叹了口气,他问001一只兔子做什么,若是掌控降雨之法需要“怜惜众生之心,爱人之力”……明莱沉吟,他难道要将玉石之心剜出来? 162 ☪ 成茧之路(八十三)   ◎至善至邪(二更)◎   回到梨月宫已是正午, 因为方才下过雨,空气中的湿冷之意犹为严重,还能看到枝叶、百花上雨珠滚落的痕迹。   “殿下, 陛下来了, 正在里面等您呢。”   寝殿外的廊道, 守在外面的含霜见明莱回来, 忙快步上前。   雪瑞生居然来看他了,他不是在忙祭天之事吗?   明莱将怀里的小兔子交给含霜,让含霜带001下去吃东西, 向殿中走去。   大殿上方, 雪瑞生端坐在围屏前, 他一袭朝服,正一边拿着本书看, 一边饮茶。   书是明莱早上看的, 里面全是各种术法, 还有大片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咒文,说是术法大全也不为过。   明莱:雪瑞生好像很不喜欢他学习占星术,看到他案几上的术法大全,心里肯定很生气, 他得想个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见过兄长,”明莱行了一礼, 他欢喜地道:“兄长,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祭天之事已经准备好了吗?”   雪瑞生放下书,他微微一笑:“已经准备好了, 下个月初三举行册封仪式, 到时, 你就是盛国独一无二的亲王,无人再敢说你闲话。”   明莱半路回归,流言蜚语肯定少不了,尽管有从前的老臣作证,纯狐皇后流放西国途中确实被太医诊断有孕,但还是有不少人怀疑明莱的身份。   十八年太长,中间出什么事都未可知,难道就凭明莱几句话,就能断定他是先帝的幼子?   有大臣出来反驳:“帝陵在江州,除了皇族一脉,还有我们这些老臣,有谁知道?再说了,你看不见亲王的红色瞳孔吗?红瞳世所罕见,亲王这是遗传了纯狐皇后。”   纯狐皇后刚嫁入盛国的时候,就因为有一双温柔的红色瞳孔而引起轩然大波,要不是西国王族祖上确实有红瞳之人,纯狐皇后定会被有心之人渲染成妖孽、灾星之类,把她架起来烧死。   怀疑的人怒回:“难道西国就没有其他红瞳之人吗?万一这是西国的计谋,我大盛岂不是要被敌国颠覆?”   雪瑞生坐在皇位上,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所有怀疑的人闭嘴。   他说:“大国师已验明亲王正身,诸位爱卿若有怀疑,可去曦山向大国师求证。”   在盛国,大国师代表的是绝对权力,绝对高高在上、绝对不容质疑,他说明莱是纯狐皇后幼子,那他就肯定是纯狐皇后幼子。   占星之术浩如烟海,可翻云覆雨,亦可斗转星移,而神灵之术,更在其上。区区血缘验证之法,于神灵而言,也许只要短短一眼。   明莱坐到案几一旁,他道:“他们怀疑便让他们怀疑,我只要兄长信我就好。”   雪瑞生倒了杯茶放到明莱面前:“我听宫女说,你去了北辰宫。”   明莱双手捧起茶杯,低垂眼睫饮了一口:“小一一大早就跑去了北辰宫,我怕它惊扰到大国师清修,就去把它抓了回来。”   “真是只莽撞的兔子,”雪瑞生似叹了口气:“莱莱,兄长让人抓只兔子送到梨月宫给小一做伴,你看如何?小一若是有了伴,也许就不会总喜欢往外面跑。”   明莱手抖了一下,雪瑞生的意思,是想找只母兔子给001?   他连忙道:“不必了兄长,我已经教训了小一一顿,它绝不敢再往外面跑。”   001这个世界虽然是只兔子,但本质还是个系统,找只母兔子给它做伴,它一定会不可置信,然后号啕大哭,明莱可不想被它哭到脑仁疼。   雪瑞生却会错了意思,以为是明莱不想养两只兔子。也是,一只兔子已经够闹腾了,再来一只,只怕梨月宫要不安生。   “也罢,”雪瑞生道:“再来一只兔子,你以后恐怕就没办法清修了。”   明莱把茶杯放下,他抿了抿嘴:“兄长,你可是不喜欢我学占星术?”   明莱觉得很奇怪,盛国上下,但凡有占星天赋的,没有一个人是不想成为占星师的,就连朝堂之中,也有不少大臣会占星术法,甚至雪瑞生自身也是术法极为高深的占星师,但为什么雪瑞生不想让他学习占星术呢?   在这个占星术盛行的世界,学习占星术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雪瑞生抬起眼眸,他的眼眸是极为锐利的凤眼,眼尾有一点红痕,跟明莱一样,只是明莱眼尾的薄红更为惑人,好似上了妆一般。   他修长手指轻点杯中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个“绝”字,一道水雾从“绝”字中升起,瞬间散开,将整个寝殿隔绝起来。   明莱微微一愣,这是占星术中第一等高深术法——“绝”字结界。   他看向殿中被水流隔绝在内一动不动的宫女,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雪瑞生对大国师毕恭毕敬,但这种毕恭毕敬下,更多的是忌惮,而大盛立国两百年,身为雪氏一族的现任族长、大盛皇帝,雪瑞生知道的有关大国师的秘密,只多不少。   “兄长确实不想让你学占星术,”雪瑞生抬手,隔空取来藏书阁里的书,一本又一本,直到案几叠不下,才收手:“莱莱,你可知这些书,是由何人开始写的?”   明莱摇头,虽然通过剧情,他知道占星师一道是由大国师开辟,占星术也是大国师传给弟子、弟子再一代代传下去,可是作为世界土著,作为一个刚从荒泽走出来的人,“雪沧澜”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雪瑞生道:“这些有关占星术的书,都是大国师亲自写的。你从荒泽出来,应该或多或少听说过大国师的传闻,两百年前降世的神灵,不忍生灵涂炭,于是助雪氏一族平息战火,建立盛国,”他顿了顿:“这些传闻都是真的,但是莱莱,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两百年来,没有一个占星师活过三十五岁。”   明莱瞳孔一缩,他涩声道:“没有一个占星师活过三十五岁?即便是大国师的弟子,也没有例外吗?”   “没有,”雪瑞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复杂起来:“大盛的开国之君算得上是两百年来占星师中的第一厉害人物,可是他只活了三十一岁,就咳血而亡。”   “咳血而亡,岂不是跟父皇一样?”   “是的,而且每一任先祖,在临死之前,都有咳血的病症。”   也就是说,每一任大盛皇帝,都是咳血而亡……明莱心脏微缩,这是什么恐怖故事的开头,两百年来,没有一个占星师活过三十五岁,每一任大盛皇帝都是咳血而亡,这岂不是说明占星之术有问题?   占星术都是由大国师亲自编写,占星术有问题,就表明大国师有问题。   明莱心道,他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大国师果然是北疆恶神,等他进入大国师的灵台取得证据,一定要联合众占星师揭开大国师的真面目。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学占星之术,”雪瑞生抬起手,隔着一张案几去轻抚明莱脸颊,他低声道:“莱莱,兄长从小开始学习占星之术,已经无法摆脱咳血而亡的命运,你才刚刚接触,现在放弃,还来得及。盛国不能没有继承人,雪氏一族不能没有族长,兄长不知还有几年可活,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兄长希望你能扛起一国之君的责任。”   明莱心乱如麻,雪瑞生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也就是说,他最多还有十三年可活。   他一把握住雪瑞生的手,声音微颤道:“兄长,你一定不会死的,我会努力钻研占星术,从里面找出破解之法。”   民间说,若是被毒蛇咬了,五步之内必定有解药,这是克制之法,既然占星术有问题,那破解之法也肯定在术法里面。   明莱完全不想当什么皇帝,他连集团都懒得管,让他当皇帝,他宁愿现在开始摆烂,所以雪瑞生,你绝对不能死。   雪瑞生又叹了口气,他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想让明莱再接触占星之法,结果明莱对占星术更执着了。   他厉声道:“我可以不烧掉这些书,但是莱莱,你必须保证,以后绝不再使用占星术。”   明莱:还好不是让他发誓。   他连忙点头:“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使用占星术。”   “还有,离大国师远一点,他来历不明,恐怕会伤害你。”   明莱:……这有点难,他还要想方设法接触大国师的灵台,收取他是恶神的证据。如果他远离大国师,就没有人能收取大国师是恶神的证据了。   他勉强地道:“兄长,若是大国师来接近我,我该如何是好?”   雪瑞生皱了一下眉:“大国师生性不喜被人打扰,就连弟子没有他的同意,也不能上太华上清宫一步,他绝不会主动接近其他人,这点莱莱可以放心。”   明莱心道,这做派倒是跟他以前那些男人一样,他不用打听也知道,大国师铁定有洁癖。   雪瑞生昨天才说“大国师绝不会主动接近其他人”,今天明莱就在梨月宫花园看见了大国师。   大国师一袭纯白衣袍,站在清池边水榭,白绫飘带随风而动,仿佛随时随地化羽而去。   明莱抬手让宫女们留下,向水榭走去,他抬手行礼:“沧澜见过大国师。”   大国师微微侧身,他勾唇道:“吾今日,是来送头筹的。”   头筹?什么头筹?   明莱茫然了一瞬,才想起大国师所说的“头筹”指的是什么,他道:“小一惊扰大国师清净,还将玄玉壶踢入湖中,大国师不治小一之罪已是它的幸运,怎还敢讨要头筹?沧澜实在惶恐。” 163 ☪ 成茧之路(八十四)   ◎至善至邪(一更)◎   “吾说过, 谁若打赢,头筹便是谁的,这是君子之诺。昨日吾问了玄玉壶, 它与小一之间, 是小一占了上风, 虽未有输赢, 但若认真论起来,是小一赢了,吾来送头筹, 也是应该的。”   听完大国师的话, 明莱心底腹诽:你一个权倾天下的大国师, 绝对的权威代表,送头筹这种小事, 让宫女送来便是, 亲自来他梨月宫, 总觉得这大国师不安好心。   他又抬手行了一礼:“沧澜代小一,谢过大国师。”   大国师走过来,一撩长袍,坐到案几前, 他道:“坐吧。”   明莱坐到大国师身旁,坐下来才反应过来, 等等, 这是他的梨月宫,怎么感觉好像大国师才是主人一样。   但想想整个盛国都在大国师的权威之下,区区梨月宫又算什么, 就是勤政殿, 他也是想去就去, 谁又敢质疑一分。   宫女们端茶上来,恭敬退下。   明莱端起茶盏正要喝茶,大国师突然道:“亲王可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明莱心里疑惑,不对?他没觉得哪里不对啊,难道是茶水有问题?   他低头一看,茶汤明黄,味醇甘爽,是上等的好茶不错。   明莱又向大国师看去,眼覆白绫、矜贵优雅的俊美男人正“看”着他,他嘴角微勾,似乎眼下有什么有趣的事。   明莱更疑惑了,他道:“大国师可是有什么事想要对沧澜说。”   大国师低笑一声:“亲王,你踩到了吾的飘带。”   明莱睁大眼眸,他踩到了大国师的飘带?   他慌忙低头看去,果然见自己的袍底落在了大国师雪白飘带上方。   明莱脸一热,连忙将脚拿开,都怪他坐得太近了,才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   “是沧澜失礼了。”   明莱赶紧起身换了个位置,他心里暗道,下次再跟大国师喝茶,他一定要选个最远的位置,免得再发生这种尴尬的事。   见明莱一脸尴尬,大国师勾了勾嘴角,却没再说什么,而是隔空取出一个檀木盒子,转移话题。   “这头筹,还请亲王收好。”   明莱接过檀木盒子,他看了眼盒上精美的蔷薇浮雕,也隔空收起来。   没有辅以咒文和法诀,仅凭心念一动,就能使用隔空取物之术……大国师微微挑眉,这样的天赋,真是世所罕见。   “昨日你下的雨,吾看见了。”   明莱一怔,他垂下眼睫:“一场无悲无喜之雨,让大国师见笑了。”   明莱也不知道自己昨日为何要下那一场雨,在听了大国师那一句“你无怜惜众生之心,亦无爱人之力”后,他便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明明胸腔里有一颗玉石之心,却仍好似空了个洞。   意识到自己在茫然的那一刻,他突然想下一场雨,于是一场无悲无喜之雨,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无悲无喜,也是你最真实的心,这场雨,你为自己而下,吾从雨中看见了你的悲伤,”大国师叹道:“亲王,吾要为昨日的断言向你道歉,你并非无爱人之力。”   心雨是不会骗人的,在他说出那番话后,明莱切切实实地感到了难过。   断言一个人无怜惜众生之心,无爱人之力,与断言对方是个怪物有什么区别?   昨日看到那场心雨,大国师才知道,自己伤害了明莱。   明莱不过才十八岁,才刚刚回到亲人身边,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恨,又怎能彻底掌控降雨之法,是他对明莱太过苛刻。   明莱看向大国师,他怔怔地道:“可我确实无法掌控降雨之法。”   大国师轻笑:“不着急,你还小,慢慢来。”   明莱脸色古怪,大国师今日这是怎么了,对他态度这么好,仿佛跟变了个人一样。   昨日知道他无法掌控降雨之法,这人可是撑着伞就走了。   一盏茶喝完,大国师起身:“叨扰多时,吾也该回去了。”   他走出水榭,明莱跟在身后送他。   “到这里便可以了,亲王留步。”   大国师微微侧头,说完这一句,他化作一阵风飘散,瞬间不见身影。   明莱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大国师离开的方向,转身回寝殿。   001正在榻上玩线团,听见明莱的脚步声,它连忙跳到榻边,仰起脑袋。   “宿主,你终于回来了,刚才我想出去找你,含霜怎么都不肯让我出去。”   明莱坐到矮几旁,下意识就要伸手倒茶,雪白指尖碰到茶盏,又马上缩了回来。   刚才陪大国师喝了一盏茶,现在他是一滴水也喝不下去。   “含霜不让你出去是对的,刚才大国师来,若是让他看见你,少不了把玄玉壶拿出来,让你们再打一次。”   001两只爪子放在腰上,它哼哼道:“打就打,我可一点也不怕那破酒壶子。”   明莱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捏住001的后颈,把它提起来。   他危险地道:“上次我让你去北辰宫捣乱,好让我有正当理由进北辰宫,你倒好,在大国师面前都在胡说八道什么,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信不信你现在已经成了一只烤兔子。”   降世的神灵也是神灵,跟世界土著总归是不一样的。   其他人听不懂001在说什么,不代表大国师听不懂。   而从这件事上看,很显然,大国师是听得懂的。   001瑟瑟发抖,它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明莱冷笑:“我是你爹,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开玩笑?变成一只烤兔子你就知道是不是开玩笑了。”   明莱驭风将001送到它的窝里,然后用结界将整个兔子窝封起来。   他道:“在祭天仪式之前,你就给我呆在兔子窝里反思。”   001不可置信,它扒拉了一下结界,正想号啕大哭给宿主看,就听宿主冷冷开口:“哭也没用,我的玉石之心比任何人的心都要冷,你是打不动我的。”   想到主系统说的话,001果断闭上了三瓣嘴。   见001认命地在兔子窝里睡觉,明莱隔空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到矮几上。   他一边支着下颌,一边用雪白指尖轻敲盒上的精美浮雕。   ——“这头筹,还请亲王收好。”   大国师的意思很明显,这檀木盒子是给他的,只是借了“送头筹”这个由头。   盒子里面是什么呢?   明莱猜测,难道是更为齐全的占星之法?还是曦山特产?比如血藤种子绞杀藤种子之类。   明莱胡思乱想,指尖一顿,一缕微光泄出,盒上的蔷薇浮雕似活过来一般,缓缓绽开一朵蔷薇虚影,只听“咔嚓”一声,盒子自动解锁。   “我就知道,这盒子需要占星之术才能解开。”   呢喃了一句,明莱打开盒子,他倾身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块灵玉,玉石以金色流苏吊穗扣住,隐隐有流光溢彩。   明莱直起腰,他伸手拿起灵玉,触手温润,冰凉丝滑吸手,让人忍不住摸了又摸。   大国师真是懂他,知道他近日热得睡不着,就送了这么一块冰冰凉凉的灵玉给他,只是恶神的东西,明莱可不敢收,万一这里面有什么咒术,他就亏大了。   明莱正要把灵玉放回盒子,转念一想,万一大国师没看见他佩戴灵玉,觉得他不知好歹怎么办,明莱没忘记,自己还得跟大国师搞好关系,然后从他的灵台找出他是恶神的证据,联合众占星师将大国师赶出盛国。   对,不能放回去,他得佩戴。   戴在哪里好呢?   明莱低头一看,有了,就系在腰上,这样既能让大国师一眼就看见,又能说明自己是个懂得欣赏好东西的人,简直一石二鸟。   将灵玉系好,明莱将玉竹喊进来,他道:“让厨房多做几个菜,兄长晚上会过来用膳。”   “是,殿下。”   玉竹正要恭敬退下,看见明莱腰上系着的灵玉与流苏吊穗,猛地睁大眼眸。   “殿殿殿殿下,这这这……这玉佩是何人赠送给您的?”   明莱茫然了一瞬,怎么他这灵玉很奇怪吗,怎么玉竹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这是大国师送的,不好看吗?”   听到“大国师”三个字,玉竹脸色发白,她动了动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好看,奴婢……奴婢就是奇怪,殿下身上突然多了块玉佩……”   玉竹失魂落魄地退下了,独留明莱一头雾水。   晚上,雪瑞生到梨月宫用膳,用完膳,兄弟两刚说了会话,就有内侍走上前,低声道:“陛下,大臣们正在勤政殿等您呢。”   雪瑞生揉了揉眉心,他对明莱歉声道:“抱歉,莱莱,兄长今晚不能与你抵足而眠了。”   明莱连忙道:“国家大事要紧,兄长,您快去吧,别让大臣们等急了。”   目送雪瑞生离开梨月宫,明莱站在殿门口,抬眸去看夜色。   今晚的夜色很漂亮,星海璀璨,还能看得到银河。   明莱觉得近几日宫里的宫女有些奇怪,总是喜欢聚在一起不说,还总是喜欢偷偷看他。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脸上有什么吗?怎么最近大家都喜欢偷看他?可是他早上刚照了镜子,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啊。   在明莱看不见的假山角落,几个宫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天我就看见了,殿下腰上系了块玉佩,我就说大国师怎么突然到我们梨月宫,原来是喜欢我们殿下。”   “大国师在盛国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赠送玉佩给他人的含义,所以,盛国终于迎来了神婚吗?”   说到“神婚”两个字,几个宫女都激动起来。   玉竹路过,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压低声音咳嗽了一下,里面的声音瞬间安静。   都别说话,殿下就在旁边的亭子乘凉,被听见就不好了。 164 ☪ 成茧之路(八十五)   ◎至善至邪(一更)◎   花园里百花齐放, 日光灼灼,好一副夏日美景。   明莱坐在亭中,一只手撑着腮, 露出雪白手臂, 正百无聊赖地去看亭外似锦繁花。   今日天气很是不错, 如果能下场雨就好了。   明莱蠢蠢欲动, 但是他刚答应雪瑞生不会再使用占星之术,若是他降雨,如此大动干戈的力量, 雪瑞生一定察觉得到。   可是宫中无聊的很, 不让他学习降雨之法, 明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他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刚叹完, 就见玉竹端着茶具走来, 在她身后, 还有几个端着点心瓜果的宫女。   “殿下,您中午就没有好好用膳,吃些点心填填肚子。”   瓜果点心放到桌上,玉竹一边给明莱倒茶一边开口。   天热得很, 明莱什么都不想吃,他道:“玉竹, 我不想吃。”   “您真的不吃吗?”玉竹将一小碟桃酥饼放到明莱面前, 显然,她十分清楚明莱的喜好:“这是厨房刚刚做出来的桃酥饼,正酥脆着呢, 殿下, 您就不想尝一尝?”   明莱犹豫了, 他心底挣扎,可是桃酥饼真的很香,他从来没吃过比桃酥饼更好吃的点心。   “好吧,我就吃一块。”   明莱伸手拿起一块桃酥饼,咬进嘴里,眼眸瞬间亮起。   又香又脆又酥,做这一碟桃酥饼的人定是位高手。   若是可以,明莱真想拜对方为师,这样以后到其他世界,就可以自己给自己做了。   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在这个世界是亲王,说不定下个世界就是人人喊打的渣男,没有条件,怎么吃得起这么好吃的桃酥饼。   可他若是拜一个厨子为师,雪瑞生定会十分生气,说不定还会将厨子赶走。思来想去,明莱放弃了拜厨子为师的想法。   见明莱吃得开心,玉竹也跟着开心。   要知道这段时日天气是越来越热,明微殿里虽放了好几盆冰,可明莱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热得睡不着,睡不着精神就不好,精神不好就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吃不下饭,这人怎么受得了?   填饱肚子,明莱看着亭外的百花,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让玉竹带人退下,起身来到亭边,全神贯注,抬手掐诀。   无数花瓣从四面八方向明莱涌来,缓缓拼凑成一件艳丽的衣裳。   明莱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作品,伸出手,衣裳自动落到他臂弯上。   藏书阁,柳如歌正在书堆里睡觉,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她猛地坐起来,抄起手边一本书就睁大眼眸看。   一片阴影投下来,柳如歌仿佛这才察觉到明莱的到来一般,惊讶地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抓到了。   明莱看了眼地上堆积的书,其实他也知道柳如歌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反正他只要最后答案,过程怎么样他不关心。   明莱微微一笑:“柳小姐,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所以这次,我是来奖赏你的。”   奖赏她?   柳如歌屏住呼吸,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明莱这笑里藏刀的模样,真的不是来威胁她,而是奖赏她?   明莱抬起手,隔空取出一件艳丽的衣裳,递给柳如歌:“穿上试试。”   柳如歌狐疑地看着明莱,总感觉明莱在挖坑等着她跳。   “殿下,这衣裳……”   明莱面不改色道:“你穿上就知道了。”   柳如歌起身,两只手接过衣裳,她低下头,看着手里流光溢彩的簿柿衣裳,正想转身去偏殿换上,就见衣裳变作万只蝴蝶翩舞,如流火飞逐,落到她衣襟长袖上,不过瞬间,她身上的烟罗衫就变成了簿柿衣裳。   柳如歌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仙术,衣裳怎么自动穿在了她身上?   明莱看着改头换面般的柳如歌,抬手一挥,流火慢慢逐成一面镜子。   柳如歌转身一看,当场呆在原地。   里面黑发黑瞳,肤色白皙的少女是谁?这真的是她吗?   柳如歌结结巴巴开口:“殿殿殿殿下,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突然变了一副样子。”   明莱:“此衣裳名为“百花缭乱”,是我取园中百花所制,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在盛国行走了。”   柳如歌眼眶一红,扑过来就要抱明莱大腿,明莱不慌不忙地侧身躲开,他道:“柳小姐,自重啊,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被旁人看见,传出流言蜚语就不好了。”   柳如歌讪讪地爬起来:“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殿下,这件衣裳真的给我?”   “是给你的奖赏,”明莱微笑道:“你这段时日做的很好,想必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他话锋一转:“不过,我近日听到些流言,说柳小姐每日辰时到藏书阁,睡到午时才肯起来看书,不知道是真是假。”   柳如歌大惊失色,当场举起三根手指发誓:“绝无此事啊殿下,您要信我,我可努力了,昨日看了一百本书呢。”   若是普通人,别说一天看一百本书了,看一百页都觉得眼睛疼,可柳如歌是什么人,鬼族圣女,天生的白瞳,加上有占星术加持,别说一天看一百本,看一千本都没有问题。   明莱心中觉得好笑:“我自然是信你的,我若不信你,又怎会奖赏你?”他转过身:“好了,柳小姐,你可以继续看书了。”   柳如歌目送明莱离开,殿门重新关上,她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衣裳,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她居然能光明正大在盛国行走了。   要知道这三年,柳如歌几乎每一天都被人追杀,她都快麻木了,如今熬出头,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惴惴不安,她真的可以走出盛国皇宫,而不被人追杀吗?   明莱直接回了寝殿,他坐到案几后,提笔沉吟了一会儿,写了两篇降雨心得。   写完,天色已晚,玉竹走进来,恭敬道:“殿下,该用晚膳了。”   明莱放下笔,看向窗外灯火通明的廊道,起身去用膳。   用完膳,明莱让宫女不要跟着他,自己一个人去了清池水榭。   占星之术浩如烟海,他学了这么多,就没有一个术法是不会的,明莱就不信,他掌控不了降雨之法。   ——“降雨与施术者的起心动念有关,你若有温柔之意,便是和风细雨,你若是心有戾气,便是狂风暴雨。”   明莱呢喃道:“……温柔之意……要温柔,不能胡思乱想。”   梨月宫上方乌云迅速笼罩,有向外扩散的趋势,明莱察觉到,赶紧把乌云收拢回来。   内侍刚刚来传话,说雪瑞生去了军营,他得趁这一个晚上把降雨之法练习几遍,等雪瑞生回来,他就没办法练习了。   静心,放空心神……默念咒语,掐诀。   步骤一个不落,雨水啪嗒啪嗒砸到水面上,很快变成瓢泼大雨。   糟糕,用力过头了。   明莱稳住心神,放慢掐诀的速度,努力回想大国师对他说的话。   ——“降雨之法,除了需要精妙的术法外,还得需要一颗心。”   ——“古时龙王降雨,是为大旱受苦的百姓,亲王降雨是为什么?”   ——“吾想为你下一场初见之雨。”   初见之雨……明莱心头微动,一种异样让他忍不住断开法诀,抬手捂住心口。   玉石之心又在绽放了,这次是几片花瓣?一片还是两片?   每当他对情感有所明悟的时候,玉石之心总会悄然绽放,他不想让它绽放,他不想体会这种被情绪牵动的感觉。   明莱五指成爪,指尖陷入心口,他真想把它剜出来,可是剜出来后,他就能变回以前吗?   明莱心底茫然,这条路他走得太远,他看不见尽头,很多时候他都怀疑自己走不下去,可是一想到那个让他不停前进的答案,他又有了无限动力。   正在绽放的花瓣陡然消失,察觉到明莱神性占据上风的001猛地睁开眼,从兔子窝里弹跳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宿主神性占据了上风!这个世界要完蛋了!   不要啊宿主!这么多个世界都走下来了!不要放弃治疗……前功尽弃啊!   正当001扒拉结界,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片花瓣无声无息绽放,占据上风的神性被人性压倒性碾压。   001懵了一下,前一秒它还在担心世界毁灭,后一秒无事发生,发生了什么?宿主被人强行打晕了吗?   水榭边,明莱将玉笛送至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这一曲调子如泣如诉,低沉哀婉,带着莫名的忧伤。   忧伤过后,笛声一转,又是无尽思念。   砸在水面上的瓢泼大雨随着笛声而变,从狂风暴雨之势,变得温柔起来。   清冷月光驱散深沉夜色,洒在水面地砖上,仿佛笼罩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曲毕,明莱睁开眼,他一只手拿着玉笛,另一只手抬起,去接随风飘摇的雨丝。   冰凉凉的雨丝,一点也不刺骨,反而让人感觉到了无尽温柔。   明莱喃声道:“玉斗,你看见了吗,这是我为你下的思念之雨。”   你说会在这个世界等我,可是你现在在哪里呢?   看着夜空中的雨丝,明莱第一次有心如明镜的感觉,原来这就是降雨的心,你若温柔,雨便温柔,你若心有戾气,雨便是狂风暴雨。   他之前降的雨之所以无法自行停下,是因为他的心是空的,一颗空荡荡的心,一颗没有情绪的心、一颗连下雨的目的都没有的心,怎么能自行停下。   若是抱着这样的心去降雨,只怕不仅无法救百姓于大旱之中,还会引发洪灾,害死无数百姓,因为他的心是冰冷的。妍珊廷   这一刻,明莱明白了大国师那天为什么对他说那些话,因为这一颗心,确确实实无法降雨。   观星台上,大国师纯白长袍随风猎猎作响,他抬起眼眸,即便眼覆一层白绫,也阻挡不了他观星的视线。   身后几个占星师恭敬地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大国师勾了勾唇:“下雨了,真是少见的雨。”   下雨了?   几个占星师看向夜空,茫然地想,没下雨啊,师尊他老人家为什么突然说下雨了。   “如此温柔的思念之雨,”大国师取出拂尘,搭在臂弯上,他转过身:“真是令人羡慕。”   羡慕到,他想做一些事情,来打断这种思念。   亲王殿下还是太过悠闲了些,整日待在宫里,无所事事便会胡思乱想,他得让亲王殿下知道,这世上除了思念之外,还有很多事情可做。 165 ☪ 成茧之路(八十六)   ◎至善至邪(一更)◎   九月初三, 经历一系列繁复的祭天、册封仪式,明莱终于正式成为盛国的亲王。   雪氏一族的嫡系除了雪瑞生就只剩下明莱,明莱也是盛国独一无二的亲王。   跟着雪瑞生认识了大大小小的宗亲, 又举办了几场宴会, 明莱身心俱惫, 只想回梨月宫睡觉。   皇族的规矩本就多, 只有他和雪瑞生两个人的时候还好,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可是到了宗亲臣子面前, 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不能称呼雪瑞生“兄长”,要称呼“陛下”、或者“皇兄”, 也不能自称“我”, 要自称“臣弟”。   每次明莱反应不过来, 喊了一句“兄长”,或者自称了“我”,就会有大臣看过来,并纠正他的称呼。   明莱心底叹了一声, 他一只手撑着腮,看似在欣赏面前舞姬, 实则目光呆滞, 心神早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坐在上方的雪瑞生放下酒盏,对身旁内侍说了几句,然后看向左下方的明莱。   内侍领命, 走到明莱身边, 微微弯腰道:“殿下, 陛下问您,可是觉得无趣?若是觉得无趣,殿下您可自行回宫,不用担心这边。”   明莱眨了眨眼,回过神,他道:“你告诉兄长,我没事,就是有些困,但还熬得住。”   宴会上这么多大臣,他就是独揽大权的亲王,也不能就这么抛下众人回宫,这跟把把柄递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明莱可不想被这些大臣参一本,说他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不配为亲王。   雪瑞生虽然是皇帝,但护得了他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明莱没忘记,这是个神权至上的国家,在背后做决定的永远是大国师。   想到大国师,明莱就想起自己前两天在花园假山听到的墙角,居然有宫女聚在一起说大国师喜欢他,他们二人早已暗生情绪,明莱听得荒谬至极,要不是怕吓到这几个宫女,他真想亲自现身打破谣言。   什么大国师喜欢他,什么他们二人早已暗生情绪,都是假的!假的!   明莱知道谣言很离谱,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离谱,仔细算来,他跟大国师见面的次数仅有一掌之数,他们甚至没有私底下见过面,就这样,宫里还传出了这样的谣言。   明莱只能说,谣言止于智者。   就算大国师喜欢他,他也绝不可能喜欢大国师!他才不会喜欢恶神!   而且,他是要等玉斗的!   得了明莱回话,内侍又回到了雪瑞生身边。   一舞毕,又有歌姬抱着琵琶款步上前,明莱听着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勉强有了点精神。   宴会到亥时,歌姬退下,雪瑞生发表讲话,说了什么困得睁不开眼的明莱没听清,但好歹是结束了。   半梦半醒之间,明莱听到有人在他身边说话,是低沉带着些许叹息的声音。   明莱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这时候他才发现,宴会上所有人都离开了,整座大殿只剩下雪瑞生跟他两个人。   他侧过头,看向坐在他身边一袭玄色朝服的雪瑞生:“哥哥。”   脱口而出的瞬间,明莱暗道一声糟糕,喊殷家宝喊顺口了。   雪瑞生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有人对他喊过“哥哥”两个字。   也是,谁又敢当面喊他“哥哥”,毕竟再怎么样,雪瑞生也是一国之君。   “还起得来吗?”   雪瑞生起身,向明莱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而节骨分明,拇指上一只玉扳指,温和有礼中又带着克制。   明莱正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有些麻,脖颈也酸痛得很,好似睡了一整晚高枕头一样。   他心道,果然不能在宴会上假寐,看他的腿和脖颈都成什么样了。   明莱将一只手搭到雪瑞生手上,借力起身,他勉力站直,缓了缓腿部的麻,才道:“谢谢兄长。”   “我让人准备了撵轿,就在外面,夜深,回去早点睡。”   “是,”明莱转过身,想了想又回过头:“兄长你也要早点睡。”   雪瑞生可比他辛苦多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开朝会,处理各种国事,而他每天睡到自然醒,看看书、喝喝茶,一天就这么过去。   九月是盛国最炎热的一个月份,每天不到辰时赤轮就挂到天上,戌时才肯落下,热得人苦不堪言。   明莱虽人在梨月宫中,却也听到了其他宫的许多抱怨,说今年不知怎么的,热得仿佛碳烤一般,再这样下去,怕是人都要热没了。   明莱知道,这样的天气最容易中暑,而一旦重度中暑引发休克,就会危及性命。他想了想,决定找个时间下场大雨,降低温度。   “兄长今日去军营了吗?”   明莱坐在榻上,他问前来传话的内侍。   内侍恭敬回答:“陛下今日要与大国师、众大臣商议国事。”   明莱失望了一下,雪瑞生不去军营,他要怎么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降雨。   然而听到“大国师”这三个字,他心思又活络起来,如果他记得没错,观星台上有结界,如果他在上面降雨,雪瑞生绝想不到是他。   ……可是如今大国师回来,观星台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明莱眼珠滴溜一转,想到了一个绝世好办法。   上次大国师送了他一块灵玉,他还没有回赠礼物呢。有来有回,才是交往之道。   内侍离开,明莱起身往内殿走,他搬出几个锦匣,一一打开,挑选礼物。   匣子里有很多珍宝,红珊瑚珠、月明珠、各种玉佩、金银美玉,他从中挑了一块玉佩,关上匣子,又选了一个檀木盒子,将玉佩放进去。   大国师送他玉佩,他也回赠大国师玉佩,完美。   明莱捧着檀木盒子往殿外走,玉竹看见,奇怪地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观星台,今晚可能要晚点回来。”   观星台!!   玉竹瞳孔一缩,殿下去观星台做什么,跟大国师幽会吗?   这这……这也太大胆了,若是让陛下知道可如何是好。   我的殿下哟,虽说两情相悦,但大国师还没有下聘礼呢,您怎么能这么主动。   “殿下,玉竹跟您一起去吧。”   明莱摇头:“不了,我一个人去便好,宫里都是禁卫军,不必担忧我的安全。”   让玉竹跟着,岂不是做什么玉竹都会知道,他可不能让玉竹知道他降雨之事。玉竹是雪瑞生的人,他前脚降雨,后脚雪瑞生就会到。   玉竹心里着急,但是她又不能强行跟着明莱,于是委婉道:“殿下,此事急不得。”   有些事,得洞房花烛的时候才能做。   明莱:“……?”   他茫然了一瞬,玉竹在说什么?难道她知道了他要去观星台降雨之事?   明莱沉默了一下,他也委婉地道:“不急不行,有些人等不得。”   玉竹瞳孔地震,大国师这么等不及吗?没想到表面如此清雅高华的大国师,内里竟如此如狼似虎,恐怖如斯。   趁玉竹惊呆的功夫,明莱走出寝殿,向宫门走去。   观星台在北辰宫旁边,要去观星台,少不得经过北辰宫。   明莱当然不是走路去观星台,他已学会移形换法之术,加上九尾天狐的缩地千里,一个时辰的路,明莱只花了几息功夫,就到了北辰宫附近的花园。   明莱刚落地,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见一队禁卫军快步走来,对明莱单膝下跪。   “见过亲王。”   明莱迅速反应过来,他道:“我来见大国师,此事不必让兄长知道,退下吧。”   “是!”   为首的禁卫军带着众下属离开。   明莱本来想抬脚去北辰宫的,但不知为何,他转身直接去了观星台。   观星台在皇宫的至高处,有九百九十九阶,直通云霄。   “请亲王止步,大国师有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十几个禁卫军将明莱拦下来,虽语带恭敬,动作却很是强硬。   明莱:他就知道大国师在这里。   明莱眼珠转了一下,将系在腰上的灵玉解下来,递给为首的禁卫军。   为首的禁卫军接过来一看,脸色骤然一变,他猛地低下头:“臣失礼,请亲王降罪。”   大国师给的东西就是好用。   明莱拿回灵玉:“降罪倒不必,我要见大国师,让开。”   为首的禁卫军让开,明莱将灵玉重新系回腰上,向九百九十九阶走去。   观星台上,长袍猎猎作响的大国师正在推算星轨,突然,他微微侧头,嘴角勾起:“吾予你的灵玉,可不是这么用的。”   明莱其实挺累的,大国师给观星台下了禁术,他根本没法使用占星术,只能一步一步走上来。   “……你就这么看着我走上来?”   这人知道他用灵玉狐假虎威,却不撤去禁术,冷眼旁观他一步一步走上来,果然是心狠手辣的恶神。   “观星台可不是随意能来的地方,若是连这点悟性都没有,亲王又何必来见吾?”   明莱走到大国师面前,他微微喘了一下:“大国师,我要借观星台一用。”   大国师挑眉:“借?”   “我要降雨。”   “在梨月宫亦可降雨。”   明莱隔空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大国师:“我只借半刻钟。”   大国师微微低头,他看着明莱手中精美的檀木盒子:“这是什么?”   “回赠。”   “回赠?”大国师饶有兴致地道:“为何回赠吾,吾不记得有送过亲王礼物。”   明莱没好气地道:“灵玉不是你赠的吗?”   “那是头筹。”   “也一样,”明莱把檀木盒子直接放到大国师怀里:“你不要,可以扔了。”   大国师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檀木盒子。   明莱见状,立刻跑出去老远,他一副得逞的样子:“拿了我的礼物,就是答应了借我观星台。大国师,君子之诺,可要一言九鼎。”   大国师勾唇一笑,他打开檀木盒子,看了里面价值连城的玉佩一眼,而后合上盒子,隔空放进自己的宝库。   “吾可以将观星台借你降雨,但一块玉佩可不行,吾要你最珍贵的东西。”   大国师身形闪现,瞬间来到明莱面前。   明莱看着突然放大在面前的俊美面孔,吓了一跳,他道:“我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你有,”大国师抬起手,修长如玉手指落到明莱金色泪珠上:“吾要它。”   明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国师说的是他的耳饰,这颗金色泪珠,他一进入任务世界就跟着他,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存在感,明莱不知道大国师要它做什么,难道是觉得它长得好看吗? 166 ☪ 成茧之路(八十七)   ◎至善至邪(一更)◎   一颗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金色泪珠换一次观星台, 很划算。   明莱毫不犹豫,单手摘下耳饰,放到大国师手上:“给你, ”他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大国师, 从现在开始, 观星台是我的, 你可以离开了。”   明莱很记仇,他走了九百九十九阶上来,大国师也要走九百九十九阶下去。   大国师收起金色泪珠, 微微侧身:“半刻钟, 吾允了。亲王请。”   明莱:“??”都要了他最“珍贵”的金色泪珠了, 居然只肯借他半刻钟,周扒皮不过如此。   这大国师比主系统还要会精打细算。   “你不是说, 只要我给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你就将观星台借我降雨吗?”   大国师反问道:“最先提出“半刻钟”交易的不是亲王吗?”他微笑:“半刻钟时间有限, 亲王,降雨可要抓紧了。”   明莱:“……”   打不过,忍了。   他走到最中间的阵法上,二话不说开始掐诀。   到观星台降雨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用自己刻画法阵, 在建造观星台的时候,工匠已经按照图纸在观星台上刻画了祭天、求雨、祈福等所有基础法阵, 只要默念相关咒文, 法阵就会随之显现,方便得很。   有了前两次的降雨经验,明莱这一次降雨降得十分顺利。   乌云聚拢, 天色阴沉, 雨滴随着阵阵阴风而落, 很快形成狂风暴雨。   看着风雨飘摇中的明莱,将暴雨隔绝在外的大国师不禁抬起手,接住一滴冰冷的雨。言擅亭   他道:“继无悲无喜之雨,思念之雨,这又是一场温柔之雨。”   对生命温柔,何尝不是一种敬畏。   如此大的暴雨,只怕没有两天停不下来,而明莱如此大费周章降雨的目的,仅仅是因为宫人对天气的抱怨。   大国师隔空取出伞,撑开,向明莱慢步走去。   明莱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泼墨般的长发一缕一缕散开,本就雪白的皮肤如同透明一般,仿佛随时会消失在这个世界。   倒不是明莱有淋雨的爱好,而是天气确实很热,坐在冰库里消暑都不如在雨里直接淋一场。   淋了一会儿,明莱才觉得身体里的热度降下,他正准备取把伞出来遮雨,就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明莱转头一看,心道:算这人有良心,看见他没打伞知道撑伞过来给他遮遮雨。   然而很快明莱就知道他高估了大国师的良心,只见男人慢步走到他面前,撑着伞欣赏他被雨淋,毫无给他遮雨的意思。   “亲王的爱好,倒是与众不同。”   明莱:“……我没有淋雨的爱好,只是天气太热了,想降降温。”   早知道这男人是恶神,他居然还期待男人会有良心,明莱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大国师清雅高华的模样迷惑到了。   “雨也降了,半刻钟时间也到了,亲王可还有事?”   大国师这是赶他走的意思。   “无事。”   明莱面无表情地取出伞,转身离开。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走九百九十九阶台阶下观星台的时候,只见伞外狂风暴雨停滞一瞬,明莱再次回过神,人已经到了观星台下。   他撑着伞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留恋地施展术法离开。   回到梨月宫,明莱收起伞,用驭水之术将身上的湿衣服弄干,沿着连廊向寝殿走去。   玉竹在殿外焦急等候,见明莱回来,才松了口气,她迎上前:“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玉竹就要派人去找您了。”   “晚膳做好了吗?”   明莱一句话成功转移玉竹的注意力,她跟着明莱走进寝殿:“已经准备好了,殿下可要马上用膳?”   一场雨下到深夜,气温彻底降下来,就是不在殿里放置冰盆,温度也凉快得如同在秋日一般。   明莱难得睡了个好觉,翌日起床,他坐在榻上看窗外的阴雨,浑身懒洋洋的,一动不想动。   玉竹在旁边给他添茶,叹道:“这雨来得真是及时,殿下您知道吗,昨日建章宫有宫女晕倒了,女医去把脉,说是中暍。”   中暍就是中暑的意思。   明莱一只雪白的手臂支着下颌,他道:“如此炎热的天气,便是大旱也不奇怪。玉竹,往年盛国可有旱过?”   玉竹想了想,摇头:“大盛建国两百年,未曾旱过。”   那就奇怪了。   明莱伸手端起茶盏,他心道:盛国如今这天气分明是要大旱的意思,两百年都风调雨顺,怎么突然就要大旱?   总不能是因为他的到来,才导致盛国即将发生旱灾吧?   想到主系统给他安排的妖星孤灭身份,明莱开始坐立不安。   妖星、旱灾,即便是不用脑子想,他也知道一旦暴露身份,面对他的将是什么下场。   一个妖星,一个恶神,这个世界在玩双煞降世吗?明莱真想抬手扶额,玩脱了他看怎么办。   暴雨下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停歇。   “什么?让我去云荒降雨?”   明莱坐在榻上,他看着对面抬手揉眉心的雪瑞生,眼眸微微睁大。   “盛国占星师虽然很多,但你是唯一学会降雨的,莱莱,兄长也不想你去这么远的地方,但大国师有令……”   明莱:不用说了,整个盛国,除了大国师,还有谁能让雪瑞生如此为难。   他倒不是抗拒去云荒降雨,而是事情来得有点突然,他没做好心理准备。   雪瑞生放下手,他看着明莱:“兄长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切,莱莱,你无须担忧,只需去那里降一场雨便可回来。”   明莱却觉得没这么简单,以他的经验,这种超出状况外的事,百分之百是剧情在推动,而跟剧情推动有关的,通通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明莱也知道,雪瑞生无法违抗大国师的命令,除非他不想当这个皇帝。   早上刚从雪瑞生口中得知要去云荒降雨之事,下午明莱就坐上了去云荒的马车。   华丽马车加上一路保护亲王的禁卫军、占星师、宫女,整个队伍人数多达三百五十二人。   明莱微掀窗帘,看着外面乌泱泱的人头,不禁想自己到底是去云荒降雨,还是去云荒旅游。   “殿下,小一大人到了。”   车厢外,玉竹声音恭敬。   明莱放下窗帘,抬起眼眸:“进来吧。”   厚重的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玉竹抱着一只雪白小兔子走进来,将小兔子恭敬放到榻上,又恭敬退下。   001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宿主,宝石般蓝色眼睛可怜兮兮。   明莱一只手支着腮,他道:“001,你瘦了。”   可不是吗,宿主说让它反思就让它反思,半点不带心软的,001吃萝卜青菜吃了一个月,就差瘦得只剩下一层皮了。   “宿主,001好想你,呜呜呜。”   001假哭了两声,见宿主好整以暇,把哭声都咽了回去。   一个月不见,它的宿主更冷心冷肺了。 167 ☪ 成茧之路(八十八)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正想看看001能哭出什么花样来, 见它哭了两声就闭上三瓣嘴,心底觉得好笑。   “想我?怎么想的我?”他微微挑眉:“不会是在心里偷偷骂我吧?”   001连忙摇头:“001对宿主之心天地可鉴,就算是宿主您, 也不能冤枉001。”   反思一个月, 别的没学会, 甜言蜜语倒是进步不小。   明莱放下手, 给自己倒了杯茶,送至唇边轻饮。算了,看在001反思了一个月的份上, 暂且先放过它。   见明莱不再挑它毛病, 001跳到矮几上, 两只爪子捧起一只橘子,讨好地递给明莱。   “宿主, 橘子。”   明莱看了它一眼, 伸手接过橘子, 却没有吃,而是似笑非笑道:“这么听话,说吧,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001讪讪笑道:“宿主, 您这是要去哪儿?咱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进入任务世界已经两个多月,他们的任务进度居然连0.01%都没有, 001压力山大, 总觉得随时随地会被主系统销毁。   明莱将茶杯放下,把玩着手里青色的橘子:“这不是正准备去完成吗?”   001大喜:“宿主您知道“至善至邪”的真正意思了?”   “有几个猜测。”   “几个猜测?”001茫然,它忍不住道:“您是打算每个猜测都验证一遍吗?”   明莱微笑:“不然呢?要不然你来说一下“至善至邪”是什么意思?”   主系统就给他四个字, 什么提示都没有, 他能找到方向已经很不错了。   001缩了缩身体, 宿主都解不开的谜题,更别说它了。它还是老老实实跟在宿主身后做任务。   去云荒路途遥远,即便是有占星师开路,也还是要走三天时间。   车轮滚滚而动,马车上的明莱支着下颌闭目养神,001则在榻上角落四爪朝天睡觉。   玉竹守在车厢外,她时不时微掀车帘往里面看,见明莱一切都好,没有因为舟车劳顿而水土不服,一颗心才放下来。   而看似正在闭目养神的明莱,其实正在大国师的梦境中。   他站在一片澄澈透明的汪洋中,疑惑地看着夜空中悬挂的月轮。   “奇怪,上次来的时候天上明明还有个日轮,怎么这次来就不见了。还有,大国师的心海不应该是一片净湖吗,怎么变成了一片汪洋?”   明莱想不通,他也进过自己的心海,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的心海会随着主人情绪而变化。   也许这是神灵跟凡人的不同?   明莱是趁大国师熟睡才借金色泪珠这个媒介进入他的梦中,时间并不多,见心海并未因为他的到来而异动,明莱果断往心海深处走。   灵台就在心海深处,他一定要趁此机会,一举取得大国师是恶神的证据,将他赶回北疆。   明莱观察过自己的心海,以中央的因果之树为中心点,不论往哪边走,两个时辰一到,就会回到因果之树。   然而他往西走了将近三个时辰,不仅没有见到大国师的灵台,连因果之树的踪影都没有见到。   明莱累得气喘吁吁,他停下脚步休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每往前走一步,他就感到有股力量在阻碍他前进,并且这股力量,他每走一步就会加强。   明明身在汪洋之上,明莱却觉得自己在爬山,而且爬得不是一般的山。   ——如果能在心海里使用占星术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明莱只觉得眼前夜色飞快掠过,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一棵金光闪闪的神树下。   这是棵比满天星斗还要璀璨的树,每一片叶子都是璀璨的金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明莱抬起头,才发现金光闪闪的不止金叶子,还有随风飘动的金色粉末。   明莱呆了呆,大国师的因果之树,居然是一棵金子做成的树吗?   不对,这棵因果之树它……它会生金叶子!   明莱内心蠢蠢欲动,会生金叶子的树,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有这么一棵树,岂不是天天都可以拿金叶子泡酒?   可惜,这么好的一棵树不是他的。   明莱心痛了一下,强行让自己把视线挪开,然而一看到地上成堆的金色粉末,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明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自己的眼识封了,他呢喃道:“眼不见心为净,这里没有什么金树,也没有成堆的金色粉末……”   如此心理暗示了三十遍,明莱勉强把心神拉回来。   既然看到了因果之树,那灵台必定在不远处,明莱继续往西走,然而刚走没两步,他就踢到了一个人,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   明莱爬起来,他第一反应是查看自己火辣辣的手有没有受伤,第二反应是:这里居然有个人?   明莱连忙解开眼识,他羽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一张眼覆白绫的俊美面孔放大在他眼前,明莱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退,又碰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明莱猛地转过头,大国师坐在矮几旁,他一袭纯白长袍,正一只手支着下颌,垂眸看向面前的棋盘。   这里怎么又有个大国师!   明莱把脸转过来,他看着面前紧闭双眼打坐的大国师,如此近的距离,他仿佛听见了大国师呼吸的声音。   要命,前有正在打坐的大国师,后有正准备下棋的大国师,这让他怎么悄无声息离开。   明莱屏住呼吸,慢慢起身,绕开,然后往前走。   正当明莱以为危机解除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亲王?”   明莱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正在打坐的大国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矮几旁支着下颌的大国师微微抬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大国师,你醒了?”   话一出口,明莱暗道一声糟糕,这不是告诉大国师他就是雪沧澜吗?   大国师勾了勾唇:“吾还以为是吾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曾想却是亲王亲临吾梦中心海做客。”   明莱缓缓吐了口气,他道:“也就是说,大国师你如今仍在梦中?”   “不知亲王到吾心海做客,有何要事?”   大国师答非所问,明莱微微一笑:“要事有一件,我走近些,大国师可要认真听。”   大国师放下手,身形端正,他道:“亲王请说。”   明莱走到他面前,右手微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纸符箓贴到大国师额前。   “急急如律令!”   大国师沉默了一下,似笑非笑:“亲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莱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昏睡符怎么对大国师没用?   连雪瑞生都中过招,没道理对大国师一点用都没有。   大国师:“昏睡符对吾没用,亲王——”   明莱又贴了一张上去,他就不信大国师这么厉害。   大国师似叹了口气,他抬起手,将贴在额头上的两张符箓揭下来。   明莱转身就跑,他没经过大国师同意就进入他的心海,大国师一定饶不了他。   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明莱低头一看,腰上不知何时缠了好几圈银线,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往后倒去。   明莱以为自己摔定了,结果睁眼一看,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而他倒在大国师怀里。   大国师微微低头:“吾还没有说完话,跑什么?”   明莱稳了稳心神,不慌,见招拆招,总有一招是能让他逃过去的。   “……我怕你打我。”   “吾打你做什么?”   “我擅闯你的心海。”   大国师挑眉:“现在知道怕了,进来的时候怎么不怕?”   明莱轻咬了一下唇:“我以为你不会察觉到。”   大国师抬起一只手,隔空取出放在他宝库里的金色泪珠:“这是你连接吾心海的媒介?”   明莱点头,这时候说谎完全没有用处,大国师既然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媒介的存在,自然不会察觉不到是他给他的金色泪珠出了问题。   大国师低笑了一下:“难怪你毫不犹豫地就将它给了吾,原来在那个时候你就给它下了暗示。”   明莱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拿开大国师的手臂,他一边看着大国师一边道:“我……我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解释。”   大国师:“吾在听,你说。”晏衫婷   明莱脑海飞快运转,他得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一个进入大国师心海不被算账的理由。   “我……我……”   大国师看着明莱,好整以暇,仿佛在说:吾就想看看你要怎么编。   明莱咬紧唇:“我想知道你这两百年里有没有成过亲生过子!”   大国师愣了一下,他道:“自然是没有过的,亲王为何要这么问?”   明莱眼神闪躲:“那……有没有过心上人?”   “也没有。”   明莱趁大国师皱眉,推开大国师,他连退数步,快速掐诀离开心海。   车厢里,明莱猛地睁开眼,他拍了拍心口,心道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大国师抓住了,下次进大国师心海之前,他一定要给自己画几道敛息符。   明莱给自己倒了杯茶,正要轻啜,就看见原本四爪朝天睡觉的001来到矮几上,宝石一样的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明莱不明所以,他道:“001,你看着我做什么?”   001幽幽道:“宿主,你的金色泪珠去哪里了?”   明莱轻饮一口茶:“丢了,怎么了?”   001瞬间炸毛:“丢了?什么时候丢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的——”   明莱危险地道:“这是我的什么?”   001咽了咽口水:“这是你的……你的母亲留下来的,很值钱的东西,丢了真的很可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1 01:31:26~2023-07-22 00:1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8 ☪ 成茧之路(八十九)   ◎至善至邪(一更)◎   “001, 你好像没说实话。”   001举起爪子对天发誓:“001说的都是真话,如果我对宿主说了假话,就让我天天吃萝卜青菜。”   看在001发了毒誓的份上, 明莱勉强信001一回。   夜色深沉, 行至中途, 车队停下来整顿休息。   清冷的月光洒在林中, 宫女们架起篝火,禁卫军则在外围巡逻守卫,至于开了一天路的占星师, 则坐在篝火旁闭目养神。   玉竹隐隐约约听到车厢里有动静, 知道明莱醒来, 她恭敬道:“殿下,夜宵准备好了。”   明莱一只雪白手臂支着下颌, 正借着月光和烛火看书, 听到玉竹的声音, 他头也不抬地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玉竹担忧:“殿下,您晚膳就没有吃几口,好歹喝碗粥再睡。”   “我真的不饿, ”明莱微微一顿,他道:“今日赶了一天的路, 如今是半点胃口也无, 玉竹,你就别劝我了。”   为了尽可能的缩短时间,即便是入夜车队也没有停下, 草草用了晚膳又继续赶路, 若不是凡人具是肉体凡胎, 需要休息,连夜赶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云荒旱情严峻,半刻也迟不得。   想到这里明莱心道:如此多的占星师,只有一个人会降雨,这对盛国和盛国百姓来说,是一件极为危险之事。   如今只有云荒一地大旱,尚有计可施,若是江州、宁州、明庭等地也大旱呢?   他虽读懂万千术法,也知晓分身之术,但人力终有尽,救得了这一个地方,救不了其他地方。   等解决云荒大旱,回皇城,他定要向雪瑞生提出开班之事。   明莱下定决心,他要教观星台的占星师降雨!   至于大国师……明莱选择性的把他忽略了,两百年也没有教出一个会降雨的,可想而知这恶神根本没打算好好教徒弟。   也是,一个最终目标是灭世的恶神,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徒弟有耐心和善心。   更何况以大国师的所作所为,他传下占星术意欲何为还未可知。   玉竹离开了,明莱放下书籍,他微掀窗帘,看向火光熠熠的地方。妍膳婷   篝火燃烧着树枝,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催眠曲般,不少宫女靠在树上睡了过去。   明莱心底轻轻一叹,他放下手,从长袖中取出一支哨子,放至唇边轻轻一吹。   哨子无声无响,片刻,一道身影来到明莱窗前。   “殿下有何吩咐?”延删挺   这道身影十分修长,乌发高束,在朦胧夜色中透着疏离感,就如同他的声音一样,给人无限遐想。   然而明莱知道,这人只是假正经罢了,一点也经不起逗。   “夜里风大,让她们都回马车上休息。”   “是。”   男人领命,正打算转身离开,明莱又道:“萧大人,你也一样。”   萧沐怔了一下,随即道:“殿下,臣要保护您。”   “其他守卫两个时辰一轮换,萧首领无人轮换,是打算守一个晚上?此去云荒还有两天路程,萧大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三天不休息也会病倒,你病倒了,谁来保护我?”明莱叹道:“萧大人,你亲自带出来的手下,好歹也信他们一回。”   萧沐沉默,好一会儿他道:“是,臣这就去休息。”   见萧沐离开的方向是禁卫军休息的地方,明莱松了口气,对付这种假正经,就得用这种方法。   一本书看完,月色也已西斜,车厢外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和树枝燃烧的声音,就再没有其他动静。   明莱其实已经很困了,但为了防止大国师反利用金色泪珠进入他的梦境,他硬是撑到了半夜。   明莱知道大国师睡得早,每日寅时就起床,寅时一到,他吹熄烛火,躺到榻上,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莱刚睡过去,人就来到了雾气茫茫的梦境中。   他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因为睡得太沉,脑袋浑浑噩噩,连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明知道吾会反利用媒介,却连一道禁术都没有下,就这么将梦境大大方方的展现给吾,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一袭纯白长袍、臂弯搭着拂尘的大国师勾唇,话里有明显笑意。   明莱慢慢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大国师。   大国师也转身看着明莱,他道:“亲王,你方才为何要问吾那些话?”   “话?”明莱慢吞吞开口,声音也软软的,他睁着眼眸:“我没有说话。”   “你方才问的,一句都不记得了吗?”   明莱脑海有什么闪过,他很想抓住,但是他太困了,满脑子只有“睡觉”这个念头,于是他道:“不记得了。”   “你问吾有没有成过亲生过子,问吾有没有过心上人,”大国师皱眉:“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成亲……生子?   对对,要生子,不生的话就完不成任务。   明莱直接扑进大国师怀里,这一刻,他满脑子的“睡觉”变成了“任务”。   “很重要。”   明莱抬起头,双手环住大国师脖颈,在他薄唇上亲了一口,呢喃道:“我还没有给你生孩子呢,时间不多了。”   大国师似乎愣住了,他猛地推开明莱,抬手想要擦拭唇上的热度,然而拇指刚碰到唇,他又放下来。   “亲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莱比他还茫然,他正要说话,一张昏睡符贴到额头上,他缓缓闭上眼,身体一软,直接倒下。   大国师接住明莱,他微微低头,看着怀里昏睡的明莱叹声开口:“吾有预感,你会说一些让吾生气的话。”   他抬起手,两指并拢放到明莱额前,一缕微光乍现,却是大国师清除掉了明莱方才亲他的记忆。   明明一夜好眠,明莱醒来却觉得脑袋空了一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不管明莱怎么想,他都记不起来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   “奇怪了,”明莱喃声道:“我的记忆力变得这么差了吗?难道是学习占星术的原因?”   001在一旁吃米糕,听到明莱说话,它转过头:“宿主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吃你的东西。”   “好的。”   001不敢多话,吃完米糕吃瓜果。   用完早膳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明莱昨日坐了一天马车,腰酸腿疼,便想下车走走。   萧沐就在马车旁,见明莱掀开车帘出来,他连忙将手搭上,好让明莱借力走下马车。   明莱也确实需要人扶一把,马车高,他腿又酸,没人扶一把摔到地上都有可能。   好不容易踩到地上,明莱正想松口气,不知踢到什么,他整个人往前倒,直接倒进萧沐怀里。   萧沐恭敬地扶稳明莱,他表面毕恭毕敬挑不出差错,实际脑海空白一片,全靠身体反应。   明莱不动声色地离开萧沐怀抱,在他倒在萧沐怀里的那一瞬间,明莱浑身汗毛竖立,总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盯着他。   “多谢萧大人。”   “这是微臣之责。”   明莱没敢去远的地方,他在附近逛了一圈,打发掉半个时辰,才回到马车上。   001叼着点心走过来,蓝色眼睛里大大的疑惑:“宿主你怎么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明莱抬手揉眉心:“没什么,昨晚睡得太晚了,有一点幻听,”他看着两只前腿抬起,跟人一样用两只腿走路的001,缓缓开口:“001,你是兔子,不是狗子。”   001飞快吃掉点心,低头:“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不对的地方多了,哪有兔子是这样走路的——”   明莱声音戛然而止,他脸色惊恐,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还没有给你生孩子呢,时间不多了。”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为什么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2 00:10:54~2023-07-23 02:0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一声巨响,美女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9 ☪ 成茧之路(九十)   ◎至善至邪(一更)◎   最可怕的是, 明莱完全不记得,这些话他是对谁说的。   明莱努力回想自己昨晚都做了什么,用晚膳、趁大国师入睡进大国师心海、看书、睡觉, 每件事他都记的一清二楚, 就连跟大国师的对话, 他都能现场提笔写出来, 根本不存在什么记忆丢失的情况。   所以,他脑海里那几个画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他说话的人是谁?   明莱想得头疼,想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 把这几个画面当作梦境的后遗症。   对, 一定是昨晚做了梦,不然他怎么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   如此安慰好自己, 明莱隔空取出之前没有看完的书, 单手支着下颌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站在一旁的001:“?”   它脸色茫然, 所以刚才宿主想跟它说什么?   车队又继续前进,日光的光影在窗帘缝隙中明明灭灭,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用膳时间。   俗话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即便云荒旱情再急, 也不能让大家伙饿着肚子赶路。   玉竹将一碗面放到矮几上, 心疼地道:“澜曜之地荒无人烟,委屈殿下了。”   明莱捧起碗,他道:“玉竹, 你吃了吗?”   玉竹摇头:“殿下吃完, 奴婢再去用膳。”   明莱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感情是因为这段时间他吃的太少,玉竹不放心,要看着他吃完再去吃饭。   “……这里有含霜就行,玉竹,马上就要启程,你快去用膳。”   占星师赶时间可不是开玩笑的,时间一到,马上启动法阵,到时候玉竹想要吃点东西,就要等到晚上了。   “玉竹不饿。”   玉竹固执地道,她就要在车厢里看着明莱用膳。   明莱拗不过她,只好三两下把面吃完。还别说,虽是在荒郊野岭赶时间做出来的面,味道还挺香,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大厨。   见明莱用完膳,玉竹才放心地离开车厢。   “含霜,你也下去做准备吧。”   含霜犹豫:“殿下,萧大人说,让奴婢留在车厢里照顾殿下。”   “也罢,你就留下,”明莱沉吟:“小一方才贪嘴,多吃了两块点心,你替它揉揉肚子。”   含霜照顾小一多日,知道小一不是普通的兔子,对小一贪嘴一事并未觉得奇怪。   在这个有神灵、占星师的世界,即便将来的某一天小一口吐人言,含霜也只会惊喜,然后恭喜明莱,得了一只妖宠。   “是。”   含霜恭敬地走上前,将懒洋洋躺在榻上的001抱起来,动作轻柔地给它揉肚子。   “这边这边,对对对,就是这里。”   看着001沉迷“温柔乡”无法自拔的样子,明莱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明莱都是寅时才睡,也不知是不是他入睡的时间正好是大国师起床的时间,一连两个晚上,明莱都没有在梦境里看见大国师。   这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要是媒介被大国师反利用,以后再用金色泪珠,他就要慎重考虑了。   云荒在盛国之西,与西国接壤,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交通要塞,也因此,在云荒来往的人,多数都是两国的商人。   明莱微掀窗帘,他看着街上各色异瞳之人,心道:好在云荒是个开明的地方,与西国接壤,对西国国情有所了解,即便是遇上异色异瞳之人,也不会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玉竹准备的白绫暂时是用不上了。   明莱在透过窗帘缝隙看云荒风情,云荒百姓也在看他,或者说,看这一队由禁卫军、宫女、占星师所组成的队伍。   他们虽然没见过皇城的禁卫军和宫女,但是却认识占星师身上的服饰。   云荒地处边境,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多占星师,就是城主府,一年也不见有一个占星师拜访。   云荒百姓一边看着车队,一边窃窃私语。   “占星师,好多占星师,是不是云荒出了什么大事,皇城居然派了这么多占星师出来。”   “是不是西国要攻打我们?我就知道,自从纯狐皇后被废,西国蠢蠢欲动,一定是他们想要夺取云荒。”   “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宗室?”   除了雪氏一族的旁系,盛国还有谁出门能带这么多占星师。   “看见前面骑着马的人没有,银色盔甲,是禁卫军。”   禁卫军?   有百姓睁大眼眸,出行带禁卫军和占星师,难道是陛下亲临云荒?   车队一路从中央大街向城主府走去,还未走到城主府正门,就见一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带着人等在外面。   车轮停下,萧沐翻身下马,来到车厢前,恭敬道:“殿下,城主府到了。”   年轻公子快步上前,行跪拜礼,态度亦是毕恭毕敬:“臣云庭,参见亲王。”   好一会儿,车厢里传出一道淡淡的声音:“云大人请起。”   玉竹掀开车帘,明莱微微弯腰,从里面走出来。   一张绝色面孔,泼墨般的柔软长发、眉心刻有红痕、瞳孔颜色亦是温柔的红色,叫人看一眼便会头脑空白、心跳加快。   即便是早有准备,云庭仍不可避免地呼吸一窒。这位半路回来的亲王殿下,真真是一位美艳绝伦之人。   明莱看见云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这位云荒城主,虽有一张年轻俊美的脸,眼尾却有细不可见的皱纹痕迹,这很奇怪,如此年轻的脸,眼尾怎会有皱纹存在?   云庭低下眼眸:“亲王舟车劳顿,臣已备好酒席——”   明莱打断他的话,他冷淡道:“行雨簿给我,酒席就不必了。”   “亲王,”云庭似乎想说什么话,但碍于明莱的身份,他只能委婉道:“这于礼不合。”   “云大人觉得什么才叫于礼有合?先去喝两杯酒,欣赏一下舞姬跳舞,睡一觉,第二天再商议降雨之事?”明莱冷冷一笑:“孤来云荒是来降雨的,不是来吃酒的。”   云荒旱情严峻,即便是远在皇城的雪瑞生也知道,可这云荒城主,见他的第一面不是问他何时降雨,而是准备了酒席招待他。   可见这人不着急、也不在意云荒百姓的死活。   云庭脸色难看,显然是没想到明莱是个硬茬,在云荒也敢不给他面子。   明莱会给他面子才怪了,于身份来说,他是亲王,天子之下第一等爵位,于实力来说,连降雨都不会的人,就算恼羞成怒想要给明莱一个教训,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命够不够硬。   “萧沐。”   明莱懒得跟云庭打官腔,有这功夫,还不如快点降雨。   一进入云荒地界他就感觉到了气温的不同,与澜曜之地相比,云荒仿佛身处沙漠腹地一般,空气中满是热气,一呼一吸都感觉身体被灼烧,他若是不快点降雨,只怕要出人命。   乌发高束,一身银色盔甲的萧沐走上前,他目光冰冷道:“云大人,亲王心系百姓,还请将行雨簿交出来。”   行雨簿记载了云荒近年所有的降雨情况,河床水量,以及各地干旱情况,没有这行雨簿,明莱不好降雨。   亲王身份施压,云庭再不愿意,也只能将行雨簿交上去。   拿到行雨簿,明莱转身就上车厢,让占星师开路,去最近的观星台。   云庭看着车队离开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他狞笑一声,云荒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亲王殿下,希望你不要被吓破胆子。   离城主府最近的观星台在中央大街之北,是一座有三百三十三阶的高台,与北辰宫旁边的观星台一样,台上刻有繁复的阵法和咒文,分别对应着祭天、求雨、祈福。   禁卫军和宫女们都在台下,明莱则带着萧沐、所有占星师上台。   他走到中央法阵,头也不回地对身后占星师道:“好好看,降雨之法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同时掌控阵法和咒文。”   阵法和咒文相辅相成,不能光顾着刻画阵法,忘记咒文,也不能光默念咒文,忘记刻画阵法。   明莱红色瞳孔逐渐变深,好似滴血一般,他抬手将行雨簿展开,令其悬浮半空,每一个地方的河床水量、干旱情况一一映入他眼底。   与他猜想的一般,云荒已经有十个月没有降雨,最大的河床流域——虞河已经接近干涸,如果他路上慢一点,整个云荒都会被渴死。   明莱深吸口气,他抬手快速掐诀,乌云伴随电闪雷鸣飞快聚拢,很快形成压城之势。   如此严重的旱情,一场雨恐怕不行,但若是接连暴雨,恐会引发泥石流。   思来想去,明莱放弃了暴雨这个选项,撤去电闪雷鸣,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雨声如擂鼓,震耳欲聋,但最震耳欲聋的,还是云荒百姓惊喜的声音。   “下雨了!下雨了!”   “十个月!终于下雨了!”   “陛下还是记得我们的,派占星师来给我们降雨了!”   萧沐撑着伞走过来,站到明莱身后,他低声道:“殿下,云荒旱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孤知道,”明莱淡声道:“大旱十个月才上书朝廷,云庭有问题。”   “此地危险,殿下先行回皇城,待禀明陛下,再由陛下做决断。”   明莱摇头:“来不及了。萧沐,不必担心孤,孤再怎么说,也是个占星师。”   而且,他有种感觉,他会在云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两个半时辰,大雨渐停。   明莱抬手收回行雨簿,转身,他道:“云荒有座神庙,这段时间我们就住神庙。”   萧沐瞳孔地震,他脱口而出:“那是供奉大国师的神庙。”   明莱微笑道:“大国师不会计较的。”   他就是要住他那里,睡他的床,在他面前吃东西,让大国师无可奈何。 170 ☪ 成茧之路(九十一)   ◎至善至邪(一更)◎   盛国上下都有供奉大国师的神庙, 偏远如云荒也不例外。   此刻夜色深沉,满天星斗。   明莱带着一行人走进神庙,他一边微笑一边跟庙祝说话, 不知说了什么, 庙祝面露惶恐, 转身收拾包袱, 带着道童连夜下山。   明莱看着庙祝匆忙离开的背影,再次感叹大国师给的灵玉就是好用。不过他也没有将庙祝赶走,而是说自己在云荒这段时间要暂居神庙, 请庙祝回家住几天。   明莱挑挑眉, 将灵玉重新系回腰上, 让人将给香客居住的几个院落收拾出来,自己向正殿走去。   神庙分为两个区域, 一个是祭祀神灵的地方, 一个是供庙祝、道童、香客居住的地方, 两个地方离得不远不近,由一座灵桥连接。   明莱走过灵桥,抬眸就看见一座大殿出现在他面前,因盛国无人知晓大国师的真名, 所以殿上牌匾无名,一片留白。   明莱记得在曦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大国师跟他说过, 他的名字叫做“照曦”,明莱很疑惑,明明第一次见面就能对他说出真名, 为什么两百年下来都没有人知道大国师的真名?   不过这大国师做事一向古怪, 明莱奇怪了会儿, 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明莱走进大殿,入目皆是金碧辉煌,宛如神宵绛阙,一尊高大神像立在他面前,玄武石雕刻的俊美面容冰冷,覆着白绫的眼眸低垂,好似在怜悯众生。   明莱停下脚步,他看着面前高大神像,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不是大国师,而是玉斗。   曾几何时,他也这么看过玉斗的神像。   “大国师,我在云荒遇到了难处,需要借你神庙住一段时间,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就出声让我离开,你若是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   神像毫无动静,明莱轻笑一声:“你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了。”   这是供奉大国师的神庙,在明莱踏入神庙的瞬间,远在皇城的大国师马上就感知到了明莱的到来,但他没有制止,而是默认了明莱的举动。   明莱转身离开,回到院落,宫女们已经将房间收拾好。   他扫了眼干净宽敞的房间,坐到榻上,将行雨簿拿出来,思考下一个降雨的地方。   云荒干旱如此严重,只下一场雨是不行的,得慢慢打算。   云荒地方大,人也不多,主要分布在西南两边,明莱本打算留在云荒一个月,隔三差五降一场雨,让土地慢慢恢复,可是看见行雨簿上记载的河流分支,明莱又推翻了之前的打算。   连虞河这样的大河床都接近干涸,可想而知其他河流分支是什么情况,降雨一个月,真的能让河流恢复如初吗?   明莱将行雨簿放到矮几上,抬手撑着额头,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含霜抱着001进来,001从含霜臂弯上挣脱,跳到地上,向明莱跳去。它本想直接跳到榻上,给明莱一个惊喜,可是看见低头沉思的明莱,它仿佛卡住一般,僵在原地,然后灰溜溜地转身向含霜跳去。   宿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它还是当只安安静静的兔子吧。   含霜赶紧把小兔子抱起来,她对明莱恭敬地行了一礼,快步走到房间角落,将怀里的小兔子放进兔子窝里。   烛火熠熠,倒映在白墙上,一室清冷。   不知想了多久,明莱放下手,他让宫女们都下去,而后将视线落到兔子窝,他幽幽道:“001,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001浑身兔毛炸起,它直接从兔子窝里跳出来,快速往外面跳,然而明莱的动作比它更快,只见他支着下颌,雪白手指轻轻一勾,001整只兔就像是被什么勾住一般,挣扎不能。   “001,去哪儿?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001哇哇大哭:“我不要关禁闭!我不要反思!”   “谁说让你反思了,”明莱心底觉得好笑,他神色慵懒道:“云荒干旱情况很不对劲,我不好出面,你替我去查,地下是否还有水。”   所有河流分支都干涸这是很不正常的,明莱怀疑,云荒地下已经没有水。   可如果地下没有水,云荒百姓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手指轻敲矮几,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目前所能确定的信息,就是云庭有问题,或者,整个城主府都有问题。   001停下挣扎,它转过头:“真的只是让我去查这一件事?”   “这里又没有大国师,你怕什么?”   001眼睛一亮,对啊,这里又不是皇宫,它作为宿主的爱宠,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我答应,我马上就去查!”   小蝴蝶小虫子们,本大人马上就去找你们玩!   明莱收起银线,刚说了句“小心云庭”,001就兴奋地冲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明莱:“……”   反思了一个月,还是这般性子,算了,让它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下午下了两个半时辰的雨,神庙蓄水池蓄了不少水,玉竹带着人把厨房收拾了一遍,烧了几桶水,给明莱沐浴。   明莱沐浴完出来已经很困了,他让玉竹带着人下去休息,自己伏在榻上,强撑着精神看行雨簿。   看着看着,他雪白手指微松,行雨簿落地,而后沉沉睡去。   一道清冷身影走到明莱面前,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行雨簿,坐到明莱身边。   行雨簿翻开,来人看了几眼,视线落到明莱湿透的泼墨长发上。   明莱以手作枕,几缕长发自榻沿垂落,水珠滴落在地砖上,晕染出一片湿润的痕迹。   大国师将行雨簿放下,隔空取出一张锦帕,微微低头,给明莱擦头发。   他显然是没有给别人擦过头发,也没有擦过自己的,动作有些用力,明莱吃痛地蹙紧眉头,往里面躲了躲。   大国师抬手摁住,不让明莱躲,他叹息道:“不擦干头发就睡觉,小心明天头疼。”   明莱陷在梦境中,没有听见。   大国师给他擦干头发,擦完,平生第一次陷入沉默之中。   他有点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以立场来说,他们应该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以职责来说,他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可是现在,他竟然在犹豫。   明莱在做梦,梦中有个怪物一直在扯他的头发,他四处躲藏,都躲不掉这怪物,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头发会掉光光的时候,一道金光从天际涌来。   明莱猛地惊醒。   他撑着手臂坐起,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摸自己的长发,还好还好,还在,第二反应就是低头看身上的薄被。   明莱有点茫然,他昨晚睡觉的时候有盖被子吗?不对,他昨晚不是在看行雨簿吗,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殿下?您醒了吗?”   玉竹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   明莱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砖上的瞬间,他微微一愣。   这地砖……好凉,像一块寒冰,难怪昨夜他盖着被子也不觉得热。   玉竹让人在房间里放了冰块?   不,他们出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储冰。   明莱稳了稳心神,他对外面道:“进来吧。”   玉竹推开房门,正要带着人进去,就被迎面扑来的凉意吓了一跳。   殿下的房间怎会如此冰凉?她记得昨晚没有放置冰盆啊。   玉竹心里疑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恭敬地带着人走进房间,伺候明莱洗漱更衣。   用完早膳,明莱正要出门检查昨天降雨的成果,就见一身银白盔甲的萧沐站在院子里,请求见他。   明莱坐到榻上,让人请萧沐进来。   “殿下,神庙外有百姓求水。”   求水?   明莱一怔,他昨日降了两个多时辰的雨,就算没有彻底解决云荒干旱问题,也应解了燃眉之急才是,怎会有百姓到这里求水?   神庙在盛国百姓心中的地位,如同大国师在盛国百姓心中的地位,不到万不得已,这些百姓不会前来求水。   明莱当机立断,今日再下一场大雨。妍膳听   “萧大人,麻烦你带人先去安抚百姓情绪,我这就去降雨。”   本来降雨去观星台比较好,毕竟那里有完整的阵法,不用自己刻画,但观星台与神庙有一定距离,现在动身前往太迟,不如自己现场刻画阵法、现场降雨来得及时。   “殿下!”   萧沐抬手攥住明莱手腕,明莱回过头,他又好似被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   “殿下,云荒百姓求的是水,而不是雨。”   明莱蹙紧眉头:“萧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水”、“雨”,虽说同出一源,但字义却很是不同。“水”可以说是井水、河水、江水、溪水,而“雨”,却只能是“雨”。   萧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低声道:“殿下,您亲自去瞧一瞧就知道了。”   一棵巨大雾松将阁楼遮挡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几乎看不清阁楼上有什么。   明莱站在雕窗前,他雪白指尖轻拨松叶,往神庙大门看,乌泱泱的百姓跪在神庙门前,正不断磕头求水。   或者说,求神水。   明莱眉头蹙得死紧,他知道这是个有玄幻色彩的世界,也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有神灵,但是神水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在骗人的东西,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神庙相关人员编出来敛百姓钱财的。   明莱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冷声道:“把庙祝抓回来问话,还有庙里的其他人员,一并抓起来。”   明莱就知道自己预感得没错,一旦剧情开始推进,他就会进入无数糟心的剧情。   “是。”   萧沐领命而去。   萧沐去抓人,明莱也没有闲着,他在阁楼上找了盒朱砂,拿了支毛笔,全神贯注地在地上画阵法。   “虽然简陋了些,但有朱砂附灵力,也够用了。”   画完,明莱呢喃出声。   他起身将朱砂和毛笔放好,抬手掐诀,以最快的速度降雨。   不能让百姓继续磕头,但神水也不能给他们,明莱思来想去,只有降雨这个方法。   乌云飞快聚拢,狂风大作,隐隐有电闪雷鸣之势。   神庙前磕头的百姓见状,神水也不求了,连忙转身下山。   神水每天都能求,淋湿了就不好了。   明莱估算着时间,神庙距离山下客栈不到半刻钟脚程,若是跑着下山还可以更快一些,他心底默默倒数,数到一,他将最后的法诀掐完,然后睁开眼,看暴雨降临。   暴雨之势凶猛,震耳欲聋,仿佛天将倾斜、天河之水倒流一般,令人胆颤心惊。   明莱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微微顿了一下,失策了,他不应该在这里降雨的,如此大的雨,他怕是要被困到深夜。   最要命的是,明莱降雨下的指示,是“雷公电母相伴,雨至辰时”,也就是说,他得困在阁楼,看一晚上的电闪雷鸣。   明莱:“……”   还好他从来不怕打雷。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外面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惊雷炸在耳畔。   明莱心砰砰直跳,他收回刚才那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当妖当久了,每次听到这样的雷声,他总有种雷劫降临的感觉。   阁楼里有给人休息的云榻,明莱将所有窗都关上,躺到榻上,试图睡个午觉,打发时间。   然而外面的轰鸣声丝毫不给人反应时间,一声接着一声,好似将要天崩地裂一般,明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干脆封闭耳识和眼识,听不到雷声,看不到闪电,应该就能睡得着了。   明莱渐渐有了困意,他进入梦境之中。   “昨晚睡得好吗?”   伴随这道声音的,是淅沥沥的雨声。   明莱眼睫颤了颤,他睁开眼,入目满是远山紫,金色的落日余晖被火烧云堆在天边,明明是令人惊叹的好景象,却偏偏下着雨。   小雨、落日余晖……明莱心头微动,这是晴时雨?   “昨晚睡得好吗?”   这一道声音又来了。   明莱转过头,眼覆白绫、俊美无涛的男人站在他身旁,他唇角没有笑意,而是平静地问明莱。   明莱点点头,点完他猛地反应过来,等等,这里是他的梦境,大国师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国师不说话了,他“看”着明莱,仿佛问完这一句话,他就完成了使命一样。   “大国师?”   明莱试探地问。   大国师一动不动,明莱又试探道:“照曦?”   大国师还是没有动。   明莱明白了,不是大国师进入他的梦境,而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梦见了大国师。   他呢喃道:“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心里天天想着大国师,所以才会梦到他。”   既然不是本人,而是梦的幻象,明莱就不客气了。   他幻化出一座亭子,又幻化出一张云榻、食案、茶具等东西,坐到榻上,神色懒懒地支着下颌指使大国师。   “大国……照曦,我要喝茶。”   大国师沉默了一下,走上前,抬起茶壶,给明莱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   明莱看着面前清雅高华的男人,长得好看就是好,伺候起人来都这么矜贵优雅。   明莱似笑非笑,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   大国师坐到明莱身边,刚一坐下,明莱立刻倾身上前,雪白指尖放到大国师下颌,轻轻转过来。   “照曦,你为什么要遮住自己的眼眸?”他疑惑地道:“你的眼眸无法视光吗?”   大国师微微低头,俊美面孔放大在明莱面前,明莱瞳孔微颤,下意识往后退,尽管面前的“大国师”是幻象,但在这一瞬间,明莱还是将他当成了大国师。   “吾可以回答你,”大国师说话了,他道:“但你要先回答吾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梦境的幻象居然还会问他问题,有意思。   “你那天对吾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明莱茫然了一瞬,话?什么话?他有对大国师说什么话吗?   大国师冷下声音:“你不记得了?”   明莱:我应该记得吗?不过这个幻象脾气有点大啊,他就稍微回忆了一下,他就开始冷脸。   明莱低咳了一声:“记得,当然记得,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用心回答。”   明莱垂下眼睫,目光闪躲:“就是……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大国师呼吸一重,他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个幻象讲的话明莱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没有为什么,世间哪有这么多理由。”   明莱:别问了编不下去了,你一个幻象,怎么这么多问题。   “……好,吾明白了,”明莱含含糊糊的回答,大国师居然相信了:“吾会考虑清楚,然后予你答复。”   明莱一头雾水,他觉得这个幻象怪怪的,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大国师说完,起身就要离开,明莱从身后将人拉住,他不悦地道:“你去哪里?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他作为梦境的主人都没有发话,幻象居然自顾自地离开,身为幻象,难道不应该按他的心意行动吗?   “吾有要事,下次再来陪你。”   很好,开始走剧情了。明莱气死了,在梦境外被主系统下绊子就算了,在梦里连幻象也不听他的。   “我现在就要你陪,你敢走出这座亭子,我就跟你恩断义绝。”   外面下着大暴雨呢,他好不容易入梦,好不容易梦里有个幻象能陪他说话,明莱怎么也不能让幻象离开。   大国师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坐回榻上。   明莱这才高兴,他把大国师推倒,自己躺到他身边,自顾自地说话,说外面下雨不想出去,说云荒旱情奇怪,说他可能要在云荒待半年。   说着说着,明莱微微一顿,他抬起手,雪白指尖轻轻落到大国师眉心,他呢喃道:“这副模样,若不是……做我第七任丈夫也不错。”   大国师唇边笑意骤然变冷:“你说什么?” 171 ☪ 成茧之路(九十二)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只是看着大国师这张俊美清雅的脸,有感而发,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我说, ”明莱认真地道:“如果你不跟我作对的话, 做我第七任丈夫也不错。”   面对“幻象”, 没什么不能说的, 而且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   大国师冷冷地看着明莱:“第七任丈夫?你嫁过人?吾是第七个?”   明莱后知后觉,这个“幻象”好像在生气,他坐起来, 微微俯身, 支着下颌看大国师:“不要生气, 前六个都死了,”他纯粹的红色瞳孔带着诱惑:“……国师大人, 照曦大人, 可愿与我共赴灵台?”   看着跟大国师一般无二的“幻象”, 明莱想到一个进入大国师灵台的好方法,灵台是修行之人最重要的地方,比根基、心海还要重要,若是他能引诱大国师与他双修, 便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大国师灵台。   如此,他便能完成取得大国师是恶神的证据, 从而完成“至善至邪”这个任务。   往最坏了想, 如若大国师并非是恶神,他也能排除掉这一个方向。   总之,不管怎么想, 他都不会吃亏。   大国师对明莱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他坐起身, 脸色难看道:“共赴灵台?在你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之前,想都不要想。”   解释?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都说前六个已经不在了。   明莱懒懒地靠着榻边扶手,唇边含笑:“照曦大人,你是在吃醋吗?”   一个梦中幻象,居然还会吃醋,有意思。   不知道换了大国师本人,是否还会如此有趣。   大国师看向明莱,冷冷道:“你这风流性子,着实让人恼恨,但既招惹了吾,吾会让你知道,“一心一意”四个字该怎么写。”   明莱愣了愣,他心底古怪,这个幻象好较真,好像真的在吃醋恼恨他一样。   但怎么可能呢,若是真的大国师在这里,绝不会如此安静地跟他说话。   都说梦境是潜意识的一种表现,难道他潜意识希望大国师为他吃醋?   还没等明莱想明白,“幻象”起身,他隔空取出一柄拂尘,搭在臂弯上,微微侧身道:“你在云荒,收敛些,若是让吾知道你拈花惹草……”   他未尽之语充满警告,而后化作一阵风沙消失在亭中。   明莱茫然地伸手端起一杯茶,茫然地轻啜。   他这次好像做了个很了不得的梦,梦中的幻象居然敢反过来威胁他这个梦境的主人,简直是反了天了。   一壶茶喝了一半,明莱被冷醒,他起身将榻上薄被裹在身上,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地呵气。   呼出的气体不到瞬间变为寒雾,可想而知现在的气温有多冷。   明莱恢复耳识和眼识,他向窗外看去,狂风暴雨不在,阴沉沉的天空下起了茫茫大雪。   明莱很疑惑,虽然降雪之法跟降雨之法很相似,但他没有下降雪的指示啊。   他双手合起,呵了口气,然后闭眼静心,默念驭火之咒。   一段晦涩拗口的咒文念完,明莱才觉得活过来,他睁开眼,起身向雕窗走去。   窗外皑皑白雪,连将阁楼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雾松枝头都压满了雪花。   看着外面一片冰天雪地之象,明莱蹙紧眉头,突然的大旱和突然的暴雪,都预示着一件事,这场灾祸,要么是冲着雪瑞生的帝位去的,要么是冲着他孤灭的身份来的,很大可能,是冲着他孤灭的身份。   这个世界,连大国师都看不出他的真身,他也在曦山过了明路,还有谁会知道他的身份?   不,仔细想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确实是冲着他来的,但不是因为他孤灭的身份,而是雪沧澜的身份。   云荒大旱十个月,正好对应他回盛国的时间,加上他一来云荒降雨,暴雪就跟着降临,很难说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将他赶尽杀绝。   明莱:是雪氏一族的旁系,还是西国的人?   明莱正若有所思,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萧沐恭敬难掩紧张的声音响起:“殿下,微臣来迟,还请殿下降罪。”   萧沐领命去抓人,刚吩咐完下属就下起了暴雨,他当下撑伞要回阁楼,通往正殿、阁楼的灵桥却在此时断了,萧沐虽然内心着急,却也只能强忍着急,带着人修桥。   正殿附近有禁卫军守卫,但除了萧沐,谁也不知道明莱在阁楼上,而因为暴雨桥断,萧沐也没办法给正殿附近的禁卫军下命令。   明莱转过身,他叹道:“萧大人严重了,降雨是我的决定,被困在此处,也是我的突然决定导致,这与萧大人何关?”   萧沐见明莱无恙,心中稍松,他解开身上的披风,恭敬地给明莱披上:“殿下,暴雪突至,小心受寒。”   明莱低垂眼睫,看萧沐给他系披风的手,这一双手修长而节骨分明,腹指有薄薄的茧,一看就知道是一名武将。   “萧大人,神庙情况如何?”   “一切都好。”   “庙外呢?”   “臣已派了人出去打探情况,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传来。”   “又是大旱,又是暴雪,”明莱看向窗外:“云荒是一点也不欢迎我。”   萧沐抿紧薄唇:“这雪下得古怪,也许跟百姓求的神水有关。”   “萧大人有见解?”   “只是一种预感,算不上见解。”   明莱微微一笑:“我的预感也跟萧大人的预感一样,觉得这雪跟神水有关。”   然而究竟有没有关,还得把相关人员抓起来审问一遍才行。   只是在此之前……明莱将腰上系着的灵玉解下来,让灵玉悬浮于空。   还得将这一场暴雪停下来。   要暴雪停下很简单,难的是如何在一瞬间消融掉地上厚厚白雪。明莱刚修行不久,施展如此高深的术法会消耗掉他所有力量,他将在三天之内无法使用占星之术,而这对初来云荒的明莱很危险。   虽然身边有禁卫军,但无数事实让明莱知道,靠别人保护,永远不如靠自己。   好在他有大国师赠送的灵玉,这灵玉价值连城,内藏玄机,就算拿它来降一百次雨,也消耗不了它一层的力量。   神庙没有大牢,萧沐把人关进了地窖。   明莱坐到下属临时搬过来的椅子上,抬手端了盏茶,低头轻啜。   “开始吧。”   几个禁卫军把人拖上来,让他们跪到地上,而后站到两边。   明莱抬起眼眸,他扫了眼狼狈的庙祝和道童几人,微笑道:“别怕,请你们回来,是有几件事想问你们,等孤问完,马上放你们走。”   庙祝是个中年男人,他瑟瑟发抖地道:“不知亲王殿下,想知道什么?”   明莱言简意赅:“神水是什么东西。”   庙祝咽了咽口水:“神水是神灵赐下的弱河之水,凡人饮用,可……可永葆青春,延年寿命、三年抱两、保生男孩,求财得财,求姻缘得姻缘。”   明莱:“……”   这是神水还是许愿水,这么多功能,大国师知道你们以他的名义在云荒乱搞吗?   他扶了扶额:“你可知以神灵名义欺骗百姓收敛钱财,在盛国是什么罪名?”   庙祝瞪大眼眸:“亲王明察,我们可没有欺骗百姓,神水真的是神灵赐的,百姓亲眼所见!”   明莱会信才有鬼了,弱水是什么东西他还能不知道吗,他直接道:“一碗神水多少钱?”   庙祝:“神水怎可以碗论?半斛十金。”   半斛十金?   怎么不直接拦路抢劫?   明莱放下茶盏,对萧沐冷淡道:“萧沐,你告诉他,在我朝诈骗罪是什么下场。”   “腰斩。”   “亵渎神灵呢?”   萧沐:“车裂。”   明莱看向庙祝:“你除了诈骗罪、亵渎神灵之罪,还有一罪。”   庙祝脸色发白,吓得直发抖。   明莱道:“欺君之罪,”他脸色沉冷:“从方才开始,你就没有一句实话,你不将孤放在眼里,就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你意图欺瞒孤,就是意图欺瞒陛下,欺君之罪,你担得起吗?”   “亲王明察!草民真的没有意图欺瞒亲王!草民说的都是真的!”   “好,你说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孤便请神灵降临云荒,亲自问上一问。”   庙祝傻眼,他怎么都想不到明莱还能这样对付他。   他强自镇定,明莱是亲王又能怎么样,神灵幽居曦山,避世不出,已有百年不理会世俗之事,他就不信明莱真的能将神灵请下来。   明莱只是说说而已,并未打算真的将大国师请来,他熟读占星之法,制作一两个幻象还不是手到擒来,骗雪瑞生这种术法高深的占星师不行,骗骗庙祝还是可以的。   明莱心底默念咒语,红色瞳孔光芒微微一闪,一道金色身影出现在庙祝面前。   一袭纯白长袍,眼覆白绫、一柄拂尘搭在臂弯上,仙风道骨,仿佛随时化羽而去。   庙祝和几个道童当场吓傻,没想到明莱真的请到了神灵降临云荒,不等明莱开口问,这几人一边疯狂磕头认罪,一边将自己做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让明莱感到意外的是,庙祝和道童几人是真的觉得神水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只是跟前面的说法不同的是,这神水并不是神灵赐的,而是他们从城主府运来的。   他们跟城主府做交易,每卖出半斛神水,就要分给城主府八金,几个月下来,就算半斛只有两成收益,庙祝也赚了个满盆归。   之前明莱还疑心若是云荒地下没有水,云荒百姓是怎么活过的十个月,现在看来,城主府应当是与神庙一样,将水卖给了百姓。   城主府里有水源,且是整个云荒唯一的水源,难怪云荒大旱十个月才肯上书朝廷,原来是钱没赚够。 172 ☪ 成茧之路(九十三)   ◎至善至邪(一更)◎   根据庙祝的口供, 萧沐在正殿后方找到了还没有卖完的神水。   他带人把剩余的神水全都收集起来,恭敬地呈到明莱面前。   “殿下,这便是庙祝口中所说的神水。”   明莱坐在高座上, 他单手支着下颌, 手里把玩着一块流光溢彩的灵玉。   见萧沐端着一瓷白的琉璃瓶上前, 他微微低头, 看了瓶中清澈透明的神水一眼,不管怎么看,这“神水”都像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   明莱红色瞳孔光芒微微一闪, 将这“神水”的本质看了个明明白白, 是井水, 却又不是单纯的井水,为了保证“神水”的真实性, 幕后之人往“神水”里加了不少东西。   他伸手接过琉璃瓶, 看了眼雕窗前花几上的春山夜光, 起身向春山夜光走去。   萧沐看着明莱,只见明莱抬起琉璃瓶,将瓶中“神水”全都倒入花瓶中,春山夜光微微一颤, 好似受到了鼓舞一般,争先恐后地开出雪白清列的花朵, 然而这种美丽只持续了瞬间, 便好似昙花一现般迅速枯萎。   萧沐瞳孔微缩,他脱口而出:“这水有毒?”   不是毒,怎会瞬间让春山夜光盛开, 又瞬间让它枯萎。   明莱道:“不是毒, 是药, 非常浓郁的药,”他抬手,雪白指尖轻抚枯萎的春山夜光,在禁术之下,春山夜光慢慢恢复生机:“但是药三分毒,如此浓郁的药,跟毒也没有区别。”   就跟白附子一样,它是一味中药,若遵循医理,它就是一味很好的药,若吃多了,就会有腹泻、恶心、呕吐等中毒症状。   所以说,是药三分毒。   萧沐焦急道:“这神水卖了十个月,云荒百姓体内岂不是都是这种药?殿下——”   “不用担心,制作这种药需要大量稀有药材,云庭就算身坐金山,也没办法大批量制作神水,他们卖出去的神水,都是稀释过的,对人体并无伤害。”   说白了,这“神水”就是用来敛财的。   萧沐松了口气,若是云荒百姓体内都是这种带毒性的药,他必须得马上传信陛下,请陛下做决断。   弄清楚了神水的本质,明莱接下来的打算,就是破除云荒百姓对神水的迷信。   他的动作简单粗暴,把前来求神水的百姓聚集起来,给他们演示了一遍“神水”的危害,又当众宣判了庙祝和神庙其他人员的罪行,按照所收钱财的记载,把银钱全都还给百姓,这场有关“神水”的闹剧才算落幕。   百姓们一开始自然是不肯信的,明莱直接亮出身份,又把“神灵”请出来,百姓们才相信自己是被骗了,对庙祝等神庙人员深痛恶绝,要不是有禁卫军在场,他们能上去把人揍一顿。   灵桥上,明莱看着桥下潺潺流动的溪水,问身后的萧沐:“云庭那边什么反应?”   “还是同往常一般。”   明莱笑了笑:“我坏了他这么大的生意,还挺沉得住气。”   “殿下,云庭此人心计颇深,不得不防。”   他们来云荒这么多日,云庭日日来给明莱请安,即便明莱并不搭理他,甚至神庙无人搭理他,他也照来不误。   明莱不怕他沉得住气,就怕他沉不住气,这样,他怎么把背后之人钓出来。   “神水”事件落幕的第三天,出去调查的001总算回来。   深更半夜,它推开窗户,跳到窗棂上,正要往下跳,房间里所有的烛火瞬间亮起来。   明莱坐在矮几上,他一边支着下颌,一边幽幽地看着脏兮兮的小兔子:“001,七天了,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忘记回来的路了。”   001心虚地低下头:“宿……宿主,这么晚了您还没有睡啊,晚睡不好,明天起来会不舒服的。”   明莱冷冷一笑:“别说废话,把调查结果呈上来。”   001跳进房间,三两下跳到明莱面前,从虚空里掏出一本册子,微微垫脚,递给明莱。   “宿主,所有的信息都在里面了,您猜的没错,云荒地下确实没有水了。”   明莱伸出手,拿起小册子,坐直身体,翻开。   云荒地处边境,共有河床流域一条,支流十二条,这些在行雨簿上都有记载,而其他没有记载的信息,全在这本小册子里。   “……云荒共有泉眼八个,七个已经消失,剩下一个,在澜川之中,”明莱翻开下一页:“澜川于十年前被填,如今建在澜川之上的,是城主府。”   怪不得云荒大旱,城主府里还有水卖给百姓,还能制造出“神水”敛财,原来云荒最后一个泉眼,在城主府下面。   没有泉眼,他降再多雨,地下也无法蓄水。   明莱闭了闭眼,他将小册子合上,事情大概脉络他已经弄明白,云荒旱情古怪,是因为云荒已经没有泉眼,没有泉眼,地上就没有蓄水,即便挖再多井,也挖不出一滴水。   想要彻底解决云荒大旱问题,光降雨是不行的,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方法——造泉眼。   明莱知道城主府下面还有一个泉眼,但澜川被填,澜川泉眼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相当于没有,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造泉眼。   他怀疑,云庭之所以上书朝廷云荒大旱的原因,就是因为澜川泉眼支撑不了多久,不得不向朝廷求救。   见明莱脸色不对,001小心翼翼地道:“宿主,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明莱淡淡道:“造泉眼。”   001愣了愣:“造泉眼?怎么造?”   “不知道。”   明莱又没有造过。   不过方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这世上既然有泉眼,他就能造出来。   001还想再问,就见它的宿主吹熄烛火,起身往床榻走去。   “先睡觉,明天再说。”   宿主发话,001乖巧地跳回自己的兔子窝,四爪朝天睡觉。   明莱知道自己又进入了梦境,他看着面前熟悉的亭子,又看了眼身下熟悉的云榻,面露茫然。   他怎么又做这个梦了,难道这个梦还有续集吗?   “你来了,”一道身影逆光出现在亭中,他道:“吾等了你许久。”   这道身影走近,明莱才看清,来的人是“大国师”。   他心道:又是这个幻象,他上次警告他不要沾花惹草,这次又想跟他说什么。   “大国师”坐到明莱身边,他抬手斟茶,将一盏茶放到明莱面前。   “今晚怎么睡得这么晚。”   明莱下意识地想,很晚吗?他亥时就睡了,不过想到大国师戌时就睡觉,跟戌时相比,他这个亥时确实很晚。   “等个调查,所以睡得晚了些。”   明莱伸手端起茶盏,却没有喝,而是后知后觉道:“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梦境里的幻象会等梦境主人。   “吾等了你两个时辰。”   明莱:“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等我。”   不是一直在等他就好,不然明莱觉得怪怪的。   “大国师”又给明莱端了碟桃酥饼:“云荒之事办得如何?”   明莱看着碟子里的桃酥饼,眼眸就是一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桃酥饼?”又道:“不难办,只是要费些时间。”   “你来北辰宫那次,吾有观察到你的喜好。”   明莱愣了一下,他拿着桃酥饼,眼神古怪地看“大国师”,这“幻象”连他去过北辰宫都知道。   “你很奇怪。”   “大国师”给自己倒茶,闻言挑眉道:“吾哪里奇怪?”   “我也不知道,”明莱想了想:“大概是你总是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面对这“幻象”,他总有种面对大国师的感觉。   “大国师”唇边的笑冷淡下来:“像你前六个丈夫中的哪一个?”   明莱:“……”   这“幻象”还记得呢,这也太记仇……不,也太爱吃醋了。   他连忙摇头:“你们一点都不像,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各有各的好,”他到底在说什么,算了干脆转移话题:“你会下棋吗?”   “大国师”脸色冰冷:“不会。”   明莱不相信,他记得上次进大国师心海的时候,明明有看见大国师在下棋。   “你明明就会,为什么说不会,你难道讨厌跟我下棋吗?”   “不会就是不会。”   明莱:“……我教你。”   “大国师”:“吾不想学。”   明莱额角青筋直跳,这“幻象”语气真是欠揍,希望真正的大国师能成熟一点。   他叹了口气:“不想学就不想学,安静点,我吹首曲子给你听。”   反正入梦也没事干。   明莱隔空取出一支玉笛,他垂下眼睫,轻抚笛身,送至唇边。   幽远空灵的笛声响彻梦海,带着无尽温柔与思念。   一曲毕,明莱看向“大国师”,正想问自己吹得好不好听,就见“大国师”脸色一片冰寒,仿佛谁得罪了他一样。   “这玉笛是谁送你的?”   明莱想了想道:“这是我前夫的遗产。”   “遗产?”   “大国师”冷冷一笑,化作一阵风沙消失。   明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底他是这个梦境的主人,还是这“幻象”是这梦境的主人。   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大亮。   明莱撑着手坐起,正要下床洗漱更衣,一道惊雷凭空炸响。   他微微一愣,向窗外看去。   只见窗外天色阴沉一片,暴雨倾盆,仿佛末日来临一般。   明莱披上外衣,走到窗前。他心中疑惑,他昨夜入睡前并未下降雨指令,怎么一觉醒来暴雨来临?   难道是自然降雨?   可是刚来云荒的时候他就跟众占星师观测过,云荒三个月内不会降雨。   明莱正苦思冥想,是否盛国之中还有第三个会降雨的人,就听房门外宫女们一阵惊呼,却原来是雷电暴雨消失,天空下起了飘雪。   明莱更茫然了,云荒这是怎么了,一会儿打雷下雨,一会儿下雪,跟人的心情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173 ☪ 成茧之路(九十四)   ◎至善至邪(一更)◎   这番怪异天象, 免不了让人多想,明莱快速沐浴更衣,去到书房, 以朱砂刻画法阵, 开始观测天象。   可是不管他怎么观测, 得到的结果都是“善”, 也就是说,此番怪异天象并不会影响到云荒。   既然影响不到云荒,明莱就任由它下了, 只是还没等他用完早膳, 玉竹就进来惊奇地道:“殿下, 雪停了。”   明莱毫不意外,他淡定地用完早膳, 走到连廊尽头的一间房间, 抬手一挥, 远在皇城藏书阁的柳如歌连带着案几出现在明莱面前。   柳如歌坐在案几前,手里正拿着书,她一脸茫然,看见突然出现的明莱, 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幻觉。   “殿下?您回来了?”   明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抬手又是一挥, 整个房间瞬间变成一间书房。   “这里是云荒, 恭喜你柳小姐,你已经离开皇城了。”   柳如歌瞪大眼眸,她左看右看, 发现这里确实不是梨月宫藏书阁。   等等, 她脑子转不过来了, 她刚才不还在藏书阁看书吗?怎么一眨眼就到了云荒?   明莱好心情地解释:“隔空取物之法,不仅仅对死物,对人也可以。”   柳如歌艰涩道:“隔空……取物?您把我,从皇宫隔空“取”了过来?”   “又不是什么很难的术法。”   柳如歌:“……”   心又隐隐作痛了,她学了十年都没有学会隔空取物之术,明莱学不到两个月就已经可以隔空“取”人了。   柳如歌心一狠,她把书扔到一旁,起身一扑,直接扑到明莱脚下抱他大腿。   “殿下!收我为徒吧!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陪说话陪修行陪历练,我还会带孩子,将来您娶妻生子我可以给您带小殿下!”   明莱好一段时间没有见柳如歌了,一时不察被她抱了个正着,他额角青筋跳了跳:“柳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放开我的腿。”   “殿下!请您收我为徒吧!”   这么恐怖的天赋,再给亲王几年,他一定能成长为整个盛国、乃至天下最厉害的占星师,现在不抱大腿,以后抱就没有机会了。   “我暂时没有收徒的打算。”   明莱动了动,柳如歌抱得更紧了,生怕手一松,明莱就跑了。   就在此时,外面“轰隆”一声巨响,伴随一道耀眼的白光,惊雷划破整个天空,仿佛要将天空硬生生撕成两半一般。   柳如歌正欲假哭博同情,惊雷突然炸响,吓得她浑身一颤,明莱找准机会,立刻退开数步。   “柳小姐,我让你来云荒,不是让你过来给我找麻烦的。”   见明莱脸色冷下来,柳如歌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不死心地问:“殿下,您真的不愿意收徒吗?”   “你不是有师父吗?”   “俗话说,一行一个师父,我师父如果知道我拜了亲王殿下您为师,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明莱:“……”他忍不住扶了一下额:“你若是想拜师,我可引荐其他术法高深的占星师给你。”   柳如歌连忙摇头:“我只愿意拜殿下为师,其他占星师就算了。”   明莱往前走了几步,捡起地上柳如歌扔的书,他翻开看了一眼,用驭风之术将书送到书架上一个空荡荡的位置。   “藏书阁的书你看了也有七七八八,柳小姐,孤现在有一难题,久思不解,想请柳小姐帮忙思考答案。”   明莱自称了“孤”,这表示他现在在用亲王的身份跟柳如歌说话。   柳如歌惴惴不安,这还是明莱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孤”。   “殿下请说。”   藏书阁里的书籍可谓是森罗万象,柳如歌在里面看了两个多月的书,不说博览古今,腹载五车还是有的,只要不是什么开天辟地的大难题,柳如歌有自信能解决。   明莱走到云榻前坐下,他看着柳如歌,微笑道:“柳小姐请坐。”   柳如歌坐到明莱一旁,明莱抬手取出茶具,给柳如歌倒了杯茶,他道:“不知柳小姐可在书里见过“泉眼”一说?”   亲王亲自倒茶,柳如歌受宠若惊,她捧起茶盏:“盛国地志上有记载,泉眼乃是地水之精,蓄水所在,整个盛国共有泉眼八千六百四十三个,其中,云荒占据八个,”她喝了口茶,犹豫了一下问道:“殿下问起泉眼,可是云荒泉眼出了问题?”   “柳小姐果然聪明,”明莱叹了一声道:“孤到了云荒,才发现云荒大旱并非朝廷想得这么简单,云荒八个泉眼,七个已经消失,剩下一个在澜川之中,然而澜川早于十年前被填埋,如今已支撑不了多久。”   柳如歌心中骇然,云荒泉眼竟只剩下一个?云荒大旱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泉眼怎么会突然消失?   “这也是孤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明莱话题一转:“不过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柳如歌下意识问:“什么事?”   “造泉眼。”   柳如歌愣了愣:“造泉眼?”   “没有泉眼,无法蓄水,即便降再多的雨,也解决不了云荒大旱,唯有“造泉眼”这一条路。”   柳如歌明白了,明莱把她从皇城叫过来,是想让她解决造泉眼这个问题。   可是,她也没有造过泉眼啊。   明莱微微一笑:“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孤相信你,”不等柳如歌反应,他起身:“孤会让萧沐配合你,柳小姐,你且放心大胆地去做。”   明莱回到房间,他坐到榻上,单手抵着下颌,另一只手拿着灵玉,对着室内光线摩挲。   灵玉流光溢彩,每变动一个角度,就有不同色彩,古怪的是,每次流光一闪,他都好像在玉里看见了东西。   “你到底藏了什么玄机,”明莱呢喃道:“为什么我用所有办法,都解不开你。”   001抱着一片青菜从窝里跳出来,它跳到明莱面前:“宿主,你又偷懒了,造泉眼明明是你的工作。”   明莱收起灵玉,他懒懒道:“我这叫知人善任,你懂什么。”   001一边啃青菜叶子,一边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不然以你的性格,不会带柳如歌回宫。”   “免费的劳动力,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丢掉岂不可惜?”   “你就这么相信柳如歌,万一她造不出泉眼呢?”   “这不是还有你吗,001。”   001爪子上的青菜叶子掉下来,它炸毛道:“宿主,你别想拿我当免费劳动力,我已经破例帮你很多次了,再帮,主系统会把我销毁的。”   明莱幽幽地道:“001,你胆子大了,敢对我炸毛了。”   001讪讪道:“我怎么敢,宿主,我这都是为您好。”   明莱挑眉:“好吧,暂且信你一次。不过001,我听含霜说,最近你的窝里经常出现一些小蝴蝶和小虫子,这是怎么回事?”   001立刻心虚起来,它目光闪躲:“这不关我的事,都是它们自己掉进我窝里的。”   明莱似笑非笑:“你怎么不说青菜叶子是自己跑进你嘴里的?001,你是只兔子,不是只猫,再敢给我乱跑出去带蝴蝶和虫子回来,我就让含霜拿根绳子把你栓起来。”   001垂死挣扎,它宝石般的蓝色眼睛泪汪汪道:“宿主,我唯一的兴趣就是扑蝴蝶和虫子了,你不能剥夺我的兴趣爱好。”   明莱脸色冷下来:“你要是自己打扫自己的窝,我绝不说话,你看看你的窝,什么蝴蝶虫子尸体、什么青菜叶子点心屑都有,那是窝吗?那是垃圾场!”   含霜把001的窝拿出来告状的时候,明莱简直没眼看,从没见过这么乱七八糟的窝。   001:“……”不要都说出来,给它留点面子。   说干就干,休息了一晚上,柳如歌一大早就带着人离开神庙,去考察云荒泉眼曾经存在的地方去了。   明莱坐在雾松下乘凉,云荒天气比皇城还要炎热,犹如身处沙漠腹地,降雨就稍微凉快一点,雨一停就恢复原状,十分地善变。   玉竹轻手轻脚走过来,她低声恭敬道:“殿下,云城主又来请安了。”   明莱放下书,他看了眼天上快要到中间的赤轮,心里嗤笑,请安?来蹭午饭还差不多。   “让他进来吧。”   晾了他这么久,是时候收点成果了。   玉竹领命离开,不一会儿,一个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跟着玉竹走进来。   “殿下,云城主到了。”   明莱“嗯”了一声,对玉竹道:“退下吧。”   玉竹退下,云庭看向坐在案几后看书的明莱,抬手行礼:“微臣参见亲王殿下。”   明莱抬起眼眸,他微笑道:“这个时候来给孤请安,云城主有心了。”   云庭脸色不变:“臣听闻殿下喜欢亥时睡,巳时起,不敢打扰殿下,故选择这个时候来给殿下请安。”   明莱:“……”   他就是巳时才起怎么了!   明莱皮笑肉不笑道:“所以说你有心了。云城主。坐。”   云庭坐到明莱对面,一副恭敬等明莱发话的样子。   “云城主有话不妨直说,孤一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   “殿下,臣是来请罪的。”   “请罪?”明莱看向云庭:“云城主何罪之有?”   刚刚离得远他没注意,现在离得近了,明莱才发现,云庭眼尾细不可见的皱纹消失不见,一张脸俊美而年轻,属于走在大街上掷果盈车的人物。   明莱在观察云庭,不免看得有些久,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天空劈下一道惊雷,吓了明莱好一大跳。   做妖做久了,听见雷声都觉得心虚。 174 ☪ 成茧之路(九十五)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抬头看向天空, 日光灼灼、万里无云,没有丝毫乌云聚拢的样子。   他心里疑惑,这么好的天气, 怎么突然打起雷来, 奇怪。   云庭也愣了一下, 不过近日云荒天气古怪得很, 他也没放在心上。   不是云庭对百姓漠不关心,而是作为一城之主,他自身虽不是占星师, 对占星师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些占星师最喜欢观测天象, 皇城派来这么多占星师,他只以为近日天象都是占星师修行之缘故, 并未多想。   再者, 每次天象出现问题, 亲王都会派人去安抚百姓,云庭都习惯了。   “神水一事,是臣没有及时查清,请殿下降罪。”   好一句“没有及时查清”,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说,还给自己安上了功劳。   ——庙祝等人的罪行城主府其实早有察觉,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所以才没有把人抓起来。   云庭真正想说的是这句话。   明莱似笑非笑,要不是他手上没有城主府制作神水的证据,只有庙祝等人的口供, 他早就让萧沐把云庭抓起来了。   “这些贼子狡猾得很, 若非孤亲自抓到他们, 也拿不到他们欺骗百姓收敛钱财的证据,云城主不必惶恐。”   “臣作为云荒城主,竟让这等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实在是失职。”   明莱微微一笑,却没有回话,而是起身道:“云城主来得巧,午膳时间到了,城主可愿与孤一同用午膳?”   云庭连忙起身,他抬手行礼,恭敬地道:“殿下有请,臣不胜惶恐。”   天气炎热,明莱没有在偏厅用膳,而是让人将饭菜送去园中水榭。   水面波光粼粼,偶有游鱼戏水,若不是这天气灼热得如同碳烤一般,还真有几分江南的味道。   “云城主,请。”   明莱率先拿起筷子,他夹了一筷云荒独有的野菜,尝了一口,微笑道:“这榆菜味道很鲜美,不愧是云荒最值得品尝的美食之一。”   云庭也尝了一口,榆菜入口微涩,久了口舌发苦,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然而看向明莱,这美艳绝伦的亲王殿下脸色变都不变,一连尝了好几口,仿佛没有味觉一般。   “云城主不喜欢吗?”   见云庭光看着他,明莱抬眸道。   云庭面不改色地又尝了一口:“确实很鲜美。”   “孤就知道云城主跟孤一样,是懂得欣赏美食之人,”明莱放下筷子,拍了拍手,很快有宫女提着一篮子榆菜走上来,他道:“云城主,这些都是孤早上让人去摘的,你拿回去,不必感谢孤。”   云庭:“……”他起身行礼,感激道:“多谢殿下。”   “都说不用谢孤了。”   午膳吃到一半,两个宫女分别端着壶酒款步上前。   明莱笑意加深:“云城主,这酒是孤亲自酿的,选用了最新鲜的夏果,你一定喜欢。”   宫女恭敬地给云庭倒了杯酒,退到一旁。   云庭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不禁一顿。这酒醇馥幽郁、余韵无穷,确是好酒。   他心中好奇,在未回到皇城之前,这位亲王殿下究竟是做什么的,难不成是专门酿酒的?   “如何?”   云庭恭敬回:“殿下所酿之酒,确实非凡。”   明莱叹道:“神水加上最新鲜的夏果,酿出来的酒自然非凡。”   听到“神水”两个字,云庭脸色一变,他当即起身:“这果酒是用神水所酿?”   明莱一只手支着下颌,懒懒地看着云庭:“别这么惊讶,孤又不会害你,”他让人给自己倒了杯酒,举杯一饮而尽:“看,孤都说不会害你了。”   云庭惊疑不定,他猜不透明莱到底想做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明莱绝不会喝神水所酿之酒,或者说,这位悉知神水究竟是什么东西的亲王,绝不会拿神水来酿酒。   “殿下莫要拿臣寻开心了,”云庭松了口气道:“这酒,其实就是普通的果酒吧。”   明莱低低地笑起来:“是普通的果酒,我花了二钱银子从附近酒肆买来的,店家说,已埋在树下三年,其味香醇,比之女儿红也不遑多让。”   云荒大旱十个月,所有百姓都要从城主府买水过日子,若非酒肆酒窖之中藏有不少酒,早就关门了。   云庭重新坐下来:“怪不得臣总觉得这果酒的味道很是熟悉,殿下说的酒肆,可是长宁街尾的“青溪”?”   “是那家,孤来云荒多日,最喜爱的就是他们家的果酒和点心。”   云庭心微微一动,看着笑意吟吟的亲王,他情不自禁道:“臣也喜欢他们家的酒和点心。殿下,月末“青溪”要出新的果子,殿下可愿赏脸,与臣一起前去品尝?”   明莱蹙了一下眉,佯装考虑,好一会儿他笑道:“好,孤还要在云荒待上几个月,云城主,“青溪”出新果子的时候,可要记得喊孤一起。”   云庭没想到明莱会答应,他心底有些隐秘的欢喜:“臣定会记得。”   一顿午膳用完,宫女送云庭离开。   明莱起身走到水榭边,凭栏而坐,又拿出了一直系在腰间的灵玉。他将灵玉对准灼灼日光,试图从溢彩流光中看出隐藏在这灵玉中的玄机。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宫女走上前,低声道:“殿下,剩余的榆菜云城主都拿走了。”   明莱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宫女退下,水榭里除了明莱,再无旁人。   一只有着蓝色眼睛的雪白兔子从案几底下冒出来,它踮起脚,两只爪子捧起案几上的酒壶,美美喝了一口,喟叹道:“这才是兔生,每日啃青菜叶子萝卜,真真是要腻死我了。”   明莱头也不回地道:“少喝点酒,一会儿耍酒疯我可不理你。”   001嘿嘿笑:“我可不是普通兔子,宿主,你别小瞧我,别说这一壶酒了,就是再来一百壶,我也绝无可能醉倒。”   明莱饶有兴致地看了001一眼:“是吗,那你尽管喝,喝完了,我让人去买。”   “这可是宿主你说的,我不客气了。”   001两只爪子捧着酒壶,吨吨吨地喝起来。   明莱不理会它,继续观察手中灵玉。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响起,却是酒壶摔倒在地的声音。   明莱转过头,看见四爪朝天、醉醺醺躺在地上的001,挑挑眉。   “这就不行了?001,距离一百壶还有九十九壶呢。”   001动了动爪子,嘴里还在说话:“让我喝……让我喝……”   明莱:“……”醉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喝,001果然是太闲了,得找个事情给它做才行。   这一晚入梦,明莱呆住了,面前电闪雷鸣,仿若末日来临的地方,真的是他的梦海吗?他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明莱闭上眼,试图重新进入梦海,结果睁开眼,面前还是这个地方。   “照曦,你在吗?”   明莱不知道自己的梦海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有个“人”肯定知道。   “照曦?”   然而不知道今天晚上出了什么问题,明莱连唤了好几声,“幻象”都没有出来。   他喃声道:“难道是消失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本来梦境就是由人心所生,他前段时间一直想着怎么进大国师灵台这件事,所以才会在梦境里具现出“大国师”这个幻象,而这两天他忙着“造泉眼”之事,都快忘了大国师是谁,“幻象”会消失很正常。   没有幻象,那就造出一个幻象。   明莱眼珠滴溜一转,想到就做,他抬手快速掐诀,辅以咒文,很快一道金色身影出现在明莱面前。   这道身影夺目至极,雪白长袍、端庄优雅,不是玉斗玄尊又是谁。   看见熟悉的俊美面孔,明莱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抚上玉斗的脸,然而雪白指尖刚触碰到玉斗,一道冰冷犹如实质的视线令明莱头皮发麻。   他猛地收回手,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眼覆白绫的俊美男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明莱:“……”   为什么他会有种被抓奸的感觉。   他硬着头皮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消……你不想见我。”   “大国师”的视线移到明莱身旁的幻象上,他勾唇一笑:“这是你的第几位丈夫?不介绍一下?”   明莱心砰砰乱跳,他强自镇定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他心痛地挥去玉斗幻象,转身向“大国师”走去。   “你今夜又在等我?”   “大国师”:“吾为何要等你,你不是和其他男人约好了要去尝新果子吗?”   明莱:“……客套话,客套话。他是云荒城主,有些接触避免不了。”   他还想着从云庭口中套话,弄清楚泉眼消失一事。   “大国师”脸色还是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明莱跟别人约好了要去尝新果子,还是因为明莱方才造出了前夫的幻象。   “还在生气?”明莱叹了一声:“我方才唤你这么多声,你都没有出来,我还没有生气呢。”   “大国师”淡淡地道:“吾今日有事,所以来得迟了些,但这不是你三心二意的理由。亲王,吾上次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你这风流性子,着实让人恼恨,但既招惹了吾,吾会让你知道,“一心一意”四个字该怎么写。”   明莱愣了愣,随即古怪地看着“大国师”。   他当然记得这段话,只是……他上下扫了眼“大国师”,一个“幻象”,想怎么样让他记住“一心一意”四个字?   然后接下来明莱就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 175 ☪ 成茧之路(九十六)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从没想过, 认错人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怪不得这“幻象”表现如此古怪,怪不得他知道这么多事、怪不得他对这“幻象”心生熟悉,原来“幻象”并非是“幻象”, 而是真正的大国师。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都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 明莱简直想回到过去, 让那个胡说八道的自己闭上嘴。   案几险些被撞倒,明莱将它稳住,漂亮惑人的眼眸看着亭外的远山紫, 一颗眼泪滑落脸颊。   一只修长的手从身后捏住他的下颌, 转过来, 大国师声音冷淡道:“亲王,笔掉了, 捡起来。”   明莱内心叫苦不迭, 第一百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胡说八道招惹这人。   “我捡, 我马上捡。”   照曦这斯,表面看着清雅高华,再正经不过,玩起花样来只多不少, 比温烁和沈约还要恐怖。   明莱怕死这个人了,他微微弯腰, 伸出手想捡掉落在地上的毛笔, 结果身体一动,颈窝处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的脖颈上都是吻痕和咬痕,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绝对消不了的那种。   明莱将笔捡起来, 雪白指尖铺开纸张, 沾上墨水就要开始写字。   身后的人在他耳畔说话, 温热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上,明莱手微微颤抖,第一笔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莱莱,写错了。”   明莱:你倒是别动啊!   他的肩膀凉飕飕的,衣袖层层滑落,全叠在了他臂弯上,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明莱要哭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一双有力手臂搂紧,灵玉“砰”声落地,他握紧毛笔道:“你说过,我写完了会放我走的。”   他不要跟变态玩花样,他要做一个清心寡欲的人。   大国师:“半个时辰了,你写完了吗?”   明莱心底咬牙切齿:“没有你捣乱,我早就写完了。”   “吾捣乱了吗?吾只是亲了亲你。”   明莱:你那是亲吗?是啃好不好?   又啃又玩花样,他就算有六个前夫,也招架不住。   更何况,明莱发誓这个世界要清心寡欲的。   大国师微凉的手覆住明莱手背,五指陷入,他道:“是你先亲吾的,你还说了会给吾生孩子,”他声音冷下来:“但你却趁吾不在身边,朝三暮四,沾花惹草,吾只是罚你写几个字,已经是吾心软。”   明莱:“……”   他该怎么解释,那个时候他满脑子只有睡觉,根本认不出大国师,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继续。”   大国师冷冷的话犹在耳边,明莱猛地睁开眼,他撑着手臂坐起,第一时间就是低头检查身体。   还好还好,是梦。   玉竹带着人进来,她一边掀起青色帷幔,一边道:“殿下,柳小姐回来了,正在偏厅等您,您可要见她?”   明莱揉了揉眉心:“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快要到巳正了。”   巳正?   十点钟?   他竟睡了这么久。   “多准备一双筷子,我要跟柳小姐一同用膳。”   明莱起身洗漱更衣,将灵玉系回腰上的时候他手微微一顿,咬咬牙,又解了下来,扔进铜镜台下的抽屉里。   不管这块灵玉有什么玄机,有多流光溢彩,他都无法直视这块玉了。   偏厅,黑发黑眸的柳如歌坐在椅子上,见明莱走进来,她起身恭敬道:“殿下。”   明莱看了她一眼,柳如歌出去跑工地跑了一天一夜,除了裙摆有些脏,看起来还挺精神。   “坐吧。听玉竹说,你有事要禀,可是找到了造泉眼的方法。”   柳如歌不愧是在藏书阁看了两个多月书的人,她点头道:“臣确实是找到了造泉眼的方法,只是此方法可不可行,臣也不知道,因此想借殿下的行雨簿一观。”   明莱坐在主位上,他微挑眉:“臣?”   柳如歌面不改色:“臣如今在亲王殿下手下做事,自然要称“臣”。”   明莱似笑非笑,他当然知道柳如歌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也没有拆穿她。   “除了行雨簿,你还需要什么?”   柳如歌:“还需要殿下陪臣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柳如歌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殿下去了就明白了。”   长宁街,街上百姓摩肩接踵,车流不息,一派繁华热闹之象。   然而在明莱来云荒之前,长宁街可不是这番景象。   十个月的大旱,即便是城主府有水卖,也解不了旱渴。   而自从明莱来后,虽然没有泉眼蓄不了水,但降雨总会有水流通,虽撑不了多久,目前来说也足够了。   明莱坐在茶楼雅间里,轩窗敞开,摊贩吆喝的声音传来。   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道:“你让我陪你来茶楼,就是为了喝茶?”   柳如歌坐在明莱对面,她捧着茶盏,却没有喝,而是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茶,殿下,你再尝尝。”   明莱依言又喝了一口,他微微蹙眉,这茶水与别的茶水很不同,过于甘甜了些。   他在神庙中也经常沏茶,按理说与这茶楼沏茶的水是一样的,都是出自他降的雨,可是他沏的茶就没有这般甘甜。   明莱想到一个可能,他看向柳如歌:“这家茶楼用的水,出自城主府?”   柳如歌敛起笑意:“不止这家茶楼,整个云荒城,但凡是做酒肆、茶楼、客栈生意的,用的都是澜川泉眼之水。”   明莱放下茶盏:“你是觉得,其他地水之精并没有消失,而是被投入了澜川之中,与澜川泉眼融为了一体?”   “殿下聪明,”柳如歌正色道:“臣昨日把整个云荒城逛了一圈,发现这座城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八个泉眼则分别在八卦阵的八个方位之中,方才看了行雨簿,更是证实了臣的猜测。”   八个方位,只有身处兑位的澜川泉眼没有消失,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怀疑的事。   要知道五行相生相克,少任何一个泉眼,剩下的泉眼都不可能活下来。   而澜川泉眼不仅活了下来,至今还在出水,这就很有问题。   除非,这个泉眼本身就是一个五行,五行生克,它自然能出水。   “看来城主府果然有问题,”明莱冷声道:“柳小姐,此事孤全权交给你查清,一旦查出城主府与泉眼消失有关,孤立刻派人将云庭拿下。”   柳如歌兴奋道:“多谢殿下,臣定不负殿下期望。”   她如今可是有公务的人,殿下下了命令,可不能反悔让她回去看书。   柳如歌领了命令,立即带着明莱派给她的几个禁卫军离开。   听到脚步声走远,明莱懒懒地支起下颌,开始自己的下午茶时间。   001从玉竹怀里跳下来,绕过屏风,向明莱跳去。   “宿主,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明明这些他早就知道,却不愿意亲自出面,而是把事情都扔给柳如歌去做。   明莱看了眼地上的小兔子:“我暂时还不能跟云庭撕破脸,有一个人代替我行动,是很重要的。”   001心底腹诽,宿主还记得自己第一天来云荒的时候,是怎么对云庭的吗,现在才说“暂时还不能撕破脸”,是不是太晚了。   明莱微笑:“很晚吗?昨日云庭还邀我一起去尝新果子,我答应了,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很欢喜。”   001:“……”又是一个见到它宿主走不动路的人。   明莱拿起一个茶盏,给001倒了杯茶:“今日只有茶,没有酒。喝了就赶快给我回去。”   001想起昨日的果酒,砸吧嘴。哎呀,那味道,真是让人想念得很。   它捧着茶盏喝完一盏茶,正要向宿主再讨一杯,看见从角落里缓步走出来的身影,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连茶盏也不还了,叼着茶盏飞快往屏风外跳。 176 ☪ 成茧之路(九十七)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反应过来, 忍不住抬手扶额。   喝茶就喝茶,把人家茶盏叼走像什么话。   他起身正要去把茶盏拿回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身后伸过来, 握住明莱手腕。   这是一只微凉的手, 节骨分明, 食指上戴着一枚银戒。银戒泛着冰冷的光, 如它的主人一样,矜贵优雅、深不可测。   明莱被这只手一碰,整个人寒毛卓竖, 后脊发凉, 好似回到了昨天晚上。   明莱几个世界下来, 身经百战,按理说不可能怕大国师这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人, 但架不住大国师这斯勤奋好学, 什么羞耻花样、高难度动作, 在大国师眼里都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他爽是爽了,腰酸背痛的是明莱。   最可怕的是,凡人的极限是一夜七次郎,大国师身为神灵, 他是没有极限的!   这可苦了明莱了,每当他出气多进气少、对大国师说“不要”的时候, 大国师就会一脸冷淡地回他:“'别怕, 这里是梦海,死不了。”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明莱当时就气得直咬他喉结,结果这斯更兴奋了。   大国师也不是没有想放过他, 但他的条件太苛刻了, 不准他跟别的男人接触, 每日戌时要准时入睡与他相会、还要一天三次,这明莱怎么能同意?   他爱弄到几时弄到几时,明莱就懒懒的躺着,腿也不动,中间还睡了一会儿觉,看谁折腾过谁。   “见到吾就走,讨厌吾?”   耳畔低冷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明莱头皮一阵发麻,想到大国师的“一天三次”,他强自镇定。   他转过身,佯装很吃惊的样子,眼眸微微睁大道:“照曦,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曦山吗?”   曦山是大国师观星的地方,因为祭天仪式他才回皇城,祭天仪式结束,明莱奉命到云荒降雨,大国师才又回了曦山。   “你很希望吾在曦山?”   明莱:“……我只是有些惊讶,你居然会来云荒。”   大国师勾了勾唇:“吾今日无事,来看看你。”雁擅艇   明莱:是来看看他有没有朝三暮四、沾花惹草吧,就算大国师不说,他也猜得出来。   明莱心底恼怒地想,他看起来就这么三心二意吗?   大国师放开明莱的手,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   明莱跟着坐下,他托着腮看大国师:“我一会儿要出城视察,你要一起去吗?”   “自然。”   “可是大家看到你,会恐慌的。”   大国师喝了口茶:“他们看不到吾。”   明莱:会隐身就是了不起,他也学了这个术法,但不知道是何缘故,他的隐身术只能维持两个时辰。   他将这件事告诉大国师,大国师淡淡道:“不是你学的术法有问题,而是凡人的极限只有两个时辰。”   不谈极限还好,一谈极限明莱就想到昨晚。   一夜十二次,真是恐怖如斯。   最恐怖的是,明莱都已经昏过去了,大国师还只是吃了个餐前点心。   “你收了这么多弟子,却无一人会降雨之法,这也是因为凡人的极限吗?”明莱转移话题,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若是盛国能多几人会降雨之法,将来在大旱问题上,会更直接有效的解决问题。”   “这是他们蠢笨。”   大国师放下茶盏,起身,向明莱伸出手:“跟吾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会喜欢的地方。”   明莱半信半疑地将手放到大国师手中,心想:有什么地方是他肯定会喜欢的?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华丽的寝殿,超级大的一张床,把明莱看懵了。   大国师双手将明莱搂入怀中,低头就吻。   明莱被吻了个七荤八素,他抬手想推开大国师,怎么也推不开。   他偏过头,气道:“你说带我去个地方,就是回你在曦山的寝殿?”   大国师修长手指捏住明莱下颌,将他转过来:“你不喜欢吗?”   喜欢,他可太喜欢了。   明莱都快气死了:“我下午要出城视察的,你这样我还怎么出城视察?还有,昨天晚上不才做了一个晚上吗,这么快你就恢复了?这种事做得太频繁,会肾虚的。”   最重要的是,昨晚是在梦海,两个人都不是真身,所以做什么高难度动作、做多久都没有问题,现在可是青天白日,还都是真身,他会肾虚的,他真的会肾虚的。   “吾是神,不会肾虚,”大国师一只手将明莱压到床上:“还有,昨夜不算。”   明莱:“……”   看着一本正经,开荤就这么疯狂,他发誓以后要远离这些表面清雅高华、公正不阿的男人。   亏他还以为这斯真的是来看他的,结果话没说几句,就把他往床上带。   好在这人还知道他是真身,没有折腾他,该疯狂的时候疯狂,该温柔的时候温柔。   明莱陪他疯狂了一把,后半段时间就躺着不动,他环着大国师脖颈开始想东想四,想该怎么趁大国师不备进入他的灵台、想一会儿该怎么跟玉竹解释自己消失去了哪里、想身上这些痕迹用什么药才能快速消除。   想着想着,明莱就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身上的大国师已经躺到了旁边。   明莱动了动身体,感觉到一双手抱着他的腰,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过身,看着即便是折腾了一下午仍眼覆白绫的大国师,忍不住抬手触碰他眼上的白绫。   明莱呢喃道:“你的眼睛是受伤了,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何不愿示于人前?”   大国师入睡,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明莱闭上眼,迅速进入大国师心海,工重号梦白.推文.台又沿着之前走过的路,以因果之树为中心,往西走去。   一路经过了平原,旷野、沙漠、绿洲,经历了风吹日晒、沙尘暴,明莱终于来到大国师的灵台前。   跟明莱想象中的恶神灵台不同,这片灵台并没有地狱炼火,目光所及,全是仙气飘飘、鸟语花香的仙境之地。   一轮燃烧着太阳真火的赤轮悬于高空,火焰气息之灼热,令人不敢仰视。   大国师……他居然是善神。   明莱喃声:“赤轮悬空,难怪他有照曦之名,原来是金乌之主。”   那么问题来了,金乌之主降世的目的是什么?   传法渡世?   知道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大国师并非是北疆祭祀的恶神,明莱转身离开。   看来恶蝶的出现应该是一场意外。   想想也是,改朝换代不过两百年,盛国每换一个姓,皇宫就会血流成河一次,这不是战场、坟墓,又是什么?   恶蝶会出现,再正常不过。   排除了“至善至邪”的又一个可能,明莱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另一个可能上。   ——做善事。   也许主系统没有他想象的这么坏,它送他进这个世界,就是让他做善事。   想到主系统给自己安排的“妖星孤灭”身份,明莱又有了新的猜测。   他猜,主系统让他以“妖星孤灭”的身份做善事,是想等将来身份暴露,百姓们能对他不那么恐惧,留他一条性命。   他活着离开这个世界,任务就能完成。   明莱:……好像不怎么符合“至善至邪”这个主题,不管了,先做善事再说。   明莱从大国师灵台出来,刚睁开眼,就看见入灵台前还在熟睡的大国师单手抵着下颌看他。   男人面孔俊美无涛,眼覆一段白绫,散开的银白长发如月光一般,清冷、优雅、难以接近。   明莱心跳停了一瞬,就在他以为自己暴露的时候,大国师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到明莱眉心红痕上。   “云荒之事,吾会另外派人去处理,你这段时间,切莫再降雨,回去收拾好行礼,与吾回皇城。”   明莱感觉眉心痒痒的,他忍不住抓住那只落在眉心的手指:“为什么?让我去云荒降雨的,不是你吗?”   大国师低声道:“此事是吾之错,本想锻炼锻炼你,将来好接管朝堂,可如今吾后悔了,吾不能忍受你距离吾如此之远。”   明莱半信半疑,他总觉得大国师让他去云荒降雨、以及中途让他回去,事情没这么简单。   雪瑞生跟他说过,大国师是个规矩很森严的人,他亲自下令让他去云荒,事情没有办完又让他回来,怎么看怎么不像大国师所做之事。   “我已找到了解决云荒旱情之法,再给我三个月,我定能解决云荒之事,此刻换人来,岂非一切从零开始?再者,我身为亲王,奉命办公务,却半途而废,这让朝堂上的大臣、盛国百姓怎么看我?”   明莱坐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就开始穿,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不仅仅是以上原因,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得留在这里做善事。   回皇城被大国师天天盯着,他要怎么完成任务?   大国师也跟着起身,他身上穿着一袭白色长袍,银色长发随意散开,比月光还要孤冷。   他走到明莱身后,替明莱缓缓拉上衣襟,又将明莱一头乌黑长发撩起,叹声道:“是吾没有考虑你的心情,莱莱,吾可以让你在云荒办公务,但你须得答应吾一件事。”   明莱转过身,一双漂亮惑人的眼眸中犹有明亮怒火:“一天三次绝对不可能,你不休息,也得考虑考虑我。”   大国师低低地笑起来:“不是让你答应吾一天三次。”   “那要我答应你什么?”   明莱警惕地想,一天一次他也绝不可能答应,他必须要跟大国师好好谈谈,修身养性才能长久。   大国师隔空取出一颗金色泪珠,动作温柔地给明莱重新戴上,他道:“吾要你答应,绝不跟百姓接触,不管云荒发生什么事,都绝不能再降雨。”   明莱愣了愣,不跟百姓接触这条他还能答应,绝不能再降雨这条,明莱不明白。   他忍不住道:“云荒地下的泉眼已经消失,没有泉眼,无法蓄水,我若是不降雨,云荒百姓要怎么办?”   “还有一个泉眼。”   “我知道,但澜川被填了十年,澜川泉眼已经到了极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按明莱的情报,澜川泉眼还能再坚持半个月都已经是老天怜惜云荒。   大国师神色却很是冷漠:“若是如此,那也是云荒百姓该遭遇此难。莱莱,记住吾的话,不管云荒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再降雨。”   明莱心里乱糟糟的,大国师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他有预感,云荒接下来要出大事。   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云荒百姓出事,明莱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31 01:23:43~2023-08-01 18:1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7 ☪ 成茧之路(九十八)   ◎至善至邪(一更)◎   长宁街外摊贩的吆喝声响起, 明莱回过神,发现自己回到长宁街茶楼,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只有敞开的轩窗和茶几, 不见大国师丝毫身影。   窗外天色已从赤轮悬空到月影现身, 明莱向屏风外走去, 不出意料地看见玉竹等随行人员定在原地,仿佛时间凝固一样。   但明莱知道,不是时间凝固, 而是某人为了带他回曦山不被人发现, 将玉竹等人定在了原地。   明莱额角青筋跳了跳, 下次再见照曦那斯,他必须得跟他约法三章, 在神庙之外, 不准胡来。他本来想下午出城视察的, 现在月影都出来了,只能将视察任务推到明天。   明莱抬手一挥,玉竹等人眨了眨眼,慢慢抬起头。看见站在面前的明莱, 几人都吓了一跳。   “殿下?”   怎么回事,殿下不是在雅间里品茶吗,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 就到了他们面前。   见雅间里光线暗淡,外面廊道里甚至有灯笼的光影,几人更是摸不到头脑。   “日落, 该回去了。”   明莱什么也没有说, 带着茫然的几人回了神庙。   神庙烛火熠熠, 远远看去,犹如一片星海。   明莱沐浴完,坐到榻上看书。他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散开,因为洗了头发的缘故,发尾还有些湿。   001从窗户跳下来,跳到明莱脚下,它仰起头:“宿主宿主,明天出城带我一起吧,我会很乖的,绝不会到处乱跑。”   明莱一只手持书卷,身体微微斜靠扶手,闻言他掀起眼皮看了001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出城是为了视察,你出城做什么?抓虫子扑蝴蝶?”   001宝石般的蓝色眼睛无辜道:“我已经不喜欢虫子和蝴蝶了,我就是想跟宿主您出城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宿主您一天到晚不是看书就是修炼术法,001一个统真的好寂寞。”   “以前你没有身体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求你了宿主,带我出城吧。”   001抬起两只前爪,蓝色眼睛水汪汪,试图让宿主心软。   明莱将书翻了一页:“带你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001眼睛一亮:“什么条件?”只要不是要它账户里的考特币,什么条件它都答应。   明莱抬起眼眸,微笑道:“第一个条件,出城后,你要当一只安静的兔子,看我的眼色行事。”   “我答应!”   不就是配合宿主做坏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第二个条件,你要喜欢云庭,”明莱压低声音,犹如恶魔:“喜欢到,要搬去城主府住。”   明莱出城视察,除了实地考察造泉眼的地方,就是想看看地下水流情况。   没有泉眼蓄水,即便降雨,水流也很快消失。明莱想知道的就是水流消失的情况。   他刚来云荒的时候,下了好几场大雨,即便后来降雨没有这么频繁,城中也没有缺水情况。   但是雨不可能一直降,频繁的降雨会导致各种自然灾害问题,农作物被淹,山体滑坡、泥石流,最可怕的是水患。   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彻底了解水流消失情况,一场大雨能供水几天,一场暴雨又能供水几天?   这些都是明莱迫切需要了解的问题。   山下村落,十几个当地村民正在田地里耕种。   明莱半蹲下身,纯白披风落在泥地上,他毫不在意。他捻了捻土块,心底若有所思。   身后几个仆人打扮的正是禁卫军,为掩人耳目,明莱等一行人出行用的是商人身份。   云荒地处边境,与西国一邻之隔,明莱又长了双纯粹的红色瞳孔,说是西国来的商人,没有任何人生疑。   明莱心道,还好在云荒行商的西国人多,不然他顶着一双红色瞳孔,出门指不定要怎么被喊打喊杀。   萧沐走过来,他一袭黑色劲装打扮,乌发高束,扮演的正是明莱的贴身护卫。   他在明莱身旁停下,抬手行礼:“殿下,已经打听清楚了。”   明莱起身,视线落在面前大片田地上。因为有雨水的缘故,田地又开始了耕种。   萧沐恭敬道:“这村落里确有一口古井,自降雨以来,井水一直是溢满状态,这两日才有所下降。”   明莱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才道:“去看看。”   萧沐带路,一行人往村落走去。   这个村子有三十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以耕地为生,在明莱来云荒之前,这个村子一度快要饿死,城主府卖水,钱都拿去买水了,哪还有钱买粮食?   可是不买水,人就会渴死。   他们日夜期盼老天降雨,盼了十个月,终于把亲王殿下盼来。   在云荒百姓心里,现在的明莱,地位堪比大国师,要不是盛国明令禁止供奉活人,现在的明莱已经被家家户户供奉上了。   萧沐在跟村长说话,明莱站在几步远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村长时不时在看他。   萧沐注意到了,他微微侧身,挡住明莱的身影:“这井水是否适合,总得品上一品。村长,您说呢?”   明莱目前用的是商人身份,一个西国商人进盛国的偏僻村落,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这次他们用的理由,就是以“酿世上最醇厚馥郁之酒”为理由,进村寻找合适的井水。   在萧沐口中,他们一路从西国寻来,已走了云荒好几个地方,都没有寻到合适的井水,正失望准备离开之际,突然听闻青山村枯井生泉,便想来看看。若是价格合适,愿意以一金买之。   一金,全村不停耕种,十年都赚不到一金,村长心动了,可他心底还有怀疑,若是来的是西国奸细,他们岂不是引狼入室?   西国对云荒虎视眈眈,整个云荒百姓都心知肚明。   萧沐看出了村长的犹豫,他道:“一金,外加十匹布。”   在云荒,十匹布价钱可不低,有些穷苦人家一年都扯不了一匹布。   村长心底的心动占据上风,他在前面带路。   明莱跟几个禁卫军在萧沐身后跟着,一边听萧沐跟村长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整个村落。   他观察村落,村里人也在看他,并窃窃私语。   明莱感觉到村民的闪躲和害怕,这害怕不是害怕他的眼睛,而是害怕他的身份,或者说,害怕他的来历。   明莱脚步一顿,身后的禁卫军立即送上帷帽,他将帷帽戴上,长长的薄纱遮住村民的目光,仿佛连一切嘈杂的声音都一并遮挡。   走过这么多世界,明莱又一次感觉长了这样一张脸绝非好事。   他这张脸,以及这双纯粹的红色瞳孔,即便不说话,也让人明白绝不能惹。   井在祠堂里面,要去看井水,免不了路过村民供奉先祖的地方。   明莱抬手稳住帷帽,往前走了几步,刚看到古井,就感觉一道视线从前方投来。   他下意识抬眸,就看见面前雕花楼下,一张牌匾上龙飞凤舞写了“神灵祠”三个大字。   明莱:“……”   不用进去看,他也知道“神灵祠”里面供奉的是谁。   出来办个公务都能碰到男朋友,明莱压力山大。   他没忘记大国师的三不准,不准故意躲他、不准有事瞒他、不准跟别的男人接触,万一他办公务过程中无知无觉跟萧沐、或者跟其他男人有了接触,这醋精岂不是要在床上折腾死他?   明莱忍不住抬手扶额,下次办公务,他绝对、绝对要远离有大国师的祠堂。 178 ☪ 成茧之路(九十九)   ◎至善至邪(一更)◎   明莱无视掉男朋友的视线, 他是来办公务的,不是来幽会的,有什么事回神庙再说。   那边萧沐跟村长已经走到了古井边。萧沐往井里一看, 这井幽深至极, 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最诡异的是, 井里还有许多红鱼游来游去戏水。   萧沐微微皱眉:“这鱼是村里养的?”   村长摇头:“老朽也不知道这鱼从何而来,从这枯井有水以来,这鱼就生在了井水之中。”   枯井生泉就罢了, 竟还生了鱼, 如此古怪之事, 真是闻所未闻。   萧沐没有说话,他转头看向明莱。明莱走到井边, 与旁人不同, 旁人只能看见波光粼粼的井水, 而他红色的瞳孔中却倒映出了古井不同的一面。   清澈透明的井水之下,还有另一番天地。那是一条通道,或是一个出口,井中之水、还有这来历古怪的红鱼, 正是从这通道而来。   明莱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他道:“井中有鱼, 说明水是好水。萧沐。”   萧沐瞬间心领神会, 他提起井边一个木桶,直接打了桶水上来,然后用瓜瓢舀了一瓢水, 递给明莱。   明莱接过瓜瓢, 他看着瓢中水, 红色瞳孔光芒一闪,把这井水的本质看得明明白白。   这不是降雨之水,而是泉眼之水。   他没猜错,这口古井就是曾经的泉眼之一。枯井生泉,也不是因为他近日降雨,而是澜川泉眼濒临崩溃,泉眼消失的征兆。   云荒城是个巨大的八卦阵,八个泉眼分别在八个不同方位,然而五行生克,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又是不可分开的,所以澜川泉眼崩溃,泉水才会溢到此处。   明莱实地考察了几个造泉眼的地方,还是觉得不如曾经的泉眼位置好。   他心里暗暗想,若是能拿回地水之精,将它们放回原位,自然是好,若是地水之精已经消失,他则造几个地水之精出来,同样把它们放回原位,如此,可省不少力气。   明莱道:“这井水清凉透彻,很适合酿葡萄酒。萧沐,给钱吧。”   萧沐立刻从怀中拿出一金,递给村长,他对村长道:“这是定金,剩下的十匹布,稍后会有人送过来。”   村长接过碎金子,顿时眉开眼笑,他拱手道:“多谢少主人。少主人,请取水吧。”   明莱抬手取出一支南箫,轻轻往井沿敲了敲,井中之水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感谢男朋友的倾情赞助,这支南箫很是好用,堪称空间法器中的佼佼者。   井中之水消失不到片刻,井水又慢慢地涌上来,相信不到一个时辰,又能填满这口井。   明莱静静地看着,澜川泉眼崩溃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三天、不,最多两天,澜川泉眼就会彻底消失。   他得加快速度了。   看见明莱隔空取水,村长马上反应过来,明莱是占星师。他态度诚惶诚恐起来,要知道盛国的占星师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存在,手段莫测,一念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是得罪了占星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莱取完水就走,片刻不多留。从进这祠堂开始,男朋友就一直盯着他,明莱总感觉后背发凉,毛骨悚然,老是忍不住想男朋友不去观他的星,总盯着他做什么?   出了祠堂,明莱才感觉背后炙热的视线消失,他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人离开。   了解完地下水流情况,明莱打开行雨簿,在不同地区做好水流分布标记,翻身上马,带人回城。   行至中途,偶遇同样出来视察的云庭一行人,明莱应邀前往城主府用膳。   上次来城主府,明莱只关心云荒旱情和行雨簿,根本无暇关注城主府是何模样,此刻站在门前一看,果然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云庭知道明莱不喜铺张,所以没有让管事带人在门前迎接。他微笑道:“殿下,请。”   明莱挑眉:“云城主,你这城主府可真气派。”   想必从百姓身上敛的钱财,都花在这座城主府上了吧。   云庭:“乡野小居,殿下不嫌弃就好。”   这叫乡野小居,那皇宫叫什么?地主家的院子?   明莱似笑非笑:“云城主不必自谦。”   有前例在,云庭一点也不敢安排什么歌姬舞姬到明莱面前,也没敢让城中其他官员过来一同赴宴,而是老老实实地做了一大桌子菜,跟明莱两个人对月用膳。   月轮悬空,枝影婆娑。   云庭恭敬地给明莱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他举杯道:“殿下,请。”   明莱执起酒杯,跟云庭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老实说,明莱很少喝酒,他喝的最多的就是各种茶,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   他心里暗道:酒过三巡他就装晕,量云庭也不敢劝他酒。   “殿下出城视察,可是旱情出了什么变化?”   云庭能将城主府建在澜川之上,定然知道云荒泉眼消失一事,但既然他选择演戏,明莱也乐得陪他演。   “孤只是想出去看看云荒的风土人情,云城主多虑了,”明莱道:“毕竟再有一个月,孤就要回皇城了,恐怕后半辈子也不会再来云荒。”   云庭眸色微暗,他抬起酒壶,给明莱空了的酒杯倒满。   “殿下想看云荒的风土人情,臣可陪殿下一起。臣生在云荒,长在云荒,又是一城之主,臣可以保证,没有人比臣更了解云荒。”   “下次出城,孤一定叫上你。”   云庭笑起来:“如此,臣跟殿下约好了。下次出城,殿下可不要忘了臣。”   一连喝了两杯酒,明莱一只雪白手臂支着下颌,红色瞳孔直勾勾地看着云庭:“云城主,孤来云荒的第二日就听说了一件事,不知云城主可愿与孤解惑?”   云庭正拿着筷子给明莱布菜,他道:“殿下请说,臣定知无不言。”   明莱微微倾身,呼吸几乎与云庭呼吸相缠。云庭闻到了一种冷香,这种清列的冷香像极了冰天雪地时飘雪的气息,他不禁呼吸一窒,胡思乱想。   这位亲王殿下,实在是位祸水般的人物,明知他来意不善,云庭却生不出丝毫下手的残忍。独自一人在书房时,他曾想过几百种让明莱死在云荒的残忍方法,可是一旦回忆起与明莱的相处,他的这些想法就全然不剩。   他甚至在心底为他找理由,明莱才认祖归宗不久,急需用公务证明自己,跟他作对也是没办法的事。   明莱才不知道云庭在想什么,他似笑非笑道:“孤听闻这十个月,云荒百姓全靠城主府卖水接济,一桶水十个铜板,孤算了算,云城主一天卖一桶水,一天下来也能赚三百万个铜板,也就是三百金,”他叹道:“三百金,以云荒的物价,可以在城郊买一座三进带花园的宅子,可以开一座酒楼、可以让十户人家不愁吃不愁穿的过一辈子。”   而这仅仅只是一天的收入。   明莱不给云庭说话的机会,他将面前瓷白的碗往前推,红色瞳孔一片冰冷:“在云荒如此严重的旱情下,城主府居然还有水出售,这让孤不得不怀疑云荒的旱情是否与城主府有关。”   云庭脸色不变,仿佛明莱说的不是关乎他身家性命的大事,他给明莱的碗夹了一筷子酥藕:“殿下,公事我们一会儿再说,这菜再不吃,可要凉了。”   明莱:这云庭的心理素质真强,去当演员高低能拿个影帝。   “云庭,你身为云荒城主,在云荒大旱之时,不仅没有及时上报朝廷,还公然卖水,借机敛财,孤要是把这些事告诉兄长,你的项上人头不保。”   云庭放下筷子,他看向明莱:“殿下来云荒不足一月,却打听了不少情况。殿下说我公然卖水、借机敛财,是站在百姓这边思考问题,可站在臣这边,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面,殿下可愿听?”   明莱冷冷地看着他,他倒要看看云庭想说什么。   “殿下初来云荒,对云荒的势力不甚了解,云荒有八大家,分别是云、芩、苏、沈、陈、郁、蔺、于这八家,八大家分别掌控云荒,殿下别看如今臣是一城之主,在十年前,这城主之位还是蔺家的。”   十年前?   澜川也是十年前被填埋的,难道与城主易位有关?   云庭知道明莱调查出了不少事情,就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其实在十年前,云荒旱情就初现端倪……”   云庭不说则已,一说则惊起万丈巨浪。在他口中,明莱看到了云荒截然不同的一面。 179 ☪ 成茧之路(一百)   ◎至善至邪(一更)◎   十年前, 云荒城主还是蔺家长子蔺流年担任,那时的城主府在观星台旁边,澜川还好好的, 作为最靠近云荒城的支流, 它供应了城中所有水源。   有一日, 皇城中来了一位占星师, 这位占星师术法高深,他来云荒传法渡世,却在踏进云荒城的第一天, 就透过泉眼看见了地水之精的逸散。   地水之精是泉眼的核心, 就如同泉眼是地下水流的核心一样, 没有泉眼,地下无法蓄水;没有地水之精, 泉眼就会消失。   占星师来到城主府, 他找到当时的云荒城主蔺流年, 将地水之精逸散之事告诉他,并给了蔺流年一个缓解地水之精逸散的方法。   那就是以澜川泉眼为阵眼,将其填埋,在其上建立城主府, 掩人耳目,如此可缓和地水之精逸散的情况。   蔺流年相信了, 并不顾八大家反对, 花了两年时间将澜川填埋,并在其上建立了城主府。城主府建好后,蔺流年就跟随占星师离开云荒城, 去了其他地方传法渡世。   离开之前, 他将城主之位传给了云庭。   并不是蔺家没有青年才俊, 而是按照八大家的传统,蔺流年一旦放弃城主之位,接下来要接任的就是云家。而云家选择了幼子云庭。   澜川泉眼成为阵眼后,地水之精确实再没有出现过异常情况,久而久之,八大家都忘了这件事,所以当第一个泉眼枯萎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云庭作为一城之主,亲自去查看过八个泉眼的情况,然而遗憾的是,十年过去,再怎么缓和地水之精的逸散,地水之精也终有消散的时候。   地水之精消散,随之而来的就是缺水。幸运的是,地水之精并不是一同崩溃,然而一个一个、慢慢消失。   这也给了云庭反应的时间。他查看了大量书籍,以及过往对泉眼的大量记载,试图救活泉眼,然而人力终究抵不过自然,任凭云庭再努力,泉眼也一个一个消失。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向朝廷求救,这也是明莱会来云荒降雨的原因。   “臣本以为,大国师会派弟子来云荒,没想到来的却是亲王殿下。”   云庭叹道,听得出他声音很复杂。   明莱心道:他心里当然复杂,本以为来的是占星师,能用金钱贿赂,结果来的是皇帝的亲弟弟,云庭就是想用金钱贿赂也贿赂不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个亲王一来就坏了他不少好事,他还没办法对他怎么样。   然而接下来云庭说的话,却让明莱微微一怔。   也许是因为澜川泉眼是阵眼的缘故,它并没有消失,还是像往常一般出水。八大家掌控整个云荒,澜川泉眼还在出水之事自然瞒不了他们,他们坐在一起商讨了一件事,那就是澜川泉眼的归属。   权贵们并不在意百姓的死活,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为了他们之后的生活不会受到影响,八大家一致决定,把澜川泉眼还在出水之事隐瞒,供八大家使用。   云庭:“虽说臣是八大家之人,但臣同样是一城之主,臣不忍心看百姓受苦,却又违抗不了八大家,于是臣提了一条建议,”他道:“臣建议,将泉眼之水卖给百姓。”   借机敛财,百分百的利润,云庭的这条建议,八大家都同意了。   “或许在殿下看来,臣的这个行为是发百姓难财,可对臣来说,这已经是臣所能做到的极限。”   明莱沉默了,确实如云庭所说,站在百姓角度和站在云庭角度,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在百姓看来,云庭就是在发难财,可在云庭看来,这已经是他为百姓争取到的最大利益。   说来说去,卖水之事还是因八大家而起,世家掌控一方,就好比一方地头蛇,云庭就算是一城之主,也摆脱不了自身八大家的身份,摆脱不了家族。   但还有一件事,明莱必须问清楚。   “云城主的苦衷,孤能理解,但有一件事,孤想不通,还请云城主解惑。”   云庭已经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也不怕明莱问话,他微笑道:“殿下请说。”   “神水之事,是否与城主府、与你云城主有关。”   云庭目光复杂道:“神水确实与城主府有关,或者说,与八大家有关。神水,是八大家利用神迹,造出来愚昧百姓的东西。臣虽然有心想揭开这个骗局,但臣终究是八大家的人……”   明莱:好演技!要不是他是对手,高低得给云庭鼓两个小时的掌。   看这真情流露,这真真假假的话语,如果坐在云庭面前的是从小流落荒泽没有读过书的雪沧澜,马上就相信他的鬼话了。   “鬼话连篇”这个成语,就是为云庭量身打造的。   他说的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就变成了十分的真。   明莱相信,有关卖水之事确实如云庭所言,一开始确实是为百姓着想,但日进三百金,云庭真的没有心动吗?烟善听   他如果没有心动,为什么云荒大旱十个月才上书朝廷?   别说什么试图救活泉眼,自第七个泉眼消失,云庭就该明白泉眼是救不活的,他若是真为百姓着想,当时就该向朝廷求救,而不是拖到现在。   他的这些话里,最真实、最不让人怀疑的就是最后一句话——他终究是八大家的人。   一个权贵,怎么可能会因为百姓的死活,而让自己身后的家族倒台。   所以神水也是一样的道理,纵使云庭没有参与神水之事,但他也绝对是知情者、甚至是包庇者。   明莱眼神冷道:“欺骗百姓、收敛百姓钱财,这是孤与皇兄所不能容忍的,云城主,你将这些事告诉孤,就不怕孤治八大家的罪吗?”   云庭苦笑一声:“若是如此,也是八大家罪有应得。”   明莱真想抬手给云庭鼓个掌,这话说得多动听,他倒是想治八大家的罪,但云庭把所有罪证都抹去了,他就是想借机生事都不行。   不过现在八大家没有罪证,不代表以后没有。   所谓“欲使其亡,必使其狂”,暂且先让八大家猖狂几天,等他把泉眼之事解决,腾出手了马上收拾他们。   话说到这份上,明莱觉得是时候翻一下脸了,他不顾云庭挽留,起身就要离开。   结果刚走没几步,就觉一阵头晕目眩,最后的视线里,明莱看到云庭接住了他。   一切都按计划走着,明莱很满意,他有点怕的是,他算计云庭这事如果让大国师知道了,以大国师的占有欲,绝对要他好看。   所以明莱根本没敢入梦,他封住灵识,用五感去感知外界。   云庭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坐到床边,眼眸幽深地看着明莱。   明莱一头乌黑长发散在床上,他眼睫浓密卷翘,肌肤雪白,眉心一道艳丽的红痕,仿佛落在冰雪中的一枝梅花,令人怦然心动。   如此美艳绝伦之人,也不知日后会与什么样的人成亲。   云庭笑了笑,总之绝不会跟他这样的人成亲。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明莱眉心的红痕,还未碰到,就有一道极其恐怖的电流噼里啪啦袭来,要不是云庭反应快速,恐怕他已经成了个死人。   云庭愣了愣,随即沉下脸色,虽然他没有打算碰这亲王殿下的意思,但绝不代表他乐意看到这占有欲十足的电流。   这大概是男人的劣根性,尽管明白东西不是他的,但也绝不想看到别人拥有。 180 ☪ 成茧之路(一百零一)   ◎至善至邪(一更)◎   云庭走出房间, 他站在廊道中,负手而立。   此刻月上中天,更深露重, 与白日的灼热气温不同, 多了几分寒意。   很奇怪, 明明云荒其他地方昼夜温差都不大, 城主府中白天黑夜却像是两个世界。   身着灰色长袍的管事轻手轻脚走过来,抬手行了一礼,恭敬道:“城主, 其他几位家主已经到了, 请您过去。”   云庭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是看在里面休息的人,还是看里面熠熠烛光。他沉吟了一会儿:“去找几个聪明伶俐的婢女, 等亲王醒了伺候亲王。”   “是。”   云庭带着管事离开, 整个庭院只余烛火燃烧的声音, 再无旁的动静。   察觉到云庭离开,明莱迅速睁开眼,他起身坐到床边,抬手放了只灵蝶出去。   灵蝶忽闪忽闪, 抖落无数银光,它在漆黑的庭院里转了一圈, 又回到明莱面前。   明莱抬起手, 灵蝶落到他雪白指尖上,瞬间化作粉末。   这恶蝶虽是人间恶意所化,用起来却很是得心应手。   自古以来, 不管是灵物好、武器好, 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是惩恶扬善、还是为非作歹,都由不得它们做决定。   所以恶蝶虽是恶蝶,明莱还挺喜欢。   “小小的一处庭院,竟布下了八道结界,”明莱喃声道:“这是防我还是囚禁我?”   幸好他留了一手,任云庭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还有个帮手。   云庭跟八大家的人商议了一晚上的事,天色微明才合衣入睡了一会儿。等他醒来,已是辰正时。   云庭更好衣,他理了理衣襟,问身后管事:“亲王殿下起了吗?”   管事低头道:“已经起了。城主,您今日的行程有——”   云庭打断他的话,他微笑道:“今日我要陪殿下,所有行程推到明天。”   管事心底深深一叹:“您迟迟不动手,几位家主已经颇有微词,城主,您千万别做傻事。”   其实他想说的是:您千万别喜欢上亲王殿下。   明莱到云荒的这些天,比起他半路回归的亲王身份,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冠绝天下的脸。   即便不想承认,管事也必须承认,亲王殿下的存在,很可能让自家城主反水。   云庭脸色冷下来,他看向管事:“你今日的话太多了,如果不想在城主府效忠,我会跟父亲说明,让你回云家伺候家主。”   管事连忙跪下来,他道:“是老奴多嘴,请城主念在老奴伺候城主多年的份上,饶老奴一次。”   云庭甩袖离开,一路穿过不知多少条廊道,来到明莱房间。   房间里几个婢女看见云庭,连忙行礼:“见过城主。”   “殿下呢?”   “殿下在内室。”   云庭皱眉,他怒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殿下的,让殿下一个人在内室?”   一个婢女惶恐道:“城主恕罪,殿下……殿下不肯让奴婢们近身伺候,奴婢们也没办法。”   “没有办法不会想?要你们何用,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婢女还是第一次见城主发火,吓得连滚带爬地离开房间。   内室里坐在榻上给兔子喂食的明莱:“……”   他神色微妙,云庭这是在外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对几个婢女发起火来。   矮几上的雪白小兔子两只爪子捧着一片青菜叶子,三瓣嘴嚼啊嚼,乖巧得不得了。   嗯,它现在是只兔子,一只喜欢吃青菜叶子的普通兔子。   云庭微掀帷幔走进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支着雪白手臂、有一下没一下逗弄小兔子的明莱。   明莱似乎刚起床,没有束发,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散落,他纤长眼睫轻轻颤动,眼尾是红、唇色也是红,好似上了妆一般。   云庭微微怔住,没见到明莱前,他已想好了要说什么话,可是一到明莱面前,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明莱抬起头,似笑非笑道:“云城主好大的火气,怎么,是昨晚没睡好,还是谁得罪了云城主?”   云庭反应过来,他道:“臣御下无能,让殿下见笑了。”   “是孤不让她们进来,与她们无关。”   云庭向明莱走去,坐到矮几另一边。他将目光落到正在啃青菜叶子的小兔子身上:“这是殿下的爱宠?”   “小一是孤从荒泽带出来的,它虽然是只兔子,但对孤而言,却与亲人无异。”   眼见小兔子的青菜叶子吃完,明莱抬手,隔空取出一根胡萝卜,递给小兔子。   小兔子也很机灵,知道这根胡萝卜是给它的,它两只爪子接过胡萝卜,飞快地啃起来。   明莱神色温柔地看着:“慢慢吃,我这里还有很多。”   说着,他又隔空取出了十几根胡萝卜,一根一根放到矮几上。   001:“……”   够了宿主,再多它真的吃不下了。   云庭是第一次见到明莱使用隔空取物之术,他心里惊讶,虽说他早就知道明莱是占星师,会降雨之法,但是隔空取物如此高深的术法,半路回来的明莱竟也学会了,这天赋,整个盛国,也只有两百年前雪氏一族的先祖能与之一比。   昨夜这小兔子并不在明莱身边,今日却到了明莱面前……云庭若有所思,看来这隔空取物之术,对有生命之物也适用。   “臣府上也养有兔子,亦是雪兔,殿下可想去看一看?”   001边吃胡萝卜边竖起耳朵。   明莱微微睁大眼眸:“雪兔?你府上怎会有出自荒泽的兔子?”   “三年前臣外出游历,途经荒泽,在忘月山附近捡的,”云庭微笑道:“都是出自荒泽,臣府上的这只兔子,跟殿下的爱宠同出一窝也说不定。”   明莱:没这个可能,001虽然身披兔皮,但本质还是个系统,而且它也不是出自荒泽。   他看向拿着胡萝卜嚼的小兔子:“小一想去看吗?”   小兔子蓝色眼睛同样看了明莱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明莱怀里。   唉,演戏真累,陪宿主演戏更累。   明莱轻笑一声:“看来小一是想去看的。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云城主带路了。”   他抱着兔子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云庭跟着起身,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明莱,手指刚碰到明莱衣角,一阵剧痛袭来,他猛地收回来。   这电流不知是谁给明莱下的,对明莱没有影响,然而任何想触碰他的人,都会死在这电流之下。   云庭脸色骤然阴沉,明莱的态度太过友好,他竟忘了这件事。   明莱疑惑地转过身:“云城主,怎么了?”   云庭负手于背,他神色不变:“殿下,您还未束发。”   明莱低下头,看见垂落肩头的乌黑长发,他道:“还请云城主稍等片刻。”   “臣去将婢女喊进来。”   “不必。”   束发而已,明莱表示给他三分钟,马上束好。   明莱束发,云庭不好在内室,他走出室外,在廊道上站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明莱乌发半散,耳坠金色泪珠,周身无坠饰佩玉,一张脸却冠绝天下。   明莱长袖如流云,他怀抱着一只雪白兔子,对云庭微微一笑。   云庭瞳孔微缩,然而比他心跳声更快的,是“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惊雷劈下,仿佛要将整个天空撕成两半。   刺眼的白光过后,乌云飞快聚拢,整个云荒陷入黑暗之中。   明莱唇边的笑意凝固:“……”   这雷早不劈晚不劈,偏偏要在他准备行动的时候劈,跟他有仇吧?   云庭看着这诡异的天象,皱紧眉头:“殿下,天恐降暴雨,今日怕是看不了兔子了。”   明莱对自己的观星术产生了怀疑,明明刚来云荒的时候他有观测过,云荒三个月内无雨可降,怎么他到了云荒,又是暴雨又是暴雪的。   看不了兔子,明莱又回到了内室。   婢女们将房间里的所有烛火点燃,恭敬退下。   云庭坐在榻上,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手执茶杯,目光却落到窗前的明莱身上。   明莱身姿绰约,流云袖与长发随风摆动,仙姿玉骨,仿若随时乘风而去。   “殿下,外面冷,进来坐吧。”   明莱雪白手指抚摸怀里的兔子,他摇头道:“此天象十分怪异,孤再看看。”   凡降雨,天象必有征兆,可不管他怎么看,这天象都不像是要降雨的样子。   倒像是……一种威慑和警告。   果然,这乌云压城、电闪雷鸣多时,却始终没有降暴雨的意思。   婢女们将午膳送进来,明莱没办法,只能先吃饭再说。   云庭端起酒壶,想要给明莱的酒杯倒上,却被一只手挡住。   明莱将酒杯拿走,似笑非笑:“孤今日不喝酒,孤怕喝了云城主的酒,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这说的是昨夜他突然晕倒一事。   云庭丝毫不慌,他叹道:“臣冤枉,明明是殿下不胜酒力,怎能怪到臣身上来。”   “孤的意思是说,云城主的酒太烈,孤喝了,只怕一会儿回不去。”   云庭将酒壶放下,他微笑道:“是臣不好,明知殿下不胜酒力,却还想给殿下倒酒。”   午膳吃到一半,突然一个婢女走进来,她先是对明莱和云庭行礼,而后恭敬道:“城主,几位家主来了,请您过去。”   云庭目光中闪过一抹冷意,他道:“我知道了。”   明莱放下筷子,看向云庭:“云城主有事,还是快些去吧。”   云庭道:“臣怎能让殿下一个人用膳?”他看向婢女:“让几位家主稍等片刻,陪殿下用完膳,我马上过去。”   “是。”   婢女恭敬退下。   一刻钟后,云庭离开,前往议政厅。   明莱站在窗前,却不是目送云庭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乌云和闪电。   啃了一早上胡萝卜的001从榻上跳下来,跳到明莱身后,它仰起头:“宿主,要开始行动吗?”   明莱漫不经心道:“再等等。001,我突然发现一件很好玩的事。”   001毛骨悚然道:“宿主,你别跟我说你想用那招?”   明莱歪头:“借刀杀人不好吗?”   001:“你想都不要想!别忘了你是有男人的人!让大国师知道了你会三个月下不了床的!”   明莱:“……”他目光诡异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男人?”   001:“……宿主你回忆一下前段时间你都跟大国师做了什么,一脖颈的痕迹,我就是想假装看不到都难,”它抹了把脸:“要不是我帮忙,玉竹和含霜早就怀疑你和萧沐了。”   神庙里能跟明莱经常接触的,除了萧沐还有谁?   想到这里,001想到一个问题,宿主的兄长是大国师的弟子,宿主的男人是大国师,那以后宿主的兄长是叫宿主师娘、还是叫大国师弟媳妇?   说大国师、大国师到,只见一阵寒冰如鳞如刺快速蔓延而来,001浑身汗毛炸起,“砰——”的一声飞快跳出了窗。   明莱心头狂跳,转身就跑,然而还没跑两步,整个人被飞快拉进心海之中。 181 ☪ 成茧之路(一百零二)   ◎至善至邪(一更)◎   这心海自然是大国师的心海。   乌云形成的巨大漩涡之中, 雷电如同游龙一般穿行,如此恐怖的天象,令人见之胆寒。   无字长亭中, 明莱被摁到榻上, 他两只雪白手臂放在头上, 被一只有力的手禁锢, 无法动弹。   眼覆白绫、俊美无涛的男人此刻一脸阴寒,他看着明莱:“雪沧澜,吾就不应该留你在云荒, 而是直接把你打晕带走。”   明莱手臂微颤, 他强自镇定:“我可以解释, 你先放开我,我手疼。”   “解释?吾不想听你的解释, 吾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明莱叫苦不迭, 他最担心的一件事来了。可是他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大国师的事。   “我出城视察, 回城途中碰见云庭,他邀我去城主府做客,我想算计他,于是将计就计去了。我发誓, 别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没有你昨晚会不敢入梦?没有你会不敢见吾?”大国师冷笑地道:“你昨夜宿在了他那里,别以为吾不知道。”   明莱:昨夜不入梦, 就是为了防止你发疯啊!谁知今天还是没躲过。   算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疯便疯,谁也不能阻止他造泉眼。   “我怕你误会才不敢入梦。照曦, 冷静, 我有了你, 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别人?这一切都是计划。”   “你同他饮酒,还让他抱你,这也是计划吗?”   听着身上男人森然的话,明莱简直头疼,对妒火中烧的男人,根本讲不通。   “这只是做戏。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跟别人饮酒。”   妒火中烧的男人真的很难哄,明莱不得不另辟蹊径,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效果很好,就是很费腰,最后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莱出气多进气少,他的衣襟全都滑到了臂弯上,露出的雪白肌肤凉飕飕的,大片密密麻麻的红痕,看得人心惊胆颤。   明莱张了张嘴,口很渴,快要冒烟,他伸出手,想要拿案几上的茶盏,结果手没力气,手腕一抖,整个茶盏都摔在了地上,发出极其清晰的“砰”声。   他有点心虚地转过头,折腾了他一晚上的罪魁祸首此刻正躺在他身边睡觉,一袭月白松垮的长袍,银色长发随意散落,比醒着的时候还要清冷。   明莱又把头转过来,他看了会儿神秘瑰丽的星海,忍着不适起身。他把衣襟拉上来,拢紧,轻轻拿开男人手臂,下榻。   赤脚踩在地上的瞬间,明莱差点摔倒在地。工作了一个晚上,他的两条腿彻底没用了。   明莱轻轻叹了口气,他撑着案几,拿出一个茶盏倒了杯茶,一连喝了好几杯,才感觉活过来。   他看了眼身后榻上的男人,心里默默道:抱歉了第七任前夫,跟男人比起来,果然还是任务重要一些。   明莱抬手,雪白指尖轻抚金色泪珠,整个心海晃了晃,如同幕布一般慢慢掉落,露出一间雅致的厢房。   大国师指尖动了动,在他彻底醒来之前,明莱化作一阵风沙,离开心海。   最后的瞬间,明莱看见大国师起身快步向他走来,从他阴鸷的脸色看,被抓到了铁定要被打断腿。   明莱怵了一下,又暗暗安慰自己:怕什么,再有几天他就完成任务了,等离开这个世界,还怕被大国师抓起来打断腿?   回到厢房,外面的天色依旧可怖。   明莱摸了摸手腕上的金刚菩提,正在心里计算自己离开了多久,就见窗外一个兔脑袋探出来:“宿主,你没事吧?”   宿主这两天跟云庭走得这么近,大国师肯定气到发疯。   明莱拢了拢衣襟,轻描淡写道:“我能有什么事?001,我离开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了。”   听到宿主没事,001松了口气。它跳上窗台,又从窗台跳进房间。   一个半时辰,云庭也该回来了。   明莱回到榻上坐着,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杯茶喝完,帷幔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云庭的声音响起:“去拿些茶点过来。”   “是。”   这是婢女的声音。   001快速跳进明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云庭走进来,目光看向明莱,笑道:“让殿下久等了。”   明莱抬手轻抚怀里的兔子:“在府上叨扰多时,孤也该离开了。”   云庭:“殿下不看兔子了?”   “孤还有要事,怕是看不了了。”   云庭坐到矮几另一边:“殿下今日又要出城视察吗?”   明莱看着他:“孤倒是想,只是这天象如此怪异,不免让人生怕。”   “再有一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殿下不如用过晚膳再回去?”   明莱摇头:“不了,孤再不回去,只怕萧沐要来找人了。”   话说到这份上,云庭也想不出让明莱留下来用膳的理由,他只能送明莱离开。   明莱与他并肩走在廊道上,一边说话一边抚摸兔子。   结果兔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从明莱臂弯中跳下来,飞快跳进庭院中的假山里,很快不见踪影。   “小一!”   明莱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走进庭院中找兔子。云庭从身后拉住他。   “别过去,那边有狼。”   “狼?”明莱转过头:“城主府中怎会有狼?”   “臣前些年养的。虽说已被养得没了什么狼性,但万事还是小心为好。”   明莱:在院子里养狼,该说云庭爱好独特,还是想隐藏什么秘密?   “小一是孤的爱宠,还请城主借孤人手,将小一找出来。”   云庭皱了皱眉,好一会儿道:“那边有狼,只怕府上守卫一时半会儿进不去,不过殿下放心,臣定会将小一找回来。”   明莱苍白的脸色这才好看,他道:“多谢云城主。”   云庭本想借机让明莱多留一晚,谁知管事匆匆走来,说神庙来人接明莱。   不用问明莱也知道是萧沐,他佯装为难地看了眼小兔子消失的方向,云庭立刻道:“殿下先行回去,臣找到了小一,马上将小一送回去。”   也只能这样。   明莱再次道:“多谢云城主。”   话罢,跟着管事离开。   离开城主府,坐到马车上,明莱单手支起下颌,本想闭目养神,但是想到脸色阴鸷、说不定此刻还在心海大发雷霆的男朋友,他抖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精神。   从他单方面切断媒介联系开始,明莱就把大国师当作了自己的第七任前夫。前夫这种存在,偶尔想一想还可以,再次见面却是万万不能,会被打断腿的。   正这么想着,明莱就感觉到金色泪珠在发烫,这是大国师试图通过金色泪珠联系他,明莱毫不犹豫地把金色泪珠摘下来,隔空放进房间梳妆台下的抽屉。 182 ☪ 成茧之路(一百零三)   ◎至善至邪(一更)◎   回到神庙, 刚坐下来,玉竹就进来禀报,说柳如歌从城外回来, 想见明莱一面。   柳如歌离开了好几天, 突然回来, 定是查到了什么有利的证据。明莱道:“让她进来吧。”   柳如歌风尘仆仆地走进房间,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榻上抵着下颌沉思的明莱,她恭敬地行礼:“柳如歌见过殿下。”   明莱轻抬眼眸,淡淡出声:“坐吧。事情查清了?”   柳如歌坐到下首, 她兴奋地看着明莱:“查清了, 泉眼的消失, 确实与城主府有关,”她从长袖中拿出一叠信纸:“这是臣拿到的相关证据, 云家家主与蔺家家主通信的信件, 还有两个证人在外面等候, 殿下可要见他们?”   一个宫女将信件接过,走到明莱面前,恭敬递上。   明莱接过,他雪白指尖翻开, 看了几张,脸色愈发冰冷。   果然不出他所料, 在七个泉眼还未完全崩溃的时候, 八大家就将地水之精取了出来,然后投入了澜川之中,目的就是为了让其与澜川泉眼融为一体, 好为澜川泉眼“续命”。   若是八大家没有提前取地水之精, 就算泉眼会完全崩溃, 也不会崩溃得这么快,完全还能再坚持一年时间。   可这些权贵,为了一己私欲,置数十万百姓不顾,实在是该死。   第二天,找兔子找了一晚上的云庭前来求见明莱,萧沐让下属接过兔子,却拒绝为云庭通传。他冷声道:“殿下今日不适,不见外人,云城主请回去吧。”   云庭没有多想,小一回来,明莱怎会不亲自出面从他手中接过小一,定是明莱病了。   他十分忧心地道:“殿下怎会突然病了?可有看过医官?医官怎么说?”   “这不是云城主该打听的事,”萧沐侧身,意思很明显,让云庭马上离开:“殿下需要静养,云城主请回。”   神庙之地,又是亲王临时居住的地方,云庭就算是一城之主,也不能硬闯。   回山下的路上,心腹突然出声:“城主,殿下这是避而不见。”   云庭阴沉着脸:“我何尝不知道。你去查,昨天殿下回神庙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为何殿下的前后态度变得如此之快。”   “是!”   神庙,内室中。   明莱又拿出了那块灵玉,他将灵玉对准透窗而入的光线,观察玉中玄机。   晶莹剔透、琥珀一般的灵玉中,一点黑色犹如抹不去的灰尘,安静地呆在玉里。   明莱不停转动角度,光线不断变幻,终于在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下,他看到了一张弓。   这弓明明呈墨黑色,光线变幻的时候却有一缕红光若隐若现,仿佛一颗漆黑夜色中夺目争辉的星子,漂亮至极。   萧沐的声音从室外传来:“殿下,云庭已经离开了。”   明莱“嗯”了一声,他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却不是萧沐,而是抱着小兔子进来的含霜。   含霜恭敬道:“殿下,小一大人回来了。”   “将它放下来,下去吧。”   “是。”   含霜退下,整个内室,除了明莱就只剩下一只雪白小兔子。   明莱将灵玉收起来,看了眼矮几上蓝色眼睛一眨不眨的兔子,伸出手。   001乖巧站起来,两只爪子在空气中掏啊掏,掏出一团五颜六色的灵光,而后放到明莱手上。   这些灵光仿佛有意识一般,从现身开始就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生怕明莱一个不高兴捏碎它们。   “所有的地水之精都在这里了?”   001拼命点头:“宿主你要相信我的能力。”这个世界还没有它办不到的事。   明莱温柔道:“我当然相信你了,001,你可是我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001:“……”宿主温柔起来真是令人心底发怵,总感觉前面有什么坑在等着它跳。   “宿主,我们要速战速决了,没有这八个地水之精,澜川泉眼很快干涸,八大家很快就会发现不对。”   事实上,要不是云庭见到它宿主就走不动路,它根本不可能从狼园、甚至城主府出来,为了掩人耳目,云庭给每个院子都布下了结界,每个院子的结界都不同,擅闯者进得去,出不来。   好在云庭一心想在宿主面前邀功,即便城主府所有人都说它既然看到了城主府隐藏最深的秘密,应该杀了它,云庭仍排除万难,将它活着送回了神庙。   可惜它的主人天生冷心冷肺,大国师这么好的男人都成了第七任前夫,更何况是云庭。   “如何造泉眼我已经有了眉目,001,我要出城几天,你在家看好这些地水之精。”   001:“!!!”它道:“我一个统怎么看它们?它们会欺负我的!”   明莱抬起手,在内室迅速布下禁咒,驭风将这一团地水之精送到半空,令其化作水汽消失在空气中。   “这些地水之精虚弱得很,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它们消散,须得蕴养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放入新造的泉眼中,”他话锋一转:“然而我们等不了这么久,所以我必须得出城一趟,在新的泉眼处刻画上一百零八道禁术,如此才能保证地水之精进入泉眼时不会被庞大的灵力冲散。”   “宿主,您找到了造泉眼的地方?”001瞪大眼眸:“之前您不是说,会用旧址吗?”   明莱道:“旧址固然方便,但眼中四处漏风,就像一只漏了气的皮球,若是将地水之精放回原位,后果无法估量。仔细思考后,我还是决定造新的泉眼。”   001似懂非懂,若是把泉眼当做个罐子就很好理解,旧罐子有了裂缝,不管倒多少水进去都会漏水,缝补起来艰难不说,还很麻烦,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没有这个技术;重新买个罐子,或重新造个罐子就不一样,新罐子哪里都是新的,倒两碗水就能满。   在明莱出城的这段时间,云荒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八大家倒台了,罪名一箩筐,两只手根本数不过来。   人是萧沐带人抓的,虽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但云荒地处边境,不远处就是驻军,明莱给雪瑞生修书一封,半夜驻军就到了。   有驻军在,即便是八个地头蛇,也要被打趴下。   百姓如何震动不说,明莱在新泉眼处刻画禁术的时候,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问题。   路边田地,明莱蹲下身,捻起地里的土块。土块一捏就碎,在碳烤般的灼人日光下,散发出不好的信号。   明莱抬起头,日升中天,日光光影炫目,落在皮肤上,几乎能将人烫伤。   什么时候,温度又开始上升了……   这个时候温度上升,对现在虚弱的新泉眼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然而即便解决了新泉眼的问题,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等着明莱。   在八个新泉眼的禁术没有刻画完之前,他不能降雨。若是此刻降雨,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公亏于溃。   降雨……明莱脑海闪过大国师之前说过的话。   ——“吾要你答应,绝不跟百姓接触,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不能再降雨。”   大国师他,难道提前预知了云荒会发生的事?   是了,大国师最擅长的就是预言,他之所以会派他来云荒,肯定与预言有关系。   明莱犹豫要不要开启媒介,去心海问大国师云荒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可是一想到对方已经是前夫,明莱就内心抗拒。   算了,前夫就应该让他活在记忆里。 183 ☪ 成茧之路(一百零四)   ◎至善至邪(一更)◎   八大家倒台后, 皇城派了新的城主上任,只是路途遥远,新城主需要两个月才能到任, 而在此期间, 云荒的所有事由明莱决断。   城外荒野, 十几个禁卫军站在明莱身后。   明莱流云般长袖猎猎作响, 他抬起指尖,接住一只雪白的灵鸽,低垂眼睫。   灵鸽“咕咕”了几声, 明莱道:“我知道了, 回去复命吧。”   听到明莱的话, 灵鸽展开双翅,向万里无云的蓝天飞去。   ——曦山遇九九八十一重雷劫, 大国师重伤闭关。   这是雪瑞生通过灵鸽告诉他的讯息。   再怎么说也是前夫, 明莱心里不焦急担忧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要在云荒稳住局势,不能抛云荒百姓而去……明莱心里无可奈何,大国师重伤闭关,他如今就是开启媒介进入心海, 也无法与大国师相会。   且以他目前的修为,也做不到像大国师一般以曦山为锚点, 自由来往两地。   明莱呢喃出声:“照曦, 且等我半个月,等我解决完云荒旱情,稳住局势, 马上回去陪你。”   皇城的占星师并不多, 除了必须留在皇宫里的占星师, 剩下的几乎都跟明莱到了云荒,所以此次新城主上任,皇城并没有派占星师开路。   明莱心下决定,等解决完泉眼问题,他就把所有占星师派出去,让他们给新城主开路,缩短上任时间。   远处传来震动,听声音,像是马在地上奔跑。   十几个禁卫军目光森然,拔刀挡在明莱面前,严阵以待。   明莱抬手让禁卫军退下,他淡淡道:“是柳如歌。”   柳如歌策马狂奔在荒野上,她脸色焦急,待马到明莱近前,不等马停下,她翻身而下,快步走到明莱面前。   “殿下,城中出事了——”   “慢慢说。”   柳如歌稳了稳心神,她恭敬道:“澜川泉眼干涸,百姓无水可用,正跪在神庙前请您降雨。”   八大家倒台后,明莱就将城主府开放,让百姓自行前去打水。   澜川泉眼干涸的问题明莱早有预料,他看着柳如歌,冷静道:“开放神庙蓄水池,让萧沐全权负责百姓取水一事。”   “是!”柳如歌转过身,又转回来:“殿下,您不回城中安抚百姓吗?”   “现在最能安抚百姓的不是我,是蓄水池。”   柳如歌正要翻身上马,明莱突然道:“三个月时限已过,柳如歌,孤现在要给你出题,你仔细听好。”   柳如歌睁大眼眸,这段时间她一直忙于调查八大家之事,都快忘了“试题”一事。   “孤的题是:至善至邪是何意?”   “……至善至邪是何意……”柳如歌低头沉思,好一会儿,她抬起头,不确定地道:“殿下,您是不是想问,“大善即大恶,大恶即大善”是什么意思?”   “大善即大恶,大恶即大善……”明莱喃声,突然,他捧腹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柳如歌茫然,她还没有开始说呢,殿下明白什么了?   明莱抬手拭去眼角的笑泪,他道:“去做你应该做的吧,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柳如歌翻身上马,扬起长鞭,走了不知多远,她回过头,明莱的身影已经模糊,隐约看见那长袖衣摆猎猎作响的模样,仿佛随时乘风而去。   明莱看着柳如歌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他转过身:“还有四处泉眼,今日,要辛苦你们了。”   “这是臣等的责任。”   一百零八道禁术,明莱每处泉眼都只刻画三十八道,剩下的七十道,由皇城跟来的占星师刻画。   如此,才能更快的缩短刻画时间。   本以为蓄水池能缓住缺水的压力,谁知第二天神庙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蓄水池被人为破坏了。   明莱刻画了一整夜的禁术,本就疲惫,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不由得晃了晃。身后禁卫军连忙扶住明莱。   明莱稳住身形,目露森然,他看向柳如歌:“抓到人了?”   “抓到了,是云家曾经的下人。”   都说下人与主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云家在时,这些下人狐假虎威、欺男霸女,云家一倒台,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可以说是恨明莱入骨。   明莱知道八大家之罪罄竹难书,纵有下人作恶,也有无辜,并没有将下人一起关进牢狱之中,而是命萧沐查明之后,再行问罪。   没想到,因为自己这一点善心,竟然害了全城百姓。   “让萧沐先别急着问罪,一切等我回城再说。”   柳如歌内心的焦虑因为明莱这一句话安下心来,有殿下在,就算蓄水池被人为破坏,他们也不用担心,只要殿下回到城中降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明莱看着天上的赤轮,日光如晕,令人目眩。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车轮滚滚,推着他前进,容不得他停下。   明莱回到城中,第一件事就是当众处决胆敢破坏蓄水池的云家下人。   凌迟处死,血染一片。   百姓却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难消心头之恨,这些人死便死了,蓄水池被破坏,他们可要怎么办?   看着监斩台上的明莱,不知是谁先跪下来,高呼“请殿下降雨”,所有观刑的百姓都跪下来,乌泱泱一片,不断磕头:“请殿下降雨!”   明莱何尝不想降雨,但是造泉眼之事已进行了一半,若是此刻降雨,公亏于溃,不仅要重新刻画法阵不说,新址也无法再继续使用。   明莱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寻找其他适合造泉眼的地方,他等不起,云荒百姓更等不起。   明莱抬手一压,他走到监斩台中间,无比冷静开口:“请大家听孤一言,云荒之所以缺水,乃是因为地下泉眼消失的缘故,没有泉眼,地下无法蓄水,就算降再多的雨,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只有造新的泉眼,才能彻底解决云荒旱情。”   “新泉眼正在建造中,若是此刻降雨,雨水会冲刷掉占星师刻画的一百零八道禁术,禁术霸道,若是泉眼不成,就得另行选址,选址时间漫长,云荒还有没有适合造泉眼的地方还未可知,孤等不起,大家更等不起。在这里,孤想请大家给孤三天时间,三天,孤一定把新的泉眼造出来。”   亲王殿下发话,百姓无敢不从。且这亲王殿下自到云荒以来,做的无不是利国利民之事,百姓自然信他。   萧沐走出来处理剩下的事,明莱走下监斩台,身体一晃,差点摔倒。   玉竹和含霜连忙扶住明莱,玉竹心疼地道:“殿下,您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阖眼了,回神庙休息一会儿吧。”   明莱摇头:“我无事,坐一会儿就好。”   泉眼之事如此急迫,他怎能将时间浪费在睡觉上面。   “我们从皇城带来这么多的占星师,难道就没有一人,能替殿下分忧吗?”   明莱心底一叹,有就好了,他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含霜跟玉竹互相看了一眼,含霜压低声音道:“殿下,不如修书一封去曦山,让大国师来帮忙。”   大国师是殿下未来的夫婿,殿下有难,大国师怎能不来相助?   明莱心绪复杂,他道:“云荒之事再有三天就能解决,不必劳烦大国师。”   安抚好城中百姓,明莱一刻不停,带着禁卫军又出了城,而萧沐则留下来稳住局势。   还是那片荒野,明莱好不容易刻画完一道禁术,他从身后禁卫军手中接过朱砂,正要继续刻画下一道,手腕一软,整个人倒下来。   禁卫军从身后接住明莱,他急声道:“殿下?殿下?”   明莱几乎两天一夜没有阖眼,肉体凡胎怎么受得了,这一昏迷,就昏迷到了第二天。   等他醒来,看见床前守着的玉竹和含霜,就知道自己回到了神庙。   玉竹和含霜看见明莱醒来,眼泪都快掉下来。玉竹一边将明莱扶起来,一边道:“殿下,您吓死我们了,就算造泉眼之事再急,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明莱也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可是人一旦缺水超过三天,就会导致严重脱水,甚至死亡,他等不起。   明莱不顾劝阻,再次带着人去了城外,他连夜刻画法阵,就在第七个泉眼即将完成的时候,柳如歌策马赶来。   “殿下!殿下!”柳如歌几乎连滚带爬地到明莱面前,她恐惧地道:“殿下,城中暴动了,您快回去主持大局。”   明莱掐诀的速度不停,无数灵光圆环从他身上散开,他冷静道:“说清楚,百姓因何暴动。”   “……死,死人了……”柳如歌颤声:“城中有人脱水而亡。”   明莱掐诀的动作一顿,他闭了闭眼。   还有一个泉眼,只剩最后一个泉眼,是放弃即将脱水而亡的少数生命来拯救多数生命,还是一个都不放弃,过后再寻解决之法。   “殿下……”   明莱心一狠,放弃刻画最后一道禁术,他转过身:“回城!”   他不是天神,也不是这些百姓自身,他没有资格决定这些百姓的生死,就让未来来判定这个决断的对错吧。   回到城中,此刻的云荒城已经不是明莱印象中的样子,它萧条,安静、充满了死气。   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明莱知道,所有的百姓都去了神庙。   神庙外,乌泱泱一片的百姓,他们有的跪在地上磕头请求亲王降雨,还有的跟禁卫军发生了冲突。   明莱从马上下来,他身后的禁卫军也跟着翻身下马。   “殿下回来了!”   “殿下回来了!”   看见明莱,所有百姓都露出了惊喜的目光。   明莱看着憔悴不堪、嘴唇干裂的百姓,将目光落到地上躺板上衣衫褴褛的老人身上。他快步走过去,百姓们纷纷让开。   “殿下,我们知道必须要造泉眼,可是,大家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明莱蹲下身,两指探上老人脉搏,好一会儿,他蹙紧的眉头放松:“这位老人家并未死去,只是因脱水而昏迷。”   然而如果再不降雨,他很快就会死去。   明莱起身,环视一周百姓,抬手行礼:“让大家担惊受怕,是孤之过。孤决定,立即前往观星台降雨。”   “叽叽叽叽叽!”   一只雪白兔子从百姓中跳出来,跳到明莱脚下,它抬起两只前腿,“叽叽叽”焦急地说着什么。   明莱看了眼脚下的兔子,让柳如歌把兔子送回去,自己带着禁卫军和一众百姓前往观星台。   观星台上有刻画好的降雨阵法,明莱站到中间,闭上眼,抬手掐诀。   只见天上乌云飞快聚拢,形成漩涡之势,不多时,雨滴砸到地上,慢慢变成瓢泼大雨。   观星台下,中央大街,无数百姓跪在雨中高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184 ☪ 成茧之路(一百零五)   ◎至善至邪(一更)◎   这一场雨说是救命之雨也不为过, 然而明莱看着噼里啪啦砸到窗前的雨滴,心里总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气温灼热如碳烤,加上已许久没有降雨, 这一场雨下了一天, 至半夜时分, 还有如银线般的雨丝。   玉竹拿着披风上前, 给明莱披上:“殿下,天气凉,莫要着凉了。”   云荒之地古怪, 没有雨降就热如沙漠腹地, 一旦降雨就冷如深秋初冬。   明莱拢了拢披风, 他道:“萧沐呢?”   “萧大人跟几位占星师大人出城去了,说是看看能否将泉眼救回来。”   救回来?   明莱眼神复杂, 作为提出造泉眼之法的人,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新址已经救不回来,只能重新选址。   “玉竹,你说孤做错了吗?”   明明只差一天,只差一天他就能将所有泉眼完成。   玉竹摇头道:“殿下, 您救了云荒所有人。”   是这样吗?   明莱想勾唇笑一笑,可是心底沉甸甸的不安。   萧沐去了一夜都没有回来, 几个占星师也不见消息, 明莱难得的心烦意乱,他派人出城查探,得到的消息却让明莱整个人都站起来。   “你说什么, 山洪?”   禁卫军低着头, 恭敬回答:“是, 青山村一带出现山洪,道路被山洪冲毁,我们的人过不去,无法与萧大人联系。”   暴雨诱发山洪冲毁道路……明莱跌坐回榻上,单手撑着额头,唇几乎要被咬破。   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来了。   “让剩余占星师出城查看情况,城中所有守卫、衙役配合搜救,另外将城中所有大夫都集中起来,以免有人受伤。”   “是!”   明莱指尖陷入掌心,他看向玉竹:“将孤宝库里的所有药材都拿出来,一并送出城。”   玉竹也很担心青山村一带的百姓情况,听到明莱的话,立马领命而去。   青山村一带出现山洪,明莱不可能坐视不管,可是城中需要他稳住局势,他不能离城。   想了想,明莱让人把柳如歌叫来。   柳如歌刚从城外回来,一身的风尘仆仆,她恭敬行礼:“见过殿下。”   明莱坐在榻上,冷声道:“柳如歌,城中百姓需要孤,孤不能出城,孤将搜救事宜全权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   没想到殿下这么看重她,柳如歌激动道:“请殿下放心,臣定会竭尽所能,不会让殿下失望。”   “去吧。”   “是!”   柳如歌恭敬退下,身影很快消失。   明莱单手撑着额头,低头沉思。一只小兔子跳到榻上,它“叽叽叽”出声:“宿主,出现山洪,近期你不能再降雨了,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明莱当然知道不能再降雨,可是地下没有蓄水,昨日一场暴雨,又能坚持几天?   001:“干脆把城中所有蓄水都集中起来,每人每天一杯水,就不信坚持不了半个月。”   这些刁民,本来新泉眼都快造好了,就不能再忍一忍吗?现在可好,新址无法再用,又爆发山洪,就算宿主想降雨,也没办法。   这群刁民就是看它宿主善良,才会集中起来暴动绑架宿主,如果是它的话,它才不管这些刁民暴不暴动,古往今来,为了大局着想,哪次没有牺牲?   少部分人的牺牲,换来大部分人的活路,历史早已给出答案。   明莱叹了一声:“001,你知道人一天不吃饭会发生什么事吗?”   这跟吃饭有什么关系?   001茫然了一下,它道:“四肢乏力?诱发低血糖?”   “正常人一天不吃饭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老人小孩,生病的人。”   见001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明莱伸出手,雪白指尖轻轻弹了它额头一下:“做饭不需要水吗?”   001两只爪子捂住额头:“他们可以吃干粮,或者一些不需要水煮的食物。”   明莱没好气地道:“让幼儿、生病之人吃干粮,他们怎么受得了?”   001不说话了,它觉得眼下云荒这个局面,除了大国师,没人能解决得了。   “宿主,远程召唤你前夫吧,只要你说话,大国师肯定来。”   明莱眼神暗淡下来,他轻轻道:“等解决山洪,再说吧。”   有占星师帮忙,山洪很快解决,明莱以工代赈,让百姓前去修路,一时间,云荒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此次山洪,共冲毁房屋八十六间,一百三十二人受伤,无一人死亡……”   柳如歌站在明莱面前汇报灾情。她语气冷静,跟之前那个动不动就跪下来抱明莱大腿的柳如歌像是两个人。   明莱道:“灾后重建之事,你来负责,需要多少银两,直接去取,不必向孤汇报。”   “是!”   柳如歌领命而去。   解决完山洪,造泉眼之事又提上了日程。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寻找新址,明莱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很快就把云荒走了一遍。   可惜的是,适合造泉眼的地方只有六处,还有两处,明莱怎么也找不到。   心中的担心成真,明莱却不甘心,他就不信,偌大云荒连两个造泉眼的地方都找不出来。   荒野上灼热至极,若无遮挡之物,人在赤轮下站半刻钟,立刻便会晕倒。   明莱流云长袖随风猎猎作响,他闭紧双眼,一道道灵光圆环从他身上散开、扩大,去寻找适合造泉眼的地方。   一阵马蹄声传来,很快到明莱面前,为首的禁卫军翻身下马,半跪在地:“殿下,前面就是虞河了,可还要前进?”   虞河?   明莱心底一动,他睁开眼,隔空取出行雨簿,将之展开,悬浮于半空。   明莱红色瞳孔变深,行雨簿上的虞河图仿佛被烫到一般,一缕火光沿着河床轮廓现出,慢慢描摹它本该有的面貌。   虞河……他怎么忘了虞河这个云荒最大的河床流域。   云荒先天有八个泉眼,但他不一定非要造八个泉眼出来,之前造八个泉眼,无非是担心新泉眼无法承受灵力的冲刷,故而分为八个,若是以虞河为泉眼,则完全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明莱带着人赶到虞河,出现在他面前的河床宽而深,只是因为干涸太久,已经龟裂。   “发送信号,让萧沐带人到虞河。”   “是!”   明莱跟从皇城来的占星师观测了一夜,又推算了方位和星轨,得出结论,虞河确实很适合放置地水之精。   按理说,找到了造泉眼的地方,明莱应该马上着手造泉眼,可不知为什么,他有些犹豫。   “殿下,莫再犹豫了,城中昨日已开始缺水,难道您要再降雨吗?”   身边的占星师劝道。   “是啊殿下,前段时间降雨频繁,再降雨,只怕会再次引发山洪。”   “趁缺水还没有这么严重,我们应该尽快将泉眼造出来,再过两日,百姓们又要暴动了。”   明莱闭了闭眼,他看向天上炎热的赤轮,造泉眼之事,由不得他犹豫。   “朱砂给我。”   见明莱不再犹豫,身旁的占星师马上递上朱砂。   一百零八道禁术,每一道都无比慎重,若是一个不慎刻画错,整个泉眼都会作废。   灼灼日光下,明莱不敢有一丝大意,即便眼睛因汗水而涩痛,也不敢眨一下。   三十道最晦涩难懂的禁术刻画完,剩下的,他交给其余占星师。   “殿下,您还好吗?”   萧沐接住快要倒下的明莱,脸上的担忧毫不掩饰。   明莱摇头,借力稳住身形:“我没事。禁术晦涩,需要时间刻画,萧沐,你拿我的信物回城,稳住百姓,暴动之事,不可再有。”   “是。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知道,只是有些劳累而已。”   萧沐拿着信物回城,又过了一天一夜,新泉眼终于造好。   明莱蹲下身,抚摸着法阵上的朱砂,将最后一道禁咒打入法阵中,而后起身。   “所有人,退至河床外。”   所有禁卫军和占星师都退了出去。   明莱抬手,丝丝缕缕灵气从四面八方抽丝而来,在他面前形成一团五颜六色的灵光。   感受到泉眼的气息,地水之精们嫌弃地缩成一团,这地方又炎热又干燥,还一滴水都没有,怎么住?   明莱气笑了,不住这里想住哪里?造个新家给它们还挑三拣四。他一道灵力打去,地水之精们不想住也得住。   有了地水之精,泉眼马上出水。眼看水要漫过来,明莱转身离开,然而还没走多远,就见河床外禁卫军和占星师露出惊恐的脸色:“殿下!快用遁术!”   明莱回过头,看见掀起的巨浪,瞳孔一缩。   泉眼出水的速度远远超出预料,明莱在梦中看见它冲垮了河堤,冲毁了房屋道路,无数百姓被卷入大洪水中,他们喊着救命,可无人能救他们。   这一幕似曾相识,即便是在梦中,明莱也惶惶不安。   而这种惶惶不安,很快变成愤怒、憎恨、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   “非我之错,非我之愿、非我之罪!”   他的怨恨无人能听,他的害怕无人看到,一轮洁白无瑕的明月从天坠落,亦无人在意。   明莱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清冷的怀抱里,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银色长发,再往上,就是男人那张覆着白绫的俊美面孔。   明莱浑身湿透,眼睫上也全是水,他怔怔地看着男人。男人也察觉到了明莱的目光,他微微低头:“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明莱摇摇头,除了身上的湿衣服有些冷外,他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重伤闭关吗?”   大国师抱着明莱往前走,明莱这才发现,他们脚下是一片汪洋,或者说,是一片洪水。   “你有难,我怎么可能不来。”   明莱觉得有些冷,他不由得缩了缩身体。大国师抱着他的手臂微紧,一阵金色灵光闪过,明莱身上的湿衣服瞬间被烘干,而用重伤之躯使用灵力的结果,就是大国师嘴角溢出了血迹。   明莱看着大国师,眼底有泪光。他想起玉斗对他说的话,想到进入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原本不明白的,如今全然明白。   无数银色蝴蝶振翅蹁跹,在汪洋上方化作满天星斗,数不清的银色粉墙撒下来,如梦似幻。   明莱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之前他一直觉得大国师是恶神,不然恶蝶从何而来,现在他明白了,他就是恶神啊。   “照曦,其实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妖星孤灭、是恶神吧?你引我与雪瑞生相认,派我到云荒降雨,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明莱直勾勾地看着大国师:“不要对我说谎,我分辨得出来。”   大国师低头,在明莱额前轻轻一吻。他低声道:“我降世的目的只有一个——引你为魔,助你成恶、再引动天雷杀你。”   “可是你下不了手,所以才会突然反悔,让我离开云荒,所以曦山才会降下九九八十一重天雷劫。”   因为这天雷劫,本就是他要受的,而照曦替他抗了。   大国师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心悦你,莱莱。我不为自己辩解,但心悦你这件事,我从未逃避。”   明莱:“有一件事,我从来没问过你,我母后真的冒犯了神威吗?”   “没有。你父皇沉迷修炼,入了魔,你母后多次劝谏,惹你父皇猜忌,废除纯狐皇后,是他一手促成。但神谕,确实是我降下的。”   没想到纯狐皇后被废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明莱心底轻轻一叹,所谓情深似海,也不过如此。   “那占星术呢,我兄长说,每一个占星师到最后都不得善终。”   大国师道:“占星之术浩如烟海,其中也有禁术禁书,《森罗万象》一书我明令禁止学习,可还是挡不住人心的贪婪。”   明莱明了,他们都如同他父皇一般,入了魔。   希望雪瑞生没有修习《森罗万象》,否则等待他的,也是不得善终。   一座高台出现在两人面前,大国师停下脚步,他低头道:“莱莱,你明白该怎么做。”   明莱看着不远处的观星台,是的,他知道该怎么做,就像他本来不明白那颗金色泪珠为什么会跟随他进入任务世界、现在却明白了一样。   明莱沿着长长的石阶走上观星台,这座观星台原本身处云荒城中央大街,而如今,它身处洪水中央。   明莱站在高台上,长袖衣摆猎猎作响,他取下耳上的金色泪珠,喃声道:“潮汐之眼,老朋友,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金色泪珠光芒骤然亮起,像是在回应明莱的话。它从明莱手中飘到洪水上空,慢慢变大,卷起阴沉可怖的龙卷风。   明莱抬手,不断变幻法诀,明明没有修习过相关术法,他却自然而然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潮汐之眼”吸收洪水,眨眼间,整座云荒城的洪水水位降了大半。   明莱看见了获救的百姓、占星师、禁卫军……数不清的人,还有数不清的生物。   “叮咚——”   “恭喜您完成支线任务——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雪沧澜。”   “恭喜您完成支线任务——获得潮汐之眼。”   “恭喜您完成终极任务——拯救万民。”   “宿主您好,我是主系统,请您以“至善至邪”为题,答出一份完美的答案,”一道冰冷无机制的声音响起:“该题至关重要,请您在深思熟虑后,进行回答。”   明莱看向获救的百姓:“至善、亦是至恶。有善心却行恶行,即是作恶;有恶心却行善行,即是为善。”   “云荒大旱,百姓缺水,我为百姓降雨,此为善心;暴雨诱发山洪,冲毁房屋道路,令一百三十二人受伤,此为恶行。云荒无泉眼无法蓄水,我欲造泉眼,此为善心,泉眼引发大洪水,淹没城池村庄,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此为恶行。”   “主系统,我犯下了大错。”   主系统好一会儿才回答,它道:“宿主,您回答的非常完美,主神要嘉奖你。”   明莱恍惚,上一次主神嘉奖他,还是在第一个世界的时候。   主系统走了,它没有说主神要嘉奖他什么,明莱猜测,大概是考特币和积分。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明莱转过身,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俊美男人。   大国师在明莱面前停下,他微微一笑:“在想什么?”   明莱道:“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一张俊美无涛的面孔在明莱面前放大,大国师勾唇道:“夫人看了,可要帮为夫系上。”   明莱伸出手,雪白指尖落在大国师覆眼的白绫上,轻轻扯落。   大国师睁开眼,淡蓝色的眼眸幽深,似乎要将明莱吸进去。   明莱瞳孔一缩,这双眼眸,他曾经见过。 📖 蝶化之路 📖 185 ☪ 蝶化之路(一)   ◎扶光◎   明莱睁开眼, 入目是红了半边天的漆黑夜空,大火燃烧一切、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抬起手,雪白十指上全是血, 他低下头, 脚下血流成河。   明莱随手抓住一个从面前逃跑的侍从, 态度友好问:“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被仇家灭门还是反贼打进了宫?”   不怪明莱这么问, 实在是他身处的这间房间,怎么看怎么像一座贝阙珠宫。   侍从害怕得直发抖:“太子殿下,流天木的人已经打进来了, 魔皇也被流天木之主傅灵越斩杀, 您还是快点逃吧!”   短短一段话, 信息量不少。   首先,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太子, 其次, 那个被流天木之主傅灵越斩杀的魔皇, 是他的父亲。   那么得出结论,他的父亲是个大反派,而他,是反派之子!   明莱深吸了口气, 诚恳道:“我能跟你一起逃吗?”   001被主系统叫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 他现在一无记忆、二无剧情, 留在这里百分百会死得很惨。   明莱跟着侍从一起逃,现在整个魔皇宫乱得很,有趁机作乱的, 也有投靠流天木反过来杀族人的。火舌抵舔宫殿, 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令人心惊胆颤。   数百支羽箭如雨点般从漆黑夜空坠落, 射进四处逃跑的宫人身上。   明莱紧急刹车,要不是他慢了一步,恐怕自己也被射穿了。而带他逃跑的侍从就很不幸快了一步,此刻已经倒在地上流出鲜血。   明莱看向乌云笼罩的夜空,这才发现飘在魔皇宫上方的不是什么乌云,而是大火燃烧引起的滚滚黑烟。   又是几百支羽箭射下来,明莱赶紧躲进廊道里,然而躲进廊道也挡不住这羽箭,他咬咬牙,推开一扇窗爬进去,找了个角落躲藏。   对眼下情况,明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虽然有个魔太子头衔,但体内一丝力量也无,四肢纤弱无力,走起路来不断喘气,比普通人还要弱。   别说从这满天羽箭中逃出去了,就连个普通人族他都打不过。更别说外面还有流天木的人。   开局就被灭门,明莱已经不怀疑主系统是不是跟他有仇了,他现在怀疑主神是不是跟他有仇。   上个世界虽然也是地狱级开局,但他好歹有金刚菩提保命,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不说,开局就给他送了一堆仇家。   “砰——”   殿门轩窗被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掀飞,明莱死死抓住一块木板,这才避免了跟着一起飞出去的情况。   他抬起头,透过墙上裂缝,看见一道芝兰玉树般的身影站在花园死人堆中,熊熊烈火为背景,男人身上的道袍随风猎猎作响,他斜持一柄雪白泛着冷光的剑,剑尖滴落鲜血,砸到地上,晕染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这人缥缈出尘,凛冽如剑,不似凡人。   是谁?   流天木的人?   男人十分敏锐,明莱不过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猛地转头看过来,目光深寒幽冷,令人肝胆俱裂。   明莱瞳孔一缩,来不及反应,殿顶被一道剑芒掀翻,无数灰尘瓦碎落下来,下一瞬,男人出现在明莱面前。   明莱起身就要逃跑,这是求生的本能,任何人在遇见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逃命。   然而一道重力袭来,明莱身体一轻,重重撞到一面墙上,摔落在地,口吐鲜血。   他撑着手臂试图起身,然而身体太痛了,浑身剧痛,仿佛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断了一样。   一双白靴不紧不慢地走到明莱面前,就在明莱以为男人要说话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道君,魔皇宫已被流天木彻底控制,但不管下属怎么翻找,都找不到魔太子的踪迹。”   为首的修士抬手行礼,对男人恭敬道。   道君?   明莱在剧痛中想,原来这人就是流天木之主傅灵越。   “挖地三尺也要找。”   说这话的人是傅灵越,他人如其名,声音冷如碎玉。   “是。”   为首的修士又行了一礼,带着人离开。   从始至终,没有人注意地上吐血的明莱,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注意的?能死在流天木之主傅灵越手上,是他的荣幸。   明莱听到离开的那群人在说话。   “这魔太子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如今魔皇宫在我们手中,他定然跑不远。”   “魔皇都死了,这魔太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就算他跑出去,也是条丧家之犬罢了。”   “魔皇虽然死了,魔族却还没有灭绝,若是让魔族找到这魔太子,将来修仙界定会被搅得腥风血雨,绝不能让他逃出去。”晏山廷   明莱又吐了一口鲜血,他心里冷笑一声:不错,等他逃出去,他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这傅灵越,第二件事就是灭流天木满门。   流天木灭他满门,他灭流天木满门,多公平?   一只白靴踩在明莱手背上,用力碾压。钻心的剧痛袭来,明莱惨叫一声,疼得浑身发抖。   傅灵越居高临下道:“魔族?还是人族?”   明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魔皇宫里还有人族?   他强忍心中杀意,颤声道:“魔族,我是魔族。”   魔族与人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种族,就算明莱撒谎说自己是人族,傅灵越一道术法打下来,他就能原形毕露。   与其撒谎惹怒傅灵越,还不如实话实说。   果然,傅灵越意味不明道:“算你老实,”他将长剑收回,微微侧身:“魔皇宫修缮需要奴隶,本君就留你一命。”   放火烧了别人家,然后再把别人家的人贬为奴隶,让他们去修缮,这个傅灵越的所作所为,比魔族还要魔族。   踩在手背上的白靴移开,明莱捧着自己几乎断裂的手,看着傅灵越离开。   天色渐渐亮起来,整个魔皇宫的大火也燃烧到了最后。   明莱站在废墟中,跟他一样的魔族奴隶被人族修士用一根长满倒刺的长鞭驱赶过来。   “你们这些奴隶,要不是鉴云道君留你们一命,你们早就死了,还不快点干活,以报鉴云道君的救命之恩!”   拿着长鞭的人族修士身着藏青色道袍,头戴法冠,面容坚毅。   他显然是监工首领,在他身后,还有十几个身着同款道袍,戴同款法冠的人族修士。   明莱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惶恐不安、满脸脏污的魔族奴隶,这些魔族奴隶是魔皇宫的宫人,一定都见过他这个太子,还好他也是一脸血污,身上的太子服饰不是灰尘就是血迹,就是曾经的近侍站在他面前,也认不出他就是魔太子。   修缮魔皇宫是个费时又费力的活,因为昨夜一场大火,把魔皇宫几乎烧光了,想要重新修缮,就得要把废墟清理干净,然后再让工匠按照图纸重建。   魔族奴隶自然是不懂怎么重建的,他们唯一要干的活,就是把废墟清理干净,交给工匠。   明莱昨夜被傅灵越踩断手骨,又没有治疗,手腕处红肿得可怕,他不敢使用左手干活,只用右手搬砖,清理地上的尘土。   监工首领见明莱动作慢吞吞,一道长鞭抽过去:“一个上午连尘土都清理不干净,我看你是找死!”   明莱硬生生受了一鞭,就在监工想要再抽一鞭的时候,一个奴隶跪下来,磕头道:“大人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他的手受了伤,不是有意拖累大家的。”   除了这个奴隶,其他奴隶一声不敢吭,他们怕自己要是站出来说话,会被施以更重的责罚。   监工这时也看到了明莱受伤的手,他的怒火稍缓:“你跟我过来,奴隶的手跟腿一样重要,现在正是需要奴隶的时候,你要是死了,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奴隶。”   明莱低头,佯装惶恐,他跟监工离开,再回来时,断裂的手骨已经接好。   中午奴隶有一个时辰的用饭时间,看见监工们离开废墟,明莱找到帮他说话的奴隶,认真道谢。   “谢谢你刚才替我说话,要不是你,恐怕我今日就起不来了。”   奴隶左看右看,把明莱拉到一个角落,二话不说跪下来。他泪流满脸道:“太子殿下,流天木斩杀我皇,杀我族人千万,您一定要振作起来,把这些人族修士赶出魔域,灭流天木满门。”   明莱心里一惊,没想到他都脏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宫人认出他来。   他把奴隶扶起来,阴冷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傅灵越,然后灭流天木满门。”   接下来的日子,明莱一边干活,一边修炼。   虽然“魔太子”无法修炼这个世界的力量,但明莱走过这么多世界,总有一个功法是适合“魔太子”的,比如上个世界的《森罗万象》。   《森罗万象》一书经过明莱跟大国师改编,已经不再具有引人入魔的能力,因此明莱修炼起这部功法,毫不担心自己会走火入魔。   这一日,明莱正跟往日一般清理废墟,突然监工走过来:“你跟我来。”   明莱低下头,惶恐不安道:“大人,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干。”   监工不耐烦道:“我让你跟我走,没听明白吗?”   明莱跟着监工走出废墟,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   看着面前这座重建的华丽宫殿,明莱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人,可是哪位大人要见我?”   监工意外地道:“你倒是聪明。道君要见你,一会儿进了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清楚。”   傅灵越要见他?   他不是应该在云洲流天宫吗?怎么突然来了魔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2 00:30:30~2023-08-13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6 ☪ 蝶化之路(二)   ◎扶光◎   明莱跟在监工身后, 走进宫殿。   这座宫殿高深华美,是魔皇从前用来举行宴会的地方,虽被大火烧了大半, 依稀能看见几分以往的奢靡之风。   殿中守卫面容冷峻, 目不斜视。   明莱低着头, 监工停下, 他也跟着停下。   “道君,您要的人带到了。”   监工声音十分恭敬,甚至称得上畏惧。   明莱这段时间打听了不少消息, 就算没有剧情和记忆, 也足够他了解这个世界。   这个修仙界抛开一些小宗门不谈, 统共有三个大势力,人族——流天木, 魔族——魔皇宫, 妖族——汤谷。   流天木实力强悍, 立万宗之上,是傅灵越的一言堂,而如今将魔族踩在脚下,流天木之势更是如日中天, 隐隐有皇朝之征兆。   若是傅灵越肯称帝,只怕天下万宗立马俯首称臣, 高呼万岁。由此可见, 傅灵越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而这个可怕的人,正高坐在主位上,用烈酒给自己的本命剑擦拭。他的本命剑如飘雪一般冷冽, 轻而薄, 轻轻一挥, 整座大殿立刻被削去大半。   殿顶摇摇欲坠,似乎要砸下来。   明莱更想杀傅灵越了,他们不眠不休,花了三天时间才把这座宫殿的废墟清理干净,傅灵越轻飘飘一剑,这座宫殿又得重建。   把本命剑收好,傅灵越才看向下方站着的人,准确来说,是看着明莱。   “下去吧。”   这句话是傅灵越对监工说的,监工抬手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傅灵越:“你的手怎么样了?”   明莱心生警惕,心狠手辣如傅灵越,突然关心一个人,必定没安好心。   他惶恐地道:“回道君,奴的手已经好了。”   傅灵越看着下方的明莱,狭长眼眸幽冷。   少年身姿如松如竹,虽衣袍上都是灰尘血污,却也难掩少年出身不凡的事实。   他修长手指轻敲扶手:“半个月了还是这身衣服,监工没有给你们下发换洗衣物吗?”   “发……发了,早上洗了。”   “这身舍不得洗?”   “洗……洗不干净。”   明莱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他心里冷冷地想,傅灵越叫他来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就是跟他话家常?   傅灵越突然道:“衣服洗不干净,难道脸也洗不干净?”   明莱瞳孔一缩,他现在用的当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通过《森罗万象》幻化出来的一张普通面孔,他自认这个世界没有修士能看透《森罗万象》的秘密,为何傅灵越能一眼看出他的脸有问题?   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只怕走不出这座宫殿。   明莱小声道:“奴负责清理尘土,所以脸上有灰尘,并不是奴不洗脸。”   “是吗?”   傅灵越脸色淡淡,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明莱正等着他的下一个刁难,就听傅灵越道:“出来吧。”   明莱不敢抬头,眼角余光里,他看见一道灰青色身影从偏殿走出来。   对方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上,显然十分恐惧傅灵越。   “下奴见过道君。”   这道声音……明莱愕然,他猛地抬起头,跪在他不远处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泪流满面让他灭了流天木满门的魔族奴隶。   傅灵越最喜欢看别人垂死挣扎的模样,这会让他心情很好。   “阿乐,告诉本君,站在你身后的这个人是谁?”   阿乐转过头,他看着明莱,脸色发白,又转回去:“回道君,这是魔皇的独子,魔太子雪沧澜。”   看见阿乐出现的那一刻,明莱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头狂跳,脑海飞快运转。   杀了傅灵越?   不行,傅灵越是修仙界第一人,在没有摸清他的修为之前,不能贸然动手。   傅灵越看着镇定的明莱,好心情问:“你说他是魔太子雪沧澜,有何证据?”   魔皇溺爱独子,魔太子雪沧澜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出过魔皇宫,因此整个修仙界对雪沧澜知之甚少,只知道对方虽有太子之名,却资质不行,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   怕傅灵越不相信,阿乐指着明莱惶恐道:“魔太子有妖族血统,他的眼珠遇水会变成红色,此事魔皇宫人尽皆知,道君不信,将人扔进水里一试便知。”   明莱心底轻轻一叹,阿乐啊阿乐,不管你是主动还是被迫告密,你注定活不过今天。   “遇水眼珠会变成红色……”傅灵越轻敲扶手的修长手指一顿:“阿乐,感谢你的指证,本君会给你选一个风水宝地的。”   说完,不见傅灵越有何动作,阿乐布满血丝的眼珠一凸,整个人当场爆开,血溅当场。   明莱猛地闭上眼,几点鲜血飞溅到他脸上,温热的血液,带来的却是最直观的可怕。   明莱推翻之前对傅灵越的评价,傅灵越其人何止心狠手辣,说是灭绝人性都不为过。   这样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成为流天木之主的?流天木就没有人反他吗?   殿中守卫仿佛见惯了傅灵越的残忍手段,只见一左一右两个守卫走出来,拿出抹布开始擦拭血水。   傅灵越看向明莱:“魔太子,你的臣民死了,你就没有话说吗?”   明莱知道没办法隐藏身份了,他冷静道:“一个叛国之人,有什么好说的。”   傅灵越起身:“他会叛国,也是你无能不是吗?”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倒是想杀你以绝后患,”傅灵越话锋一转:“不过听完阿乐的话,我改主意了。”   傅灵越走到面前,明莱警惕地退后一步。   “魔皇宫有两千魔族奴隶,魔族尚有千万人,这些人都在等着你去救。魔太子,你我做个交易怎么样,你替我杀个人,我放过你的族人,如何?”   明莱被傅灵越深寒幽冷的眼眸慑住了,这是一双何等杀意深沉的眼眸,又是一双何等残忍阴毒的眼眸。   他很想冷笑地回答傅灵越,他们之间有灭门血仇,他凭什么觉得他会答应交易?   可是想到魔皇宫里被当作奴隶残忍对待的宫人,还有其他千万魔族人,明莱沉默良久:“堂堂流天木之主都杀不了的人,我一个连修炼都做不到的废物太子,又如何杀得了?你未免太高看我。”   “不,你肯定做得到,”傅灵越诡异地道:“整个修仙界,除了你没人做得到。”   “你要我杀谁?”   能让傅灵越恨之入骨又杀不掉的人,难道是什么隐世老怪物?   傅灵越阴毒道:“扶光。”   “叮——”   “系统小助手提醒您,您的攻略目标已上线。请在三年之内,与扶光成亲。”   “支线任务一:取得情人泪。”   “支线任务二:找出扶光隐藏最深的秘密。”   明莱:“……”   巧了这不是。   看来这个交易他非答应不可了。   “扶光是谁?”   “一个住在镜海的该死之人,”傅灵越淡淡开口:“等时机到了,我自会送你去他那里。”   还有这种好事?自动给他找接近攻略目标的理由?   这个攻略任务太简单了,简单到明莱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所谓慧极必伤、盛极必衰,看似简单的攻略任务,前面必定挖好了坑等着他跳。   明莱只能安慰自己,还好不是让他攻略傅灵越,否则他非得自刎去下个任务世界不可。   血海深仇,他是一定要杀傅灵越的,现在杀不了,早晚也要杀,如果主系统让他放弃血海深仇去攻略傅灵越,明莱宁愿杀了傅灵越接着自杀。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有条件,”明莱看着傅灵越,一字一顿道:“将魔皇宫里的宫人都放出去,让他们自行离开,不准让人伤害他们。”   傅灵越:“交易成立。” 187 ☪ 蝶化之路(三)   ◎扶光◎   明莱被安排到了重建好的太子殿里。曾经的太子殿因为大火已经燃烧殆尽, 但在工匠的重建下,已经与往日一般无二。   明莱很疑惑,若傅灵越真这么喜欢魔皇宫, 灭门当日为何允许下属纵火?   有疑惑就要问, 傅灵越回答:“我并未允许下属纵火, 那是打斗时不慎引起的火灾。”   傅灵越的意思, 就是魔皇宫被烧毁,非他所愿。因此在控制魔域北方这一大片地方后,他命人重建魔皇宫。   傅灵越是这么说的:“你不觉得如此高深华美的殿群被烧毁了, 很可惜吗?”   明莱心道:可不可惜都是流天木烧的, 重建这么一大片殿群, 傅灵越果真是有钱,不愧是要准备称帝的人。   等等, 傅灵越不会是打算在魔皇宫称帝吧?   带着这样的疑惑, 明莱回到了太子殿。   魔皇宫里的所有奴隶都被放了出去, 在太子殿里伺候明莱的自然不是魔族人,而是傅灵越派来的人族侍女。   “见过太子殿下。”   十几个身着宫人服饰的侍女恭敬向明莱行礼。   明莱看着她们身上的魔族服饰,沉默了。他道:“你们是自愿来的?”   人族跟魔族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你死我活的存在,让人族侍女穿上魔族宫人服饰来伺候他, 傅灵越是什么毛病?   明莱跟傅灵越接触不过短短几面,却越来越觉得对方心理变态。   从他杀阿乐的手段可以看出, 傅灵越是个喜欢虐杀的变态狂。   宫人齐声回答:“奴婢们都是自愿来伺候太子殿下的。”   明莱信才有鬼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人是傅灵越安排来监视他的,问完这一句话,他让宫人不要跟着他, 直接进入内殿。   明莱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 他睡了个天昏地暗, 要不是宫人在外面唤他,明莱还醒不过来。   “殿下,道君来了,正在外面等您呢。”   傅灵越来了?   明莱瞬间清醒,他起身下床,走出内殿。   正殿里,傅灵越高坐主位,一位宫人站在一旁恭敬地给他倒茶。   这副主人般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是他在住。   明莱走上前,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事?”   杀一个隐世老怪物可不是简单的事,明莱相信,傅灵越绝对有事让他做。   傅灵越单手端起茶杯,边喝边道:“我要看你真正的模样。”   傅灵越不说,明莱都忘了自己在脸上施了幻术。   要看他真正的模样,这还不简单。明莱抬手一挥,几道冰绿色灵力光圈从他身上散去,露出他卷袖如流云的冰雪美人本相。   乌黑长发微卷,肤色雪白透明、眉心一道艳丽的竖痕,真真是冠世之美。   傅灵越手里的茶杯砸落在地,他瞳孔猛地缩紧,大步向明莱走去。   “舒望?你是舒望?”   明莱看着他又惊又喜,又痴又怨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道:“道君认错人了,我是魔太子雪沧澜,不是什么舒望。”   他心底疑惑,舒望是谁?他跟这个名叫舒望的人,长得很相似吗?怎么傅灵越一副要哭的样子?   傅灵越双手放在明莱肩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明莱捏碎。   “舒望,一千年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明莱蹙紧眉头,他挣扎道:“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舒望,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见傅灵越一副要入魔的样子,还想拥他入怀,明莱眼神一冷,也顾不得暴露自己,一掌将傅灵越打飞出去。   傅灵越毫无防备,直直撞到墙上,将墙面撞出了巨大的蜘蛛纹路。只是这人修为高深,皮糙肉厚,这一掌根本对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明莱内心舒服极了,上次傅灵越将他打飞,又踩碎他的手骨,他想报仇很久了。   这一掌打醒了傅灵越,他眼神恢复清明,脸色难看地从地上起来。   他挥退早已被吓傻的宫人,再度向明莱走去。   “你不是舒望?”   明莱冷冷道:“我当然不是什么舒望,道君若有眼疾,请即刻去医。”   傅灵越站到明莱面前,抬手想碰一碰明莱的脸,明莱偏过头,却被一只修长手指捏住下颌,强势地转过来。   又是这种被迫抬头看人的姿势,明莱可太讨厌这种姿势了,特别是捏他下颌的不是他男人。   “像,这张脸真像,简直一模一样,”傅灵越看着明莱令人心底冒冷气的美貌面孔:“刚刚有一瞬间,我觉得你就是舒望的转世。”   “舒望是你的什么人?”   “师尊,”傅灵越低声道:“他是我师尊。”   万万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看傅灵越见到他魂魄都没有的感觉,还以为这舒望是他的道侣。   不过徒弟喜欢师尊……明莱心底冷冷一笑,好一个欺师灭祖的孽徒。   “你师尊离开了流天木?”   傅灵越这变态这么喜欢他师尊,保不齐就是因为他师尊离开他,他才会心理变态。   “他死了。”   傅灵越眼神恢复深寒幽冷的模样,仿佛刚刚的失态是明莱的一场幻觉。   死了?   怪不得傅灵越心理变态。   “你日后就用这张脸,从今晚开始,我会替你洗髓伐筋,等你结金丹,就是我们交易开始的时候。”   傅灵越又离开了,明莱抬手抚摸自己的脸,他觉得很奇怪,按理说,看见别人顶着心上人的脸,第一感觉不会觉得很膈应吗?   若他是傅灵越,第一反应肯定是让“雪沧澜”换张脸,反正“雪沧澜”会用幻术,但是傅灵越不,他就是让“雪沧澜”用这张他心上人的脸。   奇怪,太奇怪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莱也不想换张脸过日子,管傅灵越想做什么。   明莱让宫人去叫工匠进来修墙,他可不想住在危房里。   宫人正要领命而去,抬头不小心看见明莱的脸,吓得直接坐到地上。   明莱解释:“这是我的本相,之前那张脸,是幻术。”   宫人吓得更厉害了,瑟瑟发抖,脸色发白。   明莱抬手扶了一下额,他道:“快点去叫工匠,你们道君晚上还会来,让他看见墙没修好,定要对你们发脾气。”   听见“道君”两个字,宫人连滚带爬地起身。   明莱:“……”   这些人就这么怕傅灵越吗?   工匠很快修好墙,明莱去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修墙技术比现代世界的修墙技术还要好,快速不说,修得还非常完美,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与之前有什么区别。   正当明莱感叹的时候,傅灵越又来了。   傅灵越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许多侍女。这些侍女手上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价值连城的灵药,每一样拿出去都会引起腥风血雨。   明莱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他知道,这些灵药就是傅灵越替他洗髓伐筋的关键。   傅灵越让侍女将灵药放好,看向明莱:“吃晚膳了吗?”   明莱蹙眉,傅灵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跟他一起吃饭?   “吃了。”   没吃也要说吃了,吃饭的时候看着傅灵越这张脸,他怕自己会倒胃口。   “那就再吃一遍。”   傅灵越可不管明莱吃没吃,他让宫人将晚膳端上来,自己坐到圆桌前。   明莱坐到傅灵越对面,他看了眼桌上的美酒佳肴,蹙紧眉头。   宫人给傅灵越倒酒,傅灵越举杯一饮而尽,看向明莱道:“不会喝酒?”   明莱实话实说:“不会。”   他平常喝得最多的就是各种茶,对自己的酒量实在没信心,万一一会儿在傅灵越面前喝醉,说出不该说的话就不好了。   “不会那就以茶代酒。”   明莱看向站在旁边的侍女:“来一壶君山银针。”   傅灵越喝酒的动作一顿,他似不经意地问道:“魔族人最喜欢烈酒,你倒是另类。”   明莱:“?”   傅灵越又在发什么疯,让他以茶代酒的不就是他吗?   “你喜欢君山银针?”   “喜欢。”   “为什么?”   因为好喝!   明莱忍住不耐烦,心平气和道:“你不觉得君山银针的汤色很好看吗?”   ——“君山银针茶汤深黄,芽身多毫匀齐,你不觉得很漂亮吗?”   傅灵越捏紧茶杯,他死死地看着明莱,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明莱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他就是想喝一壶君山银针,这也有错?卖茶叶的得罪过傅灵越?   侍女很快将茶端上来,给明莱茶杯倒满。   明莱举杯亦是一饮而尽,既然是以茶代酒,那就要有“喝酒”的样子。   整个晚膳下来,傅灵越态度诡异,明莱吃什么他都要盯着,吃个清蒸鲈鱼他死死看着,吃块淮山他死死看着、喝个汤他也要死死看着,把明莱看得毛骨悚然。   明莱赶紧结束这一顿饭,他放下筷子,不敢再动,生怕傅灵越开始发疯。   傅灵越哑声问:“为什么不吃虾?”   “不想剥虾壳。”   “鱼脍呢?”   “我不喜欢吃生食。”   傅灵越又死死地看了明莱好一会儿,他对一旁宫人道:“上茶点和瓜果。”   明莱:“???”   刚吃完饭就要吃点心瓜果,傅灵越是想撑死他吗?   几个宫人将茶点和瓜果送上来,一一摆在圆桌上。   傅灵越伸出手,将一小碟绿豆糕放到明莱面前:“请。”   明莱狐疑地看了眼傅灵越,这变态什么意思,对他示好?   明莱抬起手,雪白指尖忽略绿豆糕,落在了一旁的桃酥饼上。   相比绿豆糕,他更喜欢吃桃酥饼。   傅灵越声音更哑了:“好吃吗?”   明莱受不了了,他觉得今晚的傅灵越真的很诡异,他宁愿傅灵越发疯,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傅灵越。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傅灵越低低笑起来,真的伸手拿了一块。   “我觉得好吃。”   吃完点心,明莱已经想走了,傅灵越又道:“不吃瓜果吗?”   明莱深吸了口气,他本来想敷衍地吃颗葡萄,然而当他看见葡萄下面的橘子,眼睛瞬间亮起。   这个世界居然也有橘子,这可太令人惊喜了!   明莱剥开橘子皮,刚开开心心地尝了一半,就见一道阴影投下来,他正要抬起头,傅灵越双膝跪在他面前,握住明莱一只雪白手腕,狠狠朝自己脸上扇去。   ——手掌发麻。   明莱人都懵了,他对傅灵越道:“傅灵越,你做什么?”   傅灵越看着明莱,脸上尽是痴狂,他用明莱的手,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傅灵越这已经不是发疯,而是彻彻底底疯了。   明莱抬起头,想说快来个人阻止傅灵越,结果整个偏殿空无一人,宫人们早已被傅灵越退下了。   明莱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变态的变态,不免头皮发麻,他道:“傅灵越,这可是你自己打的,清醒以后可不能怪我。”   傅灵越声如泣血:“师尊,徒儿竟没能将师尊第一时间认出来,还伤害了师尊,徒儿该死。”   这话一出,明莱明白了,感情这是将他当作了舒望。   “傅灵越,你醉了,我是魔太子雪沧澜,不是你的舒望师尊。”   他就知道醉酒误事,还好他刚才没有喝。   “不,师尊,您就是我的师尊,徒儿绝不会认错。”   “你真的认错了。”   “徒儿没有认错。”   就有没有认错这个问题,明莱跟傅灵越来来回回拉扯了一刻钟,说得他口干舌燥。   到最后,明莱都放弃跟傅灵越讲这个话题了。   “是你非要认错人,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舒望转世,将来你见到了真正的舒望,可不能回头怪我。”   傅灵越欢喜地将明莱拥入怀,明莱本坐在椅子上,他这一拥,明莱险些摔倒。   “师尊,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5 00:55:33~2023-08-15 23:5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8 ☪ 蝶化之路(四)   ◎扶光◎   自从傅灵越将明莱认作了舒望, 态度是一百八十度转变。如果说之前他是个爱好虐杀的变态狂,那么现在的傅灵越就是个乖巧听话还粘人的好徒弟。   其中表现为,明莱去哪里他都跟着, 明莱跟宫人说话他就在一旁乖乖地听。   这个举动不仅让明莱头皮发麻, 也吓到了很多太子殿的宫人。   明莱实在受不了他, 他抓狂道:“傅灵越你清醒点, 恢复你冷漠无情的一面好不好?你不是要给我洗髓伐筋吗?快点动手!”   魔皇宫大火那晚,傅灵越从天而降,何等霸气侧漏、令人胆寒, 而现在, 明莱简直快要不认识这个傅灵越了。   傅灵越执拗道:“我知道师尊一时接受不了我, 但没关系,徒儿会让您想起一切的。”   想起什么?他什么都不想想起!   “从前在流天宫, 我日日跟在师尊身边, 帮师尊洗衣做饭, 师尊夸我懂事听话,从来没有嫌弃我笨。师尊只是一时忘记了,没关系,徒儿一点也不伤心。”   明莱:“……”   “师尊, 您从前夜里休息,都会让徒儿在旁边替您扇风, 今晚让徒儿留下来吧, 徒儿已经有一千年没有为您扇风了。”   明莱:“……”   傅灵越的师尊,训狗……训徒弟有一套啊,怪不得傅灵越没了师尊后变成了个喜欢虐杀的大变态。   明莱坐在榻上, 单手撑着额头, 浑身上下散发着“生无可恋”。   他向傅灵越招了招手, 傅灵越马上跪在明莱面前。   明莱低头看向地上的傅灵越:“你做什么?”   傅灵越疑惑地抬头:“师尊不是要摸徒儿的头吗?从前在流天宫,师尊最喜欢摸徒儿的头了。”   明莱:“……”   他现在听到“从前”这两个字就头疼。   谁来管管傅灵越,他可没有训狗的嗜好。   “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洗髓伐筋?”   傅灵越道:“这些低阶灵药,怎么配得上师尊?师尊您再等等,徒儿已经让人回流天宫取离寒枝和万年桑雪蚕,一个月内,定会让师尊重登仙途。”   就知道傅灵越不会给“魔太子”什么好东西。   明莱沉默了一会儿问:“那我们的交易还成立吗?”   傅灵越之所以放“魔太子”一命,是因为“魔太子”有利用价值,但现在傅灵越将他认作了他的师尊舒望,傅灵越还愿意让他去杀扶光吗?   如果他没猜错,扶光可是个隐世老怪物,“魔太子”去了有去无回。   傅灵越脸色大变,他显然才想起这件事。他猛地握住明莱放在膝上的一只手,焦急解释:“徒儿没想到师尊您会转生到魔域,魔皇意图对命轨动手,那是您用性命守护的神器——”   明莱打断他的话:“所以,交易还成立吗?”   傅灵越连忙摇头:“当然不成立,徒儿的意思是说,徒儿马上放了魔族所有人,扶光徒儿另外找人去杀。”   意料之中的回答。   只是有一点明莱不明白,扶光做了什么,才会让傅灵越如此憎恨他。   既然傅灵越不打算送他去镜海,那明莱就只能另行打算了。   “夜深了,你回去吧。”   明莱开口,起身向内殿走去。走了几步,发现傅灵越在跟着他,明莱没好气地回头:“我要沐浴,你也要跟着吗?”   傅灵越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师尊,徒儿是在做梦对不对?其实您并没有回来。”   明莱:“……别转移话题,我要沐浴了,不准跟进来。”   目送明莱走进内殿,傅灵越抬起头,深寒幽冷的眼眸里透着惋惜。   就算没有了记忆,师尊对他还是这样警惕,不过没关系,这一次,是他先来到了师尊身边。   侍女要伺候明莱沐浴,明莱拒绝,他让所有人都退出去,自己褪去衣服进入雾气腾腾的浴池中。   沐浴完,明莱换上衣物,走到铜镜前。   镜中一道犹带水汽的美人身影,衣襟微松,如云长袖层叠,冠世美人也不过如此。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纯粹的红色眼眸,水汽渐渐散去,红色眼眸也渐渐褪去,变回了正常的幽冷瞳孔。   明莱呢喃道:“遇水眼珠会变成红色,原来是真的。”   翌日,明莱发现,到太子殿中伺候他的人更多了,殿外还有守卫,如果不是明莱知道“舒望”对傅灵越的重要,他还以为这是傅灵越派人来监视他。   “太子殿下,道君来了。”   明莱正坐在榻上看话本呢,就听侍女恭敬开口,说傅灵越来了。   明莱一看见傅灵越就头疼,他道:“你今日没有事做吗?”   堂堂修仙界准帝王,怎么说也要批改个半天的公务吧,怎么能像个闲人一样,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傅灵越今日没有穿他那一身缥缈出尘的道袍,而是换了身白衣若雪的长袍。   长袍若雪,燕尾为冠,当真是举世无双。   然而熟知傅灵越变态本性的明莱,只觉得傅灵越像是野兽披上了人皮,再怎么高华优雅,都穿不出“人”的味道。   “师尊,您在看什么?”   傅灵越坐到矮几一旁,沉淀了一晚上,他像是找到了跟明莱相处的新方式,不再像昨晚那般,恨不得眼珠子都粘在明莱身上。   明莱将话本递给他看:“坊间新出的话本,挺有意思的。”   傅灵越看了一眼,温柔地道:“师尊还是这么喜欢看话本。”   “……还好,宫中无聊,看话本打发打发时间。”   傅灵越像是没听懂明莱话中的暗示,他道:“离寒枝和万年桑雪蚕明日就要到了,师尊,这一世,您想要什么灵根?”   灵根是想要就能要的吗?听傅灵越这语气,好像他说要个天灵根他也能造出来一样。   明莱想了想:“冰灵根。”   不知道为什么,明莱就喜欢冰灵根,而他走过这么多世界,每一个世界不是极阴之身就是冰灵根之体。   傅灵越眸色一暗:“师尊前世就是冰灵根,看来即便转世,也改变不了灵根的本质。”   这一次,他真的能捷足先登吗?   傅灵越用了午膳还想留下来,被明莱以午睡为由赶走。   明莱当然不是想午睡,他只是不想跟傅灵越共处一室。也许是先入为主,也许是傅灵越太粘人了,每每跟傅灵越靠近,明莱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被傅灵越认错,好处是不用担心他随时反水,坏处是傅灵越变着法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傅灵越不让他出魔皇宫,明莱就在宫里散步,话本好看是好看,但看多了眼睛也会疼。   宫里知道他“魔太子”身份的人不多,除了太子殿中的侍女,基本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明莱走到一座重建的宫殿前,正要继续走,被侍女们拦下来。   “殿下,前面的废墟尚未重建好,咱们回去吧。”   明莱想起自己做奴隶的日子,问道:“现在是什么人在清理废墟?”   侍女恭敬回答:“是妖族的奴隶。”   妖族奴隶?   傅灵越把汤谷打下来了?   这个傅灵越还真是好战虐杀,只要是败在他手中,不论是魔族还是妖族,都只有做奴隶这个下场。   第二日傅灵越又来了,离寒枝和万年桑雪蚕已到,他过来是为明莱洗髓伐筋。   虽然知道“舒望”对傅灵越很重要,但明莱的第六感让他多了个心眼,在傅灵越为他洗髓伐筋的时候,种下了《森罗万象》的秘术。   洗髓伐筋的过程很痛苦,像是一把匕首把灵骨挖出来,移了个位置,又重新放进去一样。   等一切结束,明莱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一头乌黑长发也是湿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双目紧闭,躺在榻上喘气。   傅灵越坐在床边,低声在明莱耳畔说话,明莱太累了,只听到了“爱你”,“扶光”、“杀了”这几个字,而后陷入昏迷。   醒来后已经是深夜,殿中烛火明亮,犹如白昼。   两个侍女坐在榻前打瞌睡,明莱坐起来,他先是盘膝而坐运行了一遍内息,才取出《森罗万象》的秘术。   一团萦绕着红色灵力的光芒出现在明莱手中,红光中,一枚青色种子不停旋转。   明莱取出种子,看了许久,都不明白这是什么种子。   是什么种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明莱知道了傅灵越对“舒望”没这么简单。   洗髓伐筋后,傅灵越要带明莱回流天宫,明莱同意了,离开之前,他去了趟魔域之西。   魔皇宫被烧毁后,魔族人都逃到了魔域之西。   魔族一日不可无主,得知明莱还活着,剩余魔族人才从人心惶惶中走出来。   “殿下,您一定要为我族报仇啊,”一位老臣跪在明莱面前,老泪纵横道:“还有吾皇,您一定要杀了傅灵越,为吾皇报仇。”   明莱将老臣扶起来,眼神冰冷:“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傅灵越,祭我族人与父皇的在天之灵。”   他让老臣代他管理族中事,又见了臣民,才从魔域之西出来。   傅灵越在魔域与人族地界的交界处等他。他独自一人立在巨大的穿云梭下,腰佩长剑,衣白胜雪,举世无双。   “师尊,您回来了。”   傅灵越没有问明莱去魔域之西做什么,他的眼眸中只有明莱,或者说“舒望”。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没有记忆的“舒望”会伤害他,尽管他杀了他这一世的父亲,杀了千千万他这一世的臣民。   傅灵越有信心,他的师尊永远会站在他这一边。   明莱对傅灵越的这种信心表示无法理解,就算真正的“舒望”站在这里,面对杀了自己父亲、杀了自己千千万万臣民的傅灵越,不心存芥蒂是不可能的。   傅灵越不问,明莱也不会主动说,他点点头,踏上穿云梭降下的长梯。   远山紫铺满整个天空,云卷云舒。   穿云梭上,穿过重重花园阁楼,至高处就是用来居住的殿群。   此刻,侍女们来往穿梭于各座宫殿的廊道之中,看起来很是忙碌。   明莱坐在窗前,以手作枕,去看窗外的祥云和仙鹤。   “太子殿下,道君遣人来说,他晚上有公务在身,就不来陪同殿下用膳了。”   在穿云梭上伺候明莱的侍女还是魔皇宫太子殿里的那一批,虽然她们伺候明莱有一段时间了,但明莱跟这些侍女还是处于陌生阶段,互相都不怎么熟悉。   明莱知道,这些侍女对他恭敬,并不是因为他魔太子的身份,而是傅灵越要她们对他恭敬,加上人族和魔族千年来的恩怨,注定这些侍女不会真心服侍明莱,所以明莱也懒得搭理这些侍女。   “知道了,下去吧。”   明莱才不管傅灵越来不来,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这个世界的攻略任务该怎么做。   系统让他攻略“扶光”,可是扶光是谁,年岁、过往,他通通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扶光住在镜海。   难道他要主动去镜海吗?   不不不,这太刻意了,他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明莱眼珠一转,坐直身体,看向站在一旁毕恭毕敬的侍女:“你去拿我床上的话本出来。”   侍女不疑有他,恭敬地应了声“是”,马上向内室走去。   然而不等她走到床榻前,一道重力直直打过来,侍女“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不等她惶恐地爬起来,明莱已经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   侍女颤声开口:“殿……殿下?”   虽然魔太子在穿云梭上没有权力,但傅灵越对他几乎言听计从,杀她一个小小的侍女,跟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在你身上种了血蛊,从今往后,我问你答,你须得说实话,否则血蛊发作,你生不如死,”明莱半蹲下身,看着脸色发白的侍女,叹声道:“上一个不听话的,死的时候万虫噬身,五脏六腑皆空,可怜啊,活生生一个人成了虫卵的温床,你一定不会这么傻的,对不对?”   侍女吓得爬起来磕头:“奴婢誓死效忠殿下,殿下饶命。”   明莱这才起身,他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禾玉。”   “好禾玉,起来吧。”   禾玉站起来,却不敢抬头,身体直发抖。   “你知道镜海吗?”   “奴婢知道。”   “我想知道,镜海是什么样子。”   “是。镜海在人族地界最远的地方,距离流天宫有万里之远,那里除了一片海,什么也没有,是修仙界最安静的地方。”   什么也没有?这怎么住人?   “我听说,有人住在那里。”   禾玉声音变得畏惧起来:“是有人住在那里,听说是个活了好几千年的老怪物,因为道侣死了,对尘世再无留恋,就去镜海等待兵解。”   明莱艰涩道:“你说,他有道侣?”   禾玉:“传闻是这样说的。”   明莱心里气炸了,主系统居然让他来攻略一个曾经结过婚的男人!   很好,这个任务他放弃了。   作者有话说:   狗男人:老婆等等,我还能救。   ps:其实是一个人。 189 ☪ 蝶化之路(五)   ◎扶光◎   明莱说放弃任务不是开玩笑的, 要他去攻略一个结过婚心有白月光的男人,还不如直接让他进入惩罚世界。   明莱不屑于跟一个死人抢男人,也不想攻略一个心有白月光的男人。   放弃任务后, 明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修炼上, 他答应过魔族臣民要杀傅灵越以祭魔皇与死去的万千臣民, 傅灵越修为高深, 他要争分夺秒修炼,才能在任务时间结束之前杀掉傅灵越。   在穿云梭上的这段时间,傅灵越除了处理公务的时间, 其他时间都在明莱殿里, 教明莱修炼, 或者跟明莱赏月下棋。   他来得如此频繁,加上明莱勾魂夺魄的一张美貌面孔, 穿云梭上渐渐有了流言蜚语。   除了伺候明莱的那一批侍女, 谁也不知道明莱的真实身份, 对流天木的其他修士来说,就是鉴云道君突然从魔域带了位冰雪美人回来。这位美人不仅美艳绝伦,有冠世之姿,还练就了一身魅惑男人的本事, 把他们鉴云道君迷得三魂七魄没了七魄。   更有流言称,这位雪公子乃是魔族奸细, 是魔域派来迷惑他们鉴云道君的魅魔。   在这种流言下, 明莱人还没到流天木,流天木已经到处是他的传说。   得知流言的明莱:“……”   怎么说,这些流言蜚语能传出来, 他不信其中没有傅灵越的手笔。   没有他流天木之主的首肯, 谁敢传他的绯闻?又不是不要命了。   话说回来, 这段时间傅灵越对他很是亲近,好像在试探什么一样,明莱不由想起了傅灵越借洗髓伐筋种在他身上的青色种子,难道与这颗青色种子有关?   明莱不是个喜欢被动的人,他借阅读秘籍之名,去穿云梭上的藏书楼看了好几天的丹典,终于让他找到了有关青色种子的记载。   ——牵丝蛊。   牵丝蛊分为母蛊和子蛊,母蛊宿主情动,子蛊宿主则不由自主跟着情动,不管子蛊在哪里,母蛊都能感应到。   对有情人来说,牵丝蛊不过是增添情趣的作用,但若对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则是折磨。   种下子蛊后,子蛊宿主会在日积夜累的情动之下,对母蛊宿主产生爱慕之情,甚至到最后离不开对方半步。   丹典中有句话叫“牵丝一蛊,男欢女爱,情动万里”,可想而知这牵丝蛊究竟是什么东西。   明莱深吸口气,他没想到傅灵越竟丧心病狂到给“舒望”种这种东西,他心中还有伦理道德吗?   他错了,像傅灵越这种喜欢虐杀的变态狂,对爱情不择手段才是他的本性。   明莱本以为,面对自己的师尊,傅灵越会收敛几分自己的本性,现在来看,傅灵越这变态是想玩囚禁play啊。   明莱头皮发麻,还好他长了个心眼,提前在身上种下了《森罗万象》的秘术,不然这个时候他就要对傅灵越“心动”了。   这种情蛊真是害人不浅,日后有机会,定要烧光全天下的情蛊。   这段时间傅灵越频繁接近他,说不定就是想看看牵丝蛊在他身上发芽没有,若是牵丝蛊发芽,在傅灵越的有意引导下,“舒望”绝不会拒绝他的亲近,若是牵丝蛊没发芽……明莱相信,以傅灵越的变态,绝对会再给他种一只蛊。   “殿下不好了,鉴云道君又来了。”   禾玉慌慌张张地跑进殿里,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来了一样。   自从禾玉跟明莱站到了一条阵线上,明莱就毫不掩饰自己对傅灵越的不耐烦,而禾玉也很聪明,知道明莱讨厌傅灵越,每次傅灵越来,她都会找理由把傅灵越挡在殿门外。   明莱把话本放下,淡定道:“告诉厨房,就说我今日练习辟谷,不用准备午膳。”   “是。”   禾玉领命离开。   没一会儿,傅灵越穿着一身缥缈出尘的道袍走进来,他对榻上的明莱道:“师尊,听说您打了一上午的坐,修行一事,万不可急躁,慢慢来。”   明莱心道:你是师尊还是我是师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师尊在教徒儿。   “我们时候才到流天宫?”   明莱转移话题,他们已经在穿云梭上生活了半个多月,要不是穿云梭上还有流天宫其他人,明莱还以为傅灵越这变态想借机跟他独处。   傅灵越坐到矮几一旁,他道:“还有三天。师尊,您对流天宫还有记忆吗?”   明莱实话道:“没有。”   别说什么对流天宫的记忆了,就是对这个世界,明莱也很陌生。   “一丝一毫也无吗?”   明莱摇头。   傅灵越苦笑一声:“师尊宁可转生到魔域,也不回流天宫,可见是流天宫伤透了师尊的心。”   这话信息量很大,明莱知道傅灵越是故意说给他听,于是他也很给面子地问:“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舒望……我是怎么死的?”   傅灵越陷入了回忆,从他口中,明莱听到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千年前,流天木之主青灵子外出游历,带回来一个小徒弟,名叫舒望。   舒望美貌异于常人,人又博学多才、优雅有礼,流天木上下不知多少人喜欢他,就连其他宗门,也有不少人明恋暗恋这位舒望师兄。   舒望结金丹后,奉师命下山历练,途中不慎暴露妖族身份,被无数宗门追杀。舒望不敌,重伤回流天木,青灵子护短,流天木其他人却无法容忍舒望这只妖的存在,他们联合其他宗门,一起向青灵子施压。   青灵子难敌众人,重伤而死,舒望见师尊为自己而死,也自刎在了流天宫下。   听完整个故事的明莱:“……”   这个故事编得不错,有开头,有高.潮、有结局,如果傅灵越没有把这个故事按在舒望头上的话,明莱会更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傅灵越真是说谎不打草稿,张嘴就来,这么漏洞百出的故事,傻子才会相信。   傅灵越说舒望结了金丹就下山历练,然后暴露妖族身份被追杀,那请问舒望是什么时候收傅灵越为徒的?   傅灵越大概也觉得这个故事太漏洞百出了,说完又打了个补丁:“徒儿便是在师尊历练的时候收的。”   明莱:算你这个补丁打得及时。   “流天木尚且容不了妖族,我如今魔族的身份……”   见明莱垂下眼睫,傅灵越抬手覆住明莱手背,他安抚道:“师尊放心,千年过去,当初的那群人都已经死了,如今流天木是徒儿说了算,徒儿说师尊是贵客,师尊便是贵客,无人敢说一个“不”字,也无人再敢伤您。”   差点忘了傅灵越随时可以称帝。   这么多修士都死了,就傅灵越一个人活了千年,那些人不会都是傅灵越杀的吧?   说了这么长一段故事,傅灵越也口渴了,他抬手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傅灵越抬眸看了明莱一眼,他把茶壶放下,起身道:“在师尊这里叨扰许久,徒儿也该离开了。师尊,您好好休息,修炼之事,莫要着急。”   “你也一样,注意休息。”   傅灵越今日这么有自知之明?居然没有厚着脸皮留下来用膳。   明莱心里疑惑,不过傅灵越走了也好,省得一会儿他要找理由说厨房今日为什么不准备午膳。   三天后,穿云梭终于到达流天木地界。   明莱跟众人一样来到梭前,只不过他在至高处,而其余人都在下方。   云海破开,满天霞光之下,是恍如仙都的一座城池。   在柔和的日光下,城池仿佛有流光溢彩。   “这座城池,叫什么名字?”   禾玉在身后恭敬回答:“落仙城。”   落仙城?   果然城如其名。   流天宫在落仙城中央,宛如神宵绛阙一般的存在,从高处往下看,更像落在人间的白玉京。   说起白玉京,明莱就想起天权文曲,想起天权文曲,他就想到玉斗。玉斗说会在下一个世界等他,可是这都两个世界了,玉斗人在哪儿呢?   明莱眼眸有些黯然,两个世界了,玉斗还没找到他。他想对玉斗说,如果找不到,就别找了,就算找到了,他也没办法跟他在一起。   一只雪白的仙鹤抖动着双翅从身后飞檐飞上更高的天空,明莱抬起头,只见日光之下,仙鹤盘旋,一根羽毛轻飘飘落下来,像是谁的回应。   明莱伸手接住,雪白五指拢紧。   就在这时,穿云梭停下来,禾玉道:“殿下,天梯放下来了。”   傅灵越回流天宫,前来迎接的人自然很多。明莱站在天梯口往下看了一眼,什么丹修、剑修、器修,什么长老弟子都来了,排场比人间王朝的帝王还大。   傅灵越就站在明莱身旁,他伸出手,神色温柔道:“师尊,我们下去吧。”   这么多人在场,不能不给傅灵越面子,否则计划不好施展。   明莱抬起手,放到傅灵越手上。   在道场上迎接的众人早就听说傅灵越身边有明莱这么个人,可传言是传言,亲眼看见傅灵越对身边人温柔体贴,还是吓到了不少人。   这还是他们那个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的道君吗?   等明莱再走近一点,所有人都呆住了,传言竟一点也没夸大,这位冰雪美人竟真有冠世之姿。   如此美艳绝伦之人,就是魅魔,也让人心甘情愿把他藏进房间里。   道君此一行,不仅斩杀了魔皇,还带回了如此美人,人生足以圆满。   当然,被美貌震慑过后,还是有不少人恢复理智的,其中几位长老和首席弟子就皱紧眉头,放这么个美人在道君身边,道君就是个明君,也早晚会被迷成昏君。   长老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想起了一千年前流天木发生的事,绝不能让此人留在流天木。   “恭迎道君回宫。”   道场上所有人抬手行礼,齐声开口。   傅灵越宽大的道袍长袖随风猎猎作响,他握紧明莱的手不放,对众人道:“本君身边这位雪公子,乃天上姻缘所定,不日我们将会举行婚礼。尔等见到他,如同见到本君,不可有一丝不敬。”   明莱猛地抬起头,傅灵越居然不按常理出牌,这让他怎么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傅灵越紧了紧明莱的手,低声解释:“师尊,你有千年未回来,不知道流天宫发生了许多事,此乃权宜之计,等师尊化神,我再广告修仙界,言明师尊身份。”   什么权宜之计,是暂时先稳住他之计吧。   “我明白,你不用同我解释。”   傅灵越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神色更温柔了:“师尊,徒儿定不负你。”   明莱:……你还是快点跟长老们解释“雪公子”的身份吧,那些长老们看他的眼神已经跟看妲己妹喜没什么两样了。   明莱住进了流天宫最高的地方,这座宫殿之华丽,用“贝阙珠宫”四个字不足以形容,到处都是价值连城的摆件,什么夜明珠照明,红珊瑚当观赏、鲛珠拿来当弹珠玩,通通都是小意思。   最有意思的是,傅灵越告诉他,这座宫殿是千年前他住的地方,这一千年,都没有人动过。也就是说。这些篮球大的夜明珠,闪闪发光的红珊瑚、可以令人在水下呼吸的鲛珠,都是曾经的舒望的。   想到这是傅灵越师尊的遗产,明莱赶紧把手上的鲛珠扔进檀木盒子里,这是舒望的东西,他可不能乱动。   在流天宫的日子跟在魔皇宫、穿云梭上差不多,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住。唯一一点差别就是,在魔皇宫和穿云梭上没人敢打扰他,而在流天宫,天天都有人来拜访。   前天是首席弟子来拜访,昨天是宗门长老来拜访,今天又是首席弟子来拜访。   他们就没有其他事可做吗?天天来烦他。   这些人来拜访明莱,态度恭敬是恭敬,但话里话外无一不是敲打他,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试图迷惑傅灵越。   明莱都气笑了,谁迷惑那个变态了,他恨不能马上杀了傅灵越回魔域。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突然,明莱得知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你说什么?傅灵越亲自去镜海了?”   他说傅灵越这两天怎么没来烦他,原来是去了镜海杀人。   要是傅灵越被老怪物杀死了,那他算是完成了对臣民的承诺吗?四舍五入一下也算吧。   明莱这么想着,迎着月色走到了窗前。   窗外漫天星斗,明月高悬,隐隐约约有天河的影子。   只是太安静了,安静到明莱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呢喃道:“老天千万让傅灵越死在老怪物手上——”   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伴随着长袖猎猎作响的声音,在明莱放大的瞳孔里,一道如月弦般的清冷身影仿佛画面定格缓放一般,从明莱身前一跃而上。   随风飘动的乌发,衣白纯如雪。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又或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一瞬间,明莱的心狂跳着,却不是因为这张如玉面孔,而是这个人,他认识!   显然对方也认出了明莱,他眼眸深冷平静,苍白而冰冷的手指毫不费力地掐上明莱脖颈,一个闪身,明莱后背狠狠撞到墙上。   剧痛袭来,明莱双手紧紧抓着掐住自己脖颈的手,不敢有丝毫大意。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为什么北镜会在这里!   北镜垂下眼眸,森冷地说了一句“找死”,就要掐死明莱。   明莱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他完全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北镜愈掐愈狠,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燃起明亮怒火,他用力拿开北镜的手,恶狠狠地在他手背咬了一口,咬出血丝,才抬起头冷笑地回了他一句:“找死。”   作者有话说:   是扶光啊。 190 ☪ 蝶化之路(六)   ◎扶光◎   北镜吃痛地收回手, 他看着手背上深深的咬痕和血丝,眼神更深冷了。   如果说刚才他是因为别的原因想杀死明莱,那么现在, 他杀明莱的原因又多了一个。   明莱不知道为什么北镜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北镜要杀他。   明莱驱动秘术, 无数藤蔓从他脚下生长蔓延,交缠拧成一股绳索,如闪电般向北镜袭去。   这些深绿的藤蔓挂满了倒刺, 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仿佛淬了毒一般, 令人胆寒。   北镜抬起头,什么动作都没有, 只一个眼神, 所有藤蔓纷纷化作灰烬, 消散在空气中。   明莱瞳孔一缩,他的秘术居然就这么被破了!   所以说他最讨厌攻略者这一点,聪明、得天独厚,别人辛辛苦苦修炼十年都进不了一阶, 攻略者翻一翻书就能领悟天道,随随便便三连跳四连跳。   “该我了。”   北镜纯白如雪的衣袍猎猎作响起来, 无数红色灵光在他身边交缠环绕, 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剩下虚影。   听着划破空气的利刃声,明莱知道, 那不是什么红色灵光, 而是一把把足以割开他喉咙、将他扎成刺猬的匕首。   明莱庆幸, 此刻殿中只有他一个人,若是那些侍女在这里,怕是要跟他一样成为刀下亡魂了。   虽说她们并非真心服侍他,但好歹相处了这么久,明莱心底还是不希望她们死的。   他幽冷地看着北镜,今天的事他会永远记得,早晚有一天,他会杀了这个编号1观察者。   然而就在匕首转向明莱的时候,殿门轰然倒塌,飞扬的尘土中,一柄雪白长剑划破尘土,直取北镜首级。   然而北镜是何人,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就是此间天道都奈何不了他,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半步飞升。   匕首和长剑碰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一道恐怖的力量荡开。   明莱被这声音震在原地,头痛欲裂,然而比起头痛欲裂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耳边的嗡鸣声。   明莱艰难地抬起手,想捂住耳朵,然而那股力量太霸道了,明莱怎么用力,都捂不住耳朵。   他能感觉到眼睛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还有喉咙,他尝到了血液的腥味。   那边傅灵越正跟北镜打得你死我活,宫殿塌了一座又一座,见明莱七窍流血,傅灵越立马飞身回来,一把将长剑扎到地上,单手搂住明莱。   他焦急道:“阿雪?阿雪?”   阿雪是谁?   能不能别乱给他按身份?   明莱吐出一口鲜血,他两只手紧紧抓着傅灵越手臂,眼睛里流出来的东西更多了,他抬头想对傅灵越说,别晃了,晃得他脑袋像是要炸开,然而他视线一片模糊,除了一点光影,什么也看不见。   明莱陷入了昏迷,昏迷前,他感觉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怀抱里,这是个十分陌生的怀抱,明莱想从这个怀抱里出来,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身体就是无法动弹。   傅灵越将他打横抱起来,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他长得很像师尊对不对?可惜啊,师尊已经死了一千年了,他虽然长得像,却并非是师尊。”   一道森冷的声音回:“你敢侮辱舒望,我让你生不如死。”   “侮辱?这怎么能叫侮辱?师尊死了,我太想他了,上天可怜我,将阿雪送到我身边,我要娶他,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怎能叫侮辱?”   傅灵越惨叫一声,明莱感觉自己摔到了地上,庆幸的是,环住他腿弯的手没有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还在,不至让他摔成脑震荡。   鲜血喷洒而出,在地上洒了大片。傅灵越半跪在地,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目光中的怨毒和阴鸷犹如实质:“你想杀我?你能杀了我吗?别忘了你答应过师尊什么。”   北镜抬手,用拇指抹去剑上的血迹:“我是答应过舒望不杀你,但我从未答应过舒望,不会让你生不如死。”   明莱彻底陷入了昏迷。   傅灵越被断了一只手臂,又被万把匕首穿身而过,几乎要流光身体的所有血液,要不是他早年吃过“木春”,只要剩一口气都能活过来,只怕现在的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几个身着白色长袍、眉心有火纹的丹修正忙着给傅灵越包扎,一位长老站在榻旁,叹道:“那个老怪物活了几千年了,岂是现在的你能杀得了的?听我一句劝,放下吧,都过了一千年了。”   傅灵越赤.裸着上身,身上无数刀伤剑伤,擦不完的血迹,令人胆颤心惊。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就是他露出来的一截断臂,新鲜的肉芽和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要不了多久,一条新的手臂就能长出来。   “师尊死了,他凭什么活着?我得送他去陪葬。”   傅灵越眼神阴冷,话中充满了恶意。   “你若现在杀得了他,我绝不拦,昨夜要不是他看在你师尊的面上留你一命,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讲话?”长老道:“道君,你就算不考虑流天木的死活,也考虑一下你房中那位雪公子,你若有个好歹,他怎么办?”   长老是流天宫的老人了,当年他在追月峰当外门弟子时曾远远地见过舒望道君,知道傅灵越带回来的雪公子与舒望道君神似,多多少少猜出傅灵越的几分心思,故而将“雪公子”抬了出来。   果然,听到“雪公子”三个字,傅灵越眼神中的狠毒变得温柔起来。   “阿雪昨日定然吓坏了,我得快些去安慰他才行。”   明莱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中不断地有人惨叫,他站在血河中,汹涌的血水推着他前进,逐渐淹没他的心口、脖颈,眼睛。   明莱感到了窒息,他挣扎着想从血河中出来,却越陷越深,最终只能沉入河底。   “殿下?殿下?”   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变得清晰起来,明莱猛地睁开眼,他双目无神,仿佛还陷在噩梦之中。   “殿下,您终于醒了。”   禾玉看着床榻上的明莱,哽咽出声。在她身后,还有许多侍女和丹修。   明莱从噩梦中回过神来,知道旁边是禾玉,他沙哑着声音开口:“禾玉,为何不点灯,殿中的琉璃灯都坏了吗?”   禾玉蓦地瞪大眼眸,看着双目无神的明莱,忍不住低泣起来。   明莱想到昏迷前好几座宫殿都塌了的现状,点不了灯也情有可原,听着禾玉的哭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别哭了,灯坏了就坏了,殿中不是还有几颗夜明珠吗,拿出来照明就是了。”   刚住进来的时候,看夜明珠照明确实很稀奇,不过到底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弄坏了不好赔,所以明莱又给锁进了仓库里。   “殿下,琉璃灯没有坏。”   “既然没有坏,为何不点灯,深更半夜的——”   明莱愣了一下,他撑着手臂坐起,雪白指尖抚上自己的眼睛。   眼珠还在,也没有明显外伤……也就是说,他昏迷前感受到的七窍流血是真的,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又要当一次瞎子,明莱心情复杂,当时那道恐怖的力量震得他头痛欲裂、严重耳鸣,他还以为自己要成为一个聋子,没想到又是眼睛承下了重担。   想到昨夜的头痛欲裂,明莱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吐的感觉。   他心道,不会是脑震荡吧?   傅灵越来到明莱殿中,听到明莱双眼失明的消息,他眼眸中划过一抹暗芒,让所有人都退下去,自己坐到明莱榻上。   他握住明莱一只手,沉痛道:“师尊,都怪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自负,以为自己能杀得了那老怪物,也不会被老怪物追杀回流天宫,害得师尊险些命丧他手不说,如今更是双目失明。”   明莱:让我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演。前脚刚被种了牵丝蛊,后脚傅灵越就来了场英雄救美,这剧情怎么这么熟悉呢?   明莱决定先给傅灵越一点甜头吃,免得他以为牵丝蛊没有发芽,再给他种一只。   他睁着一双漂亮无神的眼眸,看向傅灵越,轻轻开口:“不怪你,这只是个意外。灵越,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来到,恐怕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等等,刚刚傅灵越说什么?北镜就是那个老怪物?   傅灵越要杀的人就是北镜?   北镜就是扶光?是他要攻略的扶光?   明莱心中生起一种荒谬,他跟北镜在第二个世界就见过,但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北镜会成为他的攻略目标。   这可是编号1观察者,001口中实力直逼主神的人物!   让他怎么攻略?   更何况,这位编号1观察者,他是有道侣的啊。虽然道侣死了,但有句话说得好,死了的白月光,是任何人都永远替代不了的!   明莱暗暗庆幸,还好他没打算攻略北镜……扶光,管这位编号1观察者在这个世界做什么,他唯一要做的任务,就是履行自己对魔族臣民的承诺,杀掉傅灵越。   听到明莱轻唤“灵越”二字,傅灵越一时之间竟无法自控,他将明莱紧紧拥入怀,身体不停颤抖,仿佛最珍贵的宝物终于回到身边。   “师尊……舒望……阿雪……”   他一连唤了几个称呼,代表他内心的不平静和欲.望。   傅灵越在心里道:你终究是我的,师尊。   明莱怔了怔,许久,他将两只雪白手臂环上傅灵越后背。   不管傅灵越心中对明莱双目失明这件事怎么想,表面功夫他做得很足,一连派了十几位修为高深的丹修去给明莱看眼睛,在得知无法凭借丹药恢复视力的时候,他又派人去请隐世不出的丹修老怪。   明莱倒是很淡定,看不见而已,又不是第一次看不见,就当是重温“周明莱”的日子了。   道场上挥剑的声音清晰可闻,还有师兄指导师弟如何练剑的声音。   明莱站在一片阴凉下,他看不见,不知道面前有什么,身后的禾玉充当了他的眼睛。   “殿下,这面墙后面就是药园了,您真的要进去吗?”   明莱轻轻点头,他伸出手,似乎是想丈量一下自己跟墙的距离。   突然,一道慵懒带着醉意的声音从上方响起:“雪公子,你眼睛尚未痊愈,不要到处乱跑,小心磕到碰到,”这道声音说完,对明莱身后的禾玉道:“你这婢女也是,还不快点把你家主子带回去。”   明莱循声抬头,他当然什么也看不见,身后禾玉上前,她紧张道:“殿下,这位是楚长老,专门管理药园和丹鼎峰的,我们今日先回去,改日再偷偷来。”   楚辞一只手支着下颌斜躺在树上,另一只手拎着个酒壶。听到禾玉的话,他哑声笑道:“你这婢女好大胆子,本长老在这里,你都敢撺掇你家主子。”   禾玉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楚长老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明莱转身将禾玉扶起来,他对楚辞道:“是我让禾玉带我来的,楚长老要罚,也应该罚我。”   楚辞仰头喝了一口酒,拎着酒壶从树上一跃而下,瞬间来到明莱身前。他微微弯腰,看着明莱漂亮惑人的眼眸道:“本长老什么时候说要罚了?”   明莱不自在地后退一步。   楚辞笑了一下,很轻的一个笑,转瞬即逝。他凭空拿出一枝花,抬起明莱的手,放到明莱手上:“暮雪寒,对治疗眼睛虽然没有效果,却是一味极易助人入眠的药,你应当很需要它。”   明莱眼睫颤了颤,他缓缓收紧五指:“你为什么要帮我?”   楚辞道:“我这个人一向好心,不止对你,对其他需要帮助的人我也一样帮助,”他低声道:“快回去吧,傅灵越该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8 00:25:10~2023-08-19 00: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目送归鸿 30瓶;紫上弦 20瓶;yqy、kyyccg 2瓶;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1 ☪ 蝶化之路(七)   ◎扶光◎   明莱治疗眼睛的时候, 曾在一众纷扰的声音中听到过楚辞的声音。   那时候十几位丹修在给他诊治,而楚辞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傅灵越说话。   在得知他的眼睛无法依靠丹药恢复视力,傅灵越发了好大一通火。他是整个修仙界的帝王, 动起怒来没人不怕, 整个大殿战战兢兢。   这个时候, 楚辞轻飘飘开口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平息了傅灵越的怒火。   他道:“道君,你吓到雪公子了。”   楚辞的声音非常淡然, 淡然中带了一点慵懒, 明莱虽然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 但他猜测,楚辞是个生性爱自由、且无拘无束的人。   眼上用白绫敷着药物, 药物温热的时候眼睛还舒服些, 凉了就很是难受。   明莱不舒服地蹙了蹙眉, 却有人比诊治他的丹修还要更快注意到他的不舒服。   楚辞道:“药凉了,再换一副。”   明莱当时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傅灵越都没有注意到他不舒服, 这个人却注意到了。   且从他跟傅灵越说话的态度来看,这两个人不像是长老和道君, 倒更像是知根知底的好友。   傅灵越的好朋友, 似乎对他抱了极大的善意,这让明莱感到非常诧异,要知道整个流天木, 都将他当作了妲己妹喜一流, 虽然不曾对他恶言恶语, 但也绝没有什么好态度。   明莱心底冒出一个念头,他想试探试探这个人,不为别的,在流天木,他需要一个人对他抱有善意。   这是明莱的第六感,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敷药结束,丹修和楚辞离开,明莱轻声问傅灵越,方才跟他说话的是谁。傅灵越拿起一瓶药膏,温柔耐心地给明莱擦手上的伤口,宫殿倒塌的时候,飞扬的木屑在明莱手上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他道:“丹鼎峰的峰主,楚辞。”   丹鼎峰?雁山艇   明莱知道这座山峰,它在追月峰的旁边,上面有一座巨大的药园。   明莱想试探楚辞,却不能主动接近,于是他“辗转反侧”了两日,今日背着所有人到了丹鼎峰,而楚辞的出现如他所料,他确实很在意“雪公子”这个人。   也许他真正在意的是舒望。   明莱想,作为傅灵越的好友,楚辞不可能没有见过舒望。   回宫殿的路上要经过道场,道场上不少弟子在练习挥剑。   明莱停下脚步,他微微低头,闻了闻手上的暮雪寒,轻轻笑了笑。   “是雪公子,你们看见了吗?他长得真得好美。”   “道君说要跟雪公子成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   “哼,魔族,妲己妹喜一流,道君是昏了头才会被这魅魔迷惑。”   “千年前流天木的惨烈历历在目,你们这么快就忘了?”   “喂,快别说了,让雪公子听见了不好。”   明莱唇边的笑意凝固,不好意思,他已经听见了。   所以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出门的缘故,整个流天木都将他当作来魅惑傅灵越的魅魔,定力不够的看见他就脸红,修为高深的恨不得骂死他。   做人真难。   他也不想呆在流天木的好不好,傅灵越那个疯子死活不肯放他离开,他能有什么办法。   在他修为大成之前,只能暂时蛰伏在这里,跟傅灵越虚以委蛇。   “公子,您别听他们的,您的宏图伟业,奴婢知道。”   禾玉一脸的“你们这群凡人都懂什么,我家公子是要干大事的”。   明莱:“……”   老实说禾玉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后,确实很忠心,但有一点不好的是,禾玉很会脑补,他说他要杀傅灵越,禾玉秒懂,并兴奋地表示支持殿下取鉴云道君而代之。   明莱能说什么,他只能说你高兴就好。   回到殿中,明莱将暮雪寒插.入花瓶之中,并让禾玉将花瓶放到了离床榻最近的花几上。   做完这一切,他让所有侍女退下,自己在床上盘膝打坐。   刚调了个内息,就听外面侍女禀报,说道君来了。   明莱:“……”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傅灵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明莱去丹鼎峰的消息,一进来他就旁敲侧击,问明莱去丹鼎峰做什么。   明莱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他道:“殿中无聊,出去走走。”   “您的眼睛还未痊愈,若是磕到碰到,可如何是好?”   明莱垂下眼睫,似乎是有些无措,他抿了抿嘴道:“我不出去就是了。”   傅灵越握住他一只手,叹了一声:“不是徒儿不让您出去,而是……徒儿真的担心。”   明莱:担心什么?担心他跟楚辞给他戴绿帽子?   见明莱不说话,傅灵越将目光落到花几上的暮雪寒上:“那是什么?”   “什么?”   明莱睁着一双漂亮无神的眼眸看去,他什么也看不见,面前一片白茫茫的光影。   “花几上是什么?”明莱看不见,傅灵越也不装了,他眼眸中全是戾气,声音却带着笑意:“有人给师尊送花?”   明莱犹豫了一下:“你说的是暮雪寒吗?我去了药园,楚长老给我的,说是能治我的不眠症。”   在流天木这遍地是傅灵越眼线的地方撒谎,等于自找死路。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隐瞒反而徒惹怀疑。   傅灵越握住明莱的手拢紧,他道:“不眠症?师尊竟得了不眠症?为何不与徒儿说?”   明莱一句话让他哑声,他轻声道:“我想我父皇了。”   这一句话非常有效,傅灵越马上跪到明莱面前求原谅,说他不知道明莱会转生到魔族,若是他知道明莱转生到魔族,就是魔皇捅破天,他也不会对魔皇宫动手。   明莱什么也没说,只说自己想安静几天,傅灵越片刻不敢留,马上离开。   一连几天过去,傅灵越果然没有来,明莱本以为自己能清净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一天早上,禾玉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殿下不好了,夏侯小姐来了。”   明莱正在窗前发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在慢慢变好,就像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在逐渐散去,露出模糊的轮廓,听到禾玉的话,他转过头,疑惑问:“夏侯小姐是谁?”   “夏侯小姐原本是鉴云道君的未婚妻,肯定是她知道鉴云道君要跟殿下您成婚,所以千里迢迢从漠关来了流天木,”禾玉焦急道:“这个夏侯小姐可喜欢鉴云道君了,之前鉴云道君生辰,她孤身入刀山火海,想寻一柄神剑给鉴云道君做生辰礼,虽然最后没有寻成,被舒望道君救了,但这件事足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夏侯小姐真的真的很喜欢鉴云道君。”   明莱反应过来,所以这个夏侯小姐是来找他麻烦的?   “夏侯曼见过雪公子。”   大殿中央,身着一袭火红长裙、肩披雪白披风的夏侯曼恭敬行礼。她一头长长的乌发高束,全身上下无半点金玉点缀,却更显出女修的英姿飒爽。   原本按照身份,夏侯曼是不需要对来历不明的明莱行礼的,但傅灵越未婚夫这个身份,足以让夏侯曼乃整个修仙界对明莱心生忌惮。   要知道这一千年来,傅灵越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甚至连旁人都没有多看一眼,多少美貌女修自荐枕席,他通通视作污水浊气,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厌恶地怒斥过这种行为,导致后几百年无人敢对他暗送秋波。   突然凭空冒出一个雪公子,不止惊呆了流天木的人,整个修仙界都受到了惊吓。   夏侯曼曾被傅灵越明确表示过厌恶,她不甘心,也好奇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居然夺走了傅灵越的心,她抬起头一看,瞳孔就是一缩,内心的惊愕几乎让她不能言语。   明莱坐在主位上,他看着下方夏侯曼的失态,微微挑眉。   又是一个认识舒望的人。   “舒望道君?您还活着?不,没有人能在万劫之下活下来,你不是舒望道君,”夏侯曼反应过来,她厉声道:“你是谁?为何会与舒望道君长得一模一样?”   明莱心道,这个问题他也想问,可是没有人给他答案。   “夏侯小姐请冷静,我并非是舒望道君,而是鉴云道君之友。”   “鉴云道君之友?”   夏侯曼重复着这一句话,突然她脸色一变,不知道想到什么,整个人浑身发抖。   “夏侯小姐?”   明莱疑惑,这个夏侯曼怎么感觉一副气到快要晕倒的模样。   夏侯曼不愧是修炼多年的女修,尽管内心愤怒、震惊,却很快调整好情绪。她对明莱道:“雪公子与我认识的一位前辈长得很相似,夏侯曼一时失态,请雪公子勿怪。”   明莱抬手抚上自己的脸,他垂下眼睫:“这张脸,与舒望道君真的一模一样吗?”   夏侯曼张了张嘴,她意识到自己伤害了明莱,作为即将嫁给傅灵越的人,雪公子怎么可能对这一点毫无察觉。   傅灵越娶他,当真没有其他心思吗?   “……仔细看,并非一模一样,舒望道君的头发要更长一些,瞳色更深一些。”   明莱:难为这夏侯曼小姐了,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两点不同。   明莱起身,禾玉赶紧过来扶他下台阶。   视力恢复大半的明莱仍然假装自己是个瞎子,不为什么,装瞎有装瞎的好处。   “夏侯小姐远道而来,想必有许多话要跟我说,刚好我新得了一两君山银针,我们边喝边聊。”   静室,禾玉倒完茶,退出室外。   明莱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我听侍女说,夏侯小姐曾经是灵越的未婚妻。”   夏侯曼坐在明莱对面,她看着一举一动皆熟悉的明莱,神情有些恍惚。   “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什么样的人能俘获鉴云道君,雪公子别误会。”   夏侯曼不愿再提,明莱转移话题:“舒望道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侯曼陷入回忆,舒望道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优雅有礼,足智多谋、温柔似水,然而比起这些标签,更广为人知的,是他那举世罕见的美貌。   夏侯曼看向明莱,一样漂亮惑人的眼眸,一样的泪痣、一样的冠世之姿,甚至就连抿茶、下意识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这真的不是舒望道君再世吗?   “他是个……令人无法忘怀的人。”   夏侯曼永远记得她被困在刀山火海的那一天,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绝望地闭上眼,一道强劲气流从天而降荡开,熄灭所有火焰,她睁开眼,一道飘渺如仙的身影负剑微微侧身,温柔轻笑:“夏侯小姐,你找到神剑了吗?”   那是夏侯曼第一次见舒望道君,她呆呆地站着,心跳与所有外界的声音远去,只剩下这一道声音。   令人无法忘怀的人吗……这个舒望道君真的很有人格魅力,傅灵越好,楚辞好、夏侯曼好,即便过去一千年,他们都不曾有一刻忘记过这个人。   “舒望道君是怎么死的?你刚才说,没有人能在万劫之下活下来,万劫是什么?”   夏侯曼脸色微变,明莱更好奇了:“不能说吗?”   “不是不能说,而是这件事牵连甚广,一时半会儿不知从何说起,”夏侯曼看向窗外,外面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远远看去,像极了一片海,她道:“雪公子知道镜海吗?”   明莱微微一怔:“知道。”   “镜海中住了一个叫扶光的人,他是舒——”   静室门被推开,傅灵越站在门口,他微笑道:“在说什么?能否让我也听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9 00:56:15~2023-08-20 01:3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释槐鸟 30瓶;kyyccg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2 ☪ 蝶化之路(八)   ◎扶光◎   夏侯曼脸色骤变, 却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恐惧。她不知道傅灵越在外面站了多久,他听到了什么, 又听到了多少?   明莱“看”向门口, 有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傅灵越走进来, 他看了眼夏侯曼, 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阴戾,轻蔑、浓重杀意。而这道目光落到明莱身上,又变成了柔情似水。   “我听婢女说, 你跟夏侯小姐在这里喝茶, 所以就过来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傅灵越坐到明莱身侧,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一口, 叹道:“君山银针果然还是阿雪来沏比较好喝。”   明莱微微一笑, 并不说话。   夏侯曼被傅灵越那阴毒的目光吓到了, 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起身行礼:“夏侯曼见过道君。”   “夏侯小姐不必多礼。”   傅灵越一来,明莱只能暂时放弃套夏侯曼的话,转而聊起了修仙界最近的事。   直到傅灵越因公务离开, 夏侯曼才抬起头,郑重地问明莱:“你真的要跟傅灵越成婚吗?”   明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肯定不会跟傅灵越成婚, 可是按照他现在的人设,又不能摇头说他跟傅灵越只是“权宜之计”。   想了想,明莱点头。   夏侯曼咬咬牙, 她看着明莱道:“傅灵越生性嗜杀, 睚眦必报, 绝非良人。雪公子,请你相信我,我不是要离间你们,我认识傅灵越上千年,知道他许多秘密,他绝非真心娶你。”   明莱:这你还真的猜错了,傅灵越确实是真心要娶“舒望”,只不过他不是“舒望”而已。   然而面上他疑惑开口:“夏侯小姐可是对灵越有什么误会?我与他初识的时候,他便告诉我,我与他的师尊长得极为相似,这件事他并未隐瞒我。”   夏侯曼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知道这件事你还敢嫁给他?你就不怕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他的师尊吗?   但是她不能说,被心上人当作替身,这是一件何等残忍的事。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婢女,她恭敬道:“夏侯小姐,天色已晚,您该回去了。”   夏侯曼知道这是傅灵越不让她继续呆下去,她起身道:“雪公子,今日先到这里,我们来日再聊。”   夏侯曼离开了,禾玉走进来,扶明莱回寝殿。   晚上睡觉,明莱又开始做梦。这个梦跟以往的梦不同,很真实,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他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是两道很熟悉的声音。   “傅灵越,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舒望道君,喜欢自己的师尊!”   “夏侯曼,你在找死。”   “当年在漠关,舒望道君就应该掐死你,”夏侯曼恨声道:“你这个祸害,害死了舒望道君,现在又来祸害雪公子。”   傅灵越阴恻恻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师尊,看在师尊的份上,我今天不杀你,再有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我不准你侮辱雪公子,侮辱舒望道君!”   “侮辱?我是真心娶他,这怎能算是侮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雪公子当作了舒望道君的替身!”   这两个人说着说着开始吵起来,明莱很惊讶,没想到夏侯曼看起来这么理智的人,居然会跟傅灵越吵架。   门外的声音忽远忽近,明莱的思绪也跟着飘远,不知过了多久,明莱回过神,看见站在面前的傅灵越,背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傅灵越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傅灵越阴沉着一张脸,他开口:“师尊,你也觉得是我害了你吗?”   明莱心道:我又不是舒望道君,我怎么知道?   他想开口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谁知刚张嘴,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动不了了?   身体在腾空,好像有一双手把他提了起来。   把他提起来?   明莱愣住,他转过头,一面绘满血色咒文的镜子里,傅灵越正双手捧着一个灵位,深情又扭曲地对灵位说话。   明莱被吓醒了,他靠着床头坐,后背全是冷汗。他做的这叫什么梦,梦见什么不好,居然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灵位。   一阵脚步声快步走来,帷幔从外面掀开,挂起。   琉璃灯光下,禾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殿下,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明莱抬手扶住额头,他道:“没事,就是有些口渴。”   禾玉转身去倒了杯水,回来递给明莱。   明莱一杯水喝完,对禾玉道:“你去休息吧,我坐一会儿再睡。”   禾玉看出明莱有心事,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退了下去。   主子的事,不是她能问的。   明莱靠着床头发了会儿呆,直接盘膝打起了坐。反正没有睡意,发呆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修炼提升实力。   傅灵越修炼了一千年才到如今修为,他若是想依靠修为杀傅灵越,不能只知道一味修炼,否则再过一千年,他也杀不了对方。   要知道在他修炼的同时,傅灵越的修为也在精进,除非他能让傅灵越沉溺某件事,荒废修行,否则只一味修炼,他是永远杀不了傅灵越的。   道法中不止有术法,还有许多杀招,与其将所有精力时间都放在如何提升修为上,不如精进这些杀招。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个“暗箭”对付不了傅灵越,还有无数“暗箭”在后面等着他。   寝殿中琉璃灯一晚上没有熄灭,禾玉让所有人不准靠近,自己推开殿门走进去。   走到内殿,一阵寒雾从里面滚滚而出,好似来到了神仙妙境一般。   禾玉稳了稳心神,知道殿下是在修炼,她站在外面恭敬道:“殿下,已经辰时了。”   寒雾“嗖”的卷回,与此同时,蔓延在各个角落的深绿藤蔓也慢慢缩回去。   床榻上,明莱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   “进来吧。”   用完早膳,明莱画了几道符,他放下笔,正要把这些符箓收好,就见禾玉急匆匆走进来。   “怎么了?”   禾玉脸色凝重道:“殿下,丹鼎峰传出消息,夏侯小姐被人割喉,命在旦夕。”   “什么?”明莱瞳孔缩紧:“什么时候的事?凶手抓到了吗?”   “昨夜丑时,凶手仍在逍遥法外。”   怎么会?   明莱一时觉得荒谬,什么凶手能在流天宫行凶还能逍遥法外,这里可是流天木,全修仙界修士最多的地方。   “去丹鼎峰。”   明莱如今视力恢复,为防止被别人看出破绽,他在眼上覆了层白绫。   然而刚出宫门,明莱和禾玉就被人拦下来。几个守卫态度恭敬道:“雪公子,道君有令,请您在殿中安心休养。”   昨日明明还能出门,今日就用“安心休养”这个借口囚禁他,明莱心中一片冰冷,夏侯曼被割喉一事,绝对与傅灵越脱不了干系。   且有很大可能,是傅灵越亲手割的。   为什么?   傅灵越跟夏侯曼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他对一个女人下如此毒手?   再怎么说,夏侯曼曾经也是他的未婚妻。   难道是曾经退婚埋下的祸端?   明莱回到寝殿,他坐在床榻上沉思。昨日他在夏侯曼面前提起她曾经与傅灵越的婚约,夏侯曼脸色明显不对,可见这个婚约定然引出过什么祸端。   出不去宫殿,也没法打听消息,明莱静下心,在雅室一遍遍地练习画符。   画完最后一道符箓,感觉到室外来人,明莱目光一凛,他长袖一挥,收起所有符箓,斜靠在云榻上,随手抄起一本书就翻开看。   室门从外面推开,衣白如雪、燕尾为冠,缥缈出尘的傅灵越站在门外。   明莱手握着书抬头,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傅灵越这样装扮,可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这“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模样,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只是如傅灵越仿佛恶鬼披上人皮的感觉不同,那个人是真正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明莱有种诡异的感觉,他觉得傅灵越在模仿扶光。   “今日吹的什么风,居然把鉴云道君吹来了,”明莱阴阳怪气道:“多日不见,我以为道君已经把我忘记了。”   傅灵越走进来,坐到明莱身边,他微微弯腰,伸手想碰一碰明莱的眼睛,却被明莱偏过头。   “师尊,你在生气?”   “道君说笑,我怎么敢生气。”   傅灵越道:“师尊生起气来更好看了。一千年了,我如今还像是在做梦一般,总觉得师尊会随时离我而去。”   明莱:听听这是一个徒弟该说的话吗?   “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师尊,傅灵越,你居然囚禁我?你怎么敢囚禁我!”   明莱一双漂亮的眼眸燃起明亮的怒火,要不是自持“师尊”身份,他就要起身跟傅灵越打起来了。   傅灵越将明莱拥入怀中,紧紧抱着,他道:“近日流天木发生了不少事,我一处理完就过来找你,师尊,我真的好累。”   演,继续演。   明莱怔了一下,咬牙道:“这也不是你囚禁我的理由。”   “夏侯曼被人割了喉,在没有抓到凶手之前,我不敢让师尊出现在人前,”傅灵越抱着明莱的双手愈发用力:“若是师尊有任何不测,我也不想活了。”   明莱:这种虚假的情话傅灵越真是张嘴就来,夏侯曼的喉不就是你割的吗?你倒是说说全修仙界有哪个修士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行凶?   “夏侯小姐怎么样了?凶手抓到了吗?是谁?”   他倒要看看傅灵越怎么编。   “夏侯曼捡回了一条命,但她再也无法说话了,”傅灵越沉声道:“至于凶手,师尊还记得那天要杀你的那个老怪物吗?”   明莱:“……”   虽然他不喜欢北镜……扶光,但他也要说,扶光这个锅背得真是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0 01:34:45~2023-08-22 00:3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酸柠檬 20瓶;斛叶 8瓶;kyycc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3 ☪ 蝶化之路(九)   ◎扶光◎   傅灵越在明莱面前抹黑了一通扶光, 把扶光说成全修仙界忘恩负义榜排名第一的伪君子。   明莱心道,看得出傅灵越很恨扶光了,这种不遗余力的抹黑, 不知道的还以为扶光抢了他老婆。   丹修老怪到流天宫的第一件事, 就是来给明莱诊治眼睛。   明莱丝毫不担心会被看出破绽, 《森罗万象》的秘术种下, 就是扶光那老怪物亲自来,也看不出他有丝毫不对。   丹修老怪就是丹修老怪,流天木的丹修都说治不好明莱的眼睛, 丹修老怪把了一下脉, 就开始吩咐身边小童写药方。   傅灵越坐在明莱身旁, 他一只手握住明莱的手,神色温柔道:“师尊, 你很快就能看见了, 高不高兴?”   明莱:高兴高兴, 如果你能把手拿开,我会更高兴。   敷衍了傅灵越几句,丹修老怪让所有人都下去,拿出银针, 要给明莱针灸。   明莱任由他扎,正当他心里无聊东想西想的时候, 丹修老怪突然开口:“你很像老朽认识的一位朋友。”   明莱:“……”   不用说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舒望道君。   丹修老怪虽有老怪之称,面容却十分年轻,甚至称得上俊美非凡。只是一双眼眸平静而沧桑, 仿佛看遍了沧海桑田, 如同一汪死水。   “若不是傅灵越带来了你的画像, 我也许永远不会出山。”   明莱沉默许久,他问道:“前辈说的,可是舒望道君?”   “是他,”丹修老怪眼神复杂:“我听说,你要跟傅灵越成婚了?”   明莱轻轻点头:“前辈,您也不支持我跟灵越的婚事吗?”   “也?还有谁劝过你?”   “夏侯曼夏侯小姐。”   丹修老怪陷入回忆,许久才想起来:“原来是她。”   “您认识夏侯小姐?”   “有过几面之缘,不算认识,”丹修老怪道:“有一年傅灵越生辰,夏侯曼入刀山火海,想给傅灵越寻一柄神剑作生辰贺礼,结果被困在里面,险些丧命,是舒望救了她。她全身上下被南明离火灼烧,不得不植皮自救,于是舒望找到了我。”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怪不得夏侯曼看见他的时候这么激动。   明莱犹豫了一下问道:“前辈您认识舒望道君,可知道夏侯小姐与灵越是因为什么解除的婚约?”   丹修老怪:“因为傅灵越心有他人。他的师尊……舒望很是喜欢夏侯曼,几度撮合两人,但都没有什么效果,反令傅灵越厌恶恨毒了这桩婚事。有一日,舒望从山下回来,他跪在重名殿,说要跟夏侯曼退婚,舒望又气又怒,鞭了他十几鞭,让他回去想清楚,傅灵越长跪不起,跪了月余,舒望无奈之下,亲自去夏侯家解除了婚约。”   因为傅灵越要退婚,就鞭了傅灵越十几鞭,这一点一点也不像夏侯曼口中那个温柔似水的舒望道君。   丹修老怪:“看见你我才知道,原来傅灵越的心上人,是舒望。”   平地一声惊雷……也不算惊雷,明莱老早就知道傅灵越喜欢舒望的事,他只是没想到丹修老怪会这么直白的把天窗捅破,明莱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演。   “他将你当作替身,你还要跟他成婚吗?”   明莱良久涩声道:“多谢前辈告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暗箭”没有炼成之前,先给傅灵越一点甜头尝尝,等他彻底失去警惕心,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明莱会送他一份大礼。   针灸结束,丹修老怪收起银针,他从长袖里拿出一个果子,抬起明莱一只手,放到他手上。   “这是舒望最喜欢的果子,你也许会喜欢。”   果子?   明莱拿着果子,微微低头,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微微愣住,随即眼眸睁大。   ……是橘子。   舒望居然跟他一样,喜欢吃橘子。   ——“为什么不吃虾?”   “不想剥虾壳。”   ——“鱼脍呢?”   “我不喜欢吃生食。”   还有那一碟桃酥饼和橘子,傅灵越在试探他,他在试探,他是否真的是舒望。   而答案很明显。   明莱闭了闭眼,他竟从未察觉。傅灵越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他是舒望的,在太子殿那顿晚膳前,傅灵越跟他还是合作关系,而晚膳后,他就将自己认作了舒望。   所以,是那顿晚膳出了问题?   明莱把当夜傅灵越到太子殿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每个眼神通通回忆了一遍,最后将画面定格在了他说的这一句话上。   ——“你不觉得君山银针的汤色很好看吗?”   明莱缓缓吐了口气,他“看”向丹修老怪:“舒望道君喜欢喝什么茶?”   丹修老怪一怔,虽不知明莱为什么问这个,但他还是道:“君山银针。”   丹修老怪离开了,傅灵越回来,他重新坐到明莱身旁,看见明莱手上的橘子,他目光一凝。   “师尊,这果子?”   明莱没有回答,而是道:“我从前可是见过这丹修老怪?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傅灵越目光陡然冷下来,然而声音却很温柔:“徒儿从前并未在师尊身边见过这个人,也许是师尊下山历练的时候见过也不一定。”   破案了,这丹修老怪认识舒望却还能来给他治眼睛,原因是傅灵越并不知道这丹修老怪跟舒望相识的事。   若是让傅灵越知道修仙界还有人认识舒望,绝不会让这个人来到他面前,按他一贯的狠毒做法,要么割喉让这个人再也无法说话,就像夏侯曼一样,要么杀掉这个人让他再也无法说出有关舒望的秘密。   傅灵越有事瞒着他,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傅灵越不惜在他周围设下弥天大谎,来将他稳在流天木。   之前明莱对舒望之死毫无兴趣,现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一千年前舒望到底是怎么死的,万劫究竟是什么?   还有,为什么舒望会是他,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个世界,明莱必须弄清楚。   最清楚这件事的夏侯曼已经无法说话,说不定连记忆也一并被清除,明莱不能再去找夏侯曼,找谁套话好呢?   明莱想到一个人——楚辞。   楚辞是傅灵越的好友,曾经经历过“舒望”之死,且对现在的他抱有极大善意,找他套话最适合不过。   明莱就知道,他的第六感从来不会欺骗他,楚辞果然有大作用。   喝了几天药,明莱把眼上的白绫解了下来,他对傅灵越说,眼前虽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已然能看见些许轮廓了。   傅灵越将他抱在怀里说话,也许是明莱这段时间态度的软化,也许是他自觉没人再能阻拦他,傅灵越开始对明莱说一些情话。   他毫不掩饰他的爱意、他的深情,同样也毫不掩饰他的占有欲。   明莱漫不经心地想,且让傅灵越得意几天,等他杀招练成,定让傅灵越死在他手上。   明莱去了丹鼎峰看夏侯曼。夏侯曼仍一袭火红长裙,乌发高束,只是脸色苍白,精神看着不怎么好。   明莱坐在亭中,夏侯曼抬手向他行礼,态度毕恭毕敬,仿佛是第一次看见明莱一样。而她的眼眸中,也确实有着惊艳和陌生。   明莱就知道,夏侯曼的记忆会被清除。   夏侯曼身边的侍女恭敬道:“公子,我们家小姐说,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明莱:这句话可千万别让傅灵越听见,否则你家小姐可能要遭受第二次记忆清洗。   “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夏侯小姐,”明莱笑了笑,他抬手道:“夏侯小姐请坐。”   夏侯曼坐下来,她没办法说话,只能打手势跟明莱聊天,旁边的侍女就帮忙翻译。   明莱问了她几个问题,身体怎么样,在流天宫还适应吗、准备什么时候回漠关。不是明莱冷血要赶她离开,而是继续留下来,对夏侯曼有害无益。   夏侯曼一一回答,说等伤再好一点,就回漠关。   也是这个时候明莱才知道,伤夏侯曼的匕首并非是普通匕首,而是沾染了浊气的匕首。浊气乃修仙界最污秽之物,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化神大能都要退避三舍,夏侯曼能捡回一条命,实属运气好。   离开夏侯曼住的地方,明莱没有带任何人,一个人在丹鼎峰散步。   丹鼎峰不愧是丹修居住的地方,四处皆是灵田,远远望去,无数灵力光点从灵植上飘出来,好似一片仙境。   熟悉的慵懒声从上方传来:“雪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你的婢女呢?眼睛还未痊愈,就到处乱跑,小心我传信道君,让他把你捉回去。”   明莱停下脚步,他抬起头,一双漂亮无神的眼眸微微睁大。他道:“是你?”   “是我。”   楚辞斜躺在飞檐下一个阴凉的地方,他仰头喝了口酒,拎着酒壶一跃而下,瞬间来到明莱身前。   明莱被他吓了一跳,连退数步,不知踩到什么,差点摔倒。   楚辞一只手拉住他,等明莱身形稳住,他松开手,一举一动都非常君子。   “雪公子,小心,这块地方的廊道年久失修,木板已经不中用了。”   明莱:“……”   怪不得他刚才听到了“吱呀”一声,这里的廊道木板不仅年久失修,连内部都已经腐蚀空了。   明莱不敢乱动,怕自己又踩到腐蚀空的木板,摔倒丢脸是小,万一被楚辞误会就不好了。   “手给我,”楚辞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明莱将手放到楚辞手上,跟着他慢慢走出这块地方,来到一间满是药材味道的屋子。   明莱好奇地道:“这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也不是。我平常都在药园炼丹,很少回这里。”   楚辞让明莱在榻上坐好,转身去倒了杯灵茶,放到明莱面前。   “这是碧叶天青,有安神之效,味道还不错,尝尝。”   明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眸睁大:“甜的?”   甜的茶,他还是第一次喝到。   楚辞轻笑了一下:“雪公子喜欢,一会儿可以带一些回去。”   明莱又喝了一口,这碧叶天青口感清列,有一股极其浓郁的香甜,很适合搭配茶点饮用。   “雪公子的眼睛可是好了一些?”   明莱喝茶的动作不像一个完全的瞎子,楚辞自然有注意到。   明莱道:“已能看见些许轮廓了。”   “这是好事,再过一段时间,雪公子就能彻底看见了。”   明莱沉默地喝茶,楚辞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问道:“雪公子有心事?”   明莱怔了一下,他摇摇头。   楚辞:“我在流天木没有什么好友,独来独往,雪公子不用担心我会将你的心事告诉旁人。”   明莱:傅灵越被单方面开除友籍,有意思。   他眼睫颤动,看向楚辞:“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明莱握紧茶杯,他似乎鼓足了勇气:“我想回魔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2 00:34:14~2023-08-23 10:2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4 ☪ 蝶化之路(十)   ◎扶光◎   楚辞微微一怔, 他没有多想,而是道:“跟道君吵架了?”   明莱闷闷地道:“没有吵架。”   “那是想家了?”   明莱点点头,又摇摇头。   楚辞这才明白明莱的真正意思, 他道:“你不想跟道君成婚, 为什么?”   傅灵越带明莱回流天木的时候, 曾在众人面前说过“不日将会举行婚礼”, 而明莱当时并未说话,是以楚辞一直以为,明莱跟傅灵越之间是两情相悦。   明莱抬手, 雪白指尖抚上自己的脸, 他低落道:“有人跟我说, 灵越喜欢的不是我。”   楚辞:“你怎么会这样认为,道君若是不喜欢你, 就不会将你带回流天木。”   “我跟舒望道君, 真的长得很像吗?”   楚辞脸色微变, 他沉声道:“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雪公子,此人居心叵测,意图离间你和道君之间的感情,切不可相信。”   明莱轻轻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道君对雪公子之心——”   “夏侯曼被割喉了, 你知道吗?”   楚辞沉默下来,明莱继续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割喉吗?她对我说, 傅灵越娶我另有目的, 并非真心想娶我,第二天她就被割喉了。”   那天晚上,明莱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灵位, 傅灵越跟夏侯曼在门外吵架, 吵得非常凶。他一度觉得这是个兆头不好的梦,等夏侯曼被割喉的消息传来,明莱才慢慢意识到,也许那并不是个梦,而是他真切地看到了傅灵越跟夏侯曼吵架。   夏侯曼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是导火线,真正让傅灵越下杀手的,是夏侯曼在“舒望”灵位前骂傅灵越的那几句话。   真正恨一个人,不是给她一刀让她马上死,而是割了她的喉,清洗她的记忆,让她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让她生不如死。   楚辞哑声道:“你为什么会怀疑道君?”   这还用怀疑吗,从动机、作案时间、作案手法、逻辑上来讲,除了傅灵越动的手,还能有谁?   扶光?   倒是给我一个扶光杀夏侯曼的理由啊,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诬陷也要找个合理的理由。   更何况,扶光远在万里之外忙着思念白月光,他才没空过来杀夏侯曼。   上次要不是傅灵越去镜海杀扶光,扶光也不会一路追杀到流天木,害得他差点死在编号1观察者手上。   想到这里,明莱有些疑惑,当初傅灵越跟他做交易的时候,曾说过全修仙界只有他能杀得了扶光这种话,傅灵越为什么会这么说?他那时并不知道他就是舒望,是魔太子本身有什么问题吗?   要不是明莱很确定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还以为傅灵越知道他是来做任务的。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   明莱心道,反正他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傅灵越,管傅灵越杀扶光的目的是什么,杀了傅灵越他立刻申请离开这个世界。   思绪飘得有点远,明莱赶紧回过神,他道:“因为他是最有可能对夏侯曼动手的人。傅灵越曾在我面前虐杀过魔族奴隶,与割喉这等残忍手法,如出一撤。”   楚辞再次沉默,他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夏侯曼出事的时候,他曾经怀疑过傅灵越,但傅灵越没有理由对夏侯曼动手,所以他的怀疑很快转移了目标。   夏侯家对傅灵越有恩,即便傅灵越再厌恶夏侯曼,也不可能对夏侯曼下杀手。   然而听完明莱的话,楚辞才发现他错得离谱,傅灵越一定会杀夏侯曼,不止是她意图挑拨傅灵越跟雪公子之间的感情,更因为,她见证了傅灵越这一千年,她知道他太多秘密,所以傅灵越一定会杀她。   明莱放下茶杯,他起身道:“打扰楚长老多时,我该回去了。”   楚辞一把攥住明莱手腕,他低声道:“坐下来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明莱有点惊讶,他没想到楚辞居然看出来了他的真正意图。   他坐下来,看向楚辞:“傅灵越喜欢的,是舒望道君吧。”雁单汀   楚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舒望道君,直到他将你带回来,我才猜出几分端倪。”   他给明莱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缓缓道出一千年前的往事。   一千年前,傅灵越出生于漠关四大家族之一的傅家,他一出生就测出了千年难得一见的根骨——灵骨,万宗震惊,无数宗门抛下橄榄枝,想要收这位千年难遇的天才为徒,就连万宗之首的流天木也不例外。   灵骨的存在犹如一块唐僧肉,魔族觊觎,妖族蠢蠢欲动,傅家虽有势力,却不敌魔族大军,最后满门惨死,只留襁褓中的傅灵越被忠仆送到同为漠关四大家族的夏侯家。   夏侯家收养了傅灵越,但不是没有条件的,他们的条件是,傅灵越长大后必须娶夏侯家的嫡出大小姐为妻。   傅灵越尚在襁褓之中,自然无法为自己做主,忠仆替他的小主子答应了,魔族妖族都觊觎傅灵越身上的灵骨,除了夏侯家,他想不出还有哪一家愿意收留他的小主子。   傅灵越就这样在夏侯家隐姓埋名长大,他与夏侯家的嫡出大小姐夏侯曼互为青梅竹马,若是放在话本里,这又是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可现实是,傅灵越并不喜欢夏侯曼。   十三岁这一年,傅灵越离开夏侯家,前往万宗之首的流天木。   当时的流天木掌教乃是“一剑破日”青灵子,青灵子门下有三个徒弟,前两个都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剑修大能,这最后一个,就是素来有修仙界第一美人之称的舒望。   傅灵越本想拜入青灵子门下,但青灵子并不收他,不是傅灵越资质不够好,而是他在多年前收小徒弟舒望的时候,就已经发过誓,此生再不会收徒。   青灵子虽没有收傅灵越为徒,却将他介绍给了门中其他峰主,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傅灵越没有看中其他峰主,而是看上了青灵子的小徒弟,时年十八的舒望。   舒望尊号“纵月寒霜”,有剑“惊蛰”,虽才入门六年,却已习得了修仙界最高深的剑法,年仅十八岁就踏入了化神大能的行列,比自己的师尊青灵子也不遑多让。   可惜比起他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外人更关注他冠绝天下的容貌,是以在美人榜上,舒望遥遥领先,剑宗榜上却查无此人。   舒望外出历练时遇见被魔族妖族联手追杀的傅灵越,出手救了他一命,而这一救,就给自己救出个徒弟来。   舒望年纪轻轻当然不想收徒,但架不住傅灵越人虽小性格却固执,舒望去哪儿他跟到哪儿,没办法,舒望只好把傅灵越这个徒弟收了。   收徒之后,舒望就再没有外出历练过,而是留在流天木专心教导徒弟,傅灵越身有灵骨,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不到一年就结了金丹,开始参加各种秘境历练。   某次从秘境回来,傅灵越还没来得及跟师尊分享修为达境的喜悦,就看见他房门前站了个熟悉的人。   原来是夏侯曼见傅灵越久不归家,主动找上了流天木。   夏侯曼自小便知道自己跟傅灵越的婚约,将傅灵越当作未婚夫婿看待,但她不知道,傅灵越将她看作一道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不仅心底没有半点喜欢,更是恨不得夏侯家没有收养他。   流天木的人知道夏侯曼是傅灵越的未婚妻,对夏侯曼好奇得不得了,要知道傅灵越这个千年难遇的天才平常时可傲气得很,除了舒望师叔,谁都不搭理。   有人将此事传信给了远在外地的舒望,舒望对徒弟的未婚妻很好奇,在打听了夏侯曼的一些事迹后,他写信给傅灵越,让他好好照顾未婚妻子,在夏侯曼离开流天木之前,不准再去秘境历练。   傅灵越本就讨厌夏侯曼,看见师尊的信,更是打从心底厌恶夏侯曼,他打定主意,要让夏侯曼知难而退。   流天木不少人嫉妒傅灵越能做舒望的弟子,他们不能对傅灵越下手,就把这种妒火撒在夏侯曼身上。   夏侯曼被排挤、被诬陷、被丢弃,傅灵越冷眼旁观,甚至纵容,可饶是如此,夏侯曼也没有离开。   为了将夏侯曼彻底赶走,生辰前夕,傅灵越对夏侯曼说,他想要一柄神剑。   天下神剑无不在“刀山火海”,这是一处剑炉,遍地皆是“刀山”、“火海”的剑炉,也是无数剑修的埋骨之地。   夏侯曼以为这是傅灵越态度软化的信号,孤身一人入了“刀山火海”,却被困在火海之中。南明离火灼烧全身,险些让她命丧黄泉。   就在夏侯曼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一道强劲气流从天而降,熄灭所有火焰。是听到夏侯曼入“刀山火海”消息、彻夜赶回来的舒望救了她。   夏侯曼全身被灼烧,需要植皮自救,舒望根据老友的介绍,找了位隐世不出的丹修老怪。丹修老怪不愧是丹修老怪,一出手就将夏侯曼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舒望将夏侯曼安置在丹修老怪隐世的居所中,他回到流天宫,第一件事就是将傅灵越叫到跟前,然后狠狠将他抽跪在地。   他质问傅灵越为什么要让夏侯曼进刀山火海,质问他是不是想让夏侯曼死在刀山火海里。   傅灵越被抽得半死,却一声不吭,等舒望抽累了,他才红着眼眶解释自己并没有想让夏侯曼入“刀山火海”的意思,他只是想要一柄剑作生辰礼物,谁知夏侯曼误解了他的意思。   傅灵越十三岁就跟在舒望身边,是舒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教会的修炼,又是一招一式、近身教导的剑法,傅灵越一红眼眶,舒望就心软了,加上夏侯曼撑着重伤的身体来给他求情,傅灵越便逃过了这一劫。   此事之后,夏侯曼就留在了追月峰,跟在舒望身边学习,傅灵越眼见自己的师尊对夏侯曼越来越好,比对自己更好,对夏侯曼的厌恶又变成了深深的嫉妒。   他几次三番针对夏侯曼,都被舒望看了出来,舒望对傅灵越大为失望,他把傅灵越赶下山,让他去历练。   傅灵越对师尊的失望很是惶恐,他一边历练,一边思念师尊,有一日,他路过清水镇,看见两名男子身着大红婚服拜天地,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思念师尊。   傅灵越回了流天宫,他跪在重名殿,说要跟夏侯曼解除婚约。舒望又气又怒,鞭了他十几鞭,让他回去想清楚。傅灵越长跪不起,不管日晒雨淋,大有舒望不同意,他就跪到死的意思。   舒望只有这么一个徒弟,自然是心疼,但夏侯家对傅灵越有大恩,傅灵越此举,无异于背信弃义。   傅灵越跪了一个月,摇摇欲坠,几乎要晕倒在地,舒望终是妥协,亲自去了夏侯家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后,夏侯曼就回了漠关,而认识到自己心意的傅灵越,一改往日喜欢外出历练,整日粘在舒望身边。   傅灵越本以为自己的陪伴早晚会打动舒望的心,从而跟舒望在一起,但是他没想到,在他去秘境历练的那段时间,舒望已经跟别人私定了终身。   亲眼看到舒望跟别的男人拥吻,跟踪舒望的傅灵越目呲欲裂。他五指陷入掌心,鲜血滴落在地,却丝毫没有感到疼痛。雁杉艇   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的傅灵越跟舒望告了白,舒望大为震惊,他严厉拒绝傅灵越,并让傅灵越去思过崖面壁思过。   傅灵越如何肯,他若是去了思过崖,等他出来,舒望早就跟别人成婚了。他暗地里跟踪舒望,他看见舒望跟那个男人月下亲吻,看见舒望为那个男人担忧、看见他们互赠定情信物。   傅灵越心中的妒火如跗骨之毒,他本来想冷静地带舒望离开,但是那点冷静在看到舒望亲手缝制婚服的时候,如紧绷的弦骤然断开。   傅灵越回了流天木,他在重名殿里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他去了长灵峰。他对青灵子说,他要告密,他知道妖王是谁。   汤谷妖族与魔族一样,都是人族的心腹大患,人族厌憎妖族,如同厌憎魔族。   青灵子一封紧急传信,将准备大婚的舒望叫回了流天木。   流天宫上,十二峰下,三百九十九位大修等候多时,舒望死于万劫之下。   所谓万劫,就是百死无生的劫数。   明莱怔怔地听完,原来前世他是这样死的,怪不得那天晚上,傅灵越会问“舒望”这样一句话。   ——“师尊,你也觉得是我害了你吗?”   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有什么脸面喜欢舒望。   作者有话说:   从楚辞的角度来讲,故事是这样的,一千年前的事大概来讲就是这样,但揉碎掰开来讲,却又很不同,后面会从“舒望”的角度来讲以前的事。   这个世界信息量非常非常大,傅灵越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所以不能跳过他。   扶光出场倒计时。   感谢在2023-08-23 10:26:07~2023-08-26 00:1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5 ☪ 蝶化之路(十一)   ◎扶光◎   怪不得傅灵越要割夏侯曼的喉, 怪不得他要隐瞒一千年前的往事,要是让舒望的转世、今生的魔太子知道自己前世是因傅灵越的告密而死于万劫之下,不说跟傅灵越重修于好, 杀了他都是轻的。   谁会跟杀了自己前世的人在一起?   明莱道:“跟舒望私定终身的人, 是谁?”   楚辞摇头, 他所知道的一切, 都是从当年经历“舒望”之死的师兄师姐口中得知的,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当年舒望死后,汤谷的妖族大军立刻来犯, 誓要为妖王报仇, 可惜都被青灵子挡了回去。   然而青灵子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作为亲手设杀了爱徒的人,自舒望死后, 青灵子就跟行尸走肉一般, 不停酗酒, 浑浑噩噩度日,将妖族封印后,他便因耗尽灵力而亡。   至于传说中跟舒望私定终身的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知道舒望之死的真相, 达到目的的明莱单手执起茶杯,他看向楚辞:“有一件事, 我想告诉你。”   楚辞怔住:“什么?”   明莱雪白手腕微斜, 茶水倒出来,有些许流到明莱手上。温热的茶水在明莱雪白肌肤上映出一小片红痕,然而比起这一片红色, 更让楚辞瞳孔缩紧的, 是明莱转变为红色的瞳孔。   ——“魔太子有妖族血统, 他的眼珠遇水会变成红色。”   而舒望真身,就是妖王凤凰,同样有着这一特征。   丢下震惊的楚辞,明莱施施然回了重名殿。他本就是装瞎,即便没有人带路,也能自己走回去。   这一天晚上,楚辞到重名殿求见明莱,明莱不见,第二日继续求见,明莱还是不见。   禾玉紧张道:“殿下,要不咱们还是见一见吧,楚长老掌管着丹鼎峰,若是他记恨咱们,日后日子可就难捱了。”   明莱斜躺在云榻上,手里握着书卷看。他头也不抬地道:“不着急,过两天他若是还愿意求见,我就见他。”   禾玉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为什么一定要过两天呢?但很快她明白了明莱话中的意思。   “师尊,大婚之日徒儿已经让人看好了,下个月初一是黄道吉日,宜嫁娶,我们下个月初一就成婚,好不好?”   傅灵越坐在明莱身旁,他一只手覆住明莱手背,语气温柔。   明莱心底冷冷一笑,不止宜嫁娶,还宜婚丧。他要让傅灵越婚事变丧事,成为全修仙界的笑料。   明莱让殿中所有人都退下去,对傅灵越冷淡道:“傅灵越,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婚事”只是权宜之计。”   傅灵越唇边噙着笑意:“师尊,这也是权宜之计,你魔太子的身份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人族对魔族太忌惮,若是你魔太子的身份暴露出来,就是徒儿,也没办法救师尊您。”   人族可以接受一个低下的魅魔,因为魅魔毫无伤人之力,却不能接受一个魔族太子,因为魔族太子是魔皇的血脉,天生就是人族之敌。   “与你成婚,就能掩盖我魔太子的身份吗?”   傅灵越:“没有人会相信,与流天木之主成婚的魔族,会是魔皇之子。”   流天木之主与魔族相隔的何止血海深仇,魔太子再怎么废物,也不可能会与杀父灭族的仇人在一起。   明莱同意了,目送傅灵越离开,他抬起手,看着缠绕在指尖的深绿藤蔓,眼神冰冷。   他的《森罗万象》已经修炼到最后一重,明莱本来还想从楚辞口中多套套话的,可是傅灵越偏要找死,他成全他。   傅灵越与明莱即将大婚的消息传出去,普通弟子还好,长老们几乎是强烈反对。作为流天木之主,万宗之首,傅灵越怎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魅魔?   楚辞目光晦暗不明,见其他长老将明莱贬到了尘埃里,他出声冷道:“你们反对他,不是因为他魅魔的身份,而是他长得太过漂亮,对吧?”   其他长老都低下头,是又怎么样,生得如此美艳绝伦,万一魅惑道君对他们下手,他们岂不是只能等死?   作为一同杀了魔皇的凶手,这些长老们心中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楚辞:“一个魅魔,也将你们吓成这样,真是丢尽流天木的脸。”   你又没有杀魔皇,你当然不害怕!   然而不管这些长老心中如何害怕,傅灵越与明莱的婚事还是照常进行,整个流天木上下都挂满了红绸、红灯笼,一副喜庆之象。   重名殿中,明莱仍懒懒地斜在榻上看书,仿佛这婚事与他无关一般,婢女送来的婚服、红盖头、金银玉饰,他看也不看。   禾玉不知道明莱的打算,还以为明莱是真的要跟傅灵越成婚,劝了明莱好久,明莱只好跟她说,婚事并非她想的那般,让她不要着急。   临近大婚的第三天,楚辞来找明莱,明莱没有让婢女退下,而是将人带到了水榭之中。他即将与傅灵越“大婚”,有些嫌该避还是得避,否则傅灵越会来找他麻烦。   “你为什么要跟傅灵越成婚?”   楚辞眼神复杂,明莱笑了笑:“你上次不是还劝我相信傅灵越的真心吗?楚长老,你这态度变得也未免太快了。”   楚辞沉默,明莱凭栏而坐,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偶有游鱼浮上来戏水,他伸出雪白指尖,轻轻撩了撩池水。   “舒望……道君……”楚辞艰涩开口:“您究竟想做什么?”   明莱:“我想做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   “……以您现在的修为,想要报仇,难如登天。”   “这是我的事,”明莱转过头:“楚长老,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楚辞:“什么?”   明莱竖起食指,抵到唇边,他道:“请你忘记今天的事。”   大婚前晚,傅灵越带明莱去了问灵殿。问灵殿顾名思义,是供奉灵位的地方。   明莱本以为傅灵越要带他见流天木的几任先祖,却没想到推开殿门,他看见的是“舒望”的灵位。   殿中烛火熠熠,亮如白昼,“舒望”的灵位摆在神龛上,安安静静,仿佛沉睡一般。   明莱:万万没想到傅灵越这变态,带他看的是自己前世的灵位。   他想做什么?带他回忆过往,打感情牌?   明明是自己嫉妒成狂,告密害死了舒望,傅灵越也真有脸供奉舒望的灵位。   明莱声音冷淡:“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傅灵越知道自己的算计惹了师尊不快,他走到神龛前,取出三支香,点燃后向着灵位拜了拜,就要插.进香炉里。   明莱攥住他一只手,声音更冷:“人都已经活了,还拜什么?”   看着别人祭拜自己前世的灵位,明莱不知道别人有什么感觉,反正他瘆得慌。   “师尊,这一千年,每当我思念你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跟师尊说话。”   傅灵越一脸深情,他将三支香熄灭后重新放好,握住明莱两只手,低低开口:“师尊,徒儿真的爱您,不是徒弟对师尊的仰慕,而是一个男人对心上人的爱慕。您别讨厌我好不好?”   明莱想抽回手,傅灵越握得太紧了,他怎么都抽不出。   “我不是已经答应跟你成婚了吗?”   傅灵越苦笑:“这只是您的权宜之计不是吗?您心底并没有我,等到时机合适,您还是会离开我。”   明莱:这是要了名分还不够,还想要心啊。   “你别太贪心,我没有舒望的记忆,愿意跟你成婚还不够吗?”   傅灵越知道不能太逼明莱,否则会适得其反,他放开明莱的手:“是我贪心了,”他看着明莱漂亮惑人的眼睛:“师尊,您是愿意跟我成婚的,对不对?”   明莱转过身:“你再问,我要生气了。”   从问灵殿回来,明莱坐到床头,单手撑着额头,眉头蹙得死紧。   在问灵殿看见“舒望”灵位的瞬间,他脑海里莫名多了很多记忆画面,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些画面是什么,等他看见记忆里的小傅灵越,明莱才反应过来,这是舒望的记忆。   只是这些记忆,跟楚辞说的舒望生平,有很大不同。   虽然记忆片段很是零碎,但拼拼凑凑,明莱还是找出了其中隐藏的真相。   一千年前,漠关,一座涂满了红漆的阁楼上,美艳绝伦、妖气横生的妖王斜倚在窗前,他雪白手中执一酒杯,正仰头喝酒。   “今日是“灵骨”的满月宴,妖王陛下不去凑热闹吗?”   厢房里有一人坐在圆桌前,笑着对妖王说话。   “老朋友去,我就不去了,”妖王道:“我这老朋友斤斤计较得很,他总以为我要跟他抢东西。”   “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灵骨,上一根灵骨出现在两万年前,妖王陛下当真不心动吗?”   妖王又仰头喝了口酒:“灵骨对我无用,谁喜欢谁去抢。”   当天“灵骨”的满月宴,被魔族血洗满门。   妖王撑着红伞走在一地血水中,四周残垣断壁,满地尸身,他目不斜视,直直走到摇摇欲坠的廊道下。   红伞遮住茫茫白雪,微微抬起,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妖王看着面前襁褓里哭声微弱的孩子,好奇地道:“你就是灵骨?看着跟普通孩童没什么两样,还没有我妖族幼崽生得强壮。”   孩子呼吸渐弱,加上茫茫白雪,若是无人相救,很快就会死去。   妖王转身走了几步,终是转过身,将孩子抱了起来。他微微低着头,一边用灵力给孩子保暖,一边说话:“我救了你,你的灵骨就是我的,听到了吗,等你将来长大了,记得把灵骨给我。”   初生的灵骨并没有用,妖王把孩子放下,红伞微转,似是看了后方一眼,抬脚离开。   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里,一位仆人连滚带爬地从草垛里出来,抱起小主人,往相反方向逃命。   妖王的卷云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伞下魂铃“叮铃当啷”作响,展开一道红色的结界,将所有魔族拦在结界之外。   “又是你,死凤凰,找死!”   看见雪中熟悉的身影,魔皇暴怒。   “老朋友,好久不见,叙叙旧怎么样?”   “谁要跟你叙旧!把灵骨交出来!”   “灵骨我已经吃了,”妖王懒声道:“既然你不想叙旧,那就回去吧。”   人族一处乱葬岗,因被雷劫重伤而暂时只能以幼年姿态面世的妖王坐在一处坟头前,他看着面前的贡品,考虑要不要拿个馒头填填肚子。   一道慵懒带笑的声音传来:“小朋友,这可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   幼年妖王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斜躺在树上,他身姿飘渺若仙,手里拿着个酒壶,正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你是谁?”   幼年妖王冷冷开口。   那正喝酒的人道:“青灵子。我以后就是你的师尊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6 00:17:30~2023-08-27 11:1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斛叶 3瓶;一切为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6 ☪ 蝶化之路(十二)   ◎扶光◎   画面一转, 是在一片幽暗之林,年仅十三岁的傅灵越被魔族、妖族联手追杀。   他狼狈至极,四处躲藏, 却不断落入妖、魔之手。   妖、魔以戏耍“灵骨”为乐, 每每准备抓住傅灵越的时候, 就将傅灵越放走, 给他生的希望、又斩断他生的希望,这就是妖魔的恶劣本性。   隐藏身份的妖王、时年十八的舒望斜躺在树上喝酒,他一只手支着下颌, 神色慵懒, 似乎十分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可偏偏有人要打扰他。   身受重伤的少年坐在他的树下, 他一袭青衣如藤、乌发高束,呼吸微弱似快要死去。   舒望仰头喝完一壶酒, 懒懒地看向树下少年, 他道:“这棵树是我的, 要死的话换个地方。”   少年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他看着明莱,低声道歉:“抱歉,我也不想死在这里, 可是我已经走不动了。”   舒望却是微微一怔,他拎着酒壶纵身跃下, 来到少年面前。   他微微弯腰, 雪白手指轻轻抬起少年的脸,喃声道:“是你啊,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熟悉。”   来得正好, 省得他到处找。   “几岁了?”   少年声音微弱回答:“十三了。”   才十三岁, 距离灵骨成熟还有五年, 啧,还得等五年。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在一片诡谲的大海上,海浪滔天、狂风大作,好似排山倒海。   舒望将重伤不醒的傅灵越从海里扶着出来,他一边扶一边咬牙切齿。   “都说海神秘境不能进去,偏要进去,自己死就算了,别带着我的灵骨一起去死。”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剜灵骨,傅灵越,你可千万别在这里死了。”   傅灵越也许是听到了舒望的话,他一头栽下来,摔进滔浪里,舒望眼疾手快把人捞上来。   “傅灵越伤成这样,再不救他就要死了,该怎么办?续命丹?傅灵越被伤的是神魂,续命丹对他没用,九重天阙?也不行,这个是治内伤的,对神魂无用。”   舒望思来想去,一咬牙,把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木春”给傅灵越服了下去。   “木春”是世上少有的神药,有“枯木逢春”之效,枯木都能逢春,又何愁死人救不回来?   这神药本来是舒望给自己准备的,换灵骨是件很痛苦的事,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舒望不怕疼,但他怕死,没有这“木春”,他不敢给自己换灵骨。   把傅灵越放到沙子上,舒望跟着躺下来,他好不容易将傅灵越救出来,累得够呛。   傅灵越惨白的脸恢复了血色,呼吸也平稳起来,他皱紧眉头,似乎随时要醒过来。   舒望看着他:“傅灵越,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可不能恩将仇报,记得把灵骨给我,”他呢喃出声:““木春”可是我花了好多年才得到的,为了得到这神药,我接近那个老怪物,每日给他端茶倒水、缝衣做饭,你要是不报答我,我就将你逐出师门……”   记忆碎片到此结束,明莱睁开眼,眼里一片复杂。   在楚辞口中,“舒望”是个优雅有礼,且温柔似水的人,他收了傅灵越为徒后,就再没有外出历练,而是留在流天木专心教导徒弟,是位极有责任心的师尊,可在“舒望”角度,他同意收傅灵越为徒、且温柔耐心教导傅灵越,都是为了将来剜他的灵骨。   舒望对傅灵越是很好,但这种好是参杂了目的的,并不纯粹。   只是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舒望没有剜傅灵越身上的灵骨?   明莱心底有个猜测,“舒望”之所以没有剜傅灵越的灵骨,不是因为他最后心软,而是因为“舒望”还没来得及剜灵骨,就死在了万劫之下。   天色还在暗沉,婢女们就手捧着婚服、红盖头、金银玉饰等在明莱身后。   明莱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冰雪美人神色淡淡,既没有成婚的欢喜,也没有被算计的愤怒。禾玉在身后给明莱梳发,她一边梳一边压低声音开口:“殿下,包袱我都收拾好了,您想什么时候逃跑都行。”   明莱轻笑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一会儿我出殿门,你就背上包袱到药园等我,我办完事,马上就过去找你。”   禾玉重重点头,她将明莱一头乌黑长发用银色的法冠束起来,又给他描了眉心,认真道:“殿下,您长得很好看,不用上妆,可以换婚服了。”   明莱起身,他张开双手,任由婢女们给他换婚服。   也许是因为舒望真身是凤凰的缘故,婚服上用金线勾勒了长长的凤翎,金色的凤凰翱翔于空,栩栩如生、华丽绚烂,令人惊艳。   明莱心道,傅灵越喜欢舒望千年,却连舒望真身是只白雪般洁白无瑕的冰凤都不知道,这种自以为是的深情,真令人作呕。   换好婚服,盖上红盖头,明莱被婢女们搀扶着走出重名殿,殿外,同样身着大红婚服的傅灵越向明莱伸出手。   “师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被握住手的刹那,明莱听到傅灵越的低声呢喃,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可想而知他的心情是如何激动。   明莱跟着傅灵越上了青鸾神鸟之背,耳边的风猎猎作响,刮得衣摆长袖也跟着猎猎摆动,明莱低下头,他看见青鸾神鸟雪白的背羽,还有被雄厚灵力破开的云雾,云雾之下,是如仙都般的流天木。   “我们还要飞多久?”   红盖头遮住视线,明莱感觉很不舒服,他不喜欢这种明明能看见却被迫看不见的感觉。   傅灵越握着他的手,声音在风声中很是温柔:“流天木的习俗,新人在成婚之前,需要绕流天木飞一圈,意思是告诉别人,这一对有情人要成婚了。”   明莱扯了扯嘴角,有情人?傅灵越也就是仗着“魔太子”没有舒望记忆才敢这么说,他其实很想问一问傅灵越,他难道不怕有朝一日“魔太子”恢复记忆,一刀捅死睡梦中的他吗?   青鸾神鸟绕着流天木飞了一圈,在一声长鸣中收起翅膀,落在长灵峰正殿前。   正殿内外,所有流天木的弟子都前来观礼,除了流天木的弟子外,还有许多宗门掌教、首席弟子,人数多达数千,要不是问松殿足够大,还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鉴云道君和魅魔雪公子之间的桃色传闻,修仙界都传遍了,对这位美艳到能以一介魅魔之身成为流天木另一位主人的雪公子,其他宗门的弟子既好奇又心痒痒。   魅魔他们见过,但美到能迷惑流天木之主的魅魔,那得美到什么程度?   傅灵越牵着明莱的手向正殿走去,他唇边噙着笑意,满是欢喜和得偿夙愿。   两旁观礼的弟子都很失望,雪公子盖着红盖头,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傅灵越在正殿中央停下,明莱也跟着停下。   面前司仪在说话,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两人相识相爱的过往,声情并茂,似乎他跟傅灵越真的相爱过一般。   明莱在心里数着时间,在傅灵越把他转过来,想要掀开他盖头,跟他定下道侣契约的时候,他隔空取出一柄剑,直直朝傅灵越心口刺了进去。   得偿夙愿之时刻,傅灵越毫不设防,他倒在地上,心口流出的鲜血将他身上婚服染得更红。   四周骚乱,无数人朝明莱这边飞过来,却被一道红色结界挡在外面。   “为什么……”   傅灵越瞳孔开始涣散,可他还是不甘心,他向明莱伸出手,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心里涌现的是深深不甘。他不甘心,明明就差最后一步,就差最后一步,他就是师尊名正言顺的道侣了。   明莱缓步走到他身前,他半蹲下身,乌发自肩头滑落,看着死去的傅灵越道:“我也想问为什么,”明莱叹道:“灵越,你为什么要告密呢?师尊我对你不够好吗?”   傅灵越能掌控流天木千年,能在修仙界称帝,修为深不可测,明莱的《森罗万象》虽然已经炼到最后一层,但他还是没有把握,能一击杀掉傅灵越。以傅灵越的能为,若是他一击杀不了傅灵越,等待他的绝对是被废掉修为和囚禁。   明莱需要一个机会,成婚就是最好的时机,傅灵越最大的执念和不甘就是舒望,在他与舒望成婚的最后时刻,他满脑子只有夙愿即将达成这个念头,再没有其他,这个时候他的警惕心是最低的,也不会对任何人防备,而这一瞬间,就是明莱动手的最好时机。   果然,傅灵越死了,明莱完成了对臣民的承诺,也替前世的自己报了仇。   明莱将手中剑化作匕首,举起来,就要对准傅灵越心口刺进去。   宿体死了,灵骨无主,这正是剜灵骨的最好机会。   突然,已经死去的傅灵越猛地睁开眼,明莱瞳孔缩紧,他起身退后数步,被一只有力手臂抱住。   楚辞低声快速道:“傅灵越服用过“木春”,你杀不死他,快走!离开流天木!”   明莱愣了一瞬,随即咬牙道:“你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一千年前的事了,楚辞能想起来还是看见了明莱手中的“惊蛰”剑。   惊蛰是春始,万物复苏,而“木春”的一大特点,就是“枯木逢春”。   “楚长老!你在做什么!”   结界外传来又惊又怒的声音,像是恨不得冲进来把明莱跟楚辞这一对奸夫淫.妇给杀了,好给道君报仇。   明莱脑海飞快运转,他道:“我走了,那你呢?”   “我好歹是一峰之主,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们不会杀我,”楚辞用灵力把明莱推出去,他看着明莱消失在长灵峰,在心底传声道:“去翠竹镇,那里有你要找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7 11:19:27~2023-08-29 00:3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7 ☪ 蝶化之路(十三)   ◎扶光◎   离开流天木, 明莱第一件事就是找翠竹镇,他好不容易买来一张修真界的地图,打开一看, 叫翠竹镇的地方一共有二十八个。他深吸了口气, 在心底对自己道:还好还好, 二十八个而已, 一个月去一个地方,二十八个月就走完了。   他不信这二十八个地方,就没有一个是楚辞口中的翠竹镇。   明莱收起地图, 带上禾玉往西走。他捅了傅灵越一刀, 以傅灵越睚眦必报的性格, 必定会对他进行毁灭性的报复。   正如一千年前他对舒望做的一样,得不到就毁掉。   明莱换上素白的衣袍, 戴上帷幔, 每到一个地方就打听当地过往, 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舒望”的人。他一连走了十三个地方,都没有打听到有关舒望的消息,不免有些失望,但很快他打起精神, 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才十三个“翠竹镇”而已,还有十五个“翠竹镇”等着他去寻找。   经过一座水城, 禾玉拉了拉明莱的衣袖, 示意明莱往告示栏上看。   “殿……公子,是我们的抓捕令。”   明莱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他跟禾玉的画像被贴在告示栏上。连水城这种偏远地方都有流天木的抓捕令, 看来傅灵越真的很恨他。   明莱抬手将帷幔往下压了压, 他对禾玉低声道:“走, 去找家客栈。”   明莱身怀秘术,自是不怕赶路,就是十天半个月不闭眼,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但禾玉不同,她只是个普通侍女,需要休息。   两个人风尘仆仆地找了家客栈,开了两间上房,马上让店小二送热水上来。   明莱虽然会清尘术,平常时也会注意保持衣袍的干净,但用清尘术和热水洗澡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相比用清尘术清洁身体,明莱更喜欢沐浴。   沐浴完,明莱一身水汽从围屏后面走出来,他来到案几前,指尖在案上轻轻一抚,只见灵光一闪,水城地图全都显现出来。   水城依水而建,城外有一条长长的护城河,城内立有一堵高墙,将水城一分为二,分为“内城”、“外城”,而此刻他们就在内城之中。   把附近地貌记在心里,明莱收起地图,让店小二送饭上来。   翌日,明莱出门逛了一圈,他在城东买了一座宅子,写了禾玉的名,然后给禾玉留下了足够她生活一辈子的银两,又留下一封信,明莱离开客栈。   对于傅灵越的抓捕令,明莱不是没有准备,他在禾玉和自己身上下了秘术,虽面容没有改变,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另一副面貌。   但尽管如此,跋山涉水的赶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是太累了,还是那句话,明莱可以不眠不休的赶路,禾玉却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明莱决定让禾玉在水城住下来,自己去寻找“翠竹镇”。   “老人家,能否讨碗水喝?”   一座人烟罕迹的深山里,明莱戴着帷幔,对面前茅草屋里正在编草鞋的老人家开口。   老人家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穿着一身补丁的灰色衣服,听到明莱的声音,他抬起头,目光浑浊地看了一会儿,才看清站在篱笆门外的明莱。   明莱一身素白衣袍,戴着帷幔,虽看不清面容如何,但一身飘渺如仙的气质,还是让老人家看出了些许不同。   他声音苍老道:“你是修士?”   明莱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位老人家有这样的眼力,不过想想这是修仙界,修士遍地走,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他抬手作揖,礼貌道:“老人家,能否讨碗水喝?”   老人家放下草鞋,起身:“进来吧。”   “多谢老人家。”   得到同意,明莱这才推开篱笆门,走进去。   跟明莱想象的一样,这间茅草屋除了日常生活所需,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一张床,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桌上几个碗、墙上一件蓑衣,就是这间茅草屋的全部。   明莱扫了一眼,收回视线,接过老人家递过来的水。   喝完水,明莱将碗还给老人家,再次作揖:“多谢老人家。”   他从水城出来赶了一个月的路,突觉口渴,偏偏这附近没有水源,自身携带的水又喝完了,不得已,明莱才来向这老人家讨水。   “你是散修?”   明莱微笑道:“老人家好眼力,在下确实是散修。”   他随口编了个来历,说他来自虞山,没想到老人家的一句话,让他瞳孔缩紧。   “你来自虞山,可曾听说过舒望道君?”   明莱:“倒是未曾听说过虞山有“舒望”这一位道君,老人家,您知道虞山?”   老人家恍惚了一下:“也是,都一千年了,这世上还记得舒望道君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明莱心下复杂,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机找的一间茅草屋,里面的老人家居然认识前世的他。   “一千年?老人家口中的舒望道君,是虞山的先祖?”   老人家摇摇头:“是不是先祖我不知道,我跟舒望道君,只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却是惊鸿一瞥,此后一千年都没有忘记他的音容面貌。   说起来,面前这位散修声音很是像他,也许是他老了,生命走到了极限,才会出现这种幻觉。   一面之缘?   明莱惊愕,这岂不是说明,站在他面前的老人家已有一千多岁?   对明莱的惊愕,老人家避而不谈,没什么好谈的,一条将死的狗罢了,丧家之犬,早就该在一千年前死去。雁珊亭   离开茅草屋,明莱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目光浑浊的老人家坐在小院子里,正在编织草鞋。他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经历了什么,能让堂堂一位大乘修士自我放逐,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等待死亡,但他有种感觉,这位老人家将会迎来新生。   走出深山,明莱来到一座还算繁华的小镇子上,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他心有所感,能在深山遇到认识“舒望”的老人家,说明他已经离要找的翠竹镇不远。   店小二送热水上来,明莱坐在榻上,问了一句这个小镇叫什么名字,店小二的回答让他整个人愣在当场。   “我们镇叫千灯镇,不过这是近一百年改的,客官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我们镇里里外外都是翠竹,说是翠竹之园也不为过,所以我们镇曾经也叫翠竹镇。”   翠竹镇……这里居然就是翠竹镇……   是了,都一千年了,翠竹镇会改名字再正常不过。   找到了真正的翠竹镇,明莱一颗心彻底放下来,他打算先休息两天,再去打探这个镇的过往。   楚辞说翠竹镇有他要找的秘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秘密,但既然是“舒望”的秘密,是他前世的秘密,那明莱就要去找。   打探一个地方的过往,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去问这个地方消息最灵通的人,刚好千灯镇有一个百晓生,明莱拿着一袋银两就去了。   对于明莱的问题,百晓生表示自己知道,但他不要白银,他要黄金。   明莱毫不慌张,他把袋子里的白银变成黄金,递给坐在对面的百晓生。   百晓生打开袋子一看,看见里面金闪闪的金子,这才满意地开口。   他说从前千灯镇确实来过一个叫“舒望”的修士,但来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他的道侣。   “道侣?”明莱问:“他的道侣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百晓生手拿折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曾经在千灯镇住过一段时间,就在凤鸣山上。”   凤鸣山?   明莱顺着百晓生的视线看向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那里会有他要找的秘密吗?   凤鸣山山麓上栽满了翠竹,远远看去,碧绿一片,透着勃勃生机。   明莱走进去,初时还不觉得,入得深了才发现,翠竹深处弥漫着茫茫白雾,耳边寂静无声,处处透着诡异。   明莱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是低低的诱惑声。   “公子,凤鸣山许久没有人来了,奴家好生寂寞,你来陪陪奴家好不好?”   阴风拂来,掀开明莱帷幔下的轻纱,明莱闭上眼,冷淡开口:“你是什么东西?”   那道声音魅惑地笑起来:“公子,奴家不是什么东西,奴家……是你的新妇啊。”   明莱微微一笑:“原来如此,美人,你靠近点。”   见明莱身体放松,声音的主人大喜,阴风顿时化作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妖媚动人的往明莱怀里靠。   她将美艳脸庞轻轻贴在明莱清冷胸膛,红唇轻启:“公子,奴家以后就是你的人——”   话音戛然而止,她低头看向贯穿自己心口的利剑,嘴角溢出血迹。   “你——”   明莱抽出长剑,干脆利落地挽了个剑花,他负剑微微低头:“美人,你的深情我笑纳了。”   狐妖倒在地上,她眼珠全是血丝,怨毒道:“你敢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明莱:“你是谁,与我有关吗?”   “我是妖王最宠爱的侍妾,你杀了我,我夫君一定会将你抽皮扒骨,”狐妖吐出一大口鲜血,声音越来越弱:“人修,你等着。”   说完,她化作一阵风沙,在白雾中散开。   妖王啊,真是不巧,他以前也是个妖王。   明莱将“惊蛰”收起来,微笑回道:“我等着。”   杀了狐妖,明莱继续往前走,也许是看见了狐妖的死,一路上没有妖怪敢接近明莱。   明莱把山麓转了一圈,发现这凤鸣山虽坐落在人界,却是座实打实的妖山,虽没有刻意了解,但从这一路暗中偷窥他的妖怪看,这凤鸣山中的妖鱼龙混杂,大妖小妖全挤在一起。   明莱心道,汤谷这么多妖怪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跟舒望有关系?   转完了山麓,明莱往更深处走去,没走多久,他就看见几只妖怪抬着轿子从白雾中出来,不知要前往何处。   “今日有大人物来,你们都给我认真一点,不许出纰漏。”   “是!”   “夜月公主,您感觉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一道虚弱的女声从轿子里传出来:“我还好,能撑得住。”   明莱藏身翠竹之中,听到这话,他微微挑眉。能撑得住?他都感觉得到轿子中的人魂魄开始四散了,这是死亡的征兆,谁也救不了,魂魄一散,除非大罗金仙在世,否则只有转世投胎的份。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名叫夜月公主的女子彻底没了气息。   明莱本想转身走的,但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感觉,妖怪们口中的大人物,跟舒望有关。   明莱化作一阵风,悄无声息地进入轿子中,他坐到一身大红喜服的夜月公主身旁,低声道歉:“抱歉了夜月公主,借你轿子一用。” 198 ☪ 蝶化之路(十四)   ◎扶光◎   这位夜月公主乃是凤鸣山中一只夜莺, 因歌喉婉转动听,如天籁之音,受妖王喜欢, 收为养女。   按理说, 夜月公主身为妖王之养女, 应生活在妖国王宫之中, 只是这夜月公主生来体弱多病,离不开生养她的森林,故而虽为妖国公主, 却一直生活在凤鸣山一片森林之中。   此番出门, 乃是因凤鸣山来了位大人物。   妖王与这位大人物素来有交情, 在得知友人前来凤鸣山后,他便在凤鸣山此妖国之地设宴款待, 又派人前去夜莺之森接夜月公主, 想撮合养女与丧偶已久的友人。   只是这夜月公主命不好, 刚出夜莺之森,就因病离开了人世。   明莱将身上的衣袍变作与夜月公主一样的婚服,又戴上红盖头,静坐于喜轿之中。   外面抬轿的妖怪疑惑开口:“奇怪, 怎么感觉轿子重了许多。”   在前面带路的大妖怪回过头:“别想偷懒,都给我加快脚步!”   另一只抬轿的妖怪弱弱出声:“首领, 轿子真的重了许多。”   明莱看着红盖头下的金色流苏, 瞳孔深处红光一闪。   “又轻了,好奇怪。”   “难道刚刚是我们的错觉?”   “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大妖怪怒道:“还不快点加快脚步!时辰快到了,要是误了时辰, 妖王怪罪下来, 你们就等着投胎转世吧!”   “是是是!”   抬喜轿的几只妖怪显然很是惧怕这位妖王, 连忙加快脚步,抬着轿子走进浓雾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小窗外的浓雾散去,变作一片碧绿的翠竹。   明莱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声,隐隐约约还有妖说话的声音。他微微掀开红盖头,往小窗外看去,无数毒蛇虫蚁爬在翠竹叶上,神色陶醉,好似在听这美妙的乐曲。   虫子也听得懂这丝竹管弦之声吗?   还是说,这些爬在翠竹叶上的毒物,都是开了灵智的精怪。   明莱若有所思,没一会儿,轿子停下不动,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轿帘前道:“夜月公主,到了,您请下轿。”   是刚才带路的大妖怪。   明莱伸出雪白指尖,微掀轿帘,弯腰走出轿子。   一出喜轿,明莱就感觉到了这里的与众不同,浓郁的妖气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令人无法呼吸。   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个普通人,或者元婴以下的修者,只怕在出喜轿的瞬间就会被这磅礴的妖气压得直不起腰。   这是块至阴至邪之地。   明莱迅速调整呼吸,他种下的秘法很快让他与这磅礴妖气融合起来,让人看不出他魔族的身份。   几个婢女模样的小狐妖走过来,恭敬地行了行礼,然后搀扶住明莱,将明莱带进一个房间。   “夜月公主,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大人在前面与妖王陛下共饮,一会儿就来。”   妖王陛下?   结合夜月公主的一身喜服还有前面听到的话,明莱马上反应过来,原来今晚是夜月公主与这大人物的“相亲宴”。   他挑挑眉,妖族比他想象中还要开放,若是他猜的没错,这夜月公主应该是这一任妖王的女儿,亲手把女儿送到男人的床上,这妖王还真是令人惊讶。   只是可惜的是,夜月公主已经因病去投胎转世了,现在坐在这床上的是他。   婢女们退下,将房门关上。   明莱掀开红盖头,看着满室红烛光,他闭上眼,放空心神,耳边传来外面清晰的说话声。   “妖王陛下也真舍得,居然将夜月公主送给一个人族。”   “你懂什么,那位大人可不是普通人族,而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你想想,修仙界有几个人族能活几千年?”   静了一会儿后,又一道声音低道:“听说这位大人很早之前就有过道侣,他能接受夜月公主吗?”   “死了一千年的道侣,再深的感情也该消磨殆尽了,更何况,我们夜月公主可是妖国第一美人。”   接下来的话明莱没有去听,他觉得这些话怪怪的,让他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道侣死了一千年……这些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   明莱起身,在房间转了一圈,种下秘法,又回到床上端坐好。他刚盖好红盖头,门外响起婢女们毕恭毕敬的声音:“大人。”   “退下吧。”   这道森冷的声音如此熟悉,就是声音的主人烧成灰明莱也认识。   红盖头下,他瞳孔缩紧,万万没想到,妖怪们口中的“大人物”会是扶光!   扶光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镜湖思念他的白月光吗?   明莱脑海思绪很乱,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进入喜轿之中,那是因为他的第六感。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妖怪们口中的大人物与舒望有关,于是他借用了夜月公主的身份进来。   然而现在门口的声音告诉他,那个与舒望有关的大人物,是险些杀了他两次的扶光。   荒谬又可笑。   扶光有位死了一千年的道侣,而舒望同样死了一千年,别告诉他,扶光是他前世的道侣。   明莱眼神冰冷,这种荒谬的事怎么可能,扶光可是编号1观察者,是001口中实力直逼主神的人,他怎么可能跟舒望有关系?   在贺兰雪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扶光都险些杀死他,这个人怎么可能是他前世的道侣。   是错觉,对,一定是他的错觉。   第六感也不可能百分百准确,也许这个世界他被误导了也不一定。   明莱冷静下来,来人是扶光,他必须要更谨慎对待。他杀得了傅灵越,却不代表他能杀得了扶光。   房门被推开,门外的人走进来,他步伐不急不缓,没有惊讶,也没有意外“夜月公主”的出现。   明莱心里恶意猜测,这编号1观察者果然如婢女们说的一样,对死了一千年的道侣感情消磨殆尽,迫不及待要娶第二春了。   就像他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扶光,这编号1观察者也肯定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夜月公主早已死去,如今坐在婚房里的,是一个要杀他的人。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明莱心中恶意更甚,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扶光掀开红盖头,他要这编号1观察者不死也要残废。   扶光停在几步远外,没有说话。明莱感觉到了一种打量,冰冷的视线居高临下,是不带任何情感的漠然。   明莱的手探进长袖中,“惊蛰”剑握在手中,只要扶光走过来,他马上给这编号1观察者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然而比明莱的“惊蛰”剑更迅速的,是无数把泛着冷光的匕首。   匕首从身旁穿过,划破明莱的大红喜服和红盖头,稳稳扎进身后床榻。红烛光影映入明莱瞳孔深处,也让扶光认出了坐在床上的明莱。   “是你?”衣袍纯白如雪,如月弦般清冷的扶光森冷开口:“找死。”   又是这句话,明莱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编号1观察者,以至于让他在这个世界一见面就要杀他。   不过他也知道,有的人生性就是恶,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扶光想杀他,他也想杀扶光,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尊从心意即可。   面对杀意深沉的扶光,明莱毫不保留,招招皆要取扶光性命。他知道,这一个晚上,不是他死就是扶光死,他还没有找到答案,他不能死,只好拜托扶光去死了。   扶光是主神之下第一人,万千世界,还无一人能成为他的对手,然而面对杀招频出的明莱,他轻蔑的态度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明莱走过这么多世界,学的术法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就算同归于尽,他今晚也要让扶光死在这里。   宫殿坍塌,翠竹林尽毁,数不清的精怪毒物四处逃命。   那边妖王看见半空中跟扶光对打的明莱,见明莱一身大红喜服,顿时反应过来,他的夜月公主被调包了。   “快!快派人去找公主!”   无数火焰灰烬落下来,黑色的尘埃仿佛漫天飘雪,如梦似幻,却也令人恐惧至极。   “是业火!是业火!”   业火坠落,大小妖怪们哪里还听得见妖王的命令,逃命都来不及,许多妖怪被当场烧成灰烬,连渣都不剩。   眼看业火要烧掉凤鸣山的一切,明莱跟扶光对掌一轰,两道红色灵力荡开,他退开数步,深吸口气,反手用“惊蛰”在雪白手腕上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顺流直下,滴落在凤鸣山上,一座法阵瞬间散发出刺眼的光亮。   祈雨的法阵完成,明莱一只手掐诀,心中默念咒语,很快瓢泼大雨来临。   凡间的雨无法熄灭业火,明莱引来的是天河水,在天河水下,业火很快被熄灭。   明莱松了口气,他借了夜月公主的身份,等同欠夜月公主一份情,他本意从不是杀妖族,只是想从“大人物”身上找寻有关前世的秘密,杀狐妖,只是因为狐妖想杀他再先,如今救下凤鸣山众妖,也算是还夜月公主人情了。   明莱看向对面的扶光,男人衣白仍纯如雪,冰冷俊美,不带一丝生气。大雨没有影响到他,反而更令他显出那份居高临下。   扶光目光落在明莱手里的“惊蛰”上,又说出了那句话:“找死”。   明莱不知道扶光为什么这么想杀他,起初他以为是他身份暴露,后来才反应过来,扶光要杀他跟“周明莱”无关,仅仅是因为这个世界有“雪沧澜”这个人,所以扶光要杀他。   “雪沧澜”跟扶光有仇?   还是“舒望”跟扶光有仇?   明莱把所有关键串联起来,心中明了,都不是,是傅灵越跟扶光有仇。作为傅灵越即将要大婚的“妻子”,他当然也跟扶光有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0 14:40:21~2023-09-02 00:4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目送归鸿 20瓶;枕午 5瓶;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9 ☪ 蝶化之路(十五)   ◎扶光◎   明莱发现, 自从他把“惊蛰”拿出来,扶光杀意更甚。如果说之前他还想试探明莱的底线在哪里,那么在看见“惊蛰”后, 他就恨不得马上杀了明莱。   明莱虽有万千术法, 却也敌不过这主神之下第一人。   他身上全是划伤, 脸上也有, 鲜红的血液浸湿大红喜服,让本就艳红的喜服透出诡异的美。   明莱用拇指拭去脸上的血迹,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对面扶光, “惊蛰”一斜, 再次冲了过去。   扶光衣白如雪, 不染纤尘,这一夜的对战于他而言, 连热身都不算。   只是明莱招式多, 用完一招还有一招, 一时之间难以杀死。   扶光皱眉,他看向升空的旭日,难得的感到了烦躁。   两道灵力对轰,明莱被震开, 他顺势落到凤鸣山上,因力退后数步, 抬头看向高空上的扶光, 冷冷一笑。   “再见了,老怪物。”   扶光突觉不对,泛着冷光的匕首刚从他身后两侧冒出来, 《森罗万象》的种子生出, 迅速生长, 化作深绿色的藤蔓,从扶光四肢心口穿过。   这血藤带有剧毒,比人间浊气还要让修士生不如死,明莱就不信,毒不死这老怪物。   扶光脸色没有一点异样,既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疼痛感,仿佛没有东西从他四肢和心口穿过一样。他低下头,抬手将心口处的藤蔓一拔,带着剧毒倒刺的藤蔓从他心口缓缓拔出来。   “找死。”   话音刚落,扶光四肢处的藤蔓瞬间化作风沙散开。   明莱脸色阴沉,心脏都被扎穿了还能说话,这老怪物果然难杀。   不过扶光不会以为他只有这点手段吧?   明莱收起长剑,双手交叉抬起,两个用桃木做的傀儡小人出现在他手中。   他跟扶光对战一夜,可不是为了消耗自己体力的,他的真正目的,就是取扶光的发丝,将之放入傀儡小人之中,用来对付扶光。   老怪物,也让你尝尝九尾天狐的“无我有术”。   明莱虽已不是九尾天狐,但“无我有术”他还是记得怎么用的,这是传承于神魂之中的秘术,不会因为明莱换了具身体就不能使用。   他冷笑一声:“这次我看你怎么死。”   话落,傀儡小人落地,瞬间化形成两个面容冰冷俊美的扶光。   明莱咬破指尖,单手掐诀,口中念咒,指挥两个傀儡小人攻向扶光。   傀儡小人就是另外两个扶光,他们不管是身法还是杀招,都与扶光一样,面对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扶光处处受制,被伤了好几处要害。   明莱看着扶光如雪长袍染上血红,他冷笑道:“这次真的再见了,老怪物……不,扶光。”   明莱转过身,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破空声,他瞳孔一缩,猛地转身,抬手就是一掌。   灵力对轰,两个人都被这恐怖的气流震开,明莱连退数步,嘴角溢出血迹,险些稳不住身形。   他抬起头,身受重伤的扶光捂住血流不止的心口,同样冰冷地看着明莱。   两个傀儡小人都杀不了扶光,明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不过没关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下次扶光绝不会这么好运。   扶光重伤,没办法追杀明莱,只能眼睁睁看着明莱离开。   他身形消失在原地,来到一座竹楼,一步一步走到廊道末尾的房间。   明莱走在白雾茫茫的翠竹林中,他身形踉跄,脸色苍白,突然,他一只手扶在竹子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扶光重伤,跟扶光对战一夜的明莱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五脏六腑剧痛,仿佛有业火在他体内燃烧一般。   不行,得找个地方疗伤。   明莱跌跌撞撞,走进白雾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一座坐落在溪流边的竹楼,撑着竹子停下脚步。   凤鸣山是妖山,眼前的竹楼也许有妖在住。   明莱闭上眼,感知了一下整座竹楼,没有妖气。他睁开眼,心想也许是昨晚一场大战把凤鸣山上的妖都吓走了也不一定。   明莱向竹楼走去,他踏上台阶,推开竹楼房门,本想直接向廊道末尾走去,可不知为何,他身体一转,去了楼上。   楼上只有一间房间,明莱直接推开门进去,盘膝坐在床上,开始用秘术疗伤。   而明莱不知道的是,在楼下同样的房间,扶光也在闭眼疗伤。   窗外霞光万道,整座竹楼安静得落针可闻。   明莱睁开眼,他抬头向窗外看去,心中的复杂情绪难以言喻,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明莱抬起手,雪白十指除了一点血迹,伤口早已愈合。红色灵光微闪,那一点血迹也消失不见。   他起身下床,向房门走去,想要离开,屏风后的壁画引起他的注意。   明莱侧眸看去,冰绢丝的屏风仿若薄薄一层轻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屏风后的壁画。   那是一幅巨大的画,黑山白水,重重白雾里,有一人负剑微微侧身,垂下眼眸,温柔轻笑。   这是一个如清风般的美人,乌发如墨,肤白如雪、道袍翩飞,好似正在乘风而去。   这个冠世美人明莱认识,因为他跟壁画上这个人,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明莱明了,这是舒望,也是一千年前的他。   舒望的壁画在竹楼里,是不是说明,这座竹楼就是当年舒望跟道侣居住的地方。   离开流天木,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地方居住,舒望、或者说一千年前的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想抛弃一切,跟道侣隐居吗?   明莱心底更复杂了,舒望是他,他是舒望,可他完全不明白舒望在想什么,他也理解不了舒望做的一切。   明莱抬手微掀帷幔,向屏风后走去。他站在壁画前,看着壁画里垂眸轻笑的舒望,呢喃出声:“你的道侣到底是谁呢,为何我找不到有关他的一切?”   明莱脑海里闪过扶光高高在上的样子,心底又否决了。这种荒谬的事是不可能的,他前世的道侣绝不可能是扶光,如果扶光是他前世的道侣,他们在第二个世界的相遇算什么?   明莱对自己道,扶光是实力直逼主神的观察者,是亿万世界的监视者,他们或许会因为任务停留在某个世界,但绝不会因为某个人停留在一个世界。   所以,扶光绝不可能跟“舒望”有关系。   他现在要思考的,是让他不停往前走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他成为任务者,真的是个偶然吗?   明莱现在怀疑一切,他怀疑001出现在他身边的目的,怀疑自己不停往前走的这条路,甚至怀疑自己最初的记忆……   他成为任务者那天,父母给他举办了盛大的生日晚宴,001就是在那里将他抓住的,它不由分说地将他送进了任务世界,所以他一度敌视001,敌视它背后的主神。   一开始,明莱对父母还有很清晰的记忆,可是随着一个接一个的世界,明莱对父母的记忆开始模糊,离开江逐月后,他甚至一度记不起自己有过父母。   他开始慢慢遗忘有关原世界的记忆,父母的面容,曾经的好友、甚至是从小到大经历的事。   明莱觉得自己很可怕,明明遗忘的是他最不想忘记的记忆,可是一颗心却很平静,偶尔午夜梦回,想起原世界,他没有思念,没有想回去,只是会疑惑,原来自己曾经在那样一个世界生活过。   他最初的记忆,真的是他最初的记忆吗?   他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真的是他的世界吗?   如果是,为什么他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虚假。   还有“舒望”和“月都之主”的存在……他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就连成为任务者都是被迫的,为什么这些世界中会有他的前世?   主神让他攻略斐雀,是想让他拿回血玉,攻略其他攻略者又是因为什么?   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明白,明莱一只手扶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心口的玉石之心悄然绽放,带来无法忽视的异样感。   明莱弯下腰,紧紧捂住心口,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金色竖瞳与幽冷眼眸不断变幻,这是神性与人性在抢夺上风。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现在还不能完全绽放,玉石之心,再等等,再等等。   窗外一道风席卷进来,拂起青色帷幔,发出猎猎声响。   明莱眼神一凛,幽冷眼眸压住神性,他刚刚好像听到了001的声音。   席卷进来的风更大了,隐隐约约夹杂着熟悉的声音。   “……宿主……不能……神性……祂……主神……”   “……傅灵越……攻略……千年前……”   “……跑……快跑……”   明莱瞳孔缩紧,他没听错,是001的声音。   “001,你在哪儿?”   明莱抬起头,四处都是风的声音,就是不见001的身影,隐藏在风声中的声音更急切了:“……宿主……跑……”   跑?   明莱终于听清001在说什么,它在让他跑。他来不及思考,身体转动的同时抽出虚无里的“惊蛰”,剑花一挽,抵在雪白手臂上,用力划破。   鲜血迅速滴落在地,秘法同时形成,一道红色灵力光圈上升,明莱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而在明莱消失的刹那,房间的门被一道恐怖的剑气劈开,漫天飞扬的尘土中,露出一道月弦般清冷的身影。   见明莱离开,扶光眼神森冷,他道:“跑得倒是快。”   若不是这座竹楼是舒望亲手搭建的,是他与舒望曾经的家,扶光也不会顾忌这座竹楼,让明莱有逃跑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2 00:47:00~2023-09-06 01:2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枕午 5瓶;kyyccg、斛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0 ☪ 蝶化之路(十六)   ◎扶光◎   仍是白雾茫茫的翠竹林, 明莱一只手撑在青竹上,蓦地吐出一口鲜血。他脸色苍白,眼神冰冷, 背靠青竹缓缓坐下。   虽然他逃得及时, 但扶光那恐怖的剑气还是伤到了他, 五脏六腑剧痛, 明莱不得不坐下疗伤。   他闭上眼,运转秘术,红色灵光微闪, 雪白手臂上的伤口慢慢愈合, 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 明莱睁开眼,面前还是白雾茫茫的翠竹林, 只是苍穹上的万道霞光已经转变成墨兰色。   夜色深沉, 冷风萧瑟。饶是有修为伴身, 明莱也感到了刺骨寒意。   他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明莱撑住一旁青竹,才勉力站稳。   这是使用“无我有术”的后遗症, 即便他修炼了秘术,也无法根除。   001隐藏在空气中, 它沉默地看着宿主撑着青竹一步一步离开。它在这个世界被主系统限制, 根本无法出现在宿主面前。   要不是在竹楼的时候宿主神性有“苏醒”的征兆,主系统不会允许它出声提醒。路已经走到这里,不能功亏一篑, 如果这个时候宿主“觉醒”, 那所有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明莱也像是忘了001一般, 他找了个山洞,将身上全是血迹的大红喜服脱下来,又寻来许多枯枝,堆到一起燃起,靠在石壁上,望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枯枝,许久才开口:“为什么我这个世界的攻略目标会是编号1观察者?”   温暖的火光照耀在明莱脸上,他低垂着眼睫,声音古井无波,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001很想开口回答宿主的问题,但很可惜,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宿主身边。   明莱自言自语:“那座竹楼是舒望曾经隐居的住所是不是,为什么扶光会在那里?偶然路过、跟我一样只是想找个地方疗伤,还是他早就知道凤鸣山有这样一座竹楼?”   答案已经很明显,但是明莱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怎么能相信,在主神空间高高在上、两次见面都要杀他的扶光是他曾经的道侣。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荒谬到令人想发笑。   明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剧烈咳嗽,他咳得眼角薄红,在傅灵越那里想不明白的,这一刻全都想明白了。   为什么傅灵越说全修仙界只有“魔太子”能杀得了扶光,因为“魔太子”有妖族血统,眼珠遇水会变成红色,而舒望真身,同样有着这一特征。   傅灵越想让“魔太子”成为舒望的转世,让他去镜海接近傅灵越,而有着这一特征的“魔太子”,傅灵越就算没有第一时间确认“魔太子”舒望转世的身份,也会心生怀疑。   确实如傅灵越所说,面对扶光这样的老怪物,全修仙界只有“魔太子”、舒望的“转世”才能杀得了他。   可是傅灵越万万没想到,“魔太子”确确实实就是舒望的转世。   明莱稳了稳气息,放松身体背靠石壁。   这样一想,扶光一见面就要杀他的理由就很合理,在他眼里,自己估计就是傅灵越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替身,他的存在、他这张脸,于舒望而言就是羞辱,所以扶光才会每一次见到他都要杀他。   明莱想到第二个世界的初遇,怪不得当时的“北镜”对“周明莱”这么冷漠,对那时的扶光而言,“周明莱”这样的小人,根本不配用舒望的脸。   明莱又想笑了,可是他刚才咳得厉害,现在并不适合大笑。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明莱本来不想做任务的,可是现在他突然又想做了。   001看着宿主癫狂大笑,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它调出系统面板,看见宿主各方面都很稳定的数据,惴惴不安的心又放了下去。   明莱知道001在,只是无法现身在他面前,他抽出虚无里的“惊蛰”,看着月下冷冷剑光,对001道:“001,你还记得这柄剑吗?”   洞外冷风萧瑟,风声中没有任何声音。   明莱撕下衣袖一角,温柔地擦拭剑身,他也不需要001回答,自己回答自己:“太久没有想起贺兰雪,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   心中的答案越来越清晰,前路豁然开朗,明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走吧,”明莱起身挽了个剑花,剑光如花火,长袖随风翩飞:“有客人来,怎么能不亲自迎接?”   他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洞外黑压压一片,夜空上方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无数精怪毒物爬在翠竹叶上,一袭纯白衣袍、银白长发的青年负手而立,他的身后,是变幻了原形的一群大妖。   明莱看着青年银色狐耳,心下了然,这是一只银狐。而能在凤鸣山统领群妖的,不是妖王又是谁。   “好大的阵仗,妖王这是来寻仇?”   妖王看见明莱,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回过神来,他冷道:“我儿夜月,是你杀的?”   “妖王这就冤枉我了,夜月公主分明是病死的,与我何干?”明莱负剑微微侧身,他道:“妖王若是想问这件事,还是请回去吧。”   妖王后退一步,右手抬起。   明莱叹了一声:“看来妖王陛下不信我。”   “我相信夜月不是你杀的,但你毁我妖国,怎么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妖王声音冰冷,他一声令下,身后一群大妖瞬间向明莱袭去。   除了扶光和傅灵越,明莱还没有跟别人打过,傅灵越统御万宗,打起来费时费力,容易两败俱伤;扶光是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比傅灵越还要难缠十倍,跟他打一场能耗空心神。   明莱本以为,这么多大妖,打起来应该很费力气才是,结果几个招式下来,这群大妖连带妖王全都躺在了地上。   明莱神色微妙了一会儿,收起剑,向妖王走去。妖王吐出一口鲜血,他看着明莱正要说话,明莱微微弯腰,两指并拢,落在他眉心,妖王瞳孔瞬间涣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明莱直起腰,轻声一叹:“果然如此。”   这妖王说是妖王,但真身只是一只来自汤谷的小狐妖,汤谷没有被封印前,前任妖王舒望把当时还未化形的它带到凤鸣山,后来舒望被封印,妖王化形,它回不去汤谷,就一直在凤鸣山中留了下来。   此后数百年里,凤鸣山中其他精怪逐渐化形,它便顺势而为,自封妖王,而凤鸣山就此也就成了独立于汤谷之外的妖国。   看在这千年里妖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替舒望打扫竹楼的份上,明莱就不取他性命了。   至于说对从前的妖宠有什么感情,明莱漠然的想,就算他是舒望,也不代表他会有舒望的情感。   舒望喜欢这只银狐,不代表他喜欢这只银狐。   明莱向山下走去,他刚才从妖王的记忆中,看到了不少有关扶光的记忆。   妖王开启灵智后,之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他忘记自己来自汤谷,也忘了将他带到凤鸣山的主人,要不是一位路过凤鸣山的大乘修士告诉他汤谷的存在,妖王不会知道自己的来历。   妖王虽然知道曾经的主人是舒望,却并不知道舒望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每隔一段时间打扫竹楼,就是想等主人回来的时候,看见干干净净的竹楼,能夸奖他。   可是等了一千年,舒望始终没有回来。   扶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一现身便降临凤鸣山内,入住竹楼。   妖王得知此事大怒,率领群妖要杀扶光,却被反杀,只是不知为何,扶光并没有杀妖王,而是放了他。   经此一事,妖王与扶光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扶光入住竹楼一段时间后,两人很快成了知己好友。   妖王单方面如此认为。   扶光性情十分冰冷,并不搭理人,若不是看在舒望的份上,妖王早被他剥了皮晒了给舒望做狐裘披风。   扶光性情如此,妖王只知他有个死去已久的道侣,又见扶光整日整夜对着他主人的壁画饮酒,疑心扶光看上自己的主人,私下琢磨许久,觉得扶光配不上主人的妖王便打算将自己的养女介绍给扶光,好让扶光死了这条觊觎他主人的心。   事情来龙去脉便是如此。   回到千灯镇,明莱让店小二送上来热水,他褪去衣物,走进屏风后,洗完澡随意披了件衣服出来。   他倚榻而坐,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房内烛光忽明忽暗,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冷。   明莱没有睡觉,就这么枯坐一夜,天色微晓才抬起手臂,端起一旁冷了一夜的茶来喝。   茶水未喝完,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从阴影处传来。   明莱毫不意外,他将茶一饮而尽,微笑道:“好徒儿,为师没有白教你,这么快就找来了。”   这身着一袭道袍、缥缈出尘的人不是傅灵越是谁。   傅灵越一脸的阴鸷,他像是被明莱惹恼,以前的深情、温柔耐心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果然想起来了。”   明莱轻笑一声,背倚着榻,自下而上地看傅灵越:“当然想起来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杀你?”   “老怪物呢?你恢复了记忆,他居然没有在你身边。”   对傅灵越而言,对比师尊要杀他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师尊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跟谁在一起。   他可以容忍师尊杀他,却不能容忍师尊心里有别人。   明莱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这都要多亏你做的好事,我的好道侣现在一见我就喊打喊杀,”他似笑非笑:“好徒儿,你有心了。” 201 ☪ 蝶化之路(十七)   ◎扶光◎   傅灵越认出明莱就是舒望后, 马上改变了主意,他不能让明莱去接近扶光,如果让曾经是道侣的两人有相处的机会, 扶光一定能认出明莱, 而以“舒望”对扶光的深情, 明莱也一定会重新爱上扶光。   有什么办法, 能一劳永逸,让这两人即便是再次相见也不会在一起?   傅灵越认出明莱的那几个晚上,辗转反侧, 但很快他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高调将明莱带回流天木, 对有关明莱的流言蜚语不闻不问, 很快,有见过舒望的修士去了镜海。   傅灵越知道自己打不过扶光, 但他仍然要独自一人去镜海。   刺杀扶光、被扶光追杀回流天木, 这只是傅灵越计划中的一环, 他想要的,是明莱对扶光彻彻底底的厌恶。   知道明莱存在的扶光在看见明莱的瞬间,果然起了杀心,对他来说, 明莱的存在,就是对舒望的羞辱, 他怎么可能让一个替身留在傅灵越身边羞辱舒望?必然是要杀了。   明莱险些命丧扶光之手, 因他双目失明,果然对扶光恨极。   而扶光,也因明莱这张脸, 对明莱十分厌恶。   这就是傅灵越想要的结果, 他做到了, 他让这对曾经的神仙眷侣反目成仇。   如果明莱没有恢复记忆的话,一切都将按照他的设想进行,他会和明莱成婚,成为明莱、他的师尊心中最重要的人。   但为什么他要恢复记忆?   剑光横扫一切,光芒散去,千里山峰被夷为平地。   明莱坐在一棵巨大的树上,树冠犹如一把保护伞,将袭来的灰尘、土块全都挡在“伞”外。   他背倚着树干,一只手拎着个酒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一口,对“伞”外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又是一道剑芒散开,天上对打的两人,一人道袍飘渺,手上、腹部鲜血直流,脸上全是疯狂;一人长袍如雪,如月弦般清冷,斜执“惊蛰”剑,神色轻描淡写。   昔日情敌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从客栈打到这里,三天两夜,不知夷平了多少座山,明莱已经累了。   他头也不抬,漠然道:“够了,杀了他。”   傅灵越癫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撑着剑弯下腰,似乎是笑得肚子疼。   “师尊,您是不是忘了,我吃过“木春”,他是杀不了我的。”   寻常手段当然杀不了傅灵越。   明莱一只手撑着下颌,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天上的傅灵越:“好徒儿,“木春”是能起死回生不假,可它不能延长你的寿命啊。上次杀你的时候是我没想起来,这次可不会让你跑了。”   傅灵越笑意慢慢消失,他冷冷道:“师尊,你果真是对我一丝情意也无。”   明莱叹道:“灵越,师尊杀你也很舍不得,但自古以来,从来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设计杀“舒望”一次,我杀你一次,很公平。”   天上的打斗明莱不管,他自顾自喝酒,傅灵越怨毒的声音传来:“你以为他有多爱你?你死这么多年,他可有一次去流天木见过你?可有一次主动向旁人提过你?”   明莱喝酒的动作不停,而和傅灵越对打的扶光也未解释一句。   “他对你的死不闻不问,是我!是我杀了青灵子替你报仇!也是我把你带走,替你立了灵位!”   明莱心中一叹,却不是心绪复杂,而是觉得太吵了。   他扔下酒壶,封闭五识,美美的睡了一觉。等他醒来,夜空上方星海璀璨,一切已尘埃落定。   傅灵越死了,堂堂流天木之主,就这样死在无人知晓的苦寒之地。   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修为高深、又吃过“木春”,换了修真界其他人来,在他手里根本过不了几招。   明莱翻身下树,冷冷夜风拂来,吹起他如云长袖和乌黑长发,他唇边带着浅浅笑意,向扶光走去。   扶光身如白雪、皎皎如月,他本在看夜空中的星海,听到身后脚步声,他转过头,如玉面孔上满是沉默。   “辛苦你了。”   扶光低下头,对明莱的话只字不语。   明莱停在他面前,抬起手,雪白手指拭去扶光脸上的一点血迹。   扶光一动不动,他并没有自己的神智,一举一动,都由明莱所控。   是的,这只是具由桃木制作而成的傀儡,九尾天狐的“无我有术”,加上扶光本人的血液,足以令这具傀儡以假乱真。   即便是恨不得将扶光除之而后快的傅灵越,也没能分辨出来。   将自己的傀儡擦干净,明莱向被一剑钉死在地上的傅灵越走去。   大战过后,满目疮痍,傅灵越躺在血泊中,他脸色灰白,闭着双眼,好像并没有死去,只是睡着了。   明莱静静地看着,比起那身白衣若雪的长袍,现在这身染血的道袍更适合傅灵越。   想到这里,明莱微笑,谁能想到傅灵越那一身长袍若雪、燕尾为冠、举世无双的模样,是在模仿扶光呢?   他刻意扮作扶光的模样,以为这样就能让明莱爱上他。   杀了自己教养多年的弟子,明莱内心一片平静,还是那句话,他是“舒望”不假,但不代表他会有舒望的感情。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很公平。   “灵骨呢?”明莱头也不回地问。   “扶光”走过来,将一段玉白的灵骨递给明莱。   明莱抬手接过,微微低头,白皙指尖轻抚灵骨:“真是一段漂亮的白骨,拿来做武器正好。你说是拿来做剑、还是做琴好?”   “扶光”没有说话,他只是一个傀儡,他的主人并没有赋予他神智。   明莱喃喃道:“剑我已经有了,还是做琴吧,我已经许久没有弹七玄琴了。”   上一次弹琴,还是跟江逐月在一起的时候。   收起灵骨,明莱半蹲下身,看着死去的傅灵越,他抬起手,握住将傅灵越钉死在地上的长剑,将之缓缓拔出来。   傅灵越吃过“木春”,相当于有不死之身,不管杀他多少次,他都死不了。别人杀不了他,但不代表傅灵越不会死,一个人的寿命走到尽头,不管他多不想死,都要死。   傅灵越身有灵骨,灵骨就是他的命,抽出灵骨,傅灵越的生命就会迅速流失,身体加速衰老,从而走上死亡的道路。   拔出“惊蛰”,正当明莱想要带傀儡离开的时候,一缕银白色的微光吸引了明莱注意。   “这是什么?”   明莱弯下腰,想要触碰那一缕微光,谁知银白色微光好似有生命一般,在明莱即将触碰到的刹那飞快逃走。   看着如流星般破空远去的微光,明莱负剑微微一笑,而后毫不客气地一剑劈过去。   地动山摇的一劈,饶是傅灵越还活着都要小心警惕,更何况是这小小的一缕微光。   微光被劈成两半,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流席卷到明莱面前。   明莱将微光虚虚握在掌心,“咦”了一声,这竟然不是傅灵越的神识?   不是傅灵越的神识,那这是什么东西?   明莱正要深入神识查看,突然脑海里传来“叮”一声,是系统冷无机质的声音。   不是001的声音,也不是主系统的声音,而是……明莱从未听过的,另一个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记忆的碎片(2/2)。”   为什么是2/2?   因为第一个记忆碎片,在傅灵越带他去见“舒望”灵位的时候,已经获得了。   属于“舒望”的记忆在脑海里一幕幕展开,明莱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很快大笑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好笑,实在是太好笑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明莱眼神骤然阴冷,他五指合拢,捏爆手里的“微光”:“这个世界,真是出乎意料的有意思。”   001在旁边看得瑟瑟发抖,怎么办,宿主看起来好可怕的样子,总觉得下一秒它就会被宿主拽出去捏碎。   明莱带着“扶光”离开,他没有回千灯镇,而是随意找了个地方制琴。   七弦琴他很熟悉,但制琴还是头一回,不过万事开头难,只要琴弦准备好,其余只是时间问题。   雾崖上,明莱坐在亭中,一边调整琴弦一边尝试弹奏曲子。   “扶光”就站在他身后,他一语不发,像个称职的护卫。   崖下云雾涌动,“扶光”抬起头,看向云雾,他道:“有人来了。”   明莱毫不意外:“流天木的人,来寻仇的,你去,两次警告后不走的,全杀了。”   “扶光”悄无声息离开,不知过了多久,又悄无声息回来。   明莱将琴收起来,起身:“全杀了?”   “扶光”点点头。   明莱视线落在他沾染了血迹的脸上,轻轻叹了一声:“下次记得把脸擦干净,”他走到“扶光”面前,抬手将“扶光”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道:“走吧,该办正事了。”   明莱办的正事,就是去了一趟汤谷,把妖族的封印破了。   前世妖族受“舒望”连累,被封印了一千年,今世就让他结束这一切。   破完汤谷的封印,明莱直接打上流天木,没有傅灵越镇守的流天木,人再多也是凑数的,明莱绑了几个长老,剩下的让“扶光”去处理。   天光转了一圈,从夜色深沉到天光破晓。   明莱斜靠在大殿宝座上,他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散开,殷红的唇、雪白的脸,眼尾也是红的,在光影之下,比魔族最美的魅魔还要令人怦然心动。   “扶光”手执银色长枪走进来,他乌发高束,一身金色武骑装,文雅中带着冰冷杀意。   明莱收回视线,仰头灌了口酒,比起那身如雪长袍,还是这身金色武骑装更适合“扶光”。   “大人,都处理好了。”   相比真正的扶光,“扶光”的音色要更低一些,像一汪平静的死水,不管投下多少石子,都不会有丝毫波动。   明莱一只手撑着下颌,他看向“扶光”:“你上来。”   “扶光”收起长枪,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到明莱面前,他低着头:“大人。”   这张如琢如磨的俊美面孔,令明莱脑海深处的记忆一幕幕闪现,有爱到极致,也有恨到极致,这两种情绪撕扯着明莱的心,他的思绪如翻涌的海浪,面上却平静没有波澜。   恶意在心中蔓延,明莱将酒壶掷到“扶光”身上,“哐当”一声,湿了“扶光”一身。   他道:“捡起来,再给我倒一壶。”   赋予“扶光”神智后,在明莱面前的,就不再单纯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了,“扶光”是由扶光的血液与发丝制作而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扶光。   “扶光”沉默地捡起酒壶,下去给明莱倒酒。   明莱看着“扶光”的背影,等人回来,他又一次将酒壶扔到“扶光”身上,然后开口:“跪下。”   他声音冰冷,“扶光”不敢有丝毫犹豫,撩开长袍跪下,低头认罚。   一只雪白的足落到“扶光”心口处,慢慢用力,与其同时,明莱道:“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吗?”   “扶光”低垂眼睫,视线落在心口处的玉足上,喉结动了动,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跟那个狗男人,真是像极了,不管是脸、还是性格,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像现在这样,”话未说完,明莱直接将“扶光”踹下台阶:“恨不得日日夜夜折磨他。”   可惜扶光修为太深,两个傀儡小人都打不过他,否则,明莱要把人关进水牢,吊起来日日夜夜折磨,即便是这样,都不足以让他泄恨。 202 ☪ 蝶化之路(十八)   ◎扶光◎   “扶光”皮糙肉厚, 被明莱踹了一脚,并不感觉如何痛,他沉默地站起来, 等主人发落。   明莱踹了“扶光”一脚, 心情好多了, 他起身走下台阶, 离开大殿,去看老朋友。   经过昨天“扶光”的“处理”,流天木少了很多人, 显得十分空荡。   明莱挑挑眉, 看向身后两步远的“扶光”。   打上流天木前他就说过, 不准杀人,流天木还有利用价值, 都杀光了, 他去哪里找这么好用的一群人为他办事。   “扶光”低声道:“这些人修顽固不化, 属下只好把他们都关进水牢,等他们想清楚再放出来。”   对流天木的修士来说,让一个魅魔成为流天木之主,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们宁死也不会接受。   明莱也是做过人修的,对他们的心理很是了解, 他唇边扬笑道:“让人看好了, 千万别让他们以死明志,人要是都死光了,我就只好放魔族进来了。”   几个老朋友被关在长灵峰正殿, 看见走进来的明莱, 几个长老破口大骂, 什么以色侍人的魅魔还想当流天木之主,什么魔族果然都没有好东西当初就应该全部杀光、什么弑夫不得好死,骂得难听至极。   明莱坐到大殿之上,“扶光”给他倒茶,他一边喝一边好心的等他们骂完。   骂了半个时辰,几个长老口干舌燥,只能怒瞪着明莱。   明莱抚掌:“几位长老好口才,听得在下叹为观止,”他叹道:“就是修为还不到家,才半个时辰就撑不住了,令人失望。”   几个长老差点被气得吐血,又开始骂明莱不得好死。   明莱听了几句,只觉得这几位长老涵养着实好,骂来骂去都是这几句,看来平时还是没骂过人。   他让守在殿外的一个妖族进来,笑道:“这几位长老没骂过人,你来教教他们。”   妖族是明莱从汤谷带出来的,破完汤谷的封印后,明莱就告诉了他们一切,但妖族还是选择让明莱继任妖王,只是明莱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这一世他虽然有妖族血统,却并不是妖身,二是他在这个世界并不会呆很长时间。明莱有预感,等他解决了跟扶光之间的纠缠,他就会马上离开这个世界。   考虑以上两点,明莱拒绝了妖族继任的请求,只带了几个说什么也要跟在他身边的妖族出来。   妖族是鸟族出身,骂得几个长老抬不起头、羞愤欲死,什么上宗长老居然连区区几个妖族都打不过,不如一头撞死;什么看起来品行高洁,居然连以色侍人这种话都骂得出来,不要脸等等。   眼看几个长老真的要羞愤欲死,明莱唇边带笑道:“好了奇鹄,再说下去,要有人一头撞死在这里了。”   奇鹄转身抬手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明莱一只手撑着半张脸,似笑非笑开口:“还有人想要骂吗?我时间多得很,谁还想骂,站出来。”   下面几个长老纷纷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为净。   明莱道:“都骂完了?好,现在轮到我了。”   为首的大长老闭着眼睛,冷冷开口:“你这魅魔,我等是不会同意你成为流天木之主的,死了这条心吧。”   这大长老明莱熟悉得很,他在重名殿的时候,这人没少以拜访之名来冷嘲热讽他,让他休想蛊惑傅灵越,是个十分难啃的硬骨头。   不过明莱从没想过要跟流天木的人好好相处,他只是想要一群修为还可以的人为他办事,不是真的要做流天木之主。   明莱:“你们同不同意,很重要吗?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这群丧家之犬罢了,”他惊讶:“不会有人觉得我是来劝降的吧?”   他人已经在这里,他们不同意还能把他打出去吗?能打出去也不会被“扶光”封了修为关在这里。   几个长老脸红了白,白了红。   明莱说的没错,他们同不同意并不重要,同意明莱是流天木之主,不同意明莱也已经是流天木之主,除非他们之中有人能把明莱打出去。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这魅魔的修为虽然高深,他们几人联手也不是打不过,可怕就可怕在,这魅魔身边有个修为十分可怕的男人,别说他们几人联手,就是道君在世都不一定打得过这人。   几个长老怀疑,他们道君就是被这魅魔还有他身边这来历不明的男人联手杀死的。   他们就知道,魅魔没有一个好东西,全身上下都是媚骨,怎么可能只有他们道君这一个男人?   道君将这魅魔带回来,是引狼入室啊。   虽然没有想跟这群人好好相处,但明莱也不想让流天木的人仇恨于他,毕竟是要为他办事的。   说完这一句,明莱起身,慢慢走下台阶:“你们恨我,无非是我杀了傅灵越,”他来到大长老身前:“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大长老猛地睁开眼,几位长老也跟着睁开眼睛。   明莱半蹲下身,看着大长老,微微一笑:“长老你也杀过人,你是为什么杀他们?不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吗?”   大长老怒道:“你果然是为了给魔族报仇,当日道君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本座就应该联合众人,将你杀死在重名殿。”   魔族跟人族向来有世仇,今日你杀我,来日我杀你,恩恩怨怨根本说不清,对几个长老来说,魔族的人,杀了便杀了,何须愧疚。   明莱:“可惜啊,迟了。”   几个长老中从始至终都在沉默的楚辞抬起头,涩声开口:“舒望道君,您恢复记忆了?”   他早该知道的,傅灵越会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明莱恢复了记忆。   正如明莱所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以傅灵越的所作所为,当年就算舒望道君不死,过后也会亲手杀了傅灵越。   几个长老愣住,特别是大长老,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楚辞:“师弟,你在说什么?”   舒望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毕竟当年经历的人已经全死了,剩下的只有几个知情人,而好巧不巧,大长老就是其中一个。   他入宗晚,当年他入宗的时候,舒望已经死了一年,全宗上下对此事讳莫如深,大长老只隐约知道有这件事,却从没见过舒望的模样。   就因为舒望这件事,大长老才会对明莱的出现十分忌惮。   楚辞看着大长老,眼眸中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归于平静,他低下头:“师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大长老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他看向明莱:“你是他的转世?”   明莱含笑,他起身:“是。怎么,大长老有话要说?”   大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按时间算,你应该是流天木第三十五任道君,虽然迟了一千年,但也不算晚。”   明莱意外地看了大长老一眼,这人倒是聪明,知道一千年前的事,却没把他妖王的身份拿出来做文章,毕竟以他妖族的身份,就算他是青灵子唯一的徒弟,也没办法成为流天木之主。   打不过他,只好承认他师叔的身份,这也算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了。毕竟他确确实实是青灵子的徒弟。   大长老和楚辞都沉默了,其他长老却根本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舒望道君是谁?转世又是什么意思?   “大长老是个果断人,看来日后我们会相处得很好,”明莱来到楚辞身前,将楚辞扶起来,他道:“你们身上的封印四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虽然换了新主,但流天木一切照旧,诸位长老,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向本君请示。”   明莱对楚辞笑了笑,带着“扶光”离开。   其他长老纷纷站起来,既愤怒又疑惑地质问大长老和楚辞,刚刚大长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道君就这样白白死了吗?   对此,大长老只有一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不是大长老讳莫如深,而是这件事太难以启齿,即便是傅灵越本人也不知道,当年青灵子决定杀舒望,不是因为舒望是妖王,而是出于妒恨。   舒望跟别的男人私定终身,青灵子妒火焚烧,求爱不成,与众人联手杀了舒望。   舒望死后不久,青灵子封印妖族回来,于太澜山被舒望道侣所杀。   这些隐秘,是大长老的师尊临终前亲口所说,他一直很悔恨,当年没能阻止青灵子,也一直悔恨自己没能救下舒望。   重名殿灯火通明,跟明莱离开前没有两样,区别只在于,当时的他是被迫待在这里,而现在的他,是主动回来。   明莱站在窗前,看着山下如星海般的灯火,唇边笑意始终不减。   他刚沐浴完,身上湿气还没散去,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散开。   “扶光”在旁边给他披上外衣,明莱转过头,红色眼珠带着冰冷质感,明明在笑,却给人一种莫名害怕的感觉。   “下去休息吧,夜深了。”   “扶光”退下,明莱倚窗而坐,他抬起手,将一缕银白色的“微光”放出来。   “微光”在漆黑的月下随风摇曳,却不敢离开明莱视线,生怕再次被眼前残暴的人捏碎。   明莱一只手撑起半张脸,看着“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看他唇边始终带笑,应该是在想一些美好的事情。“微光”如此猜测。   它永远想不到,此刻明莱脑海中是一种什么地狱般的场景,他瞳孔深处倒映着的不是“微光”,也不是夜空,而是铺天盖地的鲜血。   他心中涌动的也不是什么美好的感觉,而是冰冷的杀意,杀掉眼前所有的一切,或者毁掉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   杀意越来越重,明莱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   他脑海里反反复复闪现“舒望”的记忆,那是一个少年在床榻边的低语。   “系统,这次终于抢在084前救了妖王,还是你的办法好,这下看谁能跟我抢。”   一道冷无机质的声音响起:“那是,你也不看本系统是谁。”   少年抱怨:“这个妖王也太难攻略了,要不是他是SSSS级攻略人物,拿下他可以直接晋升主神候选,真不想攻略他。”   系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以为谁都能攻略妖王舒望吗?他快醒了,我给你的台词背好没有?”   这个少年并不是傅灵越,他只是“舒望”人生中遇见的一个小插曲,在感谢完救命恩人后,“舒望”就回了汤谷,并好几百年没有出来,等他再次出来,已经没有了少年的消息。   傅灵越不是他,但他与那个少年没什么两样。   明莱再次将“微光”握在掌心,他微笑地道:“084,真是好久不见。”   前路清晰可见,明莱明白主系统为什么会送他来这个世界了。   很有趣不是吗?攻略者,任务者,仔细想来,主系统一直从未隐瞒,是他一叶目障。   084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如果它有魂魄的话,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它的存在?   “你看起来很害怕,放心,我是个好人,从不做杀人放火的事。”   084更害怕了,它瑟瑟发抖。   明莱成为流天木之主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追杀扶光。   他迎风立在青鸾上,长袖衣摆猎猎作响,好似随时乘风而去。   001不知道宿主受了什么刺激,它根本无法阻止他。它的宿主疯了,001绝望的想。   这条路终究还是走不通吗?   三万年了,宿主再转世,他会受不了的。   明明宿主已经有了“舒望”的记忆,为什么还是要杀扶光?001想不通,它一点也想不通。 203 ☪ 蝶化之路(十九)   ◎扶光◎   如果明莱知道001在想些什么, 他会很认真的告诉001,他没有发疯,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流天木的大部分修士都不知道扶光是谁, 为什么舒望道君要杀他, 但听从道君命令已经刻入他们的骨子里, 即便疑惑, 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长老中倒是有知道镜海存在的,不过他们就算有异议也没有用,大长老和楚辞已经奉明莱为新主, 唯他命令是从。   那天之后, 不是没有长老试图找寻舒望是谁, 但宗卷翻来翻去,只有“青灵子收徒舒望”, “舒望收徒傅灵越”以及“青灵子死于太澜山”的记载。   既然是青灵子掌教之徒, 是他们的师叔, 几个长老们放心了,他们真害怕把流天木交到一个魔族手上。   明莱如今“魅魔”的身份他们自动忽略了,转世也不是舒望师叔能控制的,师叔既然回流天木, 心中必然是放心不下他们。   至于道君的死,几个长老从大长老和楚辞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真相, 千年前舒望道君为傅灵越所杀。   舒望道君说得对,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千年前傅灵越杀舒望, 千年后舒望杀傅灵越, 天经地义。   像傅灵越这等欺师灭祖的徒弟, 死不足惜。   几个长老想到傅灵越与明莱的大婚,更是觉得傅灵越此人简直大逆不道,竟做出与师尊成婚这种不伦之事,幸好婚事没有完成,不然他们真的要吐血。   古板如流天木几位长老,根本不能接受师徒相恋之事。   虽然心底接受了明莱,但让几位长老唯明莱命令是从,还是需要时间的,特别是之前他们对明莱的印象就是“以色侍人”的魅魔,现在让他们相信明莱能管理好整个流天木、或者说修仙界万宗,很难。   宗卷里并没有记载舒望道君的其他信息,他们不知道舒望道君历练过几载,有没有处理过宗内事物,道君这个位置,不是坐上去就万事无忧的,很多事情都要道君决断,现在明莱一上来就要追杀扶光这个老怪物,他们很难相信明莱。   不过他们就算反对也没有用,因为明莱铁了心要杀扶光。   为防止001干扰,明莱直接把001屏蔽了。   001突然回到系统空间,懵了一下,想出去,却被一堵透明的墙挡着,001这时候才知道,它被宿主屏蔽了。   青鸾之上,明莱将“微光”放出来,他五指虚虚合拢,低垂羽睫,含笑看着手里的084。   084拼命挣扎,想要逃走,因为明莱根本不是在看它,而是在抽取它的数据,观看它的记忆。   084所有的裤子都被扒了下来,它内心绝望,想也不想就要自爆,被一根雪白漂亮的手指拦了下来,手指的主人低声道:“都说了会放你走,急什么。”   084当然急了,他所有的数据都被眼前这人扒了,回主神空间还有它的活路吗?   看明莱似笑非笑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不知道这件事。   逃又逃不了,自爆又自爆不了,084自暴自弃,随便明莱怎么样。   青鸾到达镜海上空,一道身影立在半空,正等着流天木众人到来。   如月弦般清冷的身影,神清骨秀,不是扶光又是谁。   明莱收起084,冷冷一笑,他道:“出来得正好,省得我下去找。”   御剑立在明莱四周的流天木众人愣在当场,他们看了看对面的扶光,又看了看明莱身后清冷沉默的男人,神色惊疑不定。   怎么有两个扶光?   说起来,他们还不知道道君身边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扶光转过身,他冰冷的视线落到“扶光”身上,跟明莱对打过的他很快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傀儡术。   这种几乎完美复刻原主的傀儡术,让他想起数百年前在一个小世界中见过的术法,一只九尾天狐的“无我有术”。   说起来,那只九尾天狐跟面前的魔太子一样,与舒望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但扶光分得很清楚,他们是他们,舒望是舒望。   扶光性情冷漠,唯一的情感波动就是舒望,旁人对他来说,就是地上的沙砾,人走在路上不会注意地上的沙砾,正如扶光从来不会注意除了舒望以外的其他人。   尽管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尽管他们有着一样的泪痣、尽管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无二分别,对扶光来说,舒望就是舒望,不是长得相似就能取代的。   对明莱来说也一样,爱是爱,恨是恨,不会因为曾经爱过,那些伤害就不会存在。   明莱爱憎分明,他爱扶光,但他也要杀了扶光。   扶光神情冷漠地取出剑,他跟明莱打过,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实力,在他看来,明莱此举跟自找死路没有区别。   明莱也取出剑,他负剑立于身后,微微侧头,唇边含笑:“去,杀了他。”   “扶光”从明莱身后走出来,与明莱擦肩而过。   一个扶光的实力已经很是恐怖,两个扶光加起来,毁天灭地也不为过。   明莱看了看乌云翻滚的天,感受着地动山摇,懒懒地坐到属于道君的宝座上。   下面打得天昏地暗,海浪滔天,明莱悠闲地品茶,品完茶,他一只手撑起半张脸,闭目养神。   四周的修士看得心惊胆战,不知道是该下去帮忙,还是在这里等待最终结果。   扶光在修仙界多年,虽避世不出,朋友却还是有几个的,听闻流天木要追杀扶光,几个朋友连忙赶来相救。   虽说扶光修为极为高深,但流天木人数众多,拖也能拖到扶光力竭而亡。   明莱睁开眼,他看着破空而来的几道星芒,手一抬,身后数道剑光迎了上去。   天上天下全都打了起来,地动山摇得更加厉害,好似要天塌地陷一般。   明莱撑着半张脸,让几个长老也上去帮忙,美美地睡起觉来。   不知睡了多久,面前响起“嘀答滴答”水滴坠落的声音。   明莱闻到了血腥味,很重的血腥味,他掀起眼帘,看见站在面前身受重伤、以剑支撑着身体的“扶光”,唇边含笑,什么也没有说。   “嘀嗒嘀嗒”声还在响,却不是什么水声,而是鲜血沿着剑身滴落的声音。   “他输了。”   “扶光”声如死水,波澜不惊。   明莱:“你赢了。想要什么?”   “扶光”眸色如一团化不开的墨,让人看不清里面蕴藏的情绪,这点跟“北镜”不同,“北镜”的瞳孔是金色的,里面永远只有金属般的冰冷与杀意。   “你死。”   明莱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他弯着腰,因为太好笑了,他笑得肚子疼。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想杀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吧?”   扶光冷冷道:“你不配知道。”   明莱收起笑意,还是这么傲慢的性格,扶光,他的道侣,他的挚爱。   明莱起身,向旁边伸出手,一直捧着剑的道童将“惊蛰”剑递给明莱,恭敬退到宝座后。   看见这柄剑,扶光的杀意更重了,他道:“你竟敢用舒望的东西,找死。”   明莱幽冷地笑起来:“老怪物,年纪大了,眼也瞎了,这双眼睛若是看不见,不如剜了给我。”   “轰——”   两柄神剑相撞,何止地动山摇、海水倒流,附近但凡高一点的岛屿,都被这寒光夷为平地。   旁边打得天昏地暗的流天木众人首当其冲,所有人都被掀飞出镜海范围,就连扶光那几位朋友也不例外。   “发生了什么事?”   “道君呢?”   大长老稳住身形,正要让众人不要慌,明莱传音而来:“所有人不可靠近镜海。”   眼前血红一片,不知是扶光的血,还是他的血,明莱身体已经杀累了,脑海却一刻也停不下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想杀我?”   扶光身体被捅了个对穿,鲜血直流,他却丝毫没有感到疼痛。   明莱:“说!”   为什么明明有眼睛却看不见,为什么他这么笃定舒望不会转世!   “你不配知道。”   又是这句话。   两道灵力对轰,明莱收起手,他冷笑地道:“好,你不说,那我来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傅灵越会将我从魔族带走吗?”   扶光神色冷漠,明莱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了傲慢与轻蔑,他是真的认为魔太子只不过是傅灵越寻来的一个替身,他从没怀疑过他是不是舒望。   明莱的心撕扯着,爱与恨疯狂翻涌,被他死死压制。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用尽全部力气狠狠撞向扶光。   扶光惊愕地看着他,似是想不明白明莱这么做的举动,而比两人更快坠海的,是两柄在光影下流光溢彩的长剑。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明莱最后的记忆,是海中斑驳陆离的光影。   明莱错了,他真的高估了扶光的良心,他以为他刚才说了这么多,扶光眼再瞎,心底也总该怀疑一下魔太子的身份,他跟他一起坠海,再不济,为了真相,他也会救他。   明莱想好了,如果扶光救他,他就不折腾他了,干脆利落的表明身份,然后一剑送他离开这个世界。   结果扶光不,他不仅没有救他,还试图先下手为强,要不是明莱醒得快,这会儿人已经在下个世界了。   明莱扶着礁石默默起身,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当初他是怎么看上扶光的?   就扶光这种没有良心,眼又瞎的男人,白送给他他都不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3 22:47:50~2023-12-15 00:3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g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4 ☪ 蝶化之路(二十)   ◎九色鹿◎   眼前的岛屿被夷为平地, 除了几块露出海面的礁石,什么也没有。   但明莱知道,扶光就在这里。   他身上一道灵力光圈散开, 湿透的长发和道袍瞬间干透。   明莱右手掐诀, 口中念咒, 消失在海底的“惊蛰”出现在他面前。   明莱抬手握住长剑, 一剑劈开面前的海水。海水被一分为二,卷起高高的海浪,露出里面深藏的洞府、或者说秘境。   谁能想到, 扶光这样一位活了数千年的老怪物, 他的洞府不在三山五岳、不在岛屿之上, 而是在这样一片大海下方。   怪不得从来没有人在镜海见过扶光,这样隐秘的秘境, 如果不是他获取了084的所有数据, 也不会知道在镜海下方还有这样一处神仙洞府。   明莱雪白指尖轻抚剑身, 喃喃出声:“真是熟悉的地方。“惊蛰”,我的老朋友,贺兰雪他回来了。”   在贺兰雪那个世界,他的本命剑是一柄乌黑的、刻有精美纹路的长剑, 他用它刺穿过体内的金丹,也曾被它刺穿过心脏, 而它的名字, 就叫做“惊蛰”。   一样的剑,一样的秘境,这怎么不让人觉得有趣?   明莱觉得有趣极了, 他唇边含笑, 眼底却是一片幽冷。   “扶光, 我的道侣,你准备好了吗,我来杀你来了。”   灵光之下,镜面颠倒,明莱从海上来到秘境深处,从水的世界来到沙漠的世界。   这是一个跟荒海一模一样的地方,明莱站在沙丘上,他闭着眼,感受着熟悉的炙热,风中有燥热的沙粒扑面而来,他低低笑了一下,慢慢大笑起来。   明莱的肚子又开始疼了,这真不是个好习惯,他擦去眼角的笑泪,再次颠倒镜面,来到一片干净若琉璃的湖水中心。   虽然镜面的位置不一样,但明莱确定,这就是关了他七个多月的荒海。   荒海为什么会在这里,明莱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唯一有兴趣的,就是在这个地方杀了扶光。   剑身倒映出明莱冰冷的眼神,他抬手一挡,将一柄轻盈如细雪的剑挡在身后,而后冷冷一笑。   扶光性情冰冷,从不关心他人,对于“魔太子”的印象,也只仅限于是魔皇独子。   身为观察者,他任务繁重,要不是这段时间是他的假期,他也回不了原世界。他会回这里,是因为这里有舒望生活过的痕迹,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值得他回来的地方。   舒望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要不是主神提出跟他做交易,扶光早就跟随舒望离开这个世界。   三万年,只要他帮主神办事三万年,他的舒望就能活过来。   这也是扶光为什么这么笃信舒望没有转世的原因。   眼前的魔太子,明明是妖、魔混血,却能使用人族的道术,明明是不纯粹的妖族血统,却能使出九尾天狐一族的“无我有术”。   扶光心中狐疑,但他疑惑的地方不在于明莱魔太子的身份,而是人族之中究竟是谁教了魔太子这些术法。   扶光无法沟通,明莱也不想再沟通,他知道,以扶光的傲慢,不杀了他,他是不会清醒的。   扶光在刚才与“扶光”的对战中身受重伤,又跟明莱打了一场,现在是强弩之末。他浑身鲜血直流,一身雪白长袍早已染成血红,只有眼神是冰冷的。   明莱不断进攻,他手中的剑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毫感情,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扶光,杀了他,了却这千年的恨。   扶光再次被捅了个对穿,只是这次刺穿的,不是他的腰腹,而是他的心脏。   扶光嘴角溢出血迹,他死水一般没有波澜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抬手握住刺穿心口的长剑,不让明莱抽出分毫:“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吐出大口鲜血,心脏剧痛,却比不上此刻的难以置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扶光的心脏与常人有异,长在右边,这件事,除了舒望,没有人知道。   魔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明莱眼神幽冷地看着他,他道:“扶光,我的好道侣,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扶光难以置信:“舒……望?”   怎么可能,魔太子怎么可能是舒望,他与主神的交易还没到时间,主神怎么可能会让舒望提前转世?   “你好像很惊讶,”明莱冷冷一笑,他掐住扶光的脖颈,猛地抽出长剑,将扶光直直摁进湖水里面,一遇到水,明莱的眼眸瞬间变为红色:“清醒了吗?看清楚,我是谁!”   “舒望,”扶光喃喃出声:“你是舒望。”他声音颤抖,抬手想轻抚明莱脸颊,却被明莱一掌打进湖底。   明莱站在水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湖底下陷入魔怔的扶光。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杀我?”   扶光被这句话震醒,他离开湖底,急声想要解释:“我以为你是傅灵越找的替身,以为傅灵越想羞辱你,所以才——”   “所以才想杀我。”   明莱又是一掌打他下去,他冷笑连连:“扶光,这么多年了,你的眼睛还是这么不好,你以为我是替身,却从来没细想过,为什么我能用舒望的“惊蛰”剑。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一千年过去了,傅灵越突然找了个替身。”   “你的傲慢让你对自己充满了自信,你从不会怀疑自己,让我猜想一下,我死后,你跟什么人做了交易,等你完成交易,我就能复活,我再猜一下,这个人,是一位神明。”   扶光瞳孔紧缩:“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明莱心中的恶意无限放大,他猛地来到扶光面前,像水中忽然现身的洛神:“北镜,你囚我于荒海的三年,我可是记了你很久啊。”   一声叹息,扶光几乎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是你!”   他怎么会是舒望,他怎么可能会是舒望!   想到周明莱最后可能的结局,扶光再次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染红一片,他伸手想碰一碰明莱,却被一柄剑再次刺穿心口。   扶光低下头,那是一柄乌黑的、刻有精美纹路的剑,剑镡上方握着一只雪白的手。   “舒……望……”   扶光艰难开口,他每说一个字,就有大口大口的鲜血溢出来。   “对不……起……”   明莱眼神冰冷,任由那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而后垂落。   他闭了闭眼,抱住身体向下坠落的扶光,喃喃开口,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已经死去的扶光听。   “再等等,很快了。”   明莱看向湖面,日光折射,光影斑驳陆离,他将额头抵在扶光额头上,再次睁开眼,眼里一切情绪归于平静。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机械手臂从天而降,将扶光从明莱怀里带走。   明莱瞳孔一缩,召出长剑就要抢回扶光,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检测到攻略目标死亡。主线任务:请在三年之内,与扶光成亲(任务失败)。”   “支线任务一:取得情人泪(完成)”   “支线任务二:找出扶光隐藏最深的秘密(失败)”   就在明莱失神的瞬间,扶光已经被机械手臂带走,他低垂下羽睫,冷静驳回:“支线任务二为什么是失败?扶光是这个世界的人,因为舒望死亡而与主神交易,成为观察者,这难道不是扶光最大的秘密吗?”   机械音回答:“这确实是扶光的秘密,却不是扶光隐藏最深的秘密,宿主,本系统没有必要欺骗您。”   本系统?   明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系统的不同,现在跟他说话的这个人是谁,系统小助手?主系统?还是……主神本人?   “我与扶光是道侣,我怎么不知道扶光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秘密?”在机械音回答之前,明莱反问道:“主神违背与扶光的约定,不仅让我提前转世,还强迫我成为任务者,系统,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机械音沉默了一会儿:“宿主,你都知道了多少?”   明莱神色漠然:“这重要吗?既然任务已经失败,那就开始下一个任务吧。”   *   遥远的星海深处,两道人影并肩而站,不知看到什么,其中一人叹道:“你的计划失败了,他杀了扶光。”   另一人低笑:“失败了吗?不见得,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低笑的男人转过身,看着不远处暗淡的命星:“所有路都已经走过,只剩这最后一条了。”   在扶光这个世界,只要明莱完成任务,他就能找出扶光隐藏最深的秘密,从而结束这一切,但是他却杀了扶光。   而这一举动也让两人意识到,还不够,那颗玉石之心绽放得还不够,他们必须要想一个办法,一个正确引导明莱苏醒的方法。   “他的命星越来越淡了,还来得及吗?”原先叹息的男人担忧开口。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低笑的男人脸色凝重,他身后担忧的男人走上前,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左一右抬起手,共同打开千重幻境。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星海中央形成,电闪雷鸣,黑龙衔尾。   观星台上,明莱最后看了眼远处浩瀚宇宙,任身体坠落。   脑海里的记忆一幕幕闪现,是明莱从084的数据里获取的记忆。   “宿主,你疯了,你真的打算跟青灵子告密?舒望会死的!”   “对,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重来这么多次,不管我怎么做,他爱的始终只有那个老怪物。”   “我早就劝你不要留在这个世界,SSSS级攻略目标是这么容易攻略的吗?”   “宿主,你确定使用全部积分再来一次?如果这次再失败,你就只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   “我确定。”   “疯了疯了,宿主你真的疯了,舒望死了,你要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   傅灵越手持滴血的长剑,手指颤抖,几乎没办法走路,他先是低低的笑起来,而后大笑。   084看得毛骨悚然,傅灵越游魂一般道:“我有预感,他还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明莱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深绿的森林,炫目的日光令人晕眩,他还没来得及问系统要攻略手册,就见一群花鹿向他冲来。   明莱下意识要躲,却见这群鹿从他身旁直直冲了过去,根本没注意到他。   明莱松了口气,要知道花鹿虽然性格胆小又温顺,但要是一群花鹿直直冲过来,也是很要人命的。   明莱看了眼狂奔的花鹿,总觉得这群鹿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正在疯狂逃命。   就在明莱疑惑的时候,一支羽箭从他脸边直直射过来,稳稳扎到不远处的树上。   明莱瞳孔微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5 00:38:56~2023-12-16 21:3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5 ☪ 蝶化之路(二十一)   ◎九色鹿◎   他抬手碰了碰脸颊, 雪白指尖上全是血迹。   猎人?还是他误入了什么狩猎场所?   明莱在心里道:“投放剧情。”   狂奔的花鹿突然静止不动,仿佛画面定格一般,整个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回答:“驳回, 您接二连三任务失败, 已经失去了投放剧情的资格。”   这几个世界太顺利, 明莱都忘了黄牌处罚, 算上上个世界,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被黄牌警告。   所以说……这个世界是惩罚世界?   明莱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机械音:“鉴于您上个世界的任务失败, 本次世界将由我代替001跟随宿主。本世界乃惩罚世界, 任务难度地狱级, 请宿主认真对待。”   果然是因为他杀了扶光。   明莱心中冷冷一笑:“上个世界我为什么没有完成任务,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这是您的选择, 与本系统无关。”   “是吗?这么说的话, 这个惩罚世界不做任务, 也没有关系吧。”   机械音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世界我可以给宿主的,只有原身记忆,这是我唯一能给宿主的权利。”   这么快就妥协了?   明莱唇边含笑,一颗心却沉下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看了眼面前同样静止不动的落叶,已经到最后了吗, 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开始吧。”   机械音顿了顿, 开始给明莱传输记忆。   明莱闭上眼,半刻钟后又睁开,心里饶有兴趣。这真是个有意思的世界。   与以往的身份不同, 这次明莱是一只生活在雪岭森林的鹿。   这只鹿很与众不同, 千年来仅有这么一只, 它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九色鹿。   九色鹿,传说中通人性的灵鹿,明莱以前只在传说里听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只九色鹿。   而与传说不同的是,这只九色鹿是人的形态,而非鹿的形态。   九色鹿自有意识以来,一直生活在雪岭森林之中、与鹿群为伴,从来没有出去过,也没有见过人,跟所有鹿一样,性格单纯温顺,或者还有那么一点胆小。   一只温柔单纯的小鹿吗……也不是很难演。   记忆传输完毕,时间开始流速。鹿群狂奔,落叶飘零。   *   又是一支羽箭从身后射过来,这支箭与方才那支不同,瞄得格外准。   九色鹿身体僵硬,心脏狂跳,却不敢回头,生怕后面的人又一箭射过来。   “不会又是花鹿吧,这地方真没意思,不知道杳杳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   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懒散中带着笑意。   另一个人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过去看看。”   这道声音冷淡不足,带着些许沙哑,似乎身体不太好。   “是!”   下属恭敬的声音响起。   九色鹿听到杂草被拨开的声音,还有沉稳的脚步声,他害怕极了,想也不想往前跑。   人类,是人类的声音,雪岭森林里怎么会有人类?   “是人?”   后面传来下属惊讶的声音。   九色鹿跑得更快了,他本就生活在雪岭森林之中,对森林地形十分熟悉,很快跑出人类的狩猎范围,只是还没等他停下松口气,又是一支箭从面前射过来。   利箭穿过他的长袖,将他稳稳钉到树上,九色鹿脸色煞白,他用力扯掉长袖,想要逃跑,一柄剑横到他脖颈上。   银白的长剑在灼灼日光下泛着冷光,仿佛浸了雪一般,冰冷极了、也令人害怕极了。   九色鹿身体颤抖,不敢动弹。   “阿蕴,是什么人?”   问话的是个女声,就在九色鹿不远处,且听脚步声看,不止一人。   名叫阿蕴的少年回过头,先是回了句:“不是刺客,”然后居高临下冷冷开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森林里?抬起头来。”   九色鹿慢慢抬起头,一张雪白的脸,羽睫不安地颤着,似乎很是害怕。   阿蕴愣住了,长剑不知不觉松开,他弯下腰,想把九色鹿扶起来,九色鹿却怕他怕得很,一见这人伸手过来,就害怕得蜷缩起来。   “别怕,方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这雪岭森林一直没有人来,突然看见有人,我以为是刺客,所以才会出手,”阿蕴顿了顿,把低着头的九色鹿扶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九色鹿抬起头,如盈盈秋水般的眼眸看着阿蕴,他的眼眸十分纯粹,如一汪清泉,阿蕴心脏狂跳,心底那点怀疑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样干净的眼神,怎么可能会是刺客。   而且方才他探过了,这人脉搏虚而无力,根本不是习武之人。   九色鹿张张嘴,似乎想要说话,可是他没有学过人言,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焦急地摇头,表示自己不是刺客。   阿蕴看见他这模样,当即知道了他不会说话,心下不免疼惜。   “好,我知道你不是刺客,方才是我认错,我向你道歉。”   九色鹿这才松口气,虽然他没有出过森林,但他听鹿群里的前辈说过,人类是非常残忍的一种存在,他们会猎杀森林里的动物,剥皮拆肉,上等的皮毛用来制作披风和毯子,骨、肉则用来食用和晒干当作药材。   九色鹿真的很害怕自己也被人类抓走,鹿皮被剥掉当披风,鹿角被晒干当药材。   既然认错了,那他是不是可以走了?   九色鹿用眼神这样问,岂不知他这样怯生生的眼神,只会叫人神魂颠倒。   那边的人发现林蕴久没有动静,拨开杂草走过来,一来就看见林蕴扶着一个人,看样子是刚才疑似刺客的人。   所有人都愣了愣,他们从京城一路走来,林世子对谁都不假辞色,唯独对陆杳姑娘态度不同,他们心中已然认定林世子喜欢陆杳姑娘,突然看见林世子对别人态度温柔,一群人神色各异,都向陆杳看去。   陆杳身着常服,虽周身简单至极,却也不难看出身上的贵气,她有一张秀美的脸,此刻脸上平静至极,仿佛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   “阿蕴,怎么了?”   林蕴转过身,用修长清冷的身影挡住九色鹿,他看着众人道:“他受伤了,我方才不小心伤到了他,你们先去狩猎,我送他回营地再去找你们。”闫山停   刚才少年整张脸抬起来他才发现,少年的左边脸颊上有一道被羽箭划出来的血痕,他自责极了,要是他不射那一箭,少年就不会受伤。   九色鹿低垂着羽睫,他能感觉到有一道极为锐利的视线正穿过林蕴的身体看向他,那是一道审视、冰冷的视线,他不安极了,只想马上离开。   林蕴仿佛察觉到什么,他微微侧头低声开口:“别怕,这都是我的朋友,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九色鹿心里漫不经心道,他们会不会伤害他不知道,但面前那位冰冷审视他的姑娘,对他很不友好是真的。   看两人之间亲密的称呼,是姐弟?亲戚?还是……互有好感的男女?   看这姑娘恨不得将他当场剥皮的样子,看样子是最后一个。   方才林蕴提到了“营地”二字,看来他们跟前面那群人是一起的。   林蕴是世子,在这群人中地位是最高的,他说出的话,没人反对,尽管他们都知道九色鹿来历不明,但都没人出声。   营地重兵把守,就算九色鹿是刺客,也逃不出去。   九色鹿根本不想去什么营地,他只想离开这里,回去找鹿群,林蕴看着对他温柔,态度却很坚决,根本不容九色鹿反对,更何况,九色鹿不会人语,也根本反对不了。   林蕴把人打横抱起,九色鹿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环住林蕴的脖颈,脸色更白了。   众人这才看清九色鹿的模样,皆是深吸了口凉气,世上竟有如此钟灵毓秀之人,仿佛汇聚了天地间的灵气,让人生不出半点伤害他的念头。   难怪林世子一看见他就把陆杳姑娘抛到了脑后,这样的美貌,根本不是人间能有的。   看见林蕴把人抱在怀里带走,陆杳站不住了,她皱眉道:“阿蕴,此人来历不明,怎可往营地带?我看他只是脸上有一点擦伤,你把他放下来,我这里有金疮药,给他擦一擦就好。”   林蕴脚步不停:“他孤身一人,怎能留在这里?杳杳,医者仁心,你身为医女,应该比我更心怀善意才是。”   他这一番话把陆杳的脸打得火辣辣的,陆杳简直不可置信,这还是那个对她态度温柔、要什么给什么的林世子吗?   她咬紧唇,心里深吸了口气,冷静,不能动怒,她好不容易走上这个位置,不能因为这小小一件事葬送自己的前程。   林蕴只是一时间被这来历不明的人迷惑了而已,他心中还是有自己的。   就算林蕴移情别恋了也没关系,没了林蕴,她还有傅相,郑小将军、北辰王。   想到北辰王,陆杳心中一松,也不再管林蕴的事,她侧身让开,看着林蕴抱着人离开。   “阿杳,你没事吧?”   同行的太尉之女担忧地看着她。   陆杳脸色太差了,即便她极力遮掩,也还是让许多人看了出来。   她摇摇头:“我没事,继续狩猎吧。”   她来这里是为了九色鹿的,林蕴想干什么,是林蕴的事,她管不着。   营地在雪岭外围,几十个营帐围拥在一起,重兵把守。   看见抱着人回来的林蕴,快步走来的下属脚步一顿,不动声色行礼:“世子。”   世子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抱了个不认识的人回来,林诉内心疑惑,却不敢多问。   “准备伤药和热水。”   林蕴冷冰冰吩咐。   “是。”   林诉看着世子抱人进帐,吩咐一旁的下人去准备热水,亲自去叫医女。   陆杳也是医女,但她与别的医女不同,是北辰王的救命恩人,又治好过郑大将军的暗伤与宁王妃、林蕴母妃的头痛,是以她虽出身低微,整个营地却不敢将她当作卑微医女。   此番到雪岭森林,就是因为陆杳说雪岭之中有能治好北辰王的神药,他们才到这里。   且早有流言传出,林世子心悦陆杳,郑小将军私底下多次求娶都被拒绝,如此流言之下,更无人敢得罪陆杳。   林蕴将人放到床上,低声安慰了几句。   林诉领着医女上前:“世子,医女到了。”   林蕴转过身,医女连忙行礼,而后将目光落到床上的九色鹿身上。   看见医女呆住不动,林蕴面露不悦之色,他道:“你要是不会医,那就换一个人来。”   医女不敢再看,连忙打开药箱,拿出伤药给九色鹿擦脸上的擦伤。   九色鹿肤色雪白,如冰肌玉骨,一点血痕犹如梅枝落在雪上,不见半分难看,反而让人十分怜惜。   伤药擦在脸上,有些许刺痛,九色鹿蹙了蹙眉,林蕴冰冷的目光马上落到医女身上。   医女心惊肉跳地收好药箱,得到准许才敢退下。   林诉上前:“世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他没有抬头看床上的人一眼。   林蕴:“准备好了就端上来,这种小事还要问我?”   “是下属考虑不周。”   林诉离开营帐,不多时端了盆热水回来。   林蕴走上前,拿起帕子打湿热水,拧干,给九色鹿擦手,同时吩咐林诉:“让人去准备点吃的,在营帐里再放一张床,多放两床被褥。”   林诉愣住,他忍不住抬起头:“世子,这不合规矩,此人来历还没有调查出来——”   林蕴冷冷地看着他:“需要你教我做事?”   林诉猛地低下头:“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世子的安危。”   “此事我自有主张,退下吧。”   林蕴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他现在看上了九色鹿,别说九色鹿不是刺客,就算他是别人派来刺杀他的刺客,林蕴也要定了。   林诉恭敬退下,林蕴给九色鹿擦干净手,也坐到床边。   “你是这附近的村民?”   林蕴这是睁眼说瞎话了,哪里的村民能生出九色鹿这样钟灵毓秀的少年来,但这并不妨碍林蕴给九色鹿安排一个假身份。   九色鹿的眼睛如一汪清浅的湖水,干干净净,看人的时候很是专注,仿佛对方就是他的一切一般。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林蕴忍不住微笑起来,他身着鹅黄箭袖,长发高束,优雅有礼中不失少年人独有的英气,只是眼底总有一抹冷色,叫人不敢轻易看他。   九色鹿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来,他觉得这人很不讲理,虽然看着对他很好,可是他都表示不愿意跟他回营地了,他还是要把他带回来。   刚才跟人说话也是,要人再放一张床,摆明了要强行留下他,可是他一点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我知道了。”   九色鹿奇怪地抬起头,他不明白林蕴知道了什么。   林蕴问:“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九色鹿还是摇摇头,他没有名字,也不会写字。   林蕴眉头皱得很深:“你不会写字?”   九色鹿低下头,他不仅不会写字,连人言都不会说,对人类的所有知识,都是从鹿群老前辈那里听来的。   林蕴笑了笑:“不会没关系,我教你。”   他目光深邃,这样一个美人,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孤身在这片森林,想必也是没有家人,柔柔弱弱,日后连逃跑都做不到。   至于他的真实身份,是刺客好,妖物好、鬼怪好,林蕴都不在意,他只要这个人。   营帐里有书案,林蕴让九色鹿坐到椅子上,在他身后微微弯腰,握住九色鹿雪白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林蕴,这是我的名字。”   知道九色鹿没有名字,林蕴想了想,笑着在他耳边道:“你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小鹿怎么样?我是在鹿群深处看见你的,你就像一只灵动的鹿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声音渐低:“小鹿,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你。”   九色鹿再一次表示要回去,林蕴难得发了火:“回去?那里连个人都没有,你回去能做什么?跟着鹿群一起生活吗?”   见九色鹿被吓到,他渐渐缓了脸色:“小鹿,跟我回京吧,京城繁华,什么都有,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九色鹿不喜欢什么京城,他只喜欢跟鹿群在一起。   林蕴耐着性子哄了几句,起身离开营帐。   “什么事?”   林诉急声道:“狩猎的时候遇到了狼群,陆杳姑娘受伤了。”   他家世子以前最是紧张陆杳姑娘,陆杳姑娘被人欺负都是头一个赶到,林诉面上不显,心底已经将陆杳看作了世子妃。   林蕴脸色骤然一变,他道:“怎么会遇到狼群?狼群不是在雪岭深处吗?”   “属下也不清楚,世子,您还是快去看看陆杳姑娘吧。”   林蕴没有犹豫,向陆杳的营帐走去,不说陆杳本身的价值,就是她治好了他母妃头疾这一条,林蕴就不能放下对方不管。   身后营帐里,九色鹿微微一笑,冷无机质的机械音道:“宿主,您还笑得出来?林蕴对陆杳很信任,您就不怕哪一天林蕴站到陆杳那一边,林蕴虽然很喜欢宿主您,但信任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建立的,系统建议您抓紧时间与林蕴独处,获取对方的信任,避免死劫。”   “着什么急,最先输的往往是最先按捺不住的那一个,系统,你刚才没听见吗,陆杳遇到了狼群,你说生活在雪岭深处的狼群,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外围?”   机械音:“你是说,这是陆杳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医女吗,总会那么一点常人不会的手段。”   “宿主,我必须提醒您,陆杳是个心机十分深沉的人,您若是小瞧她,会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   明莱:“系统,我们来赌一把怎么样?”   “赌什么?”   “就赌,林蕴不出半刻钟就会回来。”   *   系统小助手提示:【本次世界为惩罚世界,难度地狱级,本次任务的主线任务一:获取北辰王,林蕴、郑楚青三人的信任,逃脱九色鹿被剥皮晒骨的命运(未完成)】   【主线任务二:请找出戴面具的人(未完成)】   【主线任务三:找到本次系统隐藏最深的秘密(未完成)】   【主线任务四:我是谁?(未完成)】   【支线任务一:逃脱雪岭森林被杀的命运(进行中)】   【支线任务二:逃脱被陆杳献给皇帝的命运(未完成)】   【支线任务三:逃脱成为长生不老药的命运(未完成)】   【支线任务四:请与真正的恋人成婚(未完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6 21:37:42~2023-12-18 17:2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晶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6 ☪ 蝶化之路(二十二)   ◎九色鹿◎   林蕴在陆杳的营帐里只呆了一盏茶功夫, 见陆杳上好伤药,他吩咐婢女好生照看,转身就要走。   小鹿一个人在营帐里, 一定害怕极了。   他刚刚也是气恼了, 不然也不会将小鹿一个人放在营帐中, 让个婢女进去陪他说说话也好。   可是想到小鹿灵动的美貌, 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小鹿是他一个人的,他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他。   陆杳坐在床上, 医女正在给她包扎伤口, 她伤在手上, 虽然伤势不重,但撕咬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床边的太尉之女凤荷泪水涟涟, 要不是阿杳相救, 她这条命就留在雪岭里了。   营帐里众人神色各异, 心底在想什么不知道,面上一片关切却是真的。   陆杳一边忍痛一边柔声安慰凤荷,见林蕴要走,她心底一沉, 脸色苍白道:“阿蕴,方才是我不好, 我太担心营地的安危了, 所以才会想让你把他留在森林,现在想想,真是太不应该了, 雪岭如此危险, 他一个人怎么活得下来, 你原谅我好不好?”   林蕴这才进来就要离开,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将林蕴迷成这样。   不怪陆杳用东西来形容九色鹿,雪岭森林人迹罕至,危机四伏,怎么可能有人孤身出现在这里?   林蕴说九色鹿不是刺客,陆杳相信,林蕴习武多年,师从宗师,不会连一个人会不会武功都看不出来。   不是刺客,又孤身出现在雪岭森林之中,到底是什么?   妖物,鬼怪,还是……陆杳想起对方不可能出现在人间的美貌,心下微愣,难道说是那个东西?   她心底狂喜,面上却不表露分毫,是了是了,能孤身出现在雪岭森林之中、还是在鹿群深处的东西,不是她一直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跟药王谷记载的一样,他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有他在,治好北辰王指日可待。   想到治好北辰王后会发生什么,陆杳心底更是狂喜,只是这狂喜在看见面前林蕴的时候被浇了个干净。   现在林蕴对那东西爱若珍宝,她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东西到她手上。   陆杳面上在祈求林蕴原谅,心底想的却都是些怎么将九色鹿剥皮拆骨的毒计。   林蕴脚步一顿,陆杳是为了营地安全考虑,他也不能说她什么,何况带小鹿回营地这件事,本就是他任性妄为,如若他不是宁王世子,下面早就一堆反对的声音了。   更何况此刻营地里还有北辰王和郑楚青二人,若是让他二人知道他如此肆意妄为,回去少不了挨父王母妃一顿骂。   他回过头:“你安心养伤,不要多想,过会儿我再来看你。”   “阿蕴!”   林蕴走出营帐,林诉连忙上前:“世子——”   林蕴冷冷道:“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是元小公子他们猎到了只白狐,当场剥了狐皮,血腥味引来狼群,陆杳姑娘他们才遭了这一劫。”   “没人告诉他们雪岭森林有狼群吗?”   林诉低下头,林蕴明白了,所以这就是他讨厌跟这一群公子小姐出来的原因,要不是他母妃一直叮嘱他,让他照顾好陆杳,他真想现在就带小鹿回京。   至于神药?管他什么神药,他虽然是宁王世子,却并非当朝皇室,而是异姓王,跟北辰王毫无血缘关系,管他死活。   林诉道:“据侍卫们说,是凤荷小姐想要一件狐裘披风,元小公子才当场剥了狐皮。”   林蕴嗤笑一声,竟一点意外都没有,这群公子小姐,也就这点本事了。   “其余受伤的人,让他们安心养伤,虽是护主不力,但遇上狼群也不是他们的错。”   “是,”林诉顿了顿:“北辰王与郑小将军狩猎回来了,您可要去见他们?”   “就说我在忙。”   林蕴向自己的营帐走去,刚走没多远,就见一位身着白蟒箭袖的少年将军带着下属快步走来,想必是刚回来就得知陆杳受伤的郑楚青。   这郑楚青对陆杳还真是紧张,那些传言莫非都是真的?   林蕴皱了皱眉,他倒不是喜欢陆杳,而是觉得郑楚青此人太能装,脸上一派风流多情温柔似水,要不是林家跟郑家有私交,林蕴还真能被这伪君子骗过去。   陆杳要是跟郑楚青走到一起,不被扒两层皮都是轻的。   林蕴回到营帐,九色鹿还坐在书案前写字,他微微低着头,握笔的姿势虽然正确,但写字的速度很慢,每写一笔,就要对照一下旁边的字,看自己有没有写错。   林蕴心下温柔,他走上前,九色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抬起头来,被一道年轻的身影笼罩。   “我看看写了些什么。”   林蕴拿起案上的宣纸,上面写了很多字,虽然歪歪扭扭,但还是能看得清楚,他写的是“林蕴”、“小鹿”四个字。   林蕴低笑起来:“小鹿好聪明,这么快就会写字了。”   九色鹿不想理他,他想回去,但这个人不讲理得很,每次他说要回去,他就发火。   林蕴发起火来很可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明明他笑着跟他说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九色鹿害怕这样的林蕴。   “怎么了?”   九色鹿摇摇头,低下头继续写字。   其实他并不想学习人类的文字,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在人类世界生活,他现在拼命学写字,只是不想看见林蕴这个人。   只要坐在这张椅子上,低头写字,林蕴就不会觉得他还想着回去。   天色很快暗下来,营地里篝火燃起,士兵也巡逻起来。   营帐外响起交谈声,林蕴站在九色鹿身后,他放开握住九色鹿的手,刚直起身就看见林诉走进来:“什么事?”   他不是说过没有重大事情不要进来打扰吗?   林蕴好不容易跟小鹿熟悉了点,教了他许多字,又说了许多京城的事,感情正升温,林诉就进来打扰,他脸色不悦极了,要是林诉一会儿说的不是什么大事,他定要发火。   林诉看了眼正在认真写字的九色鹿,压低声音开口:“北辰王派人来问,小鹿公子是怎么回事。”   病成这样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北辰王还是活得太久了。   不过都病成了这样,还跟着陆杳出来找什么神药,该说北辰王是太相信陆杳,还是太执着自己的命。毕竟宫里的几位太医已经断定,他活不过明年开春。   皇上皇后也由着他闹,心里想着这个儿子明年开春就要死了,这一年只要他不造反,做什么他们都支持。   林蕴看了小鹿一眼,跟着林诉出去,这一去就去了两个时辰。   九色鹿放下笔,火光跳跃,落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不安。   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林蕴能藏他在营帐,却带不了他回京。   营地里重兵把守,营帐之间还有巡逻,就算刺客想进来也要退缩,回京的路上不同,这一路太长了,长到会发生什么意外,也没人知道。   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宿主,你要被赶出营地了,陆杳在郑楚青面前说,林蕴之所以会做出这种昏头昏脑的事,是被你所迷惑,郑楚青如今对你感官很不好,他派来的人正在路上,很快就到。”   明莱背靠椅背,一只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让我猜猜,陆杳是不是就在营地外面,只等我一被赶出营地,她就会立刻将我杀死,然后拿着我的心脏去向北辰王邀功。”   多亏了林蕴,他现在对陆杳、郑楚青、北辰王、以及京城各种事了如指掌,林蕴为让他心甘情愿进京,将这些事当作闲谈趣事说给他听。   连北辰王活不过明年开春,陆杳喜欢北辰王、吊着郑楚青这种事都告诉了他。   难怪陆杳这么尽心尽力地找九色鹿,原来是想当北辰王妃。   机械音:“宿主,请您抓紧时间想办法,逃脱雪岭森林被杀的命运。”   明莱微微一笑:“我可是一只温柔单纯的九色鹿,我能有什么办法?”   机械音:“……林蕴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只要宿主能拖延半刻钟的时间,林蕴就能将宿主救下来。”   明莱叹道:“系统,我发现你格局还是小了。”   机械音:“您想做什么?”它有种不好的预感,冷冰冰道:“请您不要做多余的事。”   “这怎么能算作多余的事?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一步步来了。”   营帐外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明莱再次笑了一下,然后在系统的目光下,变作一只小鹿。   几个高大的侍卫没有通报,直接掀开帐帘走进来,来势汹汹、面色沉冷,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然而正打算抓人的几个侍卫看见空无一人的营帐,都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人呢?人怎么不见了?   九色鹿身上灵光一闪,整只鹿已经来到了营帐外,它出奇的漂亮,在月光下,散发着绚丽色彩,特别是鹿角上那一圈神通光,令人见之忘俗、如梦似幻。   机械音似乎卡住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九色鹿悠闲地走在营帐之间,光明正大的样子,令机械音仿佛见到了鬼。   “宿主,您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士兵就在前面巡逻,它的宿主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在营帐之间走动,机械音无法理解宿主在想什么。   “系统,我发现你似乎很欠缺跟人类交往的经验。”   九色鹿身上灵光又是一闪,在月光下隐匿身形。   机械音:“为什么这么说?”   九色鹿:“人类都喜欢挑战高难度,越得不到的东西,越喜欢。”   机械音若有所思,它有点明白宿主想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8 17:26:30~2023-12-19 23:4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 3瓶;南小风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7 ☪ 蝶化之路(二十三)   ◎九色鹿◎   九色鹿来到一棵枯树下, 这棵枯树长得非常高,枝丫开得也多,若是开春时节, 一定是棵非常繁茂的大树。   枯树对面是一顶王帐, 这顶王帐与其他营帐不同, 占地特别大, 看守的士兵也特别多。   篝火在王帐外燃烧,驱散深夜的寒冷,也照亮了一大片营地。   九色鹿闻到了药的味道, 非常非常浓郁的药香, 这药香令它不适极了, 它忍不住转身离开,走远了才敢回头。   看来跟林蕴说的一样, 这位北辰王活不久了, 这么多药进身, 没有病也要吃出病来,更何况他本来就快要病死了。   也不知照顾这北辰王的是哪位庸医,按这剂量一日三餐地吃,别说活到明年开春了, 活不活得到年底都是问题。   机械音:“您要救他吗?”   九色鹿:“我只是一只单纯的九色鹿,连人言都不会说, 你让我去救人, 还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会不会太苛刻了?”   机械音:“……您如果不想救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它冷无机质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理解。   九色鹿转身慢悠悠离开:“我只是想看看这位北辰王是不是真的活不过明年开春。”   “宿主, 我觉得你应该救他。北辰王自小体弱多病, 对生命很是执着, 陆杳救了一次病发的他,北辰王不仅让她住进了王府,还给了她一半王府的权利,京中多次有人陷害陆杳,他都站出来相救,这说明北辰王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若是宿主救了他,他日后定会对宿主言听计从,别说逃脱死劫,就是要赶陆杳离开京城,他也会二话不说照办。”   九色鹿:“系统,你不觉得你的话前后很有矛盾吗?”   机械音愣了愣,九色鹿道:“你说北辰王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陆杳救了他,我也救他,他要是为了我把陆杳赶出京城,你还觉得他知恩图报吗?”   机械音:“宿主,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未来谁又能说的定,陆杳能为一己之私引狼群前来,说明她是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之人,如此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之人,你觉得北辰王日后会看不出她的真面目?”   九色鹿笑了笑:“系统,你的话也很有道理。”   “宿主,你还是决定不救北辰王吗?”   九色鹿问道:“北辰王得了什么病?”   机械音:“……剧情没有写明,这点需要宿主自行探索。”   “你看,你让我去救北辰王,却连北辰王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让我怎么救他?”九色鹿:“难道你想让我剜心给他入药?”   九色鹿身上能治病的,只有这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心脏了。   机械音沉默了,它发现它提的都是一些愚蠢的建议。   九色鹿往森林方向走,夜晚的森林仿若张牙舞爪的魔鬼,阴森可怖。   机械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宿主,你明明是会医术的,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救他。”   九色鹿饶有兴趣:“主线任务只要求我获取北辰王的信任,没要求我必须救北辰王。系统,你要知道,救人是件很费力气的活。”   机械音再次沉默了,良久它道:“宿主,你会后悔的。”   越往森林深处,道路就越是难走,九色鹿在森林之中跃起,像一道绚丽的光,灵动而多彩,很快回到当初林蕴将它带走的地方。   它找了棵树,曲起前腿睡下,刚进入梦乡没一会儿,就听见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九色鹿动了动鹿耳,它抬起头,看见远处摇曳的火把,火光照亮大片森林,像星子坠落人间般美丽。   幸好这不是雪岭深处,深夜进森林找人,不引来狼群是不可能的。   九色鹿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才专门在这里等林蕴。   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宿主,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你安静看着就好。”   火把惊醒夜里栖息的动物,也惊醒了九色鹿,它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前来寻它的士兵只觉得眼前一道绚丽彩光跃过,再看去时,面前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们惊疑不定,林蕴腰佩剑、面色沉冷地大步走上前:“看见了什么?”   为首的士兵犹豫道:“世子,是一只鹿。”   林蕴皱眉:“鹿?”   “很漂亮的一只鹿,散发着彩色的光,我们惊到了它,它往前面跑了。”   “散发着彩光的鹿?”林蕴低声,不知想到什么,他握紧了剑镡:“今夜之事,不准外传,违令者夷三族。”   夷三族?   士兵们瞳孔微缩,慌忙低下头,以示自己方才什么都没看见。   “林诉,带他们出去。”   林诉猛地抬起头:“世子,夜里危险,请让下属陪同。”   林蕴冰冷的视线看向他:“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   “我的武功还没有差到需要人保护的地步,带他们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林诉咬紧牙,转身让士兵们跟他离开。   火把向后移动,很快森林安静下来。   林蕴快步往前走,走了半刻钟,不知走到哪里,他从深沉的夜色里看见一只在月光下散发着绚丽彩光的鹿。   这只鹿出奇的漂亮,灵动而多彩,如梦似幻。   林蕴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这梦幻的一幕。   然而下一瞬,他握住剑镡的手微微颤抖,因为不远处那只散发着绚丽彩光的鹿,慢慢转换身形,从一只九色鹿变成了一位钟灵毓秀的少年。   少年身披彩光,长袖如卷云,一头乌黑长发、肌肤如玉骨,不似人间之美。   小鹿,果然是他的小鹿!   他不是来历不明,不是哑巴,他只是只从来没跟人群接触过的九色鹿,怪不得他会在鹿群深处,怪不得他没有名字、怪不得他总说要回森林。   林蕴按下狂跳的心脏,是只九色鹿又如何,小鹿是他的,永远都只能是他的。   那边,机械音开口:“宿主,我还是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转换鹿形的。”   九色鹿懒洋洋地晒着月光:“妖怪当多了,总有那么点心得。系统,我先晒会儿月光,你帮我看着林蕴,他要是过来了跟我说一声。”   “不用晒了,他已经过来了。”   九色鹿微一挑眉,林蕴心理素质可以啊,看到大变活人都没有吓到,看来以后可以在他面前多变几次。   九色鹿正在专注地晒月光,他没察觉到,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的人向他走来,等他听见身后细微的动静时,再逃已经来不及。   林蕴从身后紧紧抱住九色鹿,他虽然年少,力气却不小,九色鹿怎么挣都挣不脱,只能害怕地去看林蕴。   “小鹿别怕,是我,”林蕴低声开口,音色温柔,以此来降低九色鹿的警惕心:“你突然不见,我很担心。为了找你,我一晚上没睡,现在又困又累,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九色鹿愣了愣,他低下头,又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好像有话在说。   林蕴道:“小鹿想说什么?”   九色鹿看向夜空中的明月,又看了看旁边的树丛。   林蕴低声笑道:“你说你出来只是想到处走走?”   九色鹿奇怪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转过身,在林蕴掌心里写了“家”这个字,然后看着林蕴眨了眨眼睛。   林蕴:“我懂了,小鹿想跟我回家。”   九色鹿急地摇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说,这片森林是他的家,让林蕴赶紧回去,夜晚的森林很危险。   “小鹿真是聪明,下午才教的字,马上就学会了。”   九色鹿又低头写了“走”这个字,林蕴闷笑:“好好好,我们马上回去。”   九色鹿更急了,怎么林蕴总是曲解他的意思,他明明说的让他走。   林蕴反握住九色鹿雪白的手,他眸色深邃:“小鹿别怕,我知道你是谁,今晚的事不会再发生,没有人再能赶你离开。”   要不是小鹿不是人,有神通,察觉到危险马上离开营帐,只怕这会儿不知道会被郑楚青送到哪里。   这笔账,他迟早要跟郑楚青算。   九色鹿眼眸睁大,不可置信,然而就在这时,四周冒出一双双绿色的眼睛,狼群呲着森白的牙靠近。   狼是鹿的天敌,鹿天然害怕狼,就是九色鹿也不例外。   感觉到握住的手在颤抖,林蕴将九色鹿挡在身后,沉声道:“别怕,闭上眼睛,很快就会好。”   九色鹿脑海里的机械音开口:“宿主,他在骗你,他腰间挂着的香囊名叫翠羽,里面有一味药草,狼群正是他故意引来的,为的就是用苦肉计让你跟他回去。”   “一会儿你睁开眼,就会看到林蕴身受重伤,但那也是假的,他身上的血都是狼血。英雄救美,这剧本怎么样,宿主喜不喜欢?”   九色鹿心里点评:“挺变态的,不过我喜欢看。”   剧本老是老了点,但胜在耐用,而且好用。谁能说英雄救美这个桥段不好看?   机械音:“我早说了让你选择北辰王作为突破点,你偏不听。”   九色鹿:“选择北辰王作为突破点,你是不是怕我死得不够快?你也知道陆杳有多喜欢北辰王,毫无背景的我要是敢跟北辰王走在一起,今晚就能被毒死。”   机械音不服:“你是九色鹿,世上没有东西能毒死你。”   九色鹿凉凉道:“毒不死,但能迷晕了剜心。比干没了心都活不了,九色鹿能比比干还厉害?”   机械音:“……不说了,林蕴逼退狼群向你走来了。”   九色鹿就喜欢系统,啊不对,应该说,他就喜欢主神这副说不过就转移话题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9 23:43:55~2023-12-20 18:1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8 ☪ 蝶化之路(二十四)   ◎九色鹿◎   “小鹿, 睁开眼睛。”   九色鹿听到林蕴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面前浑身都是血的林蕴,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林蕴:“别哭, 我没事, 这都不是我的血, ”他将九色鹿紧紧抱进怀里,虚弱道:“小鹿,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你的身份, 永远会对你好。”   九色鹿迟疑了, 他看向身后的树丛,仿佛透过树丛, 看见了深处的鹿群。   察觉到九色鹿的犹豫, 林蕴猛地偏过头, 吐出一大口鲜血。颜珊厅   九色鹿吓得脸色发白,他从没有遇到过受伤的人类,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是好。   对了,擦药, 受伤了要擦药。   他脸上被箭擦出了伤口,人类就给他上了药, 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他一只手扶住林蕴, 急切地往外面走,林蕴却不肯走。九色鹿着急地回过头,林蕴又咳出了一口鲜血, 他深深地看着九色鹿:“小鹿, 你是愿意跟我回去的, 对不对?”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问,九色鹿叹了口气,重重点头。   他想好了,等林蕴养好伤,他再回森林也不迟。   林蕴勾了勾嘴角,他没有骗小鹿,他身上确实不是他的血,而是狼血。   早知道小鹿这么紧张他,他刚才就多抹点狼血了。   用内力逼出两口鲜血,林蕴丝毫不觉得五脏六腑疼痛,走了两步,他一把将九色鹿打横抱起,大步往前走。   九色鹿睁大眼睛,他看着林蕴,似乎想不明白,刚才还在吐血的林蕴怎么瞬间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林蕴低下头,面不改色道:“方才吐出两口瘀血,我觉得身体好多了,”九色鹿挣扎着要下来,他闷哼一声,痛苦皱眉:“小鹿别动,你碰到了我的伤口。”   林蕴话一出,小鹿不敢动了,生怕又碰到林蕴哪里的伤口。   九色鹿是单纯,但不是傻,到这个时候,如果他还不知道林蕴是在骗他,那他就真成一个傻子了。   只是他都已经答应了林蕴,现在再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暗自叹息人类的狡诈。   林诉带着人在森林外围等候,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内心的焦急也一点点加重。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夜色里走出来一个人,不,是两个人。林蕴怀里抱着九色鹿,唇边含笑,一边低头跟怀里人说话,一边向他们走来。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犹如镀上了一层银色光辉,梦幻至极。   林诉松了口气,他快步上前:“世子,您总算回来了。”   林蕴“嗯”了一声,看向举着火把的众人,淡淡道:“回去吧。”   众人让开一条道路,林蕴抱着九色鹿,向营地方向走去。   林诉视线落在林蕴怀里的人身上,目光晦暗不明,旁边的下属低声开口:“首领,世子眼见陷进去,此事是否要告知王妃?”   “不必,”林诉冷冷道:“小鹿公子不会跟我们回京。”   今晚发生的一切让林诉觉得诡异至极,他虽然不知道那位小鹿公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看那不似人间的美貌,多半也是妖物一类。   陆杳姑娘说得对,世子就是被迷惑了。   发现九色鹿不见,林蕴在营地里大闹了一通,一群公子小姐面面相觑,看着林蕴带人去找。   从京城一路走来,就算遇见山匪和刺客,林蕴都没有这样失态过。   一群人心里惶惶不安,要知道护送他们出京的士兵里有大半都是林蕴的人,要是林蕴丢下他们不管,光靠那几十个侍卫可回不了京。   元小公子听说事情起因,直接去找郑楚青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开始砸东西。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着再柔弱不过,不过是收留几日罢了,郑楚青居然把人赶走,说他心胸狭窄都不为过。   什么?刺客?   来历不明就是刺客,你郑楚青怎么不把山下的百姓都杀了!   林蕴都说了是附近误入的百姓,你郑楚青偏不信!   什么刺客敢进他们营地,不要命了吗?再说了那少年如此貌美,谁舍得让他当刺客,若换了他元湛,造间金楼养着他才好!   不止元湛如此觉得,其他人也如此觉得,陆杳除外。   也只有在雪岭森林附近,才能生出如此钟灵毓秀的少年。   听说那少年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因为想猎些小兽填肚子才会误入雪岭,如此身世,当真是惹人怜爱。   郑楚青百口莫辩,只能叹气。   他说了很多遍小鹿不是他赶走的,是他自己不见的,但都没人相信。   他确实想赶小鹿走,但他的人刚到林蕴营帐,小鹿就不见了。   一群公子小姐一晚上没睡,担心小鹿在雪岭遭遇不测,又担心林蕴找不到人带人丢下他们离开。   辗转反侧到天色微明,正想派人一起去找,就听侍卫来报,说林世子回来了。   凤荷听到,连忙问:“是一个人回来还是两个人回来?”   侍卫恭敬道:“两个人,林世子怀里抱着位小公子。”   那定是小鹿无疑了。   凤荷一颗心放下来,太好了,小鹿找到了,总算不担心林蕴把人全都带走丢下他们不管了。   陆杳坐在她对面,藏在长袖下的手指尖陷入掌心,昨晚她在营地外等了一夜,都不见那东西的身影,郑楚青究竟把人送去了哪里?   是的,就连陆杳本人也不相信郑楚青没有把小鹿赶走,如果不是郑楚青赶走小鹿,一个如此柔弱的少年怎么可能穿过重重巡逻,离开营地。   就算他变成一只鹿,也不可能。   陆杳对九色鹿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她只知道九色鹿浑身都是宝,鹿皮遇水不湿,遇火不燃、刀枪不入;鹿骨晒干碾碎成粉,延年益寿驻容养颜;鹿心生食,断骨重生,百毒不侵,死人也能活过来。   至于鹿角,那更是一绝,听说把九色鹿的角砍下来,研磨成粉,那就是长生不老药。   陆杳对九色鹿的所有了解都来自药王谷的记载,药王谷告诉她九色鹿浑身都是宝,却没告诉她九色鹿还会神通。   天边虽然有了些许微光,天色却还是有些漆黑,营地里的篝火燃烧了一夜,火光已经微弱,只剩下些许灰烬。   九色鹿被林蕴抱在怀里走了一路,他觉得有些难受,想抬起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按回去。   “有人,先不要动,等回了营帐再放你下来。”   九色鹿双手环着林蕴的脖颈,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他没有忘记,营地里有人想赶他离开。   一道居高临下的视线落到九色鹿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良久,视线的主人叹息道:“阿蕴,我必须要解释清楚,他不是我赶出去的。”   林蕴当然知道小鹿是自己走的,但要不是郑楚青,小鹿会走吗?   他淡淡开口:“我现在很高兴,不想跟你谈论这件事。今晚的事再发生一次,我不保证你的心头好会发生什么意外。”   虽然知道郑楚青接近陆杳是别有目的,但不妨碍林蕴拿来威胁郑楚青。   郑楚青脸色一变,他强行压下心底的怒气:“林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了这个人,你竟想对杳杳下手,难道你跟杳杳这么多年的感情,连跟这个人一夜的相处都比不上?”   “感情?”林蕴嗤笑道:“我林蕴跟陆杳有什么感情?跟陆杳有感情的,是我母妃,不是我。要不是出发前我母妃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陆杳,你以为我会来?”   郑楚青惊愕地看着林蕴,似是没想到林蕴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林蕴见他站着不动,冷声道:“小鹿受了一夜的寒,要是因为你在这里挡我路,让他风邪入体,郑楚青,你不会知道我想干什么。”   脑海里的机械音又开口了,它似乎一直在看着这一切。   “宿主,您成功地离间了林蕴跟郑楚青,如果您是一位间.谍,这无疑是您非常出色的成绩,但可惜的是,这与您的任务背道而驰。”   “您如果再不做出点行动,郑楚青对您的印象将会跌入谷底,将来别说获取他的信任,连靠近对方都不可能。”   九色鹿在心底慢悠悠道:“系统,所以说你跟人类交往的经验还是太少了。”   机械音冷无机质道:“请宿主不要搪塞系统,系统的所有建议,都是基于数据演算给予的,请宿主认真思考系统的建议。”   九色鹿:“基于数据演算给予的建议啊,那我一会儿去攻略北辰王怎么样?”   机械音:“……”   “系统,你怎么不说话了,这不是你昨晚强烈要求我做的任务吗?”   机械音:“……”它转移话题:“郑楚青一直在后面看着你们,宿主,您的大麻烦要来了。”   九色鹿来了兴趣,他真的很好奇,郑楚青接下来要怎么对付他。   对一个疑心病严重到晚上只能坐着睡觉的人来说,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呆在营地,就睡在离他不远的营帐里,郑楚青不发疯才怪。   九色鹿很好奇,昨晚郑楚青是怎么睡得着的,他不怕半夜有人去刺杀他吗?   九色鹿在林蕴怀里慢慢抬起头,想看郑楚青一眼,被林蕴又按了回去。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但九色鹿却从中感觉到了恐怖的阴冷气息。   “小鹿对他很好奇?”   九色鹿眨了眨眼睛,缓缓、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这把火不够旺,他来加一下柴。   林蕴停下脚步,他低下头,阴冷的神色在漆黑夜色中看不清楚,他道:“他就是那个要赶小鹿走的人,小鹿以后见到他可要离远一点,要是被他抓到,小鹿以后就见不到我、也回不去雪岭了。”   九色鹿睁大眼睛,慌忙表示自己以后见到郑楚青,马上离得远远的。   林蕴这才低笑起来,抱着九色鹿进营帐。 209 ☪ 蝶化之路(二十五)   ◎九色鹿◎   屏风一侧, 九色鹿已经睡着,他本来想看着林蕴上药的,但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 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盐单停   床前一个紫檀色香炉升起袅袅轻烟, 这是林蕴特意让人准备的安神香, 能让人闻了一夜好眠。   医女给林蕴包扎好伤口, 恭敬地行了一礼,提着药箱退下。   林蕴坐在床上,他看着手臂上的绷带, 又侧头看了正在熟睡的九色鹿一眼, 勾唇一笑, 起身去换衣服。   他身上全都是狼血,郑楚青跟士兵们纵横沙场多年, 自然闻得出来, 虽然不明白林蕴为何要往身上弄这么多狼血, 但看见他怀里抱着的少年,多半猜得出来。   林诉恭敬地站在屏风前,他道:“世子,营地里还有空的营帐, 不如让小鹿公子去那里住吧,小鹿公子一直与您住在一起, 怕是会惹闲话。”   林蕴换好衣服出来, 他看了林诉一眼,那冰冷的一眼,仿佛洞穿了林诉的内心。   “林诉, 你要记得你姓林, 不姓陆。”   林蕴身为世子, 怎么可能不知道林诉私底下跟陆杳来往,看在他父王母妃的份上,林蕴可以忍,但一旦涉及到小鹿,林蕴可不管对方是谁,就算是郑楚青,也一样要死。   他认识陆杳多年,不说对对方了如指掌,但也十分清楚陆杳是个什么人。   一心一意想往上爬,这没问题,是人都想要权利,但喜欢北辰王,吊着郑楚青还想吊着他,林蕴可就有意见了。   没遇见小鹿前,林蕴可以容忍她三分,但有了小鹿,陆杳还想做一些小动作,林蕴绝不会让她好过。   就比如此刻,挑唆他的下属,试图离间他跟小鹿之间的感情。   林诉猛地跪下来,额头冷汗直落:“世子恕罪,属下只是担忧世子的名声,绝没有其他意思。”   林蕴收起冰冷视线:“再有下一次,你就回雍州。”   “属下不敢!”   林蕴向屏风后走去,他坐到床上,低头看正在熟睡的九色鹿。   九色鹿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褥,蜷缩着身体,他以手作枕,半张雪白的脸埋进乌黑长发里,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床边坐了人。   林蕴眼眸含笑,对他这样放心,是不是说明,小鹿心底已经有了他的位置。   另一顶营帐里,郑楚青坐在床上,他一只手撑着额头,似在休息,可是睁开的双眸里布满血丝,里面蕴含的阴鸷令人心惊胆战。   天色已经大亮了,下属提心吊胆地走进来,虽已经跟在公子身边多年,可每次看见这样的公子,他都会心生惶恐。   “公子,您的头又疼了,需不需要属下让人请陆杳姑娘过来。”   郑楚青冷淡道:“不必。什么事?”   下属恭敬道:“林世子一大早就带人进了雪岭深处。”   郑楚青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头:“不用理会他。”   下属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公子,趁林世子不在,要不要属下亲自走一趟,把那人送走?”   郑楚青看了下属一眼:“蠢货,还嫌林蕴昨晚闹得不够?”   下属诚惶诚恐,听到一声冰冷的“出去”,慌忙退下。   郑楚青自小在漠关长大,那里是西戎进关的第一道防线,因他父兄的关系,郑楚青从小遭到了无数背叛,刺杀、挟持,其中不乏乳娘,婢女、下属,甚至还有长辈,因此长大后,郑楚青就成为了一个疑心病特别重的人。   除了几个心腹,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三个月一换,侍卫也不例外。   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从不跟父兄推心置腹,在郑楚青眼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利而为,世界上不存在巧合,也不存在命运。   就像九色鹿的突然出现,一个一经出现就将林蕴迷得神魂颠倒的人,郑楚青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他拿起一旁冷了许久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营地的安全,容不得林蕴开玩笑,可是又该如何让林蕴同意,将那人送走?   就在郑楚青陷入沉思的时候,那边的九色鹿美美睡了一觉起来。   “系统,几点了?”   机械音:“快十点了。”   快十点了啊,九色鹿看了眼床前的紫檀色香炉,伸了伸懒腰,在心里开口:“这安神香真是不错,系统,把配方记下来,下个世界我要用。”   机械音:“……”   九色鹿掀开被褥,在屏风一侧划出来的小房间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   林蕴真是上道,给他划出来这么一块私人空间,有床有书案,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生怕他不喜欢。   想到林蕴,九色鹿道:“林蕴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给我采野山楂和板栗去了吧?”   机械音:“是的。”   林蕴昨晚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带人进雪岭深处给九色鹿找吃的去了。   九色鹿挑挑眉,又躺到床上去了,看样子是打算睡个回笼觉。   机械音忍不住道:“宿主,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九色鹿懒懒地盖上被褥:“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准确地说,从林蕴把他带回营地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吃过东西。   林蕴让人准备的饭菜,他勉强吃了一两口,无论林蕴怎么耐心哄,他都没有吃。   林蕴虽然不讲道理,但为人心细如发,知道九色鹿的真实身份后,马上猜到九色鹿不吃东西是因为不合胃口,不是在跟他闹脾气。   他前来狩猎,自然对雪岭里的鹿群有所了解,知道花鹿最爱吃苜宿草,胡枝子、地榆的嫩枝叶、板栗和野山楂,九色鹿虽然与花鹿有所不同,但能在一起生活,想必爱吃的东西也一样,故而天还没亮林蕴就带人去了雪岭。   刚进入梦乡,林蕴就回来了。   九色鹿闻到熟悉的松香味,那是森林的味道,他睁开眼,看见坐在床边的林蕴,呆呆的,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林蕴低笑道:“才两个时辰不见,小鹿怎么这样看我?”   九色鹿这才反应过来,他坐起身,着急地去看林蕴身上的伤口。   他睡着的时候,医女正要给林蕴上药,他本来要看着林蕴上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睡过去了。   林蕴神色温柔,任由九色鹿捧着他受伤的手臂。绷带自指间缠绕,一层一层,缠到手臂上,像护腕一般。   九色鹿一脸的自责,如果不是他不告而别,林蕴就不会到森林找他,也不会为了救他而遇到狼群。   虽然他的吐血是假的,但为了他受伤是事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蕴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林蕴抬起另一只手,轻柔抚摸九色鹿漂亮的脸:“小鹿,你现在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了?”   九色鹿眨眨眼,他能听懂林蕴的话,却不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鹿群前辈没教过他这个。   看出他眼底的疑惑,林蕴苦笑了一下,他真是太着急了,小鹿是只九色鹿,从来没离开过森林,他怎么会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他跟小鹿之间还有很多时间,他会慢慢教他。   食案上除了板栗,野山楂,还有苜宿草、胡枝子,九色鹿睁大眼睛,他看了看林蕴,又看了看食案上他爱吃的食物。   林蕴坐在他身旁,眼眸含笑看他。   九色鹿想了想,抬起林蕴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地、轻轻地放到自己头顶,然后用不存在的鹿角蹭了蹭。   ——谢谢你。   九色鹿没有说话,但林蕴却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   他瞳孔慢慢扩大,心底的喜悦仿佛要击碎他。   林蕴一把将九色鹿抱进怀里,他深吸了口气,是在强行压制内心的冲动,也是在控制自己不要伤害到小鹿。   “小鹿,我的世子妃,你让我看到了命运。”   命运?   九色鹿不解地看着他。   林蕴低下头,克制地吻了吻小鹿额头,他低声道:“命运就是,上天注定。”   一连数天,林蕴都没有出过营帐,营地里虽然没有出现什么风言风语,但明眼人都知道,林世子在跟那位小鹿公子做什么。   陆杳在众人面前态度平静,回了营帐,一把将案上的药瓶都扫下来。   她胸膛起伏,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来雪岭这么久都没有找到神药,北辰王虽然不说,其余人看她的目光已经不同,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失去药王谷弟子这道光环,不仅如此,就连北辰王也会离她而去。   她得想个办法,让林蕴离开营地,然后把那东西引到雪岭深处。杀了他,剜掉他的心,再用化骨水化去所有痕迹,谁能证明是她杀的?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可是要怎么让林蕴离开营地呢?   陆杳心中一条毒计涌上心头,她露出笑容,九色鹿啊九色鹿,怪就要怪你浑身都是宝,若是没有那一颗食之可活死人肉白骨的心,我也不会到这里来杀你。   林蕴这几日都在营帐里教小鹿写字,以及人类的各种礼仪,他想好了,一回京他就带小鹿去见父王母妃,然后准备成亲事宜。   父王母妃反对?那他就带小鹿回雍州,一辈子也不回京。   林蕴不是没想过教小鹿说话,但小鹿终究不是人,无法理解人类的发音方式,教了几日,林蕴还是放弃了。   他不是放弃教小鹿说话,而是觉得自己能力不够,教不了小鹿开口,等回京,他会去找在这方面更有能力的人,教小鹿开口。   林蕴坐在榻上,一条长腿曲起,他低着头看怀里的九色鹿,一边给小鹿讲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一边拿山楂给小鹿当零嘴。   正说到生动处,一个下属走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世子,小鹿公子。凤荷小姐与元小公子今日猎到了不少野兔野鸡,想请世子跟小鹿公子一同享用。”   野兔野鸡?   九色鹿眨了眨眼,看向林蕴。   林蕴皱紧眉头,他本想说不去,但是想到自己要带小鹿回京,于是道:“知道了,下去吧。”   京中势力复杂,他到了年纪也要上朝,外出办差也是常事,小鹿总不能跟着他到处奔波,在京中有一两位好友,对小鹿也是好事。   思及此,林蕴对九色鹿道:“这营地里有不少世家公子小姐,一会儿你都可以见一见,不用记住他们的名字和相貌,你只要对他们笑就好。”   “这其中,太尉之女凤荷为人和善,你若是愿意,可以跟她交朋友,但要小心一个人,她身边一个名叫陆杳的医女,”林蕴想了想,叹道:“算了,凤荷跟陆杳走得太近,对你不是好事。回京后我再为你物色几个人选。”   九色鹿静静地听着,心底饶有兴致地对系统道:“系统,他真可爱。”   机械音:“……宿主,郑楚青打算一会儿刁难你,你要注意别被他抓住把柄。”   九色鹿被转移兴趣,他很期待,郑楚青会怎么对付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1 20:59:26~2023-12-22 18:1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yccg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0 ☪ 蝶化之路(二十六)   ◎九色鹿◎   营帐中间篝火正在燃烧, 明亮的火光照耀一片,九色鹿看着席间正在喝酒谈笑的众人,低头打了个哈欠。   “系统, 几点了?”   “快晚上九点了。”   九色鹿:“你不是说郑楚青要刁难我吗?我都坐了两个小时了, 你说的刁难在哪里?”   从他坐下来到现在, 郑楚青别说跟他说话了, 连看他一眼都没有看。   郑楚青要是不打算刁难他,九色鹿打算回去睡觉了,他一只早睡早起的鹿, 可陪不了这群人玩闹。   林蕴知道九色鹿不爱吃人类的东西, 因此席间下人端上来的烤兔肉烤鸡, 他都帮九色鹿吃了,然后将提前准备好的野山楂和板栗拿出来给九色鹿当零嘴。   感觉到九色鹿心情不佳, 他微微偏过头, 低声道:“怎么了?是不是野山楂不新鲜, 不好吃了?”他安抚地握住九色鹿雪白的手:“先吃两块板栗填填肚子,等人散了我带你去森林摘。”   九色鹿摇摇头,他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眸里还有湿意, 林蕴顿时明白他是困了。   林蕴一向是唯我独尊的性格,见心上人困倦, 他便马上要带九色鹿离开。   “阿蕴, 先别急着离开,”一晚上没有说话的郑楚青终于屈尊降贵般将目光看过来,他话虽然是对林蕴说的, 目光看的却是九色鹿:“先前多有得罪小鹿公子, 我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 希望小鹿公子不要怪罪。”   九色鹿:来了,第一波刁难。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郑楚青在说什么。   林蕴脸色阴沉,正如郑楚青知道他的性格,他也同样知道郑楚青温柔外表下藏着的阴鸷,暴戾恣睢如郑楚青,绝不可能会认为自己有错,也绝不可能会给别人准备赔罪礼。   “礼物就不需要了,我还有事,就先回营帐了,各位慢喝。”   席间众人早已没了谈笑声,都诡异地看着郑楚青和林蕴,当然,还有九色鹿。   郑楚青站起身,纵横沙场多年,他有一副修长挺拔的好身体,温柔似水的时候不觉得,一旦沉下脸,众人才发觉他眼底的冰冷丝毫不输林蕴。   “阿蕴,你未免太任性妄为了,我准备的礼物是给小鹿公子的,不是给你的,要不要,是小鹿公子说了算,不是你。”   林蕴冷冷地看着他:“我的世子妃,我还做不了主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瞳孔微缩,知道林蕴喜欢九色鹿是一回事,但林蕴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众人早有猜测林蕴会带九色鹿回京,但他们想的是林蕴会另置宅子将九色鹿养在里面,而不是带回王府,毕竟林蕴身份在那里,就算九色鹿再如何貌美,单身份低微这一点,就过不了宁王妃那一关。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林蕴不仅要带九色鹿回京,还要三书六礼娶他当世子妃。   林蕴是疯了吗?   九色鹿长得很貌美没有错,世间仅有也没有错,但他是个男的啊,一个男的怎么能成为未来的宁王妃?   林蕴难道想让宁王府绝嗣吗?   林诉握紧手中剑,他知道世子对这少年不一般,可他以为那是新鲜感在作祟,毕竟就算他心底不喜欢九色鹿,也不得不承认九色鹿是他见过的最貌美之人,世子一时迷恋,也情有可原。   可是世子刚才说什么?他的世子妃?他说九色鹿是他的世子妃?   林诉深吸了口气,他看向对面的陆杳,陆杳神色平静,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除了林诉外,席间也有不少人看向陆杳,来雪岭之前,陆杳还是林世子的心上人,来雪岭不到半个月时间,林世子就换了个心上人。   众人神色各异,表情精彩,但都没人敢出来说话。   一路从京城走过来,他们已经充分认识到林蕴的性格,半点不敢去触霉头。   平常时说两句可能没有什么,现在说就是在跟林蕴对着干,万一林蕴一怒之下带人离开,他们怎么回京?   指望北辰王?   北辰王的人根本不管他们,除了来雪岭的两天跟他们出去过几次,其余时间完全不搭理他们。   凤荷看向旁边的陆杳,见陆杳不打算站出来说话,她心底叹了口气,弱弱起身道:“楚青哥哥,林世子,我能说句话吗?”   凤荷为人和善,从不跟人起冲突,郑楚青跟林蕴平常时都很给她几分面子,见凤荷起身开口,都向她看了过去。   凤荷心底还是有些害怕的,林蕴平常时唯我独尊的作风不说,郑楚青更是很少冷脸,现在两人剑拔弩张,一不小心说错话,矛头就有可能对准她。   “林世子,”凤荷鼓起勇气跟林蕴对视,她道:“我觉得楚青哥哥说的没错,要不要礼物,是小鹿公子说了算,不是你,”她的声音在林蕴冰冷的视线下渐渐弱起来:“而且……而且我觉得小鹿公子是想要的。”   九色鹿对凤荷眨了眨眼睛,心道,这真是个敏锐且聪明的孩子。   凤荷接收到九色鹿的温柔,脸颊慢慢地红起来。   小鹿公子长得真好看,一看到他她的心就疯狂乱跳,难怪林世子要带小鹿公子回京。   有关林蕴跟陆杳之间的流言,凤荷是知道的,但她觉得喜欢是两个人的事,而且陆杳曾对她说过并不喜欢林世子,因此林蕴移情别恋喜欢上九色鹿,凤荷心底并没有要为好友打抱不平的愤怒。   听到凤荷的话,林蕴微微愣住,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小鹿,可却从来没问过小鹿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想不想要。   他握着九色鹿的手,侧头低声问:“小鹿,你想要吗?”   九色鹿看了郑楚青一眼,又看向林蕴,他漂亮的眼睛在说:我不想你们为我吵架。   林蕴跟他说过,林家跟郑家有私交,世家之间的来往往往参杂着数不清的利益,要是林蕴跟郑楚青为他闹翻,林蕴的父王母妃一定很生气。   林蕴跟九色鹿相处多日,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怜惜小鹿的同时,对郑楚青的咄咄逼人更恨。   他眼眸深处戾气加重,带着小鹿重新坐下:“礼物呢?”   九色鹿雪白的手轻轻拍了拍林蕴手背,让他消气。   凤荷一颗心放下,刚坐下来,就听旁边一声极轻的“砰”声,她转过头,陆杳也转过头,低声吩咐婢女再去端些烤兔肉过来。   郑楚青让人把“赔罪礼”带上来,本来众人还很疑惑什么赔罪礼用“带”一字,等士兵把两只雪白的狼拖上来,才明白郑楚青的意思。   这居然是两只有半人高的成年狼!   两只白狼低着头,呲着森白的牙齿,威胁攻击之意言于表。   郑楚青看着白狼道:“这一公一母两只白狼是从雪岭深处抓到的,小鹿公子是桉盐人,桉盐的传统就是驯狼,这两只白狼已经成年,小鹿公子肯定喜欢。”   九色鹿在脑海里对机械音道:“还以为郑楚青会出什么高招呢,结果就这,系统,我很失望。”   机械音:“……如果郑楚青不顾忌林蕴,你现在看见的就不是两只白狼了。”   “那是什么?”   “阎王。”   九色鹿心里叹道:“系统,你都学会开玩笑了,最近进步不少,不会是背着我去接触其他宿主了吧?”   机械音:“……”它道:“郑楚青想试探你的真实身份,宿主,别露出破绽了。”   脑海里的对话只在瞬息之间,九色鹿在林蕴拔刀之前,一只手摁住林蕴手背,同时对郑楚青笑了笑。   林蕴强忍怒气,但小鹿的意思他不能不表达:“小鹿说谢谢你的礼物,他很喜欢。”   郑楚青看着九色鹿,意味不明道:“小鹿公子不下去看看吗?”   九色鹿欲要起身,林蕴一把抓住他:“坐下,我来。”   郑楚青冷眼看着,并没有说话,仿佛真的只是给九色鹿准备了一份礼物。   然而林蕴还没走下台阶,就见两只白狼中的公狼猛地挣脱锁链,呲着森白牙齿,朝九色鹿方向扑去。   九色鹿眼睁睁看着白狼向他扑来,白狼的动作太过突然,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机械音的声音响起:“宿主,郑楚青在看着你。”   受过训练的人与常人不同,在遇到危险时,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比脑海的反应还要迅速,如果九色鹿是刺客,或者身份有异,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辨别他身份的最好证据。   “小鹿!”   这是林蕴暴怒的声音。   九色鹿被白狼扑倒在地,他瞳孔颤动,心底的恐惧涌上心头,然而就在此时,眼前一道剑光划过,火光中,白狼的脖子喷出温热鲜血,九色鹿闭上眼,那鲜血洒在他脸颊上,很快变得一片冰冷。   又是一道狼嚎,九色鹿睁开眼,身体被林蕴扶起来,他转过头,另一只母狼死于郑楚青剑下。   原来是公狼挣脱锁链的时候,另一只母狼也挣脱了锁链。   郑楚青甩去剑上的鲜血,他回头看向被林蕴抱在怀里的九色鹿,对方身体不停地颤抖,眼眸里全是恐惧,见郑楚青看他,九色鹿低下头,似乎很害怕他。   郑楚青皱紧眉头,九色鹿遇到危险的反应很真实,但就是太真实了,郑楚青心底才更为不安。   眼睛告诉他是他错了,九色鹿就是个普通人,可心却始终不能放下警惕。   郑楚青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凭借这份直觉度过了无数危险。   九色鹿一定有问题。   林蕴不停地低声安慰九色鹿,他脚边的长剑上还挂着血,这说明公狼是他杀的。   其他人也快速反应过来,两名士兵脸色煞白,慌忙请罪,凤荷等本就对九色鹿有好感的人,都围上前安慰九色鹿。   元湛一脚踹开死去的公狼,安慰了九色鹿几句,怒火冲向郑楚青。   “郑楚青,小鹿差点被你害死,你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元湛出身世家大族,脑子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是傻的,很快反应过来郑楚青唱的什么好戏。   凤荷也怒目而视,她真是看错楚青哥哥了,没想到表面这么温柔的楚青哥哥,会有这样一面。   她知道郑楚青一直怀疑小鹿是刺客,但如果小鹿是刺客,那他们这些人早就死了,在营地里,小鹿多得是机会朝他们下手。   郑楚青看了眼地上的母狼,这只母狼的突然发狂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计划出现失误,但既然是他让人带上来的狼,那就是他的问题。   他向九色鹿走去,在林蕴阴冷的目光停下脚步:“抱歉,此事是我的失误,我会让人彻查此事。”他抬起手,修长手指轻轻拭去九色鹿眼眸下方的一点血迹,而后转身离开。   九色鹿在心里慢悠悠道:“系统,我们打个赌吧。”   机械音:“赌什么?”   “就赌,一天之内,郑楚青会对我第二次试探。”   机械音:“宿主这么肯定?”   九色鹿:“郑楚青的疑心病是他从小导致的,可以说是他的心理阴影,一次不痛不痒的试探,不可能打消他的怀疑。”   在众人的安慰下,九色鹿心中的恐惧渐渐消失,他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让其他人放心,然后被林蕴半抱在怀里回营帐。   把九色鹿放到床上,林蕴亲自点了安神香,看着九色鹿入睡,一脸阴鸷地起身离开。   机械音知道宿主在装睡,它道:“林蕴拿着剑出去了,宿主不担心吗?”   九色鹿睁开眼,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微微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郑楚青又杀不了他。”   机械音:“……”宿主的心真大:“万一林蕴受伤,我们的计划会有所影响。”   “不,系统你错了,要的就是林蕴受伤。”   九色鹿唇边含笑,眼神却冷到极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2 18:15:52~2023-12-24 23:3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五一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1 ☪ 蝶化之路(二十七)   ◎九色鹿◎   半夜, 林蕴拎着剑回来,他先是去看了九色鹿,见他睡得安稳, 才去屏风后将一身染血的衣袍脱下。   林蕴跟郑楚青都有武功在身, 打起来自然不是小打小闹, 那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架势, 将一众士兵看得心惊胆战,要不是北辰王派人分开他们,恐怕这会儿不是林蕴死就是郑楚青亡了。   林蕴内心的戾气得不到消散, 又不敢在小鹿面前表现, 换好衣服就带人去了雪岭。   林诉看着自家世子在火光下的背影, 只觉得突然出现的小鹿就是个红颜祸水,到营地没几天就让世子跟郑小将军反目成仇。   陆杳姑娘说得对, 不能继续让小鹿呆在世子身边, 他对世子的影响太大了。   九色鹿刚醒, 就发觉有人睡在自己身边,他抬起头,见是林蕴,又躺了回去。   “林蕴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闻到了林蕴身上的血腥味和药香, 看来昨晚他伤得不轻。   机械音:“你睡醒前的一刻钟。”   那就是说刚回来。   九色鹿侧身,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散开, 他抬起一只手, 雪白指尖轻点林蕴俊美的侧脸,眼底露出一抹笑意。   “到底是少年人,还是太冲动了。”   听到九色鹿的呢喃, 机械音:“这不是宿主所希望的吗?”   九色鹿:“系统, 你要知道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 心里想的和面上做的,往往都是不一样的。”   “宿主是说自己口是心非吗?”   嘴上说要的就是林蕴受伤,可心底却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复杂的人类,复杂的感情。   机械音沉默地想,明莱已经懂得这么多感情,可他为什么还是要杀扶光呢?   “我可没有这么说。”   林蕴睡在外侧,九色鹿坐起身,慢慢下床,他拢紧衣襟,来到书案前坐下。   机械音看着他,它的宿主正在认真写字,笔尖落在字帖上,一笔一划,字体成形,完全看不出半个月前的歪歪扭扭。   “宿主,这里没有人。”   意思是不用演。   九色鹿漫不经心道:“系统,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细节决定成败。”   机械音不太明白宿主的意思,九色鹿放下笔,指尖轻抚最后一张字帖,微微一笑。   “系统,林蕴醒的时候叫我。”   “您要做什么?”   九色鹿:“去提前做一些准备。”   话音刚落,就见他变作一只小鹿,接着灵光一闪,整只鹿出现在雪岭森林之中。   清晨的森林还有着露水,九色鹿走在森林之中,它感受着松树清冷的味道,愈发觉得雪岭是个好地方。   九色鹿灵动多姿,什么险要之地都难不倒它,它上上下下把雪岭走了一遍,最后选了一处断崖。   断崖在雪岭深处,崖壁隐约可见几棵青松,更妙的是,崖底下常有云雾笼罩,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底下有什么。   九色鹿来到崖边,它低头看了眼底下云雾,在脑海里道:“系统,这断崖有多高?”   机械音冷无机质道:“跳下去百分之百全身瘫痪,百分之八十会死。宿主,我劝你不要试图用跳崖来证明清白,这一跳下去,能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不知道,百分之百生不如死倒是真的。”   九色鹿微笑:“谁说我要跳崖了?”   机械音反应过来:“你要跟林蕴一起跳?宿主,你已经取得了林蕴的信任,没必要再演这样一出戏。”   九色鹿:“不是我跳,也不是林蕴跳,是郑楚青要跳。”   机械音:“……”它此刻失去了思考的功能:“郑楚青为什么要跳崖?”   “谁知道呢。”   机械音:“……”   九色鹿身上再次灵光一闪,它来到云雾缭绕的崖底下,变回人身,用考特币买了把斧头,当场削了根松木,用来制作傀儡。   崖底下宛若一处桃花源,溪水、桃林、还有清甜可口的各种野果,唯一让九色鹿不满意的是,这么好一个地方,连个山洞都没有,只能让傀儡现场搭座木屋。   傀儡搭木屋的时间,九色鹿把附近转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道路出去,他才慢悠悠回到原地,欣赏傀儡搭建的屋子。   就在这时,机械音突然道:“宿主,林蕴要醒了。”   九色鹿回到营帐,他散去身上的松香,坐到书案前。   林蕴睁开眼,他第一时间向旁边看去,没有看见九色鹿的身影,他猛地坐起身,连外衣也没披,松垮着衣襟大步往屏风外走。   然而刚走没几步,他就看见坐在书案前熟悉的身影。   小鹿微微低头,正认真解着手里的九连环,并没有注意到醒来的林蕴。   林蕴一颗心放下来,刚刚醒来没有看见小鹿,他恐惧的以为小鹿回森林了。   九色鹿正解着九连环,这是林蕴送给他解闷的,还没想到头绪呢,就感觉自己从身后被人抱住。   他微微睁大眼眸,回过头,看见林蕴,才露出笑容。   林蕴低声道:“小鹿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九色鹿眨眨眼,看向帐帘外的光亮,意思在说:不早了,是你今日起的晚。   林蕴笑了笑,把九色鹿抱得更紧,他沉默了一会儿:“小鹿,我今后再也不会让你遇见昨晚的事。”   九色鹿抬起手,拍了拍林蕴环在他腰间的手,意思在说:我已经不害怕了,你千万不要去打架。   两个人一起用完午膳,林蕴带九色鹿去了放马的地方。   雪岭外围地势平缓,更有一片青草地供马匹休息,很适合散步。   “这是我从雍州带出来的汗血宝马,小鹿要骑骑看吗?”   九色鹿看着面前在日光下几乎在发光的汗血宝马,眼眸明亮,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马,鹿群前辈说,以前雪岭也有马群,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马群消失了。   看出九色鹿的心动,林蕴帮小鹿骑上马背,然后拉住缰绳,猛一翻身,整个人来到了小鹿身后。   这一个下午,林蕴都在教九色鹿怎么骑马,他温柔耐心,且会教人,不到两个时辰,九色鹿就掌握了骑马的要领。   林蕴带着他在外围转了一圈,然后直直朝森林方向去。   林诉等了许久,才见两人骑着马出来,九色鹿脸上带着笑,林蕴眼眸也含着笑,看样子玩得很开心。   回到营帐,九色鹿把袖子里的野山楂和板栗都拿出来,放到食案上。   林蕴坐在他身后,一只手抵着下颌,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九色鹿吃到了新鲜的野山楂和板栗,没有忘记带他进森林的林蕴,他挑挑拣拣,把几个品相最好的野山楂和板栗放到林蕴手心。   林蕴低笑道:“谢谢小鹿。”   两个人靠在一起吃晚膳,一个斜靠在榻上,长腿曲起,另一个倚在男人怀里,一边吃野山楂,一边听男人讲故事。   九色鹿喜欢听林蕴讲故事,人类的故事对刚离开森林的九色鹿而言,有莫大的吸引力。   林诉掀开帐帘走进来,他低头恭敬道:“世子,郑小将军有东西要送给小鹿公子,说是昨晚的赔罪。”   听到郑楚青的名字,林蕴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九色鹿拍了拍他的手背,看向林诉。   林蕴强忍心中杀意,他道:“拿进来。”   林诉侧身让开,两个士兵从外面走进来,他们手上各捧着一个簋。   九色鹿是第一次看见簋这个器皿,心中很是好奇。   林蕴阴冷道:“滚。”   两个士兵一点也不意外林蕴的态度,他们放下簋,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下。   看见九色鹿眼底的好奇,林诉走上前,打开簋,一阵肉香顿时溢出来。   九色鹿从来没吃过肉,对肉也不好奇,他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到林蕴身上。   林蕴在雍州长大,自然不会闻不出这肉香是什么,他冷冷一笑,握住九色鹿的手道:“小鹿不喜欢吃肉,拿出去扔了。”   九色鹿虽然不吃肉,但也觉得扔了太浪费了,他摇摇头,看着林蕴。   林蕴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好,那就先留着,等我有空再吃。”   等小鹿睡下了,他马上让人扔出去。   林诉走出营帐,他来到一个角落,那里正等着一个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陆杳转过身,她看着林诉道:“等时机。”   “等时机?要等多久?”   林诉已经等不及了,再让世子跟那人相处,他会毁了世子。   陆杳眼眸闪了闪:“你放心,不会很久。”   林诉放心地离开,他想把九色鹿从林蕴身边赶走,却没有想要九色鹿性命的想法,他已经在桉盐买了宅子和下仆,等时机到,他会送九色鹿去桉盐。   陆杳看着林诉走远,她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昨晚那只母狼是她动的手脚,或许对其他医女来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母狼发狂难如登天,但对她这个药王谷弟子,只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她本想毁了九色鹿那张脸的,谁让他一来就勾了林蕴的心,可惜郑楚青动作太快了,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母狼就死了。   想到这里,陆杳心底暗恨,郑楚青不是喜欢她吗,怎么连她讨厌九色鹿都看不出来,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九色鹿。   明明郑楚青自身也怀疑九色鹿的身份,为什么不干脆放任那只母狼咬死九色鹿,难道郑楚青也被他迷住了?   不不,郑楚青不是林蕴,林蕴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她,郑楚青……郑楚青一向只对她温柔,她要什么给什么,所以他肯定是喜欢她的。烟山婷   陆杳松了口气,她转身离开,却不是回营帐,而是借口去采药,利用药王谷独有的暗号联系友人。   她想那只九色鹿死,现在,马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4 23:36:41~2023-12-26 00:2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酸柠檬 10瓶;kyycc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2 ☪ 蝶化之路(二十八)   ◎九色鹿◎   林蕴有事出去了, 九色鹿一个人在营帐,他懒懒地躺在榻上,看着帘帐外篝火, 唇边笑意若有似无。   篝火火光温暖明亮, 驱散夜晚的寒冷, 也让人身体困倦。   九色鹿低低打了个哈欠, 眼眸隐约可见一点湿意。   机械音:“宿主,你输了。”   它说的是昨晚的打赌。   九色鹿一只手撑着半张脸,轻声一笑:“不, 是我赢了。系统, 你没有发现吗, 刚刚郑楚青送来的簋中,里面的炖肉就是昨晚那两只狼的肉, 他在里面放了东西, 只要我一闻到那股药香, 全身经脉就会疼痛不止。”   “可惜了,我并不是刺客,也不是其他有目的的人,身上并没有内力, 不然还真能让郑楚青得逞。”   机械音愣住了,它好一会儿才出声, 似乎是去验证九色鹿的话。   “宿主, 你怎么知道郑楚青会在里面放东西?”   九色鹿:“很难猜吗?有林蕴在,郑楚青想靠近我难如登天,他只能用这个方法。”   而这也从侧面证实了, 郑楚青的确是个心计深沉, 且擅于演戏的人。   昨晚那一出戏唱的特别好, 特别是郑楚青最后的表现,他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怀疑,并对伤害到了九色鹿而感到非常愧疚,如果是一般刺客,早就被郑楚青的表现迷惑住了,就算没有被迷惑住,也会放下警惕,觉得郑楚青不过如此。   等郑楚青那两只簋到,不管是被迷惑住还是放下警惕的人,都不会多想,等他们食用完这些狼肉,等待他们的绝对是死亡。   “郑楚青接连试探了宿主两次,都没有试探出什么结果,他应该不会再试探了。”   九色鹿淡淡道:“你又错了,郑楚青一定会试探第三次,而且就在这两天。”   一个时辰后林蕴回来,告诉了九色鹿明天进雪岭狩猎的消息。   他坐在床边,握着九色鹿的手,神色温柔:“明天要进森林北边,或许会看到鹿群。”   一开始林蕴会进雪岭狩猎,完全是因为他母妃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陆杳,后来有了小鹿,他就再没有跟着去狩猎过,此番进雪岭,是因为鹿群在森林北边生活,他想带小鹿再去看最后一眼。   北辰王已经决定,三天后启程回京,小鹿这一跟他回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   九色鹿眼眸微微一亮,真的吗?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鹿群前辈了。   林蕴让九色鹿躺下来,替他盖上被褥:“当然是真的,所以要早点睡,不然明天没有精神。”   九色鹿闭上眼,在摇曳烛光下,很快沉沉睡去。   林蕴抬手,轻轻碰了碰九色鹿漂亮的脸,见他羽睫微颤,先是轻笑了一下,而后脸色阴沉下来。   他起身离开,命人将那两只簋带到马场,喂给郑楚青的爱马吃。   小鹿说得对,扔了太浪费了,物尽其用,才是真理。   想必郑楚青的爱马一定很感激自己的主人,多少马被狼吃掉,今日头一回,马把狼吃了。   思及此,林蕴阴冷一笑,让下属备好热水,沐浴完才去陪九色鹿睡觉。   屏风一侧,机械音复杂开口:“宿主,又让你猜对了。”   它说的是郑楚青会再次试探九色鹿的事。   哪有这么巧,凤荷等人昨日刚进雪岭狩猎,明日又要进森林,这里面没有郑楚青的手笔机械音怎么也不相信。   九色鹿翻了个身,半张雪白的脸埋进乌黑长发里,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翌日,郑楚青正让下属准备狩猎之事,就听到心腹来报,说他从京中带出来的那只爱马,上吐下泻,兽医正在诊治,可能没办法跟他一起进雪岭了。   “可能”一词说得委婉,事实上,那匹照夜玉狮子腹痛难耐,站都站不起来。   郑楚青坐在榻上,一只手撑着额头,他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语气无波无澜:“怎么回事?”   “听负责照看马匹的下人说,林世子昨夜有派人进马场……”   心腹的话越来越低,意思也很明显。   郑楚青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郑楚青叹了一声,自己先动的手,就不要怪别人报复回来。   狩猎时间定在巳时,凤荷、元湛等公子小姐早已做好准备,只等林蕴人到,就马上出发。   郑楚青坐在马上,低声跟旁边的陆杳说话,他脸色温和,与前两个晚上的阴沉相比,可谓是十分温柔。   陆杳也骑着马,她一身薄柿劲服,英姿飒爽,与身后柔弱的世家小姐们完全不同。   “还差一味青霜草,青霜草不喜日光,通常生长在山洞、石壁等阴冷潮湿的地方,一会儿进了雪岭,还要麻烦你帮我找找。”   郑楚青道:“我会让人留意的。别担心,就算最后不成功,北辰王也不会责怪你。”   北辰王生来就被太医断定活不过二十二,要不是遇见陆杳,他早就病发而亡了。   此番出京,也是因为陆杳说雪岭之中有能根治北辰王的药,至于是什么药,除了陆杳无人清楚。   他们一行带这么多人,不是为了顺路游山玩水,而是想借此掩盖他们的真正目的,北辰王作为皇子,还是嫡出皇子,朝堂之中,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   若是真让陆杳找到了什么神药,那其他皇子还有继位的可能吗?   是以他们出京,用的就是游猎这一借口。   北辰王要死了,临死前游历一番大江南北,又有谁会说什么?   陆杳眸色暗沉,心底一点也不着急,等她一会儿杀了那只九色鹿,剜出他的心脏,还有谁敢说她不会成功。   等了没一会儿,林蕴带着九色鹿到。   两人共骑一马,林蕴坐在九色鹿身后,也在低声跟九色鹿说话。   九色鹿眼眸弯弯,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听到有人叫他,他抬起头,目光在触及郑楚青的时候飞快躲开,然后落到凤荷脸上。   凤荷脸颊微红,她道:“小鹿公子,我知道有一处野山楂,特别好吃,一会儿我摘给你尝尝。”   九色鹿眼眸亮起,他抬手扯了扯林蕴的衣袖,林蕴看向凤荷,不情不愿道:“小鹿说谢谢你。”   凤荷脸颊更红了:“小鹿公子不用客气。”   郑楚青收回落在九色鹿脸上的目光,一拉缰绳,率先向雪岭出发。   雪岭之中一片深绿,还有着潮湿的松香味。   林蕴带着小鹿以及下属向深处走去,凤荷与元湛等公子小姐则在外面猎一些野兔野鸡,还有狐狸,至于郑楚青,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一进森林,郑楚青就失去了踪影。   森林深处,九色鹿听到机械音突然开口:“宿主,郑楚青在找你,按照最近距离来算,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能赶到这里。”   九色鹿微一挑眉:“我的木屋做好没有?”   机械音:“做好了,傀儡我也帮宿主收了。”   九色鹿轻笑一声:“都做好准备了,让他过来吧。”   他看向一旁正搭箭拉弓,眸色冰冷的林蕴,心叹:抱歉了,你很可爱是没错,但还有一个更可爱的人在等我,三个月后再见。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就看陆杳的了。   林蕴猎了只白狐,他让下属去捡,转头对九色鹿温柔道:“这只白狐皮毛不错,带回去给小鹿做狐裘披风。”   小鹿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强颜欢笑,林蕴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   他是人,对人来说,猎几只狐狸剥皮做披风再正常不过,但小鹿是只九色鹿,虽然不是狐狸,也同样生活在这片森林中,看到白狐被人射杀带回去剥皮,定然感同身受。   林蕴暗恨自己太得意忘形,竟然忘了小鹿是只九色鹿这件事。   “对不起小鹿,我马上把它放了。”   还好他没有一箭射死那只白狐,事情还有挽回余地。   小鹿垂下羽睫,林蕴见他脸色苍白,连忙让下属把白狐放了,然后把弓和箭筒扔给下属。   “我发誓,以后都不再猎杀它们了,”林蕴将九色鹿抱进怀里,微微低头,亲了怀里人额头一口:“别生气。”   九色鹿抬起双手,环住林蕴劲瘦腰腹,他脸颊贴在林蕴脖颈处,沉默好一会儿才重展笑颜。   林蕴一颗心这才放下,却也不敢随意展示自己的箭术了,生怕射到什么动物,射到野鸡野兔还好,若是射到了鹿,那他跟小鹿就再无可能了。   想到这里,林蕴心里暗暗庆幸,之前狩猎的时候他嫌麻烦,没有去追鹿群。   幸好他没有追。   “走,我带你去见鹿群前辈。”   森林地势险要,林蕴扶着九色鹿,下属们则在身后跟着。   九色鹿在心里道:“郑楚青到哪儿了?”   “还有一刻钟。”   九色鹿挑眉:“这么快?不是说要半个时辰吗?”   机械音纠正:“是不到半个时辰。宿主,我们都算错了一件事,郑楚青的轻功非常好,他可能跳不了崖了。”   就算跳下去,也能分分钟上来。   九色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系统,是你算错了,不是我们算错了。”   正在此时,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目标直指林蕴。   下属们心头一惊,没想到森林之中竟有刺客埋伏,为首的下属大喊了一声:“世子小心!”严珊霆   林蕴反手从腰间拔出长剑,剑身倒映出他瞳孔的冰冷,他道:“不用管我,保护好小鹿。”   一个下属把九色鹿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   不出所料,见这一群黑衣人不是林蕴敌手,另一群黑衣人从树丛深处急攻过来,那浑身冰冷的杀意,以及高度配合的杀招,不难让人想象这也是一群久经沙场的敌手。   九色鹿:“不是说陆杳喜欢林蕴吗,这恨不得把林蕴杀死在这里的样子,确定是喜欢不是有仇?”   机械音凉凉道:“林蕴喜欢上了宿主你,可不是结仇了吗?”   九色鹿:“……这些都是受恩过药王谷的人?”   “一半是,一半是听命而来。江湖上有个杀手组织,名叫“血雨腥风楼”,这些杀手就是来自那里。”   又是江湖又是朝堂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算了,反正他做完任务就走。   “郑楚青很快就会到,宿主,你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林一,带小鹿离开这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机械音愣了愣,九色鹿勾唇道:“看来你跟林蕴想到一块去了。”   林一听从命令,一把拉起九色鹿就往来时的路跑,外围有凤荷小姐和元湛公子他们,只要找到他们,小鹿公子就安全了。   然而他们还没跑出多远,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赫然是借口采药离开众人的陆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6 00:20:44~2023-12-27 23: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g 5瓶;水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3 ☪ 蝶化之路(二十九)   ◎九色鹿◎   陆杳看见林一以及他手中拉着的九色鹿, 吃了一惊,她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是你带着他?阿蕴呢?”   林一急声道:“有刺客刺杀,世子让我带小鹿公子去找凤荷小姐与元湛公子。”   陆杳勾了勾嘴角:“凤荷与元湛就在前面, 我带他离开, 你快回去帮阿蕴。”   陆杳在众人面前一向表现得心地善良, 林一没有多想, 把九色鹿交给陆杳。   “小鹿公子,这位是陆杳姑娘,是我们王妃的救命恩人, 你跟她一起去找凤荷小姐。不要担心, 世子武功高强, 不会有事的。”   说完这句,林一转身回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九色鹿也要跟着回去, 一把短匕横在他脖颈上, 雪白脖颈很快出现一道血痕。   九色鹿愣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杳。   陆杳微微一笑:“小鹿公子,那边现在很危险,你还是听林一的话, 跟我走比较好。”   九色鹿身体轻颤,短匕陷入脖颈, 血痕处有鲜血流出来。   “走吧。不想现在就人头落地的话, 你最好不要反抗。”   九色鹿被陆杳挟持着往前走,他在心里道:“郑楚青到了没有?”   机械音:“到了,就在宿主右前方。”   九色鹿微一挑眉:“他现在什么表情?”   一向心地善良的心上人突然露出了凶狠一面, 郑楚青是难以置信还是早有察觉?   “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看都没有看陆杳, 目光一直在宿主你身上。”   九色鹿:“……看来传闻不可信啊。”   郑楚青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喜欢陆杳的样子。   机械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郑楚青擅于演戏,谁也不知道他温柔表面下有几分真心。”   九色鹿:“林蕴还说陆杳一直在吊着郑楚青,现在看来,是郑楚青一直在吊着陆杳也说不定。”   见九色鹿失神,陆杳道:“小鹿公子担心林蕴,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九色鹿脚下踩到一颗松动的石子,往前摔去,陆杳眼疾手快地收回匕首,冷眼看着。   九色鹿一把扶住旁边的树,他脸色煞白,似是吓得不轻。   要知道若是刚才陆杳没有及时收回匕首,他现在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不是陆杳突然良心发现放过九色鹿,而是要取鹿心需要在九色鹿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剜出。   九色鹿死了,鹿心也会跟着死去,她需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给九色鹿喂下麻沸散,确保无人打扰,才能剜出那颗鹿心。   在这里太过惹眼,凤荷与元湛等人随时过来,若是她剜心的时候被其他人看见,她所经营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陆杳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她要当北辰王妃,要当太子妃、以及将来的皇后,所以她一定要救北辰王,这也是她不择手段从药王谷出来的原因。   九色鹿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陆杳,似乎在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陆杳看懂了,她冷冷一笑:“想杀就杀了,杀你还需要理由吗?”   九色鹿不明白,他与陆杳仅有几面之缘,从未得罪过对方,她为什么要杀他?   他稳了稳心神,低垂下羽睫,思考逃脱的方法。   变回原形?   不行,让陆杳知道他是只鹿,若是陆杳找不到他,会拿鹿群泄恨。   使用神通?   还是不行,使用神通他会变回原形。   该怎么办?   九色鹿心底焦虑,突然,他目光直直看向陆杳身后,眼眸惊喜。   陆杳暗道一声不好,林蕴的武功她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找这么多杀手拦住他,难道林蕴这么快就解决掉了那些人?   思绪飞快运转间,陆杳猛地转过头,身后一片深绿,除了树丛还是树丛,什么也没有。   那只该死的九色鹿居然骗她!   而当她再次回头,面前已经没有九色鹿的身影,陆杳脸色骤然阴冷:“跑?你跑得了吗?”   九色鹿跑没多远,心脏剧烈疼痛,他不得不停下来,靠着一棵树休息。   他脸色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仿佛再往前走一段路,就会心裂而亡。   用人的形态来逃命,对九色鹿来说还是太难了。他揪住心口处的衣襟,缓缓坐下来,只等心口疼痛缓解,就马上变回原形。烟膳廷   他在雪岭生活多年,对雪岭十分了解,知道前面有一处断崖,而断崖下方藏着一个人类无法探知的山洞,只要他躲进去,陆杳肯定找不到他。   至于林蕴……九色鹿将心底的那一点不舍抹去,他本就打算等林蕴伤好就回森林,现在,也是时候离开了。   心口不再疼痛,九色鹿正打算变回原形,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声响,是枯枝被人踩在脚下的声音。   他瞳孔微缩,猛地起身往前面跑,身后人听到动静,也猛地追了上来。   森林地势险要,九色鹿不知摔了多少次,雪白脸上全是脏污,他一刻不敢停,爬起来就往断崖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九色鹿以为自己会心裂而亡的时候,他跑出树丛,来到云雾缭绕的断崖上方。   九色鹿低头看了眼崖下隐约可见的几棵青松,毫不犹豫地就要下去,一只修长的手从身后猛地攥紧他手腕,九色鹿吓得寒毛直竖,他抬起头,直直撞上一双幽深眼眸。   九色鹿瞪大眼睛,郑小将军怎么在这里?   看见他眼里的奇怪,郑楚青心中有再大的怒火,也没法发泄出来,他深深叹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问道:“为什么要跳崖?”   跳崖?   九色鹿眨眨眼,他没有要跳崖啊,他只是想到下面的山洞里躲一躲追杀。   想到正在追杀他的陆杳,九色鹿神色紧张起来,他拼命想抽出自己的手,可郑楚青手劲太大了,他怎么也抽不出。   不要攥着他的手,他要到下面去,陆杳快追上来了。   别说九色鹿跟郑楚青不熟,就凭郑楚青几次三番针对他,九色鹿也不会相信他,更不可能认为郑楚青会帮他逃跑,说不定等一会儿陆杳来了,这两人会一起把他抓住。   九色鹿挣扎得太厉害了,郑楚青怕他掉下去,只能将他转过来,抱进怀里。   他皱紧眉头:“别怕,刚才追你的人是我,陆杳被我引去其他方向了。”   九色鹿停下挣扎,他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郑楚青。   郑楚青又叹了口气:“我刚才是想救你,但你太敏锐了,一听见动静就跑,看着柔柔弱弱的,跑得比鹿群还快,我险些追不上你。”   不是不想用轻功,而是这边地势不好,用轻功反而是累赘。   九色鹿又睁大了眼眸,郑楚青低声道:“陆杳要杀你,我都看见了,只是光凭我们的一面之词,不足以将她定罪,”他顿了顿:“她不仅是北辰王的救命恩人,还是林蕴母妃的救命恩人,没有足够证据,无法将她定罪。”   九色鹿垂下羽睫,又抬头看郑楚青,他的眼眸太纯粹了,似乎要洞穿郑楚青内心。   郑楚青抬起手,挡住九色鹿一双漂亮眼眸:“我向你道歉,之前都是我误会你。我很看重陆杳没有错,但不代表我会看着她滥杀无辜,跟我回去吧,林蕴在等你。”   九色鹿犹豫了,他微微转头,看了崖下云雾一眼,就在这时,变故突生,九色鹿脚下泥土塌陷,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向后摔去。   郑楚青双手抱着九色鹿,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将怀里的九色鹿转到身前,跟着一起坠落。   途中撞到几棵青松,郑楚青闷哼一声,却是把怀里的九色鹿抱得更紧。   *   不知过了多久,九色鹿睁开眼,他仍然被紧紧抱在怀里,只是抱着他的那个人昏迷不醒,他把放在腰上的手轻轻拿开,慢慢从郑楚青怀里出来。   九色鹿身怀神通,坠崖对他来说只是有些许擦伤,并没有太大问题,反观郑楚青,身下一片鲜血,呼吸微弱,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九色鹿本想起身离开,可是看着脸色苍白的郑楚青,他垂下长睫,最终还是决定救这个人。   这个人几次三番针对他,还险些害死他,可他方才也从陆杳手中救下他。   一命抵一命,他现在救他,他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九色鹿轻轻一叹,他将手腕抵到唇边,用力一咬,鲜血顿时涌出。   他将手腕放到郑楚青唇边,让鲜血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身体。   九色鹿的血液慢慢修复郑楚青损坏的五脏六腑,他脸色渐渐变得有血色起来,修长手指也轻轻动了动。   听到郑楚青的咳嗽声,九色鹿连忙收回手,他快速扯下一块袖子,慌忙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包扎,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郑楚青。   郑楚青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就算他武功高强,从这么高的悬崖上坠落下来,不死是不可能的,可惜了小鹿,他还这么年轻,还没有离开过桉盐,就这么跟着他一起去了。   倘若真的有阴曹地府,跟小鹿一起做个伴也不错。   郑楚青在意识消散的最后,叹息道。   可是他没想到,他还能睁开眼。   口中的血腥味如此浓重,郑楚青皱紧眉头,这不是人的血液,可也不是他闻过的其他动物的鲜血。   他坐起身,一边低声咳嗽,一边看向将他扶起来的九色鹿。   九色鹿脸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然而比这些擦伤更引人注意的,是他右手手腕上缠着的一截雪白。   郑楚青凝视着那里正不断溢出的鲜血,一把攥起九色鹿的手,在他慌乱的目光下一字一顿开口:“你给我喂了你的血?”   九色鹿连连摇头,却不敢抬头。   意识到九色鹿在恐惧,郑楚青放开他颤抖的手,他起身四处看了一下,快步向一株药草走去。   九色鹿还以为郑楚青要抛下他一个人离开,没想到郑楚青离开了没一会儿,拿着一株药草走了回来。   “这是凝血草,能快速愈合伤口,以及缓解伤口疼痛。”   郑楚青简单的捣碎了一下凝血草,拆开九色鹿手腕上的包扎,给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敷上去,然后扯下一截自己的衣袖,重新给九色鹿包扎。   他没有问九色鹿的血液为什么能让他活过来,也没有问为什么同是坠崖,他重伤濒临死亡,九色鹿却只是些许擦伤。   包扎完九色鹿的伤口,郑楚青把九色鹿打横抱起来,看了眼他低垂的羽睫,向有水的地方走去。   失血过多的人最需要休息,也许九色鹿自己没注意到,但郑楚青一睁开眼就注意到了,九色鹿的脸色很苍白。   他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给九色鹿休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7 23:57:28~2023-12-28 23: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一五一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五一十 20瓶;你看见我的猫了吗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4 ☪ 蝶化之路(三十)   ◎九色鹿◎   这处断崖被浓雾包裹, 只有中间一片桃林是清晰可见的,走得远了,就会被浓雾吸入其中, 迷失方向。   郑楚青将九色鹿放到一棵桃树下, 低声道:“不要乱走, 我去找些吃的, 很快回来。”   说完这句,他起身离开,修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桃林中, 很快不见身影。   九色鹿背靠桃树, 他抬起手, 看了眼隐隐作痛的伤口,闭上眼休息。   机械音在旁边静静看着, 它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宿主会跟着跳下来。   九色鹿在心里懒懒道:“系统, 给你放个假, 三个月后再回来,你可以回主神空间了。”   机械音:“……宿主,在任务期间,系统是不可以擅离职守的。”   九色鹿惊讶:“是吗, 那之前的002是怎么回事?”   机械音:“……”   九色鹿睁开眼,他眼眸含笑:“系统, 放三个月的假而已, 我不说,你不说,又有谁知道你擅离职守?”   机械音:“宿主在谋划什么?”   “我能有什么好谋划的, 只是接下来会有很多少儿不宜, 给你放个假而已。”   机械音凉凉开口:“宿主, 不要忘了北辰王,你要是跟郑楚青确定关系,北辰王怎么办?”   九色鹿饶有兴致:“系统,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的任务是获取北辰王的信任,而不是跟北辰王在一起吧?”   机械音似乎卡住了,好一会儿它才回道:“宿主这段时间一直在攻略林蕴,还有郑楚青,我以为宿主会跟攻略他们一样,用同样的方式攻略北辰王,以获取他的信任。”   九色鹿叹气:“系统,你怎么能这样想,北辰王可是明年开春就要死掉的人,我要是三个一起攻略,若是东窗事发,北辰王提前被我气死怎么办?”他悠悠开口:“林蕴跟郑楚青就不同了,这两人都习过武,身体好得不能再好,吐一吐血也不会死。”   机械音:“……”   九色鹿话音一转:“好了,郑楚青回来了,你该去度假了。”   浓雾之中走出来一个人,一袭鸦青劲服,长发用银环高束,不是郑楚青又是谁。   郑楚青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包袱同样是鸦青色的,不难看出是他的外衫。   九色鹿站起身,走上前去迎他,却被郑楚青用眼神制止。   他走到九色鹿面前,先是查看了一下他手腕上的伤口,然后牵着他向刚才的桃树走去。   “这地方的雾气很是古怪,天色越暗,它越浓郁,且隐隐有笼罩桃林的意思。雾气会让人分辨不出方位,也看不清藏在浓雾里的危险,今夜你休息,我来守夜,不要怕,这雾气白天就会散去,等天一亮,我就带你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九色鹿视线落在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又慢慢上移,男人的背影在雾气下挺拔清冷,他步伐轻盈,即便脚下地势并不平稳,他也走得从容不迫。   跟林蕴不同,这是一个非常成熟稳重的男人。   桃林旁就是一条溪流,潺潺水声驱散傍晚令人恐惧的安静。   九色鹿重新坐到桃树下,他看着正在生火的郑楚青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里雾气太浓了,除了分不清方向外,也根本分不清时辰,九色鹿只能从出来狩猎的时辰,以及昏迷的时辰推算,现在大概是酉时。   火堆燃起,噼里啪啦燃烧着枯枝,温暖的火光照亮漆黑的夜色,也让九色鹿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郑楚青在九色鹿旁边坐下,他曲着一条长腿,背靠桃树,在外衫里挑挑拣拣,拿了几个青色的果子递给九色鹿。   “尝尝看,很甜的。”   九色鹿接过来,轻轻地咬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太安静了,还是越来越浓重的雾气让他感到恐惧,他情绪低落,沉默了很多。   虽然九色鹿不会说话,但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眸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他会好奇,会疑惑、会害怕,也会难过,可是现在,他眸色暗淡,好似里面的光亮都被黑暗侵蚀了一样。   郑楚青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发。   九色鹿微微睁大眼眸,他抬起头,奇怪地看着郑楚青。   郑楚青:“困的话就睡觉,不要担心,我在这里。”   九色鹿摇摇头,表示自己还不困,他的视线一顿,落在郑楚青衣襟上。   郑楚青跟着低下头,他的衣襟处不知何时趴了只毛毛虫,他修长手指捻起毛毛虫,随手扔到旁边,然后对九色鹿道:“这虫子没有毒,不要怕。”   九色鹿却不是害怕,而是好奇,他抬起头,在身后树干上看到一只毛毛虫,抬手就要去碰。   郑楚青猛地攥住他的手,他叹了口气:“虽然没有毒,但人碰到了,会奇痒难耐,你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短短不到一天的相处,郑楚青已经发现,九色鹿好像没有在人类世界生活过,他很单纯,也很纯粹,这种纯粹不是天真可爱,而是什么都没有见过的纯粹。   很难让人不怀疑,小鹿是不是从没有跟人接触过。   想到九色鹿身上的谜团,郑楚青脸色凝重,他已经猜到,小鹿多半不是人类。   陆杳为什么要杀小鹿?难道她也知道小鹿不是人类?   谜团重重,郑楚青压下心中的质问,小鹿胆子本就小,他又几次三番针对他,他若是在没有获得小鹿信任的情况下质问他,只会将小鹿越推越远。   九色鹿放下手,他靠着桃树,在熠熠火光下,渐渐地生出了困意。   郑楚青看着他,见九色鹿睡得不舒服,抬手给他换了个姿势。   枯枝燃烧到深夜,已堆了满地灰烬,郑楚青却不敢大意,在雪岭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危险。   九色鹿半夜惊醒,他向旁边看去,没有看见郑楚青,立刻慌乱地起来找人。   郑楚青似乎察觉到九色鹿醒来,他甩了甩剑上的鲜血,转身大步回去。   “我在这里。”   九色鹿听到郑楚青的声音,一颗恐惧的心放下来,可是四周雾气太浓了,他根本看不见郑楚青在哪里。   一只有力手臂从身后环住九色鹿的腰,将他拉进一个冰凉的怀里,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在这里,别怕。”   九色鹿仰起头,郑楚青低着头看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在夜色里愈发深沉,里面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郑楚青环着九色鹿的腰,右手持剑,向桃树方向走去。   地上的火堆已经燃尽,只有些许余烬。   郑楚青扶着九色鹿坐下,将一件鸦青色外衫披到他身上,又燃起火堆,才坐到九色鹿身旁。   他握起九色鹿右手,拆开绷带,拿出刚才找到的凝血草,给九色鹿换药。   “还疼吗?”   九色鹿摇摇头,他看着郑楚青,一双漂亮眼眸倒映着火光,显得温柔极了。   “若是还疼,就告诉我,”郑楚青顿了顿,他道:“身体不舒服,你就扯一扯我的袖子,我会马上知道。”   九色鹿眼眸弯弯,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目光看向地上染血的长剑,郑楚青:“一只路过的独狼,已经走了。”   后半夜,九色鹿是靠在郑楚青怀里睡的,雪岭深处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豺狼虎豹的食物。   九色鹿虽有神通,但在这古怪的桃林里,就算变回原形,也没办法离开。   更何况,他也不能丢下郑楚青一只鹿离开。   雪岭森林广袤无垠,内有不知多少鹿群的天敌,是以九色鹿在雪岭生活多年,也从未到过这片桃林,眼见两人被困在此处,他又是自责又是后悔,若不是他想着到壁崖上的山洞躲避追杀,郑小将军也不会被他连累坠到这崖底下。   现在被这古怪的浓雾包围,还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他是只九色鹿,在森林里生活惯了,郑楚青一个人类,要怎么活下来?   九色鹿在梦里十分担忧,担忧着担忧着,天色亮了。   他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睁开眼,然后被雾气上方的天光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雾气开始散了!   他兴奋地扯了扯郑楚青的衣袖,郑楚青抱着他坐起,低声道:“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我们得趁着天亮找一处更安全的地方。”延善亭   等他把小鹿安置好,再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九色鹿吃了两个果子,见郑楚青没有吃东西,便把剩余的几个果子都推到郑楚青面前。   郑楚青道:“我已经吃过了,你吃。”   其实他昨晚根本没有睡,一直在警惕四周,等到天亮才稍微睡了一会儿,但很快就醒了。   雾气散去大半的桃林露出本来面目,如同桃花源一样的地方,到处都是清甜可口的野果。   九色鹿摘了几个,通通放到小包袱里,留到晚上吃。   不知走了多久,在一个山谷深处,两人看到了一座破败不堪的木屋。   木屋里里外外挂满了蜘蛛网,地上全是灰尘,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有人住的地方。   郑楚青皱紧眉头,在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一座木屋,怎么看怎么古怪。   他对身后的九色鹿道:“我进去看看,你先别进去。”   九色鹿点点头,他看着郑楚青进去,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有什么毒蛇虫蚁突然窜出来。   郑楚青进去不久很快出来,他方才把木屋转了一圈,发现里面有前人留下的床,木桌、厨房,且除了蜘蛛网和灰尘过多外,并没有其他危险,于是决定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九色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角落里的一把扫帚,开始打扫卫生。   郑楚青擦干净床,铺上自己的外衫,一把抱起正在打扫的九色鹿,放到床上。   九色鹿不解地看着他,郑楚青道:“你手腕上的伤还在痊愈,不宜劳累,打扫的事就交给我。”   郑楚青虽然出身世家,但他纵横沙场多年,什么活没自己干过,一个下午不到,就把木屋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用水擦了一遍。   他在另一间房间里找到几床旧被褥,拿去洗了晒干,在夜晚来临之前,铺到床上。   夜色深沉,郑楚青又燃起了火堆,在温暖的火光下,两人靠在一起吃完了今天采摘的果子。   “你先睡,我还有点事要做。”   郑楚青让九色鹿躺进被褥里,起身拿出最后一瓶药,撒到窗棂和房门的地方,以防止晚上睡觉有毒蛇虫蚁进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房间,躺到了离九色鹿不远不近的地方。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郑楚青睁开眼,有一只手在很温柔地碰他的头发。   他闭了闭眼,一把攥住那只作乱的手,声音微冷道:“不准玩了,睡觉。” 215 ☪ 蝶化之路(三十一)   ◎九色鹿◎   那只手瑟缩了一下, 又小心翼翼地伸了过来,郑楚青曲起长腿,一把将九色鹿压到身下, 他幽冷的眼眸倒映着九色鹿惊慌失措的脸。   火堆在房间里燃烧, 虽然火光微弱, 却也照亮了一室。   郑楚青两只手摁着他的掌心, 修长十指陷入,将九色鹿牢牢禁锢在身下。   “我不是说了要睡觉吗?”   九色鹿羽睫颤动,他害怕地看了郑楚青一眼, 郑楚青心中轻叹, 他抬起手, 拇指摩挲了一下九色鹿薄红的眼尾。   “我不是在凶你,很晚了, 该睡觉了。”   郑楚青说完, 直起身, 就要回到刚才的位置。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拉住他的衣袖,郑楚青低下头,九色鹿撩起一缕他垂落肩头的长发, 递给他看,一双漂亮的眼眸在说:你的发尾打结了。   郑楚青很难形容这一瞬间的感觉, 像是心跳忽然停止, 他的思绪凝固了一瞬。   他弯下腰,抬手遮住九色鹿的眼眸,声音微哑:“我知道, 你该睡了。”   九色鹿睡了过去, 他半张脸埋进乌黑长发里, 呼吸平稳。   郑楚青背靠着床头,目光落在九色鹿雪白的脸上,晦涩不明。   这一晚上,郑楚青没有睡,等到天色微亮,他给九色鹿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木屋。   郑楚青在寻找离开这里的路,崖下危险重重,他身上的硫磺粉已经用完,撒在窗棂和房门处的硫磺粉只能留下七天的气味,七天一过,就会有无数毒蛇靠近木屋。   他必须得尽快带小鹿离开这里!   临近午时,雾气散得更快,有温暖的日光穿过白雾,洒进山谷。   郑楚青走遍整个山谷,都没有找到一条离开崖底的路,他不禁皱眉深思,难道这处断崖是处死崖?   所谓死崖,就是有进无出,一旦坠进崖底,就只能在下面等死。   郑楚青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既然没有路,那他就开辟出一条新的路来。   回到木屋,九色鹿已经醒了,他坐在床边,正呆呆地看着木地板,半点也没有注意到郑楚青回来。   郑楚青目光微凝,他大步走过去,快速拔出腰上长剑,一剑钉死木地板下的黑蛇,然后把床边的九色鹿抱进怀里。   他低下头:“有没有吓到?抱歉,我去摘果子去了。”   郑楚青不打算告诉九色鹿这里是处死崖这件事,这件事他一个人知道就好,小鹿没有必要忧心这些。   九色鹿在郑楚青怀里眨眨眼,他抬起头,眼眸里并没有害怕,而是疑惑郑楚青为什么要把小黑蛇杀了。   刚才他睡醒发现郑楚青不见,正准备下床找人,就看见木地板的缝隙里,有一条小黑蛇在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小黑蛇“嘶嘶”吐着蛇信,九色鹿好奇极了,一只鹿的直觉,他觉得小黑蛇有话想跟他说。   可是还没等他听懂小黑蛇在说什么,它就被郑小将军一剑钉死了。   郑楚青看懂了九色鹿眼眸里的意思,他哑然失笑,也只有小鹿这样纯粹的人,会觉得黑蛇在跟他说话。   他眸色暗了暗,小鹿一点也不害怕蛇,说明他从前居住的环境有蛇这种生物,但他却不认识毛毛虫,说明他居住的地方没有茂密的森林和灌木丛。   郑楚青想起雪岭中间那一大片的山地,还有一直生活在那里的鹿群。   鹿……小鹿……原来是只小鹿吗?   怪不得他会出现在鹿群深处,怪不得林蕴每天都给他准备野山楂和板栗,是他错了,小鹿不是什么刺客,也不是其他来历不明的人,他只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鹿,仅此而已。   床上的外衫铺开,微微内陷,露出几颗橙色的果子。   九色鹿捧着其中一颗,一眨不眨地看着郑楚青用剑将那条黑蛇挑出来,然后又拿出一颗药丸,碾碎撒进缝隙里。   木屋条件有限,无法修补地板,郑楚青只能用这种方法杜绝毒蛇进来。   “这是草藤丸,气味极大,能驱散一般的毒蛇虫蚁,对人体不会有影响。”   本来是狩猎的时候拿来驱一些小动物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用上。   郑楚青坐到床边,他将一个小香囊放进九色鹿手里,低声道:“这里还有几颗,你拿着,若是我不在的时候,有蛇虫想进来,你就碾碎它,蛇虫闻到草藤丸的气味,会自行离开。”   九色鹿垂下羽睫,他握住郑楚青的手,抬起,在他掌心缓缓写下六个字:你比我需要它。   郑楚青愣住,他反握住九色鹿雪白的手:“你会写字?”   九色鹿轻轻点头,然后写下“林蕴”两个字,表示是林蕴教的。   郑楚青眸色复杂:“他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说到林蕴,九色鹿有些想他了,不知道现在林蕴怎么样了,有没有逃脱危险,是不是正在到处找他?   他心底叹了口气,神色不由得落寞下来,一只小蚂蚱出现在他面前,九色鹿微微睁大眼眸,他抬手接过,惊奇地看着。   郑楚青笑道:“用香澜草编的,你若喜欢,我再给你编一只。”   九色鹿郑重地把小蚂蚱放进随身香囊里,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要好好保管才行。   之前那次不算。   晚上,浓雾再次笼罩整座山谷,然而比这浓雾还要危险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木屋依山而建,若是暴雨侵袭,发生泥石流,或是房屋倒塌都有可能。   室内一片漆黑,窗外雷光若隐若现。   九色鹿躺在床上,他睁着眼,丝毫没有睡意,一颗心随着雷声忽上忽下。   旁边的郑楚青紧闭双眼,似乎已经入睡,九色鹿轻轻翻了个身,目光在这张俊美的脸上久久不动。   他微微撑起上身,将脸颊贴在郑楚青心口处,听到平缓的心跳声,才放下心来。   九色鹿抬起头,正要躺回去,一只手环上他的腰,微微用力,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郑楚青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九色鹿:“害怕吗?”   九色鹿摇摇头,雪白指尖好奇地描摹郑楚青衣襟处的暗纹。   “是雷声太大了,睡不着?”   九色鹿点点头,那只手慢慢上移,落到郑楚青的喉结上,他觉得很奇怪,郑小将军每次说话,这里都会滚动。   九色鹿的手被猛地攥紧,郑楚青道:“不可以碰这里。”   九色鹿眨眨眼,为什么?   郑楚青呼吸加重,他一把将九色鹿压到身下,十指紧紧陷入:“因为我不喜欢。”   说完这句,他给九色鹿掖了掖被角,下床离开。   “外面漏雨,我去看看,不要跟过来。”   九色鹿看向外面,窗外雷光闪现,忽明忽暗,他奇怪地想,没有下雨啊,怎么会漏雨呢?   郑楚青走到屋外,阴寒刺骨的风挟裹着湿润气息扑面而来,他头脑瞬间清醒。   雷声响到半夜,暴雨倾盆而下,冲走许多蛇虫蚁穴。   郑楚青检查了一遍屋子,发现这木屋虽然看着破败,却十分结实,一时半会儿不会被雨水压塌,才放心地进屋。   他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九色鹿,曲起一条长腿坐到火堆旁,开始擦拭自己的剑。   暴雨过后,不仅空气清新,连雾气都散去许多,整个崖底的面貌都暴露出来,跟郑楚青想的一样,这处断崖是处死崖,根本没有通往外界的路。   又是一夜暴雨,郑楚青抱着怀里的九色鹿低声说话,他有种危险会随时降临的预感,于是提前教九色鹿遇到危险时该如何自保。   山谷里有不少药草,他这几天采了许多,就放在屋子角落的篮子里,若是他发生了什么事,就将药草捣碎,涂抹到窗棂房门处,如此,豺狼虎豹会自动离开。   翌日,一头死去的狼被溪水冲到下游,郑楚青蹲下身查看,脸色猛地一变。   这头狼被人一剑贯喉,只能说明一件事,崖底有第三个人存在!   是谁?   营地派来找他们的人?   不,如果是林蕴或者北辰王派来的人,不会躲起来不见他们。   九色鹿见他脸色凝重,心也不安起来,他走到郑楚青身边,郑楚青站起来,转身握住他的手:“别怕,是头独狼,是被狼王咬死的。”   回到木屋,郑楚青设置好机关,让九色鹿别出门,留下一只哨子,离开山谷。晏衫亭   九色鹿落寞地坐到床边,他好想去帮郑小将军,可是他除了能变回原形逃命,什么也做不了。   他握着手里的哨子,靠着床头,只觉得心里闷闷的。   突然,木地板响起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想顶开木板缝隙钻出来。   九色鹿心头一跳,连忙拿出香囊,将里面的草藤丸拿出来,碾碎,撒到地板上。   声响停下,正当九色鹿一颗心放下的时候,一颗脑袋猛地从木板缝隙里钻出来。   黑色的身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是前几天那条小黑蛇?可是它不是死了吗?   九色鹿正奇怪着,那条小黑蛇摇晃了一下脑袋,又缩进了缝隙里,他小心翼翼等了许久,没见它钻出来,于是下床准备拿东西把缝隙堵住。   可是把屋子转了一圈,都没有能堵住木板缝隙的东西,九色鹿只好把剩下的一床被褥抱下来,把缝隙堵住。   他仔细听了听,没有在缝隙下听到声音,正要站起身,一道压迫感十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九色鹿愣了愣,郑小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转过头,入目是一双黑色长靴,长靴上方,是冰冷的黑色长袍。   高大挺拔的男人抬手拿下银色獠牙面具,露出一双狭长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九色鹿脑海“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机械音凉凉出声:“恭喜宿主,成功的把自己玩脱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9 23:58:38~2023-12-31 12:2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上弦 10瓶;你看见我的猫了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6 ☪ 蝶化之路(三十二)   ◎九色鹿◎   这双淡蓝色的幽深眼眸, 多么令人熟悉,多么令人怀念。   九色鹿看着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连机械音在脑海里说话都没有听见。妍扇艇   他呆呆地看着他, 似乎是他脸上的表情太有趣, 男人微微挑了一下眉, 将银色獠牙面具重新戴上。   他长得十分俊美,即便只露出一双狭长眼眸,也能看出他的风流多情。   男人似乎只是想来看一眼他, 看完便转身离开, 他步伐优雅轻盈, 带着从容自如,很快消失在九色鹿视线里。   “宿主?宿主?你怎么了?听得见我说话吗?”   机械音的声音再度响起, 九色鹿如大梦初醒一般, 起身追了出去。   他顾不得郑楚青的叮嘱, 顾不得外面的毒蛇虫蚁,他想见刚才那个人,他要见他,问他到底是谁!   山谷里遍地苔藓, 九色鹿不小心摔了一跤,他一双雪白手臂被擦伤, 流出鲜血, 火辣辣的疼痛,九色鹿却不管不顾,爬起来继续追。   他眼里只有那道挺拔身影, 其他一切, 系统的声音好、郑楚青的声音好, 他都顾不了。   “小鹿!停下!”   一只有力手臂从身后紧紧环住他的腰,阻止他追上去,九色鹿发了疯般挣扎,他不断去推来人的肩膀、狠狠咬向他的脖颈、拼命捶打腰间的手。   郑楚青任由他发狠,即便脖颈被咬出鲜血,他也只是皱皱眉,不敢松开一丝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九色鹿发狠累了,他晕倒在郑楚青怀里,郑楚青连忙抱住他,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九色鹿哭了,他原本薄红的眼尾红得厉害,即便昏迷过去,眼泪也不断流下来。   郑楚青看了眼森林深处,将九色鹿打横抱起来,离开。   就在郑楚青抱着九色鹿离开不久,一道身影在森林深处慢慢走出来。   一袭黑色长袍的俊美男人步伐优雅轻盈,他走到日光下,抬手拿下獠牙面具,看着九色鹿离开的方向。   几道黑色身影在深处等着他,男人重新戴上面具,转身离开。   九色鹿在做梦,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在一个铺满远山紫的地方,身边有一个男人在陪他散步。   九色鹿转过头,俊美无涛的男人眼覆一层白绫,清雅高华、仙风道骨,注意到九色鹿的视线,他微微转过头,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九色鹿猛地睁开眼,他冷汗淋漓,身上全是粘腻。   郑楚青坐在床边,见他醒来,松了口气,小鹿昏迷了一天一夜,他真的担心他会醒不过来。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郑楚青将九色鹿扶起来,让他靠着床头,低声问。   九色鹿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脸色苍白,虚弱得厉害,他看向郑楚青,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郑楚青顿了顿,他道:“小鹿不记得了?”   九色鹿摇摇头,突然,他目光一凝,眼眸睁大。   郑楚青知道他在看自己脖颈上的咬痕,面不改色道:“不小心被虫子咬的,这里的虫子很是古怪,小鹿一个人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被虫子咬到了。”   九色鹿眨眨眼,在郑楚青的目光下重重点头,能把人的脖颈咬出血,这里的虫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郑楚青给九色鹿掖好被子,起身去厨房,端了碗药回来。   “你睡了很久,来,喝点药。”   九色鹿没有问他这是什么药,他接过药碗,雪白指尖搭着碗沿,慢慢地喝起来。   郑楚青坐在床边,见九色鹿喝完药,接过药碗,又递给他准备好的野山楂跟板栗。   见到喜欢的果子,九色鹿眼眸一亮,把自己“睡了多久,为什么要喝药”这件事抛到脑后。   郑楚青试探性地问了他几句话,发现小鹿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在他的记忆里,他把小黑蛇赶走就在床上睡着了,醒来就看见郑楚青坐在床边看他。   他不记得自己走出了木屋,也不记得自己发了疯般要往森林深处跑。   郑楚青不知道他不在的那一个时辰里小鹿遇到了什么,但他发誓,绝不会再让小鹿受伤。   九色鹿大梦醒来,浑身粘腻,郑楚青烧了桶热水给他洗澡,他在床幔后脱下衣服,进入水中,在缭绕的水雾中看着自己雪白手臂。   九色鹿的自愈能力很强,一些轻微擦伤好得很快,只不过一天一夜过去,伤口就淡得看不出来。   他的神色过于冷淡,观察他许久的机械音试探性开口:“宿主,你真的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九色鹿蹙紧眉头,他在心里冷道:“我还没有老到老年痴呆的地步,系统,给我个解释,刚才那个人是谁。”   机械音卡住了,它有点不可置信地道:“宿主,你忘了?我们在营地见过的,北辰王啊!”   什么,刚才那个人是北辰王?   九色鹿眉头蹙得更紧了,他道:“北辰王不是明年开春就要死了吗?可我看刚才那个人的样子,气息内敛,深不可测,比郑楚青还要能打,一点都不像是快要死的样子。”   “而且我记得,你还怂恿过我,让我去救北辰王,以获取他的信任。”   听见九色鹿的冷笑,机械音:“……我的权限不比宿主高多少,在北辰王主动暴露身份之前,我也不知道他装病多年。”   九色鹿:“是吗,你要不要回忆一下你刚才说了什么。”   机械音:“……宿主,凤荷和元湛宴请你跟林蕴那天晚上,北辰王一直在对面看着你,你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它一直以为那天晚上宿主发现了北辰王。   九色鹿:“……”   那天晚上他一直在好奇郑楚青要怎么对付他,完全没注意到附近有什么人。   他抬手扶了一下额:“所以,北辰王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北辰王装病多年,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他突然以这副模样现身,还出现在他跟郑楚青面前,九色鹿有种不好的预感。   机械音再次凉凉开口:“宿主,您凭一己之力,让林蕴跟郑楚青反目成仇,让宁王府跟郑家这两位继承人彻底翻脸,北辰王对您好奇极了,他来看您,我一点也不奇怪。”   所以它之前一直想阻止宿主以这种方式攻略郑楚青是对的,北辰王现在对宿主起了非常大的好奇心,但这种好奇心是致命的。   北辰王主动暴露身份后,它获得了更高级的权限,知道了北辰王所有秘密,北辰王明年开春确实要死了,但不是因为体弱病死,而是因为他中了剧毒,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必死。   这也是为什么北辰王会留下陆杳的原因。   北辰王表面体弱无害,实则偏执阴鸷,跟郑楚青是同一类人,但远比郑楚青要残忍得多,他对所有事物的好奇都建立在毁灭上,当他好奇的时候,他可以无限容忍,当这个人不能让他产生好奇了,他就会杀了对方。   林蕴跟郑楚青反目成仇让北辰王对宿主产生了无限好奇,但如果当他发现宿主再也不能给他这种好奇的时候,宿主百分百会死在他手上。   所以当北辰王出现在九色鹿面前的时候,获得了更高级权限的系统才会说——恭喜宿主,成功的把自己玩脱了。   如果宿主不搞郑楚青,就不会引起北辰王的好奇心,不引起北辰王的好奇心,就不会百分百被杀。   像攻略林蕴那样攻略北辰王多好,日久生情,等北辰王发现自己的感情,他肯定不舍得杀宿主。   现在郑楚青还没攻略下,北辰王就出现了,这该如何是好。   九色鹿:“……”   系统这意思,是北辰王专门来看他的?   不不不,北辰王不会这么无聊……他不会真的这么无聊吧?   难道他不怕自己发现他的秘密吗?   九色鹿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从水中出来,伸手拿起衣服披上,脸色凝重。   这个地方不能呆了,明天得找个机会让郑楚青发现离开这里的路。   机械音也觉得宿主要离开,北辰王突然现身,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早离开早脱身,反正郑楚青也快了。   突然,它想起什么,问道:“宿主,差点忘了问你,既然你不记得北辰王,刚才为什么追他?”   宿主追北辰王那疯狂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两人之间有故事。   九色鹿擦头发的手顿了顿,他纤长的羽睫垂下,投下一片阴影,他道:“系统,不该问的事别问。”   机械音:“……”   翌日,郑楚青带九色鹿出门,两人把山谷重新走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个异常的地方。   靠近石壁的地方有一处暗河,暗河通往外面的河流,穿过暗河,就能离开崖底。   但有两个问题,那就是穿过暗河,要屏息多久,河中是否有危险?   发生了昨天的事,郑楚青不敢留九色鹿一个人在崖底,但如果要从暗河离开,他就必须要先一个人穿过暗河,弄清楚所有问题,才能带九色鹿离开。   郑楚青没有犹豫,放弃了暗河这条路。   两人回到木屋,没多久天色就阴沉起来,下起了暴雨。   九色鹿坐在窗前,他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心底一阵茫然。   突然,窗棂上探上来一颗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是那天消失的小黑蛇!   九色鹿微微睁大眼眸,这条小黑蛇怎么又出现了?   就在他心底疑惑的时候,一声轻笑声响起,小黑蛇听到这笑声,像见到洪水猛兽一样飞快离开。   九色鹿循声看去,一道优雅挺拔的身影靠着窗,男人拿下獠牙面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31 12:25:56~2024-01-02 00:4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落 10瓶;你看见我的猫了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7 ☪ 蝶化之路(三十三)   ◎九色鹿◎   这是一张十分邪气俊美的脸, 飞眉入鬓,狭长眼眸含情,十足一个风流浪荡子。   九色鹿紧紧抓着扶手的雪白手指松开, 一颗心放下, 不是他。   不是他就好, 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男人看见他的动作, 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他心道,有意思。   九色鹿呆呆地看了男人一会儿, 惊慌失措地去找郑楚青。   郑楚青正在另一个房间捣药, 就见九色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扑进他怀里。   小鹿一向安静,这还是郑楚青第一次看见小鹿这副模样。   他微愣了一下, 抱住主动扑进怀里的九色鹿, 低声道:“怎么了, 是不是房间又漏雨了?”   九色鹿摇头,他急切地扯着郑楚青衣袖,指向房门。   木屋除去厨房,共有两间房间, 一间郑楚青跟九色鹿拿来睡觉,一间拿来放置药草, 而九色鹿指的房门, 正是木屋大门。   郑楚青跟九色鹿相处多日,很快反应过来小鹿在说什么,他脸色猛地一变:“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我很快回来。”   郑楚青知道崖底有第三个人, 但他与小鹿在崖底多日, 对方毫无动作,仿佛并不关心他与小鹿的到来,这让郑楚青放下了不少警惕。   他猜想这也许是一位避世不出的怪人,他与小鹿只是偶然到此,既然对方不愿意见他们,郑楚青也当崖底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反正他和小鹿很快就会离开。   但郑楚青没想到,他以为的避世不出的怪人,会主动出现在他和小鹿……不,是主动出现在小鹿面前。   郑楚青快步走出木屋,外面瓢泼大雨,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他来到房间,站到窗前,窗棂上肉眼看不见的银线有被触动的痕迹,郑楚青脸色凝重,机关被触动,说明对方有进来的打算,但不知为何放弃了。   木屋不能再住,他必须得带小鹿离开。   郑楚青很快下了决心,但瓢泼大雨阻挡了他带九色鹿离开的脚步。   九色鹿站在房门前看雨,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丝毫没有停下的痕迹,从山谷深处被雨水冲出来的毒蛇和虫子越来越多,几乎要把木屋周围填满,那可怕的场景九色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胆战。   他不敢留在房间,怕不知什么时候就有毒蛇和虫子出现,雨太大了,空气都是阴冷潮湿的,草藤丸好、捣碎的药草好,都没办法在房间留下气味,就算强行驱散它们,它们也很快会回来。   郑楚青在木屋里又设了好几重机关,他需要外出寻找食物,没办法时时刻刻陪着九色鹿,只能用这种方法保护小鹿的安全。   也许是重新设了机关的原因,几天前出现的男人再也没有来过,九色鹿松了口气,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九色鹿很害怕,总有种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抓走的感觉。   沉浸在瓢泼大雨中的九色鹿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窗外,身着黑红色长袍的俊美男人靠着墙,双手抱臂,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郑楚青的机关青铜铃,被他踩在脚下,来回滚动。   本应该发出叮铃当啷声响的铜铃,没有任何声响,如同被人毒哑了一般。   见九色鹿始终没发现他,男人勾了勾嘴角,抬手拉住悬挂在窗下的风铃,摇了摇。   风铃叮铃当啷作响,那边的九色鹿睁大眼眸,看过来,然后不出所料的被吓到了,迅速跑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关了门他就进不去了吗?   男人放开风铃,踢开铜铃,慢步向房门走去,抬手敲门。   “小鹿,是我,我是郑楚青,开门啊,我回来了。”   明明是另一张俊美面孔,却是郑楚青的声音。   九色鹿缩在房间角落里,瑟瑟发抖,他跟人类相处不到三个月,哪里见过这种变态,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   “小鹿,我给你带了吃的,新鲜的野山楂和地榆,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两样东西了吗?”   敲门声断断续续,九色鹿咬住手背,眼泛泪花,他不安地拽着床边帷幔,用它遮住身体,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恐惧。   外面的人见九色鹿始终不开门,幽幽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淹没在雨声里,九色鹿等了一会儿,大胆地拿开帷幔,抬起头,直直撞上一双淡蓝色的幽深眼眸。   男人邪气俊美的一张脸放大在他面前,这样近的距离,仿佛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小鹿,怎么不开门呢,我身上的衣服都湿了。”   男人叹息道。   九色鹿瞳孔颤动,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天色越来越阴冷,九色鹿在睡梦中感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他羽睫轻颤,慢慢睁开眼,眼里透着茫然。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睡到了床上,他不是在外面看雨吗?   想起记忆中的淡蓝色眼眸,九色鹿猛地惊醒,他坐起身,想要下床去看那个人还在不在,结果刚一抬头,就看见床正对面坐了个人。   轩窗外仍在下雨,雨水汇聚成雨帘,房间里光线愈发暗淡,那个人就坐在窗前,一只手支着下颌,靠着椅背,另一只手捏着蛇玩。   他身下的椅子爬满了蛇,地上也爬满了蛇,但是没有一条蛇往九色鹿方向来,全都被那个男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男人似乎非常无聊,他捏死手中一条毒蛇,随手一扔,接着又捏下一条。   一条又一条,在他黑色长靴下堆了满满一堆,五颜六色,很是恐怖。   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蛇爬上他的手。   九色鹿:“……”   他在脑海里道:“系统,主线任务一我放弃了,你没告诉我北辰王是个变态。”   机械音:“……他平常时不这样子的。”   九色鹿:“我发过誓不跟变态一起玩的。”   机械音:“您要不要再给他个机会,他平常时真的不是这样子的。”   九色鹿也算是个有经历的人了,然而一朝遇到北辰王,他才知道温烁和沈约不是最变态的,更变态的在这里等着他。   他深深吸了口气,考虑要不要再晕一次,这满屋子的蛇,他真的一秒钟也不想呆在这里。   察觉到九色鹿醒来,男人一把甩开手上的蛇,大步向九色鹿走去。   每走一步,就有无数条蛇被他踩死。   九色鹿缩进床角落,将脑袋埋进手臂里,来个眼不见心为净。   刚才那画面,真是太美了,完全不敢回忆。   一只手将他从角落拽出去,九色鹿睁开眼,眼里全是恐惧,身体也在发抖。   “怕蛇?怕蛇还敢住在这里,这屋子下面是个蛇窝,也不怕蛇群晚上出来把你吞吃入腹。”   男人的话让九色鹿身体更颤抖了,怪不得他跟郑小将军一住进这里就总是遇见蛇,怪不得地板缝隙里总有蛇想钻出来,原来这下面是个蛇窝。   “我替你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你打算怎么谢我?”   那双淡蓝色的幽深眼眸近在咫尺,九色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然而他刚转过头,下颌就被一双手捏住,用力转了回去。   九色鹿疼得直蹙眉,捏住他下颌的修长手指冷得像一块寒冰,手骨也硬得不像话,一挣扎就疼得厉害。   见九色鹿安静下来,男人放开手,他道:“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这样好了,你亲我一下,你亲我我就走,不然我就天天来找你。”   九色鹿害怕地看着他,亲一下,真的会走吗?   他一双漂亮的眼眸里透露出这样的讯息。   男人站在他身前,他哄诱道:“当然,我可是个十分讲理的人。”   九色鹿一只手落在男人肩膀上,他微微直起身,在男人下颌上飞快亲了一口。   然后看着他,这样可以了吗?   男人勾唇道:“亲在这里,你是在打发我吗?”   九色鹿鼓起勇气,在男人唇上亲了一口,然后听到他的叹息:“原来是这种感觉,怪不得林蕴跟郑楚青都要抢着亲你。”   男人得到了想要的亲吻,他低头碰了碰九色鹿的唇:“看在你的份上,我这次就放郑楚青一马。小鹿,明天自己把机关关了,我还要来亲你。”   九色鹿睁大眼睛,控诉地看着他,不是说亲一口就不会来吗?   读懂他眼眸里的意思,男人微微一笑:“我有这样说过吗?明天记得把机关关了,不然我会很生气。”   九色鹿还没同意呢,就觉眼前一阵晕眩,等他再次醒来,就发现满屋子的蛇消失不见,连地板椅子窗棂都擦了个一干二净。   九色鹿低着头不说话,机械音以为他被气到了,正想开口安慰宿主,就听宿主幽幽道:“系统,解释一下,屋子底下的蛇窝是怎么回事?”   当初建这木屋的时候,地址是系统选的,原因是这里风水好,坐山看水,有利于完成任务。   现在回头看,的确是很利于完成任务,要是郑楚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咬死了,还用完成什么任务?直接去下个世界多好。   机械音:“……宿主,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还好从进这个世界开始,他就没有听过系统的,不然早晚被它坑到红牌处罚。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郑楚青却始终没有回来,九色鹿在房间里等来等去,心里越来越不安,想到刚才男人的话,他拿起斗笠,打开房门,向山谷深处走去。   雾气笼罩整座山谷,让人分辨不出方向,九色鹿拿出郑楚青给的哨子,吹了吹,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响,连忙跑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生死不明的郑楚青。 218 ☪ 蝶化之路(三十四)   ◎九色鹿◎   郑楚青身上全是刀伤, 最严重的是他后背上的一道伤口,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横着劈开一般,血肉模糊, 触目惊心。   九色鹿几乎不敢相信, 下午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地把郑楚青扶起来,翻过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毫不犹豫地咬破手腕。   鲜血流进郑楚青身体, 他身上的刀伤快速愈合。九色鹿收回手, 从腰封里拿出一颗药丸,捏碎撒到伤口上, 用力扯下一截衣袖, 给自己包扎。   做完这些, 九色鹿脸色苍白至极,人也摇摇欲坠。郑楚青这次伤得很重,不只是五脏六腑被重伤,鲜血也几乎流尽,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郑楚青人就没了。   九色鹿稳了稳身体, 想要背起还在昏迷不醒的郑楚青, 刚站起身,整个人连带背上的郑楚青就往前倒去。   郑楚青身量颀长,压在九色鹿身上, 几乎让他无法动弹。   九色鹿挣扎着想起身, 然而还没愈合的手腕剧痛, 他疼得眼泛泪花,只好保持被郑楚青压在身下这个姿势,等待手腕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茫茫白雾里再也透不出一丝光亮。   九色鹿知道天黑了,按他出门的时间算,现在应该是戌时,但夜风刺骨冰冷,有许多虫子出来活动,又像是亥时。   不管是戌时还是亥时,都改变不了九色鹿还要继续等待。放血对一只九色鹿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失去神通,从而丧失变成人形的能力。   九色鹿苍白着脸,他实在太累了,加上又放了血,精神状态本就差,等着等着就晕了过去。   鲜血浸透包扎在手腕上的一截衣袖,血腥味引来毒虫,一只奇形怪状的蜘蛛慢慢爬到九色鹿面前,正要跳到他雪白脖颈上注入毒素、毒死这个人,一只黑色长靴落下来,用力碾碎这只胆大包天的蜘蛛。   黑红色长袍落到地上,一只修长手指捏起九色鹿下颌,打量着这张雪白漂亮的脸。   真是令人无法不心动的一张脸,安静坐着的时候,像极了冰雪美人,干净,通透、纯白,比这世上最漂亮的昆仑玉还要耀眼夺目。   男人叹声道:“你又欠了我一次,明天要是不给我开门,我可是会杀人的。”   男人身后站着几道黑色身影,其中一人道:“殿下,就是他?”   男人没有回答,他一把掀开压在九色鹿身上的郑楚青,然后微微弯腰,把九色鹿抱起来。   说话的人明白了,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九色鹿,只是北辰王殿下的态度,耐人寻味极了。   “您的毒刻不容缓,殿下,请您现在就吃了他,不要让皇后娘娘忧心。”   北辰王看了眼怀里的九色鹿,一脚踢开挡路的郑楚青,大步往前走。   说话的黑影还想要劝说,被另一个人拦下,苍老的声音道:“殿下自有主张,你我安静等待即可。”   两道黑影走到郑楚青身边,把郑楚青架起来,跟上北辰王。   漆黑的木屋燃起火光,照亮一室,也驱散了一室的寒冷。   北辰王把九色鹿放到床上,拿起一旁的被褥想要给九色鹿盖上,看见手里陈旧的被褥,直接扔到地上:“拿床新的来。”   天这么冷,还盖这么薄的被褥,怪不得刚才昏迷的时候冷得瑟瑟发抖。   神弓手、也就是刚才那位声音苍老的死士上前,低声道:“换新被褥,会引起郑楚青注意,殿下三思。”   他们到这崖底,最重要的是抓九色鹿,杀郑楚青只是顺带。   郑楚青虽然跟他们无冤无仇,但他背后的郑家跟那妖妃是同一党派,杀了郑楚青,重创郑文渊那老东西,保管让他一年内归西。   要不是刚才殿下下令收手,郑楚青早就死了,不,应该说,要不是有九色鹿相救,郑楚青早就死了。   北辰王理所当然道:“把里面的棉芯换了不就行了?”   神弓手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让人去拿新的棉芯。   早在郑楚青等人来雪岭之前,北辰王就派人进了雪岭,这处死崖对郑楚青与九色鹿来说寸步难行,但对北辰王与几道黑影而言,来去自如。   很快,新的棉芯拿来,神弓手亲自换上,然后恭敬地放到床上,退下。   北辰王坐到床边,给九色鹿盖上被褥,然后低头查看他手腕上的伤口。   齿痕犹在,伤口已经渐渐愈合,然而由于放血过多,这次愈合的速度很慢,起码要三天伤口才能消失。   “殿下,郑楚青您打算怎么办?”   之前意图劝说北辰王吃掉九色鹿的黑影开口。   北辰王给九色鹿重新包扎伤口:“等我带小鹿走,再杀了他,免得小鹿又要放血救人。”   北辰王中的毒天下罕有,且从他一出生就带在身上,二十多年来早已深入骨髓,并不是喝点九色鹿的血就能治好的,所以黑影才会一直劝说北辰王吃了九色鹿的心。   听到北辰王要带九色鹿离开,几位下属一颗心放下,林蕴与郑楚青都被这只九色鹿迷得神魂颠倒,他们真怕北辰王殿下也步二人后尘。   将九色鹿受伤的手放进被褥里,北辰王起身,带着人离开。   九色鹿睡得很是不安,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时刻记着昏迷不醒的郑楚青,以及被郑楚青压在身下的自己。   最后一缕火苗熄灭,室内温度骤降,九色鹿羽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   看见面前熟悉的摆设,还有身上熟悉的被褥,他眼里茫然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九色鹿睁大眼眸,他不是在森林那边吗,怎么昏迷醒来,直接从森林回到了木屋的床上?   郑小将军呢?   想到郑楚青,九色鹿慌忙下床,借着炭火微弱的光亮,他在地板上看见了昏迷不醒的郑楚青。   九色鹿松了口气,他快步走过去,将郑楚青扶到身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床边走。   九色鹿手一松,郑楚青倒在床上,九色鹿顾不得伤口疼痛,去厨房烧水,打了盆热水回来,脱下郑楚青染血的长袍,打湿帕子,给郑楚青擦身体。   帕子不知洗了多少次,郑楚青上身的血才擦干净,九色鹿累得坐在床头,给郑楚青盖上被褥,又去厨房打了盆热水。   这次他不是给郑楚青擦血,而是擦床沿和地板上的血迹,虽然木屋底下的蛇都让那个男人清理干净了,但血腥味会引来狼群。   擦干净一切,九色鹿拿出草藤丸和一些捣碎的药草,涂抹到窗棂和房门口,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房间,给郑楚青简单地喂了一点水,才趴到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晨光穿过白雾,落到房间的地板上,带来些许刺眼的光。   九色鹿猛地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床上的郑楚青,郑楚青脸上已经恢复血色,但不知为何,还是没有醒。   这是九色鹿第二次救人,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血能救人,但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上一次郑楚青摔伤五脏六腑,喝了他的血很快就醒了,但这次体内血液几乎流光的郑楚青,睡了一个晚上都没有醒。   九色鹿惴惴不安,如果这次他的血没有用了,如果郑楚青醒不过来,他该怎么办?   抱着这样的害怕,九色鹿一上午都没有吃东西,他坐在床下呆呆地看郑楚青,每隔半刻钟就要探一次心跳,生怕郑楚青心跳忽然没了。   窗上悬挂的风铃忽然叮叮当当响起,九色鹿这时候才记起昨晚男人说的话,他慌慌张张起身,把机关关了,忐忑不安地等男人来。   等了没多久,一袭黑红长袍的男人翻窗进来,他落地先是看了神情不安的九色鹿一眼,挑挑眉,反手把窗关上,大步过去把九色鹿抱起来,压到桌上。   “等我?等了多久?早知道你在等,我就早点过来了。”   他低下头,九色鹿闭上眼等他亲,只是这次跟昨晚的亲亲碰碰不同,男人火热的唇舌压着他,把九色鹿亲得头晕脑胀,心跳加速,浑身仿佛要融化掉一般。   他不由自主地仰起头,予取予夺。直到无法呼吸,环在腰上的手越来越紧,九色鹿才伸手去推男人,同时把头偏开。   男人把他的头转过来,继续亲,亲了两口,九色鹿忍无可忍,把人猛地推开,一双漂亮的眼眸燃烧着明亮怒火,怒瞪他。   男人亲够了,心情非常好,他道:“别瞪了,我不亲就是了。”   他抬手从旁边倒了一杯凉水,自己喝了一半,剩下一半喂给九色鹿。   “渴了吧,喝点水。”   这破屋子什么都没有,想喝口水都是凉的,郑楚青还真是个废物,一离了营地就什么都不会。   他转身向床走去,毫不客气地揪住郑楚青衣领,把人扔到地上,又扔掉郑楚青躺的被单和枕头,坐到床边,向九色鹿伸出手。   “过来,陪我睡觉。”   九色鹿又惊又怒,他再次怒瞪男人,你怎么可以把郑小将军扔到地上!   郑小将军昏迷不醒,地上又这么凉,万一受寒怎么办?   九色鹿快步走到郑楚青身边,他正想把郑楚青扶起来,一双手把他打横抱起,他回头一看,男人脸色阴沉:“怕什么,他好着呢,死不了。”   九色鹿被放到床上,眼见男人又要亲他,他把被褥一裹,躲进被褥里不肯出去。   “生气了?枉我昨夜好心救你,送你回来。”   九色鹿眨眨眼,昨晚是男人送他跟郑小将军回来的?   他微微探出头,却被抓个正着,又被亲了个头晕脑胀。 219 ☪ 蝶化之路(三十五)   ◎九色鹿◎   九色鹿虽然单纯, 但并不傻,结合昨天男人说过的话,他很快猜出是谁把郑楚青伤成这个样子。   他偏过头, 躲避男人的亲吻, 坐起来缩进床角落, 用一双漂亮的眼眸质问男人。   ——是你伤的郑小将军?   男人站在床边, 他先是回味了一下刚才的亲吻,才看向九色鹿,毫不掩饰自己干了什么:“是我。过来, 再让我亲一口, 否则我明天还要杀郑楚青。”   似乎觉得这是个威胁九色鹿的好方法, 男人道:“给我亲一天,我就让他多活一天, 你要是不给我亲, 我保证郑楚青不会像昨晚那么幸运。”   九色鹿气得浑身发抖, 眼尾的薄红更红了。   ——你为什么要杀郑小将军,他得罪了你吗?   男人不动声色地抓住床上被褥一角,挑眉道:“当然,无冤无仇, 我杀他做什么。”   被褥被用力拽向床边,坐在被褥上的九色鹿猝不及防, 也被拽到床边, 他惊慌失措地想逃跑,雪白的足尖还没落地,就被一把摁到床上。   男人特意避开了他受伤的手腕, 以免九色鹿吃痛, 他毫不客气地吻下来, 没一会儿就让九色鹿融化成了一滩水。   从吻技上来讲,男人的技术是非常差劲的,只会横冲直撞,但九色鹿也是第二次接吻,经验好不到哪儿去,两个没有经验的人吻在一起,没有把唇咬出血也是奇迹。   亲了一刻钟,男人终于停了,因为九色鹿哭了,也不算哭,只是眼泛泪花的样子,让男人破天荒的心虚了起来。   九色鹿咬了一下唇,一阵刺痛袭来,他明亮的眼眸再次燃起怒火。   男人头一次被人咬出血,还是在肩膀上,他皱了皱眉,心底却很是新奇。   原来真的有人能隔着衣服把人咬出血。   男人看着重新躺回去的九色鹿,也不生气,轻笑着道:“出气了?这么好的牙口,吃什么吃出来的?”   九色鹿偏过头不去看他,明显还有怒火。也是,把人亲成这个样子,不惹人生气才怪。   “好吧,今天就放你一马,”男人叹道:“明天还是这个时辰,我来找你。”   九色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摁着他亲了这么久还要说“今天就放你一马”,这男人是打算一天什么都不干就打算在床上亲他吗?   他的表情太可爱了,男人没忍住又亲了他一口,然后把人扶起来,拿出一瓶丹药给九色鹿:“补血益气的,一天一颗,”他抬起手,拇指摩挲了一下九色鹿的眼尾:“别总是放血救人,次数多了,你就变不回人形了。”   九色鹿愣了一下,蓦地睁大眼眸,他怎么知道他是一只九色鹿?   说完这句,男人转身打开房门离开,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惊醒愣在当场的九色鹿,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晚上,木屋再次燃起火光,九色鹿趴在床边昏昏欲睡,正要睡着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他手腕上的伤口。   九色鹿猛地睁开眼,看见坐在床边脸色还有点苍白的郑楚青,惊喜不已。   郑小将军,你终于醒来了!   郑楚青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似乎是才披上、还没来得及穿好,他微微弯腰,冰凉的手指抚上九色鹿脸颊,是十分温柔的动作。   “谢谢你小鹿,再一次救了我。还有,对不起,让你照顾我这么久。”   九色鹿摇摇头,在崖底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郑小将军照顾他,他只不过是照顾受伤的郑小将军两天而已,算不得什么。   郑楚青经历了一次生死,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跟九色鹿说了一会儿话就躺回了床上。   九色鹿去厨房端了碗药进来,坐到床边,想要喂郑楚青,郑楚青靠着床头,轻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九色鹿把药碗给他,看着郑楚青喝完,他起身加了些柴火,又把一些驱虫的药粉撒到窗棂和房门口,躺到郑楚青身旁,准备休息。   他神色困倦,纤长羽睫颤了又颤,缓缓闭上眼。   郑楚青一直在看着他,借着明亮的火光,他握住了九色鹿的手,五指陷入,紧紧扣住。   九色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郑楚青有关那个男人的事,那天那个男人明明跟自己在一起,却能重伤郑小将军,九色鹿大胆猜测,这个崖底下不止有第三个人,还有第四个第五个,而这些人,都听命于那个男人。   对方人太多了,他怕他告诉郑楚青,郑楚青会去找对方拼命。   九色鹿第一次喂郑楚青血,郑楚青的身体马上就恢复了,第二次却要昏迷两个晚上,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想,不是他的血失去了作用,而是郑楚青的身体里已经有了“抗药性”,“药”就是他的血,再来一次,郑楚青可能要花好几个月、或者好几年才能醒来。   他不能让郑小将军看见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到崖底就是为了杀郑小将军。   九色鹿看着窗上悬挂的风铃,脸色凝重,他们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要怎么离开呢,除了那处暗河,这崖底根本就是个死崖,除非他们能用轻功上去。   突然,九色鹿眼眸一亮,他跟郑小将军会到这崖底,是因为不小心坠崖,那个男人呢?   那个男人手下还有这么多听命他的人,难道他们都是不小心坠崖下来的?   既然他们能进来,那肯定有路出去。   九色鹿心中下了决定,等一会儿那个男人来,他一定要问他,怎样才能从崖底出去。   转身看见床上休息的郑楚青,九色鹿呆了呆,他光想着一会儿男人来了怎么问他,却忘了要是一会儿男人到来,两个人撞上,肯定又是一场打斗。   郑楚青见他似乎心里有事,笑着问道:“怎么了,又有虫子想进来?”   九色鹿摇摇头,他看了眼房门外的廊道,又看向郑楚青。   郑楚青立刻明白他想去隔壁药房,于是道:“去吧,不用担心我。”   他虽然有些虚弱,但还没有到让人看护的地步。   等九色鹿的身影消失在廊道,郑楚青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小鹿的微表情瞒不过他,在他昏迷的这两天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醒来到现在,他一直没告诉小鹿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而小鹿也没有问,他以为是小鹿懂事,知道他不想让他知道,就懂事的没有问,现在来看,不是因为小鹿知道他不想让他知道,而是小鹿早就知道是谁要杀他。   那个人,那个出现在小鹿面前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杀他,又为什么出现在小鹿面前?   是郑家敌对势力派来的刺客,还是他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   这崖底除了有危险隐藏在雾气深处,还有杀机四伏,郑楚青眸色晦暗不明,难道他注定要死在这个地方?   九色鹿来到药房,他先是把一些药草分类放好,然后打开窗,把藏在袖子里的一枚风铃挂到窗前。   这枚风铃就像是一个暗号,他把它挂到这里,就像是在告诉男人,他在这里。   男人还没有来,九色鹿把香澜草捣碎,放进另一味药,一起捣,然后把它们都放进一个用碎布缝制而成的小香囊里。   把香囊挂到院子里,可以驱赶一些飞虫。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九色鹿抬起头,一袭黑色长袍的男人靠着窗,他单手摘下面具,一双狭长眼眸含笑看着九色鹿。   “怎么换房间了?是不想让我找到,还是不想让郑楚青看见我?”   九色鹿把香囊放好,手伸进水盆里洗了个手,擦干,才向男人走去。   男人手一撑,翻窗进来,环住九色鹿的腰,把人压到一旁的墙上。   隔壁就是郑楚青休息的房间,九色鹿动作小心,生怕被郑楚青察觉到一丝半点的动静。   因为九色鹿的配合,两人吻得很是投入。   一吻结束,九色鹿睁开氤氲着水雾的眼眸,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吻到了一起。   亲吻结束,男人抱着九色鹿靠墙坐下来,他曲着一条长腿,另一只手放在九色鹿腰上,半低头跟他说话。   “我看这里也有张床,晚上你就到这里睡,被褥拿红色那床,再让我发现你跟郑楚青躺在一起,我就断了郑楚青的双腿。”   九色鹿不说话,这个人怎么比林蕴还要不讲理,每次跟他说话都像在听命令一样。   一只手捏起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回去,男人冷声道:“听到没有?”   九色鹿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男人:“孤男寡男,睡在一起,没有心思也要睡出心思来,更何况你还长了这样一张脸。”   九色鹿瞪他,我这张脸怎么了?   “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我说的是郑楚青。记得换房间,晚上我会来检查,要是我没看见你,”男人压低声音:“那郑楚青死定了。”   见男人准备离开,九色鹿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然后在他手心写字。   男人不满地道:“你问我怎么离开,是不是想跟郑楚青一起逃跑?我是你的男人,你居然想着其他男人?”   九色鹿:“……”   男人:“离开的事你不要担心,我走的时候自然会带上你。”   ——你一定要杀郑小将军吗?   九色鹿低头写。   男人抬起他的下颌,看着九色鹿漂亮的眼眸道:“你喜欢上他了?”   眼眸含笑,却是无比危险的语气。   九色鹿连忙摇头,他写下第三个问题,成功转移了男人的注意力。   ——你的名字?   两人吻过这么多次,他却还不知道男人叫什么名字。   “流幻百年中,寒暑日相推,”北辰王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记住了,我叫流幻。” 220 ☪ 蝶化之路(三十六)   ◎九色鹿◎   又是一个夜晚, 天色漆黑一片,雾气被门窗阻挡在外,只能在外面徘徊。   不知道是不是九色鹿的错觉, 他觉得这些白雾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有种即将破门而进的感觉。   他坐在桌前吃果子, 几个青果和几个野山楂, 加上一些地榆叶,就是他今晚全部的晚饭了。   因为要照顾郑楚青,这几天九色鹿都没有出去采摘新鲜的果子, 吃的都是几天前剩下来的, 虽然已经不大新鲜了, 但勉强填饱肚子,不至半夜难受。   郑楚青吃的也是野果, 这崖底毒蛇毒虫多, 野鸡野兔却是一只也没有, 只能以此裹腹。   九色鹿吃的心不在焉,他自己没感觉出来,郑楚青却看得一清二楚,他眸色越来越深沉, 因为九色鹿有事在隐瞒他。   九色鹿在想一会儿要找什么借口搬去另一间房间,吃了晚饭就要准备沐浴休息了, 男人也要来了, 如果到休息时间他还没有搬过去,男人肯定要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 把他摁到床上亲一整晚。   九色鹿一边吃一边悄悄去看郑楚青, 郑楚青靠着床头休息, 注意到他的视线,转头看过来,九色鹿慌忙移开。   吃完果子,他去厨房端了一碗药出来,犹豫地走到郑楚青面前。   郑楚青看着他,微笑道:“辛苦小鹿了。”   九色鹿摇摇头,把药碗递给郑楚青。   郑楚青接过来,眸底一片阴沉,却是仰头一口喝完。   九色鹿低下头,纤长羽睫不安地颤动着,他接过药碗,转身去厨房,一眼也不敢看郑楚青。   他在厨房躲了半个时辰,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出来,回到房间,郑楚青果然已经昏迷了。   九色鹿第一次做坏事,心跳得仿佛要出来一样,他扶着郑楚青睡下,给他盖上被褥,抱起一床红色的被褥离开。   走到门口,九色鹿回头看了床上的郑楚青一眼,心里默默道歉:对不起郑小将军,我实在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只能让你提前睡下。那个男人太厉害了,不能让他看见你,他会杀了你的。   走到隔壁房间,九色鹿把床铺好,又收拾了一遍药草,坐到床上等男人来。   房间里一片昏暗,害怕第二天被郑楚青发现,九色鹿没有燃起火堆,夜晚的寒意袭来,他瑟瑟发抖,正要钻进被褥里,就看见一道黑影从窗口翻进来,大步向他走来。   男人今晚没有戴面具,仍是一身黑色长袍,手腕处戴有银色护腕,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身手利落,步步生风。   他来到九色鹿面前,先是脱下身上的狐裘披风给九色鹿披上,才握起他冰冷的手,皱眉开口:“这么冷,怎么不在床上等我。”   九色鹿也没想到今晚会这么冷,之前住在隔壁,烤着火,他还觉得太热了,睡觉的时候一度不想盖被褥。   “等着。”   北辰王说完,打开房门出去,不一会儿抱了一堆柴回来,拿出火折子点燃。   火光驱散一室寒冷,九色鹿只觉得身上暖暖的,他抬手把披风脱下来,想要还给男人。   北辰王接过来,却没有穿,而是一把铺到床上,将九色鹿压到身下。   男人的怀抱无比温暖,九色鹿双手环着他的背,予取予夺。   两人之间的气息渐渐滚烫,北辰王停下来,修长手指扶住九色鹿的脸,低声道:“今天这么配合,是不是怕被郑楚青听见?”   九色鹿眼神闪躲,他是怕动静太大了,吵醒隔壁房间的郑小将军。   看出他的不对劲,北辰王吻了他一下,似笑非笑开口:“干了什么坏事?跟你男人说说。”   九色鹿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干坏事。   北辰王将他的脸转过来:“没有干坏事?那怎么不敢看我?怕什么,干就干了,有你男人在,谁敢打你?”   九色鹿在他怀里翻过身,不理会他。他怎么能说自己为了跟这人见面,把郑小将军迷晕了,这人一定会放声大笑的。   “让我猜猜,你给郑楚青下药了?”   九色鹿蓦地睁大眼眸,抬起头看北辰王,这人怎么又猜中了?   北辰王把九色鹿重新抱进怀里,在他颈窝闷笑:“郑楚青是习武之人,气息与常人不同,我一进来就感觉不对。果然。”   更何况这只小鹿胆子小得很,让他找借口搬出来,恐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   “你真是……太可爱了。”   竟然想到了把郑楚青迷晕,跟他幽会这种方法。   九色鹿听着颈边的闷笑,气得把人推开,想要下床,一只手拉住他,北辰王道:“去哪里?”   九色鹿回过头,一双明亮的眼眸燃烧着怒火,他在说:不用你管。   北辰王挑眉:“那可不行。”   他用力一扯,将九色鹿重新压到身下,直起身,抬手解护腕。   九色鹿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么冷的天男人为什么要脱衣服睡觉。   北辰王解开了护腕,随手一扔,扶住九色鹿的脸,吻了下去。   *   郑楚青注意到,今日的九色鹿好像很困,一直在打瞌睡。他坐在桌边,两只手撑着腮,脑袋一点一点,一副随时睡过去的样子。   郑楚青眼神冰冷,他一下一下地擦拭手中长剑,心中的戾气在看到九色鹿雪白手腕上吻痕的时候,达到顶点。   九色鹿也不想犯困,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这几个晚上都跟男人在一起,他根本没办法睡觉。   除了犯困外,他还腰酸背痛,特别是一双腿,早上起来根本没有知觉。   一天到晚都在犯困的九色鹿没有注意到,郑楚青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话。他每天用了早饭就趴着桌子睡,睡醒了看一会儿窗外,用了几个果子又继续睡,根本没时间注意郑楚青。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这一天晚上,九色鹿忘了在药里放香澜草。   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郑楚青猛地睁开眼,他坐起身,神色阴冷地拿起剑,跟上去。   药房里,九色鹿坐在床边等人,他面前燃烧着柴火,温暖火光照亮一室,也让门外的郑楚青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   窗被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翻窗进来,来人有一张十分俊美的脸,狭长眼眸似笑非笑,一身妖异邪气。   他来到九色鹿面前,将站起身的九色鹿抱进怀里,低声跟他说话。   九色鹿一双漂亮的眼眸瞪了他一眼,然后仰着头接受亲吻。   两人拥吻的画面刺痛郑楚青的眼,他握着长剑的手指骨发白,剑身不断颤抖。   郑楚青闭了闭眼,将心中所有对小鹿的旖旎压在心底,一剑劈开房门。   “轰——”   房门被劈成两半,无数尘土碎屑飞扬,露出站在廊道外的郑楚青。   九色鹿吓了一跳,他睁大眼眸,被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盖住身体。   北辰王将他搂进怀里,一点也不意外郑楚青的出现,他挑眉道:“不装了?也就小鹿觉得你是个好人,几次救你。”   郑楚青眼神冰冷:“你是谁派来的?接近小鹿有什么目的?”   “目的?”北辰王嗤笑一声:“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吗?”   郑楚青却没这么容易被糊弄,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接近小鹿别有目的。   “小鹿,离开他,这个人来历不明,很危险。”   北辰王搂紧怀中人,也道:“小鹿,这人之前几次三番针对你,我帮你杀了可好?”   九色鹿猛地摁住北辰王的手,摇头。郑小将军之前一直针对他没错,可在崖底也是他一直在照顾他,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就消了。   北辰王叹道:“好吧,看在你的份上,今天暂且放过他,”他抬起一只手放到九色鹿头上:“捂住耳朵,转过去。要听话。”   九色鹿抬手捂住耳朵,转过身。披风下,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捂住耳朵后,更是什么都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骤然一亮,却是披风被一只手拿开。   九色鹿下意识想转过头,北辰王捂住他的双眼,微微弯腰,低声开口:“别看,你会害怕的。放心,没杀他。”   真的吗?为什么他闻到了这么重的血腥味?   九色鹿身体颤抖,北辰王轻叹:“真没杀他,你要相信我。”   神弓手与其他几位黑影在森林里等候,看见北辰王抱着九色鹿向他们走来,满心疑惑。   殿下不是一直不愿意杀这只九色鹿吗,怎么突然把人抱了回来?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九色鹿在北辰王怀里昏迷不醒,并不知道自己被带离了山谷,他不愿意跟男人离开,被一掌打晕,直到离开山谷都没有醒过来。   森林深处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北辰王将怀里的九色鹿放到床上。他动作温柔小心,给九色鹿盖上被褥,扯下青色帷幔,才转身离开。   翌日,九色鹿醒来,看见面前青色的帷幔,他先是茫然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   这不是木屋,昨晚男人打晕了他,把他带到了这里。   这里是哪里?崖底怎么会有如此典雅的房间?难道男人带他离开了雪岭?   九色鹿起身下床,面前的房间很大,屏风,精美的烛灯、书案、暖席,比他见过的所有营帐都要华丽。   九色鹿心底再次茫然,他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总不能是那男人的家。   他走到房门前,伸手想要打开房门,却发现房门紧紧锁着,从里面根本打不开。   九色鹿转身回去,坐到床边发呆,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从外面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步伐优雅轻缓,不用抬头看,九色鹿也知道是谁。   北辰王站到他面前,见九色鹿不说话,知道他在生气,挑眉道:“你还在怪我带你走?小鹿,你已经跟我在一起,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我不带你走,你以为郑楚青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你跟他的仇人在一起,他恨你都来不及,”顿了顿,他道:“更何况,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了孩子,而我却不在身边,你要怎么办?”   最后一句他几乎叹息开口。   九色鹿羽睫颤动,他雪白手指抚上自己的腹部。他并不是在生气男人带他离开,而是生气他唯我独尊、自作主张。   他的意愿在他那里并不重要,这才是他最生气的。   北辰王坐到九色鹿身边,抬手覆在他手背上,低声开口:“我知道你担心郑楚青,我给他留了离开崖底的线索,只要他不蠢,很快就能出来。小鹿,跟我回京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4 17:16:34~2024-01-05 23: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g 6瓶;弱小无助可怜但能搞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1 ☪ 蝶化之路(三十七)   ◎九色鹿◎   坠入崖底一个月后, 九色鹿终于从崖底出来。他看了眼崖下茫茫白雾,将手搭在北辰王手上,被男人一把抱上马。   北辰王微微低头, 对怀里的九色鹿说了会儿话, 一拉缰绳, 向桉盐方向离开。   男人与他身后的下属对雪岭十分熟悉, 哪里有狼群,哪里有鹿群、哪里的野山楂最好吃,他都一清二楚。   带着九色鹿采摘了不少新鲜果子, 又去见了鹿群, 北辰王不再停下, 离开雪岭。   马匹踏出雪岭范围,九色鹿心中有一瞬间的空茫, 他回过头, 广袤无垠的雪岭一碧千里, 茫茫林海里,他再也找不到鹿群的踪迹。   不安涌上心头,是对未知的恐惧。   人类的世界很大,他只是只小小的九色鹿, 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沙粒没进海里,还能从海里出来吗?   感觉怀里人的害怕, 北辰王紧紧环住他的腰, 低声开口:“我用性命发誓,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桉盐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虽然并不繁华, 却十分热闹。   九色鹿第一次来到人类生活的地方, 眼眸里都是好奇, 他从狐裘披风里微微探出头,看见沿街贩卖的冰糖葫芦,更是眼前一亮。   是裹了糖的山楂,林蕴曾经跟他说过,他还没有吃过呢。   九色鹿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北辰王道:“现在不行,到地方再给你买。”   九色鹿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买,是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银子吗?可是他有银子啊。   九色鹿从随身的小香囊里拿出一块碎银,给男人看,表示他有钱,可以买很多冰糖葫芦。   北辰王眼眸含笑:“不是银子的问题,是小鹿长得太好看了,我讨厌其他人看你,”他视线落到香囊里的草编蚂蚱上:“这是小鹿自己编的吗?真好看。”   九色鹿摇摇头,表示不是他编的。   北辰王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似笑非笑,没有说话。然而等到了地方,九色鹿抬手在腰上摸了摸,发现自己整只香囊都不见了。   他慌慌张张地去找男人,男人让下属退下,半点不顾有话要说的九色鹿,将人抱进怀里,放到书案上肆意亲吻。   深吻过后,他才冷淡开口:“东西是我扔的。一个破香囊,也值得你这么慌张。”   九色鹿气得浑身发抖,他就知道这男人不能信,他凭什么扔他的东西?就算是只破香囊,那也是他的东西,他凭什么扔!   他狠狠地咬向男人肩膀,咬出血才觉得痛快。   九色鹿从未如此恨自己不会说话,如果他会说话,他就可以大声骂这个人,或者跟他吵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通过啃咬来发泄自己的恨。   北辰王脸色不变,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与内心的妒火相比,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他扔了那只香囊,换来的是小鹿的全部,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想起郑楚青,只会记得他的唯我独尊,他的坏、他的好,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   北辰王一只手捏住九色鹿下颌,低头又深深地吻了下去,他扫开书案上的所有东西,将人压到案上,誓让九色鹿从今以后心里只有他。   这一晚过后,九色鹿单方面开始了冷战,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他不出来,北辰王就进去陪他,反正这宅子是他的,他想进去,没人敢拦。   九色鹿气得要死,但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宅子确实是人家的。他拦不住,只好冷着脸,不管男人如何讨好,都不给反应。   在桉盐呆了三天,第四天,一行人在渡口上了船。船是普通货船,除了十几个船员外,就是满舱货物。   九色鹿跟在男人身后,看着船老大抬手对男人恭敬行礼,顿时明白这船老大是男人的下属。   船老大不敢乱看,毕恭毕敬行完礼就退下去。   北辰王牵住九色鹿的手,向船舱走去。船舱不大,尽头是一间十分雅致的房间,一看就知道是给男人准备的。   九色鹿进了房间,就要抽出手,谁知男人握得十分紧,不管九色鹿怎么用力,他都纹丝不动。   北辰王坐到榻上,手微微用力,九色鹿就跌进他的怀里。   “锈刀说你早上只吃了半个果子,饿不饿,我让人送吃的进来,”他补充:“是最新鲜的野山楂和地榆,刚从雪岭里运出来的。”   九色鹿冷着脸没有反应,男人一天不向他道歉,他就一天不原谅他。   北辰王挑眉:“真不吃?”见九色鹿无动于衷,他叹道:“好吧,我特意让人裹了糖霜,本来想让你尝尝这新做的果子的,既然你不喜欢,我只好让人扔了。”   裹了糖霜的果子?   九色鹿微微一动,不行,他还没有原谅这个人,怎么能吃他的东西。   “可惜了这蜜糖果子,刚做好就要扔了。”   九色鹿眼眸睁大,蜜糖果子?   他连忙摁住男人手背,蜜糖裹的果子,怎么能扔。   在船上的日子十分无聊,九色鹿每日除了吃吃果子,看看江水,就是跟男人冷战。   男人似乎很忙,每日有半日在舱外,和他的几个下属商量事情,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这一日,北辰王在房间里陪九色鹿,突然门外传来锈刀恭敬的声音:“公子,家里来信。”   北辰王皱皱眉,他低声说了句“你先睡”,给九色鹿掖好被角,扯下帷幔,向房门走去。   房门打开,锈刀恭敬地递上信,北辰王打开一看,神色冷淡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他关上房门,转身来到书案前,毫不犹豫地将信放到烛火上烧掉。   烧完信,他坐到床边,抬手理了理九色鹿湿透的长发,微微弯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在船上的最后一日,九色鹿在船舱最底下发现了一只被关在铁笼子里的狼。   这只狼十分虚弱,腹部皮毛上占满了血迹,听见陌生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去看九色鹿。   九色鹿愣了愣,他看向男人,北辰王道:“这是狼王,我母亲的生辰快要到了,我想送她一份特别的礼物。”   见九色鹿情绪不对,北辰王握住他的手,拇指摩挲他雪白手背:“怎么了?你见过狼王?”   九色鹿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心底空茫地想,狼王会成为生辰礼,是因为他是狼王,男人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他是九色鹿吗?   如果他不是一只九色鹿,男人还会喜欢他吗?   九色鹿一直逃避的事情,此刻避无可避的放到了他面前。   他从没问过男人,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一只九色鹿的?他跟他在一起,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九色鹿突然没了接着逛下去的兴趣,他抽回手,看也没有看男人一眼,转身一个人离开。   北辰王微微愣住,他不明白小鹿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挺开心的。   廊道上,神弓手与其他几人看见九色鹿,纷纷恭敬避让。他们对九色鹿的态度,就是恭敬,无视、忌惮。   九色鹿回到房间,他躺到床上,思绪杂乱,心头涩然。   一个人坐到床边,九色鹿不想理会,他转过身,将被褥盖到头上。   “小鹿,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最忌讳有事瞒着对方,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想我伤害狼王?还是想到了雪岭,想回去。”   九色鹿闷闷地想,他们才不是夫妻,没有拜过天地,没有拜过父母,算什么夫妻。   北辰王:“你可是害怕我母亲不接受你?别怕,我已经写信告知母亲关于你的事,她很喜欢你。”   九色鹿拉开被褥,坐起身,他用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北辰王,无声地问:“我是一只九色鹿,你也告诉她了吗?”   北辰王这才明白小鹿的不安和害怕,他抬手轻抚九色鹿脸,眸色深沉:“她一直都知道小鹿的身份,我会知道小鹿是九色鹿这件事,也是她告诉我的。”   九色鹿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离开了雪岭,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有男人的孩子,他能逃回去吗?   就算逃得了,他也不敢回雪岭,这个男人对雪岭太过熟悉,他能逃得了一天,却逃不了一辈子。   北辰王将九色鹿抱进怀里:“我知道你怕我别有目的,但我用性命发誓,当我在木屋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再没想过伤害你。”   深夜,京城的一座宅子燃起了灯火。   北辰王将九色鹿从马车上抱下来,一路抱进他的房间,将熟睡的人放到床上,他扯下帷幔,熄灭烛火,来到屏风一侧,更衣进宫。   翌日醒来,看见陌生华丽的房间,九色鹿已经没有多大反应。   锈刀恭敬解释,说公子回主宅去了,中午才会回来。   九色鹿点点头,用了几个果子,喝了点水,走出房间。   这座宅子不大不小,房间雅致,庭院竹海幽深,很有山林的味道。   九色鹿转了一圈,除了神弓手等几个熟悉的下属,再没有看见其他人。   到了中午,北辰王果然回来,他陪九色鹿用了午饭,又起身离开。   宅子里没有人跟他说话,九色鹿一个人坐在房间,孤独地坐了一天。   晚上,北辰王回来,两人沐浴睡到床上,察觉到九色鹿过于沉默,北辰王主动跟他说起了今天遇到的趣事。   然而他越说,九色鹿就越是沉默。   “小鹿,近几日我会很忙,等忙完了这段时间,我一定好好陪你。”   九色鹿无声问他在忙什么,北辰王道:“母亲的生辰快要到了,有很多事要准备。母亲的生辰一过,我就带你去见她。”   为什么是过了生辰才去见,不能现在见吗?   机械音突然出声:“宿主,他在骗你,文德皇后知道你跟北辰王之间的事,试图让北辰王娶妻,好离间你们,今天北辰王忙了一天,就是在忙着见几个大臣之女。”   “但我也不想欺骗宿主,北辰王心中确实只有宿主一个。”   九色鹿在心里慢悠悠道:“他布局多年,不可能为了一时半会儿的儿女私情放弃多年谋划。但我受不了这个委屈,我在这座深宅里孤零零一个人,他在外面美人相伴,即便只是逢场作戏,我也受不了这个委屈。”   “所以,我得逼一逼他。”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九色鹿在房间里晕倒。锈刀见房内久久无人应,心生不好的预感,推门进去一看,九色鹿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不知昏迷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5 23:55:44~2024-01-07 01:3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ycc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秋初五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2 ☪ 蝶化之路(三十八)   ◎九色鹿◎   立政殿, 一袭纯白长袍、眼覆白绫的北辰王坐在大殿左侧上首,他脸色苍白至极,时不时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 一边低声咳嗽一边跟文德皇后说话。   母子俩闲话了一会儿, 文德皇后要留北辰王用晚膳, 被北辰王拒绝。   “母后, 儿臣还有要事,明日再来陪母后用膳。”   文德皇后哪里不知道他是想回去陪那只九色鹿,她面上温柔没有说什么, 等儿子一出殿门, 立刻把神弓手叫进殿, 将茶盏“砰”声砸到他脚边。   “跟在殿下身边,竟连一件小小的事都办不成, 要你们何用?”   一身黑色兜帽长袍、看不清长相的神弓手低着头, 任由皇后打骂。   其实文德皇后心里也知道, 以她儿子的性子,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没有谁逼得了他杀那只九色鹿,她此番打骂, 只不过是迁怒儿子身边的死士。   摔了几盏茶盏,文德皇后抬手撑住额头, 让神弓手下去。她对身边的心腹幽幽开口:“我这个儿子啊, 生来就是折磨我的。我千方百计把陆杳从药王谷带出来,又费尽心思从她口中套出有关九色鹿的消息,他倒好, 九色鹿是找到了, 他却不愿意吃那颗心了。”   “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一只九色鹿,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文德皇后暗自垂泪,心腹递上锦帕,恭敬立在一旁,并不敢说话。   “明日你去太尉府一趟,就说我想凤荷这孩子了,让她进宫陪我一段时间。”   心腹恭敬道:“是,娘娘。”   北辰王的车驾刚出宫,他苍白的脸色陡然冷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的死士压低声音:“小鹿公子晕过去了,锈刀大人不敢自作主张请大夫,请属下来问,该如何是好?”   死士是跟着北辰王进雪岭的几道黑影之一,对九色鹿的身份十分清楚,九色鹿再神异,也是兽类,脉搏与常人不同,若是让大夫把脉,难保不会暴露九色鹿的身份。   锈刀正是有这一层顾虑,才不敢擅自做主。   知道小鹿晕倒,北辰王心急如焚。车驾驶入王府,他走下马车,大步往寝殿走去。   狐裘披风划出优美弧度,他冷冷地看了眼欲要上前禀报的内官,推开殿门,又“砰”声关上。   北辰王换好衣服,直接进入密道,不到半刻钟,他出现在九色鹿面前。   “小鹿怎么会晕倒?我不是说过要照顾好公子吗?”   北辰王坐到床边,他弯腰探了探九色鹿的额头,九色鹿虽然脸色苍白,但体温正常,北辰王不由松了口气。   锈刀恭敬道:“这几日公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殿下回来的时候才展颜欢笑,”他犹豫了一下:“公子也许是太孤独了,他在京中没有友人,殿下又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公子,所以才会忧虑过度,从而倒下。”   北辰王紧握住九色鹿一双雪白的手,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为了敷衍母后而冷落小鹿,后悔不已。   小鹿从没有离开过雪岭,他把他带出来,带到人类生活的地方,却没有好好照顾他,让他独孤的一个人,晕倒了也没有第一时间陪在他身边,怪不得小鹿不相信他,面对如此一个人,他也不能相信。   北辰王在九色鹿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将人动作温柔地抱起来,大步往外走。   宅子外早已备好了马车,北辰王抱着九色鹿上车,马车车轮滚动,驶离深巷。   郊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别院,锈刀将一名蒙着双眼的年轻大夫带进一间房内,声音沙哑开口:“我家夫人突然晕倒,请大夫帮忙看看是什么原因。”   年轻大夫心头十分恐惧,他当了这么多年大夫,还是头一次有人请他看病,要把他双眼蒙起来。   不会是什么内宅阴私吧?   看完病就把他杀掉,或者割掉他的舌头。   他强忍心中恐惧,摸索着坐到床前,又摸索着去探床上人的脉搏。   年轻大夫能感觉到床边有人在看他,不是带他来的人,而是一直坐在房间里的人。   他被这冰冷审视的目光吓得不敢乱动,等这道目光移开,他才深吸口气,静下心来,仔细感受手下的脉搏。   非常怪异的脉相,若有似无,跳动的速度十分缓慢,如若不是手下这块皮肤是温热的,年轻大夫还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位将死之人。   更怪异的是,带他来的人明明说这是位“夫人”,可他探到的却是位男人的脉搏。   年轻大夫心中生疑,不是怀疑带他来的人拿他开玩笑,而是怀疑自己的医术。   要不然他怎么越探,越觉得这是喜脉。   把脉的时间越来越长,年轻大夫背后一身冷汗,他起身抬手恭敬道:“在下学艺不精,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说完,他紧绷着身体等候发落。   “请跟我出来吧。”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年轻大夫紧绷的身体放松,他行了一礼,提起药箱,跟在锈刀身后离开。   蒙着眼看不见路,年轻大夫险些被门槛绊倒,锈刀抬手扶了他一把:“小心。”   山林里,目送年轻大夫离开,一身黑色兜帽长袍的神弓手从树后走出来:“不杀了他吗?”   锈刀道:“杀了他反而更惹人怀疑。”   半个时辰后,又有几个大夫被蒙着眼带进别院,这几人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夫,其中一人更是有再世华佗之称,然而几人把了一下午的脉,都不敢下结论。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脉相太怪异了,明明是个男人的脉相,却脉如滑珠、来回滚动,怪异,实在是太怪异了。   北辰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正当他要下令将这群人送走的时候,一位见多识广的老大夫突然起身恭喜北辰王。   “夫人脉如滑珠,正是滑脉之相,男……女子孕期极是辛苦,或忧虑过重、或劳累过度,都会导致晕倒。大人不必担心,夫人一会儿就会醒来。”   其他大夫都露出怪异神色,滑脉?一个男人?   听这位同行的声音十分苍老,不会是人老手抖,将男人的脉相与女人的脉相混淆了吧?   北辰王先是一愣,再是欣喜若狂,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小鹿有了孩子这件事,还是让他激动不已。   他知道小鹿一直想离开他,有了这个孩子,他跟小鹿之间就有了羁绊,他再也不能离开他。   锈刀和神弓手都愣住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滑脉?怀孕了?小鹿公子居然怀孕了?   那北辰王殿下怎么办?   皇后娘娘费尽心思,为的就是小鹿公子这一颗心,现在小鹿公子怀了殿下的孩子,那还要剜小鹿公子的心吗?   可是如果没有这颗九色鹿的心,北辰王殿下活不过明年开春。   锈刀跟神弓手心情复杂,可是不管他们心情再如何复杂,小鹿公子的去留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若是皇后娘娘执意要杀小鹿公子,他们也没办法违抗命令。   九色鹿一觉睡醒,只觉得头晕得很,他刚想撑着手坐起,就被一只手温柔地扶起来,让他靠着床头。   九色鹿抬起头,北辰王抬手在他身后塞了个软枕,又端起一碗药,亲自喂他。   男人唇边含笑,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般,这是九色鹿从未见过的男人,他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今天的男人是怎么了。   北辰王低声道:“把药喝下去,头就不会晕了。”   九色鹿用一双漂亮的眼眸问:我这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北辰王放下药碗,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小鹿,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   九色鹿睁大眼眸,雪白手指抚上腹部,这里面有孩子了吗?   他恍惚了一瞬,其实这些日子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他从没有怀孕过,所以一直不敢确定。   北辰王握紧他双手:“我好高兴,这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最高兴的日子。”   九色鹿被男人抱进怀里,他心绪复杂,孩子这个时候来,不知是好还是坏。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选择抱紧男人,或许,他该试着相信这个人。   九色鹿怀孕后,北辰王再也没有离开过宅子,他对外宣称养病,不止文德皇后派人前来看望,连一直忙于朝政的皇帝也派了身边的内侍来。   陆杳虽然身在王府,但她根本无法靠近北辰王的寝宫一步,每次她想要进去看北辰王,都会被侍卫拦下,然后被迫离开。   陆杳不甘心,她已经爬到了这个高度,让她放弃未来皇后这个位置,绝无可能。   想到文德皇后近日接连召见凤荷,陆杳更是满心焦虑,因为九色鹿的失踪,她在文德皇后那里已经失去了药王谷弟子的光环,如果再失去北辰王的信任,她一定会被赶回药王谷。   深巷尽头的宅子,九色鹿坐在庭院里晒日光,他昏昏欲睡,直到面前站了个人才勉力睁开眼。   锈刀低下头,恭敬道:“小鹿公子,公子的母亲要见您。”   机械音出声:“宿主别去,文德皇后做了个局在等你,你要是去了,就中了她的计了。”   九色鹿懒懒道:“那我更要去了,我要是不去,怎么逼北辰王?”   机械音:“……那宿主小心点,注意肚子里的孩子。”   “放心,我怀孕这件事北辰王瞒得死死的,除了这宅子的死士,没人知道。”   陆杳千方百计想要他死,文德皇后何尝不是?想要彻底摆脱死劫,光解决陆杳是不行的,得从根源开始。   九色鹿在心底微笑,他越来越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 223 ☪ 蝶化之路(三十九)   ◎九色鹿◎   文德皇后的生辰, 北辰王不可能缺席,他跟九色鹿说家里突然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抱着九色鹿的肚子跟孩子说了会儿话, 就起身离开。   房门关上, 室内一片暗沉, 不知过了多久,锈刀来到门外:“小鹿公子,我们该出发了。”   九色鹿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起身向房门走去。   文德皇后要见九色鹿, 却不是在宫里见他, 而是让锈刀带九色鹿去了上林苑。   上林苑是皇家园林,雕栏玉彻, 美轮美奂。   九色鹿不知道上林苑是什么地方, 他以为这是男人的家, 心里惴惴不安。   不管来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当真正要面对男人母亲的时候,九色鹿还是产生了退缩心理。   “小鹿公子,这边请。”   锈刀将九色鹿引到一座水榭阁楼里, 让他在此等候,便恭敬退下。   九色鹿站在原地不安了一会儿, 在桌旁坐了下来。   桌子上放有一壶茶, 几个茶杯,以及几碟点心,看得出下人们知道这座水榭阁楼会有人来, 提前做了准备。   九色鹿等了许久, 都不见有人来见他, 正当他心里奇怪的时候,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凤荷小姐,请坐。”   虚弱而清冷的声音,时不时低声咳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同,可是九色鹿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枕边人的声音。   他脑海空白一瞬,流幻不是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处理吗,怎么会跟凤荷在一起?   九色鹿心里乱成一片,他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起身向轩窗走去。   窗下不远处一座亭子里,一袭纯白长袍、眼覆白绫的男人坐在圆桌前,他的正对面,正是九色鹿在营地里见过的凤荷。   凤荷脸色微红,不管男人说什么,她都点头,一副不敢直视男人的样子。   九色鹿放在窗棂上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他并不傻,跟人类一起生活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不明白男人母亲的意思。   怪不得锈刀把他带到这里就走,怪不得他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来。   流幻的母亲故意让他看见这一幕,她想让他死心,想赶他走、想让男人娶别人。   如果是数天之前,也许九色鹿就顺了她的心意了,比起在宅子里孤独的一个人,比起每日坐在床边等男人回来,他更想离开这个如同牢笼一样的地方,回桉盐,回雪岭,随便哪里,只要不被抓回去,他哪里都能住下。   可是现在不行,他顺不了她的意,他肚子里有了孩子,他得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得给孩子一个父亲。   九色鹿松开手,他刚想转身,就看见了让他脑海“轰鸣”的一幕。   男人接受了凤荷的香囊。   在跟男人在一起之前,九色鹿并不知道香囊的含义,跟男人在一起后,他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赠送香囊有另外一层意思。   流幻为什么要接受凤荷的香囊?他也想娶她吗?   九色鹿心里空茫,他向圆桌走去,腿脚发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他扶着墙慢慢离开,一颗眼泪滑落脸颊,他抬手擦去。   锈刀在外面等候,看见九色鹿沉默地出来,他心底复杂地叹了口气。   “小鹿公子,让下属送您回去吧。”   九色鹿这一趟出来得极为隐秘,除了锈刀以外,无人知晓。嬿膳汀   他回到房间,坐到床上,内心空茫地想了许久,最终下了决定。   这一天晚上北辰王没有回来,他被文德皇后绊住脚步,即便心里再牵挂九色鹿,也不能提前离开。   九色鹿睡了平静的一觉,翌日醒来,他什么也没有带,直接离开宅子。   几道黑影从角落里出来,神弓手想跟上去,被锈刀拦住:“让小鹿公子离开吧。”   在皇后娘娘没有下令杀掉小鹿公子之前,作为死士的他们,对小鹿公子最大的保护,就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北辰王殿下是他们的主子,但主子之上还有皇后娘娘,他们忠于殿下,但更忠于皇后。   九色鹿走出深巷,迎面的是络绎不绝的人群,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类,心底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人群里。   他戴着帷帽,长长的薄纱垂落,遮挡住他的容貌,却遮挡不住他弱不胜衣的身段,一路走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视他。   九色鹿没有察觉,他只想趁着天黑之前出城,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变回原形,用神通赶路。   他已经想好了,雪岭他回不去,但天下这么大,一定有适合他生存的森林,他慢慢地找,总能找到跟雪岭一样的地方。   城门口人很多,九色鹿按下内心的焦虑,排队等着出城。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很是不安,明明已经快要出城,他却总有一种再不快点就会被抓回去的感觉。   九色鹿心跳加快,他听到了身后马蹄飞奔的声音,而与此同时,城门口的士兵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语气变得温和,问了几句就让九色鹿出城。   九色鹿刚走出城门,就听到身后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城门关上,所有人接受检查。”   他不敢回头,混迹在人群里,加快脚步离开。   城外官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偶尔有骑着马飞奔的官差经过。每回遇到官差,九色鹿都会侧过身,他总有种感觉,如果有人要抓他,那一定是这些官差。   走了不知多久,九色鹿跟行人一起停下来休息,眼见九色鹿体力耗尽,跟了他许久的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当九色鹿再次想要赶路的时候,几个男人围了上去,言语调戏九色鹿。   行人们看见这一幕,生怕惹事上身,纷纷离开。   “大哥,是个小哑巴,怪不得不喊救命呢。”   其中一个男人见九色鹿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却始终不出声,就知道他们调戏的是个小哑巴。   哑巴好,是个哑巴,一会儿就没有多管闲事的人来打扰他们的好事。   另一个男人想握住九色鹿手腕,九色鹿侧身躲开,他又惊又怒,正当他想直接暴露身份,用神通离开这里的时候,一条长满倒刺的长鞭甩过来,瞬间将几个男人抽倒在地。   看着地上哀嚎的几个男人,九色鹿退后一步,他抬起头,撞上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孔。   纯黑箭袖,乌发高束,不是林蕴又是谁?   九色鹿愣住,他心头狂跳,抬手行了一礼,就打算转身离开。   林蕴虽然对他好,但这种好跟男人对他是一样的,都是想让他跟他们在一起,九色鹿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不会因为谁而留下来。   然而他刚走出去一步,一只手攥住他手腕,将他用力转过来。   长长的薄纱被人掀开,少年眼底如霜雪般的冷色融化,他颤声道:“小鹿,果然是你,”他猛地把九色鹿抱进怀里:“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小鹿,这三个月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还以为……”   那天林一将九色鹿交给陆杳,九色鹿失踪,陆杳本是第一嫌疑人,但陆杳为人心计深沉,知道自己拿九色鹿没有办法,就把事情甩到郑楚青头上,郑楚青几次三番针对九色鹿,众人有目共睹,都相信了陆杳的话。   加上郑楚青自身也失踪了,无人替他辩解,九色鹿失踪一事就变成了郑楚青的阴谋。   至于郑楚青本人去了哪里,除了郑家人无人关心,陆杳说看见郑楚青带九色鹿进了雪岭最深处,众人都怀疑郑楚青被困在了森林哪处,所以才会失踪。   林蕴带人在雪岭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最绝望的时候,他甚至想到崖底下找,被亲卫打晕才拦了下来。   醒来后林蕴才猛地清醒过来,郑楚青身为郑家人,想把一个人送走再容易不过,他为什么要带小鹿进雪岭最深处?这根本说不通。   陆杳在撒谎,小鹿的失踪跟她有关,她一定知道小鹿去了哪里。还有郑楚青,郑楚青跟小鹿同时失踪,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想明白的林蕴留下部分士兵继续寻找九色鹿,自己带着人进京,想要抓陆杳问个明白,陆杳也知道自己撒的谎迟早会被林蕴发现,一回京就躲进了北辰王府。   林蕴一时半会儿拿陆杳没有办法,戾气日渐加重,就在他想要不管不顾进北辰王府抓人的时候,他在官道上看见了失踪已久的九色鹿。   九色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这三个月的遭遇,他从林蕴怀里出来,在林蕴手上写字,告诉他郑楚青在雪岭崖底,让他赶紧派人去救,就转身离开。   林蕴才不管郑楚青的死活,他现在眼里只有九色鹿,见九色鹿不想跟他离开,他神色慌张:“小鹿,是不是陆杳对你做了什么,所以你才不想跟我离开,你别怕,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九色鹿停下脚步,他摇摇头,表示他不想跟林蕴走与陆杳无关。   九色鹿不知道陆杳为什么想杀他,他也无力去探寻理由,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去找一个跟雪岭一样的地方,生下孩子,好好照顾他长大。   林蕴却不肯放九色鹿离开,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小鹿,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小鹿消失在他面前?   九色鹿被林蕴打横抱起,放到马上,他挣扎着要下去,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靠近,一双手将他禁锢在怀里。   林蕴“驾”了一声,九色鹿脸色发白,第一时间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出城不过一个时辰,九色鹿再次回到京城。   林蕴直接带他回宁王府,他在王府门前翻身下马,将九色鹿扶下来,动作小心翼翼,温柔之意毫不遮掩。   林诉身为亲卫,第一时间知道林蕴抱了个人回来的事,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天底下能让他家世子如此温柔的,只有小鹿公子,难道失踪已久的小鹿公子找到了?   他带着人出去一看,林蕴怀里抱着位弱不胜衣的少年,快步从他身侧走过,少年那熟悉的容貌,令他瞳孔一震。   果然是失踪已久的小鹿公子!   林蕴将九色鹿抱进自己房间,把人放到床上,他立刻大步出去,让人去找大夫。   回来的一路,小鹿总是捂着肚子,想必是肚子疼得厉害。   想到小鹿这三个月受的苦,林蕴恨不得杀了过去将小鹿带进雪岭狩猎的自己,要不是他想展示自己的箭术,小鹿也不会失踪这么久。   大夫很快来到,但九色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大夫把脉。   他将自己缩进床角落,害怕地看着想要替他把脉的大夫,无论林蕴如何劝说,他都不肯出去。   小鹿不肯看大夫,林蕴只好作罢。他让大夫开了一些治肚子疼的药,让下属带他离开,自己坐到床边,柔声跟九色鹿说话。   九色鹿对林蕴没有戒心,很快被他套完了所有话。   下人端药进来,九色鹿不肯喝,林蕴也没有逼他,他道:“小鹿,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就会有新鲜的野山楂可以吃。”   见九色鹿睡着,林蕴才起身离开,他含笑的眼眸陡然阴冷:“照顾好公子,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准靠近这里。包括我母妃,知道吗?”   林一瞳孔缩紧,他恭敬地低头:“是,世子。”晏删廷   林蕴停下脚步,他像是想起什么:“差点忘了还有个人没有处理,让人送林诉回雍州。”   这三个月他一直在找小鹿,心神都在九色鹿身上,几乎忘了林诉这个人。   林一强忍内心恐惧:“是,世子。”   林蕴说送林诉回雍州,可不仅仅是“送”这么简单。 224 ☪ 蝶化之路(四十)   ◎九色鹿◎   林蕴拎着剑出了王府, 他没有带任何人,翻身上马,直接去了城西的太尉府。   到了太尉府, 他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前的下人, 大步向大门走去。   凤荷正在房里绣花, 就听下人匆匆来报, 说宁王府林世子来了。   下人一脸害怕,也不知林蕴做了什么,将他吓得瑟瑟发抖。   凤荷疑惑地放下针线, 林世子这个时候来找她, 难道是楚青哥哥有了消息?   她起身带着婢女出门, 刚拐过一个廊道,就撞上面色阴冷的林蕴。   凤荷停下脚步, 恭敬地行礼:“林世子——”话音未落, 一柄剑横在她脖颈上, 凤荷吓得花容失色,看着脖颈上这柄仿佛浸了雪一般的长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林世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婢女转身就要叫人, 林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用剑鞘将婢女打晕。   “叫陆杳来见你。”   听到林蕴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 凤荷更恐惧了:“你想见阿杳?阿杳在北辰王府, 她这段时间要为北辰王殿下配药,不能脱身——”   长剑陷入脖颈,凤荷只觉脖颈一痛, 血液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她惊恐地道:“我叫我叫, 我马上派人去叫。”   北辰王府,陆杳正在配药,听见凤荷说有急事找她,她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疑色。   凤荷不是应该在陪北辰王殿下吗,怎么会突然有事找她?   陆杳本不欲理会,她现在正在为北辰王配药,就算文德皇后来了也得站在外面等她,更何况区区一个太尉之女?   可是想到最近文德皇后的举动,陆杳又改变了主意,她得见凤荷一次,她要赶在文德皇后下旨之前,告诉凤荷,她真正喜欢的人是北辰王,她离开药王谷也是因为北辰王。   以凤荷的为人,知道她喜欢北辰王,肯定不会再跟她争。   就算文德皇后强行下旨,她也有把握让凤荷去跪求取消旨意。   这么想着,陆杳放下捣药杵,洗干净手,跟前来传话的婢女离开。   陆杳跟凤荷成为朋友后,隔三差五到太尉府找凤荷,她对太尉府十分熟悉,无需婢女带领,熟门熟路地来到凤荷院子。   刚踏进院子,她还没露出笑容,只见一柄冷冷长剑朝她劈过来,陆杳毫无防备,躲闪不及,一张脸被划出道血淋淋的血痕。   “啊!”她惨叫一声,第一反应不是谁要杀她,而是捂住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脸!”   没有这张脸,她靠什么嫁给北辰王?靠什么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陆杳睁开眼,看着面前面色阴冷的林蕴,面容扭曲,她狠毒道:“你竟敢划伤我的脸,我杀了你!”   这一刻的陆杳不再掩饰自己本性,她从腰间抽出短刀,向林蕴冲去。   陆杳出身药王谷,武功自然不低,就算脸上全是鲜血,也能跟林蕴打得有来有回。但她低估了林蕴对她的杀意。   “林世子!住手!”   是凤荷的声音,她和婢女被打晕在地,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结果一起来,就看见林蕴要杀陆杳。   陆杳两只手的手筋都被挑断,她倒在地上,双手剧烈疼痛,别说拿刀杀林蕴,就是动一下都让她痛不欲生。   林蕴站在她面前,高举长剑,他眼底全是冰冷的残忍,没有一丝一毫留情。   一剑下去,陆杳口吐鲜血,身下迅速染红一片。她转过头,看向脑海一片空白的凤荷,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闭上了眼。   凤荷院子的动静太大,很快引来其他下人,再然后,太尉凤燕快步到来。   太尉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陆杳,闭了闭眼,他冷声对斜持长剑的林蕴道:“林世子,希望你能给老夫一个交代。”   林蕴一脸漠然,他道:“这是自然。”   太尉抬手,身后的护卫和大夫立刻上前,大夫蹲下身查看了下陆杳的瞳孔,他眸色闪了闪,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让护卫将陆杳抬走。   太尉走到凤荷面前,他先是看了眼凤荷脖颈上的伤口,然后一掌将头脑空白的女儿打晕。他抱起女儿,走进房间,放到床上。   “医女,好好照顾小姐。”   医女脸色发白,她低着头:“是,大人。”   林蕴在太尉府杀人的事情很快惊动文德皇后和皇帝,皇帝震怒,立刻让人将林蕴押进宫。   宁王妃得知此事,六神无主,宁王远在雍州,儿子又犯下如此大错,她该如何是好?   匆匆命人准备车驾,宁王妃连夜进宫,想要找文德皇后求情,却吃了个闭门羹,文德皇后根本不愿意见她。   文德皇后不见宁王妃,不是震怒林蕴杀了陆杳,而是震怒林蕴当着凤荷的面杀了陆杳。   凤荷为人最是和善不过,万一被林蕴吓成傻子怎么办?她可是想要凤荷做她儿媳妇的。   至于陆杳,九色鹿已经找到,陆杳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价值,是死是活文德皇后并不关心。   皇帝本来想重罚林蕴的,胆敢拎着剑上太尉府杀人,此事太过骇人听闻,然而宁王远在雍州,又正值战事吃紧,若是得知林蕴出事,难保不会出什么问题。   皇帝正左右为难,听到宫人来报,说陆杳并未死,只是受伤颇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听到宫人的话,皇帝松了口气,总算有了个台阶下。   他命人打了林蕴五十大板,又派自己的心腹内侍送林蕴回宁王府,言语敲打了宁王妃几句,这件事才算揭过去。   宁王妃看着车驾上昏迷不醒的儿子,扑上前大哭,还是林一说世子还没上药,她才反应过来,一边用帕子擦眼泪,一边指挥林一将林蕴背回去。   林一背着重伤不醒的林蕴,却不敢回林蕴房间,要是让王妃知道世子房里藏着小鹿公子,王妃一定会气晕过去。   宁王妃看见林一背着儿子往别处走,果然起了疑心,她道:“为什么不回阿蕴的房间?”   林一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恭敬道:“此处离得近,世子重伤,不可耽误上药。”   宁王妃半信半疑,看着大夫替儿子血肉模糊的后背上药,又开始擦起了眼泪。   她守了林蕴一个晚上,见儿子没有发热,才将一颗心放下。   吩咐好下人照顾世子,宁王妃疲惫起身,她刚走出房间,就看见一个婢女端着盘果子往林蕴房间走。   宁王妃蹙蹙眉,她道:“站住。”   婢女听到王妃的声音,吓得脸色发白,她转过身,瑟瑟发抖:“王、王妃。”   “拿的什么东西?”   婢女:“没、没什么东西,一些果子,都是世子爱吃的。”   宁王妃看向她手中的盘子,阿蕴爱吃的果子?   她神色陡然沉下来:“将她给我拿下!”   亲卫们迅速将婢女拿下,将她反手压在地上。   婢女慌乱道:“王妃饶命,这些山楂都是林一大人吩咐奴婢准备的,他说小公子爱吃,每天都要准备。”   小公子?什么小公子?   这偌大的宁王府,除了林蕴一位世子,哪里还有什么小公子?   宁王妃心里咯噔一声,她想起昨天宫里送林蕴回来时说的话,林蕴之所以会杀陆杳,是因为陆杳想杀他的心上人。   她这几日六神无主,除了林蕴胆敢上太尉府杀人外,就是林蕴杀的是陆杳这件事。   陆杳是她的恩人,她对陆杳十分感激,陆杳平常时被人陷害,她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替她说话。原本她以为,陆杳跟林蕴多年感情,就算最后成不了一对,也一定胜似亲兄妹,可是她没想到,陆杳跟林蕴不仅没有胜似亲兄妹,还成为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阿蕴的心上人是谁?陆杳为什么要杀她?   宁王妃想得头痛欲裂,都想不出来,可是现在答案摆在她面前,她却宁愿不知道。   她儿子房里藏了个人,还是位小公子……宁王妃大受打击,她退后一步,要不是有婢女搀扶,她能立刻晕倒。   “退后。”   宁王妃抚了抚心口,在心底对自己道,说不定事情不是她想的哪样,说不定里面是阿蕴的朋友。   她让众亲卫和下人退开,自己颤抖着手打开房门,然而刚一进去,她的脑海就“嗡鸣”一声,再也没有办法思考。   看着眼前冰雪一般的美人,宁王妃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僵硬地转过身,走出房门,还不等她开口说话,林一已经迅速飞身上前,将房门关上。   宁王妃:“多久了?”   听着王妃颤抖的声音,林一低下头:“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那就是去桉盐的时候认识的,宁王妃之前一直想不明白陆杳为什么要杀她儿子的心上人,现在她想明白了。   如此冠世美人,不怪陆杳心生嫉妒。也不怪她儿子视若珍宝。   就是宫里那位以美艳冠绝天下的宠妃见了,也要妒海滔天。   宁王妃恍惚地回了寝殿,她坐在榻上,撑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晚上,她才回过神来,吩咐下人将儿子房里的小公子请过来。   九色鹿再次出现在宁王妃面前,离得近了,宁王妃心更是一凉。世上竟有如此冠世之美,有就算了,还让她儿子遇到了,这不是要活生生逼死她儿子吗?   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男人见了他不想得到?   她儿子藏的好就算了,万一藏不好,这个宁王府也要到头了。   宁王妃再次头痛欲裂,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拿九色鹿怎么办。送他离开,儿子醒来得跟她拼命,让他留下,宁王府从此绝嗣。   宁王妃想不出解决办法,抬手让下人将晚膳送进来,先吃饭再说。   婢女们布好菜,退到身后。   宁王妃拿起筷子开始用膳,见对面的人始终沉默不语,她淡淡道:“我是阿蕴的母妃,你来的路上,应该有人跟你说过了。放心,我现在不会赶你走,关于你的事,等阿蕴醒来我会跟他谈。”   九色鹿眨眨眼,似乎有话要说,宁王妃打断他:“先吃饭。”   九色鹿迟疑地看着满桌子菜,见宁王妃皱紧眉头,他拿起筷子,不甚熟练地夹了一筷子鱼肉。   然后宁王妃就看见对面的人扶着桌子干呕起来,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宁王妃皱眉,好看是好看,但这身子也太虚了。她一把握起九色鹿的手,想要替他把脉,九色鹿猛地抽回手,眼眸里全是恐惧。   已经探到脉相的宁王妃僵硬地站起来,她转过身,不知想要去哪里,走没两步,整个人立刻倒下来。   “王妃!”   一寝殿婢女全都乱起来。 225 ☪ 蝶化之路(四十一)   ◎九色鹿◎   宁王妃再次坐到了榻上, 她撑着额头,一只手哆嗦着去端矮几上的茶杯,哆嗦着喝了一口, 又哆嗦着放回去。   三个月……是了, 认识三个月, 怀胎两个多月, 对上了,没错,是阿蕴的孩子。   她看向面前一脸无措的九色鹿, 明明是个男孩子, 怎么会怀孕呢?   宁王妃想不通, 但世上既然有药王谷这种神奇所在,男人怀孕, 又好像不怎么奇怪了。   先前她还担心留下这个人, 宁王府从此绝嗣, 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了。延杉听   宁王妃唉声叹气,她在纠结,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远在雍州的丈夫。   孩子都有了, 那人肯定是要留下的,要以什么身份留, 这是个大问题。   如果是个女孩子, 那很简单,直接娶为正妃,可怀了小世子的, 偏偏是个男孩子。   九色鹿不安地看着榻上的宁王妃, 他想解释, 他跟林蕴没有什么,他想说他想离开这里,可是这里没有纸笔,他根本没办法解释。   九色鹿被林蕴强行带回王府后,就一直关在林蕴房里。他出不去,也没人告诉他王府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直到现在,九色鹿也不知道林蕴昏迷不醒的事。   他还以为林蕴跟那个男人一样,有事要忙,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有空来见他。   宁王妃又看了九色鹿一眼,见他眼里全是害怕,叹了口气:“坐下吧,我不是洪水猛兽,不必这么怕我。”   说完,又命人带林一进来。   林一跟着婢女走进殿内,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全是忐忑。   果不其然,宁王妃刨根问底,问了他许多问题。从九色鹿跟林蕴是怎么认识的、到两人是怎么相处的,事无巨细,通通问了一遍。   得知两人同吃同住,甚至睡同一张床,宁王妃心底的那一点侥幸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挥挥手,让林一下去。   宁王妃心乱如麻,这几天发生的事让她疲惫至极,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然后思考怎么处理这些事。   “小……小鹿,你先回去,你如今怀有身孕,晚睡对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九色鹿知道宁王妃误会了,他焦急地起身,两只手比划,表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林蕴的。   宁王妃刚刚才从林一口中得知九色鹿不会说话的事,她从来没接触过不会说话的人,此刻看九色鹿两只手不停比划,看傻了眼。   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孩子做什么,他也是阿蕴的孩子,我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他?”   九色鹿更焦急了,可是宁王妃根本看不懂他的意思。他只好放下手,打算等回到房间,他再把一切事情都写出来,拿给宁王妃看。   九色鹿礼貌地行了一礼,转身跟着婢女离开。   他心事重重,回到房间才发现气氛不对,角落里的婢女战战兢兢,仿佛房间里有什么可怕的存在一样。   九色鹿向榻上看去,林蕴曲着一条长腿坐在榻上,一张苍白俊美的脸,虽然虚弱,却更显得难以靠近。   他向九色鹿伸出手,笑道:“本来想去母妃那里带你回来的,可实在走不动,只好在这里等你。”   九色鹿闻到了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和浓郁药味,他走上前,眸色安静,无声问:你去打架了吗?   在雪岭的时候,九色鹿就知道林蕴喜欢打架,经常弄得一身是伤。   林蕴将他抱进怀里,眼眸含笑道:“我把陆杳杀了。”   九色鹿愣了愣,随即睁大眼眸,他看着林蕴。   ——你把陆杳杀了?为什么?   林蕴轻描淡写道:“陆杳敢杀你,就要做好被我杀的准备,”他亲了九色鹿额头一口:“从今日起,你可以安心了。”   九色鹿抬手捂住额头,不准林蕴再亲,他问:所以你身上的伤,是杀陆杳的时候弄的?   林蕴顿了顿:“这倒不是,陆杳是皇后跟前的红人,我杀了她,自然要给皇后一个交代。”   九色鹿目光复杂,他没想到林蕴会为了他去杀陆杳,如果是两个月前,他可能会因为感动而留下来,可是现在,他只想离开京城。   不管他对林蕴做的事有多感动,都动摇不了他离开京城的决心。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怀了孩子,如果让林蕴知道他怀了别人的孩子,一定会暴怒。   这一天晚上,九色鹿跟林蕴并肩而睡。   烛火微弱,九色鹿转过身,他看着紧闭双眼的林蕴,心里再一次感叹:“他真可爱。”   脑海里的机械音出声:“宿主,陆杳并没有死,只是重伤濒临死亡而已,不可掉以轻心。”   九色鹿:“我知道,一个命中注定要杀我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死去?”   就算被刺穿心脏,被砍去四肢,她也会留着一口气,等待时机回来杀他。   机械音:“宿主,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离开宁王府吗?”   九色鹿挑眉:“为什么要离开宁王府?这里有吃有喝,我不能呆在这里吗?”   机械音:“……你别把北辰王刺激得太狠了,林蕴会死的。”   九色鹿唇边含笑:“要的就是林蕴死。”   “宿主又在口是心非。”   九色鹿单手撑着半张脸,雪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一缕长发:“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机械音沉默了,良久它道:“宿主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九色鹿轻叹了一声:“系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演技真的很差。”   翌日,九色鹿先睡醒,他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走到书房拿起纸笔,将要跟宁王妃说的话都写了下来。   写完,他叠好信纸,放进长袖中,没有丝毫犹豫地打开房门,离开。   门外,婢女被开门声惊动,她猛地睁开眼,看见九色鹿,就要起身行礼。   九色鹿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婢女不要出声,免得吵醒里面正在睡觉的林蕴。   婢女反应过来,恭敬地行了礼,让到一旁。   天光微亮,院子光线还很暗淡,九色鹿一路往宁王妃住处走,内心一片平静。   宁王妃寝殿,婢女们看见九色鹿都吓了一跳,她们以为九色鹿这么早过来,是来给王妃请安,连忙进去通报。   宁王妃正准备用早膳,就听婢女说九色鹿来向她请安,她心里觉得奇怪,昨天晚上还很怕她,怎么一大早主动过来?   她让婢女将九色鹿请进来,想着这么多年一个人用早膳,现在多一个人陪也不错。   然而九色鹿进殿,恭敬地行了礼,就给了她会心一击。   信纸上写得明明白白,这位冠世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儿子的。   宁王妃眼前一黑,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这位男儿媳,接受男儿媳肚子里的孩子,结果男儿媳告诉她,他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儿子的,就连男儿媳自己也不是她儿子的。   九色鹿说,他跟林蕴确实是在雪岭相识的,但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分开了。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丈夫的,丈夫准备另娶,他本打算离开京城,却没想到被林蕴看见,被强行带入宁王府。   九色鹿见宁王妃看完信纸,就表示自己叨扰多日,是时候离开,还请宁王妃不要惊动林蕴。   宁王妃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当街抢人,她儿子还真做得出来。   她头疼地道:“小鹿公子,是我没教好阿蕴,我代阿蕴向你道歉。”   宁王妃看出九色鹿想离开,她也担心一会儿林蕴醒来会闹得鸡飞狗跳,立刻让婢女去准备钱财。   “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拿着吧。”   见九色鹿不要,宁王妃叹道。   九色鹿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腹中孩子,还是收下了。   他抬手行了个大礼,转身离开。   然而没想到,他刚走出殿门,就看见林蕴披着件外衣在外面等他。   林蕴脸色一片平静,唯有眼眸深沉,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九色鹿心头狂跳,不知林蕴在这里等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他压下心底的不安,浅浅地露出一个笑容。   林蕴:“小鹿,母妃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无需这么早起来向她请安。”   九色鹿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了,他跟着林蕴回房,刚踏进房门,林蕴就让所有人退下。   他坐到榻上,对九色鹿笑道:“怎么这样看我?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九色鹿沉默地看着他,林蕴叹了口气:“我一醒来就发现小鹿不在身边,还以为小鹿趁我睡着逃跑了。过来吃点东西,新鲜的果子,我刚让人从树上摘下来的。”   九色鹿爱吃野山楂和板栗,却并不是只能吃这些,新鲜的野果,还有鲜嫩的枝叶,都是他喜欢吃的。   九色鹿深吸口气,他鼓足勇气走过去,坐到矮几另一边。   “怎么不吃?是嫌它不够甜?还是胃口不好,不想吃?”林蕴眼神冰冷:“总不能是因为怕我,所以不敢吃。”   九色鹿指节发白,他拿起一颗红艳艳的果子,轻轻咬了一口,立刻偏过身,扶着榻手干呕起来。   不是不够甜,而是太甜了,甜到他只想干呕。   在他没有怀孕之前,九色鹿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酸酸甜甜的果子,可是现在,他吃一口都觉得难受。   林蕴冷眼看着,换作是以前,小鹿在他面前不舒服,他早就心疼地将人抱进自己怀里了,而现在,他只恨他干呕得不够,不够将他肚子里的那块肉呕出来。   怪不得重逢后,他总觉得小鹿怪怪的,好像成长了很多,原来不是长大了,而是肚子里怀了孽种,要当母亲了。 226 ☪ 蝶化之路(四十二)   ◎九色鹿◎   “是郑楚青的?”   林蕴讽刺地笑, 郑楚青真是好命,没坠崖之前几次三番针对小鹿,就差喊打喊杀, 坠了崖, 反而让小鹿怀上了孩子。   坠崖真是件好事情, 它能让两个原本针锋相对的人, 变成不离不弃的爱侣,也能让一个满心恐惧对方的人,愿意怀上对方的孩子。   九色鹿干呕够了, 他扶着榻手, 摇头。   林蕴眼神更冷了, 他道:“崖底下只有你和郑楚青,不是郑楚青的, 难道是你凭空怀的?”   九色鹿头皮一痛, 整个人向矮几扑去, 他抬起头,林蕴眼底透着无情的残忍:“我不管是谁的,堕了它,从此以后你还是我的小鹿。”   九色鹿恐惧地看着他, 这是林蕴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漠然, 冰冷、充满戾气。   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又狠狠将林蕴攥紧他长发的手拍开。   不准伤害我的孩子!   九色鹿一双漂亮的眼眸燃起怒火。   林蕴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想留下它, 可以。只是小鹿, 孩子的父亲和孩子, 你总得选一个,”他阴戾道:“郑楚青还是肚子里的孩子,选吧小鹿。”   九色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选择肚子里的孩子,郑楚青就得死,同样,选择郑楚青,他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堕掉。   九色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还是他认识的林蕴吗?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房门外响起:“两个都选!小鹿公子,不用怕他,我送你离开。”   宁王妃踏门进来,她让婢女们在外面等候,直接来到九色鹿跟林蕴面前。   “林蕴,我是这么教你的?”宁王妃抬手,将林蕴脸扇到另一边:“不顾小鹿公子的意愿,强行将他带入府,知道他有身孕,又威胁小鹿公子打掉,我跟你父王是这么教你的?”   宁王妃得知九色鹿被林蕴带走,心知不好,连忙带人赶了过来,刚走到门外,就听见自己儿子在威胁九色鹿。   林蕴嘴角溢出血迹,他眼神阴鸷,抬起头:“母妃,这是我跟小鹿之间的事,您不要插手。”   宁王妃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他刚刚挨了五十大板,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她何尝想扇他一巴掌,只是林蕴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啪——”   又是一巴掌下去,宁王妃冷声道:“清醒了吗?不清醒,我可以再给你几个巴掌。”   “母妃!”   “啪——”   宁王妃:“我知道你不甘心,明明先认识了小鹿,却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可是感情的事从来没有道理可言,不能因为你先认识小鹿,小鹿就是你的。”   “只要我杀了郑楚青,小鹿就是我的。”   林蕴深恨,早知如此,他在雪岭的时候就应该杀了郑楚青。   宁王妃气得发抖,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你还想杀人?上次拎着剑去太尉府,这次是不是要夜闯将军府杀个够你才开心?你以为郑楚青是陆杳,杀了陆杳你能在这里说话,是因为陆杳只是个医女,杀了郑楚青,郑文渊能豁出性命杀你!”   林蕴偏着头,他一脸的阴戾:“您放心,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林蕴铁了心要杀郑楚青,他眼眸里的深沉杀意令宁王妃心底发寒,她一把拉起九色鹿,匆匆带走。   留在这里,她怕儿子会伤害小鹿。   宁王妃想送九色鹿离开,可是府门被林蕴的亲卫把守,九色鹿根本出不去。   宁王妃只好让九色鹿住进她寝殿旁边,并让人守在殿外,不准林蕴靠近。   九色鹿惶惶不安,他缩在床角落,总觉得林蕴会随时出现,伤害他肚子里的孩子。   林蕴确实在想该怎么样才能让小鹿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他想了许多种方法,威逼利诱、苦苦哀求,可是不够,光打掉小鹿肚子里那块肉,不够让他发泄心中的戾气。   他要杀了郑楚青,杀了让小鹿怀孕的罪魁祸首,这样他才会觉得高兴,才会觉得小鹿是他一个人的。   林蕴越想越兴奋,正当他准备派人出去截杀郑楚青的时候,宁王府遭到了夜袭。   那是一群穿着黑色兜帽长袍的黑衣人,在深夜从天而降,打了宁王府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浑身冰冷的杀意,以及干净利落的杀招,不难让人看出这是一群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   杀手们毫不掩饰,宁王府惨叫连连,很快血染一片。   一身黑红色长袍、戴着银色獠牙面具的男人从杀手中走出来,夜色中,他一双狭长眼眸似笑非笑,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有趣。   “小鹿,你在哪儿呢?”   男人斜持长剑,踏上廊道,在身后声声惨叫中往深处走。   宁王府乱成一团,本已睡下的九色鹿听到外面的惨叫声,他睁开眼,不安地坐起来,想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心脏狂跳,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恐惧。   ——别出去,躲好了,千万不要被找到。   几个婢女推开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将九色鹿藏进柜子里:“小公子,有刺客,千万别出声。”   九色鹿拉住其中一位婢女的衣袖,神色紧张地看着她。婢女知道他想问什么,快速道:“王妃没事,世子正在杀刺客。小公子,接下来一段时间,您请照顾好自己。”   婢女们离开了,殿门重新关上。   九色鹿缩在柜子里,他抱着膝盖,看着面前漆黑的一片,心底空茫。   又来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好像每次遇到事情,他都只能躲起来,等别人保护。在崖底的时候是这样,在这里也是这样。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什么都不会,唯一的神通就是变回原形逃命,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他能做到的,就是安安静静呆着,不去给别人添麻烦。   *   在柜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心跳也是,刚刚还跳得非常快,现在却已经平静下来,仿佛刚刚听到的惨叫声都是幻觉一样。   九色鹿从袖中拿出一颗糖,这是宁王妃给他的,说是用果子做的,比一般的饴糖要香,他从没吃过糖果,此刻吃起来,果然觉得香甜无比。虽然甜,却不会让他想干呕。   吃完一颗糖,九色鹿从柜子里走出来,他雪白手指抚了抚腹部,最终下定决心,走出殿门。   外面血染一片,无数婢女亲卫倒了一地,九色鹿看到那些穿着黑色兜帽长袍的杀手,心中的答案得到证实。   他闭了闭眼,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横到了自己脖颈上。   ——流幻,住手。   男人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声轻嗤从黑暗中传来。   紧接着,一个人被远远踹过来,是手持长剑的林蕴。林蕴本就重伤未愈,又被男人敲断了三根肋骨,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用剑撑着身体,脸色惨白,口吐鲜血、摇摇欲坠。尽管如此,他的眼神依旧狠戾。   看见将剑横在自己脖颈上的九色鹿,林蕴瞳孔缩紧,他怒道:“小鹿,快把剑放下!”   林蕴来不及思考九色鹿为什么要这么做,看见仿佛要自刎的九色鹿,他已然失去了冷静与思考。   九色鹿看向林蕴,又看向正在向他走来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红色长袍,戴银色獠牙面具,步伐优雅轻盈,是九色鹿最熟悉的模样。   九色鹿目光平静,握着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男人又嗤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所有的杀手都停下了动作。   “小鹿,几天不见,都学会威胁我了。”   男人态度亲昵,林蕴猛地抬起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夜袭宁王府、你又是怎么认识小鹿的?”   郑家人?不,郑家跟林家有私交,除非郑家想彻底跟雍州翻脸,否则绝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我是什么人?”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九色鹿:“小鹿,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九色鹿垂下羽睫,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仅仅一个动作,就让林蕴确定了男人的身份。   他戾声道:“是你,原来是你。”   小鹿没有骗他,他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郑楚青的,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的!   林蕴瞬间暴起,誓要杀掉眼前这个胆敢让小鹿怀孕的人。男人轻描淡写地挡下所有攻击,他这次没有敲断林蕴的肋骨,而是废了他一只手。   黑色长靴正要将林蕴踹飞,一只手拦下了他的动作。   九色鹿站在男人面前,他摇摇头,无声地道:够了,流幻,我跟你走。   男人挑挑眉,轻轻将九色鹿的手拿开,然后一脚踹开林蕴。   “够了?他强行带你走,害你我分开这么久,没杀了他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林蕴重伤加伤,已经是神志不清,可他仍旧握着剑。   九色鹿转过身,男人拉住他的手,被他用力拍开。他走到林蕴身边,蹲下身,雪白指尖在他额头轻轻一点,林蕴不甘地闭上眼,手中长剑“砰”声落地。   男人走过来,想将九色鹿扶起来,九色鹿避开他的动作。   “小鹿,”男人声音冷下来:“我才是你的男人,你应该心疼的是我。”   九色鹿深深吸了口气,他站起身,一双漂亮眼眸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抓起男人的手,狠狠咬下去,发泄他内心的愤怒。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是林蕴将他强行带走,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是他想要离开京城,跟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任由他咬,见他浑身发抖,他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安抚地道:“好了好了,别气了,我没杀他们,来之前我下了命令,用刀背砍。你可以去看看,这些人不是痛晕过去就是吓晕过去的,我只是想给林蕴一个教训,没想屠宁王府满门。”   九色鹿松开他的手,抬起头,他眼泛泪花:真的吗?   男人叹道:“是真的,如果我欺骗你,就让孩子长大了不认我。”   当然,如果不是怕九色鹿放血救人,宁王府今晚就不是这个下场了。   “跟我回去吧小鹿,我母亲做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该对她还有期待,以为她还有良心,”男人接过一旁下属递上的雪白斗篷,给九色鹿披上:“你那天看见的,是她故意让你误会的,我跟凤荷什么事也没有,我从没想过要娶她。”   九色鹿想起那天的事,心里还有些涩涩的,他问:那香囊呢?你为什么要接凤荷的香囊?   男人挑眉道:“那天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一句都没听下去,只听了自己想听的那一句?不是所有香囊都是用来表达恋慕的,女子送男子香囊,一般来说确实是在表达自己的倾慕,但也要看香囊上绣了什么。”   “你在崖底的时候不也用香囊装香澜草驱赶飞虫吗?多数情况下,香囊就是用来装香料的,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他从衣领里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靛蓝色香囊,放到九色鹿手中,悠悠开口:“在桉盐的时候,我扔了你一只香囊,你恨不得跟我拼命,我一直记在心里。那天在上林苑碰见凤荷,我告诉她,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她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你之前用的那只香囊是凤荷绣的,凤荷喜欢绣香囊,在营地的时候,她给每个人都绣了一只,于是我便问她要了一只香囊,想送给你。”   九色鹿微微睁大眼眸,他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不过……他奇怪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你认识凤荷,认识郑小将军,还知道营地的事,在雪岭的时候,你难道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吗? 227 ☪ 蝶化之路(四十三)   ◎九色鹿◎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牵起九色鹿一双手,低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   还是雕栏玉彻的上林苑, 九色鹿跟男人走在廊道上, 他听见前来迎接的内侍恭敬唤男人为殿下, 才知道男人是位皇子。   九色鹿不知道当今有几位皇子, 但他知道当初在营地,有一位始终不曾露面的皇子殿下。   北辰王……男人会是北辰王吗?   九色鹿茫然地看向男人,他想起当日在上林苑看见的男人, 一袭纯白长袍, 眼覆白绫, 虚弱得好似随时会倒下,跟传闻中活不过明年开春的北辰王一模一样。   一身妖异邪气、总是似笑非笑的男人, 以及眼覆白绫、病入膏肓的男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夜色深沉, 廊道上悬挂的宫灯如星子点缀,如梦似幻。   九色鹿跟男人停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门前,不知为何,内心惴惴不安。   男人轻笑道;“别怕, 有我呢,没人吃得了你。”   九色鹿心稍稍安, 他跟着男人进去, 一路灯火通明、美不胜收,不知走了多久,男人停下脚步, 他也停下脚步。   “母后, 儿臣带王妃来看您来了。”   王妃?当今只册封过一位亲王, 男人果然是北辰王。   九色鹿微微抬起头,心中虽怯,眼眸却十分纯粹,看不见半分害怕。   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张精雕细刻、异常华美的御座,御座之上,一位身着海天霞繁复宫装的妇人正冷冷看着他们。   这位异常貌美的妇人,正是文德皇后。   文德皇后拿起一旁茶盏,狠狠朝北辰王掷去,她冷笑道;“带着人去屠宁王府满门,我的好儿子,你也真做得出来。”   北辰王一个转身,将九色鹿护在怀中,任茶水四溅。他低下头,幽深的淡蓝色眼眸里只有九色鹿一人:“有没有被溅到?”   九色鹿摇摇头,心有余悸,刚才那盏茶,他能感觉到原本是要扔向他的,但不知为何,最后扔向了男人。   “母后,我带小鹿来,是来向您请安的,不是来让您发泄怒气的,”北辰王声音也冷下来,他抬起头:“小鹿肚子里有孩子,要是吓到孩子,我不保证我会做一些什么事。”   文德皇后气得胸口起伏,她指着北辰王,几乎要晕过去:“你威胁我?为了这只九色鹿,你居然威胁我?”   “您是我的母后不假,但小鹿也是我的王妃。”   北辰王低声跟九色鹿说了几句,让内侍带九色鹿去偏殿,对文德皇后道:“小鹿您也见过了,我跟小鹿的事,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都不会改变其结果。”   “你真要娶他?你不要这条命了?”   九色鹿跟在内侍身后,往偏殿走去。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隐隐约约,不甚清晰,但九色鹿知道,他们在争执。   来到灯火通明的偏殿,内侍恭敬退下,独留九色鹿一人。   九色鹿走到隔扇窗前,他看着窗外皎洁明月,内心的不安被抚平。   “砰——”   一声极响的茶盏掷地声传来,九色鹿向正殿方向看去,他快步上前,却被内侍拦下来。   九色鹿只好按下内心担忧,转身回去。他坐到圆桌旁,雪白手指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脑海里却悠闲开口:“郑楚青到哪儿了?”   机械音:“刚出洛安,预计还有半个月到京。”   九色鹿挑挑眉,林蕴在雪岭留有一半人马,郑楚青却选择孤身一人回京,看来郑楚青对林蕴想杀他一事,毫不怀疑。   “郑楚青快到京城了跟我说一声。”   机械音:“……宿主,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对付陆杳,陆杳一旦醒来,马上就会从皇帝口中得知您的存在,以陆杳的聪明,不难猜出林蕴所谓的心上人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九色鹿,”它顿了顿:“陆杳报复心极强,您要小心。”   九色鹿道:“系统,你错了,我现在要小心的不是陆杳,而是文德皇后。你听见没有,她现在正跟北辰王吵架,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一定会对我动手。”   “宿主的意思是,文德皇后会派人杀了您?”   九色鹿唇边含笑:“不,她会把我献给皇帝。”   和陆杳一起。   机械音沉默了一会儿:“宿主,您又想做什么?”   九色鹿叹道:“系统,你真是高看我,我只是在完成任务,难道你没有看见吗,我还有好几个任务没有完成呢。”   “我总觉得您在玩火。”   “玩火?系统,你说话的样子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宿主这是在夸奖它吗?机械音不觉得,它只觉得,自从杀了扶光,宿主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令人担忧。   特别是在这个世界的表现,与之前的世界截然不同。   “系统,你在想什么?”   机械音道:“我在想,宿主的孩子生下来,叫什么名字好。”   九色鹿慢悠悠开口:“这件事啊,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叫朝渠怎么样?”   机械音似乎卡住了,好一会儿它才出声:“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九色鹿轻笑:“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吗?我这几个晚上睡觉,脑子里总是出现这个名字,所以我猜,这一定是上天的警示。”   机械音再次沉默,它没有再说话,而九色鹿也没有出声。   沉默僵持着,殿门走进来一个人,是北辰王。   北辰王走到九色鹿面前,他伸出手,九色鹿将手放进他手中,借着力道起身。   他一双漂亮眼眸无声问:我们现在回去吗?   北辰王“嗯”了一声,道:“刚才有没有被吓到?”   九色鹿摇摇头,偏殿离得远,他其实听不太清楚男人跟文德皇后在争执什么。   北辰王摩挲了一下九色鹿雪白的手背,低笑了一下:“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妃了,小鹿,高不高兴?”   九色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按道理来说,他是应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失落。   北辰王察觉到他的失落,摩挲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了?是在想成亲的事吗?小鹿,你再等等,我一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   九色鹿垂下纤长羽睫,他很想问一问男人,都到这一步了,他就没有什么要跟他解释的吗?   还是说因为他是个哑巴,所以他觉得解不解释都无所谓?   九色鹿慢慢地抽回手,他往殿门方向走,一步一步,神色落寞。   在他还是只九色鹿的时候,他从没想过会离开雪岭,当他遇见林蕴的时候,他也从没想过会怀上人类的孩子。   走到今天这一步,九色鹿内心不是不茫然、不是不害怕,只是事已至此,他总要学着接受。   九色鹿心底轻轻一叹,右手被牵住,他没有拒绝,只是在十指紧扣的时候看了男人一眼。   走出宫门,看着漫天繁星,男人忽然开口:“我是我母后唯一的儿子,从生下来那一刻,我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母后怕我的死会动摇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后位,听信心腹谗言,以毒攻毒,给我下了钩吻,鸩毒、见血封喉等剧毒之药,以保全她的后位。我确实没死,但我母后也不敢让我父皇知道我身中剧毒之事,于是这二十多年,她一直暗地里寻找药王谷,希望药王谷的人能救我一命。”   北辰王声音淡淡,仿佛在说其他人的故事:“我母后费尽心思救我,尽管也有爱子之心,但更多的是为了她的后位。为了找出最初给我下毒之人,也为了不让对方再继续毒害我,我从小就被母后关在寝宫,不让外人接触。对外的说法,就是我生来体弱多病,需要静养。我父皇十分担心我,常常亲自带着太医来给我诊治,我活不过明年开春的事,也是从太医院传出来的。”   “不过我父皇这么担心我,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想看看我到底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才死,因为我身上最初的毒,就是他跟他的宠妃一起给我下的。我父皇想废除我母后很久了,但碍于我舅舅,碍于皇后无重大过错,他根本没有废后的理由。皇后废不了,但他也不能让我活,否则我舅舅很有可能会联合其他大臣,逼他退位,辅佐我当新帝,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毒死还在娘胎里的我。可惜我命大,到现在都没死。”   相扣的手指发紧,九色鹿转过身,他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是无声的悲伤,他在为他难过。   北辰王将他慢慢搂进怀里,好一会儿他才道:“陆杳就是药王谷的弟子,她是我母后请出药王谷的。她跟我母后说,我身上的毒太多,想要救我,世上唯有一味药。”   九色鹿恍然大悟,难怪他跟陆杳仅有几面之缘,对方却要杀他,原来他就是那味药。   去雪岭狩猎只是一个幌子,从头到尾,男人就是为他而来。   “一开始,我确实想吃掉九色鹿的心,可是当我去木屋看你,你抬起头看我的那一眼,我的心就已经不受我控制。”   也许从很早之前开始,他的心就为眼前这只九色鹿而跳。   北辰王还记得那一夜,在月光下散发着绚丽彩光的九色鹿,慢慢转换身形,变成钟灵毓秀的少年。   他身披彩光,长袖如卷云,一下子就让他愣在原地。   九色鹿闭了闭眼,一只手落在北辰王侧脸,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他其实早有预感,听到男人这些话并不震惊,九色鹿的神通除了变回原形逃命,其实还有一种……他无声地道:流幻,你不会死,你会好好活着,跟我一起把孩子养大。 228 ☪ 蝶化之路(四十四)   ◎九色鹿◎   宁王府被夜袭之事震惊整个京城, 皇帝下令彻查,然而查来查去,把整个京城翻了个遍, 都查不出究竟是什么人动的手。   宁王坐镇雍州多年, 树敌无数, 是敌国刺客所为也不一定。查不到踪迹, 皇帝将此事怀疑到了敌国头上,为安抚远在雍州的宁王,皇帝下令彻查京中细作, 一时间血流成河, 人人自危。   而在这个时候, 失踪两个多月的郑楚青回到了京城。   他仍旧是一身鸦青色劲服,只是面色苍白憔悴, 瘦了许多。   府门口的下人看见郑楚青, 还没来得及欢喜, 就被他空荡荡的另一只长袖吓得当场晕过去。   郑楚青被人砍了一只手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还有人亲眼所见,说郑将军看见少了一只手的儿子,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至今未醒。   郑文渊妻妾不少,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 他对郑楚青寄予厚望, 如今看见儿子成了个废人,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郑文渊一连数日没有上朝,皇帝十分忧心, 亲自带太医去看他。   而本应对此事感到高兴的林蕴, 却在宁王府一蹶不振,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他没有酗酒,没有发疯,而是躺在床上,看着青色帷幔顶,眼泪不断滑落脸颊。   他数日未曾进食,看起来比郑楚青还要消瘦。   林蕴一心求死,不管宁王妃在外面怎么劝他,他都无动于衷。   因为他的无能,小鹿被人带走,他到处都找不到他,这种绝望跟当初知道小鹿失踪不同,那时候林蕴心底还有微弱的希望,因为他知道小鹿是一只九色鹿,有常人没有的神通,而如今,他是真的找不回小鹿了,小鹿跟别的男人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   宁王妃又气又急,她命人撞开房门,冲进来扇了林蕴好几个巴掌,想让他不要继续颓废下去,可是看见眼底没有光亮的儿子,最后一巴掌怎么也扇不下去。   “儿啊,算母妃求你,振作起来,小鹿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夜袭过后,小鹿被人带走,就是林蕴不说,宁王妃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她知道小鹿是被林蕴强行带进府,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林蕴闭上眼,毫不理会宁王妃,还是得知儿子情况的宁王风尘仆仆赶回来,连扇带骂地打了林蕴一顿,他才稍微振作起来。   九色鹿仍旧住在深巷里的宅子,北辰王没有带他回王府,王府里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在他的大业没有完成之前,他不会让小鹿陷入危险之中。   肚子里的孩子快五个月了,九色鹿每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北辰王在竹海里散步,然后回房间翻典籍,商量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每到这个时候,北辰王就会抱着九色鹿靠在榻上,一边拿野山楂给小鹿吃,一边神色温柔地跟他说话。   九色鹿懒懒地靠在男人怀里,跟脑海里的机械音说话:“系统,我让你记下来的安神香配方记下来没有?”   机械音:“记下来了。”   “把配方给我,然后,你可以放假了。”   机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宿主,您想做什么?”   九色鹿唇边含笑:“见郑楚青啊,顺便完成一下任务。”   “北辰王会杀了郑楚青的。”   九色鹿雪白指尖缠绕起一缕长发,他道:“所以要安神香。系统,你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难道你怕郑楚青死?”   机械音恢复冷漠:“您想多了,我是怕您又玩脱了。”   九色鹿似笑非笑:“你放心,我会完成所有任务的。”   夜深,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香炉里燃烧的香料火光明灭。   九色鹿从北辰王怀里醒来,他一只手撑着半张脸,看着面前男人俊美的脸,缓缓低头,在男人唇上落下一吻。   他无声呢喃了一句,机械音不会唇语,无法知道宿主说了什么,但从宿主温柔的目光看,一定是句非常动听的话。   说完,九色鹿从床上下来,他随手拿了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披上,打开房门出去。   更深露重,九色鹿却不觉得寒意刺骨,他避开死士,来到后院竹海,静静地看着天上明月。   自从他上次出走,宅子里的死士换了一批,都是九色鹿没有见过的人,他们比上一批更沉默寡言,更没有存在感,有时候九色鹿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宅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死士,只有他跟流幻两个人。   郑楚青看着院中仰头望月的九色鹿,内心翻涌的情绪,连他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欣喜,激动、还是不甘。   九色鹿听到脚步声,他眼眸里划过惊喜,转过身,对突然出现的郑楚青微笑。   “小鹿,我就知道你会出来见我。”   北辰王常年眼覆白绫,且深居简出,所以当时在崖底,郑楚青根本没有认出来,可是当他被砍断一只手,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那双淡蓝色的幽深眼眸浮现在他眼前,郑楚青才想起来,他听说过这双眼睛。   他父亲郑文渊曾经说过,北辰王殿下因为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受陛下不喜。   两双淡蓝色的眼眸重叠在一起,所有的不合理,都变成了合理。   怪不得那些死士要杀他,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小鹿的缘故,知道带走小鹿的男人就是北辰王后,他才反应过来,北辰王想杀他,是想重创郑家。   他爹一直想扶持明妃所出的七皇子上位,曾数次针对皇后与北辰王,而他因为不喜朝堂风气,一直没有进朝堂,之所以会跟着去雪岭,一是因为陆杳对郑家有恩,陆杳希望他能护她去雪岭,二是他爹一直怀疑北辰王的病情,想让他暗中查明北辰王究竟得了什么病,明年到底会不会死。   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若是他死在雪岭,对他爹绝对是一记重创。   在世人眼里,北辰王体弱多病,走一步都要喘气,不说郑楚青,就连郑文渊都没有察觉,在外人眼里活不过明年开春的北辰王,真实面目,是个满身妖异邪气,能一剑砍断他一只手的江湖高手。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过去,要不是在崖底他为小鹿取下面具,郑楚青也发现不了北辰王的真面目。   九色鹿一双漂亮眼眸无声问:郑小将军,你还好吗?   郑楚青不想让小鹿自责,是以他今夜披了件黑色斗篷,只要他不主动说出来,小鹿绝不会发现他少了一只手。   “我很好。小鹿,他对你好吗?”   九色鹿点点头,除了一开始很不讲道理外,男人一直对他很好。   九色鹿是在竹海散步的时候知道郑楚青想见他的,他跟郑楚青在崖底呆了半个多月,对对方的一些记号记得很清楚,所以当他看见竹叶上有熟悉的刻痕,九色鹿立刻知道郑楚青在附近。   但是男人在身边,他不敢让男人知道,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郑楚青。   九色鹿是偷偷跑出来的,他怕男人一会儿醒来看不见他,会动怒,于是在跟郑楚青聊了几句,知道郑楚青一切都好后,便要转身回去。   郑楚青攥紧他的手,看见九色鹿回过头,他低声道:“小鹿,跟我走吧。”   九色鹿愣了一下,似乎很奇怪郑楚青为什么会让他跟他走。他摇摇头,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九色鹿害怕地看着郑楚青,他觉得今晚的郑楚青很不对劲,特别是他看他的眼神,跟知道他有身孕的林蕴一样令人恐惧。   “跟我走!”   郑楚青眼神阴鸷,声音里充满戾气,正当他要强行带九色鹿离开的时候,一支羽箭从黑暗中射来,直直穿过郑楚青肩膀,将他钉到身后的青竹上。   九色鹿吓得睁大眼眸,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高大挺拔的男人衣襟松垮,他手里拿着一张弓,俊美邪气的脸上似笑非笑。   “郑小将军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家勾搭别人的夫人,郑家好教养。”   他向九色鹿伸出手,语气中不见半分怒火:“小鹿,到夫君这里来。”   九色鹿没有犹豫,他快步向男人走去,踏上廊道,被男人摁进怀里。   乌黑长发被轻柔触碰,北辰王微微低头,亲了九色鹿一口:“半夜不睡觉,背着我偷偷出来见老朋友,回去再收拾你。”   九色鹿两只雪白的手拽住他长袖,不安地回头看了郑楚青一眼。   北辰王替他理了理狐裘披风:“先回去睡觉,我来处理,你也要考虑考虑肚子里的孩子,他可陪不了你熬夜。”   北辰王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杀过人,九色鹿以为这次他还会放过郑楚青,他跟着突然出现的死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九色鹿身影走远,确定他听不见这里的任何动静,北辰王眼眸含笑,他抬起手,对口吐鲜血的郑楚青开口:“多谢郑小将军在崖底对内子的照顾,你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他转过身,负弓离开,露出隐藏在暗处的其他死士。   北辰王刚一推开房门进来,九色鹿就听到脑海里机械音冷无机质的声音:“宿主,郑楚青死了。”   九色鹿坐在床上,慢悠悠开口:“是吗,真是可惜,我以为北辰王不会这么早醒过来的。”   是这样吗?   机械音怀疑地看着它的宿主,它总觉得一切没这么简单。   九色鹿:“我都给你放假了,你还特意回来告诉我郑楚青死了,系统,你也太敬业了。”   机械音没有再说话,因为北辰王过来了。   北辰王站到九色鹿面前,抬手去解他身上的狐裘披风:“谁给你的安神香?胆子大了,敢给我下药。”   九色鹿不敢抬头,却被一只手抬起,他看着男人淡蓝色的幽深眼眸,无声道:安神香不是药,它对人体没有伤害,只会让人一夜好眠。   “是你做的安神香?差点忘了,在崖底的时候你就经常制作香料驱虫。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敢背着我去见其他男人,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   九色鹿跟男人重新躺进被褥里,他被男人搂着,正昏昏欲睡,突然想到一件事。   男人这么快醒来,是不是说明,安神香对他并没有作用?或者,男人一开始就知道他想点安神香?   九色鹿内心并没有意外的感觉,以男人的敏锐,恐怕在他看见竹叶上刻痕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不对。   他没有质问,没有表现出怀疑,而是不动声色,等着他动作。   九色鹿揪紧男人衣领,他有些害怕,郑小将军真的安全离开了吗? 229 ☪ 蝶化之路(四十五)   ◎九色鹿◎   郑楚青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   门外的下人疑惑小将军怎么正午了还没起床,在门外敲了几声,没有回应, 推门进去一看, 已经死去多时的郑楚青坐在榻上, 他脸色苍白, 微微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下人喊了一声,见他一动不动, 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走上前轻轻一碰, 郑楚青整个人倒在榻上。   下人吓得连滚带爬离开,刚醒来没多久的郑文渊听说儿子死了, 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倒下去, 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郑文渊一死,郑家就此倒台。皇帝十分悲痛,下令彻查郑楚青之死,可就跟宁王府遇夜袭一样, 怎么也查不出背后之人。   这时候的九色鹿已经怀孕六个月,他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从他落笔的速度看, 根本看不出半年前他还是一只没有跟人类接触过的九色鹿。   机械音默默地看着,它没有出声,如果说郑楚青死的时候它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现在, 它已经完全清楚宿主想干什么。   九色鹿写完信, 拿在手上,眼眸含笑。   他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字迹,起身离开房间,来到竹海院落,交给一只白鸽。   “去吧,你知道应该送给谁。”   九色鹿轻轻摸了摸白鸽,手臂微抬,白鸽振翅离开,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正当九色鹿等着皇帝派人来抓他的时候,许久没有出声的机械音突然开口:“宿主,您的计划落空了,就在刚才,皇帝被北辰王一杯毒酒毒死了。”   九色鹿:“……”   “文德皇后跟陆杳向皇帝进言,说世上有一只九色鹿,可永葆青春,长生不死。北辰王布局多年,在皇帝身边安插有不少眼线,文德皇后跟陆杳前脚刚进言,后脚北辰王便得到了消息,他命人拦下皇帝的心腹,没有丝毫犹豫,亲自给皇帝灌了毒酒。”   “皇帝死了,现在宫里乱成一片,北辰王直接软禁了文德皇后,然后以弑君之罪,处死了陆杳。陆杳现在正在刑场,准备处以车裂之刑,宿主,要去看看吗?”   九色鹿:“……所以他今天出门,就是为了毒死皇帝,软禁皇后、车裂陆杳?”   机械音幽幽道:“不止,他还给明妃赐了白绫,让明妃陪葬,明妃不肯,就在刚才,已经被宫人吊死了。对了,宿主不用去刑场看陆杳了,陆杳已经死了。”   九色鹿抬手扶了一下额,他没想到男人会这么乱来,毫无准备之下毒死皇帝,天下不大乱才怪。   “宿主,你知道为什么北辰王明知陆杳想杀你,回京却仍旧留她一条命吗?”   九色鹿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陆杳是文德皇后面前的红人,流幻不杀她,应该是有自己的顾虑。   机械音道:“因为他内心还有一丝希望,他想活着,他想一辈子照顾你,照顾你们的孩子。这世上能救他的只有九色鹿的心,他如果不吃你的心,陆杳就是最后的希望。可是他的身体在迅速崩坏,宿主也感觉到了不是吗,他没有多少天可活了,所以在此之前,他要为宿主铲除所有的危险,皇帝,明妃、陆杳、文德皇后,过了今天,他会登上帝位,正式迎娶宿主,然后用参汤吊着自己的命,等宿主生下孩子,再传位给孩子,让宿主垂帘听政,他才能放心离开这个世界。”   九色鹿抬起手,抚在自己的心口上,这里酸酸涩涩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流幻已经为他考虑了这么多。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压下去。   这一天晚上,九色鹿住进了皇宫。北辰王处理好一切,亲自来接他。   他仍旧是一袭纯白长袍、眼覆白绫的模样,只是朝堂上下再没有人敢轻视他。这个亲手毒死皇帝,用铁血手腕镇压整个朝堂的皇子,谁也没有想到,他的体弱多病只是一层面具,苍白的面容下,比郑文渊还要心狠手辣。   毒死皇帝,软禁皇后与诸位皇子、吊死明妃、车裂陆杳、杀光所有伺候皇帝的宫女太监,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皇宫里血流成河,而为了迎九色鹿入宫,北辰王把文德皇后软禁在了别宫,让九色鹿住进了立政殿。   于是其余惶恐不安的宫女太监们知道,这就是未来的皇后,他们要忠诚一生的人。   九色鹿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寝殿,心底微微一叹。   不用问男人,他也知道男人想做什么,皇帝和明妃都死了,文德皇后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男人一向睚眦必报,文德皇后虽然是他的生母,但以文德皇后的所作所为,实在不配为一个母亲。   北辰王从前朝回来,他一派风流俊美,不见往日半分病弱。走进寝殿,他让所有人都下去,上前将九色鹿搂进怀里,低笑开口:“有没有想我?这两天会有很多老东西来烦人,我会尽快处理好,然后陪你和孩子散步。”   九色鹿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人,他抬起头,眸色安静地看着北辰王,无声问:母后呢?   北辰王亲了亲他的唇:“我给母后换了个地方住,你想见她?”   九色鹿摇摇头,他又问:你要把母后关一辈子吗?   北辰王挑眉:“也不是不可以。我今日毒死了父皇,母后知道后一直咒骂我,还是让她安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九色鹿稍稍放了心,不是要杀文德皇后就好,大苍国以孝治国,流幻已经弑父,若是再弑母,恐怕死后都要被世人诟病。   北辰王虽然没有杀文德皇后,但也不准备把她留在宫中,文德皇后在宫中一日,那些老东西就会烦他一日。登基后,他直接派人把文德皇后送去京郊外的皇家宫观,让她为大苍国祈福。   把一国太后送去祈福,老臣们自然不干,可是不管他们是咒骂好还是死谏好,北辰王都当他们是空气。   日子久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九色鹿怀孕七个月,肚子已经很明显,北辰王本想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九色鹿举行大婚,可是册封皇后的礼仪太过繁琐,身怀有孕的九色鹿根本走不完这一流程,北辰王只好把日子定在孩子满月之后。   怀孕八个多月,九色鹿的身子越来越重,他有预感,他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而在孩子出生之前,他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要做。   宁王府迎来贵客,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林蕴强行带回府的小鹿公子,也是即将成为一国之母的未来皇后。   侍卫层层把守在水榭外围,九色鹿站在凭栏前,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回过头,看着林蕴微微一笑。   而林蕴却是出神地看着九色鹿的肚子,如果当初小鹿没有失踪,他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应该是他。   林蕴已经开始上朝,谁也不知道当他看见眼覆白绫的帝王旁边,坐着他找了半年之久的小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愤怒,不甘、痛苦,可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小鹿是已经定下婚期的未来皇后,他再如何愤怒不甘,也不能殿前失仪。   怪不得小鹿能一个人从雪岭崖底出来,怪不得先帝怎么都查不出夜袭宁王府的是谁,在北辰王主动取下面具之前,谁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林蕴回府后曾一度想夜袭皇宫找小鹿,可都被宁王妃拦了下来,林蕴在朝堂上看见小鹿,宁王妃又何曾没有在后宫御花园见过小鹿?   她扇了林蕴几个巴掌,才把林蕴扇醒。   夜袭皇宫,何等罪名,林蕴若是被抓,一个人死了还好,可若是牵连九族,宁王妃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扇醒。   林蕴郁郁寡欢数日,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小鹿说话,可没想到,小鹿会主动出宫找他。   “小鹿,”林蕴声音微颤,他按下内心的激动:“你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九色鹿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林蕴一同坐下。他抬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酒放到林蕴面前。   倒酒的时候,他唇边含笑,神色再温柔不过,仿佛只是来找林蕴叙旧。   林蕴端起酒杯,他看着九色鹿,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满是涩然的笑,也是一种解脱的笑。   “你希望我喝下去吗?”   九色鹿微笑地看着他,于是林蕴明白了,他不再问,而是仰头一饮而尽。   毒发作得很快,林蕴嘴角溢出血迹,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在最后倒下的刹那,他伸出手,想最后触碰九色鹿一次。   可那只九色鹿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他唇边仍然带着笑,眼神却是极致的冷。   林蕴死了,他死在最爱的人手里,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的解脱。   宁王妃被拦在外围,她发了疯般想冲过来,却被侍卫拦住。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明白九色鹿为什么要毒杀林蕴。   她恶毒地咒骂着九色鹿,九色鹿看了她一眼,马上有侍卫将宁王妃打晕。   九色鹿起身,他慢慢从林蕴身旁走过,雪白的狐裘披风扫过林蕴修长手指,可这次这只手没有拽住它,而是任由它离开。   难过吗?   九色鹿并不觉得,他曾亲手杀过贺兰雪,也曾亲自葬过江逐月,难过这种情绪,每一个世界他都在经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回到宫中,男人已经在立政殿等他多时,他知道九色鹿要去做什么,可他并没有问,冥冥之中,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九色鹿扑进男人怀里,他久违的感觉到了累,于是闭上了眼。   北辰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节骨分明的手指轻抚他乌黑长发,低声道:“累了?我们去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床上,帷幔垂落,安静得仿佛世界上只有北辰王与九色鹿两个人。   北辰王将九色鹿搂在怀里,他在九色鹿额前落下一吻,呢喃开口:“我知道你累了,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能结束这一切。”   孩子出生后,九色鹿给他取名月曦。满月宴当天,北辰王当众宣布封皇子月曦为皇太子,并表明不会再生二子,引起轩然大波。   满月宴过后,北辰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他还是强撑着跟九色鹿完成了大婚。在皇家玉蝶上,九色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不是“小鹿”,而是“明莱”。   “莱莱,”躺在床榻上,脸色发白,奄奄一息的北辰王对明莱道:“这一次,我又要先离开你。”   明莱握着他的手,放在侧脸上,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北辰王。   ——睡吧,睡一觉,什么都会好。   九色鹿除去变回原形逃命这一神通,还有第二个神通,那就是寿命共享。   欲要寿命共享的两人将各自的心切出一半,换到对方身上,就能达到寿命共享这一目的。   机械音沉默地看着,它本应出声阻止,因为宿主已经完成所有任务,可是想到宿主刚刚出生的孩子,它又犹豫了。   它的宿主真的很聪明,林蕴,郑楚青、北辰王都是同一个人的碎片,不管宿主是跟林蕴,郑楚青、还是北辰王成婚,都不算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只有杀了另外两个人,跟第三个人成婚,“请与真正的恋人成婚”这一任务才算完成。   只是让机械音没有想到的是,宿主会选择北辰王,以宿主之前的表现,它以为宿主会选择郑楚青。   难道是它之前说的话影响了宿主?   机械音并不想误导宿主,它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观察明莱。 230 ☪ 蝶化之路(四十六)   ◎潮汐之眼◎   这件事, 该从何说起,就从十三万年前,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为争夺天帝之位说起吧。   炎帝死后, 天帝之位空缺, 众神争霸, 久久没有落下帷幕。而众神之中,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之间的争夺最为厉害,二神争夺千年,最终为火神祝融获胜, 共工羞愤之下, 怒而撞向不周山, 死在不周山下。   共工一死,人间爆发大洪水, 一时间生灵涂炭, 哀鸿遍野。   火神祝融知晓犯下大错, 向众神求救,然而面对滔天洪水,众神毫无办法。只因天神各司其职,想要治理洪水, 除非找一位身有“水神”职位的天神。   然而诸星曜神之中,除了水神共工, 就再无第二位身负“水神”职位的天神。天神的神职是权柄, 没有哪位神愿意将自己的权柄分与他人,强大如共工也一样。   正当众神焦头烂额之际,风神朝渠想起了一位住在太阴星上的天神。   这位天神乃是常曦之后的月神, 掌管人间潮汐, 只是来历不凡, 从不与众神来往。   风神朝渠与四方之神玄冥去往太阴星,向月神求救,却被月神以“天神不得干预人间之事”为由拒绝。   祝融得知此事,怒要攻上太阴星,被众神拦下。   这位月神的来历可不得了,乃是元凤有感而孕所生,生来尊贵,别说火神祝融,就是炎帝在世,也要给七分颜面。   众神虽尊重元凤,却也没有怕到如此地步,真正让众神畏惧的,是这位月神真正的生父。   元凤有感而孕,感的是何物?   众神有所猜测,却都不敢说出口,若是挑破此事,怕是有灭顶之灾。   共工如此强大,却能容忍月神分出自己一部分的权柄,岂非证实了这位月神的出身?   朝渠与玄冥再次上太阴星,在月桂树下看见了遥望远方的月神。   月神一袭纯白衣袍,银白长发,宛如一尊冰雪精雕细琢的天神。   他回过头,纤长的羽睫也是银白色的,只是瞳色一片幽冷漆黑。   月神这双漂亮的眼睛亦是来历不凡,乃是潮汐之眼,便是因为这双眼睛,他才会成为常曦之后的第二位月神。   潮汐之眼生来就有魔力,与之对视,能勾起与放大众神心中最隐秘的欲望,但月神却从来没有用过这双眼睛看人,因为自打月神出生,元凤就封印了他这双会带来无穷祸患的眼睛。   朝渠与玄冥再次恳求月神出手,天神不得干预人间之事不假,但此次洪水爆发,归根结底,是天神相争之祸,凡人无辜。   月神再次拒绝,并把朝渠与玄冥轰出了太阴星。   月神因出生与众不同的原因,生下来就没有心,胸腔里只有一颗重重花瓣抱合而成的玉石,这颗玉石之心不会跳动,无法感知喜怒哀乐,也因此,月神没有七情六欲,他只遵守天地法则,从不理会法则以外的事情。   月神的职责是驱散黑夜,他便酉时升空,卯时落山,与大日金乌错开,尽心尽责履行职责。   他是有水神的一部分权柄不错,但人间潮汐自有规律,身为天神,该遵守天规律法,不可擅自扰乱人间之事。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相斗,共工败而怒撞不周山,以致人间洪水爆发、生灵涂炭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但在月神看来,此次大洪水乃是人间劫难,该由凡人自己治理洪水,天神不该插手。   被月神拒之太阴星外,朝渠与玄冥并未泄气,二神去往南禹山,将元凤请了出来,希望元凤能劝说月神。   然而即便是生父,月神也丝毫不给面子,将元凤气回了南禹山。   眼见人间满目疮痍,众神来到太阴星外,齐齐恳求,月神亦无动于衷。   因月神不肯出手相救,洪水在人间肆虐三年,等洪水退去,大地早已是白骨累累、尸横遍野。   看着白骨露野的人间,月神依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天规律法不准天神干预人间之事,他错了吗?他遵守天规律法,有错吗?   月神的无情令众神心寒,新任天帝欲追责月神,却无人敢去抓他。   月神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犯了大错,明明他只是在遵守天规。   天帝要抓他,月神一点也不害怕,他悠闲地走在星海之中,四周的神畏惧地看着他,没有一个敢上前。   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替他摆平现在所有事的人。   人间现在白骨遍地不假,可是他有父亲,他父亲一定会帮他,父亲那么厉害,一个起心动念,人间所有人都能活过来。   月神抱着如此念头,来到天之尽头,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的生父要求:“父亲,你都知道了,把他们都复活吧,这样天帝就不会抓我了。”   月神并不害怕天帝,他只是觉得天帝派人抓他,会打扰到他履行月神的职责。   他每天酉时升空,卯时落山,少一刻钟都不行。   月神口中的父亲,并非是远在南禹山的元凤,元凤是生他的人,是他的“母亲”,而这一片彩云背后的祂,是他的父亲。   彩云翻滚,乌云迅速聚拢,霎时电闪雷鸣。   月神知道祂在生气,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生气,难道他说错什么了吗?   “复活凡人还是太麻烦了,父亲,把天帝他们都杀了吧,”乌云中一道闪电劈下来,似要将天之尽头劈成两半,月神改口:“不杀他们也行,把天帝换下来,如此一来,就没人敢去太阴星打扰我。”   他语气认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残忍,多么冰冷。   一道光穿过他的心口,月神神情一愣,这是他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表情,自他出生以来,受尽父母宠爱,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父母会伤害他。   风声在耳边呼啸,月神不断坠落,一轮明月骤然出现在星海之中,而明月之中,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一道绰约优雅,一道凛不可犯,于是月神知道,他的父母要把他放逐下界。   月神心生恐惧,他伸出手,想抓住自己的双亲。   父亲!母亲!   别不要我!   不要把我放逐下界!   然而一向疼爱他的双亲却没有抓住他的手,任由他坠落。   一向没有喜怒哀乐的月神,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怨恨,愤怒、不甘和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是遵守天规律法而已,为什么要把他放逐下界!父亲!母亲!   在坠落的过程中,月神脑海里闪现出许多记忆,人间被洪水肆虐的三年,无数天神下界,试图拯救苍生,然而因为没有水神权柄,任凭天神们如何努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洪水冲垮一切。   风神上太阴星,卑微求借潮汐之眼,被他无情拒绝。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说的话:“潮汐之眼是我的眼睛,我若借给了你,我要如何驱散黑夜?”   月神不明白众神为什么要下界,就像众神不明白月神为何如此固执、不肯用潮汐之眼。   月神的“固执”早有征兆,千年前他涅槃受伤,坠入人间一小国,被一农户所救。   小国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月神为了却因果,直接点了一座石山为金山,送给农户,结果导致当地百姓陷入战火,无数人为了争抢金山,六亲不认,打得头破血流。   月神见状,又点了一座金山,但一座金山怎么够分,他便将点石成金这道术法教给所有人,无需争抢,学会了这道术法,想拥有多少金山便拥有多少金山。   教会百姓使用点石成金,月神飘然离去,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三个月,小国覆灭。   此事被路过的天神知晓,告到了炎帝处,炎帝将月神叫来,问他是否有此事。   月神虽然不解炎帝从何处知晓此事,却也点头承认了。   小国连年征战,一个馒头都能卖上天价,多少人衣衫褴褛、饿死街头,他们学会点石成金,日后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不是很好吗?   听到月神的话,炎帝哑然失声,他要怎么告诉月神,正是因为他的善举,才加速了小国的覆灭。   小国原本只是被迫卷入大国的战乱中,然而因为小国人人都会点石成金,处处都是金山金树,才进入几个大国视线,最后被大国铁骑所覆灭。   又因为人人都有钱,所以无人耕种,无人参军,仅仅三个月,小国便不复存在。   按照天规,月神要被罚入轮回,元凤爱子心切,急匆匆上天庭,用一件先天法宝救下月神。   这件法宝乃是元凤翎羽所制,能收取神通,他拿着这件法宝下界,将凡间所有点石成金术收回来,才没有导致人间大乱。   做完此事,元凤收了月神所有神通,让他在太阴星思过千年,这件事才算了解。   然而月神却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明明是在救那些百姓,怎么会有错呢?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才是对的吗?   意识消散的最后,月神看到一轮燃烧着太阳真火的金乌缓缓上升,驱散黑暗与月光,照耀大地。   .   星海深处,观星台上,一道身影站在明莱身前,他身后是个电闪雷鸣、巨大的漩涡。   “宿主,由于您没有完成主线任务三和主线任务四,下个世界您仍旧要进惩罚世界。”   身影声音冷无机质,若是明莱此刻有意识,定能认出这道声音就是在上个世界陪伴了他一百多年的系统,也就是所谓的主神。   见明莱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主神皱皱眉:“宿主?”   一道金光在他身旁出现,一个男人从金光中走出来,他快步走到明莱面前,以额相抵,将源源不断的力量送进明莱体内,才脸色苍白地退开。   “他的命星有坠落的趋势,千重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主神也不知道,在上个世界,北辰王在太子十岁后退位,带着明莱游山玩水,两人寿命共享,白头到老,一辈子没吵过架,可以说没有遗憾。   明莱此刻的模样,不像是神魂有异,倒像是还舍不得上个世界,神魂虽然回来了,心却还没有回来。   主神心底复杂,然而还不等他说话,面前的明莱羽睫轻轻颤动,似要马上醒来。   主神跟男人一凛,两人正要化作金光消失,明莱猛地睁开眼。   看见他额前逐渐显现的血红色月轮,主神跟男人脸色大变,主神道:“快跑!”   血红色月轮,那是潮汐之眼解封的征兆,他觉醒了,雪沧澜他回来了!   明莱似笑非笑地看着逃跑的两人,叹息一声:“好久不见,跑什么,难道你们不想跟我叙旧吗?”   主神、或者说风神朝渠与四方之神玄冥化作两道光飞快逃离观星台,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月神会在这个时候觉醒。   一切都完了!   一轮巨大的明月升起,皎洁月光似要铺满整个星海,玄冥骇然道:“月光借道!我们分开跑!”   月光借道,无人生还,神也一样。   明莱的神力已经捕捉到朝渠与玄冥的踪迹,正当他想一举杀掉两人的时候,一尊巨大的金色虚影拦在明莱面前。   明莱抬手从虚空中取出惊蛰剑,他眸色幽冷,森然开口:“母亲,你要阻拦我?”   金色虚影并没有阻拦很长时间,明莱话音刚落,它便化作金色粉墙四散。   然而仅仅几息时间,朝渠与玄冥已逃得无影无踪。   明莱冷笑一声,负剑于背,不着急,他已经回来,早晚会杀了这两人。   就在这时,一轮金乌缓缓上升,明莱脸色骤然一变,他迅速撤去月光,回太阴星。   刚一落地,金光已变作万道光芒,明莱目光复杂地看着天上金乌,许久,抬手抚上心口。   胸腔里的心在跳动,不是那颗冰冷的、像石头一样的心,而是有血有肉、能让他感受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的心。 231 ☪ 蝶化之路(四十七)   ◎潮汐之眼◎   虽然只有一半, 却也足够明莱感受世间的七情六欲。   他父亲母亲绝不会想到,他会用这半颗心回太阴星。他的玉石之心没有完全绽放,他欺骗了他们, 父亲母亲现在一定生气极了, 但没办法, 谁让那个人这么爱他, 连半颗心都愿意给他。   明莱幽冷地笑起来,他回到自己冰冷的宫殿,躺到冰床上, 闭上双眼。   金乌悬空, 太阴星陷入黑暗。日月交错, 两不相见,才能维持世间平衡。   不知睡了多久, 明莱重新睁开眼, 在这一瞬间, 太阴星的光华铺开,顶替大地上的落日余晖,洒满人间。   明月苏醒,驱散黑夜, 给大地带来微弱光明。   明莱站在乌云上,他冷漠地俯视下方灯火通明的人间, 一甩长袖, 来到南禹山。   南禹山是凤凰一族居住的地方,明莱的母亲元凤就住在这里。在他还没有上太阴星的时候,他和母亲最喜欢呆在梧桐树上, 他在母亲怀里, 母亲抱着他, 睡到天荒地老,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是因为他有潮汐之眼,天规律法之下,他不得不上太阴星。   母亲很舍不得他,可天规律法不得不遵守。太阴星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冷冰冰的一座宫殿,母亲经常偷偷去看他,他却没有出太阴星见母亲一面,天规律法就是天规律法,任谁来都无法撼动。   明莱一个人在太阴星呆了三万年,每日酉时升空,卯时落山,没有一日不履行自己的职责。   那时候他不觉得孤独,因为他有一颗冰冷的心,他感受不到,也无法理解,可是换了这半颗心后,再看南禹山熟悉的一切,明莱眼泪簌簌落下来。   “父亲……母亲……”   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感觉,可又不仅仅是思念,怨恨、愤怒、不甘,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令明莱心如潮涌。   他压下内心翻滚的情绪,推开厚重的府门。洞府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明莱点燃烛灯,才发现原本干干净净的洞府,已经布满灰尘和蜘蛛网。   他心底茫然了一瞬,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母亲搬走了?为什么?   就因为他不听话,提前回来,所以不想见他吗?   可是他已经轮回了十三万年,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再继续轮回,他想回太阴星,想父亲母亲,他想早一点回来,难道这也有错吗?   这一夜,一只冰凤翱翔在南禹山上空,似乎在寻找什么,它所到之处,千里冰封,无数生灵因此遭殃。   天上,朝渠看着这一切,他喃声道:“别再找了明莱,元凤已经魂散九幽了。”   那天晚上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因为执念而留下的虚影。   身后的玄冥沉默不语,事到如今,他们再不想也要承认,他和朝渠被明莱骗了,他根本没有失去记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被放逐下界。   所以在九色鹿那个世界,明明剜心会让他生不如死,他也亲手剜了出来,将一半的玉石之心换到北辰王身上。   他和朝渠以为明莱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爱,以为他那颗冰冷的心终于彻底绽放,所以毫无防备,让明莱换了北辰王、换了大日金乌一半的神心。   从头到尾他都在骗他们,他蛰伏这么久,为的就是这半颗神心。   .   十三万年前,月神拒借潮汐之眼,致亿万生灵死在洪水之下,被天道放逐下界。   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被父母放逐的怨恨,就算转世也依然刻在他的神魂里,每一次轮回,他都将这份怨恨发泄到世人身上,只有毁灭整个世界,他才感到片刻开心。   然而每毁灭一个世界,他离太阴星就越来越远,天道逐月神下界的本意,是让他体会七情六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这些都是那颗玉石之心缺少的东西。   天神在成就神躯之前,都会历经百劫千难,天劫、地劫、情劫,甚至斩三尸,然而月神从一生下来就拥有潮汐之眼,他是元凤感天道而生,来历不凡,如果没有共工败而怒撞不周山这件事,即便是浩劫降临,众神陨落,月神也不会有事。   天道想让月神拥有感情,想让他的玉石之心绽放,可是谁也没想到,他对父母的怨恨如此之深,轮回多少个世界,他就毁灭多少个世界,渐渐的,就连元凤也失望了。   终于数万年后,元凤在龙凤量劫陨落,这世上唯一爱着月神的天神也消失了。   朝渠知道,如果他不做点什么,月神将永远迷失在轮回里,等神力在轮回里一次次耗尽,月神将永远回不了太阴星。   月神生下来就拥有潮汐之眼,是注定的太阴星之主,他既是凤、也是凰,等凤凰的特征消失,就代表月神的轮回到了尽头。   到那时候,月神不再是月神,而是一个凡人,一个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来历的凡人。   想让月神回太阴星,只有让玉石之心绽放这一个方法,玉石之心代表月神的所有情感,一旦它开始绽放,就代表月神开始拥有了感情。   朝渠说动众神,花费半数神力建立了主神空间,一是为月神回太阴星,二是为稳定亿万小世界。   月神天生没有感情,即便他在轮回里对被放逐充满怨恨,他的玉石之心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绽放。   这份怨恨从他坠落的时候就刻在他神魂上,在轮回里,他依靠这份怨恨,毁灭一个接一个世界,但恨意并不能让他学会感情,于是,朝渠想到了一个方法。   他要找人教月神学会感情。   他找了很多人,但都没有人接近得了月神。月神的心是那样冰冷,比万年寒铁还要冷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温柔,怜惜、好奇。   直到他在轮回里遇到大日金乌。   金色火焰融化掉冰冷的玉石之心,那是玉石之心第一次有绽放的迹象,却因为大日金乌的突然亡故而戛然而止。   朝渠注意到了这件事,但他不能让大日金乌跟月神见面,大日金乌他们已经找到,只要功德足够,大日金乌就能回汤谷。   人间的寒冬已经太久,不能再等。   朝渠又找了许多人去教月神感情,可无一成功。   月神凤凰的特征渐渐消失,到最后一个世界,他身上最后一丝神力也消失殆尽。   朝渠看着再一次被彼此吸引的明莱和扶光,第一次陷入沉默。   大日金乌只差最后的功德就能回汤谷,是放任两人,让人间的寒冬再继续延长,还是拆散两人,让月神再继续轮回?   可是月神已经支撑不住,再一次轮回,他也许会沦为彻彻底底的凡人。   朝渠想到那一日月神的坠天,万丈金光铺开,也许命运就从那一刻开始注定。   妖王舒望死在万劫之下,月神的最后一丝神力慢慢消失。在舒望意识消失的最后,朝渠来到舒望面前,问他要不要跟他做一个交易。   既然别人无法教会月神感情,那就让月神自己学会感情。   最热烈的爱,最深刻的恨、最刻骨铭心的不甘、以及最深切的恐惧,这种人类最极致的情感,如果还不能让玉石之心绽放,那朝渠也愿意放下内心的不甘。   可是有一件事打了朝渠一个措手不及,灵魂受到重创的月神,意识开始溃散,朝渠为保住他的灵台,将剩下的所有神力都给了月神,月神的灵台保住了,可他也失去了记忆,忘了舒望的一切。   忘记一切的月神如白纸般单纯,朝渠本想一步步来,引导月神学会感情,可是斐雀逃了。   斐雀是大日金乌的一部分,他却不愿意接受自己这一身份,叛逃出了主神空间。   朝渠无法将斐雀抓回来,可却有一个人能让斐雀主动进入朝渠与玄冥共同制造的千重幻境。   他就是大日金乌的本体。   大日金乌只差最后的功德就能回汤谷,朝渠本以为自己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说动对方,让他先不要收回最后几个碎片,可他刚一开口,大日金乌便同意了。   相比冰冷的月光,大日金乌的烈焰灼灼而温柔。   朝渠给月神植入了虚假的记忆,让刚诞生的器灵陪他进入千重幻境,器灵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观察月神。   虚假的记忆,引出月神刻入灵魂的怨恨,可这还不够,极致的爱与恨,才能让那颗万年寒冰一样的心颤动。   在斐雀那个世界,找回监察系统不是最终目的,“主神”与“主系统”的最终目的,是想看明莱是否会为孩子留下来。   而他们赌对了。   斐雀与贺兰雪,让月神体会了极致的爱与恨,真正让玉石之心有绽放迹象的,是江逐月。   明莱与江逐月之间的感情,没有欺骗,没有算计、没有背叛,水到渠成,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从这个世界以后,明莱变了很多,会哭会笑,会发怒、会叹气、会无奈,还会震惊,他像是有了最正常不过的感情。   一直到九色鹿那个世界,朝渠与玄冥都认为,月神已经学会了感情,再过不久,他就能回太阴星。可是大日金乌的那半颗心告诉他们,月神从头到尾就没有失去记忆,他之所以愿意进千重幻境,为的就是大日金乌那半颗神心。   月神是什么时候想起了被放逐的一切,朝渠与玄冥不知道,可是他们敢肯定,进入千重幻境的,不是“明莱”,而是雪沧澜。   大日金乌将自己的半颗心给明莱,那时候,他真的不知道明莱就是雪沧澜吗? 232 ☪ 蝶化之路(四十八)   ◎潮汐之眼◎   金光在云层中荡开, 驱散黑夜,触碰到这灼灼金光,月华像是受到惊吓一般, 猛地缩回太阴星。   明莱再次回到太阴星, 他踉跄着步伐, 满目的惶恐与茫然。   找不到, 他到处都找不到母亲的踪迹。   母亲去了哪里,他去见父亲了吗?   明莱压下心中的情绪,焦虑等待金乌落山, 他要去找父亲, 就算被父亲责罚、就算再次被放逐下界, 他也要去找父亲,他要问祂, 母亲现在在哪里。   天庭众神却很是扫兴, 知道他提前回来, 派了一群天兵天将来请他去凌霄宝殿。   明莱很不耐烦,他本就不喜别人进太阴星,更何况金乌凌空,就算此刻浩劫降临, 众神全都死光,他也不会出太阴星。   将天兵天将全都轰出去, 明莱倚着月桂树遥望远方, 太阴星外日光灼灼,这里却是一片阴寒冰冷。   明莱想起许多事,有轮回中的经历, 父母的宠爱、但更多的是千重幻境中的爱恨。   对于自己骗了大日金乌半颗心这件事, 明莱没有丝毫愧疚, 这本就是他自愿给的,如果大日金乌自己不愿意,谁也换不了他的心。   多亏了这半颗心,他现在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这种心脏跳动的感觉,美妙极了,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变暖了一样。   就算呆在这无边孤寂、冰冷的太阴星,也丝毫不感到寒冷。   是的,明莱、或者说月神从一开始就知道朝渠和玄冥想做什么,当舒望濒临死亡、朝渠来见他的时候,明莱就想起了一切,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明莱不知道朝渠为什么要救他,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回太阴星的机会。   他催眠自己失去所有记忆,为的正是方便朝渠给他植入虚假的记忆。   这十三万年的怨恨早已刻入灵魂,他不能出一点差错,若是让朝渠和玄冥知道他不是“明莱”,而是“雪沧澜”,他们绝不会让他靠近大日金乌。   恢复记忆后,雪沧澜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扶光,尽管那只是一小块碎片,但金乌的气息,他不会错认。   雪沧澜当然爱扶光,但相比回太阴星,爱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那一点点爱,连让他的玉石之心绽放都做不到。   雪沧澜太了解自己,他知道他根本渡不了这情劫,所以才会想走捷径,借大日金乌的力量回天。   这一切无比顺利,他也如愿回到了太阴星,可是为什么母亲不见了?   金乌收去光芒,太阴星的月华铺开,黑夜降临。   明莱从月桂树下起身,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去天之尽头见他的父亲。   他心急如焚,却有两个不知死活的人拦住了他。   明莱取出惊蛰剑,森然一笑:“朝渠,玄冥,我不找你们,你们偏要来送死。”   朝渠和玄冥脸色凝重,他们并非是来找死,而是做足了准备,来阻止明莱。   “明莱,你情劫还没渡完,跟我走。”   情劫没有渡完就强行回来,这对明莱来说是巨大的隐患,谁也不知道这个隐患会什么时候爆发,爆发的时候又会出什么事。   “明莱?风神别唤错了,吾乃太阴星神,不是什么明莱。”   朝渠苦涩道:“月神殿下,情劫的厉害你我都清楚,你虽回了太阴星,却不代表情劫过了。我会去向金乌之主说明,让他还你玉石之心。”   明莱负剑于身后,他道:“送给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风神未免管得太宽。再者,你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我情劫渡不渡,与你何干?”   玄冥听不下去,他冷声道:“若非朝渠说动众神,执意救你,你能站在这里指责他多管闲事?”   明莱看向玄冥,这也是他的老朋友了:“主系统,你的脾气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玄冥脸色不变,他知道明莱从头到尾都有记忆,所以并不意外明莱知道他的身份。   “月神殿下亦一样。”   跟在太阴星初见的时候一样,无情,傲慢、根本不听人说话。   明莱将剑抵在手臂上,他冷笑一声:“想让我进轮回?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   玄冥和朝渠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祭出法器。   三位天神斗法,风云变幻,天地摇摇欲坠,众神从各自的道场出来,看向夜空中不断涌动的月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莱额前的血红色月轮逐渐显现,朝渠与玄冥纷纷避开,闭上双眼。   一旦直视潮汐之眼,内心的欲望就会被无限放大,甚至会让他们入魔。若是不想被月神控制,要么避免直视他的双眼,要么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明莱睁开眼,一双红色眼眸落在朝渠与玄冥身上,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他肚子疼,几乎笑出了眼泪。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他以为这两人耗尽心血制造千重幻境、费尽心神救他,是因为天帝的命令或者另有所图,没想到只是单纯爱慕他。   爱?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莱体会过,但他仍然无法理解。   朝渠与玄冥沉默不语,潮汐之眼拥有看透他人心的魔力,月神此番大笑,何尝不是在嘲笑他们的自不量力。   突然,一阵金光从天之尽头铺开,明莱的笑声骤停,灼灼日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在灼烧他一样。   他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要离开,身后的玄冥突然开口:“你不见他吗?”   见谁?大日金乌吗?他为什么要见?   明莱现在才反应过来,朝渠与玄冥跟他说这么多废话,是在拖延时间,他们在算计他。   他脸色难看,金乌之主来了又怎么样?难道他会乖乖的将半颗神心交出来?   朝渠心情复杂,他虽然看不见明莱此刻的表情,但能猜得出来。   明莱自回太阴星,非入夜不出,一开始他和玄冥以为这是日月交替的缘故,可明莱如此焦急元凤的下落,都不愿意在金乌升空的时候出来寻找元凤,可见是在躲金乌之主。   明莱不是不懂爱,他只是不知道这是爱。   朝渠和玄冥一同去了汤谷,他们请求了金乌之主一件事,请他见明莱一面。   日月交替,日升月落,乃天规律法。千万年来,未有日月一同凌空一说。   可金乌之主还是答应了。   朝渠轻轻一叹:“月神殿下觉得这片金光熟悉吗?当日你被放逐下界,坠天的时候正好碰上大日金乌升空,他在神座上缓缓低头,看见坠落的你,霎那间心魔突生,也坠天与你而去。”   “金乌之主本已斩三尸,无需渡任何劫难,可是因为与你对视那一眼,他坠入轮回,神魂碎裂。若非他有神职,并非被贬下凡,恐怕金乌之主早已死在轮回中。明莱,看在那半颗神心的份上,见他一面吧。”   明莱沉默了,怎么会忘记呢,那一轮燃烧着太阳真火的金乌,是他坠入轮回前的最后记忆。   他被打下轮回的时候,身上的所有神力都被禁锢,潮汐之眼的封印也被解封。   这双魔眼能无限放大天神心中的欲望,金乌之主对坠落的月神一见倾心,心魔突生,与月神坠天而去,人间从此陷入漫长的寒冬之中。   一道金色光芒在明莱面前显现,点点金色粉墙散去,露出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金色长发,眼覆一段白绫,矜贵优雅的俊美男人看向明莱。   明莱心若擂鼓,不,这不是他的心,这是大日金乌的心在跳。   朝渠还在说话:“你轮回的十三万年里,跟那朵灭世黑莲坏事做尽,就连元凤都对你失望,不再奢望你能回来,然而每次当我们都以为你无可救药的时候,你每次都会遇上大日金乌,从灭世变为救世。”   不,他不想听这些。   男人走向明莱,明莱后退,在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他猛地消失在原地。   明莱听到一声轻叹,他不去想这是谁的叹息,回到太阴星,他愤怒地将案几上的东西都扫下来。   朝渠和玄冥竟敢算计他,等他找到母亲,一定要这两人好看。   黑夜再次降临,明莱前往天之尽头,然而天之尽头什么也没有,没有彩云,没有霞光、甚至连一片云也没有。   明莱这时候才感到恐慌,为什么,为什么连父亲也不见了?   “父亲,父亲?”   他在天之尽头来回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父亲的踪迹。   明莱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天上的日轮已经出现好几次,他没有注意到,满心只有自己的双亲。   “明莱!”   搀扶住他的人声音着急,很熟悉,明莱抬起头,才发现是朝渠,他恍惚了一会儿,想拔剑,可他现在什么动力也没有,别说斗法,他连自己月神的职责都想不起来。   “你受伤了,我给你疗伤。”   受伤了吗?   明莱低下头,他身上全是血迹,还有鲜血一点一点的流出来,滴在地上。   明莱想起来,他途经一个小国,被当地百姓用石头扔,石头锋利,将他砸出无数伤口,可他一点也不感到疼。   他们为什么要砸他?   明莱茫然地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他推开朝渠,继续往前走,跟玄冥插肩而过。   玄冥冷淡道:“别再找了,在你轮回的时候,元凤已经陨落了,而自那以后,天道再没有出现过。”   “玄冥!住嘴!”   这是朝渠的声音,他快步上前,对明莱道:“你别听玄冥胡说,你父亲是不会让你母亲陨落的。”   玄冥冷笑:“你能瞒他多久?十年,百年?百年后呢?元凤就会活过来了?”   朝渠和玄冥吵起来,明莱不想听他们吵架,他来到天上,在星海之中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跟在他身后的人变成了金乌之主。   明莱没有心情理会他,他空茫的眼眸里一颗接着一颗的眼泪落下来,滑落脸颊,坠到人间,砸出一朵雪白的花。   这朵花重重花瓣抱合,似月光般清冷皎洁,像极了玉石之心,第一位发现它的人给它取名——昆山夜光。   金乌之主默默地跟在明莱身后,两人在星海中不知走了多久,明莱停下来,他声音轻不可闻:“我母亲真的陨落了吗?”   金乌之主从身后将明莱拥入怀里,还是熟悉动听的声音:“莱莱,陨落并不代表就此消失,你母亲是元凤,是上古大神,你看,南禹山还在不是吗?”   南禹山是元凤的道场,如果元凤就此消失,南禹山也不复存在。   他抬手拭去明莱的眼泪,温柔地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知道母亲并未真正陨落,明莱心情好了很多,他道:“我想下凡看看。”   他想知道,为什么那些百姓要拿石头砸他。   明莱再次回到那个小国,只不过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跟金乌之主一起。   看见明莱,当地百姓脸色一变,捡起地上的东西就要扔向明莱。   金乌之主将明莱抱进怀里,替他挡下百姓的愤怒,那些烂菜叶,扫把、石头打在金乌之主身上,他紧紧地抱着明莱,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怒火。   明莱眼神一冷,脚下寒冰生出,却被金乌之主拦了下来。   明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拦他,他生气极了,想发火,又无处可发,只能过后冷冰冰地对待男人。   金乌之主仔细地给明莱清理衣袍上的菜叶子:“不要生气,他们这么愤怒,是有原因的。”   “我不管他们有什么原因!你刚刚居然拦我,你居然为了这群百姓拦我,他们打你,你就不能把他们震开吗?”   明莱真正生气的原因,不是那些百姓一看见他就要砸他,而是他们居然敢砸男人,他们居然敢打他的男人。   “还记得你上次变回原形在南禹山四处寻找元凤吗?你原身乃冰凤,冰凤所到之处,千里冰封,南国就在南禹山附近,你从天上经过,南国飘雪千里,当地百姓没有准备,险些被冻死街头。这就是他们愤怒的原因。”   明莱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无心之失,竟差点酿成大错。   他并没有想要冻死南国百姓的意思,那天他只是太焦急了。   “我赔他们金子,可以吗?”   金乌之主道:“你有金子吗?”   “我没有,不过我会点石成金术。”   “金子我有,不过莱莱,金子不能白给你,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金乌之主带着明莱去了一个小镇,在镇上租了间小房子,住了下来。   两人变幻容貌,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两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同样要为了生计操劳。   “这是一百两银子,是我们十年的所有花销。”   金乌之主将一个钱袋递给明莱。   明莱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要花十年,一年就是十两,十两银子能做什么?   明莱觉得自己已经很精打细算了,可是买被褥、买布料、买针线就花了他很多钱,他甚至不能每天吃一串冰糖葫芦。   为了生计,金乌之主去一间书院当了先生,而明莱则留在家里,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等男人晚上带吃的回来。   有一日,明莱心血来潮,去书院看男人,却看到男人正温声跟一个青年说话,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察觉到明莱在吃醋,金乌之主将他牵过来,跟明莱介绍青年,原来这青年是书院的另一名先生。   青年对明莱的敌意摸不着头脑,别说他不喜欢男人,就算他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金兄这种普通得掉进人海都找不到的人。   青年知道金兄有家室,但他没有往明莱身上想,毕竟这个小镇传统保守,还没有出现过男人跟男人在一起的事。   他对明莱笑了笑,又说了几句话,被学生叫走。   明莱的醋来得快去得快,他跟男人去街上买了点吃的,回家沐浴躺到床上。   两人老夫老妻,发生什么一点也不奇怪,更何况他今日刚吃过醋,更是缠着男人。   一年十两银子根本不够,没两年,银子就被明莱花光了,包括男人的束脩。   他没敢告诉男人,想去找份工作贴补家用,可是整个小镇没人用他,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就连去茶楼端茶倒水,也有比他更勤快的人。   明莱很是沮丧,隔壁家的王奶奶近日要办满月宴,要送礼,可是他现在一个铜板都没有,怎么买得起礼物?   明莱幽幽叹了口气,突然,他眼珠子转了转,虽然他跟男人约法三章,不准使用点石成金术,可是只要照曦不知道不就行了?   想到就做,明莱去院子随手捡了颗石头,将它变作金子,然后去镇上的钱庄换成银钱。   有了银钱,明莱也有了底气,想买冰糖葫芦就买冰糖葫芦,想买衣服就买衣服。   银钱花光了?院子里遍地都是石头,变作金子就是了。   他这次没有教别人点石成金,也没有把石头变作的金子给别人,就算男人知道了,也不会对他生气。   明莱想的很好,可他几次三番拿金子去钱庄换钱,家里样样都换了新的,怎么不引起邻居注意?   一天,邻居王家长子趁明莱和照曦不在,偷偷进入明莱房间,拿走了他盒子里的所有金子。   等明莱跟照曦回来,发现金子不见,一切晚矣,王家长子已经拿着金子去赌场了。   更何况,这些金子来历不明,就算明莱去报官,也无法解释这些金子的来历。   王家长子一夜暴富,不仅连夜买了宅子铺子酒楼,一个月内抬了十八房小妾,还在赌场大撒银钱,惹得小镇人人眼红。   然而暴富给王家带来的不是富贵,而是家破人散。   小镇人人眼红王家长子,王家人更是眼红,不到半年,就传出了王家人给大儿子一家下毒意图继承其财产之事。   要不是大夫救治及时,此刻王家长子一家已经在黄泉里了。   明莱听到这件事,心情复杂。在没有暴富之前,王家人善良温和,虽然日子只能温饱,但夫妻恩爱、家庭和谐,有了钱以后,夫妻离心,家破人散。   人性真的经不起一点考验。   月光洒在长长的街巷里,照曦背着明莱,听到明莱的坦白,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你还记得盛国发生的事吗?”   明莱当然记得,在那个世界里,照曦是国师,他是半路回归皇室的亲王。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回答:“至善、亦是至恶。有善心却行恶行,即是作恶;有恶心却行善行,即是为善。”   明莱神情恍惚,他那时候满脑子只想回太阴星,这番话虽然是他所说,却都是敷衍主系统的话。如今回想起来,这番话与当初他的所作所为,何其相似。   他要报答百姓,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他却偏偏选择了教他们点石成金。   王家长子有钱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王家人为了钱可以杀掉大儿子一家,他怎么这么笃定,百姓们学会了点石成金术,不会变成另一种人?   天帝说的是对的,他大错特错,正是因为他教会了百姓点石成金术,才加速了依云国覆灭。   有善心却行恶行,即是作恶……是作恶啊……   一颗眼泪从明莱脸颊滑落下来,他把脸埋进照曦肩上,身体发抖。   照曦温柔地陪着他,这条街巷很长,他们可以走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完) 233 ☪ 番外(一)   ◎因果◎   冬去春来, 夏去秋来,一转眼人间已过了六十年。   明莱坐在床边,握着奄奄一息的照曦的手, 放到脸颊边, 任由眼泪滑落。   这一幕何其熟悉, 在轮回里, 在千重幻境里,他就这样一次次送走自己的爱人。   那时候他虽然心里痛苦,可更多的是欣喜, 因为他知道, 每结束一次千重幻境里的轮回, 他就离太阴星越近。   “莱莱,我会一直在天上看你。”   照曦说完这句虚弱的话, 闭上眼, 离明莱而去。   明莱的心钝痛, 明明只有那半颗神心会跳动,可他的心却痛得好似刀绞一般。   办完爱人的丧事,明莱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这么老了, 白发苍苍,满脸皱纹。   他拄着拐杖, 看着河面上的自己,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送走男人的时候,他还是青春年少的模样,短短半个月, 他已经苍老得像个垂暮老人。   这一次下凡, 他跟男人都没有选择真身下界, 原因是什么,明莱已经忘了,对了,他想起来了,是因为日月不能一同凌空。   他也会像男人一样,寿命到后,缠绵病榻,然后死去吗?   日光落在明莱身上,他抬头看着天上的金乌,笑了笑,然后一步一步,巍巍颤颤地拄着拐杖离开。   又是秋去冬来,明莱已经老得不能动弹了,他躺在床上,脑海里的记忆一幕幕闪现,最终定格在他坠天的瞬间。   “父亲,你都知道了,把他们都复活吧,这样天帝就不会抓我了。”   “复活凡人还是太麻烦了,父亲,把天帝他们都杀了吧。不杀他们也行,把天帝换下来,如此一来,就没人敢去太阴星打扰我。”   如此残忍、傲慢的话语,毫无悔过之意。   朝渠、玄冥和众神都以为天道放逐他下界,是想让他学会感情,明莱之前也这么认为,现在他才知道,父亲和母亲不是想让他学会感情,只是想让他认错而已。   可他下界都做了什么,坏事做尽,灭尽苍生,不怪父亲母亲对他失望至极。   明莱的呼吸渐渐弱了,他身体一轻,再次睁开眼,他已经回到星海之中。   金色长发、眼覆白绫的俊美男人站在明莱面前,他唇边含笑,向明莱伸出手。明莱将手放进他手心,往前一步,被男人抱进怀里。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照曦轻声道:“不管等多久,我都愿意。”   明莱看了看星海,突然道:“卯时到了。”   照曦低笑:“是,卯时到了,该天亮了。”   他抬起手,轻轻扯落覆眼的白绫,一双淡蓝色的幽深眼眸睁开,大片金光驱散黑夜,光明降临。   明莱雪白指尖轻抚男人眼眸,他就知道,这双眼眸,他曾经见过。   遥远的星海深处,日光照不到的地方,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一道绰约优雅,一道凛不可犯。   绰约优雅的男人目光温柔,他看了明莱一会儿,转身跟身旁的男人离开。   十三万年前,月神拒借潮汐之眼,致亿万生灵死在洪水之下。   这因果罪恶,元凤以一己之力承担,不久便在龙凤量劫陨落,只剩一片残魂。   天道不能干预因果,在元凤选择以一己之力承担的时候,量劫已经注定,即便是祂,也不能改变。 234 ☪ 番外(二)   ◎碎片◎   1.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攻略者吧。”   忘了是哪一日, 明莱突然开口。   他坐在窗棂上,遥望夜空上的明月,夜风拂来, 吹起他如云的长袖和乌黑长发, 仿若随时要化羽而去。   朝渠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莱轻笑了笑, 他道:“很难猜吗?除了第一个世界,其他世界的“攻略者”都没有接近过女主,其实根本就没有女主这回事吧。”   明莱猜的很对, 确实没有什么攻略者, 攻略者只是他们对明莱的说法。而“攻略者”也没有什么攻略女主的任务, 他们在千重幻境里或许有任务,但绝不是守护女主。   就像江逐月一样, 江逐月的任务, 就是辅佐新皇登基, 以及消除瘟疫。   斐雀不同,按照计划,斐雀也应该跟其他“攻略者”一样,在最适当的时机进入千重幻境, 可是斐雀突然觉醒了。   他知道自己是大日金乌的一部分,可他却不想成为大日金乌, 如果他选择作为大日金乌的一部分回归大日金乌, 那这世上就没有斐雀这个人,所以他逃了。   不得已,朝渠只能改变计划, 选择让斐雀最先跟明莱见面。   而也正是因为斐雀这一逃, 才有攻略者一说。   因为他们要打造一个真实的小世界, 一个让斐雀看不出的小世界。   当斐雀进入“小世界”,选择按照规则与女主成婚留下来的时候,故事就此拉开帷幕。   2.   大日金乌坠天,神魂碎裂在轮回中,然而因为斩三尸的缘故,大日金乌每一生每一世都是修行者,不是道修就是佛修。   他一心一意修行,从不理会外物,若是这一世遇到了月神转世,两人互相吸引,他则放弃修行,跟随月神转世而去,只是没过几年就会因病亡故;若是没有遇上月神转世,他便潜心修行,然而也是没过几年,因病亡故。   这是因为他是大日金乌的缘故,天规律法在让他回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结束轮回,他都无法回汤谷,而是继续轮回,仿佛在找月神转世一般。   主神空间建立后,朝渠与众神找了许久,才找到大日金乌的踪迹,大日金乌在小世界里本就是修行之人,一看到众神,便立刻知晓自己来历,以及为何身处此处小世界。   然而他还有许多神魂碎片散落在外,并不能马上回汤谷。   这时候,朝渠向大日金乌请求,让大日金乌先不要收回最后几个碎片,听到朝渠的理由,大日金乌同意了。   其他几个碎片分别散在几个小世界,朝渠以主神之名,与他们做交易,让他们成为观察者,负责观察亿万小世界。   月神与大日金乌一同坠天,对本源世界来说已经动摇根基,必须得有人去处理这些事。   建立主神空间、与任务者做交易,也是因为本源世界影响了小世界的原因。   等千重幻境打开,朝渠再以稳定小世界的名义将他们派进千重幻境里,让他们跟月神转世见面。   月神轮回十三万年,只有面对大日金乌的时候玉石之心才有绽放的迹象,如果说谁能让玉石之心彻底绽放,除了大日金乌,别无他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