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不断作死后成了男主白月光   本书作者:绝情小猫咪   本书简介:[阅前看排雷和评论置顶,预收你老婆很好,现在是我的了求收藏~]晋江版权所有,禁止私自转载   沈淮臣穿越了,穿成了权谋文里同名同姓的炮灰路人甲。   此君生得一副好皮囊,仙姿玉色,花颜月貌,实际上骄奢淫逸无恶不作,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自称系统的家伙告诉他,想要死而复生回到原来的世界,就要按剧本不断作死,扮演一个合格的渣男,最后被男主一刀噶掉,结束罪恶的一生。   沈淮臣兢兢业业走剧情,结果发现这位“公主”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书中炮灰作死:垂涎本朝嫡公主美貌,引诱求娶,洞房花烛夜借酒胆糟蹋了公主的贴身婢女,成亲第二日与狐朋狗友逛青楼,把公主颜面放在地上踩。   沈淮臣作死第一步:二选一认错公主不小心把男主娶进门。   第二步:由于天生体弱,大婚当日只喝了杯清酒便醉了,不小心直接将洞房花烛夜睡了过去,浑然不知男主在榻边磨刀霍霍,盯着他瞧了一夜。   第三步:新婚燕尔,沈淮臣陪失恋好友踏青解闷倒霉地撞见刺客,幸得男主搭救才保住小命……   作死最后一步,沈淮臣拒绝了男主的示好,一心赴死。本以为等待他的是冰冷剑刃,闭上眼却得到了一枚炙热的吻。   ……   初见沈淮臣,容瑄满腹算计,只当他是个花名在外、可以利用的纨绔,然而相处数日便知道,此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连身边人真心假意都分不清。   可就是这样一个傻子,让容瑄的心全然系在他身上。想他再无病痛夜夜好眠,想亲手建立他随口提过的盛世,想叫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   如此种种,只为留住那束光,让他过得再肆意些。   ☆—食用指南—☆   ①病弱傻白甜攻×腹黑受,小学生权谋;   ②因创作需要,文章刚开始受、即男主男扮女装,攻尚公主,住公主府,对受的称呼是“殿下”,其他描写(例如回忆原著剧情时)、尤其掉马前会用“公主”指代男主,介意慎入,不喜欢不必勉强;   ③如果你喜欢本文,非常感谢,如果雷到你,提前说声抱歉,作者不会给自己贴任何具体的标签,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内容如何自行分辨,文明观文,拒绝人参攻击;   ④身穿;   ⑤封面人设授权,三咪。   >>预收文案:你老婆很好,现在是我的了   ☆世界一:《无情道仙尊道心碎裂后》   仙尊爱上了当年亲手捡回来的小徒弟,无情道道心碎裂,本以为是天赐良缘,散尽修为犹未悔,不曾想他只是小徒弟鱼塘里的一条鱼。   仙尊封存记忆入世渡劫,尝遍人间八苦方可重塑仙身。   成为凡人的第一天,仙尊被一头狼抢回去做了压寨夫人。   后来,仙尊听见有人叫这只每天任他捏耳朵撸尾巴的小狼魔尊大人。   ☆世界二:《人鱼》   海洋深处的人鱼误入河流,在错综复杂的水路中迷失了方向,多亏一位渔村少年才顺利回到大海之中。   少年的衣服很破,一定是因为贫穷吧?   人鱼这样想着,用力揉揉眼睛,滚下的泪水变成了莹白的珍珠,他把它们存进宝匣,每隔七日便悄悄游过来送给少年作为报答。   礼尚往来,少年会给他带人类的食物。   人鱼与少年相伴长大,少年的家里盖起了二层别墅,成了村里头一个富起来的人,然后,人鱼被捉住关进了笼子里。   人鱼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噩梦,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泡在舒适的海水中,一身家居服的男人站在池边,如墨的眼中溢满他看不懂的情绪。   ☆世界三:《阿飘》   阿飘是一只厉鬼。   得出这样的结论有以下两点原因。其一,他有实体;其二,遇见的所有鬼魂都怕他。   自阿飘有意识起,他就在这座古宅里徘徊,有一天,宅子里闯入一群穿着奇怪的年轻人,领头那位身上散发着甜美而浓郁的阳气,一看就很好吃。   后来阿飘才知道,好吃的人类是一位探险主播。一人一鬼达成交易,人类帮他脱离古宅,每日提供部分阳气,他负责保护人类的安全。   有了保镖,人类的直播事业蒸蒸日上,阿飘以为人类说得那些甜言蜜语是因为喜欢,不久后却发现人类交往了新的男朋友,还找了天师来捉他。   天师的阳气更旺,最重要的是男人心甘情愿做他的储备粮,阿飘再也不用挨饿了(〃‘▽’〃)   ☆世界四:万人迷流量明星攻x大佬受   ☆世界五:跟前道侣和离后我成了他后妈   ☆世界六:《妖精邻居》   受视角:我的邻居是隐匿在城市中的大妖,拥有举世罕见的美貌,每隔几天都要勾引陌生男女来家中吸食/精气。   有天,妖精打了门外的男人一巴掌,他脸色比雪还要苍白,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倒了,是生病了吗?   我救了他。   后来,我也成了妖精的入幕之宾ouo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甜文 穿书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淮臣(攻),容瑄(受)┃配角:专栏《你老婆很好,现在是我的了》求收藏啦~~┃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成男主的经验包心里苦TT   立意:无论身处何地都要保持善良。 第1章   夜雨蒙蒙,积水沿瓦隙争先恐后地坠落,碎成点点星辰。   一只胖墩墩的黄鹂停在窗柩上歪了歪脑袋,黑豆眼好奇地看向内室摇曳烛火下忙碌走动的人影。   “张太医,我儿情况如何了?”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负手于房内踱步,面露焦急之色。   “令郎脉数虚弦细弱,是心气不足的表现,本该安神养心免遭刺激,可昨日吹了风淋了雨,外邪入体才导致高烧不退。”青衫老者擦擦额头渗出的汗,将一叠方方正正的纸递给仆从,“你对着方子,速去把药抓来。”   又对中年男人拱拱手道,“王爷稍安勿躁,驱邪固元汤是老夫按贵公子体质特意调配的,煎服后趁热喝下,最迟明日便能退烧了。”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张太医。”恭定王妃袁氏单手捂住心口,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花,朝贴身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福了福身,一掀帘子追随抓药的仆役出去了。   黄鹂受惊,扑棱着翅膀飞去枝头。   日升又日落,清静的内院终于传来一点不同寻常的响动。   一十六七岁的少年裹着锦被,仰面躺在红香玉软枕上。   他的皮肤是常年不受日光侵蚀的细腻洁白,因高烧将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两条英气的眉似蹙非蹙,睫羽颤动几瞬,神色逐渐由茫然转至清明。   沈淮臣睁开眼,只感觉头脑昏沉,身上冷汗淋漓,带着大病初愈时的酸软无力。凝神打量四周,无论柔软飘逸的金丝帐幔,如云朵般轻薄的锦被,还是身下这张拔步床都不是沈家或医院的装潢。   所以,他是死后来到另一个世界了吗?   原来的他是不是已经彻底消失了?   【宿主别难过,只要完成任务,本系统一定会把你送回去跟家人团聚的!】   谁在说话?   【是我呀!】   对方好像能听懂他内心的想法,沈淮臣睁大眼睛,看着一只乳白色光团咻地飘出来活泼地转了一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炮灰扮演系统003,你穿书了,穿成了一本权谋文里的炮灰男配,只要按剧情完成任务,就能回家啦!】   【你好,我叫沈淮臣,】礼貌交换了姓名,沈淮臣顿了顿,又问,【如果不做任务,会死掉吗?】   【会哦。宿主,任务真的很简单,只要在特定时刻说几句话就好,003也会提醒你的。】   得了肯定答复,沈淮臣强迫自己压下纷杂思绪,专心查看起故事背景。   他穿的这本书名为《定山河》,单看名字也能猜出是部大男主升级流正剧,讲述了男主容瑄如何在群狼环伺的深宫中生存,最终夺回皇位安定天下的故事。   炮灰沈淮臣是恭定王与妻子袁氏唯一的孩子,因自幼患有心症,整个王府上到两位主子下至奴仆都拿他当祖宗供着,一来二去便养出了一身臭毛病,好吃懒做仗势欺人贪财恋色,最后因欺辱男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被男主一剑捅了个对穿,草草结束一生。   薄薄几页纸很快便翻完了,沈淮臣皱了皱眉,忽然听见帘帐外有人在说话,“夫人,药熬好了。”   “把碗给我吧。”   沈淮臣闭上眼,心中快速回想剧情。   时值中秋佳节,平南侯家的嫡次子周显之牵头筹备了一场月神宴,辎城勋贵子弟皆有参与,沈淮臣回府路上不慎淋了雨,当夜便病倒了,于现代吃片退烧药便能好的小病竟直接要了他的命,叫他这个异世之魂穿来顶替……   沈淮臣略感唏嘘,回过神才发觉有只温暖的手落在额头贴了贴,片刻后又拿了帕子轻柔且珍视地为他擦拭冷汗。   沈淮臣反射性睁眼,一张憔悴而熟悉的面容就这样直直闯入眼底。   袁夫人握着他的手,见沈淮臣醒来先惊后喜,泪珠抑制不住地自眼眶滚落,又匆忙低头擦掉了,“醒了?心口闷不闷,身上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沈淮臣摇头,袁夫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亲手端了药碗,舀起一勺吹凉,“先把药喝了。”   “鹤奴,娘不要你考取功名,只求安生度日少在外面鬼混,你就是不听……这下该舒坦了?”   沈淮臣撑着床沿缓缓坐起身,袁夫人身后的大丫鬟青竹眼疾手快地在他后腰垫上软枕。   沈淮臣盯着白玉汤匙里的褐色药汁,就着袁夫人的手浅浅抿了一口,苦得蹙眉,漂亮的眼瞳霎时氤氲起一片淡淡水雾。沈淮臣懵然不知,兀自喃喃,【小白,袁夫人跟我母亲好像。】   他也是独生子,意外离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否也会和袁夫人一样日日垂泪?   初出茅庐的系统顾不上纠结奇怪称呼,好奇地问,【是样貌相似吗?】   不止,还有唠叨他的口吻。   这样想着,沈淮臣哑声开口,“阿娘,我知道错了。”   “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袁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到白色中衣下少年人单薄纤弱的身形,便什么气都没有了,柔声道,“都说良药苦口,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   “阿娘知道你怕苦,你听话,阿娘取你爱吃的樱桃煎来可好?”   沈淮臣捧着药碗,朝袁夫人微微一笑,“嗯,多谢阿娘。”   他嘴上答应得干脆,待袁夫人一走便慢悠悠挪到绿植边将整晚药汁倒了进去,随后朝青竹眨了下左眼,“嘘——”   可怜那盆山茶,本就萎靡的叶片在药汁浇灌下活像话本里被妖怪吸干精气神的无辜受害者,离殒命不远了。   系统吓了一跳,【宿主,你就这么把药给倒了啊,身体要紧,没有戏份的时候咱们不必时刻维持人设。】   沈淮臣似乎也有些困惑,【不……好像是这具身体本能地厌恶吃药。】   沈淮臣的目光再度落在那株颓败的山茶上,也许原主跟他一样畏苦嗜甜,也曾不止一次地偷偷把药倒掉,府里的人应当都习惯了。   果不其然,袁夫人见了空空如也的药碗什么也没说,只把樱桃煎和一盅熬至浓稠的百合粥搁在桌上,“别贪甜,一口气吃完又该咳嗽了。”   沈淮臣弯了弯眼睛,脸颊因含了樱桃而鼓起一小块,含糊应道,“知道啦,阿娘。”   “你啊……”袁夫人爱怜地戳戳他的脑袋,不忍过分苛责,夜里想起却免不了流泪感伤,难以安寝。   “金媞。”恭定王点了灯,轻声唤妻子闺名。   袁夫人一惊,仓促拭去眼泪,还未转身,肩上先多出件外衣,紧跟着被揽入男人宽阔温暖的胸膛,“夜里寒凉,怎地下床也不知披件衣裳?”   “可是我吵醒你了?”袁夫人脊背微微弯曲,放松地靠在丈夫怀里。   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和睦,成婚数十年恭定王未纳一房小妾,心思全然系在妻儿身上,怎会看不出妻子的心事,“是不是那不省心的孽障又惹你伤心了?”   “怨不得他。鹤奴从会吃饭那天起便开始吃药,这么多年下来怎能不抵触,”袁夫人叹息一声,犹豫着说起了另一件事,“鹤奴今年十六,已是娶亲生子的年纪了,相熟人家有哪些适龄女孩儿咱们得多留意着。”   沈敬山会意,“成了亲,里里外外有妻子照看打理,想必就不敢胡作非为了。”   “年龄么……最好比鹤奴大一两岁,会打理内务最好,日后也能多帮衬你。”   袁夫人愁容消散,失笑道,“日子终究是他们小两口自己的,鹤奴不喜欢,咱们说什么也没用。”   只是此刻恭定王夫妇皆未想到,自家的宝贝疙瘩即将与国朝公主搅在一起,最后丢了性命。   日子如流水一晃而过,沈淮臣很快迎来了第一项任务:   [九月初八,建光帝寿辰大赦天下,另于逢春殿设宴,百官同庆。   “沈淮臣”随父母亲入宫后深感无聊,于百花苑闲逛时偶然遇见男主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永淳公主,顿时色心大发,费尽心思上前搭话,博取好感。]   为方便代入,系统甚至贴心地搬了段原文:[养病这些天可把“沈淮臣”闷坏了,他决心给自己找点乐子。   听闻当今皇后魏氏喜荷,建光帝不惜耗费黄金千两命能人异士在百花苑凿了方荷花池,引入天然温泉水滋养,终年花开如一,永不凋零。“沈淮臣”闲逛至此,只见池边雾气缭绕,清香阵阵,一宫装少女闻声转头,含笑伫立,娇羞欲语的模样狠狠撞进了他的心间。   “沈淮臣”看得痴了,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内心只剩两个念头:   多美的姑娘,仙女下凡莫过于此!   和,本世子一定要得到她!]   乖宝宝沈淮臣看着大段赤.裸猥.琐的心理描写头皮发麻,不禁感慨天下果然没有白来的午餐,也没有白给的重生。   谁说任务不难,当众社死跟死掉有什么两样!QAQ   *   申时一刻,王公重臣陆续进入逢春殿,沈淮臣借口如厕悄悄从偏门离开,按系统提示前往偶遇点。   只是公主没找到,先听见一阵呜咽不止的哭声,“杨公公,我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饶恕我吧!”   前世沈淮臣为救人而死,重活一次仍旧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眼瞅着时间还有富余,干脆站在屏风后光明正大地听起了墙角,须臾间便搞清楚了事情经过。   原来是那小宫女倒酒时不小心将价值千金的阆苑仙酿洒出来几滴,总管太监人前笑脸相迎,入了偏殿却以此为借口对她又掐又拧,布满皱纹的手在女孩子身上摸来摸去,占尽了便宜,   “哭什么,这回要不是我护着你,早叫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杨公公尖细的嗓音慢慢变得温和,“嫣儿姑娘,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淮臣听不下去了,刻意加重脚步绕过屏风。   杨公公不愧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短暂惊诧过后迅速镇定下来,“哟,世子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殿里闷得慌,出来透口气。”沈淮臣作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眼神一刻也未从跪伏在地的宫女身上离开,“怎么了这是?天子诞辰,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听见没有,还不快把眼泪擦擦。”杨公公语气暗含警告,一扭头温声细语地向沈淮臣解释,“这婢子笨手笨脚的砸了只玉盏,我正教训她呢。”   “是么?”   “瞧瞧……可怜见的,”沈淮臣微微俯身,用扇尖挑起宫女的下巴细细端详片刻,“好一副梨花春带雨啊,姑娘香泪涟涟,哭得我心都碎了。”   那道声音如泉水般清澈悦耳,分明说着轻佻的话,却叫人升不起半分厌恶。   嫣儿小心翼翼抬头,最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双笑眼,琉璃般的黑色眼眸迎着光,比潺潺流水更加温柔,她看呆了。   “这……”杨公公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在心中痛骂沈淮臣这个色胚半路截胡坏他好事。   “咳,”沈淮臣叫她盯得心虚,略微不自在地直起身,随意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丢给太监,“玉盏易得,佳人难求。杨公公,我出来的时候陛下正找您呢,快去瞧瞧吧。”   玉石入手温润沁滑,品质绝佳,换百十只玉盏绰绰有余,杨公公收了好处,也乐得卖个人情。   他居高临下地睨了嫣儿一眼,呵斥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磕头谢恩?”   嫣儿讷讷不语,沈淮臣也不在乎,琢磨着任务转身欲走,脚边蓦地多出一阵阻力。   嫣儿膝行上前,双手抱住沈淮臣的黑靴,眼睛一眨又落下泪来,哀哀切切好不可怜,“世子爷,您救了奴婢,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求您带奴婢走吧!”   留在这儿,杨公公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你、你先起来!”前世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里,沈淮臣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哪见过这阵仗,扶不起甩不脱的,脊背瞬间僵硬了,见四下无人,连忙低声说,   “嫣儿姑娘,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若愿意,我可以让管事的放你出去寻个好人家嫁了,总好过在宫里蹉跎一生。”   嫣儿哭着摇头,俨然将他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殊不知一举一动皆被另一行人收进眼底。   身穿翟衣的美妇人领着一对五官相仿的宫装少女无声无息站在回廊下,身后着浅绿衣裙的婢女上前半步,悄声道,“是异姓王沈家的公子,娘娘,咱们要插手吗?”   美妇人问,“永宁永淳,你们怎么看?”   左侧的红裙少女眼尾轻扬,一时没有答复,右边的黄裙少女却道,“自高.祖以来,我朝严禁宫女太监对食,待女儿派人剁了杨三的爪子,看他还怎么欺负人!”   美妇人摇头失笑,心中渐渐有了成算,“本宫是问,恭定王世子如何?”   “阿娘!”两少女一人娇嗔,一人微笑不语,侧眸安静打量沈淮臣。   这样一位四处留情的浪荡子身上却有种未经世俗侵染的天真纯然,大抵是因为羞涩,一抹绯红逐渐爬上少年白玉般的耳垂,于发丝间若隐若现,那对长睫如蝶翼颤动不止,难怪嫣儿将他当作救赎。   就是不知这份纯粹是装的,还是本性使然了。   “阿姊,你看什么呢?该不会——”   “没什么,走啦。”红裙少女声音低低的,黄裙少女收起多余的好奇,跟紧姐姐的脚步离开。   另一头,沈淮臣担心任务失败,一股脑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进她手里,逃也似地出了偏殿。   他走不快,好容易赶过去,和系统对着空无一人的荷花池大眼瞪小眼,【小白,公主呢?怎么没来啊?】   系统比他还震惊,急出了哭腔,【我母鸡啊!!】 第2章   沈淮臣出来得太久,恭定王怕他闯祸派小厮来寻,一人一统被迫返回正殿。   系统安慰沈淮臣,【宿主,我咨询了几位高资历前辈,它们说剧情发展出现偏差的情况虽不常见,但也是有的,你不用往心里去,完成好后面的任务就行。】   【而且刚刚你表现得特别完美,简直就是人渣本渣,色狼本狼,把炮灰给演活了!】   沈淮臣第一次做坏事,心里那根弦绷得死紧,如今失败了,简直分不清该高兴还是失落,闻言故意板着脸问,【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像夸人的话呢?】   系统狗腿地蹭了蹭他的颈窝,【哪有,我这是说您演技好呢!】   一人一统斗了半天嘴,沈淮臣回到正殿凳子还没捂热乎,恭定王便悄悄瞪了他一眼,递去一个“安分点别乱跑”的眼神,沈淮臣吐了吐舌头,专心研究起桌上的吃食。   辎城王公贵族酷爱攀比,奢靡风气盛行,很大程度上是受宫内影响。   建光帝登基以来大肆修建殿宇,取天下万万民精血供养己身,非金玉不用,非佳酿不饮,单今年年初除夕宴花费的白银就不下三千万两,一场寿宴办下来耗费的只会更多。   沈淮臣跟前的紫檀木桌上摆了十二道正菜,时令蔬果三盘,御制点心三碟。   为确保食材保持鲜美适宜食用的状态,每过半刻钟便有宫女将旧菜撤下换上新的菜肴,直至三百六十道珍馐尝遍为止,皇帝享用的数目只多不少,足有六百道。   若非男主登基力挽狂澜,恐怕国库空虚民怨四起,王朝覆灭近在眼前。   沈淮臣指尖划过酒盏上黄豆大小的珍珠与三色宝石,忽然记起小说中透露的一则宫廷秘闻。   当今圣上容昶乃先皇胞兄,因弟弟自幼聪慧德行出众被破格立为太子嫉妒不已,竟派人在先帝饮食中下毒使其暴毙,登基后又公然宣称称弟妹伤心过度追随先帝而去,实则强迫她改名换姓嫁与自己。   那时皇后魏氏已有身孕,为保先皇血脉不得不与容昶虚与委蛇,一双儿女出生后也不敢声张,只道是双胞胎姐妹。   容昶心中虽有怀疑,但女子生来便被排除在继承人选之外,到底对他构不成威胁,为讨魏皇后欢心,容昶也乐得宠爱一二。   世人皆言这对姐妹花五官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姐姐容瑄端庄守礼,妹妹容珝温柔体贴,殊不知姐姐原是男儿身,肩负血仇蛰伏隐忍多年,是个扶王朝将倾,替先帝与母亲报仇的狠人。   沈淮臣想得入神,多亏系统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被点名了。   “朕听闻,这些天沈卿很是为儿女婚事烦恼……远疴今年十六了吧?记得头回入宫不过到朕小腿高,一转眼也是成家立业的大人儿了。”   远疴是沈淮臣的字,他抬起头,隔着重重灯火打量高座上的皇帝。   容昶面容儒雅,看向沈淮臣的眼神慈爱无比,仿佛一位关爱晚辈的大家长,找不见半分残害手足的阴狠毒辣,   “朕的两位公主与你同岁,无论永宁还是永淳都是贤德柔淑的好女孩儿,断不会委屈了你。远疴,你可愿做朕的女婿,缔结姻缘呐?”   沈淮臣懵了,【听容昶的意思,怎么像是要赐婚……小说里有这一出吗?还是剧情更改带来的蝴蝶效应?】   系统也懵了,哗啦啦将薄薄几页剧本翻了三四遍,迟疑道,【或许是世界自动补齐了这段剧情……】   毕竟炮灰的事小说哪里肯花笔墨书写,只道“沈淮臣”好色,见公主貌美便想亲近挑.逗一番,得到了却又不珍惜,具体操作过程是没有的,全凭个人发挥。   袁夫人显然对当年之事有所耳闻,打心底不愿接这烫手山芋,她不动声色推了丈夫一把,恭定王皱了皱眉,肃容行至殿中央,谦恭道,   “多谢陛下抬爱。只是公主天家娇女,金枝玉叶何其尊贵,犬子身体羸弱至今未能考取功名,实难与公主相配啊!”   建光帝语气微沉,扬眉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沈卿,朕明白你的顾虑。本朝虽有驸马不得参政的规矩,但远疴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永宁和永淳亦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无论谁受委屈朕都舍不得。”   “这样吧,朕就破例许远疴辎顺府指挥使一职,至于朝会,远疴身子弱,每月初一、十五上朝即可,其他时间不强求,如此安排沈卿可该放心了?”   身侧传来同僚们略带艳羡的声音,“陵甫,陛下看重,切莫推拒惹陛下不快了。”   “公主雍容高雅素有美名,令郎真是好福气啊!”   恭定王并不理会,顶着莫大压力开口,“陛下,远疴何德何能——”   沈淮臣见皇帝被拂了面子隐有怒容,连忙起身截断便宜爹的话,朗声道,“听闻公主才貌双绝,微臣仰慕已久,请陛下、父亲、母亲成全!”   做戏做全套,沈淮臣以一种自认隐蔽实则有心人一瞧便能发现的角度望向两位公主的席位,心里默默求助系统,【小白,哪个才是永淳公主,我应该看左边的还是右边的?】   含情脉脉的眼神要是递错了人,那就尴尬了。   双生子穿着一模一样的胭脂色刺绣百褶裙端坐于珠帘后,云鬟雾鬓,满头珠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全然分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妹妹。   就在沈淮臣纠结之际,居于右首的女孩儿勾起唇角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眸如秋日露水般明澈,欲说还休。   【宿主,想必这位就永淳公主了吧?书里说,魏皇后一双儿女接受的教育截然不同,所以永淳的性子更天真烂漫些,】系统分析道。   沈淮臣“唔”了一声,瞥了眼“永淳”旁边的女孩儿,对方以手支颐,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银盘里的葡萄,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予,这般高冷的气质是男主无疑了。   仿佛为印证他的猜测,“永淳”在沈淮臣灼热的目光中起身,屈膝行了一礼,“儿臣亦倾慕世子许久,多谢父皇成全。”   “甚好!”建光帝抚掌大笑,颇为触动地握住魏皇后的手,“这世间种种,唯有两情相悦最难得,沈卿啊,你与朕就不要做棒打鸳鸯的恶徒了。”   沈敬山心中错愕,面上却不动如山,躬身道,“是,臣与夫人定当早日筹备,断不叫公主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建光帝颔首,当场拟旨赐婚,又命钦天监测算良辰吉日,而后百官齐声道贺,“吾皇大喜,恭定王大喜!”   建光帝举杯与众卿同饮,在魏皇后替他斟酒时商议道,“永淳的婚事定下了,永宁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落后,明月,你可有中意的人家?”   魏皇后似乎早有预料,反握住建光帝的手,未开口先红了眼眶,“喜上加喜固不失为一桩美谈,可臣妾膝下只有永宁永淳两个孩子,永宁性子又高傲倔强,臣妾想多留她两年,再出嫁不迟。”   “天家公主,还怕找不到好人家吗?”   “也罢,永宁沉稳,做事妥帖,就让她在你身边多留两年尽孝吧。”后半句正中建光帝下怀,越是得位不正的人,便越是在意臣子是否恭敬顺服、思念旧主,在意他日史书工笔、坊间传闻如何评说,答应留下永宁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多谢陛下.体恤。”魏皇后搭在膝上的手缓缓放松,唇畔绽开一抹甜蜜笑意。   岁月不败美人,即使年岁渐长,笑起来眼尾有了细纹,也无损魏皇后的倾世美貌,平添几分风韵罢了。   半个时辰过去,魏皇后频频按揉眉心,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醉态。   “可是身子不舒服?生忍着不说,是存心叫朕心疼吗?”建光帝始终留了分关注给她,关切的话说完又沉声训斥道,“吴川,不长眼的奴才,还不快请太医来给皇后瞧瞧!”   魏皇后嗔怪地睨了他一眼,“臣妾只是有些头痛,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今日又是您的寿辰,切莫为臣妾一人搅了您与诸位臣子的兴致。”   “若不放心,就叫永宁陪臣妾一道回去吧。”   回了寝殿,魏皇后甫一屏退下人,“永宁”便伏在母亲膝头忧心忡忡道,“阿娘,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点?”   “女儿倒没什么,不过是换一副面具接着演戏罢了,可倘若……‘姐姐’的秘密被发现了,捅到那个人面前怎生是好?”   沈氏先祖曾追随高.祖皇帝平定天下,立汗马功劳,是高.祖亲封的、国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世袭至今主家一脉只剩沈淮臣一人。   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可此人顽劣跋扈的名声连在深宫里的她都有所耳闻,若发现仰慕的公主是男子,怕是有的闹呢。   魏皇后抚摸着女儿乌黑柔顺的发丝,眼神平静无波,“这些道理阿娘怎会不明白,但你可知,恭定王手里有支高.祖那会儿传下来的精兵,他们有的,正是我们母子三人需要的。瑄儿素来谨慎,咱们赌一把又何妨?”   “退一万步讲,男子与女子本就不同,你们年岁渐长,有些东西怕是藏不住了。容昶疑心重,这些年从未停止对阿娘的猜忌防备,想出宫,除了嫁娶这条路我们别无选择。”   “恭定王在军中积威甚重,那人就算再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   魏皇后闭了闭眼,脑海里再度浮现丈夫临终前的样子。   由于奇毒深入脏腑,容砚原本英俊温润的面容变得扭曲可怖,脸颊涨紫,眼球暴突,握住她的手干枯如柴,力道却极大,几乎掐进肉里,“皇后……拨乱世……反诸正……拨乱世……”   他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直到咽气,都没有提起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魏皇后不记得那时候的她有没有失望,多少年过去,她心中只剩执念,为了复仇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利用。   包括自己的孩子。   她要让容昶亲口向文武百官、向天下人承认犯下的罪行,要让他跪在丈夫的牌位前忏悔赎罪! 第3章   钦天监选定的吉日慢慢近了,宫里宫外喜意愈发浓重。   腊月初一,建光帝最宠爱的公主永淳出降恭定王世子沈淮臣,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抬嫁妆的队伍犹如一条火红色长龙,首端在宁安府,尾端在皇宫,浩浩荡荡煊赫隆重至极。   按本朝礼制,驸马应于卯时起身梳洗束发,更换吉服入宫迎接公主仪仗,聆听帝后教诲,而后骑马游街,宴请宾客,繁复冗长的流程走完,沈淮臣脚下是飘的,脑袋是沉的。   系统比恭定王府重金聘请的医师更了解沈淮臣的身体状况,知晓他疲累,一直在脑海中为他加油鼓劲,【宿主坚持住,待会儿喝完合卺酒就能休息了!】   【真的吗?你不会又在骗我吧?】沈淮臣揉了揉笑僵的脸,语气狐疑。   早在骑马游街的时候系统便哄他说婚礼马上就结束了,转眼间外面天都黑了,别人吃饱喝足打道回府,只有他饿着肚子苦哈哈营业。   系统自知理亏,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讨好,【这回是真的!等婚礼结束,咱们就能开启新板块了!】   【什么板块?】   【系统全面升级后将按剧情走向随机更新任务……虽然是强制完成的,但完成后会发放积分奖励,累积到一定数目就可以在商城买东西啦,古代现代,玄幻修真,甚至星际的商品都有哦!】   沈淮臣眼前一亮,【有药到病除、一夜间让身体变强壮的药丸吗?】   【……没有。】   【有能跟爸爸妈妈通讯的道具吗?】   【额……这个也没有。但是宿主,你别灰心啊,只要走完剧情,这些就都实现了呀!】   【喔。】沈淮臣怏怏应了声,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进入披红挂彩的婚房。   越过金漆雕花屏风,他看到了端坐在喜床上的“公主”。   “驸马爷,可以掀盖头了。”女官将喜秤递给沈淮臣,杆尖抵着鸳鸯戏水的帕子轻轻一挑,盖头掀开,面对着的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分开了。   沈淮臣是心虚紧张,另一人则是有心避让,像是特意照顾他的焦躁情绪。   “咳,先喝合卺酒吧。”   见“公主”微微颔首,沈淮臣从托盘取过小巧玲珑的酒杯,将其中一只递给她,手臂交错着引颈喝下,昏礼的最后一步便走完了。   【十六岁在我们那个时代算未成年,高中还没毕业呢。】沈淮臣身体羸弱,一小杯清酒下肚竟有些醉了,在心里嘀嘀咕咕跟系统说话,全然未理会退出内室的女官,和一旁静静打量他的“公主”。   【小白……】   沈淮臣顿了顿,浸着水雾的眼眸半开半合,似是困倦,又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嘟囔出声,“我好困啊。”   系统甚至来不及提醒,它那自认完成今日KPI的宿主便心弦一松径直昏睡过去,留它一统抓心挠肺。   沈淮臣睡着了,内室静得一时间只能听见喜烛燃烧的噼啪声。   迎着烛火,容瑄茶色眼眸流露出丝丝缕缕的莫测之意,柔声唤道,“世子……?”   “檀郎?”   容瑄轻唤两声,想试探沈淮臣是否有意装睡,后者大抵觉得聒噪,长眉将蹙未蹙,下意识挪动身体寻找更舒适的地方。几缕墨发自容瑄颈侧擦过,下一秒,沈淮臣像枝头坠落的桃花,软绵绵倒了下去。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容瑄一把揽过他的肩,将人慢慢放倒。沈淮臣顺势一滚,毫不客气地占据床中央最温暖柔软的地盘,全然不知矜持为何物。   玉冠在翻滚中不慎掉落,发丝宛若一幅铺开的水墨图,肌肤在红与黑两种极致色彩的衬托下,白得仿佛摸一摸就会融化。   容瑄摩挲着腕上的宝石手镯陷入沉思。   都说沈淮臣好色,可他没听说哪个好色之徒洞房花烛夜一言不发,撇开美娇娘自己睡大觉的。   也许此人并非想象中那般头脑简单利于操控,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沈淮臣安分,事成后他愿留他一命,许一世荣华富贵。   倘若沈淮臣不识好歹暗中帮容昶传递消息,他便只好提前送这位世子爷见阎王了。   容瑄定了神色,在妆台前卸去钗环,拿软枕隔出一道分界线和衣躺下,慢慢陷入浅眠当中。   半个时辰后,容瑄翻了个身,不慎从床上跌了下来,他面无表情起身,重新入睡没多久,半梦半醒间似乎有具火热躯体贴了过来,手臂蛇一般缠上他的脖颈。   “谁?!”容瑄再度惊醒,推开缠过来的人才意识到原来是沈淮臣发低烧,把他当成了夏日纳凉的竹夫人。   容瑄:“……”   容瑄眸光流转,直直盯着眼前人的恬静睡颜,一方面觉得沈淮臣此人放浪形骸,没有一丝一毫世家贵胄的涵养可言,一方面又感慨此人身体果真如传闻所言羸弱不堪,不过骑马游街罢了,竟疲累至此,称一句瓷器做的人也不为过。   任心中千回百转,容瑄倒没闲着,唤来守夜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者领命而出,偌大公主府便如一台精密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   “我来吧。”容瑄叫住名为灵芝的丫鬟,亲手捞起湿淋淋的帕子绞干,搭在沈淮臣额头。   见状灵芝打趣道,“您对驸马情深意切,真好。”   容瑄但笑不语,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凉送至沈淮臣嘴边,“檀郎,你发烧了,喝点药再睡吧。”   闻见苦涩的汤药味,沈淮臣厌恶地别开脑袋,嘴巴闭得死紧,唠叨得烦了,竟使性子般翻身背对着容瑄,半点面子都不给。   好容易折腾完,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再过一个时辰又该起身给恭定王夫妇奉茶了。   第二日清晨,沈淮臣醒后第一时间查看升级完的系统面板,惊讶地发现一夜过去,作死数值居然莫名其妙多出二十点,【小白,这是新手福利吗?】   系统欲言又止,【不,是主系统为鼓励您特意发放的奖励。】   沈淮臣一头雾水,【奖励?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系统早料到他会这样说,一边嘱咐沈淮臣做好心理准备一边调出回放,【昨夜你发烧了,是公主照顾的你。】   沈淮臣将信将疑地点开视频。   他看到自己睡着后枕在公主肩头蹭来蹭去,公主好心将他扶到床上,他却呈大字形躺在喜床正中,而后变本加厉地将公主拱下了床……   沈淮臣啪叽一下关掉回放,一脸梦游的表情,【我睡相有这么差吗?】   【……】宿主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地稳。   003是个偏心眼的系统,感受到沈淮臣低落的情绪,立刻安慰说,【没关系的宿主,咱们本就要扮演恶毒炮灰呀,随便睡一觉就有积分拿,很多大佬都达不到这样的水平呢!】   【更何况……容珝也好,容瑄也罢,都是小说里的人物,如果没有你的加入,也许他们还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文字。】   话虽如此,当沈淮臣与公主两两相望,看着对方眼下代表睡眠不足的淡淡青影,他还是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歉意的话未多思考便脱口而出,“抱歉,昨夜是我不好。”   两人同时怔了怔,还是容瑄率先反应过来,朝沈淮臣粲然一笑,“无碍。昨日婚仪,檀郎清早出门深夜归府着实辛苦,现在时间还早,可要再睡一会儿?”   “不必。”沈淮臣不自在极了,在心底跟系统说悄悄话,【檀郎……古人讲话怎么比我们现代人还肉麻啊。】   【唔,永淳公主果然像书里说的一样善解人意,就是眼神不大好。】   世上好男儿千千万,偏相中了沈淮臣这个胸无点墨、凡事靠胯.下二两肉思考的色胚。   原文中,“沈淮臣”抱得美人归分外得意,面对奉承与敬酒来者不拒,最后见公主的贴身婢女貌美,竟将人强要了去,次日清醒后面对公主的诘问也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抱歉,都是贱婢趁我酒醉蓄意勾引”罢了。   叮!系统发布任务:[请对公主说出以下台词。]   沈淮臣大体扫了一眼,只觉得真不怪男主大业未成先杀了“沈淮臣”泄愤,任谁得知自家小妹天天被渣男cpu都得急。   但台词还是要说。   沈淮臣挥退婢女,回忆着前世学校里最爱作践人的几个二世祖的样子,昂着下巴抛给公主一个物件,“圣人有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虽贵为公主,既嫁我为妻,便要以本世子马首是瞻,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得推诿。”   “现在帮我系腰带。”   沈淮臣一口气说完,耳尖已然红透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臊的。   自今日起,他真是跟学校里那些叫人给自己擦鞋、跪下来学狗爬的渣滓没什么两样了。   “是。”容瑄从后绕至沈淮臣身前,扣紧白玉带钩时双手避无可避地环过那把细腰,与沈淮臣呼吸交错着,“其实檀郎不说,这些琐事我也会做的。”   沈淮臣:“???”   公主你清醒点,我真的在ufo你啊!你应该冷脸拒绝,怎么我让你做你就真做了!   慕心是宫里来的丫鬟,灵芝是恭定王府的人,见此行状二者互相对视一眼,领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慕心面色古怪,悄声道,“想不到世子竟是这般别扭的性子,心里话不肯直说,拐弯抹角地与人亲近呢。还好殿下明白,不然非吵起来不可。”   灵芝掩唇轻笑,言语间颇有得色,“姑娘说的是,我们世子爷人虽任性了点,性子别扭了点,但心是好的,真认准了谁,是要跟对方过一辈子的。”   她自小跟在沈淮臣身边伺候,哪怕清楚他身上的“小”毛病,也不会当着宫里人的面拆台。   慕心记起那对通红的耳朵,顿时深以为然。   若非心思纯善,怎会害羞成这样啊! 第4章   成婚后的日子与前世、甚至与原主从前的生活并无不同——婚假未过无需当值,衣食住行自有人照看打理,公主府又在恭定王府东面,二者只隔了条街,沈淮臣缺了什么一炷香时间袁夫人便会差人从恭定王府送来,他能做的,大抵只有欺负公主刷业绩了。   雪下一整晚,至次日午时仍未有停歇的架势,沈淮臣使人在凉亭四角悬挂起厚重幕帘,只留一面作赏雪用,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搬出了从系统商城兑换的烤架和铜炉,【这么冷的天,就该吃烤肉和火锅才过瘾!】   【如果再有杯冰可乐就更好了……】   【不知道古代的牛羊肉吃起来跟现代有什么不同……唔,好像口感都差不多?】   系统哭笑不得,【宿主,就算你觉得商城里没有用得上的东西,换这些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而且,咱们这样真的不会露馅吗?】   沈淮臣夹起一片烤得滋滋冒油的牛五花,眼尾猫儿似的惬意眯起,【不会啊,我对公主说这些东西都是从王府带来的,就算被戳穿了,一个纨绔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享乐法子都不算奇怪吧?】   【不说这个了,小白,你要不要尝尝,真的好香啊!】   系统禁不住诱惑,将裹满蘸料的肉片转化为数据读取后,第一次品尝到了肉类鲜嫩多汁的诱人滋味。   “远疴兄——”   “雪天烤肉,远疴兄好雅兴,这香味我在廊外都闻见了……咦,你这炊具倒比寻常人家的精巧几分,是厨房新琢磨出来的?”   沈淮臣抬眼,只见一十六七岁的俊俏少年郎甩开随从大步跃上台阶,含情目一错不错地盯着台面上的东西,对着些死物硬生生瞧出几分深情的错觉。   沈淮臣很快将来人与记忆中常与原主鬼混的狐朋狗友之一周显之对上了号,“显之兄来得正巧,坐,一起尝尝这新鲜玩意儿。”   这小子素来拿鼻孔瞧人,什么时候学会客套了?   周显之怔了怔,看向对侧娴静端庄的“永淳”时心中了然:原来公主也在啊。   都说驸马难当,瞧瞧,就连沈淮臣这般蛮横霸道的人也不得不在公主面前讨巧装乖……   等等!   周显之瞪大眼睛:怎么用玉箸时不时翻动肉片、亲手替沈淮臣添茶倒水的人是公主啊??   即便如此,沈淮臣这厮尤不满足,矜傲地微抬起下巴发号施令,“铜锅里的可以捞出来了。”   “火太旺影响口感,调小些。”   “嘶,好烫!你这人笨死了,不知道帮我吹一吹吗?”   而公主专注凝望着沈淮臣的侧颜,竟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每当沈淮臣张口吃下她亲手烹制的食物便会露出满足笑意,看得人牙疼。   周显之打了个寒噤,心中肃然起敬。   沈兄,我的朋友,你是真正的英雄!   由于太过震惊,周显之差点忘了此番来意,“远疴兄,烤肉虽好,却极易沾染烟火气,待会儿你若想换身衣裳可要趁早,切莫误了时辰。”   沈淮臣百忙中分过一丝注意,疑惑道,“去哪儿?”   周显之压低声音,“鹊阁啊,咱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   “鹊阁?”   “是啊!”周显之心道小样还跟我装,当初听说品花鉴的事不知是谁眼睛都绿了?   碍于公主在场有些事周显之无法明说,只能拼命朝沈淮臣努嘴。   叮!系统发布任务:[请与周显之一同出席品花鉴。]   品花鉴,说白了就是古代版选美大赛,榜首为花魁,拥有自主选择恩客的权利,远道而来的贵宾们或吟诗作对或一掷千金,谁能讨得姑娘欢心,便能与之共度良宵。   这样一饱眼福的机会“沈淮臣”怎能放过,原文中,他以商谈公务为借口,堂而皇之地与一众好友乘轿前往鹊阁。   是夜,阁中乐声靡靡,身穿各色华美衣裙的妙龄女子莲步轻移,穿梭于众宾客间,“沈淮臣”坐在视野最好的厢房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前朝有一舞唤作绿腰,舞姿轻盈柔美,腰肢扭动时衣袂翻飞如游龙似春雨,“沈淮臣”痴望着高台上以珠帘遮面的绝色女子,赏钱流水般抛了出去。   有人戏问:“听雪姑娘与公主孰美?”   “沈淮臣”大笑三声,答曰:“公主天姿国色,初见时惊艳,可泡久了便如这碗茶,寡淡无味。听雪姑娘烈酒般的人物,倾城一舞才真真叫人身心陶醉。”   能把吃碗里看锅里的渣渣行径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天上地下除了“沈淮臣”大抵找不出第二人了。   在周遭人心照不宣的笑容里,“沈淮臣”兴致勃勃地遣小厮取来纸笔,题诗一首赠予听雪姑娘,转眼间却被当成垃圾丢了出来,颜面尽失。   “沈淮臣”不死心追问,听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写诗讽刺于他。“沈淮臣”不懂,还将其奉若珍宝,最后成了整个贵族圈的笑话。   丢人,太丢人了。   看过剧情的沈淮臣痛苦掩面,手里的烤肉瞬间不香了。   “怎么了?”容瑄目露关切。   沈淮臣有口难言,摆摆手留下一句“殿下请自便”,带着赴死般的决心入内室更衣去了。   他畏寒,哪怕穿上厚重狐裘捧着手炉,迎面遇上刀子似的北风,还是忍不住往毛领里缩了缩,声音闷闷的,“显之兄,咱们走吧。”   丝绸一样的墨发被风扬起一缕,嵌在两片水红的唇瓣间。容瑄见了,莫名生出一点想帮他把发丝别回耳后的念头。   沈淮臣没注意,埋着头一路疾行,行至轿旁才微微喘息着停下脚步,粉白的面颊逐渐转为苍白。   周显之满面无语地替他撩起帘子,“远疴兄,你跑这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沈淮臣维持着上轿的动作,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嗯?难道不是吗?”   嘿,这家伙今日哪根弦搭错了,净跟人对着干?   周显之忍无可忍,上手捏了把好友比糯米滋还要柔软白嫩的脸蛋,“品花鉴乃天下一等一的风流雅事,肚里没二两墨水,家里没点背景的连鹊阁门槛都摸不到!”   *   公主府内,容瑄越过慕心,不着痕迹朝远处侍弄花草的婢女使了个眼色,然后才吩咐近前的人,“点几名身手好的侍卫跟着,别叫哪个不长眼的冒犯了驸马。”   慕心一走,容瑄状似不经意问灵芝,“檀郎……在王府时,也常有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吗?”   “是啊,”灵芝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这样新奇的炊具,奴婢也是头一回见呢。”   *   “哎呦,您二位可算来了,二楼最好的雅间奴家一直留着呢,楼上请楼上请!”甫一进门,老鸨子胡娘就花枝招展地迎了过来,沈淮臣被阁中扑面而来的酒气与脂粉花香熏得连打数个喷嚏,捎带着胃部也隐隐不舒服起来。   四处都是寻欢取乐的客人,沈淮臣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一路低头入了厢房,一口气松到一半,房内又进来几个油头粉面的富贵公子。   打眼一瞧,俱是与原主一路的轻佻货色。   为首之人隐晦瞄了眼沈淮臣的下半身,笑嘻嘻道,“沈兄近日改吃素了?还是说公主御下极严,外面花儿开得再艳沈兄也不敢多瞧,唯恐被家法处置呢?”   “可惜啊,姑娘们媚眼抛给瞎子看,指不定有多伤心。”   沈淮臣扭头,自上而下打量来人一眼。   从记忆中得知,此人姓薛名承,是阜阳侯家的大公子,平素没少在原身跟前撺掇他做坏事。月神宴那日原身舍轿骑马,最后淋了雨高烧不退导致一命呜呼,也是受了他的刺激。   沈淮臣变了,既不像从前那般稍一挑唆便千方百计地证明自己,也不竭力反驳,一时间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意识到这点,薛承心虚且尴尬,他想起以护犊子著称的恭定王与王妃,可随后又出离地愤怒了:大家都一样烂,你沈淮臣凭什么拿看垃圾的眼神看我啊!   “沈兄讷讷不言,是因为心事被猜中所以无话可说了吗?”   沈淮臣自顾自落座,眨眨眼十分认真地问,“既然你也知道殿下威仪深重,连我都不愿轻易招惹,你怎么敢背后编排她,不怕我回去告状吗?”   “你!”薛承冷笑一声,“好好好,我明日也去御前告上一状,叫陛下评评理!”   沈淮臣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懒懒道,“你去,家丑不可外扬,陛下会不会当众罚我不好说,但背后损毁殿下清誉的你一定没好下场。”   “沈淮臣!”薛承指着他,色厉内荏道,“你不过仗着有几分姿色,处心积虑迷惑了公主,待殿下看清你的真面目,看你还怎么嚣张!”   “不劳你费心。”   “呵,咱们走着瞧!”薛承冷笑一声,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沈淮臣绷着一张标准的反派脸,抛给小二一锭金子,“叫人搬两桶水把门口擦一擦,别脏了我的地界。”   语罢兴奋地问,【小白小白,积分涨了吗?】   系统也很激动,【涨了!足足六十点,比咱们在公主那刷的还多呢!】   沈淮臣唇角微勾,十分愉快地想,【原来当反派也不全是一件坏事,要是每天都有送上门的经验包就更好了,商城里还有许多东西想买呢……】   沈淮臣遗憾地叹了口气,回过神发现周显之正探究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没什么。”周显之摇摇头。   过去他以为沈淮臣是个空有皮囊的漂亮蠢货,自己跟着他除了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好处,还有免费热闹看,何乐而不为。   想不到竟看走了眼。   莫非这便是圣人口中的“大智若愚”?   包厢里发生的事传回王府,容瑄摩挲着光滑细腻的杯盏,神情若有所思,“他真去了鹊阁?”   侍卫长颔首。   容瑄久久不言,慕心也摸不准他的心思,总觉得这几日相处下来,驸马和外面的传闻不大一样,“也许……驸马是故意跟您赌气呢。”   话本里不都这样写,一对眷侣闹矛盾,谁都放不下脸面搭话的时候,其中一方便会故意做点什么引起另一人注意。   容瑄没接话,起身朝屋外走。   慕心急忙跟上,“殿下,您干嘛去?”   怎么一副捉奸的架势……   容瑄脚步未停,面上一派温柔笑意,“檀郎生气,本宫当然要亲自将人哄回来。” 第5章   阁中乐声忽地一变,伴着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一位身穿淡青色纱裙的女子乘五彩丝绸飘然而下,沈淮臣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睛,耳尖一烫,记起原身贪慕美色的人设,又慌忙端起酒杯遥遥示意,饮净酒液当做补救。   “咳咳咳——”沈淮臣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颊腾起一团红晕。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见一声女子的轻笑,举目四望却已不见踪迹,唯余台上那抹曼妙身影。   一曲毕,沈淮臣没有原主那样的厚脸皮,实在写不出“谩爱胸前雪、其如瓦上霜”这样的艳诗,便退求其次试图拿韩愈的《春雪》蒙混过关。   周显之瞄了眼沈淮臣跟前的纸笺,隐约看到一句“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顿时挑了挑眉梢,夸赞道,“好诗!”   寥寥数笔,春雪的美好与灵动便跃然纸上了。   以雪喻人,既浪漫又富有情调。   沈淮臣有些羞愧,愈发想撕开一条地缝钻进去,“其实这诗——”   话未说完,老鸨子胡娘便喜气洋洋地进来了,“沈公子,听雪姑娘点名要你过去呐!”   沈淮臣眼睛微微睁大,神情懵懵懂懂处在状况外,“什么?”   “我家听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肌肤比冰雪还要剔透细腻,公子今夜可有福啦!”   “等一下!”直到被簇拥着来到一间奢靡的厢房外沈淮臣才反应过来,“你说听雪姑娘选了我?怎么会是我?”   “自然是公子的诗入了我家姑娘的眼,像那满口.淫词艳语的孟浪子,连我阁中姑娘们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胡娘面上闪过一丝鄙夷,笑嘻嘻将沈淮臣推进去,贴心带上了门,“春宵一刻值千金,沈公子,莫要辜负我家姑娘一番情意啊!”   “……”剧情又崩了。   系统说原著没有明确描述的剧情可以随意发挥,沈淮臣正欲退出门去,房中女子却开口叫住了他,“沈公子,你一走,日后鹊阁便再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这话或许有些夸张,可一个在寻欢夜被恩客抛弃的女子,想也知道会经历多少流言与冷眼。听雪在赌,赌她选定的人有一副柔软心肠,幸好,她赌对了。   沈淮臣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姑娘,我有家室。”   听雪惊讶于他的坦诚,浑不在意的挑眉,“来这里的男人有几个没有娶亲?公子放心,听雪不想来日,只争朝夕,今夜过去断不会纠缠你。”   “……”沈淮臣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想解释点什么,又怕伤了姑娘的心,也怕惹来流言非议。   许是他苦恼的表情太过明显,听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子若无此意,何故入鹊阁,又何故写诗赠我?”   “这诗原是我家乡一位先生所作,我才疏学浅,不知该写什么赠予姑娘,见到窗外的皑皑白雪才将它抄录下来滥竽充数……抱歉。”沈淮臣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几不可闻,从耳尖到脖根红了个彻底。   听雪看着他,不知怎地想到了家中小弟,虽是庶出,姐弟二人关系却十分亲厚,“不嫌弃的话坐下来喝杯热茶暖暖吧,时间一到我便放你回去。实不相瞒,公子与舍弟有些像呢。”   沈淮臣问,“是因为这个才选了我吗?”   “不全是。”听雪摇头,一舞倾城的名妓此时不过是位心事重重、对前路迷茫的寻常女子罢了,“沈公子,你知道吗,台下那么多人,只有你看我的眼神清清白白,没有令人恶心的欲望。”   “如果今夜定要与素昧相识的人共度良宵,我宁可选一位君子。”   咚!沈淮臣脑海里传来一声提示,【鉴于您在重要人物面前存在ooc嫌疑,系统将扣除二十点作死值,请及时修正。】   沈淮臣:“!”   他刚刚看上的小蛋糕耳帽抱枕还有能自动发热的小毯子……原本可以一次性买齐,现在只能四选二了。   沈淮臣漂亮的眼眸慢慢黯淡,一直忽视的胃痛好像也变得强烈起来。   003平生最见不得宿主受委屈,见状立刻说,【宿主别急,我帮你查一下,如果判定有误积分是可以退回来的,还有额外补偿呢。】   沈淮臣道谢后,决定再挣扎一下,肃容对听雪说,“听雪姑娘,在下并非君子。”   听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嗯哼?”   沈淮臣不得不反复申述重点,“君子,不会踏入烟花之地。”   听雪大约是想笑,觑了眼沈淮臣火烧云似的脸蛋还是忍住了,“那沈公子为何要来?”   沈淮臣气哼哼道,“家中有不想见的人。”   听雪饶有兴趣地问,“坊间传闻说,沈公子与公主情投意合,幸得陛下赐婚结成佳偶……公主对你不好吗?”   “她是怎样的人?”   跑偏的剧情以一种奇怪方式回到正轨,沈淮臣心中喜悦,将原文稍作调整后背了出来,“永淳很好。那日惊鸿一瞥,我对她一见钟情。”   先扬。   “只是公主心思难猜,平日总刻意拿乔不愿与我亲近,若天下女子都像姑娘一样率直就好了。”   后抑。   回答的内容变了,意思却没有,话里话外都是对天家公主的不满,直言对方连一介青楼女子都不如。   沈淮臣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一门之隔的走廊上哗啦啦跪了一地人,慕心打量着容瑄微笑的侧脸,心里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天,话本里居然都是真的,驸马果然是为了气自家公主才故意跑进青楼的!   这样想着,她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惊呼,“沈公子!”   沈淮臣随手剥了瓣橘子,刚咽下肚,胃部猛地传来一阵绞痛,冷汗霎时溢了出来,“唔……”   听雪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住他,正要喊大夫,厢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了,屋里屋外十几号人面面相觑。   胡娘讪笑两声,给彼此铺了层台阶,“听雪,快过来!你这孩子忒不懂事了,世子爷不舒服也不知道请个大夫,光自个儿瞎忙活有什么用。”   “是。”听雪大着胆子瞧了眼,看着雍容华贵的公主失了冷静,亲自扶过沈淮臣。   后者眼睛睁得溜圆,长而翘的睫毛颤了又颤,像做坏事被主人抓包的小动物,干净剔透墨色眼珠里满是慌乱。   一路沉默,容瑄刻意放慢步调,还是听那人轻轻抽了口气,下意识松手,对方白皙的腕子上赫然出现一圈红痕。   沈淮臣揉着刺痛的手腕,委屈又怨念:他怎么知道公主在门外偷听啊,辛辛苦苦挣的二十积分还没捂热乎就被扣掉了。   肚子好痛……应该是中午吃太多的缘故,公主干嘛这么听他的话,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害他一时嘴馋吃太多,现在后悔也晚了。   沈淮臣蹬上轿子,将自己团成一团窝在角落,离容瑄远远的。   容瑄追过去,他便往旁边挪,一追一躲,直到避无可避,“不知永淳做错了什么,叫檀郎厌我至此?”   沈淮臣心里清楚公主无错,一切皆是他贪嘴的缘故,可他生平从未受过这般猛烈的痛楚,柔软的腹部像有几千根针扎过,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胃……”   “是腹痛吗?医师已经在府内候着了,暂且忍忍,等服了药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容瑄了然,慢慢挨近他,伸指拨开汗湿的发。   沈淮臣没躲,但十分抗拒地嘟囔道,“太苦……不喝。”   “好罢,那我帮你捂捂可好?”容瑄的手探入狐裘,抱小孩似的将人揽进怀里轻哄,“永淳知错,日后会严格监督檀郎的。”   沈淮臣的身体很轻,轻得仿佛一片云,一朵雪花,风一吹便要消散了。容瑄垂眸注视着对方苍白的唇,怀抱收得更紧了点。   次日,沈淮臣躺在床上,一脸的怀疑人生,听系统说昨日扣除的积分补发了,甚至比从前多出一倍时才勉强打起精神,待门外响起脚步声,又飞快地闭目装睡。   药香愈浓,床外侧跟着塌陷一块,沈淮臣感觉到一只手搭上额头,沉水香的味道将他温柔包裹,就像在马车上那样。   他眼睫颤得厉害,分明早就醒了,容瑄也不拆穿,搅了搅药汁,漫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室内静悄悄的,沈淮臣左等右等都不见公主动作,心里便泛起了嘀咕,小心翼翼掀起眼帘,恰见她似笑非笑望着自己,“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我睡得有些沉,竟半点没察觉,哈哈。”   系统提醒他,【宿主,人设!人设!】   沈淮臣立刻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拿走,我不喝。”   容瑄浅浅笑了一下,“这药不苦,我已经提前尝过了。”   似是怕他不信,容瑄当着沈淮臣的面端将少许药汁到入另一只碗里喝了下去。神情淡然,仿佛饮下的不过一杯白水。   沈淮臣学着她的样子灌了一大口,酸而苦的味道刺激着味蕾,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   这人是没有味觉的吗!怎么可能喝得下这么苦的东西啊!   看出他心中所想,容瑄又是一笑,“许多东西一人吃是苦,两人吃便是甜了。”   “我知道檀郎受不住苦,今后所有的苦永淳愿陪你一起吃。”   大可不必!   沈淮臣含泪喝完汤药,冷不丁问系统,【小白,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男主一早知道原主是坏东西,不忍见妹妹跳火坑,所以代替她跟原主成亲了?】   系统:【那他这样做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   沈淮臣又变得不确定起来,【可昨天公主拽着我手腕的力气很大,不像女孩子,更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   系统:【想知道答案还不好办,你兑一颗安眠药,等晚上吃饭的时候把公主药倒。】   沈淮臣:【……然后呢?】   系统摩拳擦掌:【然后扒他裤子!】 第6章   沈淮臣被系统石破天惊的一句“扒裤子”骇到了,在他的强烈反对下改成了方案二。   沈淮臣曾问系统,假如他们真的搞错目标了怎么办,后者无比沉痛地告诉他:将错就错。   任务至今没有报错无非是以下两种原因:与沈淮臣成亲的就是永淳公主,他们想多了;原著另有隐情,男主与妹妹互换身份是被认可的。   无论哪个成立,沈淮臣的戏份都要继续,只不过后种情况更糟糕一些——未来沈淮臣的作死对象不再是单纯无害的永淳公主,而是一位尚在蛰伏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年轻帝王。   容瑄如何夺得帝位的不得而知,沈淮臣拿到的剧本上仅详细写了两件事:以雷霆之势惩治叛乱者,登基后毫不犹豫幽禁了插手朝政的母亲。   这样一个强势果决、又心怀抱负的人,应当视与男人成亲为耻,不会任由对方压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想到男主的手段,以及原主死前干脆利落的穿心一剑,沈淮臣眉宇间浮现一抹愁绪。   死亡和死亡也有区别,有的痛快点,有的痛苦而漫长,万一把男主惹急了,觉得一剑杀了他不解气,想留着慢慢折磨怎么办?   沈淮臣的想法系统自然能解读到,豪情万丈地保证,【宿主放心,到那天我们会为你开启痛觉屏蔽,睡一觉就能回家啦。】   见他依旧闷闷不乐,就绞尽脑汁地安慰,【不管怎么说,男主也是人,是人就有喜欢的东西,实在不行……咱们暗搓搓贿赂他,讨好他,用宿主的美貌征服迷惑他!让他快点下手,给咱们个痛快!】   咦?是不是混进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这提议前面还算有几分道理,后半部分就变得不正经起来,成功把沈淮臣逗笑了。他穿过来一直没认真打量过这具身体,下意识走到镜前,惊讶地发现原主五官竟跟他一模一样。   沈淮臣拨开发丝,毫不意外地在右耳耳垂上找到一枚红色小痣。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   下药也是讲究技巧的,沈淮臣思来想去,决定把东西下在牛乳燕窝里。   鬼鬼祟祟来到厨房,沈淮臣打发走厨子,刚掀开煨着燕窝的炖盅,身后的门吱呀一响,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檀郎?”   沈淮臣脊背一僵,手里的盖子没拿住,哐当一下摔碎了,“厨、厨房油烟重,殿下怎么过来了?”   容瑄轻轻笑了笑,灵芝便在一旁迫不及待地说,“世子爷,殿下惦记着您的病,听太医说银耳有健脾开胃的功效,就想亲手做道鸡茸银耳给您补补。”   沈淮臣羞愧难当。   沈淮臣无地自容。   沈淮臣落荒而逃。   沈淮臣食不下咽。   不管他面前的这个人是永淳还是永宁,至少现在,别人一心为他着想,他却想着怎么算计对方,恩将仇报不外如是。   可安眠药已经放进去了,事已至此沈淮臣只能硬着头皮亲手盛了碗燕窝放在公主面前,“听说燕窝美容养颜,很适合女子,殿下喜欢的话多用一些。”   “多谢檀郎。”容瑄弯了弯眼睛,在他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吃光了碗里的东西。   沈淮臣不确定系统出品的安眠药多久起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大约过了盏茶的时间,公主开始频频按揉眉心,紧接着身子晃了晃,伏在桌上睡着了。   公主比想象中沉,沈淮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拖到床上,心脏由于剧烈运动和紧张而加速跳动着,撞得肋骨都有些痛。   “殿下,冒犯了。”沈淮臣屏息,右手慢慢搭在对方的脖颈上。   男子与女子身体上最显著的区别无外乎三处,咽喉,胸口以及私密部位,后二者不便触碰,沈淮臣便想通过喉结判断。   他的注意全在手指与皮肤相贴的地方,丝毫没有察觉容瑄的睫毛细微地颤了一下。   【怎么样怎么样?】系统探头探脑地围观,一时间分不清球与人哪个更紧张。   沈淮臣皱眉,【我好像摸到了那块软骨,但不确定……】   系统嘀嘀咕咕,【也对,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破男主男扮女装的身份,这对兄妹大概率没机会活着长大了。】   正当沈淮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一探究竟时,他的手忽然被攥住了,整个人失去重心结结实实压在容瑄身上,“啊——!”   一人一统双双吓了一跳,一阵天旋地转过去,两人的位置顷刻间倒换。   容瑄似笑非笑的,眸底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夜檀郎醉了,周公礼一直拖着,此刻你我皆有空闲,不如将事情一并做完,也算不留遗憾。”   容瑄的眼睛很清澈,像一汪寒潭,两两相望沈淮臣却有种被狼盯上的错觉,理智在叫嚣着催促逃离,“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并无此意,只是担忧殿下着凉才将你扶上床。”   “这样啊,”容瑄似乎有些失望。   沈淮臣小鸡啄米点头,试探着推了推他的肩膀,“殿下可否放我起来说话,这样压着……委实不妥。”   “唔,是我疏忽了。”容瑄松开箍在腰上的手,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   沈淮臣默默松了口气,下一秒却见容瑄勾起他的一缕墨发绕在指尖把玩,柔声问,“那么,檀郎刚刚在做什么?需要我继续‘睡觉’来配合吗?”   “还是说,”容瑄抓着他的手一点点抚过咽喉,停留在心口处,“今夜檀郎想与我交心?”   “!!!”   比偷偷下药被发现更可怕的,是男主居然当着沈淮臣的面主动撕开了马甲。   系统吓成一只尖叫鸡,“啊啊啊”的方块字刷得满屏都是,沈淮臣的手虚握成拳,想抽离却被牢牢按在那处不能动弹,被迫隔着薄薄一层肌理感受对方规律的心跳声。   周围的空气渐渐稀薄,容瑄每迫近一分,沈淮臣的呼吸就哽一下,两片唇遵循本能张开,试图获得更多氧气。   这并非是他刻意为之,而是这具患有心症的身体受不住惊吓,稍有刺激便呼吸困难,严重时还会陷入昏厥。   沈淮臣安排系统在门外制造出一点动静,趁容瑄转头时一把将他推开跑了出去,吩咐目瞪口呆的灵芝,“收拾东西,回王府。”   他这一跑,不但惊动了整个恭定王府,就连建光帝也有所耳闻,特意派了亲信太监登门问候。   沈淮臣回来的那天晚上断断续续发起了低烧,意识一直昏沉着,听袁夫人说“成了亲就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闹脾气惹人担心”时还有些疑惑。   袁夫人点点他的额头,半是好笑半是无奈,“你以为宫里人是谁做主打发回去的,这几日又是谁衣不解带地照顾你,阿娘年纪大了,可没有这样的精力。”   话音刚落,有人在外面轻缓而富有节律地敲了三下门,袁夫人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没再像往常一般接他的碗,而是扬声把人唤了进来,“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好聊聊,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袁夫人带着丫鬟们退出房间,沈淮臣立刻缩进被子里拿后脑勺对着容瑄,幻想自己是一颗不会说话的球。   沈淮臣畏惧他。   即使容瑄看上去温柔善解人意,即使容瑄主动将把柄递到他手里,“男主”二字带来的分量足以让他这个小炮灰心生忌惮。   左右最近没有他的戏份,沈淮臣本想在王府躲避一二,谁知这人锲而不舍地追来了。   “抱歉,一时心急吓到檀郎了。”容瑄坐在袁夫人坐过的位置上,极有分寸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沈淮臣忍不住回身看了他一眼,容瑄淡淡一笑,一副打骂不还手、任君处置的样子。   沈淮臣被诱惑了。   他仿佛看见大把积分向自己招手,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右手直奔主题,半掐半落在容瑄的脖颈上,“怎么做到的?”   容瑄微微昂起下巴任他施为,眼底似有茶色软雾氤氲开来,“小时候服过秘药。”   沈淮臣了然,竖起三根手指,“三件事,答应了我就原谅你。”   “请讲。”容瑄眨眨眼,笑容温软无害。   沈淮臣认真思索片刻,“每日亲手做一道菜,吃什么由我定。”   男主不愧是男主,文能治理天下,武能斩杀敌寇,连做饭的天赋也比常人高出一截,不输于宫里的厨子。他想通了,就算日后被男主记恨,也要做个饱死鬼。   “是,永宁记下了。”容瑄神情郑重,耐心等待着后面的吩咐。   沈淮臣捂着隐隐作痛的良心摆了摆手,“你先把这件事做好,让我看到诚意再谈其他。”   “遵命。”容瑄展眉一笑,“现在檀郎可愿随我回府了?”   沈淮臣没有理会男主递来的手,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   他这些天睡多了,兼之男主在身边,哪怕中间用被子竖了道墙也始终没有睡意。   沈淮臣瞪着黑漆漆的帐顶,正想叫系统放部电影解闷,身侧的人忽然开口问,“檀郎睡不着吗?”   “真巧,我也是。”   “但我很珍惜这样的时刻,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夜色使沈淮臣的胆量大了不少,他半支起身体,试图寻找那双茶色眼眸,最终只看到一片漆黑,“……你在宫里,每晚都睡不好吗?”   “嗯。”   “喔。”沈淮臣躺回原位,一时间陷入无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男主揣着杀头的秘密在宫中长大,想必日日夜夜不得安睡。   容瑄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困的话,让我为檀郎讲一桩故事吧,权当漫漫长夜里无聊的消遣。”   “北境之内,有个名叫‘武’的国家……”   沈淮臣撇撇嘴,心想男主不会趁机把自己的身世掺进去吧,都是现代人玩剩下的东西了。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听了下去……   “武国的皇帝世代崇信道教,新帝登基那年一位方士云游至此,醉后与人说当今圣上命中无子,若不顺应天命,其子必弑君父代之。新帝很生气,虽然下令杀掉方士,但一直有些疑神疑鬼。为铲除隐患,后宫怀着男胎的妃子在同一时间因各种各样的意外纷纷流产了,唯有皇后例外。”   “皇后腹中怀有双生胎,落地后是一对孪生姐妹,新帝大喜。”   “两姐妹日渐长大,有一天,姐姐在廊外见到一位世家公子,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温柔,俊美,像天边皎月,”容瑄抿了抿唇,语调愈发温柔款款,“皇后看出姐姐的心思,便亲自禀告新帝成全他们。”   什么姐姐妹妹,什么北境小国,分明是男主别有私心!   沈淮臣脸颊烧得滚烫,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硬邦邦道,“我困了。”   容瑄从善如流地停下,“也对,明日是檀郎第一天当值的日子,是该早些休息。”   沈淮臣默不作声,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过了会儿,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容瑄在他耳畔低声说,“无论何时,永宁仰慕世子,期盼着与世子共白首的心永不改变。” 第7章   辎顺府是负责街道巡逻、拘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等国都戍卫事宜的执法部门,内部按地理位置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辖区,指挥使则是他们的最高行政长官。   作为空降,沈淮臣每天的工作都很清闲。   巡街,有副手代劳。   抓盗贼,天子脚下谁敢放肆,辎顺府的人十天半个月都撞不见一只小毛贼。   至于疏通沟渠这种体力活,沈淮臣签了公文自有人一层层分配下去,根本不用他操心。   整个府衙的人谁不知道,他们这位上司是瓷玉做的人儿,平日里当个吉祥物绰绰有余,劳心劳力是万万不能的,真有个好歹,莫说恭定王,单永淳公主一人便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沈淮臣发现,抛开那点俸禄不谈,在古代打工的日子其实相当快乐——每日固定十点作死值入账,有免费的话本子看,上班随便摸鱼早退也没人管,如果男主不来府衙接他回家就更好了。   同僚揶揄的眼神叫人怪不自在的。   “外面天寒地冻,檀郎的手炉凉了,换新的暖暖吧。”   一位合格的作精,要视他人付出为理所应当,沈淮臣一脸“你怎么这么多事”地接过手炉,冰凉的指尖不小心蹭到容瑄的,烫得他颤了颤,赶紧捻起一颗剥好的炒栗子压压惊。   马车哒哒哒向前,途经闹市,车顶猛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似是什么重物砸了过来,带着整面车壁都跟着震了震。   “有刺客——!保护两位殿下!”   “杀人了!杀人了!”尖叫声,脚步声,兵刃出鞘声在车外混成一团。   容瑄迅速将沈淮臣护在身后,警惕地问,“外面情况如何?”   侍卫长惭愧低头,“那贼人对周遭地形很是熟稔,又混在人堆里,我等尽力追捕,还是叫他跑了……卑职无能,请殿下责罚!”   容瑄食指在窗沿敲了一下,语气失了温柔,浮现一抹肃杀,“多拨些人,掘地三尺得找。要抓活的。”   “是。”   侍卫长莫名打了个寒颤,诺诺应下,一转眼见容瑄神色巨变,声音夹杂了几分焦急,“檀郎!”   好奇心害死猫。   容瑄与侍卫长说话时,幕帘掀开一条缝隙,沈淮臣靠在男主身后思索半天也没想起小说里是否有这段剧情,遂大着胆子朝窗外瞄了一眼。   然后他看见一颗被白布包裹着的头颅滴溜溜贴着车轮滚过,黏稠的血在地面烙下一道道扭曲的痕迹,令人作呕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   沈淮臣怔怔盯着那颗尤冒热气的脑袋,只觉得腹中翻涌,第一次清晰意识到他所处的绝非和平时代,争斗与杀戮是真实存在的,鲜血和死亡也是。   *   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太平,歌舞升平之下暗流涌动,公主和驸马当街遇刺成了百姓茶余饭后讨论最热切的话题。   “……依俺看,这事有古怪。街上人恁多,人脑袋咋就往他俩车上丢?肯定是仇家报复。”   “公主能有啥仇人,倒是沈家小子成日里撩鸡逗狗,总算碰见硬茬了吧?该!”   “嘁,报复又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没听说吗,前儿个守卫军将整座城翻了个底朝天,找到刺客时对方已在家中畏罪自尽了。”   “就是可怜沈家公子,见到血脑袋吓得魇住了,吃了多少名贵药材也不见好,恭定王妃急啊,觉得宫里大夫全是庸医,论治病救人,还得找咱们民间高手。”   “啧,那王妃找到了吗?”   “当然!五百两黄金,搁你你不馋?再说了,人家有真本事,一把脉就知道,沈公子哪里是梦魇,分明是被人下毒了!”   “现在满城不安生,就是恭定王请旨查这件事呢。”   蓝衣男子说得尽兴,周遭人听八卦听得心满意足。待发现官兵们的身影,这群人便如林中鸟兽,轰地四散奔逃了。   *   沈淮臣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时仍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连男主的手都忘了挣开,“我这是……怎么了?”   容瑄拢紧他的手置于胸前,眉宇间的愁绪终化作如释重负的微笑,“中毒。好在老天保佑,一切都结束了。”   见沈淮臣一脸疑惑,容瑄就简单讲了讲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   事情要从原身惹下的一桩风流债说起。   原主好色,从小到大调戏过的姑娘不计其数,偏有那么几个被皮相所迷暗许芳心,以至于原主成亲那日辎城不少姑娘们的心碎了一地。   那刺客本是某家族秘密豢养的死士,刚杀了人,见公主府的车驾打长街而过,想起家中以泪洗面的小妹怒上心头,决定给原主一点教训,于是故意将新砍的脑袋丢过去吓唬他。   至于中毒,原著中确有此事。   毒是公主的贴身婢女慕心下的,理由也相当简单:原主毁了她一辈子,想报复回去。   沈淮臣边听边对照原文,心中慢慢浮现两个疑问。   其一,给仇人下毒,要么一击毙命,要么如容昶一般用慢性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使人暴毙,可原主昏迷过后,日常进补除去添了味宫里才有的珍惜药材什么事都没有,慕心却白白送了条命,简直得不偿失。   其二,与原主不同,沈淮臣穿来统共没跟慕心说几句话,对方有什么理由下毒泄愤?   叮!系统发布任务:[夜探地牢。]   [经过一番救治,你终于脱离危险,得知中毒缘由恼恨不已,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狱中亲自羞辱那个不知死活的贱人。]   今晚恰好轮到灵芝守夜,沈淮臣等男主睡着,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世子爷,这边。”灵芝白日记下府内关押犯人的地方,此时带起路来格外顺畅,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忍不住埋怨说,“夜里天寒地冻,您身份贵重,她这样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人,怎就值得您跑一趟了。”   “这一路连盏灯都没有,吓死个人。”   “好啦,辛苦你了,后半夜不用守着,回房休息吧,”沈淮臣温声道。   门口的守卫喝了点酒,正倚在墙上打瞌睡,沈淮臣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牢房,见到了关在地牢深处的人。   印象里,慕心是个活泼且爱美的小姑娘,头上总插着一枚蝴蝶发簪,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   而现在,沈淮臣注视着角落那道鲜血淋漓的身影,一时间难以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你果然来了。”慕心抬起头,眼神像重伤濒死的野兽,“我就知道你会来。”   “呸!亏我拿你当好姐妹同吃同住,想不到竟瞎了眼错把野狼当绵羊!我们世子待你这样好,你怎么忍心在他药里下毒?”灵芝最沉不住气,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她看得出,就算沈淮臣从前性格恶劣,如今也改好了,不仅不乱发脾气,还时常对她们笑,说谢谢,关心她们有没有吃饱穿暖。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别人怎么想的灵芝不清楚,反正她打心眼里喜欢如今这位脱胎换骨的世子爷。   沈淮臣站在不远处与慕心平静对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心歪了歪脑袋,像分辨,又像在斟酌他的话,“没有原因,各为其主罢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慕心拼命睁大眼睛,试图透过血污看清沈淮臣的脸,然后她发现,少年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悲悯。   她不过是一枚弃子,一只蜉蝣,卑微如她也会被人在意吗?   慕心咬了咬嘴唇,十分突兀地开口,“世子爷,您千万要小心。”   “你什么意思?没头没尾的,还想诅咒我们爷不成?”灵芝皱眉,戒备地挡在沈淮臣身前。   终于轮到我的剧情了。沈淮臣清清嗓子,先安抚好一旁炸毛的姑娘,再乖巧地点点头,“我记住了,多谢你。”   灵芝:“?”   慕心:“?”   混沌的大脑无法支撑慕心产生过多思考,她心知自己活不成了,遂摸出提前藏好的发簪刺向颈侧,孰料竟刺了个空。   “在找这个吗?”沈淮臣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唇畔挂着冷笑,“可惜,你想要,本世子偏就当着你的面一点点毁了它!”   原文中,蝴蝶发簪是慕心她娘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在鞭笞中意外掉落。原主见慕心直勾勾盯着发簪,便拾起来慢悠悠掰成几段踩在脚下。   一直装聋作哑的慕心终于破防,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原主丢掉鞭子,在她的咒骂里神清气爽地离开了。   沈淮臣跳过那些泼盐水与鞭笞的血腥剧情,决定直接攻心。   他不顾慕心震惊的表情,狞笑着用力一掰——   “嘶!”发簪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坚硬似铁,沈淮臣掰了半天仍笔直得像一把剑,硌得他手心生疼,留下几道红痕。   “世子爷……您要做什么,还是交给奴婢吧。”   “我死不足惜……你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灵芝与慕心同时开口,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世子爷还是这样的口是心非。   沈淮臣痛苦扶额,反派做到这个份上简直太丢人了。   他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将发簪掷到地上,拿鞋底碾了碾,念出最后一句台词,“好好享受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吧。”   愧疚,尴尬,种种复杂的情绪将沈淮臣淹没了,他走得匆忙,以至于忘记了锁上牢门。   离开前,他听见慕心用嘶哑的声音喊,“世子爷!往后的日子,除了您自个儿谁都不要信,包括——咕呃!”   沈淮臣扭头,看到慕心眼睛睁得大大的,倔强注视着他们,嘴唇翕动,脑袋却渐渐垂了下去,一根银针插进她后脑,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沈淮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卧房,他替慕心合上双眼时沾了满手血,灵芝哆嗦着替他擦了许久,那种黏腻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檀郎去哪里了?”漆黑的室内响起一道声音,沈淮臣心脏一颤,这才注意到床边有道模糊黑影静静凝视着他。   黑影起身向他走来,轻轻地牵起他的手,“手这样凉,怎地不多添两件衣服?”   沈淮臣蜷缩指尖,嘶嘶地抽气,“好痛。”   古怪的气氛在痛呼声里突兀终结,容瑄点燃蜡烛,借烛光细细检查沈淮臣掌心的伤痕。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手指修长,莹白如玉,没有任何劳作留下的茧子。   然而此刻粉白细腻的掌心高高肿起,像被戒尺敲打过。   容瑄用指腹蘸了伤药,边涂抹边往伤势最重的地方吹气,“疼的话就告诉我。”   临时起夜的男主长发未束,身上只穿了件月白色中衣,低头擦药的样子很温柔,也很可靠,即使沈淮臣是反派,与他立场相对也不能否认这点。   沈淮臣几乎没有太多思考,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团放在他跟前,“慕心死了,是被人用毒针杀死的。”   容瑄惊讶抬眼,一点点端正了神色,“檀郎放心,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顿了顿又说,“别怕,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耳朵在发烧。沈淮臣别开脸,毫无说服力地反驳,“谁害怕了!”   他是反派,反派从不害怕。 第8章   沈淮臣曾在不同文艺作品中见过、读过上元佳节盛景,从未想过还有亲眼见证的那天。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像小孩子一样既兴奋又好奇。   据传节日当天,皇帝会在甘泉宫祭祀天官。天官喜乐,故而整座殿宇灯火通明,宫里随处可见造型庞大、形态各异的“华灯”,黄昏始燃,天亮方尽。   民间亦如此,甚至比皇城内更热闹些。   沈淮臣合上游记一时心痒,忍不住铺开白纸,提笔写下辛弃疾的那首千古名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   “檀郎。”容瑄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新拨来的婢女兰心。   “你进书房干嘛不敲门?”沈淮臣一个激灵,迅速把桌上的东西团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将不属于这个时代、更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落在纸上已是破例,自然不能让其他人瞧见。   容瑄柔声道,“抱歉,一时心急失了礼数,还请见谅。”   兰心却说,“殿下敲过两遍门了,只是世子爷一直没应声,殿下以为您出了事,才推门进来的。”   上涨的作死值提醒沈淮臣,兰心说的是实话。   这姑娘本是侍弄花草的,不知哪里入了容瑄的眼,被调过来贴身伺候。   比起活泼的慕心,兰心的性格相当刻板无趣,开口说话时有种六亲不认、气死人不偿命的美。   “放肆。”容瑄加重语气,“兰心,你先出去吧。”   “是。”兰心福了福身,眼观鼻鼻观心退出书房。   沈淮臣假装没听见兰心的话,很符合人设地冷哼一声,微微抬起下巴怒瞪着他,“你也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面对沈淮臣,容瑄又恢复了往日温温柔柔的语调,“永宁管教无方,让檀郎见笑了。兰心言行无状冒犯檀郎,不如赏她四十板子长长记性,如何?”   “四十板子?!”   打完人还能活着吗?   沈淮臣一拍桌子蹭地站起身,意识到失态,又干咳一声坐了回去,“既然兰心得罪的人是我,惩罚自然也该由我决定,是也不是?”   容瑄怔了怔,随即微笑点头,“理该如此。”   沈淮臣一锤定音,“那便罚……罚一月份例,以儆效尤。”   等事情过去,他再寻个由头补给兰心就是,沈淮臣想。   他目光游移一瞬,做足准备才慢吞吞对上容瑄的眼睛,“这样安排你可有异议?”   “永宁不敢。”容瑄摇头,茶色眼眸里含着些许读不懂的陌生情绪。   “那就好。”脸颊有发烫的趋势,沈淮臣拾起毛笔,不耐烦地睨他一眼,“你还有事?”   “确有些琐事想请檀郎允准……”容瑄眼帘微动,似在苦恼如何开口,“元夕,历来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到别人成双成对赏灯出游才发觉,内心深处其实一直都很羡慕。”   “这些年永宁一直以假面示人,今夜却忍不住想放纵一次,真真正正做一回自己。”   *   兰心是个深藏不露的美妆高手,沈淮臣只看到她在容瑄脸上东一处西一处涂抹片刻,皮相的美感登时减了五分,真真儿像个冷硬的习武之人了。   而后兰心换上容瑄的一套常服,简单修饰容貌过后,代替他留在府中掩人耳目。   兰心见沈淮臣对易容感兴趣,竟破天荒主动邀请道,“世子爷若好奇奴婢的手艺,不妨亲自试上一试。”   “好啊,我想要……硬汉一点,一看就知道我很不好惹的装扮。”沈淮臣坐在妆台前提了许多要求,兰心一一应下。   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容瑄悄无声息返回书房,关上门四处搜寻片刻,眼神慢慢落在脚边的废纸篓上。   简单筛选一番,很快找到了被沈淮臣丢弃的纸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诗是好诗,字亦是好字,只是末尾处的落款却写了“辛弃疾”三个字。   是沈淮臣的化名,还是哪位才子的名姓?   容瑄蹙了蹙眉,辎城所有勋贵世家组成的关系网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他可以确定,那些名门望族里根本没有“辛弃疾”这个人。   既然如此,沈淮臣是从何处结识的这位友人?   众里寻他千百度,词作者寻的是人,还是某种不愿放弃的信念?   容瑄思索良久,把竹纸仔细折好塞入袖中,掐着时间返回内室。   “世子爷,奴婢画好了。”   “我看看,”沈淮臣睁开眼,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瞥见眉心那一点朱砂,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这算什么硬汉?擦掉擦掉,一点儿也不好看。”   “奴婢觉得很好啊,”灵芝大着胆子插嘴,“说不出哪儿变了,但奴婢觉得,就是天上的神仙来了,怕也不及您此刻的三分风华呢。”   “殿下,您说是不是?”   容瑄含笑附和,“正是如此。”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极力要求,本世子留着就是。”沈淮臣垂下长睫,耳根毫无预兆地腾起一抹薄红。   *   收拾妥当,一行人低调离开公主府。   今夜没有宵禁,大街上人潮涌动,一盏盏花灯连成长龙,将整条街映得亮如白昼。   沈淮臣顺着人流向前,遇见感兴趣的灯谜便猜上一猜,赢来几盏动物形状的宫灯,遇见小吃摊便循着香味挤过去买上一份品尝,然而没过多久他还是感到了厌倦。   夜摊上的东西对古人来说或许很稀罕,于沈淮臣而言却是司空见惯的,简单体验过后新鲜感就消失了。   一位摊主看出他的失望,笑呵呵道,“公子若觉得无趣,可以租辆马车,沿长乐街一路向西进入鬼市,那里新奇玩意儿多,说不定能淘到宝哩。”   沈淮臣道了声谢,又问明租赁马车的地方后便朝目的地出发了。   大约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内愈渐昏暗,掀开帘子只能看到远处零星几点灯光,喧哗声缥缈不可闻,静谧得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察觉到沈淮臣的紧张与困惑,容瑄的手轻轻覆住他的,“鬼市由来已久,因常在子时开市,货品鱼目混杂,包含假货和许多来路不明的东西而得名。一入鬼市,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   “其一,不许高声喧哗,其二,不许直视摊主面容。”   容瑄嗓音低柔婉转,很适合讲鬼故事,应聘午夜主播指定能获得观众的一致好评。   沈淮臣脑补了无数恐怖片经典画面,什么摊主其实是恶鬼啦,阴影里藏着吃人的怪兽啦,他明知男主存心吓唬自己,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暗搓搓掐他的手。   容瑄哑然失笑,也不反抗,慢悠悠讲完后半段,“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吵闹声会影响鉴宝人的判断,至于不许看脸……卖假货的人也担心被找上门寻仇啊。”   “所谓规矩,不过是维护利益的手段罢了。”   话音落下,马车刚刚好停在一座高大的牌坊前。容瑄率先下车,朝沈淮臣伸出手,“檀郎,我们到了。”   沈淮臣没好气地推开他,以一种不甚优雅的姿势跳下车,沿路挑挑拣拣,买了一只做工精细的纯金面具,两袋据说能开出双色花朵的树种,没多久又被食物的香气引了过去。   烤熟的肉串滋滋冒着油,大颗肉粒上裹满了店家秘制的香料,沈淮臣吃得满足,一转眼手里的东西却被人抽走了,“你做什么?”   容瑄笑着往他嘴边递了块山楂糕,“油腻腻的东西吃多了,当心胃痛。”   沈淮臣张口吃了,嘴上却道,“殿下管得可真宽。”   后面再买,容瑄便有意控制着食物的量,只许沈淮臣吃两口尝鲜,剩下的全进了他的肚子。   沈淮臣有些赧然。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咬过、吃剩下的东西呀,是小时候只有父母亲会做的事。   容瑄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害得他的脸越来越红,迎着北风也丝毫不觉得寒冷,只能四处乱看叫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这一看不要紧,他们身边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些乞丐,小尾巴似的坠在后面,沈淮臣甚至眼尖地看到一个三五岁的孩子跪在地上,抓起一根别人扔掉的肉骨头往嘴里塞。   “这些都是从附近州县逃难来的流民,见你我衣衫华贵,就想跟过来占占便宜。”容瑄静静凝视着他们,表情难辨喜怒。   上位者挥霍无度,不但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就连骨头也啃得一干二净,皇城之外,早已哀鸿遍野。   沈淮臣压根没听清男主说了什么,他买了两个肉饼,大步走到那个最瘦小的乞丐面前蹲下,把刚买的饼塞到他的手里,“吃吧。”   小男孩警惕地盯着他,明明馋得要命不停吞咽口水,不知为什么生忍下来,趁沈淮臣不备把肉饼夹在怀里,眨眼间跑没了影儿。   一旦开了头,有些事便很难控制住了。   沈淮臣像个散财童子,源源不断地把食物分给每一个乞丐,直到所有人吃饱为止。   有人跪在地上磕头,喊他活菩萨,有人拿了东西就跑,没留下只言片语,沈淮臣都不在意,东西分完,堵在胸口的气终于顺了。   见容瑄目不转睛望着他,沈淮臣后知后觉感到了局促,“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很傻?”   一顿饱饭而已,什么都改变不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仍旧有数不清的百姓在苦难中挣扎,即使倾家荡产也救助不完。   “怎会?”容瑄温柔抚过他的鬓发,将毛领拢紧,“路见不平想要匡扶正义,这是很正常的事,檀郎如此,我亦如此。”   “困囿于身份,有些事永宁虽无法插手,使人贴几张布告,告知他们哪里需要人手却是可以的。即便不能扭转乾坤,但果腹足矣。”   沈淮臣眼前一亮,“以工代赈?”   “或许,我们还可以开棚布粥,帮更多人度过寒冬。”   “当然。”容瑄唇角含笑,“檀郎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永宁永远支持你,护着你。”   了却心事,沈淮臣娇丽的眉目舒展开来,笑盈盈回望着容瑄,“多谢你。”   他站在光里,眼眸中蕴含的神采比世上最昂贵的珍宝还要惹人瞩目,纵使容瑄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性子足够沉定自持,还是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容瑄?想什么呢,我们该回去了。”沈淮臣回身催促,眉心一点朱砂在暖光下鲜红欲滴。   他没有意识到方才不小心直接喊出了男主的名字,容瑄也没有,笑了笑跟上他的脚步。   “就来。” 第9章   曹门外多了间粥棚,规模不大,只有一位年轻公子并几名随从守在那儿。稍作打听便知道,领头那位将自己裹成球的俊俏少年正是辎城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沈淮臣。   起初大部分人都都在观望,认为沈淮臣不过是作秀洗白自己,亦或是某种新型整蛊手段。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沈家小子来真的,有饭他真给啊!   有那么几个公子哥看不惯沈淮臣故作姿态纷纷效仿此事,一时间竟在城内掀起一股另类攀比风尚。   “成了家、领了差事做的人就是不一样,我说为何最近怎么叫你都不出来,原是有正经事忙。”几片雪花落进衣领,冰得周显之哆嗦了一下,看向沈淮臣的眼神愈发古怪,“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外面冰天雪地的,何必亲自过来?”   “世伯他们竟也肯答应?”   “做父母官的不来,如何彰显陛下与本大人的爱民之心?”沈淮臣搓搓冻僵的手,熟练盛了碗热粥递给后面的乞丐,又告知对方义庄缺人手的事才坐了回去,缩在毛毯里的样子像极了膨起羽毛过冬的雀儿。   “得得得,您坐,我盛。下回有这好事儿记得喊兄弟一起,别啥好处都自己占了,别人连口热乎汤都喝不上。”   汤勺被周显之夺去,沈淮臣俩手往袖里一揣,笑嘻嘻道,“好啊,改明我写封奏折,叫陛下也封你个官儿做做,不干别的,专替我跑腿。”   “那我先提前谢谢您了。”周显之翻了个白眼,忽然间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有人正盯着自己,扭头找了一圈,和一脸生侍卫对上了眼,“你这护卫……新来的?”   沈淮臣扭头,发现他指的人不偏不倚,正是刚刚乔装赶来的男主,“……嗯,怎么了?”   “难怪,”周显之点头,代沈淮臣提点了几句,“远疴养着你不是吃白饭的,别的不说,至少得学会替主子分忧。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搭把手?”   沈淮臣神色微妙,欲言又止,“显之兄,其实——”   周显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语重心长道,“远疴兄,我知道你心肠软和,有些事你不愿开口,我替你说!”   “别人家怎么样我不管,但在这里,主子就是你的天,世上没有主子干活下人看着的道理。”   容瑄频频点头,殷勤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周公子教训的是,小人今后定会好好照顾世子爷。”   周显之满意了,笑眯眯拍拍他的肩,“不错,孺子可教也。”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沈淮臣目瞪口呆地看着,莫名感觉周显之要倒霉。   临近正午,容瑄回宁安府取饭,回来时换成了女子的装束,柔声对二人说,“府里厨子做的,都是些家常小菜,周公子不嫌弃的话一同用些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周显之搔搔后脑勺,拿余光瞟沈淮臣。   后者盯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食盒看了半天,将男主左手边的递给他,“殿下一番好意,你收着就是。”   周显之嘿嘿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饭是在义庄里的一间净房吃的,沈淮臣暗自观察周显之的反应,见他干饭干得起劲,不住地夸奖宁安府的厨子手艺好,方松了口气。   孰料没过多久,室内忽然响起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沈淮臣三人一个赛一个的淡定,都善解人意地假装没听见。   不多时,那古怪的声音又响了一回,动静大到难以忽视。   周显之窘迫地捂紧肚子,脸色肉眼可见的涨红了,“失礼了,在下有急事处理,二位慢用。”   语罢也顾不得仪态,弓着腰蹿了出去。   容瑄老神在在地盛了碗汤,舀起一匙吹了吹,慢慢送入口中咽下。沈淮臣盯了半晌,他才像刚发现那般抬头,挑眉问,“檀郎怎地这样看着我?”   沈淮臣单刀直入,“是你。”   “什么?”容瑄给他添了一筷子菜,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从容而优雅。   周显之迟迟未归,沈淮臣有点担心,就郑重其事地对男主说,“答应我的第二件事,说出真相。”   他明明可以利用这些机会谋取利益,最终却选了这么件芝麻大小的事。   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   容瑄茶色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最终被深不见底的笑意取代,“好罢。依我所见,周公子应当是单纯的腹泻,将火气排泄出去,自然就没事了。”   沈淮臣蹙了蹙眉,一脸狐疑,“真的?同样的饭,为什么你我吃了无事?”   “还是说你下了药……不对,你怎会知道我拿哪个饭盒?”   容瑄又笑,“檀郎问题这样多,永宁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没有下药,不过是食物相克难以消化罢了。”   “至于后一个问题……檀郎放心,无论你选择哪个,都不会有事的。”   沈淮臣渐渐放下心来,嘀咕道,“一句话而已,虽然是有点过分,但显之又不清楚你的身份,装作没听见也不会少块肉,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容瑄静静审视着自己的心。   换做从前,周显之这样的人他压根不会理会,如今不仅计较起来,还像小孩子一般动手报复回去,当真是……越活越幼稚了。   即便如此,胸口仍像塞了团湿棉花,不上不下的,十分不爽快。   “永宁知错,”容瑄这样说着,面上却没多少悔意,“明日会送些补品去平南侯府,亲自向周公子道歉。”   “诶?”沈淮臣睁大眼睛,见容瑄笑盈盈回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只要檀郎喜欢,何事我都依你。”   “……”   沈淮臣摔桌,这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   二月初一,是沈淮臣第一次参与朝会的日子。   寅时未到,沈淮臣被枕边人温柔唤醒,迷迷糊糊坐起来任由容瑄摆弄。   擦脸,束发,穿戴朝服,最后临出门前嘴巴里被喂了片东西。   屋门一开,沈淮臣望着黢黑的天,发懵的大脑终于清醒了,茫然而委屈地看着男主。   原以为初一十五上朝是容昶为堵沈敬山的嘴随口开的条件,亲身体验过才知道竟是种莫大恩典,若日日如此,不必男主动手,沈淮臣怕是自己就提前见了阎王。   “是参片。朝会前不宜多食,檀郎想吃什么,永宁提前备着,等回来就能吃了。”容瑄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一边帮沈淮臣披上狐裘,确保不会透进一丝寒气,一边轻声哄他。   “唔,馄饨,牛肉饼,还有……”沈淮臣说了好些,容瑄一一记下,目送他乘坐的马车离开才转身回府。   承天门未开,沈淮臣下了轿,远远瞧见沈敬山同几位大人齐刷刷看过来,便疾行上前见礼,“阿爹。”   沈敬山嗯了声,依次介绍说,“这位是郑大人,这是袁大人,张大人。”   碍着他的面子,三人对沈淮臣都很和蔼,有关心他身体状况如何的,也有夸他官儿当的好,替陛下分忧解难的,沈淮臣照单全收,谦恭有礼的样子看得沈敬山暗自点头,缓缓放下心来。   约莫等了小半时辰,随着太监一声唱喏,钟鼓敲了三回,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鱼贯而入。   朝会相当无聊,沈淮臣又冷又困,人端端正正的站着,心思早已飞到了九天之外。希望他回府的时候男主已经把饭做好了,吃完美美睡上一觉,再烤几块红薯吃,美滋滋。   忽然间,他听见御座上的皇帝咳嗽两声,肃容道,“朕的爱婿何在?”   “臣在。”沈淮臣出列,躬身行礼。   皇帝问,“朕听闻爱婿近日为救济灾民的事日夜操劳,连身体都顾不上了。”   四面八方的视线落在沈淮臣身上,瞧热闹的居多,当事人却不紧不慢地说,“谢陛下关怀。臣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小事,您日理万机才真正辛劳。”   这是在跟陛下顶嘴吗?   知道沈淮臣素来蛮横,可没想到人在御前胆子也这样大,丝毫不知收敛。   “呵,”容昶审视的目光刀子似的在他面上刮过,语气万分温和,“朕年少时听太傅讲过一则故事,今日也说与众卿。”   “南朝时有个小道士,第一次下山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可惜他捡一样丢一样,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得到。”   “在乎名声是人之常情,但顾此失彼,因小失大就不好了。”当初容昶同意这门亲事,一为拉拢保持中立的恭定王,二则摸透了沈淮臣的秉性,知晓此人成不了大器。   乍一听闻沈淮臣亲自施粥救济灾民,他才猛然惊觉走了步臭棋。   等沈淮臣和永淳有了孩子,难保恭定王不会生出别的心思,也想到龙椅上坐坐。   好在他早有准备。   想到这,容昶眼神愈发阴冷,看沈淮臣的眼神几乎像在看一个死人。   沈淮臣仿佛听不出话里的恶意,惭愧道,“陛下谬赞。臣也是瞧他们可怜,抓耳挠腮翻遍史书才想出这么个笨法子。”   “况且臣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坐在那儿装装样子罢了,活儿都是下人做的。”   满朝俱静。   容昶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淮臣,在对方清澈而愚蠢的目光里,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狡辩啊!   大呼臣冤枉臣不敢啊!   难道真以为朕在夸你不成?!   这样一个一眼望到底的蠢货,有那个脑子造反吗?   一阵无语过后,建光帝挥袖道,“拟旨,辎顺府指挥使沈淮臣勤勉政务,为众卿之表率,赏高丽进贡的山参两盒,丝绸三百匹,黄金百两,以做鼓励。” 第10章   朝会结束时,天早已大亮。   沈淮臣被恭定王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视了一路,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舍得说他什么,只道:“今夜回王府住一晚,吃顿团圆饭。许久未见,你阿娘都想你了。”   出了奉天门,又有人在身后喊,“沈大人,留步。”   沈淮臣转过身,见一二十来岁的冷面青年大步追来,拱拱手道,“在下刑部侍郎殷时月,沈大人,久仰。”   叮!系统发布任务:[羞辱殷时月。]   [好不容易下了早朝,饥饿,疲倦,还有父亲莫名其妙的数落令你烦躁不已,只想快些回去,钻进温柔乡里快活快活。]   [偏在这时,有个不长眼的东西贴过来搭话。正三品侍郎又如何?破落户出来的穷酸书生,连给本世子提鞋都不配。]   [送上门的出气筒不要白不要,尽情羞辱他吧!]   殷时月,原著中后期男主手下的一员猛将,为人刚正不阿,素有冷面阎王的称呼。世上没有他不敢断的案子,没有他不敢处斩的官员。   原主瞧不起他的出身,屡屡欺辱,殷时月像个打骂不还口的木疙瘩,无趣得紧,原主这才逐渐作罢。   然而风水轮流转,等原主被御史台的人频繁弹劾不得不低声下气拉拢一二时,殷府大门紧闭,门房鄙夷地朝他吐口水:“呸!咎由自取。”   好逆天的剧情,好厚实的脸皮。   沈淮臣吐了口气,作死的姿态逐渐娴熟,敷衍地回以一礼,怪腔怪调地说了句,“哟,这不殷大人吗。”   “嗯。”殷时月颔首,双目直视前方,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   沈淮臣:“……”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沈淮臣悄悄瞄了殷时月几眼,见他眉头紧锁,似在思考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直到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这人才攥紧拳头开口,“沈大人步履匆匆,可有急事?”   尽管沈淮臣觉得怼上几句对方可能要把袖口抠破了,碍于任务,还是高冷点了点头,“却是如此。”   饿了,赶着回家吃饭呢。   殷时月抿抿唇,面皮绷得更紧了,沈淮臣等了半天不见他接话,只好主动出击,“说话吞吞吐吐,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沈某欺负你呢。有话就说,没话就滚,寒暄大可不必。沈某的时间宝贵,恕不奉陪了。”   啊,好过分QAQ   沈淮臣看得出,殷时月八成是个社恐,社恐搭讪需要鼓起多大勇气他不清楚,但得不到正面回馈一定很伤心,说不定还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愧疚如潮水淹没了他,沈淮臣垂着脑袋不敢看人,忽听殷时月激动地问,“沈大人也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寒暄浪费时间,完全没有必要吗?”   沈淮臣昧着良心点头。   知己啊!   殷时月看着他通红的耳朵,仿佛在沈淮臣身上找见了自己的影子。莫非凶残外表只是保护色,实际沈淮臣和他一样,都属于官场里不善言辞、不讨喜的那类人?   手腕被殷时月一把攥住,沈淮臣挣了挣,对方反倒拽得更紧了,“殷大人,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是做什么?!”   心里狂戳系统救驾,【殷时月被我怼了两句,不会恼羞成怒要打人吧?】   【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就他这病歪歪的样子,一拳头下去怕不是要躺半个月,殷时月怎么下得去手啊!   系统大惊失色,【不会吧,宿主别怕,他要是敢打人,本系统就……就电他!】   “我、我……”殷时月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只得同他一路拉拉扯扯地出了承天门。   候在各家马车前的仆役们纷纷抬头看过来,又有一名身穿黑色短衣的差役自角落蹿出,直奔他二人,“大人不好了!今早天未破晓,有个妇人在府衙外击鼓喊冤,现在瞧热闹的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整条路都堵住啦!   差役的话伴着冬风自耳边刮过,沈淮臣暂无暇顾及,瞧见宁安府的马车,眼前唰地一亮,凭空生出一股力气,带着殷时月朝那边跑了两步,“殿下!”   救命!你也不想日日欺辱你的仇敌死于他人之手吧!   听见呼喊声,容瑄匆匆下轿,沈淮臣见状滋溜一下躲到男主身后,探出个脑袋朝殷时月扮鬼脸。后者神情扭曲,急得连连摆手,“沈大人,这……在下并无恶意,你怎地能拿殿下做挡箭牌,成何体统啊!”   容瑄眼风一扫,见沈淮臣的袖摆经过一番攀扯变得皱皱巴巴,眼尾危险地眯了起来。   他一手护住沈淮臣,拦在两人之间柔声道,“殷大人有事不妨在马车上详谈,外面人多眼杂,恐被看了笑话去。”   殷时月额间冷汗涔涔,低头见礼,“刑部侍郎殷时月,见过殿下。”   沈淮臣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凝滞,因为不满安排,暗暗抓男主的手,容瑄回握住,安抚地捏了捏,殷时月松了口气,方有逃出生天之感。   三人一同上车。   殷时月平复呼吸,终于憋出了后半句,“沈大人误会了。本部院清晨路过辎顺府,见街头巷尾的百姓聚在此处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什么,恐出大案,便想与你知会一声。”   “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说完想说的话,殷时月轻轻舒了口气,心中满是紧张。除了能力,官场最讲究家世背景,沈淮臣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嫌弃殷家寒酸,不愿与他相交?   诶?   原来不是要跟他动手吗?   沈淮臣转头,见殷时月这厮正腼腆地冲他笑,顿时又羞又恼,【小白,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傻?】   他明明是反派啊,居然被殷时月吓到,简直太丢脸了。   系统拍拍他的肩,不赞同道,【当然不是啦。殷时月那个鬼样子,别说宿主你啦,就连见多识广的小白大人都被吓到了呢!】   沈淮臣发誓,如果重来一次,他绝对绝对要给殷时月一点纨绔子弟的震撼!   “本官知道了。”沈淮臣垮起小猫批脸,闷闷地应了一声。   殷时月等啊等,既没听见沈淮臣讽刺于他,也不见对方有多热络,好像就这样轻飘飘略了过去,叫人怪舒服的。   “沈大人不打算瞧瞧吗?”殷时月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唔,”沈淮臣沉吟片刻,拍板决定说,“要去。”   “不过去之前,得先填饱肚子。”   容瑄自然依他。   三人同桌吃饭,期间容瑄频频替沈淮臣添菜,语调温柔似水,殷时月坐立难安,全程埋头顶着馄饨碗里飘着的几点葱花,“……”   回到府衙,沈淮臣发现场面比想象中还要壮观。朱红色大门外黑压压挤满了瞧热闹的百姓,衙役们肩并肩站成一排维持秩序,忙得不可开交,稍不留神还会被推得一个趔趄,“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唉,男人死了,唯一的儿子下了狱,折磨得不成人样,可怜呐!”   “哎呦!小心着点,本大爷的黑靴都被踩成灰的了!”   “快看,沈大人来了!”   众人见一少年端坐于高堂之上,正红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垂眸看过来的样子宛若一尊神祇,竟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唯有一妇人跪在殿中,不住地磕头,“大人,求您替民妇做主!求您替民妇做主!”   沈淮臣道,“堂下何人,有何冤屈?速速说来,本官自会还你公道。”   差役呈上状子,沈淮臣扫了眼,听那妇人说,“民妇杨氏,文安县小河村人。一月前,我儿徐青进店买肉,拿回家才发现包袱里装着的除了二两猪肉,还有几根人的手指。”   “我跟青儿吓坏了,想埋到树下处理掉,谁知被邻居撞见以为我们娘俩杀人,偷偷报了官。”   “可恨那屠老三,拒不承认肉里夹了人指,甚至买通他人做伪证!县太爷一怒之下动了刑,我儿受不住,只好认下,眼看就要问斩了……大人,求您救救青儿吧!”   殷时月问,“断手何在?”   那妇人怔了怔,抖着手从怀中掏出布包,打开后里面赫然装着四根手指。   沈淮臣蜻蜓点水地瞥了眼,飞速垂眼挪开视线,断指的模样却扎根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指节宽大,略生皱纹,想必是一只老年男性的手。”殷时月断案时面色冷然,不见半分忸怩模样,沉吟片刻吩咐道,“速去文安县把屠老三和徐青带过来。”   “等等,”沈淮臣叫住差役,问杨氏,“包袱打开前,可有其他人碰过?”   杨氏面露茫然,仔细回忆片刻后说,“我家夫人见青儿买肉回来,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原来,杨氏出身烟柳之地,因容貌出众被小河村地主徐贞瞧上,买回家做了妾室。没过几年,徐贞病了,妻儿不闻不问,杨氏却是个重感情的,寸步不离守在床前伺候,直到徐贞咽气。   徐贞去世后,家中遗产尽归刘氏母子所有,杨氏母子被迫迁进后院杂物房,日子一直不太好过。   沈淮臣点点头,对差役说,“将刘氏母子一并叫来。”   一个多时辰后,屠夫先到,沈、殷二人轮番问了几个问题,所答与供词一致。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氏母子骂骂咧咧地被押进来按在地上,领头的差役冷嗤道,“两位大人,我等奉命抓人,刘氏拒不配合,属下的脖子都给这婆娘抓花了。”   刘氏见了沈淮臣,张口便喊冤枉,“大人,可是这毒妇说了什么,您千万不要被她蒙蔽啊!”   殷时月皱眉,正欲呵斥,却听沈淮臣问,“为何?”   刘氏道,“我家老爷,正为杨氏所害!” 第11章   刘氏说,自杨氏怀孕诞下一子,便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她先是靠花言巧语迷惑徐贞独自留在房间伺候,然后暗中下毒将其杀害,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杨氏没料到徐贞早有防备,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由于担心事情败露,杨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叫儿子杀害了知晓内情的管家。   啪,啪,啪。   外间百姓的窃窃私语声里,突然有人鼓起掌来,不紧不慢地说,“好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啊。”   沈淮臣闻声看去,见乔装打扮的容瑄站在人群里,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地眨了下左眼。   沈淮臣一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点!】   嘿嘿,正大光明欺负男主的感觉真好。   “你……你含血喷人!”杨氏听了这番颠倒黑白的指控,几乎昏厥过去,猛地扑上前与刘氏厮打,衙役们赶紧将两人拉开,反剪双臂压制在地。   杨氏听闻两位大人欲召徐宅的下人问话,几乎绝望了。刘氏捏着他们的卖身契,恩威并施之下,谁敢吐露真相,替她母子二人说句公道话。   事实也是如此。   下人们的说辞与刘氏相同,皆言自家老爷为杨氏所害,唯有一十二三岁的丫鬟磕了个头,犹豫着说,“二姨娘平时对奴婢们都很好,老爷也很喜欢她。”   被刘氏剜了一眼,才瑟缩着低头,不敢吭声了。   沈淮臣望着这场闹剧,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兴致勃勃地问刘氏,“这么说来,是杨氏心存歹念,先杀徐贞,后杀管家,对否?”   刘氏忙不迭点头。   沈淮臣幽幽叹了口气,“可本官有几点不明。其一,毒是哪来的?若徐贞与管家都死于中毒,你这个当家主母竟丝毫不曾察觉吗?”   “其二,杨氏杀害管家后为何不掩盖罪证,反倒砍下管家的手指放进肉里,不怕事情闹大吗?”   “这……”刘氏与儿子徐不群对视一眼,后者扬声道,“定是想栽赃陷害。”   沈淮臣欣慰点头,“不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徐不群:“?”   我刚刚是这么说的吗?   见刘氏母子略有不安,沈淮臣忙道,“别误会,本官没有内涵你们啊。”   “这样吧,既然你们母子状告杨氏杀人,又对杨氏的杀人过程了如指掌,不如再与本官详细复述一遍,也好定她的罪不是?”   殷时月会意,紧跟着补充,“这么大的事,应当记得很清楚吧?都警醒着点,若刘氏母子前后说辞不一,便是有意蒙骗本部堂,需得动刑才能吐出真相。”   “还有这几个,”他指指神色各异的下人们,“一并带下去问话。”   沈淮臣扫他们一眼,笑得像个反派,“记得单人单间分开关,问一样的问题,越细致越好,谁的答案跟其他人对不上,必定是扯谎了。”   话音落下,刘氏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后背冒了层冷汗。再瞧沈淮臣,什么年纪小好糊弄,分明是只贼溜溜的小狐狸。   打铁需趁热,沈小狐狸清清嗓子,直盯着刘氏,“徐家娘子,本官问,你答,中间不许思考,不许停顿哦。”   “是。”刘氏掐着手心,忽觉得地板冰凉刺骨,冷风直往骨缝里钻。   沈淮臣问,“徐贞得了什么病,病了多久,病中神志是否清醒?”   刘氏高悬着的心慢慢放回肚子里,这样的问题她不必扯谎,答得异常痛快,“是中风,发作后行动不便,日日瘫痪在床,一躺就是三年,好在神志尚清醒,能与人讲话。”   沈淮臣微微颔首,又问她,“徐贞发病,是谁请的大夫,日常煎药又是谁负责?”   刘氏极巧妙地将事情推给死人,“老爷昏倒那日我们都吓坏了,多亏管家机灵,跑去请了大夫,煎药自然也是管家负责的。”   “这么说,管家对徐贞十分忠心了?”   “那是自然——”刘氏说到一半,心头狂跳不止,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殷时月抓住破绽诘问道,“既然管家忠心耿耿,怎会伙同杨氏谋害徐贞?若始终蒙在鼓里,为何察觉内情后隐忍不发,直至被杨氏母子灭口?”   “你这妇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显然是在撒谎!来人,上夹刑!”   刘氏面色瞬变,膝行几步叫喊道,“大人冤枉啊!民妇怎知歹人的想法,定是杨氏勾引……不,贿赂了管家!”   夹板刚贴上刘氏母子的手指,徐不群便吓得尿了裤子,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我招!我全都招!”   而后将串通管家谋害徐贞,伪造遗嘱,后因分赃不均将管家杀害嫁祸杨氏的经过抖露得干干净净,“……阿爹发现阿娘与管家偷情的事,是活活气死的。”   “临死前,他指着墙上挂的一幅梅花图,说要把画送给杨……姨娘,阿娘知晓后担心夜长梦多,便叫管家伪造遗嘱,将杨姨娘赶去了后院偏房。”   与此同时,对下人的审问也有了结果。   三名仆役起初挣扎扯谎,被拆穿后便老实下来,交待说刘氏给了他们一笔钱,叫统一说辞,往杨氏身上泼脏水。   眼见事情败露,再无挽回余地,刘氏瘫坐在地,叱骂徐不群,“堂堂七尺男儿,竟是个软骨虾皮。你娘我受刑尚且一声不吭,你倒先吓破了胆。若非亲眼见你从肚皮里爬出来,恐以为是别处抱养的野种!”   殷时月尚在沉思,沈淮臣却直接道,“这样看来,真正的遗嘱大约就藏在此画中了。”   刘氏嗤笑,“大人未免太过自信。这些年我早已将画卷里外检查过千百遍,一无夹层二无隐藏字迹,更不会如人一般开口说话,您呐,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沈淮臣懒得理她,兀自询问徐宅的下人是否见过这幅画,画中有无神异之处,众人面面相觑,均摇头否认。   倒是杨氏擦拭完眼泪,迟疑着开口,“禀大人,那画画的是雪中一枝梅。可奇怪的是,寒冬腊月,窗户却是大开的,有风雪飘进来,桌前还摆着一只莲花鱼缸。”   沈淮臣微微颔首,“想必玄机就在莲花缸之内了。”   “怎么可能!”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刘氏神情癫狂,又哭又笑。   不为别的,那莲花鱼缸,正是她房中之物。可笑她日日守着鱼缸,却不知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   衙役领命前往徐宅搜查,多番尝试后按下莲心,果真在里面找到了徐贞的亲笔信。   信上说,他将不久于人世,心中可怜杨氏孤苦无依,愿将镇上的一间住宅并铺面赠予杨氏母子,其他财产则归刘氏所有,望彼此相安无事,抚育儿孙长大成材。   至此,案子彻底真相大白,刘氏母子被收押,误判此案的知县与收受贿赂伪造口供的仆役也将受到处罚。   沈淮臣走出府衙大门的时候,日头早已西斜,【一坐大半天,屁股都坐痛了。】   好在功夫没白费,已将真正的嫌犯抓捕归案。   系统翻了翻仓库,找出几张软垫置换到首页,【买它!给你婴儿般的呵护。】   【不要,多丢人啊。】沈淮臣嘴上拒绝,可系统分明瞧见他点了购买键。   他在马车里又是伸腰又是揉肩,没个安生。   恭定王与王妃惯会审时度势,进退隐显决断有章,却不知怎么将沈淮臣养成了这般单纯的性子。容瑄冷眼瞧着,一边觉得有趣,一边忍不住探究道,“檀郎,永宁有一事不明。”   诶?世上还有男主想不明白的事吗?   沈淮臣斜睨他一眼,施舍般吐出单个字,“讲。”   容瑄道,“檀郎连画都没见,如何得知徐贞的遗嘱藏在莲花缸里?”   不是他想不到,只是没有这样快,也没有沈淮臣来得笃定。   沈淮臣身形可疑地顿了顿,背过身故作高冷,“嗤,本世子天赋异禀。”   总不能说,是因为前世密室玩多了,这点小把戏一眼就能看穿吧……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又增加一点!】   “好罢。”   沈淮臣悄咪咪瞥男主一眼,见他含笑看着自己,一副没脾气的样子,便恶向胆边生,将腿横在他膝上,“本世子操劳一整日,殿下闲人一枚,竟不知替本世子捏捏肩,揉揉腿,解解乏。”   “莫非……你的喜咳欢,只是嘴上说说不成?”   容瑄眼中浮现愧色,歉疚道,“是永宁疏忽了。”   而后当真搓热掌心,覆在沈淮臣纤直的小腿上揉捏起来。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十点!不愧是您,果真天赋异禀!】   沈淮臣无暇理会系统吹捧,男主手心滚热,烫得他险些从位子上跳起来,奈何“把柄”攥在容瑄手中动弹不得,待马车停下,不等车夫通传便慌慌张张跳了下去。   疾行数步,见府中漆黑一片,唯有几盏琉璃灯照亮前路,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容瑄身侧,殷勤道,“殿下,请。”   容瑄狐疑地瞥他一眼,与沈淮臣并肩而行。   是夜,沈淮臣迟迟不肯吹灭蜡烛,容瑄几次问询,指天发誓绝不取笑于他,才见这人转过脸,声音逐渐理直气壮,“殿下今日见了断指,定然吓坏了吧?”   “燃着灯,就不会怕了。” 第12章 (修章末)   沈淮臣开粥棚,破命案,名声大噪,各式宴帖雪花般飞往宁安府。   试探的,亦或是真心结交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险些将宁安府的门槛踏破。   沈淮臣来者不拒,然而四五天过去,留心宁安府动向的探子们发现这厮哪儿都没去,成日窝在府中不知道忙些什么,简直急死个人。   若沈淮臣能听见心声,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地告诉他们:别等了,死心吧,本世子正忙着搞事呢!   两日前,系统发布限时福利任务,若能在三日内获得一百五十积分,届时发放的奖励除积分翻倍外,还可额外获得一颗万能解毒丹。   沈淮臣干劲十足,直奔书房。   这些天男主总要在里面待上七八个时辰,要说没谋划点什么,打死他都不信。   一般这种时候最忌讳外人偷窥打扰,但沈淮臣为了任务偏反其道行之,在书房外瞎晃悠就罢了,还屡屡假装不小心撞开房门,一边“抱歉抱歉”,一边伸长脖子往案几上瞅,活脱脱一心怀不轨的小间谍。   这法子头两次还算奏效,每回能涨十到二十点作死值不等,后来便不管用了——   容瑄完美预判了他的行动轨迹,毫无波澜不说,见他冒冒失失闯入,还会弯起眼睛,温声细语地嘱咐几句“当心磕碰到”、“兰心去把糕点拿来”、“再等片刻饭就好了”之类的话,屡试不爽,叫沈淮臣十分地没面子。   成日里拿吃的打发人,难道他是吃货吗?   瞧不起谁呢!   还有兰心。你不是男主的人吗,怎么伺候起我来了……唔,驴打滚真好吃,再来一块。   *   起初,兰心的确对沈淮臣有所防备,可渐渐的,她发现身为细作,沈淮臣未免也太冒失了吧!   哪有细作青天白日里三番五次往书房跑,借口还回回都一样。   最重要的是,她与容瑄皆有武功在身,沈淮臣人在百米外他们便有所察觉,无论怎么折腾都白费力气。   无趣。   这样的细作若能探听到消息,她兰心就把脑袋拧下来给沈淮臣当球踢。   兰心表情由紧张转为麻木,再观容瑄,分明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主子何时也变得这般幼稚了?   又围观了一次失败的情报刺探,兰心熟练端出一盘茶点,破天荒产生一点怪异念头:难不成是小主子太忙,世子爷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勾回小主子的注意吧?   想法一出,便如附骨之疽难以祛除,兰心忽而记起小时候姑姑们在宫里养过一只狸猫,缠人时也是这般贴在身上蹭来蹭去,非叫人顺了它的心意与之玩闹一番不可。   *   眼见时间所剩不多,沈淮臣决定最后尝试一次。   摒退下人,沈淮臣蹑手蹑脚来到书房外,门窗仍紧闭着,与往日不同的是,有轻渺琴声自房内流淌出,余音袅袅,回味无穷。   沈淮臣驻足倾听,方察觉对方弹的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一人一统听得入神,沈淮臣笑容逐渐变态,八卦道,【淑女?小白,原著里女主叫什么名字,还有多久出场,到时候能让我看一眼吗?】   【稍等,我查查啊……】   等待的时间里,沈淮臣放松身体斜倚在门上,一不小心跌了进去,跟男主面面相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这回真不是!”   琴音未断,容瑄淡淡挑眉,继而微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有脉脉深情,“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沈淮臣好奇地瞧了眼古琴,心想男主还有这项技能呢,嘴上却道,“殿下,你有心上人了吗?是哪位淑女?我认识吗?”   容瑄指腹压住琴弦,定定看着他,瞧着像有点生气了。   沈淮臣不知所以,但非常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直到眼睛略有干涩,才不情不愿地眨了眨眼继续瞪,“不说就不说,发什么脾气嘛。”   “本世子还不稀罕知道呢。”   沈淮臣表面不感兴趣,实际转头就催系统,【小白小白,呼叫小白,查到了吗?】   容瑄大约没想到沈淮臣竟木讷至此,半晌后倏地轻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淑女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几乎同一时间,一阵哗啦啦的翻页声过后,系统惊异道,【咦,原著根本没有女主,男主登基后后宫空悬,是个孤寡母单哼哼哼……呃宿主,你还好吗?】   炭盆似乎烧得太旺了,沈淮臣想,不然他怎么浑身躁得慌,很想将雪水泼在面颊上降降温。   如果说先前男主只是若有似无的暧昧撩拨,今日便是干脆直接的告白。沈淮臣心乱如麻,怔在原地无法言语,好半天憋出一句,“可我现在还不能恋爱。”   未满十八,在现代算早恋。   更何况,男主怎么会喜欢炮灰呢,这太荒谬了。   嗯?这算什么回答?   就算容瑄有颗九曲玲珑心,此刻也摸不透沈淮臣的心思,他温柔地望着沈淮臣,慢慢道,“檀郎无需紧张,永宁的心思想必整个府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能猜出一二,今日不过是直接说出来罢了。”   “从前你我如何相处,今后便也如何相处,永宁愿意等,等到檀郎答应的那天。十年,二十年,都没有关系。”   沈淮臣咬了咬嘴唇,相当不争气地选择跑路。   男主这儿刷不了分,他决定换个路子。   沈淮臣使人搬出那整整一箱宴帖,仔细挑选起来。   #随机挑一个倒霉蛋当经验包刷分#   突然间,他眼睛亮了亮,看到一张金箔上写着:[沈兄,小弟此前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多有冒犯。您大人有大量,请务必给在下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今日未时,我等恭候您的大驾。]   落款是“阜阳侯府薛承敬上”。   系统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淮臣接道,【用来做任务正好。】   免得他心有负担。   时辰一到,沈淮臣脚步轻快地离开宁安府,正门外果真停了辆华丽的马车,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见了他立刻迎上前,殷勤地掀起轿帘,“世子爷,请。我家主子一直盼着您呢,待会儿肯定特别高兴。”   沈淮臣似笑非笑,说了句特别欠揍的话,“是么,那他怎地不亲自来迎本世子?”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十点!】   沈淮臣:【嘿嘿。】   系统:【嘿嘿。】   他/它就说嘛,薛承这个工具人好用得很。   “这……”薛府管家的脸肉眼可见地扭曲一瞬,干笑道,“本该如此,只是我家主子昨日偶染微恙,这才派了奴才过来。”   沈淮臣又道,“这病不会传染本世子吧?”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再加十点!】   管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不、会。”   好气啊,但还要保持微笑:)   沈淮臣满意了,正要上车,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远疴——”   周显之跳下马,将他拉至一旁低声道,“鹊阁的事你忘了?”   “此人记仇,既与他撕破脸,何必上赶着赴约,平白叫人算计。”   沈淮臣心中一暖,拍拍他的手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周显之心说我放心个屁没见过被卖还帮人数钱的,“……算了,我同你一起。”   赴约的人由一变二,薛承好似并不多么意外,满脸堆笑地将人迎进去。一路穿过假山楼阁,七扭八拐地来到一间赌坊。   拨开一层层珠帘,喧嚣的声浪混合着烟酒气扑面而来,沈淮臣掩住口鼻,漂亮的眉毛一点点皱起。   原主吃喝嫖.赌样样皆沾,薛承此举也算投其所好,“沈兄数月不得空,想必早已心痒难耐了吧?今日我做东,你二人尽管敞开了玩儿,赢得归你,输的归我,如何?”   沈淮臣看都没看他,轻蔑道,“你做东?无官无爵的,你有多少家底供本世子挥霍,少在这丢人现眼了。”   “这样,今日本世子输掉的银子双数给你,如何?”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五十点!】   在四周的哄笑声里,薛承脸都青了,他就想不通了,沈淮臣这蠢货明明已经跳坑里了,心里怎么还这么不爽呢,“这……不合适吧?”   沈淮臣摆摆手,“玩儿不起就麻溜滚,你不来,想必场上诸位兄弟有的是想陪本世子赌上几把的,对不对啊?”   “世子爷豪爽,真男人就该这般爽快!”   “让我试试!”嗅见钱味的赌徒们一拥而上,将三人团团围住。   周显之算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存心来找茬的。   他摸了摸荷包里的银票,心里想着不知道一会能不能把沈淮臣捅的窟窿填上,若不能,等消息传回府里,他们俩的屁股都得被揍开花。   激将法得逞,薛承诡秘一笑,趁势说,“大伙都听见了,待会儿沈兄可不许赖账。”   他打了个响指,很快有人单独清理出一张赌桌,将一应赌具摆在桌面上。   薛承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玩什么,就由沈兄决定吧。”   沈淮臣随便点了一个,“就比大小吧。”   “好。”薛承一口答应了。   摇骰子的是位姑娘,场上一半赌徒狂热的目光聚在骰盅上,剩下一半全盯着姑娘半遮半露的胸脯,唯有沈淮臣眼睫低垂,仅靠耳朵去听,“大。”   薛承哈哈大笑,“错了,是小。”   姑娘掀开骰盅,三枚骰子俱是一点。   场外嘘声一片,赌徒们有节奏叫嚷着:“给钱!给钱!”   沈淮臣眼皮都没撩,痛快地将面前全部筹码推给薛承。   下一把沈淮臣猜小,骰盅掀开,三枚骰子却是六、五、六。   系统气坏了,愤愤道,“宿主,我举报,有人出千!” 第13章   “我知道。”沈淮臣垂眸思索,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下投落小片阴影。   赌场里输赢皆是寻常,但一直输下去显然就有猫腻了。   003掏掏小金库,反手拍出一张技能卡,[心想事成:限制使用次数*3,先定一个小目标,你许的任何愿望都将会实现。]   系统气势汹汹,【宿主,搞他!】   【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凶)】   局中战况焦灼,局外竟也开了赌局,赌的是沈家公子能不能赢。   苟新正看得入迷,幻想躺在那堆筹码上的人是自己,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打断了美梦,“谁啊,滚一边去!”   身后之人仿佛没有察觉他的不耐,又慢吞吞拍了两下。   “嘿我说你这小娘皮挤什么挤,没长眼啊,看不见这里……”苟新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来人醉酒般的迷离浅笑中,自觉让出一条路,“您请,您请。”   “有劳了。”那人衣衫不整,赤.裸着小半胸膛,披散的墨发仅用一根木钗挽起,手中握着一杆玉色烟枪,每走一步,手腕,脚踝,乃至其他地方佩戴的环饰便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苟新用力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异香,记起方才那道声音浑身突地一个激灵:刚刚走过去的,好像是个男人。   他伸长脖子朝前望去,见男人抬指在烟杆上点了两下。   苟新不解,嘟囔了一句“娘们唧唧的”,便将注意转回赌桌上。   骰盅开了,出乎所有人预料,此局沈淮臣赌大,薛承猜小,本以为又是薛家公子赢,谁知那三枚骰子偏要与人作对似的,朝上的点数赫然是三个六。   “这不可能!”薛承红了眼,霍然站起身。可就算他把骰子盯出洞来,正面朝上的也是十八点,面前摞得小山高的筹码尽归沈淮臣。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五十点!】   诶?   沈淮臣微微疑惑,系统给的卡牌还没用,怎么忽然就赢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借机刷分,“薛公子,承让了。”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再加五十点!恭喜您获得万能解毒丹*1!】   沈淮臣:【哇,发财了(惊讶脸)】   系统:【哇,发财了(惊讶脸)】   系统:【宿主你看他,脸红的好像一颗烂番茄耶——】   “呵。”烂番茄薛承狠狠剜了沈淮臣一眼,恨声道,“再来!”   “掷骰子玩儿了这么久,想必沈兄也腻了,不如换牌九,如何?”   “好啊。”沈淮臣相当好说话,并充满求知欲地问他,“规则是什么?”   薛承差点笑出声。   不懂规则还敢应?   正好,今天他就给这蠢货上一课,好叫沈淮臣知道惹了他的代价。   薛承清清嗓子,居高临下地扫他一眼,“牌九,就是——”   “就是由庄家砌牌,每人四张牌,以骨牌点数大小分胜负的游戏,很好玩儿的。”   要说的话被抢了白,薛承怒目而视,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罪魁祸首,“喂,发神经啊你!爷爷在此,有你这小白脸说话的份吗?”   沈淮臣转头看去,见说话人握着一柄烟枪,对上他的目光轻佻地笑了笑,言语充满了引诱的味道,“要试试吗?”   “听不懂也没关系,玩儿两把,很快就熟悉了。我做庄,你不用怕。”   【小白,技能卡好像用不上了。】   “唔,多谢。”有人帮忙自然好,沈淮臣答应下来,出于礼貌问了句,“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人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可以叫我,君觅。”   沈淮臣点点头,“君觅公子,我们开始吧。”   又不忘再从薛承身上薅一把羊毛,“薛公子怕了的话,随时可以退出。”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百点!】   薛承手指死死抠着桌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继续。谁先退出,就跪在地上给另一方学三声狗叫。”   沈淮臣耸耸肩,眼神有一丝怜悯。   双方都无意见,赌局重新开始。   不久前的对赌仿佛花光了薛承的全部运气,接下来无论比什么,牌九,亦或是弈棋和六博,输家永远是他。   不知不觉间,薛承眼中爬满了红血丝,癫狂的样子与周遭围观的赌徒们如出一辙。   他不敢算自己输进去了多少,满脑子都是赢一把,只要赢一把,就能扒掉沈淮臣一层皮,那些筹码全都是他的了!   “再来!”   “再来!”   “再来!!”   “要不……”沈淮臣本就不好赌,了解过全部玩法后渐渐失了兴致,再看对面薛承,只觉得骇人。   假如薛承愿退一步认怂,沈淮臣可以返还属于他的那部分筹码,但薛承不依不饶,叫嚷着,“玩儿我是吧?你们两个串通起来玩儿我。”   全然忘记是谁提议把沈淮臣叫来的了。   薛承神经质地转了转眼珠,大笑道,“没关系,沈淮臣,你敢不敢跟我比点更刺激的?”   “我待会儿还有事,改日再说吧。”沈淮臣后退几步,警惕地望着他。   “赢了就想走?你做梦!”   薛承上前扳住沈淮臣的肩,五指格外用力,抓得他生疼,“松手!”   沈淮臣那点挣扎力道,在失去理智的薛承看来跟抓痒似的毫无威胁,正欲拖着人往后园子走,偏又有一人冲上前拦他。   “放开远疴,想比什么,我陪你。”周显之攥着他的手腕一点点用力。   薛承冷笑,“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   周家落魄了,薛家可是如日中天。   周显之也笑,理了理蹭皱的袖摆,抬手就是一拳。   两人扭打在地。   沈淮臣插不进手,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他忽然扭头,十分突兀地问君觅,“客人打架,坊主不管管吗?”   “哎呀呀,被发现了。”君觅讶异一瞬,既不喊人拉架,面上也无半分急色,反而一副瞧热闹的架势,不紧不慢道,“二位,和气生财,打坏了我这儿的东西,可是要三倍赔偿的。”   周显之一手制住薛承,空着的手扯下荷包朝后一丢,“够不够?”   君觅打开,随意扫了眼,顿时眉开眼笑,“够了够了,两位继续。”   然后向沈淮臣摊了摊手,意思是我劝过了,没用。   二人再度打成一团。   薛承不敌,怒而骂道,“周显之!你个王八羔子当沈淮臣奴才当上瘾了是吧,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兄弟情深!?”   此瓜一出,满场俱静。   周显之身形微顿,一时不察嘴角被打破了,他无暇顾及,下意识扭头看沈淮臣。   周显之动动嘴唇,想说早在鹊阁、在我们一起吃烤肉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现在的他是真心想跟沈淮臣做朋友的。然而他抬头望了沈淮臣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怕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震惊与失望。   原主可恨,却也可怜。短暂一生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至亲失望,身边没有一个真心对他的朋友,这些事沈淮臣一直都清楚,原文上写着呢。   不过现在嘛……沈淮臣眨眨眼,周显之行不行啊,怎么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他伸出手,将人从地上拉起,低声道,“你先走。”   周显之不肯,听他快速补充说,“去宁安府,叫殿下多带些人过来,顺便报官,就说这里有人聚众赌博。”   不管哪朝哪代,赌博都是被严厉禁止的,轻则罚金配遣,重者处斩。   至于为何第一时间求助男主……沈淮臣没想太多。   那是男主啊,肯定有光环在的,无论谁跟他对上都只有倒霉的份。   “好。”周显之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   薛承要比的,是斗兽。   他与原主都是赌坊常客,各自出钱豢养了一头野兽。薛承的是只正处于盛年期的黑狼,原主养的则是一头雌性花豹。   角斗的规则很简单,谁家野兽率先咬死另一方的,就算获胜。   沈淮臣坐在看台上,见有仆役提桶在斗场泼了什么,不多时两侧铁栅门缓缓开启,狼与豹一前一后踏出,闻见味道显而易见的暴躁起来,威胁的低吼声隔着很远都能听到。   “地上泼的,是新鲜的血。”君觅察觉沈淮臣疑惑,淡淡解释了一句。   沈淮臣别开眼。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比赛,闻见血腥味只想吐,全然不似其他人兴奋,【小白,我想使用技能卡。】   沈淮臣想了想,一字一句说道,【就让那两头野兽睡觉,睡到赌场被查封为止。】   【收到!】   系统调出页面,一点只有沈淮臣能看到的白光闪过,场上两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突然晃了晃身子,径自倒地不起。   全场哗然。   “怎么回事?”   “这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没意思没意思,斗兽场半年没开了,以为有什么大场面,结果就这?”   “打啊!黑将军,给我咬死它!”   薛承犹自暴躁地走来走去,沈淮臣悄悄松了口气,起身道,“薛公子,这次就算我们平局,如何?”   薛承不理人,倒是君觅在一旁短促地笑了声,“啧,有趣。”   沈淮臣略有心虚,但装得相当镇定,“怎么?”   君觅摇头,随意指了个人,“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人应声告退,不知想起什么返回来说,“坊主,厌朱儿死了,没有奶水,崽瘦得像干豆芽,卖不出去。”   沈淮臣竖着耳朵偷听,听君觅叫处理掉,立刻道,“多少银子,我要。”   遇见沈淮臣,君觅数不清短短一晚经历过多少次惊讶。   这个人很特别。   君觅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沈淮臣和传闻中不太一样,甚至于,他好像和在场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你想养?”   “别怪我没告诉你,那小东西野得很,当心被咬。伤了哪儿我可没法跟人交代……啧。”   意识到说漏嘴,君觅懊恼地一皱眉,艳丽的面庞显出几分阴沉,好在沈淮臣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这是……狸猫?】   沈淮臣蹲在铁笼前打量着那团黑影,伏在里面的小动物瘦骨嶙峋,一身皮毛坑坑洼洼瞧不出什么颜色,唯有一双眼睛幽亮幽亮的,像两只电灯泡,【怪不得都不想要它,这么小的猫怎么打架?】   【不过没关系,以后我养你啊。】   沈淮臣从系统商城兑了两根猫条,撕开后伸进笼里引诱,“咪咪,过来。”   君觅面无表情地看着,心想沈家公子难道是个傻的?   真是白瞎一张漂亮脸蛋……嗯??   君觅张大眼睛,眼见着笼里的东西凑过来舔了舔沈淮臣手里的不明物,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好乖。”沈淮臣伸指,试探性摸了摸它的脑袋,狸猫眯着眼,轻轻用脑袋顶他的手。   沈淮臣心软成一团,养它的念头愈发强烈,“多少银子?”   失态只是一瞬,君觅摆摆手,笑眯眯道,“沈公子喜欢?”   “送你了,就当是结个善缘。”   沈淮臣并不想要这段善缘,一手抱狸猫,一手掏钱,将身上的银票都给了他,“一码归一码。”   君觅和容瑄一样,唇角时常挂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但男主的笑是温柔的,游刃有余的,君觅的笑……沈淮臣形容不出,只觉得像牡丹花,像开了屏的孔雀,招摇得很。   君觅收了银票,点都未点,径直塞进怀里,享受地吸了口烟,“有趣。”   “沈公子当真是个妙人儿。”君觅面上浮现一抹迷离笑意,慢悠悠吐了口烟。   不呛人,但那股异香一瞬间变得浓郁,沈淮臣唰地后退一步,掩鼻打了个喷嚏,震惊又委屈,【小白,他居然朝我脸上喷烟,好没礼貌!】   系统也惊了,又翻翻小金库掏出一瓶防狼喷雾,【宿主,我们喷回去!】   语罢犹不解气,干脆跳出来亲自抽打君觅:啊啊啊啊啊臭不要脸,居然勾引我家宿主!勾引未成年!本系统打鼠你!打鼠你!   *   容瑄是在君觅休息的地方找到他们的,沈淮臣眉毛皱着,睡得极不安稳。   容瑄拿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连人带被打横抱了起来。   君觅讪笑一声,殷勤地帮忙掖了掖被角,“夜里冷得很,需捂严实了,当心着凉。”   来的路上,周显之与暗卫早已将赌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汇报了个遍,容瑄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烟枪呢?”   君觅道,“丢了!害人的东西,一早打碎丢出去了!”   他心中疼得滴血,忍不住辩解说,“我是见沈公子可爱,想逗趣一番嘛,哪知道……”   哪知道沈淮臣这么不经逗。   这烟丝是西域传来的宝贝,比金子还贵,后劲大,吸一口身心舒泰,吸两口如在云端,可君觅没听说有谁闻两下会像醉酒一般晕倒的。   “是么?”容瑄见桌上搁着两条花花绿绿的奇怪物件,疑心又是沈淮臣搞出来的玩意,便顺手塞入袖中,淡淡道,“你要的东西没有了。”   “别介!”君觅哀嚎一声,“殿下!英明神武宽宏大量玉树临风的殿下,您这样,公平何在?道义何在?”   见容瑄不理,君觅悻悻转移话题,“那换一个。你可知,方才收走的是何物?”   容瑄面不改色扯谎,“肉条,府里做的。”   君觅眼前一亮,“可否……”   “不可。”容瑄一口回绝,又微笑着朝他伸手,“银票。”   君觅恼了,“什么银票?搞清楚是你欠我账不还,不是我欠你!”   容瑄道,“自然是买这狸猫的。”   君觅气极反笑,想将东西砸他脸上,又没这个胆子,最后只好丢垃圾一样丢给兰心,“拿走!”   “从我的场子里滚出去!” 第14章   冬去春来,宁安府的杏花开了,一簇簇挂满枝头,御风飘落,恍惚间园内像下了场粉白的雪。   有一白衣乌发的美少年卧于杏林下,五官较从前长开不少,眉眼艷丽之色更盛。哪怕是因被日光晒到而不满地眯眼,也叫人觉得天地间所有灵秀之气皆汇聚于此,美好得挪不开眼。   然而今日的美少年心事重重,漂亮的眉毛皱着,仰面向天,透过层层叠叠的杏枝看着云彩出神。   “唉。”沈淮臣忧郁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显之怎么样了。”   赌坊一别,周显之因为跟薛承打架,被周父好一顿训斥,后来隐约听说平南侯府出了事,便再没了消息。   每到这个时候,沈淮臣便格外想念现代科技,有什么事打电话发消息就好,如今却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飞鸽传书。   何以解忧,唯有撸猫。   “咪咪。”沈淮臣软软唤了一声,又晃了晃奶瓶,杏林深处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猫科动物肉垫踏过草木的声响,不多时,一抹橘色身影飞奔而来,轻巧地跳上玉台,脖子上的铃铛也跟着一晃一晃。   “唔……咪咪,你是不是又胖了。”沈淮臣被它压得呼吸困难,连忙侧过身体,这家伙喉咙里又发出讨好的呼噜声,紧贴着他嘬奶瓶。   那日将它抱回家,简单擦拭净血污沈淮臣才发现,他讨要来的哪是什么狸猫,分明是只刚出生不久的老虎幼崽。   府里的人吓了一跳,问要不要送回赌坊,沈淮臣深思熟虑后拒绝了。还没断奶的小东西,就算是野兽,被丢到野外又能活多久呢,怕都不够其他兽类塞牙缝。   为防止“橘猫”咬人,他从系统商城买了顶项圈,嵌在纯金锁环里。一旦咪咪出现伤人征兆,项圈内隐藏的针头便会自动注射麻醉剂。   就这样从冬天养到春天,宁安府的人逐渐习惯了咪咪的存在,有几个胆子大的还会趁它吃饭偷偷摸上两把过瘾,出了府逢人就问,“你家养什么宠物?”   得到回答便显摆说:“切,俗气。我家世子爷/驸马养了头山君,可乖可乖了,谁来都给摸,跟狸猫一样的。”   “嘶,咪咪不要舔了,弄得我手上都是口水。”小老虎就像听懂了似的,张口轻轻咬沈淮臣的手指。不疼,明显是在撒娇。   容瑄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少年慵懒地躺在玉台上,几点落花缀在铺散的墨发与衣衫上,一时间分不清花与人谁更娇艳。   怀里揣着这么个热腾腾的暖炉,沈淮臣又犯困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发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沈淮臣张开眼睛,见男主缓缓俯身,抬手摘掉了夹在发丝间的一朵杏花。   他们甚少靠得这样近,许是大脑尚未清醒的缘故,沈淮臣竟未躲闪,懵懂又直接地望着眼前人。   那双纯黑色的眼珠亮晶晶的,水一样清澈,一眼能看到底,里面只倒映着一个容瑄。   “这么睡,当心着凉。”容瑄抚了抚沈淮臣的长发,食指一点点划过脸侧,接触到的肌肤温润沁凉,似玉石,但又比玉石更为细腻柔软。   就连容瑄自己也没发觉,他看沈淮臣的眼神,他的动作不知何时变得无比温柔,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两个人类谁都没有动,咪咪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   沈淮臣猝然惊醒,咕哝道,“你把阳光都挡住了,当然冷。”   容瑄发出一声轻笑,顺从地退开些许,“有周二公子的消息了。”   沈淮臣一下子坐起来,“真的?”   容瑄点点头,“曹致富离世,周二公子与兄长赴颍州吊唁。”   “嗯?”沈淮臣茫然不解,不明白曹氏与平南侯之间有何关系,便只能以眼神催促他说快些。   咪咪用前爪勾了勾沈淮臣的衣摆,见他不理,干脆跳下玉台进杏林中玩儿去了。   被这样专注且热烈的视线盯了半晌,容瑄好似终于满意了,摇头笑道,“此事我也一知半解,不过檀郎无需着急,解惑的人应当很快就到了。”   仿佛为印证他的话,沈淮臣听到了周显之的声音。   “远疴!”一身黑衣的少年大步走来,见到容瑄拱手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后者微微颔首,体贴道,“贵客到访,本该好生招待,但不巧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周显之忙说了些不打紧之类的客气话,容瑄浅浅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出了园子,容瑄脚步顿了顿,摊开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朵粉白杏花——他从沈淮臣发间取下来,不知为何没有扔掉,反倒一直握在手心。   真是荒谬。   小小几片花瓣娇嫩柔软,却张牙舞爪地彰显着存在感。   容瑄没有太过犹豫,小心地用锦帕包住落花,最后收进袖中。 第15章 (补字600)   “你家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沈淮臣打量着好友,见他比从前瘦了不少,浑身充斥着连日赶路的疲惫,不免有些愧疚。   这样的感觉就像大家一起逃课去网吧被抓,别人回家经历了男女混合双打,过得水深火热,他却因为有男主帮忙作弊逃过一劫,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最后胖了两斤。   “收到了。不过信上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左右我留在那帮不上忙,干脆提前回来了。”周显之拿起茶盏咕咚咕咚灌下去,满足地喟叹一声,“还是你这儿舒服,连茶水都比别处香甜。”   “我大嫂家的两位长辈不久前去世了,死的有点蹊跷。”周显之缓过气,下意识朝四周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远疴,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世道,要乱了。”   周显之的长嫂姓曹名令徽,颍州桐昌县人,祖父为颍州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曹氏因此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世家大族。   曹令徽的父亲曹佑年轻时与兄父略有龃龉,屡次争吵无果后负气离开颍州来到平南定居,两家渐渐断了来往。   两月前,曹知府被下人发现溺于自家观景湖中,寒冬腊月,打捞上岸时尸体都冻硬了。曹府上下哀痛不已,然而丧幡刚挂不久,长子曹吉竟也以一模一样的方式亡于湖水中。   这下曹家人想说服自己是意外都难了。   接连失去两个顶梁柱,曹府的天都塌了,女眷们整日以泪洗面,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想起了远在辎城的曹佑,连忙写信告知此事,这才有了周显之与兄长赴颍州吊唁的事。   沈淮臣听得蹙眉,“四品大员不明不白的死了,陛下没派巡抚调查吗?”   周显之未见过曹氏父子,感情不深,说起来只是有些唏嘘,“自然是查了的。正因为查不出什么,曹家对结果不满,才写信给大嫂,想借平南侯府的关系调查。”   “听曹府的下人说,曹氏父子死亡前几日常去湖边赏雪遛弯,说不定是夜里看不清路,不小心踩空掉进水里淹死的。”   *   沈淮臣没有想到,曹府的事才出不久,辎城又接连发生两起命案。   先是户部尚书孟蔼醉酒归府,起夜时不慎打翻烛台被活活烧死在房中,后有太仆寺卿戴嵩林间遇袭,被野兽啃噬而死。二人的死亡与曹氏父子一样,看似意外,实为谋杀。   一时间皇城之中人人自危,明明是生机勃勃的时节,却充斥着冬日的肃杀之气。   建光帝发了好大的火,令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彻查,抓了不少人进去,案子却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   一晃眼,又到了沈淮臣固定上朝的日子。   等候的时间里,文武百官无不在悄声议论连日来发生的命案,有人面色惶惶,有人低垂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沈敬山守在奉天门外,见到沈淮臣近乎严厉地告诫他最近不要四处乱跑,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又说会派些身手好的府兵过去,等沈淮臣嗯嗯啊啊地答应了,才算勉强放下心来。   朝会上,容昶照例问询了案子的进度,听见与昨日相似的说辞,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恰在此时,两名内侍一前一后仓促入殿,跪地呈上密函,“陛下,襄州急报,肥夷县那帮反贼连克五城,已经逼近庐州了!”   “他们还四处散播谣言,借孩童之口唱出来,说……说……”   “哦?都唱了些什么?”容昶两手撑在御案上,身体前倾,声音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内侍跪地磕头,抖着嗓子道,“……他们说真龙已死,红缨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沈淮臣没看过完整的剧情,只知道率领肥夷县农民起义的人自封齐王,因起义军佩戴的头盔顶部有一缕红缨,便又称为红缨军。   童谣里说真龙已死,便是在影射容昶鸩杀亲弟弟篡夺帝位的事。   “哗——”   容昶将御案上的奏折大力扫落,群臣跪地,齐声高呼:“陛下息怒!”   沈淮臣低着头,听见皇帝冷笑一声,阴恻恻道,“来人,把这满口胡言乱语的逆贼拖出去斩了。”   然后将目光放在另一名内侍身上。   后者抖得更厉害了,身体匍匐在地,“陛下,沙州急报,北元屡有异动,十日前跨过凌河袭击了我朝一支商队,伤亡约有百人。”   外敌蠢蠢欲动,容昶只淡淡吩咐了一句“静观其变”便暂时按下此事,全部注意都放在了南边起义军上。   办事不力打了败仗的将领罢免,又重新点了几个填补空缺,而后站起身,就当所有人以为将要退朝的时候,他却点了沈淮臣的名字,“朕的爱婿有断案之能,今日起便协助大理寺和刑部一同侦破此案。”   殷时月很高兴。   大理寺和刑部都是审案的地方,平时多有摩擦,互相截胡已是寻常。他与沈淮臣有交情,一加一大于二,想必此次定能赶在大理寺前头侦破连环杀人案。   沈淮臣很不高兴。   整整一日,他不是在翻阅刑部的卷宗,就是在去孟、戴二府查看案发现场的路上,忙得不可开交,身上的朝服也变得皱皱巴巴,跟他本人一样萎靡不振。   再见到马车里那道悠悠然的身影,就更憋闷了。   这家伙不是男主吗,怎么看上去比我这个炮灰还清闲啊!   “檀郎今日辛苦了,我煮了安神茶,喝一些解解乏吧。”   “不喝。”容瑄递过茶盏,沈淮臣抬手一挡,冒着热气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上。   “抱歉。”沈淮臣下意识转头,脑中却传来一声提示:   【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五点!】   “……”沈淮臣又默默把脑袋扭了回去。   “是永宁思虑不周。”容瑄轻轻吸了口气,柔声道,“按摩可舒缓身心,檀郎不介意的话,就让永宁来试试吧。”   沈淮臣不语,容瑄便抬起手,指腹抵在头两侧穴位上缓缓按揉起来,“阿娘说,从前阿爹批折子批累了,她就是这般替阿爹按摩的。”   沈淮臣心里清楚,他口中的“阿爹”,自然不是容昶,而是暴毙亡故的先帝。   他刚刚居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简直太糟糕了。   沈淮臣偷偷瞄了眼男主的手,可惜车内光线昏暗,看不出什么门道。   容瑄按摩的手法很有一套,力道适中,不急不缓,沈淮臣渐渐有了丝睡意,不知不觉间完全靠进了容瑄怀里,舒舒服服地枕着大腿。   沈淮臣吸吸鼻子,忽然闻见一点甜滋滋的味道,他将眼睛悄悄掀开一条缝隙,张口咬住了近在咫尺的糕点。   那点心被做成桃花形状,不大不小恰巧能一口吞下。   待他吃完,容瑄又捻起一颗喂至唇边,“新研制的芋泥山药糕,好吃么?”   沈淮臣眼睫颤了颤,闭着眼说瞎话,“唔,一般般。” 第16章 (补字1k)   “这里是司部衙门,不是随意玩闹扮家家酒的地方,本部堂丑话说在前头,若吃不了这个苦,趁早回去找你阿爹阿娘,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虽说皇帝叫沈淮臣与刑部和大理寺一道办案,可他实在早起不能,在男主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日日睡到天光大亮才醒,然后被一条龙服务打包送到办公的地方。   今日更是过了午饭时间才来,身边还跟着唇角含笑的殷时月,这场面落在尚书大人眼里就是妥妥的差生带坏好学生,罪大恶极!   殷时月敛了笑,慢吞吞反应一会,一个箭步挡在两人之间,急道,“尚书大人,不是这样的,我们……”   孔伯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替沈淮臣遮掩,背起手刻板道,“沈大人,本部堂问你,今年几岁了,可曾准备或参加过科举考取功名?”   沈淮臣摇头,“不曾。”   孔伯翰又问,“可曾熟读四书五经,或对六韬、尉缭子等书有所涉猎?”   沈淮臣摇头,“不曾。”   孔伯翰身子晃了晃,瞧着像是要背过气去了,“那么,你师从何人?”   沈淮臣还是摇头,“尚书大人,下官没有老师。”   “大人!”被同僚们的视线包围,殷时月手脚冰凉脊背发麻,有心替沈淮臣辩解,奈何吃亏在语速太慢,总是被人打断,生生急出了一头汗。   “荒唐!荒唐!”孔伯翰猛一拂袖,有那么几分捶胸顿足的意味。   这样一个靠裙带关系坐到指挥使位置上的纨绔子,哪里懂连环案中的弯弯绕绕,要外行指导内行,简直是瞎胡闹。   “尚书大人,”没有打扰,殷时月终于顺利说完了后半句,“沈大人与我并非有意来迟,而是在孟府和戴府有了新发现,路上耽搁了。”   “哦?”孔伯翰斜睨着他二人,笑容有些讥诮。   殷时月忍耐着成为八卦中心的不适感,朗声说,“况且……况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沈大人于断案一事的天赋和才能是陛下亲口承认的,也是本部院亲眼所见,办案讲究证据,我想,如何看待一个人,也该讲求真凭实据。”   此话一出,可谓是将孔伯翰这个直属上司得罪透了,殷时月虽有隐忧,却并不后悔。   如果连替朋友分辩一二的勇气都无,那么他与周遭瞧热闹的同僚们有何两样?   这下孔伯翰当真起了兴致,“怪哉,怪哉。本部堂不是没去过案发地,怎么关键证据偏叫沈大人找着了?”   沈淮臣语出惊人,“也许,是孟、戴两位大人有心遮掩呢?”   查了这么些日子,沈淮臣总觉得遗落了某处细节,夜里思索时不自觉把玩着一只玉盏。也是这个时候,他注意到府中所有器皿、家具的隐蔽处都绘有一枚繁复精美的纹路。   问过容瑄才知道,它是仪式感,是身份的象征,代表“此物属于宁安府”。   贵族有贵族的“仪式感”,杀人者是否也有杀人者的“仪式感”?   有猜想便去验证,沈淮臣以糖果贿赂了孟府里的孩子,从他口中问到了想要的东西——   案发前两日,孟蔼在房中用晚膳,掀开炖盅时发现温着的鸡汤不知何时被人调换成一只通体焦黑的兔子。   起初孟蔼以为是厨子拿错了,正欲斥责,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变了脸色,不但改口叫管家避开旁人处理掉,还勒令知晓此事的下人们闭紧嘴巴,无论谁问起都不许透露。   而后一夜未眠,焦躁地在院内来回踱步。   孟蔼死后,曾经见过那只兔子的下人们惶恐不已,认为是某种招惹杀身之祸的诅咒,故而对此事三缄其口。   若非孩子说漏嘴,不知要瞒到什么时候。   戴嵩林的经历与孟蔼相似,不过炖盅里装的是一只鲜血淋漓、被野兽开膛破肚啃噬过的兔子。   沈淮臣总结道,“杀人者以处理兔子的方式预告被害者的死亡方式,整个过程充满了审判意味,或许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点,守株待兔。”   末了,沈淮臣不忘补上一句,“尚书大人说得对,下官的确缺少经验,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诸位同僚若闲暇无事,大可以多走多看,说不能也能有新发现。”   直给孔伯翰气了个仰倒。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八十点!】   “多谢,今晚请你吃酒。”反应过来沈淮臣在同他说话,殷时月一转头,见对方正甜滋滋朝他笑,双眼亮晶晶的,他便也不自觉微笑起来。   是夜,二人来到辎城最负盛名的酒楼。   沈淮臣熟练报了菜名,点完才后知后觉那几道都是他爱吃的,顿时羞红了耳尖,忙把菜单交给殷时月,“不好意思啊殷大人,说好请你吃酒,自己先点了。”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还是你自己来吧,别不好意思。”   殷时月随意扫了眼,将坐姿调整得更端正了,“不用了,本……我与你的口味相似,这些正正好。”   “真的?在府里的时候,她们总说我嗜甜,今日总算遇见跟我一样的了。”   无论喜欢还是讨厌沈淮臣的人都无法否认,这厮有张迷惑人心的脸。他的五官明艳,生动,但最漂亮的还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满腹阴谋者会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哀痛者亦能在其中找到慰藉。   殷时月心乱如麻,低下头不敢与沈淮臣对视。   刚刚,他说谎了。   殷时月祖籍在川渝,别看长得高冷,实际口味重能吃辣,这样甜的东西多少年也不见得买一回,乍一入口甜得他牙疼,心里却是高兴的。   沈淮臣也很开心。   宁安府不常备酒,店小二却送了壶度数低的果酒来,沈淮臣试探着抿了一口,酸酸甜甜,葡萄味的,像小时候喝的果汁。于是他一杯又一杯,直到喝光一整壶还有点意犹未尽。   沈淮臣舔了舔嘴唇,想叫小二再拿一壶,被殷时月制止了,“唔?”   “远疴,咱们不是来买醉的,凡事过犹不及。”   殷时月说完就后悔了,懊丧地皱眉。沈淮臣年纪小,喜欢新鲜事物再正常不过,他却像私塾里最古板不讨喜的先生,张口便是说教,平白扫人兴致。   就是醉了又如何,不是还有他这个朋友在一旁照看吗?   眨个眼的功夫,殷时月的内心戏已从沈淮臣负气离开演到了他登门致歉,一抬头,却见少年盯着他,煞有介事地思索半晌,规规矩矩放下酒壶,“你说得对,不喝了。”   很难用言语形容殷时月此刻的感受,有欢喜,有如释重负,有点自嘲,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软。   原来,他根本不会在意呀。   “要不……我叫店家送点解酒汤过来吧。”担忧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别的地方。殷时月头一回跟沈淮臣吃饭不知深浅,以为他酒量不错,现在看来是个没数的。   “好啊,多谢你。”沈淮臣乖乖点头,咬字慢腾腾的,面颊浮现一抹桃花般艳丽的色泽。   他本人毫无所觉,咕咚咕咚灌下汤去,一抹嘴巴站起来,带着壮士赴死般的决心说,“走,做任务。”   什么任务?难不成是要夜探孟戴二府吗?   沈淮臣没有回答,殷时月连忙起身,跟着他出了酒楼。   一分钟前,系统面板更新了。   任务:[英雄救美。]   [请在回府路上救下被恶人追杀的姑娘,并护送对方出城。]   原主是个不安分的性子,纵是多事之春,沈敬山又再三叮嘱无事不得出府,他却偏要与人对着干,糊弄过府里的侍卫溜出去喝花酒。   出了酒楼,原主见一容貌秀丽的女子赤脚披发,沿路跑跑停停仿佛正躲避着什么。她的身躯在黑夜中是那样单薄,原主春心萌动保护欲爆棚,叫她上了马车。   比起若即若离、时常摆脸色的公主,这姑娘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通情达理的解语花,哪哪儿都是照着他心意长的,酒意加持下,原主动了纳妾的心思。   然而公主跋扈,沈敬山夫妻又十分宠爱她,他敢开口挨顿打都是少的,于是将人悄悄养在了外面。   今夜,正是原主外出喝酒的日子。   马车拐过街角,沈淮臣在系统提示下掀起帘子向外张望,果然见到了那位披散着头发的女子。   沈淮臣叫车夫停车,按剧情下车与之搭讪,“姑娘,天色这么晚了,为何一人在街上走?”   那女子原本不想理会,打量着眼前人衣衫华丽通身酒气,顿时改了主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攥住他的衣摆哀切道,“公子救我!”   “云娘本是良家女,不成想那日在溪边浣纱,被一伙恶贼强掳来卖进青楼,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叫管事的发现了,若是抓回去,鸨妈一定会打死我的。”   “公子你听……脚步声,抓我的人来了!”   沈淮臣忙道,“姑娘快快上车。”   说罢也不去看她的表情,急吼吼钻进了轿厢里,“嘶,好冷好冷,早知道该披件衣服的。”   “……”浑然不知身后某位想搭他手的姑娘搭了个空。   云娘暗骂一声狗男人,自己登上马车缩在角落,盯着那件一看便十分暖和的大氅说,“好冷。”   沈淮臣深以为然,他吹了夜风,短短片刻已是头昏脑涨,掩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殷时月余光瞥见大氅,赶紧取来替沈淮臣穿上,“多谢姑娘提醒。”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云娘干瞪眼:“……”   你是狗吧。   殷时月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低声问,“远疴,你与这位姑娘是旧识?”   沈淮臣用毛茸茸的衣领裹住自己,蹙着眉仔细回想剧情。   “我不认识她。”诚实的沈淮臣有些困了,台词已忘得七七八八,只道,“可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殷时月:“……”   谢谢,完全没有。   哪位好人家的姑娘深夜衣衫不整地在街头乱逛,没有一丝防备,轻易上了陌生男子的马车?   尤其是,因为接连发生两起命案,辎城内外全天戒严,街头商贩都比平日收摊早了许多,她难道不清楚吗?   殷时月想得深,表情愈发难看,好在车内光线昏暗看不太出,“姑娘打算去哪,我们送你一程。”   云娘兀自摇头,默默擦拭眼泪,“两位公子救我脱离泥沼已是莫大恩情,怎好再麻烦你们?”   殷时月道,“无碍,帮人帮到底,若姑娘暂时无处可去,只能委屈你住几天客栈了。”   殷时月分得很清楚,他是书生,贸然戳破身份,真打起来两个他都未必是这姑娘的对手,不如先假作不知,从长计议。   嗯?   沈淮臣眨眨眼,慢半拍问系统,【小白,他是不是抢了我的词?】   不待003回答,又自发念出了后半句,“姑娘放心,等找到合适的房子,我立刻接你过去。”   云娘破涕为笑,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楚楚可怜道,“公子的大恩大德,云娘纵使身死也偿还不完。”   殷时月疑心沈淮臣醉了开始说胡话,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道,“远疴,你……你与殿下琴瑟和鸣,切莫说这般引人误会的话。”   马车摇摇晃晃的,正适合催眠,沈淮臣眼睛慢慢闭合,歪在殷时月肩上睡着了。   他不知道殷时月阴差阳错地帮忙完成了任务,也不清楚云娘好端端一张芙蓉面像调色盘,时而青时而红,精彩极了。   更听不见殷时月与容瑄的对话。   天上飘起了小雨,容瑄将沈淮臣遮得严严实实,自己的衣角却被雨水洇湿,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殷时月,“殷大人忙碌一整夜着实辛苦,府里有干净的客房,不嫌弃的话将就一夜吧。”   “不、不用了。”殷时月社恐发作,兼之有些做坏事后的心虚,总觉得答应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好罢,殷大人,恕不远送。”   殷时月拱拱手,走出老远后慢半拍反应过来,猛地回头看去——   永淳公主轻轻松松抱起沈淮臣踏入府中,熟稔地像做过千百次那般。   这这这……   公主当真是位深藏不露的奇女子。   *   怀抱着一只醉醺醺的小猫,容瑄的步子依旧很稳。   沈淮臣神色宁静而美好,仿佛世上一切阴谋诡计都与他无关,自顾自地睡着,睡得脸颊泛粉,微张的唇瓣则是蔷薇一般馥郁的绯红色,带着酒香。   凑近了闻,是甜甜的葡萄味。 第17章   窗外阴雨绵绵,正是个适宜补眠的好天气。   沈淮臣请了病假,将自己埋在被子里跟系统讲悄悄话,【小白,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任务完成了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不到果酒喝起来酸酸甜甜,后劲却大,一觉睡到现在仍有些头昏脑涨。   系统不假思索道,【坐马车回来的呀,然后男主把你抱到床上的。】   沈淮臣睁大眼睛,【抱我?怎么抱?】   系统伸出两只小短手比划了一下,犹嫌不够,干脆调出回放,沈淮臣只瞄了一眼便将发烫的脸埋进枕间滚来滚去,声音闷闷的,又透着几分好奇,【男孩子怎么能抱男孩子呢?】   【他为什么不把我叫醒呢?这么近的路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沈淮臣脸颊在柔软的枕面上蹭了蹭,像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男……容瑄真的喜欢我吗?】   【可我平时对他那么过分,换做别人讨厌我躲着我都来不及,怎么会喜欢呢?】   系统心软得一塌糊涂,【宿主,你以前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呀?】   沈淮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止如此,他甚至连情书都没收到过,纯新手零经验。   系统也没有经验,但它拥有一个庞大的数据库,言情耽美,爱情电影,青春偶像剧,只有想不到没有它找不到的。   003高高兴兴地挑了几本热度最高的,想交给沈淮臣研究一下,紧要关头却猛然一个激灵,想起新人培训手册上的内容。   它的宿主不属于这个世界,做完任务就该走了,男主喜欢或不喜欢,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有什么关系,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   【小白?】系统久未回话,沈淮臣忍不住伸指戳了戳光团。   【根据本系统的判断,男主他……应该是骗你的。】   第一次对宿主撒谎的系统紧张极了,愧疚感如潮水淹没了它,【他、他本来就是个擅长伪装的人啊,从前能在容昶面前表演父慈子孝,现在为什么不能在你面前表现得一往情深。宿主,你千万别被他骗了啊。】   【喔。不会的,你放心吧。】沈淮臣翻了个身,眼睛一如既往地澄澈,任谁也能发现里面藏了心事。   沈淮臣明白他当下生活在一本书里,可身边的人事物都那样真实,真实到沈淮臣无法将他们当成npc看待。   阿爹阿娘是真实的。   周显之和殷时月是真实的。   容瑄自然也是真实的。   还有灵芝,兰心……   想到未来终有一日会与他们分别,心口便闷闷的,萦绕着淡淡的惆怅。   少年人对别离有种天然的抵触,沈淮臣在床榻上滚了一圈,顿了顿又滚了一圈,而后身下一空,就在他准备好迎接后脊的疼痛时,却摔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容瑄重新将他抱回床上,好笑道,“想什么这么入神,真摔到了可怎生是好?”   “没什么。”沈淮臣推开他的手,一骨碌坐起来离得远了些。   容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更为细致地观察片刻,人还是那个人,他最近应当也不曾做过得罪沈淮臣的事,“厨房做了阳春面,还有一小碟腌黄瓜,先垫垫肚子,晚上再做檀郎喜欢的,可好?”   “我不饿,都撤掉吧。”沈淮臣兴致缺缺,到园子里找咪咪玩儿去了。   沈淮臣一睡大半天,是真的不太饿,然而他斜倚在玉台上,看着开始学习吃熟食的咪咪,闻见鸡肉的香气,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不行不行,刚说完不吃就折回去,肯定很没面子。   “世子爷!”灵芝跑过来,小心避开进食中的老虎,“殿下叫我送来的。”   沈淮臣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顶上还盖着一枚荷包蛋。   *   纵使容瑄百般讨好,沈淮臣也不会理睬,他的心已经像大润发杀鱼的刀一样冷了——   先前的任务还有后续。   原著里,“沈淮臣”安排佳人住进客栈后日思夜想,次日一早便叫小厮偷偷买好房子将人接了过去。   背着爹娘和公主干了这么件大事,原主身心舒畅,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他又耐着性子等了几天,就迫不及待地出门与佳人相会了。   而今沈淮臣依葫芦画瓢,连夜遣人在郊外买了房子,会佳人的日子也紧随而至。   沈淮臣换上平日里最不常穿的一件衣服,梳洗打扮一番,嘴上说去司部衙门处理公务,实际乘马车一路向外城驶去。   沈淮臣走后,容瑄静静凝视着棋盘上疏密交错的黑白二子,突然毫无预兆地将手中棋子丢进罐子里。   他的心乱了,再精妙的布局与厮杀也变成了一团死物,“备车。”   容瑄知道沈淮臣与殷时月吃酒,知道他偶遇云娘,知道两人连夜送云娘出城,甚至连沈淮臣在哪处买了房、原屋主姓甚名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他看不懂沈淮臣想做什么。   *   马车停在一处清静的院落外,沈淮臣敲开院门,与身穿松绿色衣裙的云娘相顾无言。   他并非原主,在云娘玩味的目光中略显局促,只问道,“姑娘在这儿住得可还顺心?若有需要添置的东西尽管开口,我派人送来。”   “云娘一切都好,只是缺个暖心的人。”她垂首擦拭眼泪,宽大袖摆滑落,露出一截皓如霜雪的手腕,“公子的大恩大德云娘无以为报,不若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不必了。”沈淮臣非但没有上前,反倒猛地后退一步,郑重其事道,“姑娘在此独居,也该有些戒心才是。若我心存歹念,刚刚便已得手了。”   云娘摇摇头,上前拉住他的手恳求道,“这条贱命是公子救下来的,别人说的话云娘一个字都不信,但我愿意信任公子。”   沈淮臣收到任务已完成的提示狠狠松了口气,抽出手道,“姑娘多多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   云娘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意识到沈淮臣说的居然全是真话。他是真的见她可怜才顺手帮扶一把,既不好奇她的身份过往要求回报,也不因她孤身一人而有所垂涎。   可笑!污泥里开出莲花,这糜.烂的天下竟真有坐怀不乱的君子!   苍天何其不公,偏是在这个时候,偏是叫她定了决心之后才发觉。   云娘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与不久前判若两人,“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沈·做好事不留名·淮臣短暂思索过后,语气笃定地告诉她,“在下雷锋,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雷……锋?”云娘缓缓重复道。   好奇怪的名字,从未听说世家贵族中有位姓雷的公子。   “轰隆隆——”   出城时天就阴沉沉的,此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眼看有场暴雨。云娘记起那夜沈淮臣畏寒的样子,焦急道,“雷公子,雨天难行,不如进屋休憩片刻,待雨小些再走吧。”   先前沈淮臣要走,云娘挖空心思挽留,这会儿她想通了愿意放人,却又走不脱了。   云娘心急如焚,匆匆将沈淮臣安置在偏房后,回屋写了封密函:[计划有变,需从长计议。]   暴雨如注,雪鸽徘徊在檐下迟迟不肯离去,云娘眼皮跳个不停,连打几声呼哨才不情不愿地飞远,却不知对方几时能收到消息。   转眼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沈淮臣草草吃过晚饭,无比想念府里温暖柔软的床榻,永远可口的点心菜肴,还有……男主。   沈淮臣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他说的话,身边人有时候很难接上,容瑄却可以。世间好像没有他不懂的东西,无论沈淮臣说什么问什么,永远能得到回应。   周遭安静极了,只有夜风拂过树杈的飒飒声,还有珠串似的雨滴撞击地面与纸窗的噼啪声。沈淮臣不敢上床躺下,本能地守着烛台跟系统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沈淮臣猝然惊醒。   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有人正在靠近他的房间!   一人一统万分紧张,沈淮臣依系统所言从商城买了包迷魂药攥在手心,满脸戒备地盯着屋门。   系统知道沈淮臣害怕,不住地安慰他,【宿主放心,不会有事的,发现黑影咱们就把迷魂药丢出去糊他一脸,本系统负责把歹徒电晕!】   脚步声消失了。   沈淮臣眼睛眨也不眨,等到眼眶发酸发涩了也没瞧见半个贼影,正要松口气,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唔唔唔!”   系统咻地飞出来预备开电,却听见了男主的声音。   “嘘——,别怕,是我,是我。”   沈淮臣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容瑄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的易容膏被雨水晕开些许,显得有些滑稽。   明明浑身湿透滴滴答答淌着水,靠在上面凉津津的,可沈淮臣疯狂跳动的心脏归于平静,久违地感到了踏实,“你来晚了。”   “抱歉,我来晚了。”容瑄俯身,借烛光理了理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发丝,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由于惊吓、委屈而微微泛红的眼尾。 第18章 (补字700)   温柔安抚过后,容瑄在沈淮臣耳畔低声道,“听我说,云娘很可能跟前些日子的连环杀人案有关,今夜恐有异变。”   “来之前,我已通知了官府,所以檀郎不必怕,护好自己,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府衙的人就到了。”   “那你呢,你又为何要来?”沈淮臣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很不合时宜,但他还是问了,“身份一旦暴露,你们兄妹,你的母后,还有身边伺候的下人们,全都活不成。”   容瑄一怔,撩起衣摆坐在他身侧的长凳上。   他轻抚了抚沈淮臣的眼睛,那双墨色瞳孔中蕴含的情感是世间罕有的瑰宝,是昏暗烛火也无法掩盖的熠熠华光,“我当然要来。”   “檀郎,我来时看到你一个人孤零零趴在这里,庆幸你没事,心中却又懊恼极了,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来得再早一点,再快一点。”   沈淮臣面颊微微发热,不自在地别开脑袋小声嘀咕,“你知道就好。”   容瑄勾了勾唇,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间变了脸色,往沈淮臣手中塞进一支袖箭,飞快地道,“找地方躲好,若有人近身,你就……”   “罢了,”容瑄凝望着他,不知为何又浅浅笑了一下,改口说,“躲在我身后,怕,就闭上眼睛。”   话音落下,闪着寒光的剑刃划破空气,直冲要害。   沈淮臣被半搂半抱地带着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剑锋,容瑄拔剑出鞘,旋身与来人缠斗在一起。   家具在打斗中四分五裂,窗户破了个大洞,断裂的窗纸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成为兵刃相接的铿锵声里唯一的伴奏曲。   剑风将烛台扫落,房间唯一的光源熄灭了,沈淮臣并不逞强,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帮不上忙,便如容瑄所说摸黑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躲好,右手紧紧攥着男主递给他的袖箭。   容瑄背对着他,不着痕迹将刺客朝院中驱赶。   沈淮臣不懂容瑄的剑法是何等水平,但见对方出招利落快得只见残影,以一敌五犹有余力,提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胡思乱想的功夫,一名刺客被容瑄击中右臂,武器脱手而出,余下几人心生忌惮,短暂迟疑片刻,隐晦打了个手势,飞身逃离此处。   解决掉刺客,容瑄立刻返回室内重新点燃蜡烛,将沈淮臣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可有受伤?”   沈淮臣摇头摇到一半,忽见窗外数道黑影闪过,继而兵戈相撞声四起,刚平复下的心又急速跳动起来,“小心!”   那些刺客去而复返,人数比先前多了两倍有余,三人守在院内,剩下的大大咧咧闯了进来……   不对,沈淮臣眯了眯眼,在来人袖口看到了一朵栩栩如生的银白色莲花。   他们是两股势力!   不久前的战斗消耗了容瑄大部分体力,刺客却源源不断,解决掉三人还有三人。   容瑄招式逐渐由进攻转为被动防守,沈淮臣清楚听见打头的刺客问了句“哪个是”,然后突破防线提刀朝他走来。   男人一步步逼近,黑色面巾之上是豺狼般嗜血狠辣的眼,“小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招惹了一朵桃花煞回来。”   “你找死!”   “等等,事情有变,不要伤害雷公子!”   这一瞬间发生了许多事。   系统紧急开启了防护屏障,温暖的白光里,沈淮臣看到被死死牵制住的容瑄放弃格挡,不顾命门暴露的危险回身搭救,剑尖一挑,黑衣刺客的长刀擦着沈淮臣颈侧划过,削掉了一缕墨发。   他看到云娘神色焦急地跟黑衣人说着什么,后者一把推开她,云娘不依,不多时两人竟动起了手。   危机暂时解除,沈淮臣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刚刚,他一直在屏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淮臣望着容瑄被围拢的身影,咬唇问,【小白,你说……容瑄会死吗?他是男主,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化险为夷,不会有事的,对吗?】   系统不知怎么回答才能安慰到他,好在,沈淮臣也不需要回答。   他擦擦手心黏腻的冷汗,握紧袖箭,将射孔对准刺客首领的胸口,缓缓按动机括。   此人武功最高,招式也最为阴险毒辣,解决掉他,想必压力会减轻不少。   沈淮臣手颤得厉害,眼中蓄满了泪水,强忍着没有掉落,射出的弩箭因此有所偏离,扎在男人肩膀上。   疼痛延缓了他的动作,漏出一丝破绽,容瑄抓住机会,一剑割开了男人的喉管。   窗外雨势渐小,大队兵马将整座院落团团围住,殷时月厉声道,“速速保护沈大人!留一活口,其他人杀无赦!”   沈淮臣脱力,袖箭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他盯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不要看。”   容瑄丢开长剑,半扶半抱地带着沈淮臣上了马车。   “远疴,你还好吗?”殷时月来迟一步,跟在沈淮臣身侧,怎么瞧隔壁那个冷面侍卫怎么熟悉,但五官确是全然陌生的,当真奇怪得很。   他脱不开身,心中又实在担心好友,便拨了队人护送沈淮臣回城。   “别怕,都过去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缓慢行进着,容瑄揽过沈淮臣的肩膀,将他缓缓抱进怀里,由于贴得近,轻易发现沈淮臣的身体尚处于战栗中,“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檀郎,若我再强一点,思虑得再周全一点,那么有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容瑄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呢喃着那些哄人的话,右手掌心不厌其烦地从后颈沿脊柱抚摸,像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   沈淮臣窝在他的怀抱里,外面的风声雨声都仿佛离他远去了,只剩一片安宁。   他抬起湿漉漉的睫毛,眼底残留着后怕与茫然,“我用了你留给我的袖箭。”   “我知道。”容瑄捧过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保护自己没有错,想要保护别人更没有错。”   “檀郎,谢谢你救了我。”   “真的?”沈淮臣眼睫微颤,一滴摇摇欲坠的细小水珠终于掉落下来,挂在颊边。   “真的。”容瑄用指腹揩去那滴泪,充满怜惜地抚摸着他饱经蹂.躏的下唇。   沈淮臣一路握着容瑄的手,待回了宁安府,等候已久的下人们哗啦啦围上前才后知后觉不好意起来,唰地松开背在身后。   也是这个时候,他发觉腰腹那片布料湿乎乎的贴在身上,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红的、犹且温热的血。   沈淮臣猝然抬眼看向容瑄,他身上那件夜行衣脏得不成样子,大片大片的暗沉色泽盘踞其上,分不清是雨还是血。待脱下来才发现,里面的白色中衣早被血液浸透了,因为太久没处理,与伤口黏在了一起。   “抱歉,吓到你了。”容瑄单手拢住里衣,淡然的模样好像那处伤长在别人身上。   “殿下!您也太任性了,一个人去也就罢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吭都不吭一声,皇后娘娘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兰心又急又气,再见小主子那副散漫的表情,跺跺脚撩起帘子出去了。   容瑄自顾自进了内室,脱下中衣,随意攥住衣角动作粗暴地将黏在伤口的布料撕扯下来。   沈淮臣看得眼皮直跳,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这一幕对他造成的冲击。   小的时候,他不小心磕到桌角都会疼上许久哭着要家里人安慰,容瑄与刺客缠斗中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能不顾伤口被挤压,没事人一般紧抱住他,温声细语地安抚。   沈淮臣跟在容瑄身后,见他直接用干布擦拭污血,终于忍不住把东西夺过来,问,“你都不知道疼吗?”   容瑄怔愣一瞬,而后笑道,“我习惯了。”   “其实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在雨水里冻太久,已经没有知觉了。”   沈淮臣抿了抿唇,忽然转身就走,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只装满生理盐水的茶壶,反复冲洗过后,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布料揭了下来。   他拿镊子的手轻微颤抖着,撇开眼不敢往那处瞧。   容瑄肋下有道半臂长的刀伤,伤口外翻着,隐约可见鲜红血肉下的白骨。   边缘处被雨水泡得脓白,沈淮臣不经意看了眼,便觉得腰侧跟着疼了起来。   伤口有些发炎了,沈淮臣又常年体温偏低,沁凉的手指偶尔蹭到皮肤,灼痛之下,好像还有无数微小电流在血肉中悄悄流窜。   容瑄伸指蘸了些“茶水”送入口中,尝到了咸丝丝的味道。   是盐水?   他佯做不知,哑声问,“这是何物?”   沈淮臣头也不抬,“毒药。再过一刻钟你就会毒发身亡,到时候整个宁安府都是我的了。”   容瑄倏地一笑,“是么,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心甘情愿。”   沈淮臣看着他从容微笑的样子不顺眼极了,遂道,“真的?那等你死了,我便日日逛青楼楚馆,娶几个小老婆回来,把你——”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百点!】   “唔!”容瑄俯身亲了上去,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容瑄的唇是干燥而滚热的,轻轻柔柔贴过来,沈淮臣睁大眼睛,本能地想要挣扎,一只手却压在后脑不许他逃脱,紧接着唇瓣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   沈淮臣一把推开他,想抹一抹嘴唇,又觉得平白弱了气势,于是恶狠狠瞪着他,“你、你怎么能不顾别人意愿随便亲别人呢!”   容瑄乖乖点头,模样温和无害,“抱歉,下一次我会注意的。”   沈淮臣脸颊烫得厉害,强自镇定道,“……知道就好。”   他转身欲走,手腕被容瑄虚握住,“檀郎不必忧心,我真的,早就习惯了。”   “小时候背书,不小心背错一个字便会被阿娘用戒尺打手心,有一次实在不想看了,偷偷溜出去玩了会儿雪,阿娘很生气,叫我在雪地跪够两个时辰,跪到不想玩儿了为止。”   那时天空又飘起了清雪,魏皇后没有撑伞,独自站在雪中陪着。   她说,永宁,别怪阿娘心狠,若你不求上进,你阿爹的仇谁来报?   她说,这片江山,不能断送在容昶手里,更不能断送在咱们娘俩手中,这是你阿爹的遗愿。你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必须继承他的愿望。   容瑄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再度醒来,他躺在寝殿熟悉的床上,母亲正握着他的手默默流泪。   好半天,沈淮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那时……几岁?”   容瑄蹙了蹙眉,露出思索的表情,“六岁?亦或是五岁?”   他自嘲地笑了笑,“记不清了。” 第19章   沈淮臣回府时精神尚好,不但亲自帮容瑄清洗伤口,睡前还跟系统一人一句说了不少男主的坏话,睡着后却发起烧来,陷在深深的梦魇当中。   梦里是杀戮,是铺天盖地的血色,重伤濒死的男主,还有再也回不去的家。   “殿下,您也受了伤,还是歇着换奴婢来吧。”   “是啊,有奴婢跟兰心守着,您去歇一会儿吧。”灵芝在一旁附和道。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纵使她心里天人交战,什么“公主居然是男的隐瞒身份一定别有所图”啦,“事情如果传出去他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别说世子爷就是老爷夫人也要被连累真是讨厌”啦,乱七八糟想了一堆。   可容瑄是主她是仆,又受了伤,那些话便只能在心里嘀咕嘀咕,不敢表现出来。   “不必了,我放心不下。”   “再去打盆热水来。”容瑄靠在床头,从背后抱着沈淮臣,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沈淮臣一直在说梦话,额间冷汗淋漓,齿关咬得死紧,好容易将药喂进去,没一会儿又吐了出来。   那日雪地罚跪之后,容瑄高烧不退,魏皇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下拍着背部轻哄,口中哼着一支歌谣。   而现在,容瑄仿照魏皇后的样子颠了颠腿,轻轻地晃着他,“猫儿梳尾巴,一刷一刷整齐好……”   后面的词容瑄记不清了,短暂停顿过后便转为呢喃低语,“檀郎,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便做酥油鲍螺,浇上蜜糖同你一起吃。”   兰心重煎了药送来正听见这句,忙低下头去,“殿下,药好了。”   “嗯。”容瑄接过碗,拿勺子搅了搅,忽地被攥住了袍角。   沈淮臣唇瓣微动,紧皱着眉毛念了句什么,容瑄听不清,干脆叫他趴在肩头附耳过去,声音渐渐清晰了——   “不……不要……”   “别……爸……妈妈……”   容瑄将沈淮臣冰凉的手裹在手心,垂眸注视着他。是在呼唤父亲母亲吗?   好奇怪的发音,天禧朝从来没有这样的称呼。   *   沈淮臣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下地,他不记得昏迷中发生的事,那些情人间的温柔低语随噩梦一同远去了。   系统没有提醒,默默看着自家宿主有意识的躲避男主,你追我逃乐此不疲,甚至于,它都不忍心戳破这是男主有意避让的结果,跟沈淮臣的个人努力没有半毛钱关系。   算了,宿主开心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皇帝听闻沈淮臣遇刺,赏了不少东西过来,府里上上下下统一了口径,对外称沈淮臣是被歹人强行掳走的,故而袁夫人有心数落他四处乱跑不叫人省心,但见着那张苍白的脸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场风雨过后,杏园花落满地,沈淮臣半躺在玉台上,身下是狐狸毛做的软垫,身上裹着天丝被,旁边还有个替他剥枇杷的周显之,分明再逍遥不过,他却仍满面愁容。   “到底怎么了?”   周显之把盛满果肉的瓷碗递到他手边,沈淮臣又叹了口气,打量着四下无人,便翻身正对着他,“前些天我不小心被绑架的事你听说了吧?”   周显之冷笑,“整个皇城的人估计都知道了,你说我听没听说?”   沈淮臣摸摸鼻子躺回去,“那天与我同去的还有……一个侍卫,他为了救我,差一点就死掉了。”   周显之含着枇杷,随口道,“职责所在,这不是应该的么?赏赐发下去就行了,其他的不必往心里去。”   典型的上位者思维。   沈淮臣揪着狐狸毛,“可他不久前才说过喜欢我愿意等我之类的话。”   周显之一口水喷了出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因为喜欢你才不顾一切救你,连命都不要了?”   沈淮臣点头。   周显之倒抽一口凉气,“嘶……但你们是不可能的啊,还是说,你对他……远疴,感激是感激,爱慕是爱慕,不能混为一谈。”   “退一万步讲,就算多养个男宠也没什么,可万一殿下知道了,那还了得?”   沈淮臣:“……”   同天,他又拿着相同的问题为难殷时月,“你应该看到了吧……那天我的侍卫为了救我,差点把命丢了。”   “嗯,他很忠心。”殷时月回忆着那日的情状,他虽厌烦无用的奉承与寒暄,却并非全然不懂人情世故,“对这样的人,你应当嘉奖他,亲自探望他的伤情,这样他日后才会更忠心的侍奉你。”   沈淮臣抠着狐毯,“可他说喜欢我。”   啊,原来,男子竟也可以喜欢男子?   殷时月眼神微微一动,像一瞬间打通了奇怪的关窍,又像是脑子里那颗滋滋啦啦接触不良的灯泡突然被修好了,不由地出神片刻,嘴上道,“那很好啊,多一个照顾你的人,很好。”   沈淮臣疑惑地看着他,“是这样吗?”   殷时月点头,“爱一个人不应当索求回报。我想,他救你只是因为他想这样做,而不是贪图所谓的报答。”   沈淮臣动动耳尖,暂时抛开烦恼八卦道,“殷大人有喜欢的人了吗?”   “许多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殷时月坦诚道,望着沈淮臣的眼睛浅浅笑了一下,“所以……你如果躲着他,或者刻意改变态度,他反而不自在,不如顺其自然。” 第20章 (修补1200)   “大人!不好了大人!”   殷时月看着慌慌张张跑进来的随从皱眉,“出了何事?在别人府邸做客,不该如此失礼。”   他甚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随从缓了脚步,恭恭敬敬朝沈淮臣行了一礼,而后道,“大人,董府出事了。董夫人说,昨夜董纪春一整晚都没回来,她以为丈夫又在外面嫖.妓,也没差人找,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结果……”   那小厮喉头动了动,大抵是有些想吐,“结果今日一早,董府打扫的下人忽闻见一阵奇异的肉香,厨子掀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发现里面炖的正是董纪春的躯体,骨头都酥软了。”   “仵作刚验过,因为尸身被破坏,只能大体判断此人死于腰斩……”   他还有一点没有明说,沈淮臣和殷时月却同时想到了——   腰斩后人不会立刻死亡,也许董纪春被丢进锅里,烧火添水的那刻还活着。两口大锅烧了一夜,阖府上下竟无一人察觉,荒诞得像灵异故事。   只是前者脑补的是骇人场面,后者却在思索凶手是谁。   他们明明抓住了云娘,为何董纪春还是死了?第一现场又在哪?行凶者是一个,还是一群?   一连串疑问在脑中划过,殷时月一时难以理清,正想问问沈淮臣,转过头见对方面色惨白,正弯下腰不住地干呕。   这几日沈淮臣吃得少,反胃的感觉卡在喉咙里,无论多么用力也吐不出什么,反倒剧烈咳嗽起来。   “世子爷!”   “你,去请大夫。你,去禀告殿下。你,去备些热水和干净衣服,快去呀!”   偌大公主府因为这场插曲瞬间忙乱起来。   殷时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明明没有人怪他,那滋味却比被人羞辱刁难难过千百倍。   “不、不用……”沈淮臣想说不必麻烦,更别叫容瑄过来,可惜未来得及开口,视野里便出现了男主的身影。   殷时月踯躅片刻,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脊上安抚道,“远疴,世上没有鬼,歹人也不敢闯进宁安府撒野,殿下与王爷将你保护得很好,别怕。”   还有他,他也会保护沈淮臣,早日抓到真凶。   殷时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安慰人的话也十分贫瘠,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词汇,取得的效果微乎其微,他安静下来,默默在脑中草拟保护计划。   沈淮臣是敏感的猫猫,很容易被吓到应激。   沈淮臣是娇气的猫猫,很容易生病。   以及,回府后需要额外储备些安抚技巧以及急救类的知识,以备不时之需……   余光中有一行人缓步走近,殷时月更新了备忘录,看清来人后连忙躬身行礼,“微臣殷时月,见过殿下。”   “嗯。”容瑄看都没看他一眼,俯下身正面环抱过沈淮臣,一手揉搓着后心,后者将脸深埋在他的腰腹之上,沉水香宁和舒缓的香气裹住他,逐渐压下了反胃感。   非礼勿视。   殷时月礼貌移开视线,心中蓦地闪过一丝疑惑。   那夜不曾留心,如今一瞧,永淳公主的身形竟与黑衣侍卫像了七八分,莫非是替身的缘故?   片刻后,缓过劲来的沈淮臣翻脸不认人,一下子推开容瑄,“不好意思啊殷大人,叫你看笑话了。”   他的鼻尖被衣服蹭红了,眼中蓄了些生理性的泪,抿着唇朝殷时月笑,没有人不为之心软。   除了从刑部赶来报信的年轻衙役。   明面上看,早在沈淮臣身体不适的时候他便该识趣离开,可他的确又有要事没说完。   这人也是个愣的,见此情状退走几步又返回来说,“大人,牢里的嫌犯说,在见到沈大人之前,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殷时月面露不虞,“知道了。这里不是谈论公务的地方,日后莫要如此了,无事便退下吧。”   医师匆匆赶来,容瑄将沈淮臣交给对方,抬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殷时月,“殷大人手底下的人未免也太失礼了些。”   殷时月并不觉得冒犯,反倒认真点了点头,“是臣管教无方。”   容瑄重新将目光落在沈淮臣身上,“只说不做,委实叫人看不到诚意。”   “多谢殿下提点。”殷时月不傻,联系随从的话,很快领悟了话里的意思,那本写有沈淮臣名姓的备忘录再一次翻新了——   猫猫来到新环境前要提前排除危险及其他不稳定因素,猫猫应激的时需要提供安全的封闭空间(拥抱),然后轻轻抚摸后脊,喂一点温水。   他二人一个惯会伪装,一个虚心求教,乍一看分外和谐。   沈淮臣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见殷时月面露崇敬之色,不由地感慨,【小白,按原著剧情,殷大人是不是这时候就被男主的才华折服了呀?】   系统仔细观察一阵,笃定道,【没错,是这样的。】   *   与想象中不同,关押重刑犯的大牢不见一丁点阴森血腥,地面是干爽的,火把将整个空间照得亮亮堂堂,一女子缚住手脚坐在木凳上,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沈公子,抱歉。”   “那日是我看走了眼,错把你牵扯进来,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现在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沈淮臣摇头,“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我们扯平了。”   云娘眼中涌出泪来,嗫嚅着嘴唇,千言万语用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守候在侧的太监高声打断了这场寒暄,“沈大人已经到了,老实交代出同党,说不定圣上开恩,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哈,哈哈……”   “嘿,反了你了!”   老太监抽了她一鞭子,云娘笑声愈烈,唇角断断续续涌出鲜血,死死瞪着他诘问道,“同党?整个天下,千千万万的子民皆是我的同党,你们杀得完吗?”   “诡辩。来人,上刑!不给她点厉害瞧瞧,真当杂家是泥捏的不成?”   云娘毫不畏惧,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为君者残暴不仁,各地百姓无不怨声载道,如何真心顺服?”   “我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无法亲手杀了他!”   “遥想世宗在时,四海臣服,万邦来朝,而今不过百年……这盛世,再见不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渐渐垂了下去。   有衙役掐开云娘的嘴巴看了看,回禀道,“大人,她服毒自尽了。”   沈淮臣惊地倒退一步,容瑄不着痕迹揽过他的腰,帮忙稳住身体。   “呸,晦气。”老太监抬手在鼻前扇了两下,满脸嫌恶,“来人,把她的脑袋给我砍下来挂到城楼上,尸首丢去乱葬岗。”   面向沈淮臣又换了副脸色,谄笑道,“沈大人,听说您前阵子病了,近来可大好了?”   “陛下跟皇后娘娘想你跟殿下想念得紧,特意嘱咐奴才接您二位入宫吃顿家常饭。”   沈淮臣飞快地与容瑄对视一眼,“请容我回府沐浴更衣。”   老太监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沈淮臣始终惦记着云娘脑袋挂城楼的事,临走前面带恳求地看向殷时月,后者略一点头示意他放心,沈淮臣心口憋着的那股气才稍稍顺了。   *   收拾妥当,沈淮臣与容瑄一同乘马车入宫。   魏皇后早早等在廊下,见二人携手跨过宫门,不觉目盈喜色,“本宫日盼夜盼,可算把你们小两口等来了。”   “虽说远疴已然大好了,可本宫未亲眼见到,心里一直惦记着。”她一身豆青色细褶百褶裙,身量纤纤,鬓发间的金步摇行走时微微晃动,华贵又不失庄重。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再见魏皇后,沈淮臣总忍不住回想起男主的话,眼睛也跟着往魏氏身上瞄。   单看外表,很难想象这样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拥有磐石般坚韧的心性。   丈夫死了,仇人夜夜宿于枕畔却不能杀之后快,反倒要笑脸相迎,忍常人所不能忍。   “我母后宫里做的山海兜最是一绝,尝尝,好不好吃?”容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笑着替沈淮臣夹了一筷子菜。   建光帝醉意熏然,见此情状也亲手替魏皇后夹菜,“永淳这门亲事成得好啊,明月你瞧,朕看着他们俩,恍惚间也像回到了了刚与你成亲的时候。”   “陛下……”   魏皇后羞红了面颊,随即笑着感慨,“是啊,从前一直觉得永淳是小孩子,今日方才惊觉,吾儿好像一夜间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   她眼神在沈淮臣与容瑄之间转了一圈,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魏皇后与容砚是青梅竹马,年少时相知相许,容砚从登基到猝然崩逝不曾纳过一妃一妾,真真正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见过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再看容瑄,心里便是一个咯噔,打定主意试探一二。   家宴散了,魏皇后估摸着两人出了栖梧宫,一边漫不经心拨弄着长甲一边吩咐冬葵,“叫‘永淳’回来,就说我有样东西忘了交给他。”   冬葵一溜烟跑出去,追上了轿前的人,“殿下,皇后娘娘亲手做了些菱粉糕,叫您带回去跟驸马爷尝尝呢。”   沈淮臣心知魏皇后有话跟男主说,善解人意道,“我在车上等你。”   容瑄勾了下他的指尖,复又折回殿中。   “刚刚人多口杂,阿娘都没能好好跟你说上几句话。”魏皇后虚抚了抚他的鬓发,欣然道,“若你阿爹在天有灵,看到这般局面,定会高兴的。”   魏皇后顿了顿,仔细打量着容瑄的表情,“只是委屈了我儿……被迫跟这样一个男人朝夕相处。”   容瑄反握住她的手,含笑道,“昔年韩王信可受胯.下辱,为成大业,永宁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阿娘,我们回去了,您在宫里多多保重。”   魏皇后亲手替他抚平衣领间的褶皱,待人走后,一点点敛了笑意,“冬葵,你觉得永宁与恭定王世子感情如何?”   冬葵思量片刻,斟酌着说道,“奴婢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仅从殿下的反应看,应当是极为融洽的。”   “是啊……”魏皇后喃喃。   当娘的最了解孩子,尽管容瑄今夜的表现与从前一般无二,她却觉得,永宁那份关心不像是演出来,“冬葵,给兰心递个话,让她多关注一下恭定王世子的动向,隔日汇报一次。”   “还有,这件事暂时别叫永宁知道。”   “是。”冬葵福了福身,领命而去。   魏皇后对镜卸去钗环,镜中人容颜依旧,眼神却比霜雪还要冰冷,已然动了杀念。   皇帝的心思岂容他人窥伺。   一位合格的君王饮食起居上不能有所偏好,人亦如此。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成为容瑄的软肋,容瑄下不去手,她便亲手替容瑄除掉。 第21章   董纪春有个在宫里当妃子姐姐,虽是嫔位,也称不上得宠,却能凭关系在辎畿都漕运司替他谋了个差事,五年来捞了不少油水。   为着这层关系,董纪春死后亦有不少人前来吊唁,府里忙成一团,沈淮臣与容瑄混迹其中,离开灵堂光明正大地在别处闲逛也无人在意。   “一个小小主事,园子竟修得比王府还要气派……等一下,这里咱们刚刚是不是来过了?”董夫人全程未在丧仪上露面,听说是悲痛之下患了急症不能起身,沈淮臣本想探望一二,结果不小心迷了路。   容瑄摇头,“不会,地砖的花纹与别处不同。”   “?”   男主是人形显微镜吗?   谁会刻意留心脚下踩的是青砖还是石板,上面刻的是莲花还是夕颜啊?   沈淮臣讶然地睁大眼睛,容瑄还是那副寻常样子,倒显得他有些大惊小怪了,“走吧,董夫人的院落应当就在附近。”   沈淮臣将信将疑,待转过抄手回廊,果真见到一处僻静院落,墙边种了些绿植与月季,素净得与整座董府格格不入。   院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响动,沈淮臣正欲上前,忽地被人拉住手腕悄无声息躲到了拱门后面。   “嘘——”容瑄手指搁唇上贴了贴,示意他往前边看,透过花窗,沈淮臣看到一男一女在门前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那个无赖已经死了!孟辞,求求你跟我走吧,我们可以去庐州,去湖陵,天地之阔何愁没有你我的栖身之处?”   “不……我有我的使命,有许多未完成的事,不能一走了之。”   “顾郎,是我对不住你,从前的那些话,请你忘了吧。”   两人拉扯起来,那女子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不由地失声痛哭,慢慢被书生打扮的男子抱进怀中。   “董夫人姓许,孟辞二字正是她的闺名。”容瑄在沈淮臣耳边低声解释道。   温热的气流拂过耳尖,痒丝丝的,沈淮臣抬手蹭了蹭,转头瞪视着他:干嘛朝我耳朵吹气?   “怎么了?”   容瑄眨眨眼,表情无辜至极,以至于沈淮臣好半天才意识到他们俩现在的姿势和那对男女大同小异,“……”   “咔哒。”   挪动身体的过程中,沈淮臣不小心踩到了树枝。院内相拥的男女受到惊吓倏地分开,书生将许孟辞护在身后,厉声道,“谁在那里!”   眼见被发现,沈淮臣负气踩了男主一脚,从藏身处走了出去,“在下沈淮臣,今日特来府中拜访董夫人,不曾想还有其他客人在此,打搅了。”   “董夫人不见客,二位请回吧。”   白衣书生话里话外皆是敌意,许孟辞却越过他主动开口说道,“沈大人是来查案的吧?您还想了解什么,妾身若知晓,一定据实相告。”   这般爽快的态度反叫撞破人家私事的沈淮臣不好意思起来,“董纪春被害那晚,夫人在做什么?当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吗?”   “那日我尚在病中,吃过饭便昏睡过去,次日一早醒来,就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我家老爷出事了。”说到这儿,许孟辞已然泣不成声。   “请节哀……”   沈淮臣歉意的话才说到一半,白衣书生用力搡了他一把,“说了多少遍没见过没听到,还问问问,存心揭别人伤疤啊你……你!好好说话别动手,再不放下我可要报官了!”   容瑄拔剑置于白衣书生颈侧,似笑非笑道,“同样的话也奉还给阁下,管不住手脚的话,在下只能把它砍下来代为保管了。”   语罢将戏谑的目光投向许孟辞,“先夫的尸身还停在灵堂,夫人你却称病不出在院中与情郎私会,此情此景,很难不叫人怀疑他的死与你二人有关。”   “你含血喷人!”白衣书生大吼一声,不顾流血的脖颈奋力反抗起来,“狗官!助纣为虐,你们早晚会遭报应的!”   原来,半年前许孟辞有了身孕,不成想夜里被醉酒的董纪春羞辱打骂,惊惧之下流产了,从那以后身子便垮了,时常昏睡不醒。   白衣书生姓顾名元兴,平日靠卖胭脂水粉做些小买卖生活,无意中听说许孟辞的遭遇后心生怜惜,一直想带她离开董府这个伤心地。   许孟辞明明答应了,一月前却突然反悔。顾元兴屡次劝说无果,听闻董纪春死了又匆匆忙忙赶过来,正巧被沈、容二人撞见。   提起伤心事,许孟辞兀自垂泪不语。   “抱歉。”沈淮臣递给她一方干净手帕,许孟辞接过的瞬间,沈淮臣竟在她衣摆下方发现一朵栩栩如生的银白色莲花。   *   “白莲教的全称是女真圣王母白莲教,最初是从西域传来的,存在的时间比你我、甚至比脚下这片土地存续的时间都要绵长。”   “其实每朝每代的君王都会刻意镇压这些民间教派,可当皇权衰弱乱世将近,它们就像雨后的草木,再度兴盛起来。”   “白莲教的教徒以女子居多,信奉西王母,教主则被尊成为圣女,由于只杀贪官不伤百姓,故而民间常有白莲洁焰,圣女救世,万民翻身的说法。”   “那晚你我遇到的刺客,还有董夫人,他们袖口的白色莲花是教徒们分辨自己人与普通百姓的常见手段之一。”   “显然,董纪春的死与她们、或者说与董夫人脱不了联系。”容瑄慢悠悠说完,垂眸看向沈淮臣,“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沈淮臣认真思索一瞬,眉眼弯弯的回望着他,试探道,“云娘已经自尽了,对吗?”   万幸,容瑄回应了他的试探,“当然。真凶早已伏诛,今日檀郎与我从未来过董府。”   容瑄唇畔笑意更盛,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走,时候还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沈淮臣被勾起了好奇,一半主动一半强迫地跟着,“去哪儿?不能先吃饭吗?”   瞎逛一上午,他都饿了。   一路来到马厩,容瑄牵出一匹纯黑色骏马,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鬃毛,“热浴有助于舒缓身心,近来事情太多,应当好好放松一下。”   “小毓山上有一方天然药泉,但山路难行,马车进不去,只能暂时委屈檀郎骑马了。”   简单解决了午饭问题,容瑄抱着沈淮臣上马,两人共乘一骑沿官道一路向东来到了小毓山脚下。   越往上石阶越窄,马儿焦躁地打着响鼻不肯前行,“抱歉,是永宁思虑不周。”   沈淮臣甚少见容瑄露出如此懊恼的表情,乍一瞧还怪新鲜的:原来算无遗策的男主也有犯低级错误的时候啊。   沈淮臣抓着他的手跳下马,“应该快到了吧?把它拴在这儿,咱们走上去就是。”   “……”事实证明沈淮臣完全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走了不过百余级台阶便喘息不止,腿也酸,脚也痛,可怜兮兮地坐在石阶上揉腿,【怎么会这样?】   【小白,商店里有没有卖大力……】   容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伸手抚了抚他额前的发丝,“再休息一会儿,我背你上去。”   沈淮臣眼睛瞬间亮了,微微有些心动。   可他自上而下扫容瑄一眼,默默把念头按了回去,慢吞吞道,“你是病患,这样不好吧。”   “不会。”容瑄半蹲下身平视着沈淮臣的眼睛,抓着他的手一点点落在肋下的伤口处,“我的伤自幼愈合得比常人快些,不信你摸,是不是已经好了?”   沈淮臣什么也没摸出来,噌地抽回手,指挥道,“那、那你还不快点转过身去。”   容瑄虽未及冠,后背却意外的宽阔,路亦走得稳,带着暖意的微风一吹,沈淮臣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等到容瑄握着他的膝窝轻轻颠了颠,沈淮臣睁开眼,入目便是升腾着的袅袅白雾。   玉带似的水流自山隙间飘然而下,汇进乳白色的汤泉中。   人工雕砌的池壁旁桃花开得正旺,偶有花瓣随风落入水中,成了最天然的点缀。   “今日是你生辰,小毓山,还有这座汤泉是我送你的生辰礼,喜欢吗?”见沈淮臣面露茫然,容瑄笑道,“立夏这天是你的生辰,檀郎怎地连自己都忘了?”   立夏日当然是沈淮臣的生日,可他没想到,原主的生日竟也与他是同一天。   沈淮臣不记得原著里容瑄特意为原主庆祝过生辰,所以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份剧情中不曾出现过的礼物,是真真正正属于他这个来自现代的沈淮臣的?   “谢谢。”   容瑄浅浅笑了一下,体贴道,“竹舍里备了些荔枝与桑葚,我去拿过来。”   “喔,好。”沈淮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林间,心中默默计数,数到二十便迫不及待地褪去外袍与中衣,只着亵裤一步步踏着石阶迈入汤泉中。   他靠在石榻上,感受温热的泉水一次又一次地涌动、包裹上来,舒服地喟叹一声,【万恶的有钱人!】   系统在水中扑腾扑腾做仰泳滑行,闻言酸溜溜附和道,【没错,万恶的有钱人!】   沈淮臣伸指拨弄着几片起起伏伏的桃花瓣,喜滋滋道,【不过小毓山现在是我的了,以后我想带谁来就带谁来。】   男主迟迟未归,沈淮臣难免感到一阵无聊,“容瑄,桑葚洗好了吗?”   他游到岸边,白皙的手臂搭在岸边圆润平滑的石头上,悄悄朝竹林深处眺望。长至后腰的乌发披散在水中,丝绸一样徐徐沉浮,像极了远古传说里涉世未深的人鱼。   擅长蛊惑人心的人鱼。   ……   待容瑄一来,沈淮臣立即收起张望的表情,轻快地游到一株桃树下,“殿下去了这样久,本世子还以为殿下被山中精怪捉去了呢。”   容瑄挑眉一笑,“若被掳走,檀郎可会寻我?”   “野人来无影去无踪,本世子纵然有心,却也无能为力。”沈淮臣略有心虚,浸在水中离得更远了些。   容瑄含笑瞥他一眼,也不催促,将去壳的荔枝整齐地摆在瓷盘里,心中默数:一,二……   数到三,贪吃的人鱼便靠过来张口咬住一颗,大方地拍了拍石榻边的空位,“汤泉池宽敞,殿下可与本世子同泡。”   “好啊。”容瑄眸光微微闪动,抬手解开衣带。   沈淮臣转过身去,一面嘀咕着男主怎么一点不知道害羞,一面留心岸上的动静,拿余光偷瞄。   这一看不要紧,沈淮臣惊愕地发现容瑄左肋下刚刚结痂的伤口崩裂了,血渗出来,缠绕其上的绷带一片鲜红,“你的伤……”   容瑄低头瞧了眼,不甚在意道,“没关系。檀郎忘记了,不久前永宁才同你说过,我的伤自幼愈合得比常人快些,所以不必在意,更不要让这点小事坏了兴致。”   沈淮臣蹙了蹙眉,看着他步入泉水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天赋异禀如何,伤口愈合得快又何,流血的时候还是跟其他人一样疼啊。”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容瑄安静片刻,茶色眼眸泛起了波澜,“从前永淳磕到碰到,阿娘总会将她抱在怀里,边擦药边温柔地往伤处呼气……”   他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啊,沈淮臣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不就是想要呼呼吗,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的。   沈淮臣逆着水波朝容瑄游去,也不抬头,正对着伤口最骇人的地方轻轻地吹了一下,“我把最后口仙气渡给你了,要快点好起来。”   凉丝丝的气息转瞬即逝,被汤泉水浸泡产生的刺痛感却消弭大半,容瑄不再留给沈淮臣逃离的机会,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人拉至近前,眼神掠过鼻尖,逐渐落在两片湿淋淋的唇瓣上。   沈淮臣莫名紧张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容瑄用指腹温柔地摩挲一瞬,而后闭上眼,蜻蜓点水般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这个吻很轻,不带任何欲念,是最单纯也是最直接的一种表达喜爱的方式。沈淮臣感觉得到,故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害羞,好像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知不觉地变了。   *   天色渐暗,沈淮臣换上新衣,随男主去了山顶,“这里有什么,万家灯火?”   站在山顶俯瞰这座天禧朝最为繁华的都城的确别有一番滋味,可容瑄但笑不语,抬手朝远处一指。   沈淮臣顺着看去,忽然瞧见深蓝色的夜空中浮现一点荧光。   是孔明灯。   那些明亮的光点越来越多,和漫天星辰组成了瑰丽的银河。   沈淮臣眼中倒映着无尽灿烂的天穹,容瑄眼中只倒映着一个沈淮臣,“我听闻,生辰这天许的愿总是格外灵。”   “迷信。”沈淮臣小声道。   容瑄笑了笑,“我亦不信天,可檀郎想要的,永宁都会替你实现。”   脸颊在发烫,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上来,“殿下怎知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容瑄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想要海清河晏,想要百姓安其居乐其业,想要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想要公私仓禀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   “对吗?”   沈淮臣良久不能言语。   容瑄他居然猜得这样准。   抛开身份不谈,容瑄口中描绘的,几乎就是沈淮臣最想要、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纵使这里的人千好万好,纵使拥有掌控生死的权利,沈淮臣还是想回到那个那个有律法约束、人人平等的地方,他长大的地方。 第22章   叮!   系统发布任务的提示音来得猝不及防,[请于子时前给男主下毒。]   [与佳人私会的事被发现后,爹娘强压着你向公主赔礼道歉,丢尽了脸面。被关在房中闭门思过整整一月,重获自由的你决定一雪前耻,给这个恶毒的女人一点颜色瞧瞧。]   [请按原文剧情,将五内俱焚散下在茶水中端给公主。]   沈淮臣的心犹为男主盟誓般的话而悸动着,听完任务内容瞬间凉了半截,心思恍惚之下不小心踏空石阶,险些从山上栽下去,好悬被容瑄拉住了,“嘶——”   入夜山路难行,容瑄一手提灯笼,一手牵着沈淮臣,见势不妙急忙将人往后一带,蹙眉道,“在想什么,怎么也不知道看路?”   “可有伤到哪儿?”   “脚,好像崴到脚了。”沈淮臣容瑄的搀扶下挪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上坐下,正欲查看情状,容瑄却先一步半跪在身前,握着他的小腿褪去黑靴检查起来。   白玉般的脚腕高高肿了起来,容瑄拿手指轻轻一按,沈淮臣便疼得嘶嘶抽气,本能地将腿往里收,“别乱动。”   容瑄稳稳钳制住他,托着细瘦的脚踝放在膝盖上。   他低着头,半张脸隐于黑暗中,沈淮臣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知道那双眼睛一定是温柔的,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味道,“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喔。”沈淮臣脑子里乱糟糟的,蜷了蜷脚趾,看着他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替自己重新穿好靴袜。   崴伤需尽快处理,容瑄背着他下了山,找到拴在树上的黑马,不似来时悠闲,朝宁安府疾驰而去。   沈淮臣被男主严严实实圈在怀里,宽阔的胸膛挡住了四面八方出来的迅疾的风声,安稳得仿佛下一秒睡着也没关系,心中却不得不琢磨起下毒的事,攥着缰绳的手心不知不觉出了层细汗。   *   “殿下……呀,怎么了这是,我们爷受伤了吗?”灵芝迎上前,面露焦急之色。   容瑄淡淡应了声,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去冰窖取几块冰,再把药油和干净的棉布拿来。”   沈淮臣头一次在神志清醒的时候被容瑄横抱着,一路从宁安府正门进了卧房,来来往往的下人见怪不怪,他却臊得面红耳赤羞于见人,干脆将脸埋进男主胸口装起了鸵鸟。   直到被轻柔地放在床榻上。   “容瑄。”沈淮臣自己接过冰块敷上,不敢看男主的眼睛,“我、我有点饿了,想吃云吞面。”   容瑄在沈淮臣身旁落座,捏捏他的脸颊,哄小孩儿似的安抚,“擦了药就去做,可以吗?”   愧疚感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沈淮臣头埋得更低了,拍开他的手生硬道,“不行,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吃到,否则就不涂药。”   见容瑄略带探究地打量着他,沈淮臣抬高声音壮胆,“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好,这就去。”容瑄无奈一笑,将伤药交给了灵芝。   能用这种事威胁男主,利用的也不过是容瑄心里的一点点在意罢了。   男主一走,沈淮臣静了片刻,指挥灵芝,“你也出去,我自己抹。”   从前在恭定王府的时候,沈淮臣就喜欢趁屋里没人偷偷把药倒掉浇花,已是惯犯了。灵芝才不信他,苦口婆心地劝,“世子爷,敷了药虽然会疼一阵,但忍忍就过去了,您不能讳疾忌医啊,不然明日一早保准肿得比现在还高还痛。”   道理沈淮臣都懂,可他袖里揣着毒药,犹如揣了包定时炸弹,不得不往外轰人,灵芝拗不过他,忧心忡忡地出了门。   应当是找容瑄告状去了。   沈淮臣心中一阵焦急,扶着床柱单腿跳到桌前,抖着手掏出纸包。   由于紧张,系在上面的活扣怎么也解不开,沈淮臣额头出了汗,从中间用力撕开一道口子,将玫红色粉末倒进茶盏中晃了晃,眼见着与茶水融为一体瞧不出什么异样才缓缓舒了口气。   屋外隐约传来脚步声,沈淮臣慌慌张张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负责照明的烛台上。   沈淮臣点燃纸包,毁尸灭迹后正要回到床上,系统声音急促地提醒他,【宿主,药粉,药粉洒出来了!】   沈淮臣定睛一看,果见茶盏周围落有少许粉红色痕迹,于是匆匆忙忙拿手胡乱一抹,总算赶在男主进屋前处理干净了。   “世子爷,您想喝水,干嘛不喊奴婢进来,万一摔到了怎么办?”   灵芝扶着他坐回床榻边,沈淮臣的心怦怦乱跳,眼睛不自觉往桌上瞄,茶水凉了的话,男主就更不会喝了,“殿下辛苦了……喝口水歇一歇吧。”   “好,多谢。”容瑄一怔,唇边噙了浅浅的笑意,依言端起茶盏仰头喝了下去。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服下毒药的人明明是容瑄,沈淮臣的脸却一点点失了血色,苍白指尖深陷在床褥里。   他不清楚五内俱焚作用在人身上会产生什么效果,单从名字看,大抵不会多好受,【小白,等到男主毒发之后,就把任务奖励的那颗解毒丸喂给他吧。】   沈淮臣知道作为世界的中心,容瑄一定不会有事,但这并不代表感受不到痛苦,更不代表可以被随意伤害。   沈淮臣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面,自以为隐蔽地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准备第一时间施救。   容瑄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奇怪道,“不好吃吗?”   “刚刚做得急,也许味道差了些,给我吧。很晚了,垫垫肚子就好,别吃太多。”   沈淮臣看着他收走碗筷,洗净手后将药油倒入掌心捂热,小心地贴在他的脚踝上。   一举一动正常极了,哪有半点毒发的预兆,【小白,这个毒,大约多久发作?】   不会没等抢救,立刻就没命了吧?   系统也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多一刻钟,应该快了吧?】   很快,沈淮臣便顾不得这些了。   滚烫的手掌沿脚腕摩挲,让他有种浑身都在战栗的错觉。沈淮臣咬唇忍耐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男主支开,“殿下,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   温热的茶水非但没能解渴,反倒愈发口干舌燥。沈淮臣只觉得体内倏地窜起一串火焰,整个人犹如被架在火上烤,酥痒难忍。   五内俱焚。   沈淮臣迷迷糊糊地想,桌上的茶盏不止一只,男主运气好,刚好选了没毒的,剩下那只则递给了他,【小白,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解药……】   【小白……】   系统不知为何断了线,任凭他如何呼唤始终没有回应,沈淮臣意识逐渐模糊,眼睫不安颤动着,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水雾弥漫,不复清明。   “好难受……”   沈淮臣软软倒在床上,一手胡乱拉扯着身上的衣带,却始终不得章法,“好热……好热……呜……”   容瑄起初吓了一跳,下意识让他枕在臂弯里,伸手摸他的额头,“檀郎?你还好吗?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然而紧接着他便发现,沈淮臣的症状不似发烧,更像接触催.情类药物后产生的热。   容瑄素来果决,此时却难得的犹豫起来,沈淮臣可管不了那么多,容瑄身上冰凉柔软的绸衣暂解了灼热,于是整个人毫不客气地往他怀里挤,脸颊紧挨着脖颈胡乱蹭动着,像委屈撒娇的小动物。   容瑄好气又好笑,眼含审视,一边制住他一边低声套话,“刚才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是谁下的药?”   话一出口,容瑄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   整座府邸都在他掌控之下,除了沈淮臣自己,大概没有人能在茶盏里下这种东西。   容瑄想不明白,有心逼问几句,沈淮臣自是不会回答他,只一个劲摇头闪躲,呜咽着啜泣起来,“死掉了……会死掉的。”   衣衫在挣扎间散乱开来,松松垮垮挂在肩头,露出大片大片被情.欲烧成深粉的肌肤。   容瑄抱着他,活像抱了块烫手山芋,亦或是吸食人精气的妖怪也未可知,“檀郎,忍一忍好吗,忍过去就好了。”   他不是没有过趁人之危,两方博弈需盯准弱点下手,但说他骄傲也好,自负也罢,容瑄不愿在一方神志不清醒的状态下如此行事。   “……”   罢了。   几息功夫后,容瑄勒着沈淮臣的腰迫向自己,平稳的呼吸开始变得乱七八糟。   沈淮臣终于舒服了,脸颊漫起红晕,唇瓣微张,喉咙里溢出几点破碎的呜.咽声。   直至四更天,房内哭声渐消,沈淮臣睡熟了,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挂着一滴尚未滚落的泪珠。   容瑄擦净手,悄无声息回到床边,俯身替他抹去了。 第23章 (补字1k)   轻纱似的晨光透过菱窗洒向内室,洒在弥漫着皂角香气的床榻上,沈淮臣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想要翻身,却发现身体被禁锢住了。   “唔?”沈淮臣扭了半天,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像被裹鸡肉卷一样连胳膊带腿结结实实裹在被子里,脸颊贴在一块温热的肌肤上,腰间还勒着一条手臂。   是谁?   沈淮臣猛一抬头,脑袋咚地撞到了那人的下巴,也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容瑄。   呼,还好还好。   沈淮臣松了口气,顿了顿又倒抽一口凉气——从前他与男主虽然同塌而眠,可中间横着一床棉被,泾渭分明,昨夜怎么睡到一处去了?!   一定是起床方式的不对。   沈淮臣闭上眼,默数了十个数后再次睁开,姿势还是那个姿势,人依旧是那个人,下巴多了块红印的容瑄正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他,“醒了?”   沈淮臣眼神乱飘,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眼睛,“昨夜……”   昨夜发生了什么,为何男主上身是光裸着的,而他竟半分印象也无,【小白,你还记得我昨晚做了什么吗?再不济,回放也行!】   系统也是一副瞌睡不醒的嗓音,慢吞吞道,【宿主,昨晚你不小心触发了隐私保护机制,我被强制下线关小黑屋了,刚刚才连上QAQ】   【对不起啊小白。】沈淮臣有些歉疚,努力回想片刻,脑海中断断续续闪过几个模糊片段,有他扯落衣带的画面,也有他藤蔓般厚脸皮攀在男主身上蹭来蹭去的画面。   容瑄指尖一圈圈绕着他的发丝,眉梢轻挑,“记起来了?”   系统结结巴巴的声音一同响起:【宿主,我仔细查了查,五内俱焚散好像是……是催.情药。】   沈淮臣:“!!!”   也对,似原主这般的好色之徒,怎会用穿肠毒药,要下也该是下.床第间助兴的药。   “……”   沈淮臣隐忍地咬住嘴唇,白皙的面颊蒙上一层赧色,好半天没能吐出完整的字句,“我真的……对你做了那样的事?”   容瑄眸光闪动,直到沈淮臣忍不住想逃离的时候,才缓缓摇头,“未曾。昨晚檀郎与我只是单纯睡了一觉,因为太热一直踢被子,永宁担心你着凉,不得已出此下策。”   男主若直接承认沈淮臣未必相信,现在这样含含糊糊一笔带过,他反倒信了八九分,“抱歉。”   身体残留的虚软疲倦无形中佐证了容瑄的话,沈淮臣语气逐渐坚定,“殿下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容瑄弯了弯眼睛,“当真?”   沈淮臣重重点头,“比真金还真。”   他动动胳膊,眼巴巴看着容瑄,“殿下,可以先将我放出来吗?这样箍着真的好难受。”   容瑄展颜,抬手解开被子卷,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愉悦而餍足的气息。他理了理沈淮臣乱七八糟的长发,冷不丁问,“檀郎,那种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什么药?”沈淮臣茫然不解。   容瑄直接道,“两人欢.好,可以此助兴。”   被发现了。   沈淮臣忙说,“是吗?本世子不记得了。”   他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矜贵漂亮的眼瞳看起来无辜至极,也撩人至极。   “这样啊,”容瑄煞有介事地点头,“看来府里的人需要好好排查一遍了,看看是哪里的小淫贼混进来给你我下这种药。”   沈淮臣皱起眉,不满地辩解,“哪有这么傻的贼,说不定,人家只是搞错药包了呢。”   比如错把催.情药当毒药什么的……   容瑄望着他,别有深意地重复,“是啊,这么傻的小毛贼,也不知是谁家的,捉住了定要好好惩罚一番。”   “没错。”沈淮臣点头点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再见男主笑眯眯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容瑄,你内涵我!”   赶跑了心肝乌漆嘛黑的男主,沈淮臣犹豫半晌,悄咪咪问灵芝,“昨晚……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灵芝年岁小,又是尚未出嫁的姑娘,闻言脸红得滴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倒是兰心在一旁说,“殿下不叫我们进屋伺候,奴婢们也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见有人在哭。”   哭?   沈淮臣眼睛瞪得溜圆,难道他都把男主欺负哭了??   沈淮臣左看右看,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男主任人宰割的模样。   恰好容瑄进来,他不知不觉问出疑惑,后者眼神略显奇异,微微勾唇,附在沈淮臣耳畔悄声道,“永宁晨起时所说俱是真话,不过是帮忙纾解而已,若檀郎实在过意不去,大可以报复回来。”   纾解而已。   而已……   青天白日,他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这种话。沈淮臣又羞又气,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隔着衣衫狠狠咬了他的肩膀一口,留下一圈圆滚滚的口水印。   *   “你是说,永宁时常扮做侍卫陪沈家那小子出门,甚至为了给他过生辰提前半月谋划,生辰当日甚至把人带去了小毓山,黑天才回来?”   魏皇后身子晃了晃,冬葵扶住她,忧心忡忡道,“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染着丹蔻的长甲掐入掌心,魏皇后恍若未觉,在室内焦躁地来回踱步,“怎么会?”   她一手教养大的孩子怎会跟这种人厮混在一起?   十几年来,他们母子犹如崖边起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而今容瑄就为了这么个无足轻重的纨绔屡次冒险,简直不可理喻!   魏皇后拂袖,哗地将茶盏扫落在地,压着怒气吩咐道,“叫永宁入宫,本宫有话问他。”   *   自今年开春以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桩桩件件都惹得建光帝大发雷霆。   经过多番试探,料定容昶是软柿子、轻易不肯动兵的北元趁夜偷袭沙州、肃州两地,肃州指挥使冯惠寿不战而逃,邳灵河以北随即沦陷,元兵长驱直入,一夜间连夺五城,所到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逃出城的百姓拖家带口一路南下来到凉州寻求庇护。   凉州卫苦苦支撑,连发数封急报请求朝廷出兵。   建光帝尚在犹豫,然而昨日寅时,朝廷约三分之二的官员预备上朝前,发现自家大门上被贴了檄文,白纸黑字,洋洋洒洒论述了容昶登基以来的罪状一十二条。   大理寺联同辎顺府查了半天也没抓到罪魁祸首——无他,范围太广了。   张贴檄文的可能是朝夕相处的同僚,又或许是街头摆摊卖早点的百姓,甚至于,生活在辎城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建光帝气得大病一场,次日早朝,终于下旨命恭定王沈敬山领十万兵马赴凉州抗元。   檄文一事却始终没有头绪,最后只得推给民间教派。   沈淮臣倒知晓此事八成与男主脱不了干系,但他不能说,亦不会说。   而且,檄文出现的时间好像比原著提前了?   *   前朝的风浪似乎也波及到了后宫,一日之内便有三位嫔妃因伺候不周而被降了位份,阖宫上下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容昶,失宠事小,丢了命可就什么都没了。   容瑄来时,整座栖梧宫静悄悄的,宫人们偶有交谈皆是轻声细语。   冬葵站在廊前,见了他屈膝行礼,想了想还是偷偷提醒了一句,“殿下,娘娘近来身子不太爽利,您千万要顺着她,起了争执便不好了。”   “本宫知道了,多谢。”容瑄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不露声色。入了寝殿,见魏皇后以手支颐,闭目斜倚在美人踏上,便柔声关切道,“儿臣听说阿娘病了,太医可来瞧过?”   “天气愈来愈热,怎地也不叫人进来伺候?”   魏皇后瞥他一眼,复又垂目轻轻揉着额角,“本宫患的是心病,源头未除,吃再多药也无济于事。”   容瑄自顾自落座,笑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近来朝局动荡,前朝后宫密不可分,阿娘忧心也在所难免。”   “儿臣知道,尘埃落定前的等待最是难熬,眼下饵已撒出去了,只坐等收网便是,何必为此大动肝火”   “捕鱼拼的是耐性,若因小舍大急于成事,最后只会功亏一篑。”魏皇后抬眸,试图从容瑄慵懒散漫的神情中窥得几分真实情绪,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手把手教养的孩子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是从前那个抱着她的手问为什么不可以对宫人说喜欢吃甜甜的糕点,因为太冷撒娇问能不能晚些起床的孩子了。   他学会了用充满欺骗性的外表敷衍她,搪塞她,甚至是防备她。   魏氏忽然有些落寞,心中的柔软角落动摇一瞬,很快被那份决然取代了。   母子二人来来回回打了半晌哑谜,到底是魏皇后最先沉不住气,缓缓坐正身体,眼尾凌厉上挑,“这一步走得太急了,那些人正是出于信任、出于对先帝的忠诚才愿意追随你我,你是在拿他们的命冒险。”   “不。”容瑄摇了摇头,神色依旧柔和散淡,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今时不同往日,各处要职被我们的势力渗透的七七八八,早已不需要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了。”   魏皇后眼皮一跳,联想到近日来容瑄的反常,突然毫无预兆地抬手扇了他一耳光,“孽障!从小,我便是这样教你的?”   难以言喻的惊惧袭上心头,使她的声音高亢起来,“宫里宫外都知道你阿爹喜蟹,于此道钻研讨好的人不计其数,你也想同他一样,死在自己的喜好上吗?”   这对拥有世间最不可割舍的血缘关系的母子一怒一笑,一种看不见的、横在两人间的脆弱之物慢慢碎裂了,内室中落针可闻。   “您为何会这样想?”容瑄讶然失笑,“我是您的孩子,我的策论,谋略是您一手教的,您不信我,至少该相信您自己。”   “至于其他,一枚棋子的死活本就无关紧要,不是吗?”   语罢不管她作何反应,径自起身离开栖梧宫。   魏皇后那一巴掌半点没收力,不必照镜子也知道,左半张脸应当是肿了。容瑄未叫车辇,也不管偶尔遇见的宫人如何震惊,就这样步履从容地走出了东华门。   一辆熟悉的马车闯入视线,容瑄一顿,笑意终于感染到眼底些许。   *   下了早朝,沈淮臣肚子饿得咕咕叫,见街边有卖唐菓子的,便叫车夫停下去买,没成想碰见了男主,“殿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以为皇后娘娘会留他吃过晚饭再走呢。   “事情谈完了,人自然就回来了。”容瑄随口一答,目光落在他手里包好的油纸上,“买了什么?”   “唐菓子……”   沈淮臣打开油纸包,大方往他跟前一递,“吃吗?”   “恭敬不如从命。”容瑄笑了笑,拈起一颗送入口中。   我就是随便客气一下,叫你吃你还真吃啊!   沈淮臣心疼地抱紧油纸包,整个辎城数这家糕点铺的味道最好,最好吃的几样点心供不应求,要提前预约,他等了半个月,才得来这一小包,“你、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容瑄拭净指尖,笑道,“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好像是没有……”   沈淮臣忍痛,又分给男主一个,叠起纸包,满眼警惕,“点心是我买的,你二我六,想吃自己买,不许跟我抢。”   容瑄用丝绢仔细包好那枚菓子,笑吟吟望着他,“我会做。”   沈淮臣眼前一亮,“真的?”   容瑄含笑点头。   沈淮臣慢慢地不好意思起来,“那我们说好了……等等,你的脸怎么了?”   沈淮臣走近一步,认真端详片刻,伸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原来不是错觉,容瑄左脸略微肿起,泛着不自然的嫣红,唇角好像也有抓伤的痕迹。   男主他,居然被人打了。 第24章 (补字600)   前些天容瑄还对沈淮臣玩笑说,府里混进了小贼,需好好排查一翻,想不到一语成谶,身边真有内贼,猝不及防之下被摆了一道。   想来是那日宫宴不慎露了破绽,才叫魏氏起疑心调查。   容瑄皱了皱眉,茶色眼眸里流露出少许困惑——他自认一言一行与往日无半分区别,就算对方是他的母亲也没有理由如此揣测。   还是说……   “殿下!”沈淮臣急吼吼跳上马车,左右手来回倒腾着一枚圆溜溜的物件,一见容瑄立刻露出得救的表情,“给你,水煮蛋。听说用它敷脸可以消肿,快试试。”   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眸看过来,容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忽然间有所明悟。   也许,他比想象中还要在意沈淮臣,甚至于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轻易被看了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见到他唇边会不自觉浮现柔软笑意,相处时会认真记下他的喜好,会特意翻菜谱学做他爱吃的饭,会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看他羞红的脸鲜活的表情,发现他将注意放在其他人身上的时候会心生妒意。   无论如何竭力抵抗,容瑄必须承认,眼前这个单纯到有些傻气的少年早已住进了他的心里。   他想让他快乐,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想同他在一起。就算受伤,流血,就算步步为营费尽心机也没关系。   容瑄接过白煮蛋贴在脸侧滚了滚,“是这样吗?”   沈淮臣仔细瞧了眼,指挥道,“偏了偏了,往左一点。”   “这样?”   “不对,往右。”   “现在呢?”   “还是不对……哎呀你怎么这么笨,给我,我来吧。”沈淮臣挪到他身边,一手撑在软垫上,小心地将白煮蛋贴在受伤最严重的地方,嘀嘀咕咕地说,“你感觉不到痛吗?贴在最痛的地方就好了,像这样。”   容瑄垂下眼睫,正好看见他另一只手在悄悄拨弄软垫上的流苏玩。   他微微勾起唇角,在沈淮臣发现前猛然拉平了,低声道,“抱歉。”   沈淮臣已自动帮他找好了借口,“是因为太痛,所以感觉不到了吗?”   容瑄点点头,恰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沈淮臣重心不稳歪倒过来,他没有动,鸡蛋握在手里,欲言又止。   他疑问的表情太明显,容瑄想装作看不见都难,“想问什么就问吧。”   沈淮臣立刻道,“这里,是皇后娘娘打的吗?她为什么打你?”   容瑄难得沉默,仿佛在斟酌如何开口,百转千回之后,坦然道,“因为我不想再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了。”   他的母亲满心仇恨,而他心中的荒原上却开出了一朵漂亮又娇弱的花。   *   小时候兰心家里穷,为了活命入宫做起了伺候人的活。因为年纪小,人又瘦巴巴的,兰心时常被年长的宫女欺负,是魏皇后救了她。   那时先帝尚在,魏氏善良活泼,帝后恩爱无比,私下相处与民间夫妻一般无二。   兰心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魏氏向她伸出手的那刻,却不知对方早已变了模样。   她是聪明人,看到容瑄脸上的印子,什么都明白了,不必任何人开口便直直跪在地上,沉默地等待惩罚。   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既对沈淮臣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又能给魏皇后通风报信了。   预想中的怒火并未到来,容瑄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气堪称随意,“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走吧,回到阿娘身边也好,另谋出路也罢,总之,不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   容瑄不动手并非是生性大度,不想吓到沈淮臣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母亲不会允许一个知晓太多秘密的人活着离开。   出了宁安府的大门,兰心必死无疑。   兰心又何尝不清楚。   她动动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朝容瑄磕了个头,“是。殿下,请您多多保重。”   兰心站起身,容瑄在身后淡声道,“走的时候避着点人,别叫他瞧见。”   沈淮臣心肠那样柔软,看到该难过了。   “……是。”   兰心将睡觉的地方整理干净,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朝外走,打算从偏门离开。跨过月亮门,一不留神跟沈淮臣撞在了一起,“世子爷,奴婢没撞疼您吧?”   “没事没事,”沈淮臣揉了揉肩膀,凝神打量着她,“你这是,打算出门?”   兰心勉强笑了笑,“殿下交代奴婢外出办件差事。”   沈淮臣了然,眼巴巴看着她,“那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帮我买一碗冰酪吗?”   沈淮臣脾胃虚弱,寒凉之物不宜多吃,每七日容瑄才做一小碗给他解馋,然而越得不到他就越想要,正巧兰心出门,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兰心眼眶一热,竟有种流泪的冲动,“世子爷,奴婢……”   奴婢此去,是没有归路的。   沈淮臣见四下无人,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小袋钱,“兰心姐姐,求求你啦。银子你拿着,若有剩余,就买些喜欢的东西吧。”   “对了,今日之事是你我间的秘密,千万别告诉殿下啊。”   不然他这周的冰酪就没有了。   兰心紧紧攥着钱袋子,神情恍惚地注视着沈淮臣离开的背影。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天,瘦小的自己躲在檐下抹泪,只不过这次朝她伸出手的不是魏皇后,而是一位漂亮少年。   *   沈淮臣不知道他的一碗冰酪救了兰心,也不知道兰心为何受了伤几日不能下地,更不明白为什么兰心伤好后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开始朝他笑了。   北方战事一触即发,大军出征在即,沈淮臣和容瑄回王府小住了一段时日,陪伴袁夫人。   沈淮臣刚穿来时正值秋天,如今早已入夏,一晃过了大半年。   说没感情那是假的,尽管沈淮臣知晓知道他死的那天恭定王夫妇还活得好好的,心口却仍是闷闷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沈敬山年逾五十,受了伤怕是也好得比年轻人慢些。   沈淮臣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与系统一道苦思冥想,将拼凑出的讯息写下来装在锦囊里送给沈敬山,为了叫他相信还拉了男主当垫背,“阿爹,这是我跟殿下特意去道观里求来的,仙长说了,假如碰到难以抉择的问题,就打开它,定有妙计。”   看在“永淳”的面子上,沈敬山收是收下了,眉毛却紧拧在一起,“心意我领了,我不在,你要好好孝顺你的母亲,别再做让你母亲还有殿下揪心难过的事。”   一看就没当回事儿。   于是当天夜里,容瑄收到了一只气闷又委屈的小猫。 第25章   盛夏时节暑气扰人,建光帝受不住热,因此,哪怕是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时刻仍然决定前往骊山行宫避暑。   沈淮臣是驸马,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行宫距离辎城一百一六十里,依照他们的速度,辰时出发,沿官路大约走两日才能到。   皇帝怜恤沈淮臣体弱,经受不住马背上的风吹日晒,特允他搭乘马车,只是暂同容瑄分开了,处在文臣武将之前,宗亲女眷们之后的位置上。   即便如此,整日待在马车里还是令沈淮臣感到疲倦,隐隐有了晕车的征兆,于是等车队停下休整的时候,他便搭着灵芝的手下车活动筋骨,兰心站在旁边为他撑伞。   “我还当是哪位殿下,正想着回避,闹了半天原来是沈公子啊,怎么着,不跟兄弟们一块骑马,自个儿躲车里逍遥去了?”   灵芝伸臂挡在沈淮臣面前,厉声道,“放肆!几位殿下的车驾在前,我们爷在后,如何能混淆?!”   “哟,好厉害的小丫头,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还不快滚开。”一身穿驸马公服的男人随手将马鞭丢给侍从,信步朝沈淮臣走来。   他的随侍满脸赔笑,装模作样替沈淮臣辩解,“您有所不知,咱们这位世子爷患有隐疾,骑不了马。”   “原来如此。”那人做恍然大悟状,没甚诚意地抱了抱拳,“对不住对不住。贸然提起沈公子的伤心事,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同我计较。”   由他起头,一行人哄堂大笑,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此人身后还有两位穿同色驸马公服的男子,左边那个事不关己地抚了抚爱马,疑惑道,“穆兄,你在看什么?”   穆恒喃喃自语,“雪……一捧雪。”   是干净的,纯粹的,飘然而落的一捧轻雪。   穆恒是个画痴,平素最爱做的事便是为美人作画,题几首酸诗,裴阆只道是他痴病又犯了,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夏日炎炎,纵使有雪也被日头催化了。”   孰料竟得到了穆恒的附和,“不错,是融化的雪。”   “好美。”   这下裴阆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心中惊异,面上却不显露分毫,随口说,“美有何用?”   瞧那病歪歪的样子,哪有他们这些人来得逍遥快活。   除魏皇后诞下的永宁永淳两位嫡公主外,建光帝与其他嫔妃还育有八女一子,其中三个女儿业已成婚,最小的皇子尚在襁褓中未曾随御驾出行。   嘲讽沈淮臣的,便是安仪公主的驸马崔士崇。   系统翻翻原著,对沈淮臣说,【庆伯侯年轻时为救容昶摔断了腿,至今走起路来仍一瘸一拐,崔士崇便是仗着有这么个走运的爹,平日里欺男霸女恶事做尽,活脱脱一毒瘤。】   沈淮臣问,【庆伯侯的威望与恭定王相比孰高孰低?】   系统不屑道,【云泥之别。】   若凭献媚便能封侯拜相,那些流血又流汗的岂不都成了笑话。   沈淮臣眼前一亮,再见就差把“我是坏人”写脸上的崔士崇也没有初时那般反感了。这哪里是故意找茬的讨厌鬼,分明是来给他送积分的活菩萨啊!   “沈公子,讳疾忌医不是办法,不如这样,你悄悄将内情告诉几位哥哥,咱们人多力量大,总能找到大夫治好你不是?”   沈淮臣推开他搭过来的手,不紧不慢地说,“在下不擅骑术,并非不会。听闻崔公子骑射俱佳,可否指导一二,也叫小弟开开眼?”   崔士崇只当他嘴硬死要面子,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既然沈公子开了口,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答应未免太不近人情。来人,将追风牵来。”   “沈公子,请。”   沈淮臣翻身上马,右手执鞭,啪地抽在崔士崇脸上,后者痛呼一声,龇牙咧嘴地捂住脸,“沈淮臣!我好心教你骑马,你居然敢打我?”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百点!】   这一鞭子是替灵芝抽的。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按住!”   “对不住啊崔公子,在下第一次策马挥鞭实在掌握不住技巧,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同我计较。”语罢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沈淮臣扬手又是一鞭,在崔士崇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号,十分的对称。   这回是替自己抽的。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崔士崇说了什么,沈淮臣便原封不动地还到他身上。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再增加一百点!】   这下,崔士崇的两只眼睛全看不见了,一蜇一蜇的疼。   侍卫们惊呆了,围观的两个驸马也惊呆了,其中一人眼中陡然爆发出奇异光彩,直勾勾盯着马背上的少年。   少年的神情是那么倨傲不可攀折,饱含怒气的明亮眼眸之下,是微微沁着汗珠的鼻尖,还有红润的嘴唇。   烈阳穿透叶隙,照得肌肤莹白通透赛过霜雪,世间最瑰丽的景色也比不过这张美人面,惊鸿一瞥,便再挪不开眼了。   缓过劲来的崔士崇立刻要拖着沈淮臣找皇帝评理,沈淮臣自无不可,甚至看起来比他还积极一些。   因为有恃无恐。   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沈敬山在外领兵打仗,沈淮臣就是不小心把崔士崇打死了,为安沈敬山的心,建光帝也不敢立刻治他的罪。就算秋后算账,也该等战事平息之后。   到那时,男主应当登基了吧?   他们俩一走,穆恒想都没想地跟在后面,裴阆扳住他的肩,“别人家的私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穆恒不答,裴阆没有办法,只得满心莫名地加入其中。   建光帝听完崔士崇的控告,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沈淮臣,语气仍然温和,“远疴,士崇所言是否属实,你又为何打他?”   沈淮臣道,“回禀陛下,崔士崇出言不逊,对您不敬。”   “你含血喷人!”崔士崇面颊的鞭伤已肿了起来,他大吼一声,恨恨瞪着沈淮臣,“陛下明鉴,臣只是见沈淮臣未与我们同行想要关心一二,获知隐情后还好心教他骑马,此子却恩将仇报,折辱于我!”   两人各执一词,建光帝一时难以分辨,遂问穆恒与裴阆,“你们两个怎么说?”   穆恒相当直接,“沈公子所言为真,崔公子所言为假。”   “你!”崔士崇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反水,倒向毫无交集的沈淮臣。   建光帝又问,“裴阆呢,你怎么看?”   得罪一个还是两个,得罪恭定王还是庆伯侯,裴阆几乎没有思考地重复,“沈公子所言为真,崔公子所言为假。”   崔士崇额头冷汗直冒,跪地痛哭,一句“陛下臣绝无此意”喊得格外真诚。   好心情被搅,建光帝眼中阴云密布,偏偏碍于庆伯侯和安仪公主的颜面不好发作,只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叫他日后谨言慎行,又赏了沈淮臣好些解暑的新鲜瓜果,“从朕那里匀一份冰给远疴送去,日头越来越毒,若不慎中暑就麻烦了。”   沈淮臣在崔士崇淬了毒的目光下领旨谢恩。   容昶问话的时候,有一机灵的小太监跑去给魏皇后报信,魏氏神色淡淡,不经意瞥了容瑄一眼,柔声道,“去知会安仪一声。”   魏皇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容瑄如何焦急,干脆道,“远疴这脾性,委实太烈了些,你应当好好劝劝他。”   容瑄微笑着应下,魏氏懒得再同他演戏,摆摆手说,“同安仪一道过去,都是自家人,别伤了和气。”   容珝想到向来骄傲自负样样都要与他们攀比的安仪如此倒霉,心里就暗暗发笑,嚷嚷着要跟兄长去瞧热闹,被魏皇后拦下了,撅着嘴巴塞了颗冰葡萄。   *   两位“公主”,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安仪冷着脸,任崔士崇如何伏低做小地讨好也无动于衷。她的颜面,今日算被这蠢货丢尽了!   挑衅便挑衅,平白挨了顿打不说,竟能叫人反咬一口告到皇帝跟前去,简直奇耻大辱。   安仪强压怒气,状似关心地开了口,“真不知道你平日里是如何跟驸马相处的,若意见相左,难不成也要动手打一架,闹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才罢休?”   可容瑄仿佛没听见一样,牵起沈淮臣的手,摊开掌心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手疼不疼,可有伤到哪儿?”   安仪公主:“???”   崔士崇:“???”   围观群众:“???”   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沈淮臣呢!   沈淮臣也没想到男主会这样说,泛着粉意的指尖蜷了蜷,一下子收了回来,耳根浮现胭脂般的绯色,“没关系……啊对了,穆公子裴公子,刚刚多谢你们替我说话。”   裴阆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穆恒却屁颠屁颠凑上前,拱手道,“在下穆恒,久闻沈世子大名。”   沈淮臣还礼,然后踩着脚凳进了车厢,留穆恒一人站在原地,伸长脖子痴望着那个方向呢喃,直至再无法窥视,“雪中寒梅……妙哉,妙哉。”   美人翩然离去,那抹嫣红却深深印在穆恒的脑海中,将他的魂也勾了去。   有病。   裴阆打了个哆嗦,不停搓着手臂撂下他走了。   容瑄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扫了穆恒一眼,附在安仪公主耳边悄声道,“与其眼睛盯着别人,不如好好管管自家事。本宫可是听说,崔公子风流多情,悄悄在外面养了一房妾室。”   “你胡说!”安仪尖声反驳。   容瑄短促地笑了一声,“真相如何,妹妹一问便知。”   没过多久,安仪公主的车驾里传来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次日晌午,车队终于来到了骊山行宫。   总管大臣弯着腰走到队伍正中最奢靡的一驾马车前,恭敬道,“启禀陛下,行宫业已收拾妥当。”   容昶一声令下,丫鬟太监们开始搬运行李,贵人们则各自去往提前分配好的园子。   沈淮臣与容瑄住在流云仙馆,里面有假山,碧柳,还有一汪引活水挖建的湖泊,清雅幽丽至极。   一路舟车劳顿,容瑄叫人送温水过来,简单洗漱过后便传了饭。吃到一半,灵芝面带古怪地跑过来说,“园外有位姓穆的公子,自称是世子爷的朋友。”   沈淮臣放下筷子,容瑄含笑给他添了菜,慢条斯理地说,“请他去正厅等着。”   大约两刻钟后,沈淮臣见到了穆恒。他换了身丁香紫的绸衫,上用金丝线绣有并蒂莲的花纹,招摇得像只开了屏的花孔雀。   穆恒魂不守舍地捧着茶盏,见沈淮臣来,忙不迭起身迎上前,“沈兄。”   沈淮臣礼貌一笑,“穆兄可吃过饭了?若不嫌弃的话一同用些吧。”   穆恒精神一振,“可以吗?”   沈淮臣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激动,以至于到了叫人害怕的地步,也许是小厨房做的饭菜不合胃口吧,“当然可以,兰心……”   兰心木着脸摇头,“世子爷,菜品已经撤走了,恐怕——”   “不妨事不妨事。”穆恒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闻言只是略有遗憾,却没到非留不可的地步,“是在下来得不巧,改日再约就是。”   沈淮臣点头,“穆兄还有其他事吗?”   “嗯?啊对,是,有急事。”不知为何,穆恒脸色涨红,说话亦有些吞吞吐吐,好半天才将一柄白玉折扇交到沈淮臣手里,“在下新作了幅画,想邀人品鉴,不知沈兄是否愿意来?”   沈淮臣诚实道,“我不懂画。”   穆恒望着他,笑得有些神秘,“在下可向沈兄保证,这幅画,任何人都能看得懂。”   话说到这份上,沈淮臣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穆恒送的白玉扇扇骨上刻有一行小字,正对应了时间:今夜戌时,桃花坞,邀君共赏。 第26章   金乌西坠,穆恒搁下笔,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肩膀,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在他面前,梨木桌上的画卷墨迹未干,上绘一绝色少年醉卧于盛放的蔷薇花丛间,眼神迷离地望着一只纯白色蝴蝶。   那少年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容颜,举止却格外放荡淫.靡。   他轻薄的衣衫半开半解,两条长腿一支一放,赤足踏在几株红蔷薇上。   光裸的小腿修长匀称,在铺天盖地浓郁色彩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粉意,就连被花枝蹭出的一抹微红也透着种奇特韵味。   最重要的是,画中人的五官竟与沈淮臣有八九分相像。   穆恒已经许多年未画出过这样满意的作品了,他伸了个懒腰,自顾自陶醉地欣赏一番,见天色已晚,便唤小厮传了晚膳,收拾收拾准备与佳人相会。   殊不知一举一动皆被另一人收进眼底。   穆恒走后,容瑄从树上跃下,轻而易举地翻进书房直奔梨木桌。   穆恒画技不俗,将少年醉眼朦胧、撩人而不自知的神态画得惟妙惟肖。   容瑄几乎瞬间想到了那个夜晚。   他想起沈淮臣软了身体,毫无防备地在他的怀抱里蹭来蹭去,猫儿一样哼唧,撒娇,求人解了身上的热。   想起这只缠人的猫在他手中释放时湿漉漉的眼尾,还有颊边挂着的一粒泪珠。   那时沈淮臣的眼神和画中人一样茫然,他心满意足地昏睡过去,醒后将昨夜所有情迷意乱忘得干干净净。   “咔嚓。”   容瑄一贯从容带笑的眼眸变得有些晦涩深沉,掌下坚硬的梨木桌产生一道裂隙。   明明搅了一池春水,又怎能那样无辜。   明明与沈淮臣成亲的人是他,却又总惹来旁人觊觎。   容瑄冷冷勾唇,将烛台对准画卷一角,橘红色火舌即将吞噬纸张时,他忽地犹豫了。   因为画中人是沈淮臣,因为画中人的神态与那迷乱一夜有所重合,他居然起了别样的心思。   容瑄慢条斯理地卷起画轴,往穆恒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掸掸衣袖扬长而去。   他身后的梨木桌缓缓开裂,笔墨纸砚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   *   “殿下做什么去了,为何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沈淮臣以手支颐,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门口,嘴巴无意识撅了起来,彰显着主人的闷闷不乐。   晌午打发走穆恒,容瑄使人往浴室抬了水,简单沐浴过后主动说要给他揉揉腰,沈淮臣趴在床上,在力道适中的揉捏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已是黄昏。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点灯,丫鬟们守在外面轻声细语地聊着天。沾染水汽的晚风徐徐拂过窗帘,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席卷了他。   心口像塞了团湿棉花,沉甸甸的,沈淮臣莫名有种想落泪的冲动。这种感觉在发现容瑄丢下他独自出门后达到了顶峰,尽管蛮不讲理,但沈淮臣还是忍不住怪他,生闷气。   兰心道,“殿下有事出去了,说是亥时才能回来,特意嘱咐奴婢叫您不必等,早些休息便是。”   “我吃好了。”沈淮臣垂下眼睫,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便漱口离开了餐桌。   是夜,沈淮臣带着灵芝如约来到桃花坞。   桃花坞是一座“之”字形水榭,眼下桃花落了,正是赏荷的好时节。   沈淮臣坐在石凳上,迎着湖风深深吸了口气,“什么时辰了?”   灵芝不确定地说,“约莫戌时一刻了吧?”   沈淮臣怀疑自己被放了鸽子,皱了皱眉,起身欲走。   就在这时,一人突然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巴,足尖借力一点,带着他朝湖心掠去,“唔!”   “世子爷!”灵芝追至湖边,只来得及抓住沈淮臣的一片衣角。   上好的绸缎自她指隙溜过,灵芝只能瞪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将那歹人的身影牢记在心,一边抹泪一边往东找巡夜的侍卫,不留心跟哪个丫鬟撞了满怀。   “抱歉我赶时间!”   灵芝忍着掌心的刺痛爬起来,一抬头却发现对方是兰心,“兰心姐姐,殿下回来了吗?我家世子爷被歹人掳走了呜呜呜呜……”   兰心噗嗤一笑,拿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好妹妹,你说的歹人,正是我家殿下。”   “……什么?”灵芝睁大眼睛,一时间忘了哭泣。   兰心便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殿下一整晚都守在桃花坞,想必有很多话对世子爷说,咱们呀还是别傻等了,先回去吧。”   灵芝仔细回忆片刻,那歹人虽是一身黑色劲装,却未曾遮掩面容,好像还真是容瑄,“可是——”   兰心握住她的手,“好啦别可是了,听我的,咱们早些回去,手伤成这样,不需要上药啊?”   灵芝被说服了,跟兰心一路走一路捂着胸口抱怨,“殿下怎地不知会咱们一声,好歹有个心理准备,这样太胡来了。”   另一头。   沈淮臣被黑衣人抱着腰往湖心而去,清凉的夜风拂过面颊,他低了低头,入目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还有随水波晃动的一弯残月。   白日尚且清澈的湖水此刻看起来是那样深不见底,沈淮臣只瞄了一眼,便有些害怕地闭上眼睛,丝毫不敢大声呼救,怕歹人将他丢进湖里溺死,直至后背接触到坚实的船板也没有睁开,“你是谁?想要什么?”   “钱?权力?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沈淮臣表面唯唯诺诺,背地里偷偷找外援,【小白,救命啊啊啊!!】   此举正中容瑄下怀。   容瑄没有接话,瞥了眼他胡乱颤动的睫毛,单手攥住他细白的腕子举过头顶,整个人像捕食猎物的野兽,一点点压了下来。   膝盖顶着膝盖,身体扣着身体。   不是劫财,难道是要杀人灭口?   还是说,劫色?   沈淮臣迷迷糊糊地想着。   脑补的画面让他汗毛竖立,手脚都僵硬了。   系统一直没有回应,熟悉的掉线让沈淮臣想到了那个该死的隐私保护机制,“在下不好男风,请不要相互为难。”   沈淮臣说完,闭紧双目忐忑地等待回应。   目的被戳穿后,沈淮臣明显感觉到那人愈发放肆起来。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目光好像变成了一双手,哪怕他闭着眼,也能想象出那只不怀好意的大手是如何在他身上一寸寸摸索流连。   好恶心。   沈淮臣眼眶一酸,眼尾泛起了泪花。   不知道男主在哪,日后会不会替他报仇。   沈淮臣越想越难过,猛然张口咬住那歹人的手,同时睁开眼睛看向上方那道人影,试图记住对方的脸——今夜之后如果他还活着,必定狠狠报复回去,如果倒霉地丧命,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然后沈淮臣听见一声轻笑,“嘶,好凶。”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语调。   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   这歹人,是男主无疑了。   沈淮臣缓缓松口,舌尖尝到一点血的腥甜,他好像把男主的手咬破了。   该!沈淮臣愤愤地想,不顾眼眶的酸涩怒瞪着他,眼尾蜿蜒出一道泪痕,“怎么是你?穆公子呢?”   “他不会来了,今夜,明日后日,都不会来了。”   容瑄抬手,指腹轻柔地揩去他的泪珠,“抱歉,我吓到你了吗?”   他这样说着,身体却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反而低头在沈淮臣的眉心落下一吻。   然后是眼睫。   鼻尖。   还有唇瓣。   唇与唇紧贴着,辗转厮磨,沈淮臣偏头避开,不满且委屈地指责,“容瑄,你说话不算话,又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好罢。”容瑄轻笑一声,悬停在离那两片唇约半寸远的地方,低声道,“檀郎,让我亲一亲你,好吗?”   这样直白地问出来,感觉好像更怪了……   沈淮臣耳边轰的一声,名为羞耻的小火苗一路从头烧到了尾,羞得他脚趾也微微蜷缩起来,顾左右而言其他,“为什么?为什么穆公子不会来了?”   难不成你杀了他?   后半句沈淮臣没有问出口,他澄澈的眼睛却将心中所想暴露无遗。   容瑄静了静,那双凝望着他的茶色眼眸里划过一丝落寞,似乎很是伤心的样子,看得沈淮臣一阵心虚,气势弱了半截,“对不起啊,我只是随便一猜,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还有……你能不能先起来一下?”   容瑄含笑摇头,认真解释说,“穆公子来不了,是因为他病了。”   沈淮臣奇道,“什么病?”   容瑄心说大约是不举吧,嘴上却道,“不清楚。我只是听碧梧斋伺候的下人们说,穆公子用晚膳时身体突发异状,为了保住小命连夜回辎城医治了。”   “檀郎,你可知穆公子约你所为何事?”   沈淮臣下意识答,“赏画啊……”   容瑄又是一笑,“是啊,赏画。”   穆恒与荣清公主成亲的背后,是两个家族间纯粹的利益交换。二人努力培养感情多年未果,便干脆各玩各的,偶尔还会联起手哄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   穆恒惯用手段之一,正是以赏画为由将人骗进自己的地盘,或是诱哄,或是威胁,与各色美人春宵一度,行不可言说之事。   赏画赏画,赏的是美人醉酒图,用于作画的,恐怕是美人那一身洁白无瑕的雪色肌肤。   “嗯?”   沈淮臣不明就里地看着容瑄,后者根本不等他有所反应,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与方才轻柔的啄吻不同,容瑄霸道异常,他先啃噬着沈淮臣柔软饱满的唇瓣,舌尖极富技巧性地一挑,撬开齿关探进对方的口腔中舔.弄起来。   攥着腕子的手不知不觉松开少许,沈淮臣瞅准时机挣脱出来,使劲推他的肩膀,不多时又被抓了回去,徒劳地挣动着。   乌篷船因两人的动作左左右右剧烈晃动,好似下一刻便会带他们一同沉入湖水中。   容瑄偏头咬上他的耳垂,嗓音含了笑意,“不要乱动,否则船真的会翻……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檀郎与我夜游荷花池,不慎落水湿身。”   容瑄这一下,恰好吻在沈淮臣右耳耳垂的红色小痣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敏.感,像是有看不见的电流从那处划过,酥酥麻麻,整个身体一瞬间软了一下。   容瑄同样发现了,开始着重朝那处进攻,沈淮臣不敢乱动,只能任由坏心眼的男主将他捞进怀里,在狭小的船舱中为所欲为,“容瑄!”   沈淮臣在陌生的暧.昧热潮里急中生智,如同抓住天大的把柄一般开口质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可是,发出邀请的人是穆恒,你为什么要惩罚我?”   他的嘴巴好痛,连舌根都被吮.吸得微微发麻。   容瑄垂眸,眼底倒映出一个泪眼朦胧,双颊飘粉的人影。   事情是怎么闹到这一步的?   容瑄皱了皱眉,指腹缓慢摩挲着他腕子上的一圈红痕。   最初他只是想叫沈淮臣知晓没有防备心的后果,后来他抱住他,一切便逐渐失了控。   原来,这便是吃醋的感觉。 第27章   容瑄松开沈淮臣的手腕,改为抚上那张秾丽的面孔,看上去并没有解惑的打算。   可容瑄实在露了太多破绽。   他微乱的心跳,不断收拢的怀抱,还有充满掠夺意味的吻,无一不昭示着内心的真实情绪。   他恼怒,他嫉妒,他满心醋意。   他在这场名为爱情的博弈中一败涂地,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沈淮臣感觉自己时而像一片飘落的柳叶,在湖中沉浮,摇晃,时而又像是被蛇绞住的猎物,紧紧缠绕的蛇躯绞烂了筋骨,他浑身软得像水,动不了,也根本不想动,只无力攀着他的臂膀艰难喘.息,直至氧气被攫取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的小船逐渐趋于平稳,沈淮臣枕在容瑄胸口,天边一弯残月仍在他眼中不停地扭曲、变幻着,过了好半天才发现,那原来是月亮在水中的倒影。   容瑄搂着他的腰,手在他后脊流连,安抚着这具犹在战栗的躯体。   肩膀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容瑄垂眸,见沈淮臣低头狠狠在那咬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解气了?”   当然没有。   但男主天赋异禀骨头太硬,沈淮臣咬得牙酸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只得悻悻作罢,“……容瑄,我有点冷。”   深夜的湖风对沈淮臣来说还是太凉了。   容瑄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严丝合缝地嵌入身体,嵌入他的骨血中,沈淮臣不满地皱眉,抬手拽他的衣领。   他不是索要拥抱,是想回流云仙馆了!   容瑄轻笑一声,俯身捞起这只酥酥软软的猫儿,以船舱与一片片荷叶为着力点旋身一踏,轻盈地抱着他返回岸边。   他的动作快似流星,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沈淮臣还没来得及研究便已结束了。   沈淮臣意犹未尽,主动搂紧容瑄的脖颈,“带我回去吧,就像刚刚那样。”   “什么?”   容瑄故作不解,沈淮臣磨了磨牙,将额头抵在他颈侧蹭来蹭去,“容瑄,我们飞回去吧。”   少年的发丝沁滑柔软,宛若上好的绸缎,两片唇则是饱经蹂躏的嫣红,眸中水光潋滟,一错不错地看过来时,没有人能抵挡得住。   他在撒娇,容瑄想。   “好不好,好不好?”沈淮臣再度催促。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度惊人,仿佛正酝酿着什么坏水。   容瑄只感觉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某种毛茸茸的东西扫了一下,他无声叹息着,柔声说道,“遵命。”   免费体验了一把古代小说里常见的轻功,沈淮臣心满意足,等男主安安稳稳放下他,立刻便翻脸了,指挥着下人们把容瑄的东西搬去别殿。   原本他的气势有一半是装出来的,毕竟行宫是他们容家的行宫,伺候的下人们也是容家的下人,他怕与容瑄发生分歧时,没有人听他的话。   可出乎意料的,包括兰心在内的所有人都按照他的吩咐忙碌起来,容瑄没有驳斥,他们亦没多过问容瑄的意见。   一切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沈淮臣顿时嚣张起来,微昂着下巴走到容瑄面前宣布,“从今天开始你去凌霄殿睡。”   照男主今晚的凶残劲,再一起睡下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沈淮臣只要一回想起容瑄那双暗藏欲望的眼睛便腰软腿软,好像又回到了狭小的船舱里,被容瑄压在船板上反抗不得。   容瑄瞥了眼他红石榴般的耳垂,顺从地离开了。   沈淮臣沐浴过后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嘴唇火辣辣的肿痛感难以忽视,唇角更是被容瑄不小心咬了道口子,吃饭疼,喝水疼,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存在感。   沈淮臣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无意识抬手摸了摸伤口,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两片火热的唇瓣,还有甜腻交缠的舌尖。   他用绸被蒙住脑袋,在迷幻般的晕眩里翻滚,哀嚎。可惜他穿书后新结交的两个朋友都在辎城,这一次,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了,【小白?】   沈淮臣试探着喊了一声,片刻后系统幽幽道,【宿主,你是不是已经把小白忘了?】   早在沈淮臣与容瑄回流云仙馆的路上系统就被从小黑屋放了出来,可惜它的宿主只顾着当空中飞人,丝毫没有察觉。   沈淮臣连忙捏捏光团,安抚道,【对不起嘛。】   这也不能怪他,试问哪个看过武侠小说的现代人,亲眼见识到飞檐走壁的轻功能不迷糊啊。   这一打岔,沈淮臣总算从异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渐渐有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什么凉凉软软的东西蹭了过来,下意识便以为又是男主在捣乱,“走开……”   最后是系统晃醒了他,【宿主快醒醒,有蛇!有蛇啊!】   沈淮臣猝然惊醒,慌慌张张掀起被子离开床榻,心脏因接二连三的惊吓极速跳动着,眼眶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在哪儿?】   不等他在系统指引下找到那条作乱的小蛇,一道熟悉的身影先一步闪入内室,眼疾手快地捏住蛇的七寸丢了出去。   “没事了,别怕,别怕。”容瑄犹豫一瞬,缓缓将他抱进怀里安慰道。   沈淮臣回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小心地往拔步床上看,“已经抓走了吗?为什么房间里会有蛇?”   “山里多虫蛇,许是挂在帘帐上的驱虫包失了药效,才叫它溜了进来。等明日换上新的,应当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了。”系统与容瑄几乎同时开口,后者的声音逐渐将前者的覆盖过去。   系统看男主不顺眼极了,奈何吃亏在没有实体,整个光球震颤两下,愤愤回到了沈淮臣的意识海中。   沈淮臣在他的安抚下慢慢缓过劲来,理智回笼,触电般收回了手,“你、你不是搬去凌霄殿了吗?”   为什么来得这样快?   容瑄浅浅一笑,“我一直守在外面。”   沈淮臣这才惊觉,他还穿着那身黑色劲装,衣衫浸着夜晚独有的凉意。   容瑄轻轻抹去他的泪珠,虽未正面回答,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沈淮臣不许他进殿,他便静静守在外面。   沈淮臣在这里,他便哪都不会去。   “……”沈淮臣脸颊一热,挣开容瑄的怀抱,别过脸打了声喷嚏。   夜凉如水,沈淮臣穿着单薄的中衣赤脚站了会儿,已然冻透了。   容瑄搂着他的腰,不由分说地将人抱回了床上。   沈淮臣裹紧被子,满眼警惕地望着他,见容瑄视线微微下移,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咻地将暴露在外的双足收了回去。   细白的脚踝在眼前一闪而过,像极了含羞草。   守夜的兰心听见异响匆匆赶来,隔着屏风问,“世子爷,出了何事,要点灯吗?”   容瑄代替沈淮臣吩咐道,“不必,去打盆温水来。”   沈淮臣有些疑惑男主要温水做什么,然而很快他便知道了——容瑄这厮竟半跪在床榻前单手往被里一捞,准确无误地握住他的脚踝,用温棉巾将他脚掌沾染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灰尘一点点擦拭干净。   棉巾粗糙的纹理刮擦着敏感的脚心,沈淮臣上身本能地弹了一下,足尖绷紧,喉咙里溢出一点变调的低哼。   “出去。”   沈淮臣本能地将人向外赶,等容瑄真按他的话乖乖照做时,却又出声叫住了他,“等等,外间有张罗汉床,你去那儿睡。”   说完也不管男主是何反应,拢紧被子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系统莫名有种自家养的水灵灵小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宿主,你是不是有一丢丢喜欢男主了呀?】   沈淮臣闷声反驳,【哪有!】   【我只是瞧他可怜,不想某些人在别人睡觉的时候罚站罢了。】   可是你心跳得好快……   系统顿了顿,默默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第28章 (微修)   沈淮臣翻来覆去一整晚,约莫到了四更天才重新有了睡意,却也极不踏实——   梦里。   有只人首蛇身的妖怪一直厚着脸皮纠缠他,水桶粗的蛇身圈住他的腰,湿润冰凉的蛇信子一下下舔.舐着他的耳垂。   沈淮臣拼命地逃,可无论他躲到哪里,蛇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他。   没过多久,沈淮臣跑不动了,他跌倒在一颗榕树旁,眼睁睁看着蛇妖一步步逼近。   “沙沙——”是蛇尾划过草叶的声音。   蛇妖抱起他,开口说话了,“是安神汤,乖,喝一点再睡。”   沈淮臣仰着脸问,“我喝了你就不会在缠着我了吗?”   蛇妖含笑不语,沈淮臣便当他默认了,皱眉喝了一大口。   汤的味道有些怪,与他喜欢的甜丝丝的口感相去甚远,但为了摆脱对方,他还是全部喝光了,然后眼巴巴望着蛇妖等他履行承诺。   蛇妖又是一笑,奖励般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真乖。”   沈淮臣揉了揉眼睛,蛇妖模糊的五官在他眼中渐渐清晰,竟跟容瑄的脸一模一样,“你怎么……”   怎么变成蛇了?   容瑄摸了摸他睡得乱翘的呆毛,低声哄道,“睡吧,没事了。”   沈淮臣便闭上眼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再睁眼,他看到了窗外鸭蛋黄似的太阳,一时有些分不清白天还是傍晚。   灵芝挑起帐幔,熟练地服侍他净面、更衣,嘴上问道,“世子爷,殿下熬了瘦肉蔬菜粥在小厨房温着,您要先用一些吗?”   沈淮臣“嗯”了一声,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问,“殿下他……在做什么?”   灵芝忍笑,“‘永宁’公主来了,两位殿下正在问心亭里说话呢。”   灵芝虽知晓容瑄与容珝互换了身份,但为防止他们的话被有心人听去大做文章,仍以喊容珝为“永宁公主”。   叮!系统发布任务:[请对永宁公主完成以下刷好感行为。]   系统不发任务则已,一来就憋了个大——   原文中,“沈淮臣”在行宫第一次见到这对孪生姐妹同框,“她们”相似的五官、迥然不同的气质冲击着他的感官,心里别提多兴奋了。   原主开始对与他冷战中的永淳大献殷勤,次次都挑永宁在场的时候。什么端茶倒水啦,亲手夹菜啦,剥葡萄投喂啦,把能秀的恩爱全秀了个遍。   原主这样做,两分是出于心虚,怕宫里来的人看出他跟永淳离心乱嚼舌根影响仕途,余下八分则全是对永宁的觊觎,做起了享齐人之福的美梦。   他像开了屏的孔雀,以永淳为踏板,全方位无死角地向永宁发散魅力,博取她的好感。   贴心调出原文给沈淮臣看的系统:“……”   003发出尖锐爆鸣声。   这样的任务放在以前没有任何问题,作死嘛,本来就是炮灰的使命。   可问题是,昨天他的宿主才跟男主做了些害它秒进小黑屋的不可描绘之事,眼看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这时候再去献殷勤……003真怕到时候自家宿主的嘴巴肿到没法见人。   读完原著内容,沈淮臣手里的粥瞬间不香了,他捧着碗怔怔出了会神,在灵芝疑惑的视线里起身道,“取两件新做的衣裳过来。”   “要贵的。”   灵芝应下,不多时,捧着各式绮罗的丫鬟们鱼贯而入,在殿内一字形排开等待沈淮臣挑选。   见沈淮臣犹豫不决,灵芝的眼神慢慢从了然转为揶揄,笑眯眯安慰,“世子爷,您生得这样好,指定穿什么都好看,就是披块布在身上,殿下也会喜欢的。”   沈淮臣瞪她:“谁说我因为他才换衣服,不喜欢身上这件的颜色而已。”   “奴婢知错,是奴婢多嘴啦。”   灵芝屈膝行了一礼,抿嘴偷笑,笑得沈淮臣耳朵都红了,好像他真的在讨好容瑄一样。   明明是任务要求他这样做的。   沈淮臣看了又看,在那些或深或浅的衣衫里挑了唯一的一件白衣。   上好的天丝面料垂感极佳,触感如云朵般轻盈柔和,衣摆绣着的暗纹更是点睛之笔,穿起来既不会显得太素净,又不会过于招摇,正符合他的需求。   沈淮臣叫灵芝用青玉簪帮他束了发,并未贸然前往问心亭,短暂思量过后朝灵芝招了招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附耳低语。   后者吃惊道,“爷,您、您说什么,要亲自下厨招待永宁公主?!”   沈淮臣点头,拍拍她的肩一副莫要大惊小怪的表情,“时间紧迫,还不快去准备。”   他要给男主和男主他妹一点小小的现代美食震撼。   厨房唠唠叨叨劝阻的管事被沈淮臣赶了出去,只留几名厨子打下手,灵芝朝一小厮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悄没声溜走找容瑄报信去了。   沈淮臣站在灶台前,对着琳琅满目的食材和几口大锅颇有无从下手之感,他翻了翻系统给的菜谱,最后决定做炸鸡。   简单,适合新手。   *   容珝此番是带着任务来的。   那日容瑄顶着巴掌印离开栖梧宫,一路上许多宫女太监都瞧见了,背地里传什么失宠变心的闲话都有,躲在屏风后偷偷听了一耳朵的容珝却知道,此事跟与兄长成亲的这位世子脱不了干系。   她今日来,就是想见见沈淮臣是怎样的人,配不配叫兄长忤逆阿娘,生受了那一耳光。   容瑄是何等人也,容珝眨个眼他就猜到小妹怀了什么心思,“说罢,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想法被点破,容珝赶紧吃了片瓜果压惊,狡辩道,“来看看你嘛,看看这流云仙馆比我的浩然天倾如何,阿娘有没有偏心……”   话说到一半,容珝记起兄长与母后的矛盾,连忙改口,含糊笑了两声,企图蒙混过关。   容瑄眼皮都没撩一下,施施然为自己倒了杯茶,“你现在瞧过了,可以回去了。”   “不要!”容珝就知道,跟兄长这样的人说话兜圈子没用,她咬咬唇,坐到对面抱住容瑄的手臂晃啊晃,既是撒娇,也是耍无赖,“哥哥,求求你,让我见见沈公子嘛,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   容瑄无奈道,“他昨夜累着了,现在还没醒。”   累?   怎么个累法?   平日里容珝没少背着魏皇后偷看话本子,闻言不知脑补了什么,用团扇挡住半张羞红的脸“这、这样啊。”   好在报信小厮解了她的窘迫,“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讲什么呢,还不速速说与本宫。”   那小厮倒也机敏,先觑了眼容瑄的脸色,见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喜气洋洋道,“两位殿下,世子爷听说有贵客到访,要亲自下厨为贵客做几道拿手菜,请您二位移步正厅稍候片刻。”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小厮一走,容珝立刻哼了一声,昂起下巴斜睨着容瑄,“小气鬼哥哥,骗子哥哥。”   说什么在补觉,人家明明早就醒了。   容瑄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梢,起身对容珝道,“你先过去,我有些公事需要处理,随后就到。”   然而宣称处理公务的容瑄却脚步一转来到后厨,捉到了一只脸颊蹭了烟灰的小花猫。 第29章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严格按步骤做的,为什么会糊?   “做炸物,最开始不要叫火烧得这么旺,不然外面焦了,里面还没熟。”   “!”   沈淮臣错愕转头,恰对上那双含了笑意的茶色眼眸,“你、你怎么过来了?”   容瑄道,“听闻檀郎要为永淳做道拿手菜,特地赶来观摩。”   “成亲近半年,永宁竟不知檀郎还有这样的好手艺,真是罪过。”   沈淮臣跟系统嘀嘀咕咕,【小白,我怎么感觉男主说话阴阳怪气的,他是不是在讽刺我?】   是醋了才对吧。   系统既不想做助攻,也不想编瞎话骗宿主,于是选择装死。   好在沈淮臣没有追问,因为容瑄的目光逐渐下移,落在那一盘黑乎乎的物件上,“这是何物?”   “油炸……鸡腿?”   沈淮臣想遮,却已来不及了,遂破罐破摔地认下,“此物名为炸鸡。你可别小看它,虽然外壳黑乎乎的,但里面的肉嫩着呢!”   沈淮臣说了番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见容瑄煞有介事地点头,脸上又一股一股发起热来,抬手推他的肩膀,“看完就赶快出去,别耽误我做饭。”   他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容瑄卷起袖子,“还差几道菜,我给你打下手。”   沈淮臣指指那条处理好的肥鱼,“准备做烧鱼。”   容瑄了然,熟练地添柴生火,沈淮臣这个主厨反倒清闲起来,负责递调味料或是其他配菜。   伙房是夏日里最热的地方,容瑄在灶膛前待了一会儿,便有汗珠沿鬓发滚落。他垂着眼睫,神情专注而认真,丝毫未注意到这点插曲。   沈淮臣犹豫片刻,见他实在辛苦,便问灵芝借来丝帕,想要替他擦拭一二。   “哥哥!我就知道你又在骗我,这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呀!”容珝提着裙摆风风火火闯入厨房,一抬眼,比起原本的目标容瑄更先注意到他身边那位白衣少年。   第一感觉是干净。   少年见有外人过来,咻地放下手背到身后,假装刚刚准备替容瑄擦汗的人不是他。他像一捧清雪,一汪山泉,所思所想旁人一眼就能看穿,与她那黑心肠的哥哥是两个极端。   第二感觉是秀美。   少年丹唇雪肤,眉目如画,那双墨黑的眼瞳微微睁圆,仿佛一头受惊的小鹿,叫人忍不住想恶劣地欺负一番,再捏捏脸揉揉耳朵好生安慰。   第三嘛,自然是纤弱了。   正如最剔透漂亮的玉石往往易碎,须得细心呵护,世事无完美,这具孱弱的身体大抵是少年唯一的不足之处了吧……   叮!系统提示:【永宁公主对你的好感+10!当前任务进度(1/?),请继续努力!】   诶?   沈淮臣看着那位与男主十分相像的女孩子眨眨眼,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怎么就加好感度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容珝上前一步,友好地笑了笑,“你就是沈公子吧?”   “我经常听哥哥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   沈淮臣拱手还礼,“见过殿下。”   容珝仔细打量片刻,忽然伸手指指脸颊,“你这里蹭了灰,不擦一擦吗?”   “唔?”沈淮臣下意识抹了抹,因为照不见镜子,手指又沾了点锅灰,这样一擦反倒越来越花,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花猫。   容珝被逗笑了。   叮!系统提示:【永宁公主对你的好感+10!当前任务进度(2/?),请继续努力!】   第一次见面就出了糗事,沈淮臣恨不能钻进地缝里。他脸颊红了红,既羞且怒,转头瞪视一旁瞧热闹的男主:为什么不提醒我!   容瑄展颜一笑,对着容珝又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语调,“饭一会儿就好,你若饿了,便先吃些点心垫垫。”   容珝就知道,这是给她下逐客令呢,“好好好,我懂,不耽误你们二人世界啦。”   妹妹一走,容瑄拿干净帕子沾了水,轻柔地帮沈淮臣擦净脸颊,“抱歉,因为檀郎做的炸鸡太过诱人,一时忽视了。”   “小妹素来善解人意,绝不会因此事而轻慢于你。”   都这种时候了,男主居然还有心思调侃他!   “真的?”   “嗯。”   沈淮臣假装没听出来,趁容瑄点头之际伸指,飞快地在他脸侧抹了道灰印,大着胆子命令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擦掉。”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点!】   沈淮臣心头略微发虚,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容瑄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当真顶着这道印子将烧鱼盛出锅,使人连同沈淮臣的“炸鸡”一块送去了正厅。   因贵客到访,今日厨房预备的晚膳异常丰盛,三十六道珍馐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偏把黑溜溜的炸鸡放在正中间最醒目的位置上,两相对比,简直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沈淮臣:“……”   容瑄这厮绝对是故意的,他要跟男主拼命!   “这是何物?”容珝也问了跟容瑄一样的问题。   容瑄代替沈淮臣答道:“此物名为炸鸡,是檀郎专门为你做的。”   沈淮臣试图阻止,“其实——”   容珝却已叫布菜的小丫鬟割下一小块鸡腿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容珝面色逐渐古怪,肉的口感有些柴,还带了股奇怪的土腥气。   她动动唇想说些什么,面对沈淮臣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无辜面孔又委实说不出指摘的话,便以丝帕掩唇,悄悄吐掉了。   哪知一抬头,沈淮臣竟也夹了一筷子鸡肉,蹙着眉小声嘀咕说,“真的好难吃啊。”   容珝自小在深宫里长大,从未见过这般单纯坦率的人,忍不住想安慰他,“沈公子,人人都有不擅长之事,只要问心无愧,其他的不必强求。”   “多谢殿下。”沈淮臣点点头,回以一笑,“若殿下日后得空,请务必给在下赔罪的机会。”   “好呀,一言为定。”容珝笑着应下。   叮!系统提示:【永宁公主对你的好感+10!当前任务进度(3/?),请继续努力!】   放下一桩心事,沈淮臣余光一瞥,惊诧地发现男主居然在吃他做的炸鸡,“容……你不觉得苦吗?”   容瑄摇头,看起来依旧从容优雅,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而非一盘糊了的鸡肉。   沈淮臣将信将疑地又尝了一口,结果还是那个味道,苦,腥,难以下咽,连喝两大口茶才压下口腔里的怪味,再看满面淡然的容瑄和脸颊那道锅灰,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容珝的视线在他二人间游移,笑说:“沈公子,你千万不要被他骗啦,这世上没有比我哥哥更能——”   话未说完,容瑄轻轻搁下筷子,含了笑静静凝望着她。   容珝就像见了鹰的兔子,缩缩脖子,怂兮兮地将后半句咽回肚里,改口说,“不过……小时候我听奶嬷嬷讲,从前阿爹在的时候,无论阿娘熬的粥有多难喝,阿爹都吃得津津有味呢。”   “也许,正因为阿娘做饭难吃,所以哥哥才有这样好的厨艺吧。”   沈淮臣深以为然,执筷替容瑄夹了块鱼腹肉,听见任务已完成的提示才缓缓松了口气。   只是河鱼多刺,沈淮臣显然还不太会照顾人,夹的鱼肉里有些透明小刺,跟前的盘子里放着的却是容瑄特意挑好的、无刺的鱼肉。   容珝看在眼里,几乎都有些嫉妒了。   她跟容瑄从小一起长大,第一次见兄长待一人这般好,这般的细致周到。   他的笑容里甚至都没夹杂太多算计,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   今日以前,容珝根本无法接受她冷静又理智的兄长成为断袖的事实,见到沈淮臣,她却有些明白了。   这位沈家世子身上有着他们没有的、如星辰般闪耀的东西,一旦尝过,拥有过,便再也不想放手了。   容珝不知道此番打探敌情的任务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她来时满腹心事,起身告别的那刻却更加心事重重。   容瑄亲自将她送至园外,开口时是告诫也是叮嘱,“今日之事,即便阿娘问起也不要同她讲。”   “知道啦。”容珝撇撇嘴,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哥哥的小间谍。   *   沈淮臣炸鸡腿时,虎口被溅起的热油烫了一下,他没当回事,夜里容瑄替他擦药的时候却疼得眼泪汪汪。   他看着低头轻轻往伤口吹气的容瑄,有些挫败地问,“我是不是特别笨,什么事都做不好。”   “怎会?”   容瑄讶然,随即抚了抚少年逐渐褪去青涩的面庞,“你很好。”   天底下再没有比沈淮臣更好更特别的人了。 第30章   端阳节将至。   这天沈淮臣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摸他的手,掀起一条眼缝看了看,见那贼人是容瑄,便又把眼睛闭上了,翻身背对着他,“做什么?”   容瑄挪了挪位置,继续摆弄他的手,往露出的那截雪白手腕上系了什么,“是五彩绳。戴上了不要摘,等雨天再拿下来丢掉。”   这种用五色丝线编成的腕绳又叫长命缕,原本是小孩子戴的玩意儿,但原主自小身体不好,每逢端阳节,袁夫人依旧会编好腕绳给他戴上,寓意辟邪除灾,长命百岁。   成亲后,这样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容瑄的身上。   沈淮臣摸摸五彩绳,下意识看向容瑄的手腕,“你为何不戴?”   容瑄望着他,眸中划过一丝异样情绪,“你希望我戴上吗?”   “当然。”沈淮臣毫不犹豫点头。   这东西阖府上下就他一人有,不拉个人陪着多难为情啊。   “好。”容瑄弯了弯眼睛,不知从哪取出条一模一样的五彩绳来,单手往腕子上系。只是一只手终归不比两只手灵活,豆粒大小的绳结像活鱼,左摇右晃就是不往扣里钻。   “你怎么这么笨。”沈淮臣看不下去了,拿过来三两下替他戴了上去。   “多谢檀郎。”   系统看得真真儿的,容瑄就是故意的,得逞后嘴角的弧度差点没压下去。   一肚子坏水的男主吃准了它家宿主的性子故意示弱,偏偏他一放饵沈淮臣就咬钩,百试百灵,想提醒都来不及。   这样一搅,沈淮臣没了睡意,干脆收拾收拾下床吃饭。   期间建光帝派了一名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入夏以来天子屡次梦见一头白鹿卧于龙榻上呦呦欢鸣,又逢昨日北方传来战报,凉州大捷,钦天监夜观天象,认为此乃天下太平九州归顺的无上吉兆,建光帝龙心大悦,决意在日月台设宴祭天,并将每年秋天的围猎提前至端阳节当日。   届时建光帝会按射杀猎物的数量依次封赏,若有谁能活捉一头白鹿,还有额外赏赐。   叮!系统发布任务:[赌约。]   [你与崔士崇不睦已久,此人前些日子跟安仪公主联合起来害得你颜面尽失,你一直憋了股气想要报复回来,眼下时机终于到了。]   [你决心与崔士崇来一场豪赌,要求比一比谁先捉到白鹿。崔士崇知道你不善骑射,认为此举不过是自取其辱,面带嘲讽地答应下来。]   [殊不知你一早花重金买通了围场管事,将提前买来的白鹿藏在密林深处,届时你只要按标记前行,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赢得赌约。]   小太监走后,容瑄见沈淮臣面色有异,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若不耐烦露面,只管称病就是。”   沈淮臣摇摇头,道:“我只是担心阿爹,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建光帝十数年的奢靡挥霍早已掏空了国库,粮草、军饷不足,常年安逸的生活消磨了众将士的意志,种种原因使沈敬山这场仗赢得异常艰难,绝非“凉州大捷”四字可概括,更不是半场开香槟庆祝的时候。   容瑄握住沈淮臣的手轻声安慰,“凉州寄来的家书檀郎可看了?若真有变故,阿爹不会瞒着咱们的。”   *   当行宫里的每座园子都挂了艾叶与菖蒲,当小宫女们也开始簪花佩戴香囊,端阳节便到了。   沈淮臣第一次脱下宽大累赘的锦衣,换上便于骑射的靛色窄袍。   他颇为新奇地在镜前转了一圈,光洁的镜面中倒映出一位俊俏少年。   沈淮臣笑了笑,镜中人也朝他微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勃然生机,神气极了。   见状,伺候他更衣的灵芝笑着揶揄道:“世子爷,您要穿着这一身在街上走,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往您怀里丢香囊呢。”   沈淮臣抬了抬下巴,得意地瞥容瑄一眼,换来早有预谋的一记轻吻。   祭天仪式结束后,沈淮臣跟众人一道在江边看了场声势浩大的赛龙舟,余下便是伶人舞姬们无休无止的妙舞清歌。   席间,建光帝亲自宣布了围猎的诸项事宜,沈淮臣尚未开口,不久前吃了暗亏怀恨在心的崔士崇便朝他举杯示意,“都说虎父无犬子,世伯领兵在外,沈公子自小耳濡目染,想必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   “此前是我小觑了你,今日你敢不敢与我堂堂正正的比一场?”   沈淮臣顺势问:“比什么?”   崔士崇一字一顿地说:“就比谁先捉到白鹿献与陛下。”   “好啊。”沈淮臣一口应下。   宴席过半,宫女们井然有序地将一盘盘刚出锅的竹叶粽依次呈与众人,沈淮臣咬了口蜜枣的,只觉得腻得慌,便又搁回桌上,不多时被容瑄吃进了肚里。   容瑄低声道,“我与兰心亦包了些竹叶粽,有红豆,豆沙,还有八宝的,晚上煮给你吃。”   几种馅料恰好都是他喜欢的,沈淮臣眼前一亮,只盼着早点完成任务,好回府吃粽子去。   未时三刻,围猎开始了。   沈淮臣的窄袍不知何时破了个洞,他本不欲麻烦,奈何穿着破洞的衣裳在御前行走实在不雅观,只得下马更换。   临时送来的骑射装是棕茶色的,穿着略微宽松不太合身,然而事态紧急容不得挑剔,沈淮臣整理好袖口,在小太监一迭声的催促下出了隔间。   等回到围场外,其他人早已出发,唯有崔士崇的小厮守在那儿,见了沈淮臣,趾高气昂地将主子的话转告于他,“我家爷说了,您要是害怕,现在退出也来得及。”   输人不输阵,做戏做全套。   沈淮臣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嗤笑道,“告诉你家主子,待本世子活捉白鹿拿了赏赐,若他肯跪下来诚心恳求,或许本世子会大发善心,赏他两件沾沾贵气。”   “你!”那小厮怒目而视,半晌没说出话来。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十点!】   沈淮臣不屑勾唇,轻夹马腹进入密林中。   *   建光帝仅有一子,还是个生母不详、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嫔妃们无需攀比谁家儿子射杀的猎物最多最得宠,聚在一处喝喝茶吃吃点心,气氛倒也和睦。   一位身穿粉紫色宫裙的妃子摇摇团扇,笑盈盈问,“皇后娘娘,咱们在这儿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还不见永淳公主?”   另一人附和说,“是啊,沈家世子还在场上呢。”   魏皇后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却未表现出来,含笑道,“永淳那孩子素来任性,嚷嚷着身子不舒服,本宫便叫人送她回房休息了,等结果出来再告知便是。”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魏皇后朝冬葵使了个眼色,后者微一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许久才回来,“娘娘,流云仙阁的下人们说,殿下只回去换了身衣裳,然后便急匆匆走了,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这种节骨眼上还能去哪,八成是找沈家那个小祸害去了。   “冥顽不灵。”魏皇后冷笑一声,神情淡然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仿佛并不把这点小打小闹放进眼里。   “还有……”   魏皇后掀起眼帘,看着冬葵凝重的神情,忽然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不耐烦地皱眉,“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就是,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冬葵道,“兰心说,殿下托她转告您一句话,若您执意如此,他便只好以身入局了。”   “不知到那时,您是否会在意他这枚棋子的死活?”   冬葵说完担忧地看向魏皇后,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明显的难过。   这个孽障!   魏皇后想要保持得体的微笑,握着茶盏的手却隐隐颤抖,近乎悲愤地想:她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这天下,是他们容家的天下,不是她魏家的!   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了什么,魏皇后指甲掐进肉里,面无表情地问,“那些人可有说,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冬葵顿了顿,脸色瞬间苍白,“是、是靛蓝。”   哐当。   魏皇后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瓷片飞溅。   *   沈淮臣慢悠悠骑着马,于林间仔细搜寻片刻,终于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了一枚月牙形标记。   类似的标记每隔几丈便会出现,沈淮臣一路向前,逐渐步入密林深处。   四周静悄悄的,虫鸣鸟叫声不知不觉销声匿迹,唯有马蹄踏过草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烈阳难以穿透叶隙,唯余一片阴凉。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标记消失,预示着沈淮臣已到终点,可他始终没找见那只拴在树上的白鹿。   甚至于,目光所及之处不见半个活物,幽寂得过分。   一重又一重叠加而来的恐惧使沈淮臣不自觉咬住下唇,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紧。   怎么回事?   是他来得太早,还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被人捷足先登了?   沈淮臣无头苍蝇似的在附近打转,逐渐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   他心跳得很快,系统飞出来,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淮臣跟前安慰,【宿主别怕,小白跟你一起找。因为剧情出现偏差导致无法完成的任务是可以取消的,不会扣分,也没有惩罚,只要跟主系统汇报就可以啦。】   沈淮臣应了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长时间的骑行磨得大腿内侧有些刺痛,他翻身下马,忽然捕捉到一点衣物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破空声。   谁在那?!   沈淮臣与系统戒备起来,各自握紧了手边的武器。   “怎么是你?”一人一统与从枝头跃下的一道熟悉身影两两相望,眼中皆是惊诧。   或许脸沈淮臣自己都没意识到,见了容瑄,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满心满眼都是信任。   沈淮臣牵马上前,犹惦记着任务,“殿下来的路上可有见过一头白色的鹿?”   “不曾。”   容瑄难得冷了表情,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得出奇,“上马,离开这儿。”   得知魏皇后动手的消息,容瑄来不及布置太多,只能悄悄划破沈淮臣的衣袍,换上同色衣裳亲自将人往反方向引。   或许是天意如此,他还是跟沈淮臣碰上了。   沈淮臣被容瑄拦腰抱上了马,后者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机会,扬鞭一甩,马儿吃痛,驮着人飞奔离去,“降低重心,不要回头!”   下一瞬,十数名黑衣刺客紧随而至,成包围之势夹击过来,“接着跑啊,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容瑄面无惧色,沉默拔剑,拦在刺客面前。   正因如此,他没有注意到队伍末尾一位身形瘦削的黑衣人靴尖一点,趁乱离开此处,往反方向追去。 第31章   被一鞭子抽痛的枣红马撒开蹄子朝前狂奔,沈淮臣必须搂紧马脖子,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才不会摔下去。   他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也没有力气思考男主这样做的原因,只一味盯着脚下急速倒退却又绵延无尽的灌木丛,大脑时而混沌,时而清明。   偶尔那些张牙舞爪的荆棘会剐蹭到小腿,激起一阵刺痛。   就在沈淮臣以为要这样无休无止地跑下去时,系统惊呼道,【宿主小心!!】   话音落下,一支纯黑色短箭擦过沈淮臣耳际深深没入树干当中,箭翎嗡嗡颤动着。若这一箭扎在身上,恐怕人早已经凉了。   不待系统松口气,又有短箭疾射而来,紧接着是第三支, 第四支。   敌暗我明,系统抓不到人,又不敢长时间离开沈淮臣,只得故技重施,蓄力使周遭的空气微微扭曲,短箭因此偏离了原来的轨迹,看上去就像不小心射歪了一般。   “咦?”   “有意思。”   尾随一路的黑衣人刻意等了片刻,待猎物放松之际再度挽弓,这次对准的却是那匹奔驰的枣红色骏马。   三箭齐发,一支斜插进腹部,两支扎在马匹的左后胫上。   【卑鄙无耻!有种跟本系统比盾法啊,偷袭算什么本事!】   系统气愤地飚出几句脏话,它吃亏在缺少应对生死危机的经验,只知道护着宿主,忘记身下的马也是刺客攻击的目标。   受伤的枣红马彻底发了狂,毫无章法地在林中四处冲撞,沈淮臣只感觉自己是在大海中漂泊的一根浮木,被迎面拍来的巨浪击碎了。   两条手臂逐渐脱力,马儿嘶鸣着,将他从背上甩了下来。   沈淮臣在地上重重滚了两圈,脸颊擦出一道血痕,系统及时撑起的屏障救了他,避开了因脏腑碎裂而丧命的后果。   沈淮臣趴在地上,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抓住机会逃跑,可这具孱弱的身体经过连番惊吓已然成了强弩之末,他支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树桩上,按住心口艰难喘息,眼睁睁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越来越近。   “哎呀呀,小可怜。”   一双黑靴停在他面前,背着长弓的黑衣刺客半蹲下身,拾起散落在地的羽箭检查片刻,果然在箭身找到了“恭定王世子沈淮臣”的刻字——为方便清算猎物数量、颁发赏赐的羽箭无意中暴露了沈淮臣的真实身份,成了他的催命符。   “原来如此。”   “哈,一群蠢货,追了人家半天,连目标都搞错了。”   黑衣人单手挑起沈淮臣的下巴,端详着那张昳丽面容,还有脸颊缓缓渗出的血珠,听嗓音竟是道低柔婉转的女声,“小可怜,你身上藏着什么宝贝,说出来,姐姐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些,保证一点都不痛。”   下巴被捏得有些痛,沈淮臣蹙了蹙眉,低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人轻笑一声,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的箭,百发百中。”   她有这个自信,问题一定出在眼前这位纤弱漂亮的少年身上,而不是她的箭法,“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呢。”   “我若说了,你会放过我吗?”沈淮臣藏在身后的右手动了动,悄悄握住别在后腰的匕首。   系统将人体最脆弱的几个地方用红色光圈标注出来,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宿主,待会儿我会放电电她,你不要犹豫,趁她动不了的时候立刻选一处攻击,眼睛的成功几率最高。】   女人怜惜地抚摸着沈淮臣的伤处,吮了吮指尖沾染的血珠,笑眯眯摇头,“不会啊。”   “小可怜长得美,想得也挺美呢。”   沈淮臣因疼痛而湿润的睫毛颤了颤,不死心追问道,“为什么?”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沈淮臣:【知道了。】   系统:【宿主,倒计时,三,二……】   女人看沈淮臣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玩味地笑了笑,“我也不想的呀,可谁叫你挡了别人的路呢。”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沈淮臣用尽全力将匕首往女人眼部刺去。   后者仿佛早有预料,轻而易举地攥住他的腕子,眼神泛冷,“既然你这么急着送死,我便用它送你一程。”   【怎么办怎么办……】   电击麻痹不起作用了,系统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两只小短手拼命掰着女人的手指,却如蜉蝣撼树,无济于事。   她抓着沈淮臣的手,一点点强迫他将匕刃贴在脆弱的脖颈上,“小可怜,来世莫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了。”   沈淮臣缓缓闭眼,眼前走马灯般浮现前世与父母朋友在一起时无忧无虑的画面,穿来时阿娘含泪的眼,阿爹想关心却又故作严肃的滑稽表情,关照他的系统,还有……   还有容瑄。   沈淮臣等了片刻,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吸吸鼻子,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电击造成的麻痹虽不能帮助沈淮臣实现反杀,降低了女刺客的反应速度却足够了,她胳膊中了一箭,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满眼警惕地朝后方看去。   一道靛色身影策马疾驰而来,手里锋锐的弓箭正对她的胸口。   短暂权衡过后,女人不甘心地瞪沈淮臣一眼,闪身消失在林中。   容瑄朝沈淮臣伸手,腰腹发力,上身像柔韧的弓弦,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把将沈淮臣拽上马抱进怀里,用身躯挡住后方可能射来的冷箭。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沈淮臣脱力地靠着容瑄的胸膛,他回不了头,却能闻见周身萦绕不散的、淡淡的血的味道,“容瑄,你是不是受伤了?严重吗?”   “你来接我的时候,我偷偷拿了一支鸣镝,待会儿咱们把它射出去,若有人听到,应该会赶来救我们。”   他的身体在发抖,应当是吓坏了。   容瑄轻轻笑了一下,连带着胸腔也细微震动,“好。”   “一点小伤,不碍事。”   容瑄没有提醒沈淮臣,早在被追杀的时候他们便已离围猎场愈来愈远的事实。   说出来又如何,不过是多一人担惊受怕,多一人烦恼罢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淮臣开始感觉到饥饿与疲倦。大脑晕晕沉沉,就在他将要昏睡之时,系统急道,【宿主,错了!错了!】   沈淮臣晃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什么?】   系统:【刚刚的岔道男主选错了,前方是——】   是绝路。   沈淮臣甚至不用思索如何提醒容瑄才能不露马脚,便已先看到了前方宛若被巨斧劈开的陡峭山崖。   容瑄调转马头,如血残阳中,几枚移动的黑点在视野中慢慢扩大,像挥之不去的梦魇。   为首的黑衣女子眼神阴戾,唇角勾起一丝妖异傲慢的弧度,“这一回,你们还想往哪儿逃?”   “殿下,”她一口道破容瑄的身份,“我等不过执行命令罢了,本无意伤你,您何必为难我们呢?”   她玉指轻轻一点,不偏不倚正落在被容瑄护住的人身上,“我知道,最开始那帮蠢货搞错目标伤了您,您心里气不过,这样吧,只要您让我杀了他,咱们这帮兄弟,包括凝烟都随你处置,如何?”   容瑄也笑,“不如何。凭你,也配跟我谈交易二字。”   凝烟被激怒了,“殿下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吗?”   她的确不敢。   但将容瑄控制起来,叫他亲眼见证心上人受死却是可以的。   “废话少说。”   容瑄顿了顿,忽然转头看了沈淮臣一眼,低声道,“等下我拖住他们,你找准时机从北边的小路离开。”   望着那双温柔的茶色眼眸,沈淮臣怔怔摇头,不合时宜地犯起了倔,“不。”   容瑄皱眉,眼中难得染上焦急之色,“听话。”   一颗泪珠自眼眶无声滚落,沈淮臣恍若未觉,语气愈发坚定,“我不走。”   他这样的身体,就算豁出命地逃,又能跑多远,能逃到哪里去呢?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死在一处,入了地府也能做个伴。   系统哭出汽笛声,【宿主……呜呜呜呜小白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容瑄还欲再劝,凝烟却懒得继续听下去,先一步拔剑袭来,与他打成一团。   沈淮臣摊开掌心,白皙指缝间沾满了黏稠的血,容瑄的血。   就在刚刚,他觉得背上有些凉飕飕的,抬手一摸才知道,后背整块布料已经被血液浸透了。   而容瑄衣袍的色泽太深,沈淮臣紧张地观察片刻,竟辨不出他受了多重的伤,类似的伤口又有几道。   【有了!】   系统哭声一停,急中生智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快速对沈淮臣说,【宿主,你相信小白吗?】   【待会儿我数三个数,你只管往崖底跳,小白会像先前一样撑开屏障作为缓冲。】   它测算过了,悬崖底端有条暗河,沿河道往下游走几十里就是村庄!   这群刺客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沈淮臣一个,当目标“死亡”,他们自然会放过容瑄回去交差。   几乎同一时间,容瑄也想到了差不多的办法——悬崖外侧并非像豆腐块一样平整,必然有凹陷凸起,或是枝干与藤蔓,届时他与沈淮臣可借这些天然屏障躲避一二,等刺客离开再回到平地上。   容瑄佯装不敌,不着痕迹退至崖边。   他还没来得及将此法告知沈淮臣,少年便背对着他纵身一跃,如折断翅膀的鸟雀径直跌落下去。   紧随而至的除了容瑄还有一根短箭,箭镞泛着幽蓝色的光,应当是淬了毒。   凝烟比想象中还要狠辣,纵使亲眼见到沈淮臣跳崖自尽,也要补上一箭,掐断最后一丝生机。   *   心脏狂跳不止,沈淮臣怕极了,不敢睁眼看下方漆黑一片的深渊,只朝前一步,一头栽了下去。   他以为迎接他的是无尽的失重感,实际却是一个充满血腥气的怀抱。   沈淮臣刀子似的烈风里艰难睁眼,刚刚,他好像听到了一点低不可闻的闷哼。   但很快,沈淮臣将这点异响抛诸脑后,心里眼里只剩一个容瑄。   男主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有系统保护,不知道这纵身一跃并非寻死,而是求生。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了下来。   容瑄一手紧搂着沈淮臣,一手执剑凿入崖壁作为缓冲。   剑身与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预感到即将触底时,容瑄丢开长剑,双臂轻柔地护住沈淮臣后脑,让他的脸埋在胸口。   沈淮臣在上,他在下。   而后一同坠入湍急的水流之中。 第32章   “唔……”   哗啦啦的流水声里,沈淮臣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蓝黑色的狭长天幕,月光照不进这处深渊,三两颗星子成了整片苍穹的唯一点缀。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不停闪耀着的白色光团,【呜呜呜呜宿主你终于醒了!】   坠崖前的记忆逐渐复苏,沈淮臣撑着地面站起来,慌忙向四周寻找,【小白,容瑄呢?】   【他……还活着吗?】   活是活着的,就是不知道撑不撑得过今晚。   系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地飘在前方带路。沈淮臣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眼睛适应黑暗后,他终于看清了躺在乱石堆积的河岸边的那道身影。   “容瑄!”   沈淮臣跌跌撞撞跑过去,跪坐在容瑄身侧,见他胸口还有微弱起伏才稍稍放下心来,小声唤道,“容瑄,醒醒,快醒一醒……”   容瑄一动不动,连眉毛也没皱一下,沈淮臣的心便又狠狠坠了下去,眼神茫然无措,像闯了祸不知该如何挽回的孩子,【小白,他为什么还不醒?】   系统不是用屏障护住了吗?   003犹豫片刻,还是将容瑄为他挡了一箭的事告诉了他,【箭镞上涂了毒药,所以……】   所以男主昏迷不醒,除了失血过多,最致命的原因是中毒。   “中毒……”沈淮臣喃喃自语。   原来他听见的那声闷哼不是错觉。   沈淮臣用力抬起容瑄的上半身,让他靠在一块较平整的石头上,而后依次揭起衣袍上被刀剑割出来的口子看了看,果真在左后肩找到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伤口。   附近的皮肉已经变黑了,流出的脓血也是黑的。   担任照明工作的系统忍不住提醒道,【宿主小心,伤口流出的血也有毒性。】   沈淮臣怔怔松手,出神地望着容瑄。   记忆中,男主何曾有过这般苍白虚弱的样子,他的脸颊没有半分血色,黑发湿淋淋地黏在皮肤上,像河里爬出来的水鬼一般死气沉沉。   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沈淮臣对自己说。   他握住容瑄冰冷僵硬的手,从未有哪刻比现在更清晰地意识到,世上根本没有主角光环,男主也人,是跟他一样的普通人,会受伤,流血,也会死。   也许过不了多久,男主就要死了。   像是有只大手反复揉捏着心脏,沈淮臣鼻尖酸楚,咬着唇将泪水逼回眼眶,【小白,如果男主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系统短暂的职业生涯里还没遇见过如此复杂且棘手的情况,它检索了整个数据库,迟疑道,【依照前辈们的经验,可能要扣一大笔积分,然后去下个世界还债,直到债务清除才能重新发布任务。】   啪嗒。   积蓄已久的泪珠还是滚落下来,划过下颌,一滴滴砸在容瑄的手背上。   沈淮臣紧抿着唇,打开系统商城一页页翻找救命的东西。   他的目光划过丹药一栏,猛然想到了存放在仓库内的奖励,【小白,万能解毒丹可以给男主用吗?】   【可以是可以……】   但那是专门留给宿主保命用的呀……   沈淮臣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听说可行,当即兑出来试图喂给男主,“容瑄,你快点吃掉呀,吃掉就能好起来了。”   昏迷中的容瑄十分不配合,无论如何摆弄就是不张嘴。   沈淮臣心里急得要命,他定定看了容瑄一眼,忽然衔着那一粒丹药俯身贴上对方冰冷的嘴唇。   沈淮臣闭着眼,睫毛颤得厉害,贴了好一会儿才笨拙地尝试用舌尖顶开他的齿关,慢慢将解毒丹推了进去,满眼紧张地观察着容瑄。   一分钟过去了。   沈淮臣拿袖口擦了擦容瑄脸上的血,可他忘了自己的袖子也没干净到哪去,擦得容瑄好好一张俊脸黑一块红一块。   两分钟过去了。   沈淮臣把容瑄的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体两侧摆好,这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像是暂时睡着了,只要沈淮臣喊一声便会睁开眼笑盈盈望着他一般。   五分钟过去了。   容瑄还是没醒。   “容瑄……”沈淮臣的声音愈来愈低,身体一歪软软倒在他身上,呼吸声微微发沉。   脸颊好烫……温度好像从刚刚就一直没降下来过。   醒后的一连串折腾耗尽了沈淮臣的体力,疲惫,焦渴,肢体的酸痛,无数负面状态潮水般席卷过来,再挤不出半分力气了。   【宿主,你发烧了!】   系统惊呼一声,焦急地绕着沈淮臣打转,【商城里有退烧药,我帮你兑一颗吧?】   【还有,你们两个的衣服太潮湿了,这样下去会失温的。】   【好。】沈淮臣乖乖答应下来,下一秒,他的口腔内凭空出现两粒药片,皱着眉努力吞咽片刻,才将其咽了下去。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容瑄的手指略微动了动,半晌后皱着眉醒了过来。   于是当一只手抚上沈淮臣的发丝时,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攥住容瑄胸前的一小块布料,一抬头,恰对上那双清亮如水的茶色眼眸,“你醒了?!”   沈淮臣眨眨眼,混沌的大脑使他反应有些慢,好半天才哑声问道,“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容瑄摇了摇头,怜惜地抚摸着他烧得通红的面颊,“你发烧了。”   “抱歉,是我没照顾好你。”   沈淮臣用力摇头,压抑的难过与后怕一齐涌了上来,眼下蜿蜒出一道新的水迹。   容瑄紧紧拥抱住他,一只手在后背轻缓地拍着,“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他与沈淮臣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柔声道,“檀郎,为了你我的安全,待会儿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找处隐蔽又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嗯。”   容瑄稳稳背起他,开始寻找可供休憩的山洞,“檀郎,别睡,陪我说说话,好吗?”   心弦一松,沈淮臣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容瑄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胡乱点了点头,下巴抵着容瑄的肩,几乎要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不要。”   “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   容瑄语出惊人,“可我怕黑。”   沈淮臣说话慢吞吞的,像只疲惫的小蜗牛,“为什么?我六岁,就敢一个人睡了。”   虽然是搂着小猪抱枕,虽然爸爸妈妈就在隔壁,但那也算是一个人睡觉,比男主强。   容瑄不说话,像是被他的勇敢震慑了,沈淮臣得意地哼哼两声,突然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容瑄,我好想吃粽子。”   “红豆,八宝,豆沙……”   端阳节过去了,除了中午那个腻腻歪歪的蜜枣粽,容瑄包的他一口都没吃上。   容瑄托着他的膝弯将人往上提了提,“你若陪我说话,等回去就给你补上。”   沈淮臣伸手一抓,不满地揪住一缕散落的黑发,“好过分。”   顿了顿又问,“容瑄,我这样压着,你伤口会不会痛?”   “不会。”容瑄不停地跟沈淮臣说着话,遇见岔口还会问他往左还是往右。   沈淮臣的意识在清醒与昏睡间来回拉扯,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较宽敞的山洞。   容瑄轻轻放下沈淮臣,让他靠在石壁上,蹲下身叮嘱道,“我去周围拾些生火的干树枝,很快就回来。在这等我一会儿,好吗?”   沈淮臣点点头。   他脸颊的温度好像降了一点,容瑄用指腹摩挲一瞬,快步离开了。   容瑄一走,沈淮臣独自待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反倒没了睡意,睁大眼睛戒备着。   一片静谧之中,他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沈淮臣在系统商城买了两套干净的衣物,羊毛毯,水,葱花饼,还有治疗外伤的金疮药与绷带,把它们一股脑塞进灰扑扑的包袱里,藏入山洞角落。   系统默默地看着,没有反对。   沈淮臣和容瑄都需要水跟食物。   有了这些救济物资,他们的压力会减轻许多。   只是男主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沈淮臣咬了咬干燥的下唇,心中反复排练着待会儿要说的话,语气,还有表情。   时间在一遍遍排演中过得飞快,不多时,容瑄的话音与脚步声同时在洞外响起,“檀郎,是我。”   沈淮臣应了声,紧张地攥紧袍角。   他看着容瑄双手握住钻杆用力搓转片刻,一簇橙黄色火苗嗤地燃了起来。   容瑄拍拍手上的灰看向沈淮臣,“先把衣服烤烤,湿乎乎穿一整夜,受不住的。”   “好。”沈淮臣眼神游移,假装打量山洞内部的环境,实则单刀直入地看向藏包袱的地方,“咦,谁把包袱落在山洞里了?”   “见者有份,现在东西是我们的了。”   沈淮臣飞快地瞄了容瑄一眼,语气酸溜溜的,“殿下的运气真好,随便进个山洞都能找到宝贝。”   容瑄却是眉头紧锁。   他与沈淮臣的身份不方便暴露,若此处洞穴已被人占去,他们只能立刻转移。   容瑄解开包裹,冷凝的表情一顿:“…………”   伤药,御寒衣物,热腾腾的食物,他们需要什么,包袱里便有什么。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容瑄沉默了多久,沈淮臣就紧张了多久,好在男主被他骗了过去。   容瑄拎着包袱过来,跟沈淮臣分食了葱花饼,又各自喝了水,然后打湿绷带,仔细擦拭着沈淮臣身上的灰尘与血污,最后才处理自己的伤口,将换下来的衣服投进火堆烧掉了。   最严重的伤口在腹部,其次便是后肩的箭伤。箭镞上有倒钩,硬生生拔除造成的撕裂伤,瞧着竟比刀伤更严重几分。   沈淮臣眨眨酸涩的眼睛,并不后悔冒着露馅的风险兑换伤药的决定。   了却一桩心事,沈淮臣裹着羊毛毯,在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丝毫不知容瑄盯着他的睡颜看了许久。   沈淮臣他,是仙人吗?   这世上,竟真的有仙人?   只有仙者,才懂得这种隔空取物、无中生有的术法。   从山崖跌落陷入昏迷的时候,容瑄其实有一点知觉,他的意识像被封在黑匣子里,动不了,也无法发出声音。   但他却知道,沈淮臣一直握着他的手,他的眼泪砸在手背上,砸得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甚至,容瑄还知道沈淮臣往他口中喂了什么。   那粒丹药救了他的命。   擦药时,容瑄刻意检查过,后肩受的是最普通的箭伤,衣袍上沾的却是黑沉污血。   过往的一切古怪之处似乎都有了解释,容瑄将沈淮臣抱进怀里,眼神微暗。   他不管沈淮臣是仙也好,妖魔也罢,既然撞上来,落到他手里,他绝不会再放他离开。 第33章   第二天,沈淮臣伴着不知名动物的啾啾声醒来。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洁白平整的墙面,没有云纱帐幔,沈淮臣照例发了会儿呆,才回忆起自己身处何地。   容瑄还在睡着,沈淮臣拿掉他环在腰上手、戳戳他的脸也只是皱了皱眉,看样子是累坏了。   沈淮臣没去吵醒他,一边舒展身体一边出了洞穴打量四周。   他们此刻正处在一片峡谷当中,两侧是直插云霄的山崖,暗河自谷底穿流而过,无声无息滋润着周遭的草甸与灌木丛。   河水很清,沈淮臣选了处流速较为平缓的地方洗净了手和脸,轮到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时却犯了难。   平日里有灵芝她们帮忙打理,以至于沈淮臣穿来这么久还不会束发。   他自顾自纠结片刻,用手指沾了些水慢慢疏通长发,而后拿发带绑成一束。   虽然潦草了点,总好过披头散发。   做完这一切,沈淮臣手臂都酸了,他直起身,想了想还是从系统商城买了点吃的装进包袱里,【要是说东西是我在路上捡的,不知道容瑄会不会信……】   难说。   003心道男主又不是傻子,只是眼下情况危急容不得多想,看破不说破罢了。   沈淮臣惆怅地叹了口气,正当他在系统指引下打算返回山洞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点不同寻常的响动,“都给我仔细着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给王爷王妃一个交代!”   “都听清楚了吗?”   “是——!”   王爷,王妃?是阿娘遣人来找他了吗?   不对,消息传回王府的速度没那么快,难不成,这些人是皇帝派来的?   沈淮臣躲在高大的灌木丛后悄悄看去,只见一行身穿甲胄的士兵正四处搜寻着什么,指挥使一手牵着猎犬,一手将沈淮臣换下来的那套靛色衣袍丢到地上,“黑豹,好好闻闻,若找着咱们世子爷,回去每顿多加二两肉。”   就在沈淮臣犹豫要不要主动走出去时,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凝烟。   被追杀,被捏住下巴羞辱调戏的画面犹在眼前,沈淮臣的心重重打了个突,趁禁卫军找过来前拔腿就跑。   追兵到了,继续待在这儿无异于等死,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叫醒容瑄。   草木摇晃时发出的沙沙声惊动了远处的人,猎犬在狂吠,指挥使变了脸色,厉声道,“什么人在那里?!”   “他们果然还活着,给我追!”   凝烟不紧不慢地走到沈淮臣先前藏身的地方,勾起一缕挂在荆条上的碎布,笑嘻嘻道,“世子爷,您省省力气,别躲了,老老实实跟咱们回去吧。”   沈淮臣理她才怪。   向前跑了百十米,沈淮臣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身体像破旧的风箱,要用力按着胸口才能勉强喘过气来,每一口都充斥着铁锈的味道。   他想咬牙坚持,眼前却一阵黑一阵白,几乎连路都看不清了。   【宿主小心脚下!】   系统提醒得还是太晚了些,沈淮臣在愈来愈响的耳鸣声里跌了一跤,他顾不得疼,正欲爬起来继续跑,却忽地被人拦腰抱着躲到了一块岩石后,“嘘,别怕,是我。”   沈淮臣抓着容瑄的肩膀缓了缓,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晰了,他看清了他的脸,“凝烟,我看见凝烟了,我们……”   容瑄伸指抵了抵他的唇,示意沈淮臣省些力气,眼神一如既往地沉静可靠,“我知道,交给我。”   容瑄背上沈淮臣。他的速度极快,沈淮臣趴在上面其实不太好受,说话声也一颤一颤的,“他们还带了猎犬。”   犬类的嗅觉最是灵敏。   容瑄顿了顿,脚步一转往河道跑去。很快,他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躲藏点,“我们可能要在水下待一阵,你……”   沈淮臣竟也在同一时间开口,“你的伤……”   “不碍事。下来,我接着你。”容瑄微微笑了笑,先一步下了水朝他伸手。水能隔绝气息,与其逃命逃得精疲力尽再想办法甩开他们,不如保存体力搏上一搏。   沈淮臣抿抿唇,贴着陡坡滑下去,正好骑在他的大腿上。   容瑄抹去河岸边的足迹,将手上糊的泥巴涂在衣服上,又扯了些水草盖在上面,刚刚布置完这些,追兵便到了。   他们躲在石头下面,沈淮臣面对面窝在容瑄怀里,视线受阻,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   他听见岸上咚咚奔跑的脚步声,灌木丛被扒开翻找的窸窣声,还有猎犬尖利的爪子踏在石块上的声音。   那只畜生在头顶嗅来嗅去,伸着舌头吐气,不时有细小的土块沿着河岸落进水中。沈淮臣的脸紧贴在容瑄的胸膛上一动不敢乱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山洞里的火堆尚有余温,他们走不远,一定就在附近。”是凝烟玩味的说话声。   “乖孩子,找见什么了?”指挥使被猎犬反常的举动吸引过来,朝河中张望,只要再向前一步,便能看到容瑄漂在水中的一片衣角。   就在这时,原地打转的猎犬不知嗅到什么,甩甩脑袋突然朝反方向跑去。   指挥使骂骂咧咧追上去,凝烟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水波荡漾的河面,转身离开了。   两人又刻意等了等,确定禁卫军已走远,沈淮臣才动了动,抬头看向容瑄。   他坐在容瑄身上,躲在最安全的视觉死角,只有下半身浸在水里,哪怕是这样,膝盖仍被河水浸泡得刺痛难忍。   容瑄全身三分之二都在水下,情况只会更糟。沈淮臣起初还被他的滚热的皮肤温暖着,躲了这么久,已经分不清谁的体温更高一些了,“我们上去吧。”   容瑄点头,“向东走,那里应当有村庄。”   两人简单拧干衣服穿上,便出发了。   沈淮臣本想自己走,奈何速度实在太慢,最后还是被容瑄背到了背上,一直到中午才停下来休息。   沈淮臣自告奋勇去找些食物,实际又打算故技重施,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把包袱拿出来,刻意磨蹭了片刻才往回走。   他不过离开一盏茶的功夫,容瑄却已阖目靠在石壁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过去了。   沈淮臣吓了一跳,疾步上前晃了晃他的肩膀,“容瑄……容瑄。”   半晌后,容瑄握住他的手,略显无奈地睁开眼睛望着他,声音虽然透着虚弱,思维却是清晰的,“好了,别晃了,晃得我头晕。”   沈淮臣把包袱拿给他瞧,“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是不是你的好运气传给了我,才让我也捡到吃的?”   仙人又用术法了吗?   容瑄不着痕迹皱了皱眉,不知道频繁使用术法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损耗……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沈淮臣只买了干粮和水,就在他打开包袱的时候,隐约听见一点低低的交谈声。   是追兵又追来了吗?!   借岩石的遮挡,沈淮臣探出半颗脑袋观察,见来人一身粗布麻衣,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好像是居住在附近的百姓? 第34章   主动试探还是就地躲藏,这是个问题。   凝烟的阴毒狡诈给沈淮臣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因为迟迟不能决定,他便自然而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容瑄。   后者抚了抚他的肩,示意沈淮臣待在这儿别动,自己则从藏身地走出去,彬彬有礼道,“两位兄台,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若要往辎城去,该朝哪边走?”   身穿麻布背心的庄稼汉见容瑄衣衫染血狼狈不堪,顿时警惕道,“你是何人,入谷有何目的?”   容瑄笑了笑,抖抖袖袍,掌心向上平摊在两人面前,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在下是陪我家公子往辎城探亲的,怎料路上遇见一伙强盗,将全部盘缠劫去不说,还想要我二人的命。”   “我与公子拼了命地逃,却不慎迷失了方向,烦请两位兄弟替在下指条明路。”   庄稼汉身侧静静打量着他的青年忽然开口道,“敢问阁下姓名?”   容瑄说,“在下姓沈,单名一个轩字。”   青年挑眉,“哦?这瑄字何解?”   容瑄面有惭意,“在下家中贫穷,自幼没读过书,因日日跟在我家公子身边才略识得几个字,要问轩字何解,我想,应当是轩窗的轩吧?”   “程伦,我的名字。”青年不知信了与否,不紧不慢地说,“此处名为函谷,离辎城有段距离。且山路难行,若能骑马还好些,两三日便到了,靠两条腿走恐怕要遭些罪。何况你身上还有伤呢?”   容瑄适时露出为难的表情,“徒步走回去?不可不可,我家公子受不了的。”   庄稼汉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似乎憋了许多话要说,程伦倒像个热心肠的,含笑建议道,“这样吧,我家就在附近,若二位不嫌弃,可暂住一段时间,养好伤再说。”   容瑄下意识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呢……”   程伦却坚持道,“举手之劳罢了。我不收你们租赁费,只是二位得空需帮我做些农活,饭食也要自己做。”   容瑄思虑再三,一口答应下来,又向程伦告罪一声,“需将此事告知我家公子再做定夺。”   三人交谈时,沈淮臣躲在石头后竖着耳朵偷听,听容瑄一口一个我家公子,扯谎扯得无比自然顺畅,便好笑地弯起唇角,听程伦说此处离辎城甚远,便担忧地皱皱眉毛。   眼下见事已谈妥,便主动从藏身地走出来,拱手行礼,“在下陈容,见过程公子,还有这位兄台。”   容瑄没说话,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   沈淮臣不服输地瞪了回去:干嘛,只许你借用我的姓,不许我拿你的姓做名字吗?   容瑄弯了弯眼睛,牵起沈淮臣的手介绍说,“这位便是我家公子。”   庄稼汉斜睨过来,看清沈淮臣的相貌时眼睛都瞪直了,“乖乖,大哥,他咋长得比咱们村的姑娘还俊呢?”   “孙义,不得无礼。”程伦轻斥一声,请两人上了车。   就在沈淮臣与容瑄离开后不久,又陆续有三拨人马造访此谷。   第一批听命于魏皇后,他们小心避开禁卫军可能出现的区域,追查到留有生活痕迹的山洞时便停了下来,兰心踢散火堆,拾起一片未烧尽的衣角笃定道,“殿下还活着。”   “这是殿下的衣服,我不会认错的。”   还有世子爷,也一定活着。   “不错。”被黑金面具遮住半张脸的男人走上前瞧了瞧,使人将两件染血衣物丢在山洞角落,又在石壁刻下血字,制造出重伤、乃至性命垂危的假象。   戴面具的家伙时刻防备着她,兰心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她忍耐着,抓住这一行人放松警惕离开洞穴的机会,运足内力飞身离开,留下一句:“庚戌,你们回去禀告皇后娘娘吧,我要找到殿下。”   多一人,便能多帮一分。   兰心的功夫拼的向来不是力气,而是速度,待一群人反应过来,再想追,却为时晚矣。举目四望,哪还有这姑娘的半点影子。   庚戌恨恨收回视线,烦躁道,“死丫头片子,净给老子找事。”   第二批的人数最少,体格也最为强悍,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浓重的正气与杀伐之气,一看便知是上阵杀过敌饮过血的。他们腰间佩戴的武器上用篆体刻有一枚小小的“沈”字,乃是王府私兵中的精锐。   第三批造访者约有百人,行进速度十分缓慢。打头的两位长官一个是不通武艺的书生,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越不下这千米高的陡峭悬崖,便只能从别处绕路。   他们昼夜不停地奔波,还是来得晚了些。   双方人马于山洞外碰头,险些打起来,还是周显之最先认出沈府的标志亮出腰牌解释一番,才免去了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结局。   “畜生!”见了那两件血衣,周显之低低地咒骂一声,右手紧攥成拳猛地砸向石壁,眼眶瞬间红了。   沈淮臣在围场出了事,除了皇帝,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叫刺客混进来,逼二人跳崖,寻求一丝虚无缥缈的生机。   远疴他胆子那么小,那么怕痛,从崖上摔下去该有多怕,多疼啊……   周显之都不敢想。   殷时月从王府的人手里接过血衣,捧至鼻端仔细嗅了嗅,喃喃道,“不对……衣服的气味不对,这不是远疴的衣服!”   语罢风一般跑回山洞里,对着石壁上的刻字出神,“不可能的。”   “一个‘救’字代表不了什么,远疴那样聪明,不会被抓住的,更不会随意放弃希望。”   ……   十来里外的牛车上,沈淮臣枕在容瑄肩上说起了悄悄话,“好奇怪,孙义看着比程伦大,为什么还要喊他大哥呢?”   容瑄还未答话,程伦便径自回答说,“结义兄弟,辈分的高低与年龄大小无关。”   背后议论他人被正主抓包,沈淮臣窘迫地红了脸,坐直身体道歉,程伦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通红的脸蛋,半晌后说,“好奇心人皆有之,我不在意,也请陈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沈淮臣轻笑了笑,终止了这场交谈。   牛车的车板上铺着干稻草,夏季的衣衫又格外轻薄,稻梗扎得沈淮臣浑身不舒服,容瑄见了,便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彻底隔绝了程伦若有似无的打量。   在牛车吱呀吱呀的摇晃中,沈淮臣睡着了。   程伦叼了根稗子草,盘膝坐在车边,闲闲道,“陈公子身体不大好吧,这样睡下去,可是容易出事的哟。”   容瑄正为此事忧心,闻言顺势恳求道,“确是如此。程兄可带了外袍?劳烦借在下一用,洗净后定然尽快归还。”   程伦意味不明地清嗤一声,丢给他一件干净的白色外裳。   “多谢。”容瑄抱着沈淮臣,闭目小憩。   孙义赶着那头黄牛,一直忍不住扭头朝后看,面色时而呆滞,时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今日这是见到活的断袖了?   公子与书童,这这这……   直到程伦用暗语问:[你相信沈轩说的话吗?]   孙义憨憨点头:[信啊,咋不信呢。]   陈公子长得恁俊俏,说不定山贼正是相中了这张脸,想把人抢回去做倒插门女婿呢。   程伦摇头笑了笑,笑美色惑人,也笑孙义的憨直,垂眸不再言语。   沈轩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权贵如云的辎城可没有陈氏这号人物,而寻常人家,是养不出陈容这般品性的富贵公子的。   单看那身细腻雪白的皮肉,便知是自小娇养长大的,是用无数金银、用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日复一日浇灌出来的。   程伦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互相依偎着的两人一眼。   即使少年满身泥泞,他见到他的那刻,心里想的却是山间朝露,是天将破晓时林中吹过的第一缕清风。   “啧。”程伦齿尖磨了磨稗子草的梗茎,心里连叫几声可惜。   怎么闯进函谷的人偏就是陈容呢,真有些舍不得要了他的命啊。   当天色愈来愈暗,晚霞逐渐被更为浓郁的蓝黑取代,程伦口中的孤村终于到了。   沈淮臣揉揉酸胀的肩膀,头昏脑涨地睁开眼睛,一边抓住容瑄的手,一边好奇又忐忑地打量四周。   村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远远听见黄牛脖子上挂着的铃铛的叮铃声,小孩子噔噔噔跑过来跳进程伦怀里,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呀眨,望着两张生面孔,“哥哥,他们是谁?”   程伦揉了揉小萝卜头的脑袋,脸上终于带了点真实笑意,“他们是去辎城探亲的,因为被盗匪追杀受了伤,来咱们家休养一段时间。”   听见熟悉的地名,小男孩皱皱鼻子,似是回忆起什么不太好的事,对即将借住在自家的客人失了兴趣,乖乖牵着哥哥的手往村里走。   “福生今天乖不乖?”   “乖,福生可乖了!”男孩子大声说。   程伦捏了捏弟弟的手,领着他向村口的女人道谢,“瑞姑,多谢你替我照顾福生。”   瑞姑急忙摆手,咿咿呀呀地比划一阵,然后腼腆地笑,竟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两家人就此分别。   福生年纪小,转眼便已忘了先前的恐惧,又去看沈淮臣,还有两人紧紧牵着的手。   “你叫福生?很好听的名字,今年几岁啦?”沈淮臣摸摸他的脑袋,心里想着若在王府,他该给对方抓一把糖,再给一包果子,叫人慢慢吃去。   “六岁。”福生怯怯点头,忽地啊呀一声,神色激动起来,“哥哥,是好心的哥哥!”   上元佳节,是他给他买了肉饼,要不然他早就冻死了,哪还能等到哥哥将他接到孤村。 第35章   程伦脚下一顿,“你说什么?福生,你可瞧仔细了?”   福生仰着脸,仔仔细细看了沈淮臣一眼,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没认错。那天晚上,灯很亮,饼很香,哥哥在、在发光!”   他看向容瑄,“但,这个哥哥,没见过。”   六岁的孩子表达能力有限,越是着急,越说不清楚话。   沈淮臣望着男孩子那双滴溜溜打转的眼睛,终于将他和上元节那晚遇见的瘦巴巴小乞丐对上了号。他没想到在这荒僻的山村也有人认出自己,心中一紧,想都没想地否认,“上元节那天我并未出门,对吗?”   沈淮臣捏了捏容瑄的手,后者微微一笑,附和道,“正是,那晚在下一直同我家公子在一起,哪都没去。”   “程公子,天底下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福生年纪又小,一时记岔了也未可知呢。”   福生恶狠狠瞪着容瑄,不服气地叫嚷:“福生是聪明的福生,见过的人永远不会忘!”   更何况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呢?   虽然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瞒着他,但福生却知道,哥哥在谋划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因为惦记着他才不远万里从襄州赶过来,所有见过哥哥的人都无故消失了,他不能让恩人也无声无息地消失。   不知想起什么,福生晃晃程伦的手,补充说道,“哥哥,你记不记得,冬天下雪,冻死好多人,福生有热粥喝,没死。”   程伦听懂了,“是这位哥哥给的粥,对吗?”   福生重重点头。   原来是这样。   陈公子是冰雪做的人儿,紧张防备的表情无形中佐证了福生的话,程伦心头像忽然卸下一块巨石,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记忆可能会出现偏差,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程伦揉揉福生的脑袋,“哥哥知道了。你先回屋吧,我跟两位客人有话要说。”   福生伸指,郑重与他拉了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程伦依旧不说信与不信,领二人来到一处空院落,“不管陈公子是不是福生的救命恩人,相遇便是缘分,程某亦不是刨根问底窥探隐私之人。咱们只论今朝,不谈过去。”   “房间久未住人,可能有些浮灰,待会儿程某打桶水来,帮你们擦拭一二。”   容瑄含笑拒绝了,“不必麻烦程兄,在下一人足以。”   “行,”程伦也不纠缠,将手里纸糊的灯笼给了他,“程某住在隔壁,有事喊一声就好。”   容瑄推开房门,待灰尘散去才叫沈淮臣进来,拿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桌,一方土榻,床褥却是干净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上不少。   容瑄去院内打了桶水,擦桌子的时候沈淮臣便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一副想插手,但又不知如何插手的样子。   容瑄爱极了他现在的样子,想了想,派给他一件轻松的活计,“檀郎,可否帮我去隔壁问问有没有鸡蛋,若有便要两颗,没有的话便拿点面粉跟葱回来,咱们烙饼吃。”   语罢将手上的玉扳指取下来递给他,“用这个换。”   “好。”容瑄一开口,沈淮臣才感觉腹中饥饿难耐,看什么都眼泛绿光。   外面黑黢黢的,偶尔能听见几声模糊的犬吠。沈淮臣将犹且温热的玉扳指攥在手心,出了门根本没往别处去,也不敢走太远,站在院墙外默数到八十便急吼吼进了院子,磨磨蹭蹭走回房中。   除了男主要的东西,他还买了一条肥鱼。   莫问,问就是馋了。   吃完连日来久违的一顿饱饭,沈淮臣拿出纸笔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容瑄,你要给皇后娘娘写一封吗?”   他失踪了这么久,消息传回王府,阿娘该担心了。想必皇后娘娘也是如此。   “好啊,檀郎先写吧。”容瑄随口答应下来,在沈淮臣对面落座,抬手解开身上缠绕的绷带。泡了大半天水,尚未愈合的伤口意料之中地化脓了,边缘微微泛白。   容瑄将匕首在火上烤了烤,剜去腐肉,面不改色地将剩余半瓶金疮药洒在上面。他再能忍,呼吸还是抑制不住地加重,腹部紧实的肌肉反射性抽搐一瞬。   沈淮臣看着看着,便又搁下了笔。他不敢想,这样的伤口若是出现在自己身上会怎样,恐怕早在受伤的那刻,他便会痛得昏死过去了吧。   沈淮臣未多作思考,起身攥住他的手,“容瑄,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温柔一点?”   明明可以不必这么痛的。   容瑄下意识想笑着敷衍过去,触及沈淮臣眸光中的关切,那些常挂在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在容瑄很小的时候,魏皇后便教导他,为君者需喜怒不形于色,痛苦,磨砺,都是为坐上至尊之位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他习惯了,不觉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沈淮臣却没有。   他似乎很生气。   “你、你若再这样,我便永远不要理你了。”   沈淮臣帮他敷止痛的药草时,指尖都在发颤,转眼将撂下的狠话抛诸脑后,小声问,“很痛吧?”   “嗯。”这一回,容瑄坦然承认了。他伸手抱住沈淮臣,轻轻舒了口气,“若檀郎肯抱一抱我,便不会痛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仙药。”沈淮臣不满地嘀咕一声,顺着力道坐在容瑄的大腿上,避开伤处环抱住他,用力咬住下唇才没哭出声音。   沈淮臣觉得自己变了。他从未这样讨厌过一个人,他讨厌容昶,讨厌到恨不能叫对方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容瑄与他抱在一起很久很久,他感觉到衣领慢慢被某种冰凉的液体浸湿了。容瑄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脊背,没一会儿,沈淮臣的呼吸逐渐平缓,竟就这样伏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容瑄抱着他回到床上,重新缠好绷带,余光一瞥,便瞥见那张平铺在桌上的信纸。   信是写给袁夫人的。沈淮臣将死里逃生的事一笔带过,只写他受了伤,幸被一位姓程的村民搭救带回家中,决定在此处住一段时间,等他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启程回府。   袁夫人若收到此信,定能安心不少。只可惜,来不及了,容瑄想。   送信需要时间,而他了解他的母亲。   眼下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暴雨将至,辎城要变天了。   *   袁夫人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出神,丈夫领兵在外,儿子失踪,她这个留下的人却必须保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夫人!”大丫鬟青竹撩起帘子进来,袁夫人起身问,“可是有结果了?”   青竹摇头,语气充满担忧,“夫人,您忘了,咱们派的人刚去,最快明日傍晚才能回信呢。”   “是啊……”   袁夫人跌坐回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是何事?”   青竹在她耳畔低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   “可有其他人瞧见?”   青竹摇头。袁夫人思索一瞬,很快定了主意,“请她进来。”   一顶青色小轿低调地停在恭定王府偏门,得了允许,两小厮悄无声息将轿子抬进门,不多时,一身素衣的魏皇后走下轿,被引入院中。   袁夫人欲行礼跪拜,魏皇后却拦住了,叹道,“夫人,我今日来,是以一位妻子、一个孩子母亲的身份来与你商议要事,请务必不要把我当做皇后对待。”   袁夫人却很坚持:“您是皇后,当然也是孩子的母亲,天下万民都是您的孩子。”   魏皇后亲自扶起她:“这层身份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时可舍弃的东西罢了。”   袁夫人使了个眼色,青竹会意,带上门退出内室,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袁夫人才道,“娘娘这话,妾身着实不懂。您是天下第二尊贵之人,什么样的事,值得您亲自驾临寒舍,找一个老妇人商量呢。”   听见这样夹枪带棒的一番话,魏皇后非但不恼,反而慢慢红了眼眶,“远疴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您失去了他,可对我来说,等同于一天内失去了两个儿子啊!”   袁夫人猛一抬眸,魏氏却像不清楚方才吐露了什么惊天秘闻一般,兀自垂泪。她不信情分,唯有利益交换,才是最切实有用的东西。   袁夫人搭在桌沿上的手隐隐颤抖,态度终于有所缓和,“咱们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魏皇后拭去泪珠,恨声道,“夫人可知,坠崖一事,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她将容昶是如何安排刺客潜伏林中,又如何将人逼至崖边的计划完完整整告诉袁夫人,“已发生之事无可挽回,未来的事,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魏皇后注视着窗外倾盆而下的暴雨,喃喃道,“也是一个雨天,我失去了宠我敬我的丈夫,那时没有人提醒我不久后会发生什么,但你不同。”   “夫人,你已失去远疴,不能再失去王爷了。”   “难道你不想替远疴报仇吗?”   袁夫人岂能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没有人会做这种蠢事。”   “是,他当然不会这么蠢,可卸磨杀驴的事他做得还少吗?这些年,曾经助他上位的功臣们一个个意外离世,你当真不知道原因吗?”   “北方战事停歇之际,便是王爷殒命之时。”   叫一位将军无声无息死在战场上,实在太容易了,纵使怀疑也找不到证据。   魏皇后打量着袁夫人的神情,不紧不慢补上最后一句,“国库空虚,这场仗打得有多难,王爷应该在家书里提到过吧?”   她凑近了,毫不避讳地念了几个名字,“若夫人答应,宁州府即刻出兵增援。”   袁夫人问,“你待如何?”   魏皇后道,“只要夫人肯站在我这边,适时替我美言几句,便足够了。”   魏皇后离开后,袁夫人久久不语。   冬葵隐约听了几句,忧心忡忡道,“夫人,咱们真的要答应她吗?”   那可是谋反啊!   成功便罢了,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一旦失败,王府的百年威名,上上下下近千口人的性命都搭进去了。   其中的道理袁夫人又岂会不知。   权力,财富,这两样东西难以拥有时没人会奢望,可一旦离得近了,人人都想多抓一点在手里。   容昶如此,魏氏亦如此。   她早已变成了玩弄权术的怪物,答应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等新帝登基,魏氏以皇太后身份插手朝政,那大概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同一时间,冬葵也问魏皇后,“娘娘,袁夫人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魏氏掩唇笑了起来,“刺客是他亲自安排的,我不过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又恰好被人听去罢了。”   “即便察觉,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可恨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孽子会随沈淮臣一道跳崖,平白生出许多麻烦。 第36章   一封家书花了几天的时间才完成,倒不是想说的话太多无从落笔,而是沈淮臣每每提笔,总是不由自主对着信纸发呆。   系统说,任务未完成前,现实的他暂时会以植物人的形式存活,沈淮臣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怎样转换的,但猜也能猜到父母心里一定不好过。   要是能给远方的爸爸妈妈也写一封就好了。   告诉他们不要为他难过了,他在这边过得很好……好像,还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003大惊失色:【宿主!你喜欢男主啊!】   沈淮臣吓了一跳,墨汁溅出几滴落在信纸上。   系统一打岔,沈淮臣感伤的情绪都被冲淡许多,撑着下巴眨了眨眼,【其实我也不确定……】   003像意外得知孩子早恋的家长,坐在笔架上,两根小短手抱臂,严肃望着他:【宿主,要不你简单回忆一下见到男主的心情,我来帮你分析!】   【这要怎么说啊。】   沈淮臣悄悄往窗外看了一眼,容瑄背对着他,敲敲打打不知在忙些什么,【每天都想跟容瑄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觉得有意思。】   【害怕的时候只要有他在,我就可以笃定地告诉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样子算喜欢吗?】   003抓抓脑袋,【朋友间的喜欢也是喜欢啊……这样吧,宿主,你找个机会跟男主对视三十秒,如果心跳加速,想要亲吻他,就说明你非常喜欢他,反之就是朋友间的喜欢。】   【书上都是这样说的。】   【好,我知道了。】   一人一统都对交谈结果十分满意,沈淮臣琢磨着如何开口,系统想的却是怎么作弊捣乱。   不知道两人对视的时候在宿主脑袋里讲笑话管不管用。   院里的动静停了,沈淮臣走出门,见容瑄手里多了把木制弩箭。   “我打算去后山看看,打两只野味回来给你补补。”容瑄试了试弓弦的力量,主动解释道。   在宁安府时,沈淮臣身上长了点肉,腰肢纤细柔韧,抱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如今死里逃生风餐露宿折腾一遭,身形消瘦不少,下巴抵在肩上都有些硌人了,需得好好补补。   打猎?   沈淮臣眼前一亮,“我跟你一起。”   打野味听着有趣,实际要走几里山路,运气不好在山上待一下午蹭一裤腿泥巴也抓不到猎物,还有遇蛇的风险。   但容瑄他兴致高涨,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你的信写好了?”   沈淮臣点头,经他提醒记起什么,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容瑄你等我一下,我去找程公子打听打听,有没有熟识的信客。”   来到程家院外,沈淮臣敲了敲门,没一会儿扛着锄头的程伦走了出来,“是陈公子啊,找我何事?”   沈淮臣问:“可否拜托程公子帮忙问问,村里有没有最近往辎城去的兄台,我想给家人寄封信。”   程伦说:“举手之劳,交给我便是。不知陈府在哪条街,哪个巷口?”   沈淮臣一顿,后知后觉想起他用的假名字,“去司部衙门,交给殷时月,殷大人就好。”   殷时月那么聪明,应当明白他的意思。   程伦眼中划过一抹讶异,点头应下。   沈淮臣松了口气,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多谢程公子。不知报酬如何支付?在下身无分文,大约只能打工抵债了。”   程伦摇头轻笑,“何须如此客气,若真想帮忙,便替我把园子里的菜浇了吧。”   “现在吗?”沈淮臣为难地蹙眉,“我与容……沈轩约好上后山打些野味,可能明日才得空。”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单纯的人?所思所想,喜怒哀乐旁人一眼就能猜透。   程伦心中感慨,笑容有扩大的趋势,“不必着急,哪日空闲过来便是,程某随时恭候。”   沈淮臣愈发不好意思,主动许诺:“若我们打得猎物多,可分你一只。”   “不过要先问过沈轩。”   程伦奇道:“他不是你的书童吗?书童应当听公子的话。”   沈淮臣并不认同这套观念,反驳说:“弩箭是他做的,猎物是他打的,若我走不动,还需他帮忙。沈轩出力最多,当然有权利决定如何分配。”   程伦唇角微抿,神情若有所思。半晌忽然道,“陈公子,你们二人感情一定很好。”   猝不及防被戳中心事,沈淮臣抬眸,发现程伦有一双跟容瑄一样洞悉万物的眼睛。   沈淮臣脸颊一热,也不知为何要慌,说话吞吞吐吐,欲盖弥彰:“没有啊,这道理再浅显不过,与我喜不喜欢他无关。”   事情越描越黑,沈淮臣在程伦玩味的目光中落荒而逃,丝毫没发现墙角闪过一片属于容瑄的浅蓝色衣角。   仗着自己有功夫,偷听完墙角的容瑄不紧不慢返回小院,明知故问:“程公子答应了吗?”   沈淮臣点头,两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出发了。   这回时间宽裕,容瑄又带足了水和干粮,故而前进的速度非常慢,与其说是打猎,倒不如称之为散步郊游更贴切。   沈淮臣走累了,便找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歇歇,容瑄在四周逛了逛,摘了几颗野桃回来,洗净后递给他。   沈淮臣咬了口,还挺甜。   原本他想着,若今日什么都没猎到,干脆从商店买几只肥鸡丢进林子里,叫容瑄捉回去吃,谁知他们运气竟这样好,没多久便遇见一群悠闲觅食的山鸡。   容瑄架弩瞄准,临了却又犹豫了。   以他的能力,一箭打过去最多同时射穿两只,其它的受到惊吓四散逃窜,再想抓就难了。   容瑄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收起弩箭,将包成漏斗状的宽树叶用穿了果子的细树枝固定住,神不知鬼不觉的丢进鸡群。   正在觅食的山鸡想吃果子,连食物带树杈一块啄了起来。鸡的眼睛被叶子蒙住,只能咕咕咕原地打转,人走近了也不跑。   沈淮臣看得一愣一愣的。   古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今有容瑄蒙眼捉鸡,一捉一个准。   容瑄一气抓了六只,两公四母,一只用来吃,剩下的回去养起来,这样肉有了,鸡蛋也有了。再不用麻烦程伦,亦或是靠沈淮臣的术法。   孤村依山傍水,一弯小溪绕山而过,应当是那条暗河的分支。容瑄有自己的偶像包袱,处理活鸡时并不叫沈淮臣跟过去,过了约半刻钟的工夫回来,鸡毛还在鸡身上,内里的脏器却已被掏空,去掉了腥味。   沈淮臣两只眼睛探照灯似的扫来扫去,等人走进了还皱起鼻子用力嗅了嗅。   容瑄的双手、衣袍、袖摆干干净净,身上更不见半分血腥气,只有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吃不吃叫花鸡?”   沈淮臣的注意立刻被转移了,口腔中隐隐分泌口水,“吃!”   容瑄一笑,用溪边挖的泥巴将鸡裹严实了,置于火中,再洗了手回来慢慢煨烤,时不时拿树枝拨弄一二。   等待的时间里,沈淮臣忽然记起系统交给他的办法——想判断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就跟他对视三十秒。   这样好的机会,此时不试,更待何时?   “容瑄。”   “嗯?”   容瑄看过来的瞬间,沈淮臣便莫名有些紧张,望着那双茶色眼眸强自镇定道,“干等下去也太无聊了,我们来比一场吧。”   容瑄问,“比什么?”   实话实说肯定不行的,沈淮臣灵机一动:“比谁先眨眼睛。”   “在心里数三十个数,输了的人……就把鸡腿让给对方。”   容瑄依言坐到沈淮臣身侧,两人离得极近,近到连对方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淮臣深吸了口气,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心跳却似乎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他认真默数:一,二,三……   才数到三,容瑄便短促地笑了一声,垂下眼睫,倾身吻上他的唇瓣。 第37章   “唔!”沈淮臣震惊地张大双眸,下意识想躲避,殊不知坏心眼的容瑄早有预料,提前封死了退路。   容瑄压住他的后脑,优越的五官在视野中缓慢放大,他双唇碰了碰沈淮臣丰润的唇珠,一触即离,被触碰到的地方却产生了奇异的酥麻感。   “容瑄……你输了。”   “是,我输了。两只鸡腿都归你,好吗?”   “嗯。”明明赢了比赛,沈淮臣并不多么高兴。心里空落落的,迫切想要被食物以外的东西填满,抚.慰。   他困惑地蹙了蹙眉,仍然望着容瑄,期待聪明的男主能懂得他,自觉帮助他。   恍惚中好像有人叹了口气,容瑄抚了抚他的眼尾,轻声道,“不要这样看着我。”   “嗯?”   “会让我觉得,你在邀吻……”容瑄的声音愈来愈低,直至几不可闻,消融在缠绵的亲吻中。   容瑄的吻技好似有所提高,他像富有耐心的猎手,一步步卸下沈淮臣的防备,将他唇瓣变得湿润柔软,再用舌尖轻顶齿关。   沈淮臣推拒着他肩膀的手松了力道,整个人暖融融晕陶陶,舒服得仿佛泡在温酒中。   酒液侵蚀了神志,没一会儿,沈淮臣便醉倒在他的怀抱里。   渐渐的,沈淮臣开始感觉呼吸困难,眼前人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在欲海中下坠,再下坠。   容瑄及时松开唇,在他鼻尖啄吻一记,好笑道,“怎么还没学会换气?”   沈淮臣从深海浮至水面,完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捂着心口兀自喃喃,“容瑄,我心跳得好快,我好像,的确有一点喜欢你了。”   为了验证,沈淮臣直起身,对准容瑄的唇角,啵地亲了一口。   大胆而主动的行为使他面颊蒙上一层漂亮的羞色,心跳声如雷,却没有反感的情绪。   容瑄含笑在他脸上捏了一下,眸色深深,“哪儿学来的法子?”   没有谁比容瑄更清楚,沈淮臣在感情上就是一张白纸。   是沈淮臣忽然开了窍,还是谁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把人教坏了?   沈淮臣不满意容瑄的反应,迫切想得到回应,“你呢?容瑄,你喜不喜欢我?”   真实的我,穿书后的我。   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家世,地位,财富,我之外的附加品。   从前容瑄不止一次地对沈淮臣表露心迹,有时是出于算计,有时则是赤.裸裸的引诱,有预谋的勾引。   他习惯以假面示人,猝不及防接到一记直球,竟罕见的不自在起来,那些深情款款的缠绵之语,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容瑄顿了顿,在沈淮臣灼亮的目光中勉强找回几分从容,“檀郎可知,你我第一次相遇不是在逢春殿,而是隔壁。”   “你在调戏一位宫女。明明羞得耳朵都红了,却还要强撑着做出一副厉害模样唬人。”   “那时我便想,真可爱。”   “你、你都看见了啊?”   怪不得没去荷花池,怪不得他第一次做任务便惨遭滑铁卢。   这回不自在的人换成了沈淮臣,他拨开容瑄缠在腰间的手臂,脸红得像火烧,“我去看看叫花鸡熟了没。”   还没起身,就被容瑄拦腰抱回腿上,“檀郎。”   “我大约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你。”   权势地位固然重要,可跟沈淮臣比起来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机会错过了还能再有,但他再不会遇见第二个沈淮臣了。   “喔。”沈淮臣将头抵在他肩窝点了点,觉得自己的话不如容瑄的郑重,便紧跟着补上一句,“我也是。”   然后他便被捧住了脸。   沈淮臣不晓得容瑄的吻为何突然强势起来,舌尖在口腔中肆意掠夺,连呼吸都被榨取得一干二净。   他的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被亲得发出连自己都陌生的细微呜咽。   “啾啾。”   沈淮臣微微睁眼,瞥见一只雀儿落在枝头,黑豆眼好奇地盯着两个人类看。他明知动物不可能看懂,仍有种奇妙的羞耻感,眼尾都被逼红了,“容瑄……鸡……唔……”   他已经闻见肉香了,再烤就要糊了。   似是为惩罚沈淮臣的三心二意,容瑄不轻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才将人放开,用树枝将烤好的叫花鸡扒出来往地上一敲,奇特的香味更加浓郁。   沈淮臣担心再被偷袭,原本离得远远的,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走上前学着他的样子敲了敲。   泥壳碎裂,鸡毛也随之剥落,只剩下金灿灿油润润的鸡肉,容瑄撕下最嫩的一块喂到沈淮臣嘴边,后者张口咬住,渐渐忘记了方才那点别扭,只剩惊喜:“好吃!”   分食完一整只鸡,饱腹感使得沈淮臣有些困倦,枕在容瑄腿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容瑄将披风盖在他身上,自袖中取出密函,慢悠悠展开。   东西是君觅寄来的,此人明面上开着赌坊,背地里却干着贩卖情报的勾当,上至皇室,下到民巷,只要开得起价,天底下就没他打听不到的消息。   先前容瑄统共托他查了两件事,如今都有了答复。   君觅为人放荡轻浮,信函开篇不谈正事,头一句问容瑄还活着吗,紧跟着便是:[不知沈公子近况如何?]   [唉!好好一个美人,成日里跟着你吃苦受累,简直暴殄天物。]   [你若不方便露面,鄙人可代为照顾一段时日,保证给沈公子养得白白胖胖,如何?]   不如何。   容瑄捏皱了纸页,就在他打定主意叫人修理君觅一顿时,后半段终于提到了正事。   [如你所料,魏氏秘密进了恭定王府,一个多时辰后才出来。至于仙术,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做不得真。]   做不得真吗……?   入夜后山上不安全,眼见时候不早,容瑄叫醒沈淮臣,收拾好包裹下山了。   夕阳的余晖中,沈淮臣瞧见自家院外有道鬼鬼祟祟的黑影,黑影转过脸,竟是个熟人,“兰心?”   “公子!”兰心迎上前,屈膝行礼,细细瞧着他,未开口,眼泪便先滚了下来,“您瘦了,得好生补一补才行。”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淮臣将人领进屋,心中的疑惑一个接一个往外冒,“你怎么找过来的?”   “府里一切都好吗?”   “阿娘身体如何,有没有生病?” 第38章   兰心不着痕迹看了眼容瑄,见他微微颔首,才依次回答说,“世子爷有所不知,奴婢乃暗卫出身,略懂些追踪的技巧,发现您和殿下在洞穴深处遗留的痕迹,一路追了过来。”   “府内一切都好,老夫人也一切都好……只是收到您失踪的消息,担心得吃不下饭,人也消瘦许多。”   沈淮臣心里一紧。   他们之所以在孤村住下,除了容瑄伤势太重的原因外,沈淮臣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也不适合长途奔波。   如今调整好了,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容瑄怎会不明白沈淮臣心中所想,握住他的手安慰说,“近两日恐有暴雨,不宜赶路。等雨停了,咱们立刻出发,好吗?”   沈淮臣点头,回程之事便这样简单定了下来。   有兰心在,进山狩猎方便许多,容瑄与她交替轮换,始终留一人保护沈淮臣的安全。   男主料事如神,夜里果真下了场雨,沈淮臣惦记着偿还人情的事,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到程伦家的小院外敲门,“程公子。”   “谁啊?稍等。”   过了好半天,程伦披了件衣裳出来,身后面坠着位小跟屁虫,“恩人哥哥,你是来找福生玩的吗?”   见来人是沈淮臣,程伦漫不经意的神情一滞,眼中氤氲开笑意,“陈公子怎地起这样早?可是有事拜托程某?”   顿了顿,面露了然,“昨日程某已托人将信寄出去了,需得三五日才到。”   他不知在屋内忙些什么,额头有汗,汗珠沿周正的面庞滚落,独属于青年男人的侵略感扑面而来。   沈淮臣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揉了揉福生的脑袋,“君子言出必践,既答应帮程公子的忙,就不能失约。”   “昨夜刚下过雨,菜园子哪还用得上人来浇水,此约定作废,陈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程伦习惯凡事亲力亲为,并非真心指使他做些什么,随口提议,也不过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罢了。   沈淮臣却很坚持:“可有别处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我会,都能做。”   “程公子,实不相瞒,我与沈轩打算等天放晴便动身,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若不能做点什么,心中实在愧疚难安。”   程伦讶然:“沈兄的伤已痊愈了么?”   沈淮臣不答,他便笑说:“既如此,那就请陈公子教我家福生读书识字吧。”   福生欢呼一声,紧紧抱住沈淮臣的手臂,领着他往卧房走,临近晌午,还留他在家中吃饭。   沈淮臣本就不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一个六岁孩子牵着他的手撒娇恳求,哪里招架得住,知会兰心一声,便顺势答应了。   老实说,程伦炒菜的手艺不错,只是沈淮臣喜甜,宁安府跟容瑄做的菜也以甜咸两种胃口居多,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才猛然惊觉,他竟有些吃不惯外面做的饭了。   “心机男。”沈淮臣嘀咕一声,十分诚实地在心里点了几道菜,打算叫容瑄晚上做给他吃。菜点完了,午饭也勉勉强强吃完了。   程伦只给他们做了饭,自己没来得及吃便被孙义叫出了门,临走前拜托沈淮臣再照看福生一会儿。   小孩子觉多,沈淮臣的故事讲到一半,福生就趴在床上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左右无事,沈淮臣也做不出在别人家睡觉的糗事,干脆回到桌边研墨作画。   他的画技只能称得上一般,依稀带着几分现代技法的影子,用来打发时间正好。   才勾勒出山的轮廓,沈淮臣忽地听见程家院内有人在说话:“大哥!”   凌乱的脚步声穿过庭院,径直进了正堂:“嘿,怪事,说好这个点议事,都跑哪去了?”   另一道较为低柔的男声说:“等呗,大哥最不喜人迟到,许是被什么耽搁了。”   声音粗犷的汉子咕咚咕咚灌了口水,不耐道:“他奶奶个熊,那帮缩头龟不敢正面打,净会耍阴招。老子要是在邢州,非给罗湛打得跪下来喊爷爷不成。”   罗湛?   那不是邢州指挥使的名字吗?   什么人会对朝廷军队如此痛恨?   ——起义军。   听这二人言语间对程伦崇敬有加,想必对方在红缨军中的地位很高。他们乔装进村做什么,有何目的?   还是说,整个村子都是都是红缨军的人?   那他跟容瑄岂不是进敌人的老巢了?   即便沈淮臣讨厌容昶,即便容瑄日后会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说出来谁信?明面上他们就是朝廷的人,抵赖不得。   正堂与卧房间只隔了一道贴地布帘,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二人。沈淮臣心跳逐渐加速,屏住呼吸慢慢退至窗边,思索着逃跑路线。   就在这时,他听见那低柔男子充满戏谑的声音:“屋里的小兄弟,还准备躲在那偷听多久啊?”   “不出来?那我们只好进去抓你了哦——”   他们一早知道沈淮臣在里屋,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沈淮臣一惊,危急关头凭空生出一股力量,撑着窗沿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跑。   “陈公子,你怎么——”   程伦从外面回来,撞见慌慌张张的沈淮臣,下意识拉住他询问:“出了何事?”   沈淮臣更慌了,一把甩掉他的手跑了出去,正堂里的人兵分两路,一人翻过院墙抄近路追去,一人慢悠悠解释道:“大哥,那人察觉了我跟老八的身份,恐会坏事,须得处理掉才行。”   语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闹!”程伦皱眉,“他是我的贵客,特意教福生读书识字的。”   “可是……”   程伦懒得再说,转身往隔壁院子赶。   “兰心!”   两家离得近,沈淮臣顺利跑进门,程伦与那中年汉子也追来了。   “容瑄!”沈淮臣见到狩猎归来的男主眼前一亮,容瑄张臂接住他,轻抚了抚他的发丝,“怎么了?”   沈淮臣缓了口气,言简意赅:“程伦是红缨军的人。”   程伦将两个蠢蠢欲动的属下拦在院外,坦坦荡荡地承认了:“程某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才瞒下身份。再者说,你二位对我不也有所隐藏吗?”   “您说是也不是?”   “殿下,又或者程某该称呼你为容瑄,还是容珝?”   沈淮臣眼睛睁得溜圆,目光在容瑄与程伦间反复移动,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容瑄捏捏沈淮臣的手指,示意稍安勿躁,而后只身上前,慢条斯理道:“程公子所言极是,借一步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院落,停在不远处你来我往地说了些什么,沈淮臣听不清,单看两边的架势倒是十分友好。   兰心拉住他的手臂哄道:“世子爷放心,殿下会解决的。”   “您一路跑回来累不累,兰心给您倒杯水喝吧?”   经她提醒,沈淮臣才感觉喉咙干渴犹如火烧,遂跟兰心一道进了屋。   一杯水喝完,容瑄回来了,将事情说与他听:“程伦此番冒险北上,是专程寻找弟弟的,也就是福生。跟朝廷打仗不便带他,便想将人暂时留给远房亲戚,也就是孙义一家代为照顾。”   “谁知遇见了我们。”   沈淮臣救过福生,兼之程伦对沈淮臣有些别样心思,早熄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其属下不知其中关窍,发觉沈淮臣偷听,杀心顿起。   此番种种却是没必要叫沈淮臣知道的。   沈淮臣点点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琢磨起其他事:“殿下何时回来的?”   容瑄微笑不语,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盯得沈淮臣心里发虚,仿佛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一般。   倒是兰心在一旁插嘴说:“殿下走得早,因惦记着您吃饭,晌午前便赶回来了。”   容瑄这才道:“今日运气好,猎了头鹿,拿去镇上换了银钱,买了马匹,牛肉,还有你爱吃的冰酪回来。”   沈淮臣眼前一亮,主动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冰酪呢?”   容瑄微微勾唇:“化了,被我吃掉了。”   沈淮臣打量着他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容瑄,你是不是生气了?”   “是因为我没有回来吃饭吗?”   “福生拉着我的手求我,眼看不答应就要哭鼻子了,你总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吧?”   容瑄捉住他作乱的手,慢慢与他十指相扣,嗤笑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由于心虚,沈淮臣眼神四处乱飘,想到不久前的事,立刻抓住把柄反问:“容瑄,你是不是早就认出程伦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惊受怕,你说,怎么赔?”   他的心刚刚还在狂跳,跳得整个人不舒服极了。   容瑄讨债不成,反被倒打一耙赖上了,心中好气又好笑,还有浅浅的心疼:“你想我怎么赔?”   沈淮臣苦思冥想片刻,忍不住问:“冰酪真的没有了吗?”   容瑄轻轻捏他鼓起的脸颊,笑道:“夏日牛乳易坏,纵使没吃,此时也不能入口了,会生病的。”   “知道你惦记,等回府再做。”   沈淮臣勉强满意了,一口气报了几道菜名,什么牛肉饼啦,野菜粥啦,都是他一早想好的。   容瑄一一应下,沈淮臣又悄悄的抱怨说:“程伦手艺不如你,炒的菜好辣,我一直想着你才吃下去的……”   他当然知道程伦是好心,但不合胃口就是不合胃口,他有什么办法……   这回沈淮臣的声音小了许多,容瑄却没错过半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淮臣好像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轻易将人心中所有嫉妒与阴暗抚平,只余下一汪被搅乱的春水,还有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的淡淡无奈。   “当真?有多辣?”容瑄问他。   “很辣很辣,像生吞了辣椒一样,我感觉嘴巴要长水泡了。”   为证明所言非虚,沈淮臣扬起脸,微微张口叫容瑄细瞧。   殷红的舌尖悬在口腔中央若隐若现。   容瑄没有瞧,但沈淮臣得到了一个绵长而深刻的吻。 第39章 (大修补字900)   昨夜沈淮臣太累,吃过饭到后院瞧了眼咕咕咕乱叫的山鸡,没等容瑄提热水回来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以至于此刻听兰心问他“要不要在中间隔一床被子”才反应过来,他跟容瑄在一起了,是可以同床共枕的关系了,“不、不用,床太小,放上去会很挤的。”   简简单单一方土榻怎比得上府里的拔步床气派宽敞,沈淮臣明明实话实说,兰心却像是察觉到什么,抱起被子,笑容透着揶揄。   沈淮臣微微羞恼,一门心思将人朝外赶:“兰心姐姐,我要休息了。”   “是,奴婢告退。”兰心不敢再逗弄他,福了福身,忍笑退出卧房。   沈淮臣钻进被里竖起耳朵时刻关注外面的动静,只听吱呀一声,容瑄推门进来了。   沈淮臣不着痕迹朝里挪了挪,给他腾出点地方,随即闭目装睡。   他听见容瑄褪去衣衫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感觉到对方充满存在感的视线在他面上徘徊,而后床外侧一沉,容瑄挨着他躺了下来。   灯熄了,室内陷入黑暗。   眼睛看不见了,身侧那具身体携带的水汽与热意变得更加明晰。   曾经沈淮臣并不觉得睡一张床有多暧昧,大家都是男生么,谁也不占谁的便宜,眼下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沈淮臣想到那些强势霸道的吻,脸颊发烫,揪着被角的手更紧了,时刻警惕着。   只是他等啊等,等到上下眼皮打架了容瑄也没有行动,呼吸平缓,听着像睡着了。   沈淮臣咬了咬唇,分不清是失落还是松口气居多,隐隐憋闷起来——他为什么不亲一亲我的额头,跟我说晚安呢?   从前容瑄总是罔顾他意愿如此行事,这会子谈起恋爱反倒懈怠了。   沈淮臣心里偷偷哼了一声,翻过身赌气地背对着他。   容瑄五感敏锐,闭着眼也知晓沈淮臣做了什么,知道那双漆黑灵动的眼眸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这样一套操作下来,就是六根清净的和尚也抵挡不住,更何况他本就不是。   容瑄从后抱住沈淮臣,贴着耳根呢喃:“原以为檀郎睡着了,一动不敢乱动,怎知檀郎与我一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既如此,不若做些别的……”   他声音低低的,炙热的呼吸洒在敏感的后颈,仿若带着电流,让沈淮臣心跳加速,浑身发软。   沈淮臣反握住那只圈在腰上的手,嘴硬道:“即便睡着,现在被你吵醒了。”   容瑄将他扳过来,沈淮臣没有反抗,那颤抖的睫羽,清纯又无辜的表情,叫人见了只想揽进怀里好好欺负一番。   容瑄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做了。   只是他素来有耐心,哪怕看向沈淮臣的眼中暗沉一片,带着将人吞吃入腹的欲望,落下的吻却极尽温柔缠绵,仿若蛛网,将猎物捕获、包裹其中。   等沈淮臣反应过来,早已腰肢瘫软泪眼涟涟,逃也逃不掉了。   他艰难喘息着,被动承受着,直至睡去,眼里心里都让容瑄牢牢占据着,再没精力思考其他。   翌日清晨,沈淮臣在鸡鸣声中醒来,短暂的迷蒙过后,逐渐回忆起昨日睡前发生的事,白皙的面颊霎时变得如绯玉一般,幸好容瑄不在,热意翻涌片刻,就渐渐消退了。   “容瑄?兰心?”   没有回应,沈淮臣起身穿好衣裳,想打些水洁面,路过厨房,终于找见了消失的两个人。   沈淮臣正欲推门,忽听见兰心说:“殿下,昨日是您生辰,就算您没心思庆祝,长寿面总归是要补上的呀。”   容瑄无奈一笑,端起碗三两口吃完,嘱咐她照顾好沈淮臣,便匆匆出门了。   沈淮臣一闪身躲至墙后,目送容瑄的背影消失,方才溜了进去:“兰心,昨天是殿下生辰,你怎地不提醒我一声?”   “呀!”兰心捂住胸口,诧异道:“世子爷,您何时过来的,吓奴婢一跳。”   沈淮臣掀开锅盖瞧了瞧早上吃什么,嘀嘀咕咕地说:“好啦,容瑄又不在,何必再演。”   回回用这招,真当他是傻子么。   世子爷变聪明了,殿下的法子不管用了呢。   话说到这份上,兰心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了,笑眯眯问:“世子爷,您看出来啦?”   “是奴婢水平太差,哪里出了纰漏么?”   沈淮臣心说:不是的。   跟容瑄相处得久了,他好像对男主的心思多少有了了解,至少比刚穿来时清楚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好比现在,沈淮臣就是知道,男主是故意透露给他的。   他想让他知道,变着法地想从他身上讨些好处呢。   可即便如此,沈淮臣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会忍不住想,容瑄昨日在晌午前赶回来,是不是打算亲口告诉他这件事,是否曾在心中默默规划过如何与他度过这一天。   沈淮臣将自己代入其中,假如他生日当天容瑄在别处不肯回家,他的计划他的期待全部落空了,光想想便难过得要哭出来,再也不想搭理对方了。   兰心见他神色黯然,心中怜意更盛,赶忙安慰说:“世子爷,这不是您的错,您要怪,就怪奴婢忘记提前知会您吧,再者说——”   兰心猛然收住话音,暗怪自己越来越管不住嘴,什么都往外抖。这时候提过去那点子糟心事,不是存心叫沈淮臣难过嘛。   “再者说什么?”沈淮臣却已开始追问了。   兰心拗不过他,只好说:“其实殿下十岁那年,就已不再刻意庆祝生辰了,除了陛下的赏赐,大多时候也是吃一碗皇后娘娘亲手做的长寿面象征性过一过,殿下自己亦不怎么上心。”   “所以,您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殿下真正想要什么,会亲自动手取来的。”   比如皇位,又比如眼前这个少年。   “为什么?”沈淮臣不解。   上辈子,直到沈淮臣意外去世那年,每逢生日,他的父母、朋友都会提前准备惊喜,为他庆祝,热热闹闹过完这一天。十岁,不过是上小学五年级的孩子啊。   兰心不知该如何解释,叹道:“殿下他……从前的确过得很苦。”   或者说,这深宫里的人看似个个光鲜亮丽,背地里谁不是苦苦煎熬,打落牙齿和血吞。   因此才不愿放过一丝甜。   沈淮臣皱着眉,好半天才问:“殿下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兰心想了想说:“皇后娘娘管得严,一饮一食不得有所偏好。硬要说的话,大抵是喜欢吃甜的。”   小孩子嘛,都喜欢吃甜。   “喔,我知道了。”   沈淮臣想起那日他买了包唐菓子,被容瑄抢走两个。   他问容瑄,不是不喜欢甜腻腻的东西吗,容瑄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就像摔倒了一定会疼会叫,哪有人生来便能忍痛,生来便不显山不露水,习惯以假面示人呢?   *   沈淮臣从程伦家院里跑走时,机智地带上了那幅没完成的画。   吃过饭左右无事,便又铺开宣纸耐心地一笔笔描画起来。   荒郊野岭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能拿它充当礼物了。   兰心在一旁为他研墨,察觉沈淮臣面有疲惫,眼中便露出一抹心疼来,“世子爷,奴婢帮您按按肩,歇一歇可好?”   “您要是累坏了,殿下收到再好的生辰礼也不会高兴的。”   沈淮臣听得脸热,画完最后一笔,被兰心连哄带劝地拉去床上捏肩捶背。   习武之人的手劲用来按摩正好,沈淮臣浑身筋骨都松了,软成了一滩水,上下眼皮逐渐黏在一处,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唔……痒。”   沈淮臣迷迷糊糊睁眼,发现替他按腰的无声无息换了个人,“容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容瑄俯下身,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脸颊压出的睡痕,“醒醒神,快吃晚饭了。”   “瑞姑送了盆炖好的鸭肉过来,说是代丈夫向你赔罪的。要留下么?”   真正得罪沈淮臣的不是瑞姑,也不是孙义,而是程伦手下那群人。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会做饭,只好抓了鸭子交由瑞姑处理。   “留着吧。”沈淮臣慢吞吞道。   食物无罪,不可浪费。   “好。”容瑄应了声,却没起身,低头亲吻他水润的唇瓣。   沈淮臣偏头躲了躲,反被按住后颈细细啄吻,直至气息不稳身体些微发软才被放开。   “桌上的画……”   “你看到了啊。”   沈淮臣眨眨眼,声音带着初醒时独有的柔软:“是送你的生辰礼,喜欢吗?”   容瑄眼中似有极为浓郁的情绪流淌,含笑说:“嗯,我很喜欢。多谢檀郎。”   那是一幅只有他和沈淮臣才能看懂的水墨画,画中有孤山,溪流,还有枝头相互依偎着的鸟雀。   画风有些古怪,可以看出沈淮臣并不擅此道,容瑄却觉得不比那些出了名的大家逊色多少:“等回府,我便请人装裱起来挂在房中,日日相对。”   “你喜欢就好。”   容瑄这般郑重,倒叫沈淮臣不好意思起来,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时候不早了,吃饭吧。”   沈淮臣两腿垂落下来,正欲弯腰,容瑄却已先一步握住脚踝,替他套好了靴子。   比起程伦,瑞姑的手艺显然更合沈淮臣的胃口。   那道鸭子汤不知怎么炖的,味道鲜美,鸭肉肉质嫩滑紧实,拿来下饭正合适。   “好了,饱食伤胃,夜里该难受了。”   沈淮臣喝完第二碗,容瑄便不许他再盛了。   沈淮臣搁下碗咕哝一声:“好热。”   他纯黑的眼眸像浸了汪水,脸颊泛起红晕,容瑄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起身将窗叶支得更高些,回过身见他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笑问:“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淮臣摇摇头,仍旧盯着他:“容瑄,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喜欢吃甜食,但皇后娘娘总是不准你吃?”   容瑄一怔,眼中划过了然:“是兰心告诉你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听听就好,不必往心里去。”   “那个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   容瑄沉默片刻,微笑着告诉他:“不要紧,都已经过去了。”   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点叛逆与怨念罢了,现在的他已经有了比蜜糖还要甜的宝贝。   “我知道该送你什么了。”   沈淮臣睫毛微动,眼眶毫无预兆地滚下滴泪来,容瑄吓了一跳,轻轻替他抹去,观他眸光迷离,神色隐隐透着执拗,不似寻常清醒自持,仿佛醉酒一般,不由地看向那盆鸭汤。   瑞姑约莫是想着沈淮臣和容瑄都是男子,故在炖鸭子时添了些黄酒佐味,孰料沈淮臣酒量这样浅,竟吃醉了。   容瑄哭笑不得,爱怜道:“檀郎,你醉了。”   沈淮臣认真纠正他的措辞:“没有,只是有些头晕而已。”   容瑄反问:“头晕不就是醉了吗?”   沈淮臣答得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又道:“容瑄,你闭眼,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   “快点。”沈淮臣的手搭在他胳膊上晃了晃。   容瑄如他所说闭上眼睛,沈淮臣尤不放心地叮嘱:“不许偷看啊。”   “好啦,睁眼吧。”   容瑄面前多了只瓷盘,瓷盘上放着一个奇怪物件,外层涂满了白色奶油,奶油上画有花纹,最顶层铺了些水果,散发着沈淮臣喜欢的香甜味道。   这是何物?   怎会凭空出现?   容瑄可以肯定,从他眼睛闭上到睁开不过三五个呼吸的工夫,这期间房内不曾有其他人出入,甚至没有半分响动,而眼前这盘造型奇特的甜味点心却凭空出现了。 第40章 (补字1k2)   “容瑄,生辰快乐。”   “从前我过生日的时候,母亲总会提前买好蛋糕,虽然晚了点,但我还是想要补给你。”   容瑄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两个关键点:一是眼前这个奇形怪状的点心学名叫蛋糕,生辰这天吃。   二是蛋糕不必动手做,可以在商铺买到。   容瑄少有沉不住气的时候,面对羞怯但又无比坦然沈淮臣却险些失态,比平时花费更多时间才抑制住眼底的错愕,试探着问:“从前?是在王府的时候吗?”   “以前就是以前,是我小的时候啊。”   沈淮臣人虽醉倒了,却懂得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将话题带去别处:“容瑄,你喜欢吗?要尝一尝吗?”   狡黠又得意的样子像只小狐狸,可爱极了。   容瑄点头,暂且放过了他:“喜欢。要如何吃?”   “用刀切开,你一块,兰心一块,剩下的都归我,好不好?”   沈淮臣顿了顿,目光左右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刀呢?老板为什么没有给刀?”   容瑄哄他:“刀在我这里,怎么切?”   沈淮臣蹙眉,努力回想着什么:“不可以直接切,要先许愿的。”   容瑄挑眉,愿望未曾细思便已脱口而出:“愿与檀郎——”   “嘘!”沈淮臣迅速用食指抵住他的唇瓣,“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的神情是如此严肃郑重,好似此刻许下的愿望,未来真的会实现一般。   罢了。   容瑄不信这些,但被那双摄人心魄的清亮眼眸注视着,心脏最柔软的角落竟隐隐颤栗,当真在心底默念了一句。   无关于权力,地位,财富,也并非方才说出口的半句山盟海誓,而是个相当朴实的愿望——若世间真有神明,便让沈淮臣一生平安顺遂,再无病痛侵扰吧。   “许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让我想想……”   沈淮臣故作沉思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指沾取奶油在他脸颊摸了一记:“好啦,现在可以吃了。”   蛋糕是他精挑细选的,奶油口感绵密清甜,入口即化,沈淮臣满足得眯起眼眸,丝毫不知唇上沾染了什么,“你怎么……”   怎么不吃?   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容瑄倾身吻住了他。那些没得及说出口的疑问,连同甜腻的奶油一起被容瑄吞入腹中。   含在口中的樱桃在舌与舌的交缠中溢出汁水,果肉融化,粗粝的果核摩擦着敏感的口腔壁,沈淮臣不适地蹙眉,下意识想将那颗讨人厌的东西推出去,迎来送往间反叫这个浅尝辄止的亲吻深入起来,黏腻的水声愈发清晰。   潜藏在血液中的酒意愈演愈烈,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沈淮臣的手起初抵在容瑄肩上,后来再无力支撑,慢慢靠进容瑄怀里。   直至黏连的双唇依依不舍地分开,仍靠在他肩头细细喘息着,平复呼吸。   “檀郎,此物是在何处买的?”   带着些许好奇的嗓音在上方响起,沈淮臣慢吞吞答道:“蛋糕?当然是在蛋糕店里买的啊。”   容瑄垂眸,目带探究:“可据我所知,辎城并无这样的糕点铺子,孤村里更不会有。”   对啊,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   沈淮臣慌了一瞬,瞥见那盆鸭汤,逐渐理直气壮起来:“是没有啊,所以我特意拜托瑞姑做了一份,想不到跟店里卖的一模一样呢,嘿。”   “你是在怀疑我吗?”   沈淮臣撑着桌面站起来,话未说完就控制不住地踉跄一下,容瑄想扶,沈淮臣却推开他的手,声音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容瑄攥住他的手腕,眉宇深沉,因背着光,茶色眼眸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沈淮臣呼吸一滞,狼狈别开视线。   他人虽晕着,心底某个角落却清楚地知道,容瑄说的皆是事实,而他编造的谎言才是不堪的,经不起推敲的,这段感情中蒙受不公正待遇的人是容瑄。   他生气了吗?   沈淮臣悄悄转头,目光紧张地在他脸上巡视,不待看清容瑄的表情,忽地被拦腰抱起,一路往床榻边走。   他以为等待他的是惩罚,是不满情绪的宣泄,以为被放到床上的那刻一定会摔痛,实际容瑄的动作很轻,他压过来,却只是帮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不带半分情欲的动作却叫沈淮臣悸动不已,受到蛊惑般抹去了容瑄颊边的奶油,不成想缩回来的途中被握住了。   容瑄将他的指尖含入口中吸吮,吞吐,啄吻,像在吃棒棒糖,透着十成十的□□意味。   大片大片的粉如桃花,在莹白的肌肤上蔓延开来,沈淮臣看得脸热,左腿难耐地屈起,顶在他的耻骨上来回磨蹭,“容瑄……蛋糕还有剩,你如果饿的话,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咬他的手了?   容瑄表情忽地一变,低喘一声,上身微抬,可他们的衣带不知何时纠缠在了一起,拉扯之下竟系成了死结。   容瑄蹙了蹙眉:“解不开了。”   “怎么会这样?”沈淮臣勾住衣带另一端用力一拽,死结还是那个死结,身上本就歪七扭八的衣衫却彻底散开了。   像一件拆开的礼物。   掩藏其中的诱人风光没了遮挡,全然暴露在空气中,被容瑄一览而尽。   “!”   沈淮臣耳根红得几欲滴血,咻地拢住领口,容瑄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掌心烫得他指尖一蜷,分不清是想帮他合拢,还是拉得更开些。   容瑄的喉结明显上下滚了滚,如有实质的目光划过他湿漉漉的双眸,唇瓣,最后停留在凹陷的锁骨上。   炙热的吻紧随而至,沈淮臣低吟一声,本能地仰起脖颈,殊不知是将更多弱点送至容瑄面前。   容瑄将一缕墨发别至沈淮臣耳后,精准地找到一粒红痣,齿尖抵在那处反复厮磨。   沈淮臣指尖泛白,深陷在他后肩光滑的皮肉里。失去焦距的眸中逐渐氤氲起一片水雾,眼神茫然而委屈,像是不知为何会遭此对待,只能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嗯……容瑄……容瑄……”   “我在。”   容瑄放开那块饱经蹂.躏的软肉,安抚地落下一吻,沈淮臣却像扑岸的浪潮,腰身猛地向上弓起,与容瑄撞在一起。   跌落的瞬间,容瑄的手臂穿过缝隙,复又勾着他的腰压过来,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其折断一般。   积蓄已久的泪珠终于滚落,淌过眼角,没入鬓发。   沈淮臣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株菟丝花,被牢牢禁锢在脚下这片土地之上,无力逃走,别无选择地攀附着容瑄这棵大树,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泄.身后有些疲惫,沈淮臣将脸埋进枕间,害羞地不肯抬头。   容瑄的目光在他塌陷的后腰处蜻蜓点水般掠过,柔声问:“擦一擦再睡,好吗?”   沈淮臣哼哼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等容瑄出了门,才蜗牛似的抬起脸。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水的清凉冲淡了一室旖旎,沈淮臣记起什么,低头解起戴在腕上的五彩绳来。   只是他指尖酸软使不上劲,努力半天也没能解开,容瑄先回来了。   沈淮臣立刻钻回被里。   容瑄轻笑一声,隔着被子拍了拍他,沈淮臣蒙住脸装睡,容瑄便从下面揭开,丢掉脏了的亵裤,一点点将他□□的狼藉擦拭干净,最后换了床单:“好啦,出来吧,躲在里面不闷吗?”   沈淮臣露出一双眼睛,警惕望着他,随后递给他一只手:“容瑄,帮我解开。”   容瑄问:“为何要解?”   沈淮臣想了想,解释道:“在我的家乡,遇见端阳节后的第一个雨天,要把五彩绳解下来丢进雨里,祈求好运。”   “你的家乡?”似有惊雷在脑中劈过,容瑄细细打量他片刻,忽然低声问:“檀郎,你并非此间人,也不是从前那个‘沈淮臣’,对吗?”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何他查遍古今文献典籍也找不到一位名叫辛弃疾的人,为何沈淮臣与传闻中的他毫不相同,从前容瑄以为是沈淮臣故意为之,却原来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人。   “你、你怎么知道的!”   沈淮臣半开半合的眼眸倏地长大,整个人紧张极了:“我不是妖物,不要把我抓起来烧死。”   我怎么舍得。   这样想着,容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嘴上故意问道:“老实回答问题,我就答应你。”   “唔。”沈淮臣睫毛乱颤,支支吾吾应了声,心里却想着你问,我说不说就不一定了……   “你叫什么名字?原本的名字。”   “沈淮臣。”   有名字,莫非不是那位神仙,而是凡人?   也对,若真是神仙,为何不医好自己的病,依旧吃凡人的苦,像凡人一样受伤。   容瑄眉头紧皱,临时更换了问题:“你的家乡?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沈淮臣揪着他的衣摆想了许久,似乎在思索如何措辞:“是一个……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新世界,有很多这儿没有的东西……”   “你喜欢那里,对吗?”   沈淮臣没有回答,神情显而易见的抗拒,眼眶微红,隐有泪水渗了出来。   以容瑄的胆色居然不敢开口问他:既来了,还会走吗?   他不想知道答案,也不忍让沈淮臣在二者间痛苦抉择,只盼手里捏的筹码重一些,再重一些,好将他留下。   “好了,看在你诚实的份上,不抓你,也不会烧掉你,可安心了?”   “该我问你了。”醉酒的人自有一套逻辑,沈淮臣听了他的话,理解地不清不楚,好奇道,“容瑄,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容瑄笑起来:“若这般明显我还蒙在鼓中,岂不成了傻子?”   沈淮臣觉得他在内涵自己,当即反驳:“我不傻。”   担心容瑄不信,又举了个现成的例子:“今天早上,我知道那些话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沈淮臣的声音越来越低,待他睡去,容瑄将沈淮臣腕上的五彩绳解下来,系到了自己手上。   皇权天授,从来都是上位者统治的手段。   假如神明不肯倾听凡人的祈愿,便由我来保护你。 第41章   沈淮臣这一觉睡得极沉,次日醒来仍有些晕眩。   不待他缓过神,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幽怨至极的哭声:【呜呜呜呜宿主,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主面板全红了?】   昨天003想着,男主过生辰肯定少不了与自家宿主亲密一番,与其被关小黑屋,倒不如回主系统空间参加培训。   哪知它才离开一个晚上,各项数值处处飘红,定睛一看,剧情线崩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昨晚……】沈淮臣蹙眉回忆片刻,脑海中逐渐涌现许多混乱的画面。   有他不小心扯开衣带,被男主压在怀里亲吻的,还有男主低声问的那些话。   [你叫什么名字?原本的名字。]   [你的家乡,是怎样的地方?]   除了没供出系统,当真是连底裤都被容瑄看光了。   沈淮臣垂下眼睫,面上浮现一抹心虚:【昨晚我不知为何吃醉了酒……当着容瑄的面从系统商城买了蛋糕给他,身份就被猜出来了。】   【小白,你们的主系统是不是规定任务者不许擅自透露身份啊?会受到惩罚吗?】   系统听他这么一说,莫名松了口气,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严重,尚在可控范围内:【理论上是被禁止的。因为原住民们大多具有很强的排外性,身份泄露是极其危险的,还会阻碍任务,导致任务失败。】   【不过……】   003瞅了眼明明已经醒了还装睡的容瑄,撇撇嘴道:【也有特殊情况。比如现在男主接纳了这件事,你就是安全的。除了他,千万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晓真实身份了。】   至于崩掉的剧情线,只要结局大差不差,倒也顾不得太多细节了。   沈淮臣乖乖点头,这才有心思看向一旁睡着的容瑄。   对方的手臂紧紧圈在他腰上,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沈淮臣耳尖微红,轻轻拿开他的手,想从床上坐起来,孰料两人长发纠缠难解,其中两股结结实实编在一起,半边被他压着,另一半则在容瑄身下,抽也抽不出来。   沈淮臣与之争斗片刻,阻力忽地一松,成功解救发丝的同时,人亦被重新捞进怀里。   四目相对,沈淮臣像被施了定身术,眼睛睁得溜圆,紧张地打量着他:“你……”   “醒了?”   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把容瑄逗笑了,屈指摩挲着他温热的脸颊:“既醒了,便早些起来收拾东西吧,天黑前咱们必须赶去广林镇,否则就要找荒庙借宿了。”   沈淮臣观他言语神态与寻常无异,不由地问:“你都知道了,不怕吗?不好奇从前那个沈淮臣去哪里了吗?”   容瑄挑眉:“怕什么?”   沈淮臣想都没想地说:“自然是怕我心怀不轨,有所图谋。”   容瑄捏了捏他颊边的软肉,笑盈盈道:“那便放马过来吧。”   沈淮臣:“……”   沈淮臣觉得自己被看扁了,偏又想不出反驳的话,于是气咻咻推开他,到院里洗漱去了。   他们的东西本就不多,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就收拾妥当了,再把养在后院的山鸡送给瑞姑一家,便牵了马出发了。   沈淮臣与容瑄共乘一骑,兰心单独一匹黑马,走到村口,竟遇见了同样准备离开的程伦一行。   两两相望,最先有动作的竟是容瑄。他拱拱手说:“程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程伦郑重回礼,紧接着目光一转,看向沈淮臣:“陈公子,多多保重。”   沈淮臣被程伦身后几名下属盯得不自在,沉默地点点头,随后两方人马一北一南相背而行,直至再看不见彼此的身影。   他们心里清楚,此番一别,重逢之日,便是兵戎相见之时。   一路走走停停,迎着赤金色的晚霞,三人风尘仆仆地进入广林镇。   容瑄挑了家干净整洁的客栈,甫一进去,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上来:“几位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容瑄瞥沈淮臣一眼,将马匹交由杂役牵走,又随口点了几道菜。   “好嘞!”店小二的笑容一下子真实不少,“菜做出来,是直接给您送去房里,还是在楼下吃?”   “房里清静,楼下热闹些,掌柜的请了说书先生,待会儿该登台了。”   “在楼下吃吧,好吗?”他还没听过体验过古代的客栈呢。沈淮臣借衣袖遮挡勾了勾容瑄的手,后者自无不可。   他三人皆戴帷帽,佩长剑,一副江湖人士打扮,看着就不好惹。店小二听沈淮臣如此吩咐,忙不迭引他去到视野较好的一桌。   菜送上桌没多久,沈淮臣见一四十岁上下、留山羊胡的男人施施然走上台,折扇一展,开说:“却说那日暴雨倾盆,太极殿外跪满了辎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数不清的雨珠砸在他们身上,这群人竟岿然不动,齐齐放声痛哭。”   沈淮臣停箸,不自觉看向容瑄:怎么可能,难道容昶意外驾崩了?   有看客代沈淮臣问了出来,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地解释道:“非也非也,皇帝失德,鸩杀亲弟篡位的事大白于天下,自觉无颜面对众臣子,写下罪己诏后传位于幼子,做了太上皇。”   “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更是了不得,传说是观音座下童子转世,生得肤如凝脂美若天仙,当初太上皇一见她便被勾去了魂魄,回府后日思夜想念念不忘……可此女已嫁为人妇,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何能与他双宿双飞?”   “那便夺了这皇位,把她抢回来!”   有人听不下去了:“简直是胡说八道!你编这故事,人伦何在?天理何在?”   他身侧的友人插嘴说:“倒也不像全然杜撰,听说那日辎城许多大官家门外被贴了檄文,上书太上皇登基以来的罪状一十二条,其一便是残害手足兄弟。”   说书人不争辩亦不解释,摇摇折扇,笑道:“客官稍安勿躁,且往后听一听。”   “且说太上皇篡位后,急不可耐地立这位弟妹为皇后。他自知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改了这女子的名姓掩人耳目,又与她诞下一对双胞胎。”   “如今积压多年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口,这位皇后娘娘于大殿之上放声痛哭,末了竟冲向一旁盘龙柱,欲殉先帝而去,好悬被一机灵的小太监救下,保住一命。”   “且这幼子不过是个刚过白日的襁褓婴儿,话都不会说,如何能处理政务?”   “遂由几位亲王牵头,百官于太极殿外长跪不起,一哭昔日圣明君主为人所害而臣子懵然不知,错忠于太上皇十数年,致使国力衰微,内忧外患四起。二请皇后,不,此时应称太后了,二请当今太后临朝听政,代理国事,直至幼帝成年。”   沈淮臣惊呆了。   系统也惊呆了。   早知道剧情崩掉,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崩法。   魏氏怎会拥立容昶的儿子为帝,她不知道容瑄还活着吗?   还是说,她从一开始便想效仿吕雉,独掌大权?   若事实真如说书先生所述,容瑄该怎么办?   沈淮臣心如乱麻,看向容瑄的目光中隐带忧色,后者从桌下将他的手拢入掌心,轻声道:“别担心。”   沈淮臣深吸了口气,忽然开口问道:“狗皇帝做了这么多恶事,仅是做太上皇逍遥度日,岂不太便宜了他?”   台下不少人跟着附和:“是啊,做了太上皇,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说书先生早有准备,折扇一收,直指苍穹:“这便是太后娘娘的高明之处了。老夫听说,她故意称病不出,直到太上皇顶不住压力,自请去先帝灵前忏悔,太后的病一夜间痊愈了。”   客栈的菜腻得慌,沈淮臣统共没吃多少,乍一得知此事,就更没胃口了,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   容瑄怕他夜里饿得难受,花一两银子借来伙房,做了碗清汤面。   沈淮臣吃了两口,忍不住问:“容瑄,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有何可怕?最坏不过是一场厮杀罢了。”容瑄没有解释太多,眼眸像平静的湖水,一错不错地看过来,“檀郎,我真正担心的人只有你。”   还有容珝。   女儿家总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容瑄和容珝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同,对容珝来说,两边都是她爱的人,若真到了拔剑的那天,应当十分难过吧。   不知是不是受此事冲击,沈淮臣夜里断断续续发起了低烧,容瑄喂他喝药时,素来畏苦的人竟一声不吭地灌了下去,直至含住蜜饯,因刺激产生的生理性眼泪才滚落下来,看得人心中酸软。   顾忌沈淮臣的身体,容瑄在广林镇停留一日,再度启程前,由兰心在他们面上涂抹片刻,容貌登时变得平淡无奇。   三人皆着男装,扮做结义兄弟一路北上,骗过城门前的守卫,顺利进入辎城。   再见恭定王府古朴厚重的大门,沈淮臣恍惚了一瞬,慢慢扣响门上的铜环。   “谁呀?”门房探出半颗脑袋,熟练地敷衍说,“我家夫人近日潜心礼佛,不见客,大人请回吧。”   兰心却说:“在下不是拜访袁夫人的,我们有沈世子的消息了,想当面告知老夫人。”   “你说啥?!”   “稍等,容小的将此事回禀夫人。”门房觉都吓醒了,定定看他们一眼,一溜烟跑没了影,过了会儿麻利敞开大门,恭敬道,“两位贵客,请。”   沈淮臣刚进花厅,茶水都没来得及端上,袁夫人便到了。   可见有多急切。   一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纵使五官有所不同,袁夫人还是认出这就是她的孩子。   话都没说,两行清泪先划落下来,猛然上前,紧紧抱住了他:“鹤奴!我的儿……你受苦了。”   袁夫人心中悔啊,早知掺和进皇家事会有这些事端,她说什么也不会心软答允,哪怕拼上这条命,也要请太上皇将赐婚旨意收回去。   母亲的怀抱很柔软,也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馨香。无论哪个世界仿佛都是一样的。   沈淮臣鼻尖一酸,短暂的不知所措过后,抬手轻轻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蹭了蹭,分不清依赖还是怀念居多:“阿娘……你怎么瘦了?” 第42章   袁夫人只觉心如刀搅,抬手捶打他的脊背,但又舍不得使力。   这孩子长大了,学会关心别人了,却比从前还招人疼。   袁夫人抚摸着沈淮臣柔软的发丝,又细细打量他的神态,确认精神尚好,闷在心口的那股气才真正散了。   “夫人,世子爷,奴婢把姜大夫来了。”   伴着大丫鬟青竹的一声通传,胡子花白的老头提着药箱进屋,袁夫人见了他,拿丝绢仓促擦拭过眼泪,拉着沈淮臣到一旁坐下把脉:“我儿情况如何,可有哪处不妥?”   老头捋捋胡须,皱着眉头好半天不说话,直到袁夫人面色越来越差,才斟酌着开了口:“世子脉象虚浮无力,必得好生休养,切莫劳心伤神了。”   “若耗干精血,恐怕人也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怎会?”沈淮臣下意识反驳。   单听姜大夫那严肃的语气,倒像他即将不久于人世似的,可沈淮臣除了赶路带来的疲惫,并无不适。   系统犹疑半晌,还是提醒他说:【宿主,你是不是忘啦,原主死在男主登基前,虽然现在剧情乱套了,可到了对应的时间,还是……】   还是会死。   【原来如此。】   若无系统提醒,沈淮臣真的忘了。   曾经他想到死亡会恐惧,惧怕那一瞬间的痛苦,可恐惧之外又有欢欣,因为再睁开眼,他就能回家了。   他明明那么盼望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为什么得知这一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心中只有难过跟不舍?   好像有千百只蚂蚁啃噬着心脏,沈淮臣胸口泛起刺痛,眼前发昏,忽地掩唇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沾了些温热粘稠的液体,湿漉漉的。   沈淮臣摸摸唇角,看着指尖沾染的一抹鲜红心神恍惚,有种淡淡的荒谬感。   好像这只手是属于旁人的,上面的血也是。   偌大的花厅因为这场变故忙乱起来。   姜大夫眉头紧皱,重新搭上沈淮臣的手把脉,往方子里添了两味药,青竹服侍着沈淮臣漱口,将血污擦净,袁夫人盯着刺目的血污,耳边嗡地一声,身子晃了晃,死死掐住掌心才没有失态。   她的孩子生了病,心里定是怕极了,做母亲的若先一步倒下,她的孩子要怎么办,日后该依靠谁?   袁夫人用力攥住沈淮臣的手,仿佛一旦松开,沈淮臣便会被人带走,再找不见了。   姜大夫收起药箱,唠唠叨叨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袁夫人神情庄重地应下,待人走后,方柔声问道:“鹤奴,在家住一阵子吧,阿娘许久没见你,陪陪阿娘,好不好?”   袁夫人虽是疑问,语气却透着不容反驳的意味。倘若沈淮臣拒绝,她未必不会用强。   被孩子怨憎恼恨,总好过眼睁睁看他丢了命。   沈敬山出征前,留给袁夫人二百精兵,现今朝堂动荡不安,但有他们在,就算外面下刀子雨也足以护沈淮臣安然无恙。   谁家的孩子谁疼,她不信魏氏,又怎会信任容瑄。   好在,她的孩子懂事。   沈淮臣回握住袁夫人的手,微微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阿娘与我心有灵犀。”   他想得很明白,男主不在,与其独住宁安府,不如回来陪伴袁夫人。   袁夫人眼中隐有泪光闪过,仔细摸了摸沈淮臣易容后的面颊:“一路赶回来累了吧,你的房间日日有人打扫,去洗洗,睡一觉,其他事不必多想,阿娘在呢。”   结束沐浴,沈淮臣穿好衣裳,想唤丫鬟进来帮他擦头,孰料来的人竟是灵芝。两两相望,房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灵芝见了他,一时哭一时笑,语无伦次地说:“奴婢日夜祈祷,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现下心里总算踏实了。”   “您这些日子在哪住着,可见到兰心了?”   “殿下呢,怎么没与您在一处?”   沈淮臣一一答了,即便许多事被一带而过,其中的惊险还是叫灵芝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主仆俩说了会儿话,沈淮臣面上逐渐浮现浓重倦色,喝了药,便早早地睡下了。   他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在睡梦中低低地啜泣,灵芝听见响动,隔着纱帐轻唤两声,沈淮臣不应,她正要撩起帐幔,忽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脸瞬间吓白了。   是谁?   袁夫人一声令下,整座王府被围得如铁桶一般,能不惊动守卫闯进来的贼人绝非等闲之辈!   灵芝顾不得其他,立刻便要喊救命,不成想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口鼻:“嘘……是我。”   殿下?   殿下怎么放着正门不走,学起了采花贼行径?   确定灵芝不会喊出声后,容瑄放开她,轻手轻脚地掀起帘帐,却发现沈淮臣不知何时醒了,睫毛挂着泪,失去焦距的双眸半开半合地看过来。   “做噩梦了?”灵芝机智地点了蜡烛,容瑄便借着微弱的烛光帮他擦汗。   沈淮臣倚在他的臂弯里,吸吸鼻子,忽地闻见一丝极淡的血腥气:“你受伤了吗?”   容瑄竟也在同一时间开口:“我好像闻见了药味儿……”   “苦不苦?喝完有没有掉眼泪?” 第43章   “没有。”沈淮臣脸红了,认真反驳道,“男子汉大丈夫,只流血不流泪。”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打针吃药前需哭闹一番,是药太苦,受刺激流出的眼泪怎么能作数呢?   沈淮臣选择性遗忘了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容瑄亦没有提醒,轻笑一声,鼻尖迫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抚慰般地亲吻:“梦见了什么?”   “忘记了……”   当烛火燃起,当沈淮臣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看见容瑄的那刻,眼前的一张张扭曲人面,耳边的琐碎低语全都消失了,只剩一道坚实可靠的人影。   犹如溺水之人遇见浮木,沈淮臣搂着他的脖颈,一边迎接容瑄的吻,一边将凉津津的手探进他领间取暖:“好冷……”   背上出的汗渐渐凉了,沈淮臣打了个寒噤,被容瑄用被衾裹紧,半捞半抱地帮着换了干净的里衣,最后枕着他的胸口慢慢睡去。   次日醒来,身边早已没了容瑄的身影,昨夜的温存像是一场幻梦:“殿下何时走的?”   灵芝抓抓脑袋,不甚确定地说:“约莫是寅时,奴婢迷迷糊糊瞧了眼,天都没亮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容瑄几乎每晚都来,有时沈淮臣醒着,更多时候他一无所觉,只能通过莫名放归原位的杂书,亦或是枕边残留的一丝沉水香的味道判断。   闷在府里的日子很是无聊,沈淮臣差人买了不少话本子打发时间。大部分故事都很经典,譬如书生与狐妖,神女下凡渡情劫,偶尔遇见亲密戏份,也用三五句话一笔带过,十分的正经。   直到他随手翻开一本青色封皮的书。   那故事讲的是一少年自小仰慕仙人,历尽千辛万苦上山拜师,最后对师尊暗生情愫,展开一段禁.忌恋的故事。   以现代人的眼光看,除了两位主角都是男子,讲如何修仙的话本子也没甚新意,可坏就坏在这是本艳书,所写内容从挑明少年是难得一遇的炉.鼎体质开始就变了味道,每隔两页便有一张插图,画的是少年与师尊的云雨之事。   两人皆不着寸缕,或居于榻上,或幕天席地,各处姿势也不尽相同。   沈淮臣猝不及防翻开那页,蜻蜓点水地一瞥叫他整个耳朵都红透了,立刻合上话本压到最下面藏起来。   可缓过最初的羞燥,心里就像有毛绒绒的爪子抓来抓去,好奇得要命,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终于还是悄悄点了灯,从一摞话本下面抽出来偷看,连容瑄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在看什么?”   “啊!”沈淮臣吓了一跳,立刻把书塞进被里,睁圆了眼睛看向容瑄:“你……没什么,解闷的东西罢了。”   “哦?”尾音轻轻上扬,容瑄眼神似笑非笑,抬手抚摸他的面颊,“我怎地看到一句‘腹里癫狂,心中沸乱,两唇对口,一臂支头’……”   “唔——”   看是一回事,把书里的内容念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一串淫.词艳句被容瑄用含情脉脉的嗓音念出,配的插画也仿佛活了起来。沈淮臣听不得这个,恨不能钻进地缝里躲起来,见容瑄又张了口,想都没想地去捂他的嘴巴。   容瑄没有防备,身形不稳,带着他一块倒在床上,单手搂住腰,“脸这样烫,可是又发烧了?”   不待沈淮臣回答,窗外传来府军戒备的声音:“世子爷,出了何事?”   那道魁梧挺拔的身影慢慢近了,眼看就要推门而入,沈淮臣忙道:“无事,不小心踢到床脚而已。”   外面没了动静,沈淮臣正要松口气,忽听见灵芝刻意抬高声音发出的提示:“见过夫人。”   袁夫人责怪地瞥她一眼:“鹤奴可睡下了?”   白日沈淮臣又咳了血,姜大夫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说叫好生养着,袁夫人愁眉不展,心一直悬着,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便想来看看沈淮臣睡得安不安稳,有没有发烧。   灵芝替她打开房门,犹豫道:“世子爷近来喜欢看书,偶尔会睡得晚些。”   沈淮臣听着两人交谈,紧张地攥住容瑄袖摆,慌慌张张寻找藏身处。   看了一圈,相中了身下这张拔步床,掀开被子兜头罩住容瑄:“我阿娘来了,快躲好!”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点!】   容瑄挑眉,故作不解:“你我是成了亲的,为何要躲?”   沈淮臣心说当然是因为我阿娘近日不待见你,不许你我见面,实际却闭口不言,只一个劲把人朝里推:“嘘——”   “若出声,我便再不理你了。”   布置完这一切,沈淮臣装作即将睡下的样子看向来人:“阿、阿娘,找我何事?”   袁夫人挨着他坐在床边,握握他的手,又贴贴他的额头,说了跟容瑄一样的话:“脸这样烫,可是发烧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姜大夫嘱咐过许多遍,发觉哪里不适,哪怕一会工夫就好了也不要藏着,一定告诉我们,说不定就找到病灶了呢?”   找不到的……   沈淮臣心中难过,脸颊的热度跟着消退不少,软声道:“阿娘,我记着呢,不过是屋里有些闷热,并无其他不适。”   袁夫人叹息一声,后知后觉注意到他身后鼓鼓囊囊的被衾,嗔怪道:“你这孩子,盖这么多层能不热么?傻不傻?”   说着就要将被子掀开叠好。   沈淮臣一惊,急忙拦住:“阿娘,我自己来!”   袁夫人微微笑起来:“好罢。阿娘忘了,鹤奴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这回沈淮臣顾不得难受,他的一只手支在身侧,恰方便了容瑄趁虚而入。这厮躺在被里,一下下勾弄着他的手指,似是觉着不过瘾,又慢腾腾拉至唇边亲吻,吮咬。   沈淮臣指尖蜷了蜷,抽手逃离,容瑄却紧追不舍,稳稳地握住腕子,指尖在他掌心描画,有些痒。   沈淮臣不适地挪动身体,一心两用地分辨着,认出他写的两个字是:鹤奴。   袁夫人站起身,亲自将散在床头的话本收好:“早些休息,夜里光线暗,一直看仔细伤着眼睛……”   话说到一半,袁夫人突然顿住了。   她在床头发现一包热腾腾的紫薯山药糕:“这是——”   沈淮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猜出那东西是男主带来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圆过去:“刚刚我有些饿,所以……”   灵芝急中生智,跪下来接道:“是奴婢做的。世子爷看话本的时候想吃点心,奴婢便做了些好克化的送来。”   “是么?”袁夫人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卧房,最后落在罗汉床隆起的一团上。   沈淮臣猛然生出一种趁夜偷会情郎被抓包的错觉,窘迫地咳嗽起来。   起初一多半是装的,想叫袁夫人的注意转移到他身上,后来便带了喘,成了真咳,剧烈得像是要把肺震破。   容瑄握着他的手瞬间收紧了,捏得指骨发痛。   沈淮臣却顾不上许多,断断续续喝完整杯润喉茶才将胸口抓心挠肺的痒意压下去,拉住袁夫人的手说:“阿娘,是我不小心呛着了,不必劳烦姜大夫过来。”   苦苦劝说许久,袁夫人总算松了口。   她深深看了主仆二人一眼,捻起一块紫薯山药糕轻嗅,复又放回油纸包:“夜里不宜多食,你若喜欢,白日再吃。”   语罢直接将点心收走了。   沈淮臣疑心袁夫人发现了什么,若非如此,平白勾起他馋虫,却只能干看着吃不到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吗?   袁夫人走后,灵芝轻手轻脚带上门守在外面,沈淮臣掀开被子,一见容瑄,不禁又笑了。   男主何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   衣裳皱了,发冠歪了,总是柔顺服帖的长发凌乱许多,因长时间闷在被里缺少氧气,双颊泛红。   容瑄看出他在笑自己,不紧不慢地将几缕发丝别至耳后,凝望着沈淮臣,贴近了,在他耳边低唤道:“檀郎……鹤奴,我的鹤奴。”   乳名本就只有最亲密的人能叫,落到容瑄口中更是多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热息扑在耳侧,沈淮臣不光耳朵红了,半边脸都变得酥麻起来,轻轻地“嗯”了声。   容瑄偏头吻他眼角咳喘带出的泪珠,眼睫垂落,落在沈淮臣领口的一缕血丝就这样闯入视线:“大夫如何说,怎会咳血?”   容瑄眉心浮现折痕,复又认真打量沈淮臣。初时不觉,看久了便发现除去脸颊那片红霞,其他地方的皮肤白得透明,唇瓣亦没什么血色。明明起居饮食都有人照顾,状态却比在孤村时还差上几分。   沈淮臣无所适从地动了动,下意识喊:“容瑄……”   被叫到的人沉默半晌,没头没尾地说:“最多五日。”   待此间事了,他便能为沈淮臣寻遍天下名医,总有人能治好他的病。   沈淮臣听懂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闷声问:“这几日你在忙什么?”   容瑄答得简单:“联系旧人。”   他跟母亲的势力多有重合,想避开对方行动,唯有小心再小心。   沈淮臣:“有多少?”   容瑄说:“八百。”   沈淮臣漂亮的眉毛皱起来,甚至叫错了称呼:“八百……那皇后娘娘手里有多少人?”   容瑄不答,只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八百人足矣。”   他不会输,更不能输。 第44章   话音落下,沈淮臣脑中猛然传出一道清脆的提示音。   叮!系统发布任务:[密会太上皇。]   按照剧情,原主察觉了容瑄的真实身份,出于某种报复心理,他决定秘密入宫,将此事告知容昶。   看在恭定王与王妃的面子上,容瑄本想留他一命,奈何原主铁了心站在建光帝那边,容瑄担心节外生枝,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干脆一剑将人捅了个对穿。   如今剧情乱了套,沈淮臣仍需主动与容昶见一面,谈议的内容却有所变化:[被迫禅位,日日夜夜跪在容砚的灵位前忏悔,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监视,容昶不甘极了。]   [他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反扑,而你,就是他的机会。]   [请于48小时内入宫面见容昶,并说出如下台词:太上皇,臣会帮助您,臣愿誓死效忠您。]   [注意,执行者须严格按任务内容行事,不得延误。]   原来最后的任务,是背叛。   沈淮臣的面颊一下子失了血色,变得苍白起来。容瑄还握着他的手,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沈淮臣却浑身冰凉,别开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容瑄自是发现了这份异常,捧了他的脸仔细地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淮臣不答,挣开他的手往床上一躺:“没什么。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拿被子蒙住脑袋的瞬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洇湿了枕头。   沈淮臣知道容瑄没走,一直在身后担忧地望着他,因此用力咬住下唇,哭也哭得无声无息。   他想起喝下巫药变哑的小美人鱼,明明委屈又难过,却一个字说不出,将全部心事吞入腹中。   容瑄将人从被里捞出来,随手一摸,果真摸到满指冰凉。   沈淮臣慌张极了,仓促躲闪,容瑄只得扳过他的肩膀,使巧劲捏开他紧咬的唇齿,低声道:“你这样,叫我如何能离开?”   张开的唇瓣间溢出一声呜咽,沈淮臣攥着他的衣裳,哭得肝肠寸断,连肩膀都在颤抖,泪水多得仿佛永远也擦不完。   容瑄的手臂穿过沈淮臣后颈,缓缓收紧,将他整个纳入怀中,不厌其烦地揉搓着他的后心:“究竟出了何事,一点一点地告诉我,好吗?”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坚实可靠,沈淮臣沉溺其中,身体贴得那么近,心却好似离得很远。   “容瑄……”   沈淮臣小声喊他的名字,拼命摇头,冷不丁吸进一口凉气,又呛咳起来,呼吸变得一哽一哽,近乎茫然地想:   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做?   容瑄的心都碎了。   “不想说,便不要说了。”容瑄抱着他,像抱着一只刚长出绒毛的小兽,他想帮他舔舐伤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具体的位置,更无法代替他痛。   强烈的情绪起伏榨干了沈淮臣最后一丝体力,他的意识昏沉下去,即便睡着了,手还牢牢拽着他的袍角。   容瑄想抹去沈淮臣面颊上乱七八糟的泪痕,可刚抬起手,沈淮臣立刻有醒来的迹象,口中含含糊糊不知说着什么,贴近了听,也只能隐约辨得一个“不”字。   “没事了,”容瑄轻轻吻他的额头,眉心,说一句,吻一下,“鹤奴,乖崽……”   他抽出衣袍,改让沈淮臣抓着自己的手,终于能支起身子唤灵芝进来:“劳烦打盆温水。”   擦净脸,容瑄方有心思问道:“白日发生了何事?”   灵芝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边回想边说:“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其他人都不知道世子爷回来了,和前些日子一样,世子爷除了喂鱼下棋,便是待在书房看话本,并无甚特别。”   看来问题不在外界,在于沈淮臣自身。   “本宫知道了。”容瑄沉吟一瞬,眼眸晦涩。   容瑄陪了他一整晚,每当沈淮臣将要从浅眠中惊醒,容瑄便摸摸他的面颊,在他耳边低声讲话,直至天蒙蒙亮才抽身离开。   没像从前一般隐匿身形离去,这回容瑄走的正门,而袁夫人恰站在不远处,看不出情绪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容瑄躬身行了一礼,越过府军,顺顺当当地离开了。   次日沈淮臣醒来,任务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人同系统一道劝慰说:【放心吧,结局是定好的,无论你做什么手脚男主都不可能失败。而且他那么喜欢你,事后撒个娇不就蒙混过去了?】   另一人却说:【自古皇位都伴随着争斗与流血,可你横插一脚,使计划多出几分不该有的曲折,波澜之下,该有多少将士白白送命?】   【执棋者不会顾忌弃子的死活,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孝顺母亲的好孩子,是宠爱妻儿的好丈夫,好父亲。这些活在最底层的小人物不过是想养家糊口混饱饭吃,高位者一声令下,却要用性命填补对方永不满足的欲望,凭什么?】   沈淮臣望着湖中惬意游动的红鲤,枯坐半日,终于定了主意。   用晚膳时,他对袁夫人说:“阿娘,我明日想参与朝会。”   袁夫人听出沈淮臣说的并非玩笑话,表情严肃起来。她省去了长篇大论的劝告,直截了当地问:“鹤奴,你想好了吗?”   沈淮臣点头。   袁夫人抚了抚他的发丝,面上似哭似笑,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好罢,但不许甩开那些保护你的人。”   与其反对,叫沈淮臣冒着危险偷溜出府,倒不如答应他,派人贴身保护。   沈淮臣又点点头,乖得不像话。   今夜容瑄没来,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沈淮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灵芝轻声一叫便坐起来了。穿戴好朝服,含了参片迈上马车。   宫门未开,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聊,沈淮臣一下来,数十双眼睛便有意无意地瞥了过来。   惊异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饱含算计者亦有之。   殷时月却管不了那么多,见了沈淮臣大步迎上前:“远疴!”   他没有说辛苦寻人的事,也不问这些日子沈淮臣去了哪里,只道:“你回来了,真好。”   沈淮臣微微笑起来,悄声询问他近日朝堂中发生的事,待来到太极殿外,齐齐噤了声。   伴着太监的一声唱喏,百官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魏氏一身翟衣,佩戴描金皁罗抹额,珠翠面花,怀抱一婴孩坐于龙椅上。那孩子并不知晓此刻所在的场合是多么庄严肃穆,兀自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稚语,伸手抓着魏氏发冠上晃动的东珠玩。   魏氏淡声道:“众卿平身。”   小孩子以为她同自己说话,仰起头,又看向诸臣,嘿笑着拍起了手,看上去很是滑稽。   然而大殿中静悄悄的,无人敢抬首直视。   察觉一道目光凌空射来,沈淮臣下意识抬眸,恰与珠帘后的魏氏对上视线:“沈卿。” 第45章   “臣在。”   沈淮臣三步出列,跪于殿中,听魏氏说:“围场遇刺一事哀家业已知晓,如今你平安归来,哀家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至于幕后凶手,”她顿了顿,微微笑起来,“此案尚在追查当中,沈卿放心,哀家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尚在追查,尚在追查,可查多久才能有结果?没人知道。   朝臣之中有人面露惋惜,有人不动声色交换视线:听闻刺杀与太上皇脱不了干系,如今容昶已退位不理朝政,想追究,恐怕难如登天。   “多谢太后。”这样浅显的道理沈淮臣岂会不知,可他除了叩首谢恩,别无他法。   魏氏温声叫起,又道:“哀家听说先前你官儿当得不错,辎顺府指挥使的位子一直空着,既回来了,便继续留在那儿吧。至于朝会,仍遵循旧例,每月初一、十五上朝即可,其他时候不强求,可好?”   这便是问沈淮臣愿不愿为她效力了。   沈淮臣一怔,再度躬身行礼:“臣谢太后恩典。”   魏氏满意了,沈淮臣回到队伍当中,听她游刃有余地处理各地要务,心思却飞走了。他反复思量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更多时候想的却是一个人。   不知容瑄筹备得怎么样了,希望他不要扰乱他的计划。   下了朝,沈淮臣与殷时月并肩走在宫道上,后者见他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忽地开口问:“那晚的侍卫,就是殿下吧?”   “嗯?”沈淮臣反应不及,眼中划过一抹茫然,好半天才从脑海中翻出对应事件,窘迫道,“你、你怎么猜出来的?”   殷时月心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了,嘴上却道:“坊间有传闻说,太后当年生下的是龙凤胎而非两位公主,原本我将信将疑,现在看你的反应便知道,应当是真的。”   “殿下竟没同你一道回来么?”   “他……”   就在沈淮臣苦恼如何回答之际,一位小太监从身后追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见过两位大人。沈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沈淮臣随人入殿,跪在帘帐之外。魏氏急忙叫起,令赐座:“远疴,哀家今日叫你来,只谈私事,不论公务。”   “那日围猎,永宁担忧你的安危只身入林,这一去,便再没了消息。你可知他现在何处,为何不肯露面,甚至连一声安好都不愿说与我听?”   她顾不得臣子在场,掩面哭泣,沈淮臣透过她,仿佛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袁夫人。   他对魏氏的感观非常复杂。   一方面,沈淮臣敬佩她,魏氏虽为女子,谋略胆魄却不输于任何人,忍辱负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在当下已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   而另一方面,因为沈淮臣喜欢容瑄,所以注定对她产生不了太多好感。她扼杀了容瑄的童年,沈淮臣每每想起,总替他感到遗憾。   两种情绪反复拉扯之下,沈淮臣选择了沉默:“禀太后,臣亦不知。”   两侧宫人不停地轻声劝慰,口中说着吉利话,魏氏犹自掩面哽咽,倒显得沈淮臣格外不懂事,像根愚笨迟钝的木头。   沈淮臣难堪极了,拢在袖中的手无意识掐进掌心,整个人坐立难安,宛如凌迟。可即便如此,对容瑄的去向,他始终三缄其口。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魏氏逐渐止住哭泣,眼中隐隐带了自嘲与恳求:“方才哀家在收拾箱笼里的物件,一个人终归有些寂寞,远疴若无事,随哀家一起吧。”   沈淮臣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   所谓旧物,大多是这对兄妹儿时穿过的衣裳,戴过的长命锁,除此之外,沈淮臣还看到了一张宫廷画像。   古代的人物画并不似现代那般写实,比起精细描绘更注重人的神韵,沈淮臣没法从五官辨认容瑄与容珝,但看得出在秋千旁一坐一站的两个人是快乐的,便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魏氏看在眼里,忽地拿出一只妆匣,里面盛放的玉佩乍一看是环状,分开后却是独立的两部分:“这对玉佩名为相见欢,乃是先帝赠我的定情之物,本想着日后再……”   她的话突兀一滞,摇头笑道:“既然你与永宁有缘,便赠予你吧。”   假如其他人听了这话,此时再见她吞吞吐吐似有隐情的样子,怎么也该忍不住刨根问底了,那时魏氏再将真相据实告知,单凭容瑄看中沈淮臣是好色便于操控才与之成亲这点,就足以在两人心中埋下一根毒刺。   等彻底爆发的那刻,便是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   奈何魏氏遇见的是沈淮臣。   沈淮臣压根没听出来。   或者说他一直魂游天外,魏氏的话一个字都没装进耳朵里,几番推辞之后皱着脸收下了。   魏氏试探不出深浅,眉心微凝,不着痕迹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宫人进来禀告说:“太后娘娘,午膳已备妥了。”   魏氏便收起最后一件小衣,含笑问道:“时候不早了,远疴,一道用过午膳再回府吧。”   面对邀请,沈淮臣依旧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好在席间有容珝调解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好容易吃了饭,任务倒计时只剩最后十小时。   沈淮臣在系统指引下抄小路来到奉先殿。   晌午,他利用系统的置物功能在容昶的饭盒里塞了张纸条,上书:[今日申时,偏殿,有要事回禀。]   长时间赶路使沈淮臣的身体持续发出预警,他的速度愈来愈慢,必须咬紧齿关拼命催促自己才能抑制住停下休息的本能。   当一次次弯着腰捂住胸口剧烈喘息的时候,沈淮臣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只剩一条通往奉先殿的青砖路,再腾不出精力思考容瑄得知此事该有多么愤怒与难过了。   待赶到偏殿外,面色已然惨白如纸,汗液浸透里衣,黏糊糊贴在背上。   万幸时间卡得刚刚好。   容昶不知拿什么借口暂时支开了守卫,沈淮臣擦去额间的淋漓冷汗,拍拍脸颊,努力使气色看上去红润饱满一些,而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是你?”   许久未见,容昶保养得宜的发丝不知不觉白了个彻底,与全天下所有普通老人一样身形消瘦脊背佝偻,看向沈淮臣的目光阴鸷而又疯狂:“树倒猢狲散……想不到,惦记着朕,第一个来见朕的人居然是你。”   “是不是那个婊.子叫你来的,叫你来看朕的笑话?”   容昶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坚如鹰爪,猛然掐上沈淮臣纤白的脖颈,缓缓收紧:“你休想!你们休想……总有一日,朕会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朕要剥了那个婊.子的皮,将她千刀万剐!”   “陛下……”   窒息的恶心感如洪水淹没了他,沈淮臣徒劳地扳动容昶的手指,却如蜉蝣撼树,除了在那树皮般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白色抓痕外没有任何用处。   容昶低笑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张开的唇瓣,泛红的眼尾与无意识流出的生理性泪水,像在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白天鹅。只要再稍稍用力,便能彻底折断对方美丽的脖颈。   最好是连翅膀也撕下来,做成标本挂在卧房,这样才算真的解气。   【宿主,快念台词!念台词啊!】系统急哭了,它不是不想电死容昶,奈何一旦动手,容昶只会更加戒备拒绝合作,到那时谁都承担不起任务失败的后果。   台词……   台词是……   眼睛有些昏花,脑中混沌,沈淮臣用力咬破舌尖换德片刻清明,挣扎着说道:“陛下,呃……臣会帮助您……臣,愿誓死效忠您……”   容昶松开手,任由他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听不出情绪地问:“朕凭什么相信你?”   容昶掐坏了他的声带,沈淮臣按着喉咙,尝试数次才说出话来,却再不复往日清亮:“陛下除了信我,别无选择。”   容昶盯猎物似的盯着他,本想杀他泄愤,突然间改了主意,从靴底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银色令牌:“爱卿欲助朕拨乱反正,这样大的事怎不早说,啧,瞧瞧,自己人打自己人,还险些丢了命。”   沈淮臣没吭声,容昶纡尊降贵地蹲下来,将令牌塞进他手里拍了拍:“看守东华门的将军薛仪,昔年受过朕的恩惠,届时你只需将令牌交给他,他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日后便是中秋,中秋佳宴,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至此,事情再无转机。   沈淮臣将令牌塞入袖中,踉踉跄跄出了偏殿。丝毫没有注意两道黑影自门外闪过,一人去往太后居住的慈宁殿报信,一人径直出了宫,找到了容瑄。   沈淮臣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上的马车,等回过神,已经到了王府外。   脖子火辣辣的,恐怕留了些印子,沈淮臣不欲让袁夫人担忧,便掀开轿帘比划两下,告诉他今夜宿住在宁安府。   车夫调头,赶往一街之隔的府邸。   虽然才入八月,沈淮臣却觉得府里冷得很。灵芝和兰心不在,余下伺候的人仍是那些,见了他惊讶一瞬,很快便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入夜,简单吃过饭,沈淮臣挥退婢女们,只留一盏灯,抱膝坐在床上,望着帐幔出神。   他不敢睡,一闭上眼,容昶那张扭曲狰狞的脸,铁钳般的手便在眼前晃动,在这沉静的夜晚格外骇人。   沈淮臣抱紧手臂,眼泪不知不觉沾湿了睫毛。   突然间,他听见门扉开合的响动,紧接着容瑄走了进来,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第46章   沈淮臣面见容昶的消息递去了慈宁殿,魏氏卸下钗环,沉思不语。   以她久居深宫摸索出的经验,一时间竟想不通沈淮臣这样做的缘由。   过了半晌,方才嗤道:“荒唐,这便是我儿宁可丢了位子也要护着的人。”   冬葵面带忧色,得了允许,方才开口说:“娘娘,不论沈世子有何目的,咱们都该早做准备。”   先前魏氏想要沈淮臣的命,如今情势变了,为稳住沈敬山,反倒成了保他的那个。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若容昶杀了人,后嫁祸到他们头上,沈敬山该怎么想?君臣离心,不是什么好兆头。   魏氏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她抬手取下最后一枚发簪,平静道:“他既贼心不死,那便顺水推舟,帮上一帮。”   至于向前一步是无上尊荣还是万劫不复,就不关她的事了。   “殿下,殿下,您在这儿做什么呢,叫奴婢好找……”   魏氏止住话音,起身朝外走去,恰好看见容珝在拐角一闪即逝的裙摆。   *   容瑄来得这样快,沈淮臣不知他是不是从某处听说了自己秘密与容昶见面的消息,赶来兴师问罪,还是像从前每个夜晚一样,单纯地回府陪伴自己。   他摸不清容瑄的想法,更烦透了饱含不安猜来猜去的感觉。   他卑鄙,无耻,即使做了对不起容瑄的事,却还想在他面前任性一把。   沈淮臣伸出手,一点点勾住了容瑄的衣角。   牵扯着的力道很轻,稍微一动就能轻易挣开,可容瑄覆住他的手,带着那几根冰凉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顺从地自后方环抱住他:“檀郎,阿娘知道你今夜宿在这儿吗?”   沈淮臣无声点头,面颊贴过去,拿发顶蹭他的下颌。   毛茸茸的触感,蹭得容瑄心好软。   容瑄轻笑一声,低头亲吻沈淮臣细腻的后颈,将人压去被褥间,夺走了他的呼吸。   沈淮臣攀着他的肩,眼里氤氲的雾气变作水珠,大颗大颗的朝外淌。   容瑄摸到一指湿润,稍稍离开他的唇想要擦拭一二,沈淮臣却管不了许多,身体微抬,黏黏糊糊地圈住他的脖颈,追逐着不许那片热源离开。   那样身心依赖的姿态,胜过世间任何催qing药.剂。那是勾引,好像在说,多欺负一点也没关系。   “容……嗯,容瑄——”话未说完,腰被箍成一捧弯月,榨干了两具躯体的最后一丝空隙。   容瑄突然变得好凶,恶意亵玩着沈淮臣湿软的唇舌,沈淮臣难以招架,也无路可逃,囚在这片方寸天地任由采撷。   眩晕与窒息感卷土重来,仿佛为了避免沈淮臣挣扎,容瑄的手依序穿插进沈淮臣的指缝,强势地与他十指相扣。   但沈淮臣只顾溺在欢愉织就的捕网中,眉眼水淋淋的,遍布潮红。他急促喘息着,什么任务抉择都忘得彻底,从身到心都被容瑄强势侵占了。   紧扣的衣领散乱开来,露出修长脖颈,还有几道紫红指印。那印子烙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随滑动的喉结起起伏伏,既可怜,又透着古怪的凌虐的美感。   “痛不痛?”容瑄的目光凝在此处不动了,也不问伤是怎么来的,拿指腹按上去,若有似无地流连。   沈淮臣先是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本该有所行动的人却抽回手,指尖夹着一抹流光:“这是何物?”   收到消息时,容瑄心中的疑惑甚至远远超过了被所爱之人背叛的愤怒,他不信自己看错了人,哪怕此刻证据确凿,哪怕亲手在沈淮臣身上摸出了令牌,还是下意识帮他找好了借口。   再没有人比容瑄更清楚沈淮臣的为人,沈淮臣的底细了。   视线渐渐清晰,沈淮臣眼中映出一枚银色令牌,那是容昶交给他的信物,是他背弃这段感情的证明。   那一眼几乎把沈淮臣看透了,春潮褪去,掩藏其中的狼狈与不堪被迫暴露在光下。情浪能将人抛至云端,也能震碎脏腑,叫人痛心刻骨。   沈淮臣张了张口,想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任务限制,还有内心的犹豫纠结。   如果他死了,容瑄会难过吗?   答案显而易见。   长痛不如短痛,若借此机会能让容瑄厌恶他憎恨他,等他死去的那天,容瑄是不是只会拍手称快了?   容瑄在他长久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又轻声问道:“檀郎,可是有人逼迫你?”   “没有。”沈淮臣强压下泪意,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我一早便说过,我心怀不轨有所图谋,要你小心。”   “我不相信。”   “事实如此,那块令牌还不足以让你清醒吗!”沈淮臣忍不住抬高声音,受伤的喉咙一阵刺痛,再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狠狠磨砺过,嘶哑难听,“容瑄,我之所以答应同你在一起,便是为了……”   “为了……”   不等沈淮臣想出后半句,容瑄便吻住了他。或者说,应当用厮咬形容更为准确:“我不相信。檀郎,你在骗我。”   “你的眼睛,你的心都在向我诉说,你说谎了,你好难过。”   而说谎的人,该受到惩罚。   “我没有!”反驳的字句含糊不清,沈淮臣找不出借口,只能在亲吻间隙,颠来倒去地重复这三个字,待失神的眼眸重新聚焦,才发觉手中多了枚冰凉的物件。   容瑄牢牢攥着沈淮臣的手,调整角度,迫使他用匕首对准心口,微微笑起来:“他找你,是想要什么?”   沈淮臣不答,容瑄便又自言自语道:“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既然檀郎想要,拿去便是。”   “我听闻,人的一生中,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总是刻骨铭心至死难忘,檀郎,杀了我。与其离开我,忘记我,不如现在就杀掉我。”   他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缱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低语,沈淮臣却不住地摇头,眼眸通红,里面含了水:“不,不要……”   沈淮臣拼命挣扎,试图让匕首离容瑄远一点,可那点软绵绵的力道又怎敌得过容瑄,两只交叠的手在他眼前,一厘厘将匕尖推了进去。   锐器割破衣衫,扎进脆弱纤薄的皮肉中,不多时便有血流出来,染红了左胸的小片布料。疼痛使容瑄蹙眉,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停,甚至于,除了眉心一缕折痕,再看不出其他情绪了。   “容瑄!”这一声,夹带着五分惊恐三分怒气,尖锐异常,沈淮臣不知哪来的力气,趁容瑄眼睫颤动的瞬间夺过控制权,用力将匕首远远丢了出去。   当啷。   染血的匕首摔在门边,沈淮臣戒备地盯着容瑄,见他没有起身,才脱力般按着心口瘫靠在床柱上喃喃:“你疯了……”   怎么会有人这般残忍,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残忍,刀割在身上,却连眼睛都不眨。   沈淮臣的手颤得厉害,被容瑄握住后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走开……容瑄,我恨死你了!”   容瑄的手掌稍稍加重力道,将人拉进怀里:“恨么……?那也不错。”   仿佛为将所有的委屈与后怕宣泄出来,沈淮臣失声哭泣,他伏在容瑄肩头,哽咽地问:“容瑄,你不要喜欢我了,好不好?”   “太晚啦,”容瑄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脊背,声音轻的不知在说与谁听,“人心是最难把控的东西,这种事,如何控制得住呢?”   后来发生的事沈淮臣记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容瑄哄着睡去,还是力竭昏了过去,翌日醒来,身边已没了容瑄的身影。   里衣是换过的,身上干干爽爽,沈淮臣犹对昨夜之事心悸不已,慢腾腾坐起身,忽地发觉身下垫着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有些硌人。   “?”   沈淮臣掀开被子,看到了一条纤细的纯金锁链,一端系在床尾,另一端他的脚踝上,轻轻一动,哗啦啦作响。   锁链极长,蜿蜒堆叠着,占据了不小的空间,故而沈淮臣可以在房内、在院中随意走动,想出门却是万万不能的。   沈淮臣伸手拽了拽,见拉扯不开,便果断放弃了。   反正……离中秋还有一天时间,到需要出门的时候再说吧,沈淮臣十分摆烂地想。 第47章   门扉轻响,沈淮臣闻声看去,自珠帘后走出的人竟是兰心:“是容瑄让你来监视我的吗?”   兰心早就习惯了沈淮臣直呼自家殿下的名字,但听他这样干脆明了地问出来,仍不禁为之怔愣:“怎会?奴婢是来保护您的。”   阖宫里的人恨不能多长些心眼,偏就沈家这位是个直肠子,叫人心生亲近。   沈淮臣目露狐疑:“此话当真?”   见兰心含笑点头,沈淮臣立刻道:“那你把链子解开,我要出府。”   似乎跟容瑄待一起的时间愈久,沈淮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至少兰心无法一眼看出他有意试探还是真的打算出去,也不敢赌那一半可能性。   观察着沈淮臣的表情,兰心劝道:“世子爷,殿下近日忙得抽不开身,等过了中秋,您想去哪儿殿下都陪您。”   沈淮臣瞟她一眼,那模样仿佛在控诉:你还说不是监视!   兰心一边服侍他擦手、净面,一边柔声劝慰:“世子爷,眼下正逢多事之秋,殿下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道理沈淮臣都懂,可宴席要去,令牌也一定要交给薛仪。这是他的任务。   还有……沈淮臣想到昨晚容瑄那副要把胸膛剖开的架势便又怕又恨,恨得牙根痒痒,十分想在他身上报复回来。   沈淮臣板着脸落座,兰心便知此事揭过去了,笑眯眯叫厨房传膳:“世子爷,殿下特意嘱咐了,这碗银耳梨汤叫您饭前喝,还有药膏,吃了饭奴婢帮您涂上。”   梨汤有润肺止咳的功效,沈淮臣记起什么,下意识摸摸脖颈,起身走到镜子前。   昨晚他并未擦药,照理说淤痕会更严重,今日说不出话也在情理之中,此时一瞧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好上许多,大约是容瑄趁他睡着处理过的缘故。   梨汤是甜的,是他喜欢的味道,沈淮臣一勺一勺地慢舀,火气消退,泪又涌了出来,啪嗒落进汤勺。   再一尝,甜味不见了,唯余满嘴苦涩。   担心被兰心察觉,沈淮臣不敢抬头,亦不敢发出声音,像头受伤的小兽,独自躲在角落舔舐伤口。   饭吃完了,失控的情绪总算趋于平稳。   少顷,有侍卫小跑进来低声在兰心耳边说了什么,后者微微颔首,转过脸对沈淮臣说:“世子爷,周公子来了。”   沈淮臣打起精神:“快请进来。”   锁链的长度只能支持他走到院中,却足够使沈淮臣听清周显之气势汹汹的质问声:“我要见的是沈淮臣,与殿下无关,要么他出来,要么我进去,今日若见不到人,本公子有理由怀疑你们软禁了他,图谋不轨!”   方才报信的侍卫示意同僚放行,恭敬道:“周公子,请。”   “呵,算你们识相。”周显之冷哼一声,跨过门槛大步朝沈淮臣所在的院落走来。   “远疴!”见沈淮臣安然无恙,周显之正要松口气,下一瞬瞥见那根晃眼的纯金锁链,表情由震惊、难以置信转为恼怒,精彩万分,“这是何意?”   人证物证俱在,还说不是软禁!   周显之拾起那根链子扯了扯,发觉末端在卧房,便又丢在地上,将沈淮臣拉至一旁小声说:“远疴,要是被软禁了你就眨眨眼,余下的交给我。”   本公子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沈淮臣失笑,心像泡在温水中,暖洋洋的:“没有人软禁我。”   周显之的脸色更加古怪了,尤其是瞥见他脖颈上的掐痕后:“这、这也是他掐出来的?”   容瑄瞧着一副正人君子的长相,莫不是这些年在压抑中逐渐变态,强迫沈淮臣玩什么情.趣吧?   他是听说过某些权贵私下里有特殊癖好的!   “自然不是。”沈淮臣摇头,想了想简单透露说:“昨日入宫,我见到了太上皇。”   罪魁祸首找到了,周显之松了口气,想问他没事跑去见那老东西做什么,忆及好友多灾多难的一夏,责备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索性换了轻松的话题。   茶水端上来不久,宁安府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昨夜容珝意外听见魏氏与冬葵的话,方知沈淮臣离开殿后,鬼鬼祟祟去了奉先殿与容昶见了一面。   从小到大,容珝数不清多少次见到容昶自栖梧宫离开后,母亲悄悄流泪,干呕,用力擦拭双手的样子,也见过母亲含泪训斥兄长,怪兄长顽劣,辜负了父皇与她的期望。   明明她与兄长都答错了,但兄长受的惩戒总是格外重。   那一瞬的压抑,痛苦,无可奈何,容珝至今记忆犹新。   类似的责难几乎隔两天便会重演一次。   容昶带给他们母子三人的痛苦如附骨之疽,根植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容珝无法责怪母亲,唯有痛骂这个她被迫笑脸相迎,被迫喊了十多年父皇的男人。   别说原谅,她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将他挫骨扬灰。   可现在,沈淮臣竟要与容昶合谋夺位。   容珝体会到了背叛的滋味。她联系不上容瑄,忍过漫漫长夜,得了机会立刻出宫寻人,誓要问个明白。   宁安府的守卫认出公主仪仗,不敢阻拦,是以容珝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沈淮臣面前质问:“沈淮臣!我哥哥何曾薄待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伤他的心?”   周显之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沈淮臣面前:“殿下,有话好好说,这中间是否存在误会?”   容珝眼风一扫,抬手将人推开,只瞪着沈淮臣,一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既有误会,解释清楚便是。你说,我听着。”   饱含愠怒的双眸清清泠泠,似骄阳,险些将沈淮臣灼伤。他吸了口气,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没有误会,我的确与太上皇见了一面。”   容珝攥紧拳头,盛怒之中反倒奇异地冷静下来:“你们聊了什么,他想让你做什么?”   沈淮臣望着那双与容瑄相似的茶色眼眸,慢慢地带出一抹笑意:“殿下,我不能说。”   “好,”容珝点头,较劲般坐在沈淮臣对面,随手点了个人吩咐道:“回宫禀告一声,今日、明日我都宿在宁安府。”   那侍卫迟疑着不肯动身,容珝眉心一凝,显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仪:“我的话是耳边风吗,还不快去!”   语罢面向沈淮臣:“本宫要亲自看着你,看你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这对兄妹惩治人的法子出奇的一致,容珝说到做到,当真在府里住了下来。   沈淮臣叫人将咪咪领来喂食她要参与,沈淮臣看过的话本子她要看,沈淮臣走到哪她跟到哪,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哥哥今夜会回来吗?”   “他为何不肯见我跟母后?”   “你们吵架了吗?你脚上的链子是他挂的吗?”   “殿下,”沈淮臣无奈道,“你问的问题,我不知道。”   容珝才不信呢,小小地“嘁”了一声,望着墙上那副有些古怪的山水画。以她的水平,一眼便看出画中互相依偎着的雀儿一只是容瑄,一只是沈淮臣。   那种无意识散发的亲昵,看着就叫人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两只鸟的感情这样好,怎么会舍得伤害彼此呢?   不知容瑄是不是猜透了沈淮臣的心思,夜里一直没有露面。眼见时间一点点流逝,沈淮臣终于有了紧迫感。   解开锁链的工具他有,容珝和府内侍卫这关却难过。   沈淮臣思来想去,决定从容珝身上入手。 第48章   “明日宫宴,殿下可要参加?”   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容珝对沈淮臣的戒心降低不少,闻言抬起袖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原本是打算去的,但母后说国库空虚,北方又在打仗,故一切从简。”   “这样的宴席从小到大我不知参加过多少,无聊透顶,不如府里来得逍遥自在。”   “更何况,”容珝以手支颐,眼中透着狡黠,“宫宴上鱼龙混杂,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如果我是容昶,也会选在这时动手。”   “所以沈公子,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你跟我一样,哪儿都不许去。母后她——”   “殿下,抱歉。”沈淮臣拿出备好的药水,站在离容珝一步远的地方朝她面上一喷。   “你!”容珝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一晃而过的是什么东西,浓重的倦意便将她吞噬了,身体一软,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殿下?世子爷?出了何事?”   沈淮臣不答,等两人进来,用同样的方式迷倒了兰心和容珝的贴身丫鬟明心。   沈淮臣第一次对亲近之人下手,紧张且愧疚。心脏咚咚咚跳得快又快又急,好不容易将三人搬去床上,已然累得气喘吁吁,缓了好一阵才抖着手把开锁工具插进孔隙之中。   伴着“咔嗒”一声轻响,锁扣断开了。   沈淮臣扯掉锁链,从箱笼中翻出一件女子的衣裙。   衣服自然是容瑄的。平时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觉得有什么,亲自尝试过才知道有多繁琐。   里一层外一层,沈淮臣额头热出了汗,胡乱穿好,发觉皱巴巴的没法看,干脆拿披风一裹,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去。   从居住的院落到宁安府侧门,除了时不时被裙摆绊上一跤,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偶尔遇见侍卫盘问,沈淮臣便亮出腰牌,压低声音说:“我乃永淳公主的贴身侍女明心,公主有令,命我即刻回宫,还不速速让开!”   正对着侧门的街道边停了辆马车,周显之与车夫等候在侧,见一黑影跌跌撞撞跑来,警惕之中忽然看清了对方藏在帷帽下的那张熟悉的脸:“……远疴?”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是我。”沈淮臣不自在地提了提曳地长裙,“我怕被府里的人认出来,就随便拿了件不常穿的。”   “显之,多谢你来接我。”   周显之拉着沈淮臣上了马车,忍不住去看他这身新奇打扮,唇角压了翘翘了压:“领边都夹一起了,不难受吗?”   “唔?”沈淮臣低头,还未找到症结所在,周显之已先一步帮他把衣领翻了出来,“这样好多了。”   “远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永宁殿下现在什么地方,为何不许你出府?”   沈淮臣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他:“太上皇被迫禅位,你觉得,他会心甘情愿放弃曾经拥有过的权力么?”   周显之不是蠢人,一点即透:“你是说……他意图借此时机发动宫变?”   周显之忽然庆幸外面驾车的车夫是周府家生子,绝对忠诚可信,否则消息传出去,不知又要在城内掀起多大风浪:“你,担心永宁殿下,是吗?”   沈淮臣没有回答,只说:“所以,明日我必须在场。”   “参宴可以,但不能不为安全考虑……”周显之眉头紧锁,目光触及沈淮臣身上的衣裙,渐渐有了主意,“我有一计,只是要委屈你片刻。”   沈淮臣不怕委屈:“你讲。”   周显之道:“明日我求阿爹带我入宫,你扮做侍女跟在我身后。”   沈淮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周府的人没有兰心那样完美纯熟的易容手段,只将沈淮臣皮肤涂黑少许,又在脖颈与下颌交接处添了大片暗红胎记。   如此一来,旁人看到沈淮臣的第一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胎记上,五官的影响反而削弱了。   到了该动身的时候,周显之装作崴脚的样子搭上沈淮臣的手。明面上看是沈淮臣扶着他,实则是他护着沈淮臣防止摔倒。   好在丫鬟的衣服利索些,两人一道上了马车。   沈淮臣计划得明明白白:等宫宴结束,他再把令牌交给薛仪,这样既完成了任务,也不会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进入内廷,昔日一同上朝,甚至说过话的同僚们自身边经过,沈淮臣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模糊重点的手段起了作用,没有人将他和沈家那位骄傲漂亮的世子联系在一起,除了往这边瞥了好几眼的殷时月。   但殷时月什么都没说。   整场中秋宴风平浪静,猜想中的事一个也没有发生。   沈淮臣站得腿脚酸痛,趁无人注意,两只脚轮流交替着休息一二,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一场又一场歌舞。   临近尾声的宫宴是最为混乱的时刻——守备松懈,人影交错,辨不清面孔。   “显之,待会儿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语罢,沈淮臣不顾周显之反对,趁乱溜出席位。   “不可!沈淮臣!”周显之低喝一声,只抓到一片衣角。   抱有此种想法的不止一人,戌时三刻,一支轻骑出现在街道上,马裹蹄,人衔枚,宝烨门外杀气冲天。   戍卫的将领只觉视野中有道黑影闪过,而后脖颈一凉,不待发出声响便已被收走性命。   简单得像割麦子。   几息间,城墙两侧禁军便清换了一轮。门轴上月才浇过油,一开一合皆无声息。   容瑄双手合拢置于唇畔,模仿鸮的叫声,不多时,远处传来两声模糊的回应。   容瑄翻身上马,这一小股轻骑宛如利箭,随他一同杀向慈宁殿。   殿外是兵刃交接的铮鸣声,殿内灯火通明,魏氏仍着华服,坐在正堂不紧不慢地喝茶。   被容瑄拿剑指着,方才不紧不慢地说:“昨夜哀家梦见了你父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第一次肯出现在哀家的梦里,可说的,净是些不中听的话。”   容砚不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吃了多少苦,反倒质问她为何将他们的儿子教成这副模样,又痛骂她狼子野心,扶持幼子基,染指容氏江山。   魏氏听了,非但没感觉到难过,甚至掩唇笑出了声。   笑旁人,也笑自己。   那一瞬魏氏忽然觉得,她并没有想象中在意容砚。比起一个死人,还是真切抓在手里的东西更叫她心安,权势,地位,什么都好,只要能攥在她的手里。   只可惜这份感悟来得实在太晚,若早些谋划,若当年狠下心将容瑄扼死,今日这天下姓容还是姓魏恐怕难有定论。   魏氏搁下茶盏,抬眼看向这个她手把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吾儿,到该抉择的时候了。江山与美人,自古难两全。”   容瑄眼皮一跳,冥冥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恰在此时,派去暗中保护沈淮臣的影卫赶来低声请罪说:“卑职无能,将世子爷跟丢了,请殿下责罚!”   身怀武艺的暗卫跟不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这件事本身就充满古怪。   容瑄未曾犹豫,随手解决掉几只拦路虎,飞身上马,向东疾驰而去。   东华门,薛仪,容瑄心中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五脏六腑有如火烧,眉眼却淡漠至极。   *   另一头,沈淮臣辗转找到正当值的男人,避开多余的视线将令牌塞进薛仪袖中。   薛仪随手颠了颠,不知是不是因为扮相问题,对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半晌后蓦地笑了出来:“麻烦‘姑娘’在此稍等片刻,本将有样信物需托你转交给太上皇。”   夜里起风了,几滴雨丝落在脸颊,沈淮臣抱紧手臂来回踱步,猜测薛仪会拿什么出来。   兵符?伪造的遗诏?还是其他于夺位有利的东西?   任务里没提,等拿到手,他便毁了它。   胡思乱想的功夫,薛仪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本将有个问题,还想请教‘姑娘’。”   沈淮臣不明就里:“你问。”   薛仪玩味道:“太上皇可曾告诉姑娘,早些年我曾受过他恩惠?”   “的确如此。”沈淮臣答了,心里却犯起嘀咕,莫非容昶说了假话想坑他一把?   可在关乎自身利益的事上说谎有什么好处?   没给沈淮臣太多思考时间,薛仪一字一句地说:“非也非也,本将跟太上皇之间没有恩,只有仇。”   “我全家五口人的性命,都死于容氏之手。”   这句话和惊雷一同在耳边炸响,沈淮臣蹙眉走近半步,仍听不真切:“什么?”   薛仪就笑,说:“没什么,说笑而已。”   “‘姑娘’,东西带到了,劳烦收好。”   沈淮臣探究地看了薛仪一眼,迎接他的却是割向喉咙的锐器,还有系统的一声尖叫:【宿主小心!!】   令牌里装的是解药,先前薛仪服用过两颗,药性以内力催发,每一粒,都代表他必须无条件帮容昶办完一项任务,任务内容通常以刺杀为主。   而今夜拿到的最后一枚解药,需用眼前人的项上头颅换。   系统扭曲空气,帮沈淮臣避开了致命一击:【宿主,别害怕,直接跳下去!】   女子的衣裙此时成了累赘,沈淮臣根本迈不开腿,不小心踩到裙角摔在地上。   好痛……   颈后有劲风袭来,沈淮臣没有回头,更不曾犹豫,照系统所说顺势一滚,从高台仰面翻了下去。   几根拇指粗细的暗器紧随而至,直冲要害。   风擦过耳侧,恍惚间沈淮臣听见了奔雷般的马蹄声。   他被接住了。   容瑄有力的臂膀抱紧了他,连发三箭,一箭打歪暗器,两箭射穿了薛仪的胸膛。   暗器砰砰钉进城墙中,薛仪自墙头跌落,发出一声闷响。 第49章   “容……瑄?”沈淮臣第一次见男主穿戎装,冷硬的铁甲贴在身上,硌得难受,心却是安定的。   “嗯,是我。”松开弓弦的手指在发颤,容瑄抱着他,飞离躯壳的魂魄勉强归位,闭上眼,脑中却仍是那令人心碎胆裂的惊魂一幕。   沈淮臣衣袂翻飞,像被射中羽翼的雁,自高空直坠而下,连挣扎都没有便已摔得粉身碎骨。   好在他接住了他。   容瑄的手握拳又舒展,反复几次,方扼住颤抖,缓缓贴上沈淮臣面颊,拨开乱发。   沈淮臣缓过最初的心悸,渐渐的有许多问题想问,他覆住容瑄的手,对方却先一步开口说:“檀郎,等我。”   “带沈世子回府。”容瑄眉眼冷凝下来,毫不留恋地抽手、上马,沈淮臣追出去,在后面喊他他也没回头看一眼。   两名亲卫按住沈淮臣的肩,虽怕伤到人不敢用蛮力,但大大阻碍了他的行动:“世子爷,请随我们离开。”   另一边,容瑄来到奉先殿外。   容昶一身明黄色衮龙袍,负手站在供奉着的整齐牌位前,听见脚步声转身看过来:“是你?”   “如今你母后大权在握,不去找她,来烦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   容昶的目光下移,落在容瑄手中滴水的剑柄上,笑容逐渐古怪:“瞧瞧,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沈家小子不幸殒命了?”   “陵甫出征在外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唯一的孩子却遭此毒手,年纪轻轻被人害了性命。唉!可怜啊,真可怜,你说对么?”   “是啊,好可怜。”容瑄微微勾唇,浅色眼眸像严冬腊月冰封的湖面,寒意彻骨,杀气森然。   容昶口中啧啧有声,似是真心替沈淮臣扼腕叹息:“你母后的心当真是……逆子!你想做什么!”   容瑄拔剑出鞘,闪电般朝容昶袭来,目标明确,直指要害。   剑尖刺中胸口,发出的却不是锐物破开皮肉的声音,而是铁器相撞的“砰砰”声——容昶竟在衮龙袍内穿了软甲!   阻力使容瑄的动作稍有凝滞,容昶再顾不得仪态,趁此机会连滚带爬地躲到梁柱后,喝道:“容瑄!朕是天道认可的皇帝,是君父!”   “杀了朕,哪怕你日后登基也要被万民唾骂,来日史书之上,你就是弑父杀君、谋朝篡位的暴君!”   “暴君?”容瑄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眼眸弯起,“我不在乎。”   容昶看出他铁了心要杀自己,咒骂一声,边逃命边苦口婆心地劝说:“朕膝下成年的皇子只有你一个,幺子又成不了大事,这天下早晚都是你的,何必多此一举平担骂名?”   “女人凭什么坐在那个位子上?眼下魏氏是朕与你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   容瑄一步步逼近,眼见着他向左,容昶就朝右躲,他向右,容昶就朝左,猫戏老鼠一般,闻言终于打断他的话:“您忘了么?我父皇早在十八年前便已崩逝了,是您亲手杀了他啊,皇叔。”   “你!”   “贱人!贱人!”多年来的怀疑一经验证,容昶怒气攻心吐出口血来,躲闪不及,臂膀被剑刃划伤。   疼痛使容昶大脑愈发清醒,身后没了退路,他抵靠在金丝楠木桌上,厉声道:“窦盛!该死的奴才,你在等什么,还不速来救驾!”   “别忘了,你母亲的命可捏在朕手上!”   角落的阴影中传来一声轻嗤,容瑄暗自戒备,果见一黑衣人绕过帷幔走出来,表情不耐。   是个难缠的家伙,容瑄想。他进来这么久,竟丝毫没有察觉此人的气息。   “最后一次。”窦盛体格消瘦,语调也阴沉沉的,似乎半点不介意将背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   容瑄估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容瑄,半晌道:“你,弃剑。二十招内若能击败我,我便不再管他的事。”   这话听上去自负又狂妄,但容瑄思索一瞬,当真照他所说将长剑丢至脚边。   “很好。”窦盛僵硬勾唇,先一步攻向容瑄门面。   窦盛身法诡秘,擅拳技,武器在近身搏斗中有时也会成为阻碍。   容瑄劈手格挡,手臂与掌刃相撞,惊人的力道震得容瑄后退半步,腕骨痛而麻。他不敢托大,立刻闪身离开原地,一进一退间倒观察出一个不算破绽的破绽。   拳风又至,容瑄侧身闪躲,凌空一脚踹向窦盛腰腹。两人拳拳到肉打得凶狠,殿堂中的桌椅、香炉被扫落,摔得粉碎。   突然间,容瑄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响动。他分出心神朝左前方看去,却见容昶拾起烛台,径直点燃了帐幔。   接触到他的视线,容昶随手将烛台抛进橙黄色火焰中,笑声癫狂:“去死,胆敢阻拦朕的人,都去死!”   就是这一晃神的工夫,窦盛并指为掌,以雷霆万钧之势拍向容瑄命穴,容瑄身体急速后仰,双腿出其不意地绞住窦盛脖颈,将人一同带翻在地。   最先着地的是左肩,容瑄虽巧妙化解了大部分冲击,然而心口的伤并未愈合,此番一撞,再度崩裂开来,惹得容瑄低哼一声。   比蚊蝇声还要微弱的痛吟被窦盛察觉,窦盛舔舔唇角的血渍,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再出手时,便只朝胸口最薄弱的一处进攻。   他的速度快得只能看清残影,正因如此,也将自身要害暴露出来。   劲风扑面而来,扬起容瑄的一缕墨发,他却不闪不避,靠护心甲硬接了这一掌,并指夹起烛台崩裂的碎片,用锋利的尖端精准扎穿了窦恒颈侧的动脉。   窦恒捂住脖颈倒地,直至停止呼吸,眼中仍夹杂着一抹不可置信。   温热的血溅在脸颊,容瑄随手抹去,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回首看向试图趁乱逃跑的容昶。   火势不知不觉蔓延了整座殿堂,仅有通往偏殿的一条窄路未被波及,容昶站在那处,眼睁睁看着容瑄撕下一截绸缎,将余下部分置于火上一燎,随手丢过去。火苗瞬间窜起,封死了唯一一条退路。   “你疯了!”容昶怕死,却又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跨过去,原地叫骂道:“小畜生,你跟你那个婊.子娘一样,都是疯子!”   “当初你生下来,朕就该早早扼死你!”   火舌舔舐着房梁,不时有燃烧着的木屑坠落,恍若流星。其中一块掉在容昶脚边,险些烧着衣角,容昶冷不丁吸进一口浓烟,边咳边软声诱劝:“永宁……带朕离开这儿。”   “你想要什么?皇位,军权,朕都能给你,朕传位于你,你将是——”   容瑄懒得再听他废话,方才扯下的布帛凝成一股,勒上容昶的脖颈,低声道:“皇叔,多谢你点的这一场火。”   容瑄没有忘记沈淮臣脖颈上的淤痕是拜谁所赐,还有母后,妹妹,枉死的百姓,一笔一笔,都到该清算的时候了。今夜,所有的罪恶,因果,都将被大火掩埋。   “你……朕……诅咒……”   容昶双手拼命抓着绸绳,断断续续地说:“终有一日……你……”   呼吸到的空气却越来越少,容昶眼前时而红时而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濒死之际,过往走马灯般在脑中上演,容昶猛然忆起云游方士说的话:命中无子,子必弑君父代之。   而他现在就要死了。   容昶记得下定决心动手的那天,他兴奋又恐惧,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做梦都是弟弟变作厉鬼索命、与他搏斗的画面。   容瑄却冷静极了,明明胜利就在眼前,竟仍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凭何?   凭何!   胸口倏地升起一股不甘,容昶瞟向一旁燃烧的横木,想将它踢到容瑄身上。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怎比得过年轻人,昂贵的黑靴在地面徒劳地蹭动两下,渐渐没了声息。   奉先殿火光冲天,殿外陆陆续续有宫人四处奔走,大喊:“走水了!”   “奉先殿走水了!”   沈淮臣转头,隔着重重殿宇,只能看见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的滚滚浓烟。   两亲卫失声惊呼:“殿下!殿下在里面!”   “什……么?”沈淮臣心里一个咯噔,大脑空白一瞬,忽然推开他们拔腿往回跑,【小白……小白快。】   系统飞出来,莹白的身体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宿主,别慌,我来领路!】   又踩了两回裙角,沈淮臣顾不得许多,干脆把外面一层扒下来丢在地上,继续往奉先殿跑。   曾经恢弘的殿宇在火中变成废墟,两人合抱才勉强围住的梁木坍塌下来挡住殿门,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容瑄……”迎着热浪,沈淮臣不自觉往前一步,被不知哪个亲卫拉了回来。   身旁有人振臂高呼,声音充满惊喜,沈淮臣恍若未觉,直勾勾盯着殿内,祈求奇迹发生。   直到视野中出现一道熟悉的、浑身浴血的身影:“……容瑄?”   老实说,容瑄现在的模样着实可怖,银色盔甲上满是血污,仿若刚从阎罗殿归来的煞神。   系统咻地缩回沈淮臣的识海中,探头探脑地暗中观察。   容瑄站在原地未动,朝沈淮臣伸出手:“檀郎,过来,让我抱一抱你。”   沈淮臣便走过去,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姑且称得上整洁的衣裳染了血污,变得更容瑄一样脏了。   酝酿一整晚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   容瑄扎进沈淮臣的房里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大业将成,百废待兴,一屁股的事等待决议,主事人却不在。   一谋士急得来回踱步,不小心把心里话秃噜了出来,另一人翻了个白眼:“你敢劝?”   “你敢?”   “我不去,反正我不敢。”   “我也不敢。”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扭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彼此:“那就等呗!” 第50章   熟悉的云纱帐幔,熟悉的金色锁链,沈淮臣懵懵地倚在床头愣了会儿,逐渐回想起昨日混乱的一夜。   太上皇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天下苍生,引火自焚了——沈淮臣当然清楚这是臣下为洗白容瑄编造的借口,事实也许比想象中还要残酷疯狂。   但他不在乎。   昨夜,直到抱住容瑄沈淮臣才发现,他已累极倦极,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力气挪动步子了。他的下巴抵在沈淮臣肩头,将沈淮臣抱得很紧很紧,勒得腰背发痛,仿佛这样便能从拥抱中汲取无穷无尽的力量。   坠落的雨珠打断有人情间难舍难分的纠缠,容瑄松开沈淮臣,拉他上马,一路疾驰回到宁安府。   他们一起喝了驱寒的姜汤,各自沐浴。容瑄把浴室留给沈淮臣,自己则去耳房冲洗血污。   然而脱去盔甲的一瞬,沈淮臣分明看见容瑄胸前氤氲的血迹。心口的伤开裂了,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好像透过创口触摸到一颗鲜红的跳动的心脏。   再往后,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鉴于容瑄有过许多前科,沈淮臣命他褪去衣袍,在浴室亲自检查。   容瑄浸在水里,只脱掉上衣。沈淮臣面对面站在容瑄身前,忽然发觉他比自己刚穿来时长开不少,一滴干涸的血珠凝在眼下,衬得眉目英气逼人。   哪怕身上的肌肉流畅美丽毫不夸张,带来的压迫感依旧不容忽视,甚至于,沈淮臣要微微踮脚才能瞥见容瑄的发顶。若此时的他与容珝站在一起,沈淮臣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将两人搞混了。   微妙的不爽过后,沈淮臣很快将注意力挪到了其他地方。   容瑄裸露在外的躯体上伤痕遍布,有的深一些,有的浅一些,有的沈淮臣能说出来历,有的不能,它们横七竖八地覆在肌理上,昭显着不凡过往。   沈淮臣想数一数,容瑄却遮住了他的眼睛,低声道:“不要看,太难看了。”   “怎会?”某一瞬,沈淮臣以为容瑄故意凡尔赛。他想拉开容瑄的手,不知怎地脚下一滑往池中栽去,好悬被容瑄一把拦腰抱住。   迸溅的水花浸湿了衣衫,湿淋淋贴在身上,怪不舒服的。沈淮臣扯扯衣领,浑然不觉此番模样有多惑人,但容瑄垂下眼睫,轻而易举地将春光收入眼底。   尤其是,半透明里衣下的两颗淡粉色玉珠,随胸膛的起伏若隐若现,邀人赏玩。   水汽氤氲,沈淮臣取过绷带,要帮容瑄缠上,才绕一圈,就被他按在池壁上肆意亲吻,略带薄茧的手一点点唤醒了他的欲望,摸得沈淮臣逸出一声低哼。   沈淮臣攀着容瑄的肩,面颊起了红潮。他好像变成一支如意把件,被容瑄握在手里,从上到下富有技巧地肆意把玩。指腹抵着云纹摩挲,每一下都使沈淮臣战栗不已。   这样的事容瑄并非第一次做,却是第一次这样反复无常,时轻时重,时缓时急,不许他痛快。   “容瑄……”   “容……唔……”沈淮臣惊喘一声,容瑄他居然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捏出了沈淮臣的哭腔。   沈淮臣终于意识到,容瑄在欺负他,惩罚他。   容瑄将人向上捞了捞,贴得更紧了些,偏头与他咬耳朵:“永淳很生气,回宫哭了一整日。檀郎,你伤了她的心。”   沈淮臣又是一声呜咽。他们彼此都清楚,容瑄看似在说容珝,实际上,他应当和永淳一样难过吧。   后面的话沈淮臣一概听不清了,泪珠断了线似的顺着眼尾滚落,他本能地扬起脸,啄吻容瑄的唇角讨饶,凉凉软软的唇瓣贴过来,容瑄叹息着,动作重新变得温柔,允他痛快一场。   沈淮臣的腰脱离池壁,拱出一道诱人弧线,紧接着重重砸入水中,水花四溅。池面荡起涟漪,水下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犹如自深海悬浮上岸,沈淮臣双眸低垂,心脏剧烈跳动着,一下两下,几乎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容瑄抚摸着他糜.艳的唇瓣,爱怜地擦去水痕,猝不及防被咬住了指尖。   沈淮臣含着泪,报复般咬住他的一小节手指,齿尖施力,缓缓磨了磨,不成想容瑄反客为主,顺势探进二指在口腔中肆意搅弄。   沈淮臣是被容瑄抱回房间的,他的精力在前所未有的激烈情事中耗尽了,甫一沾枕头,就疲倦地睡了过去。   但沈淮臣能感受到,容瑄将他圈在怀里,陪了他很久很久。   ……   沈淮臣回神,撩起脚踝上的链子检查一番,门口忽地传来兰心的声音:“世子爷,这院里院外都是人,锁眼也被殿……陛下拆了,您就别白费力气了。”   沈淮臣抬头,下意识道:“我没想走。”   他的任务完成了,主线剧情也结束了。   兰心幽怨而充满怀疑地看着他,那眼神好似在问:您的信誉已经透支啦,奴婢还能继续信任您么?   “兰心姐姐……”沈淮臣拖长了音调,透着股亲昵与撒娇的意味。   兰心招架不住,却也不敢违拗容瑄的意思,她环顾四周,在沈淮臣耳边嘀嘀咕咕地支招: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如此这般,陛下哪里还舍得生您的气呢。   *   白日沈淮臣没等来容瑄,反倒是容珝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怒瞪着他:“沈淮臣!你居然敢对本宫动手,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话没说两句,一滴泪珠沿脸颊滑落,吧嗒砸在地上。   容珝并非是专程找沈淮臣兴师问罪想要报复回来的,她有别的心事。脑中划过许多人的名字,想来想去,能听懂、可倾诉的人竟只有沈淮臣一个。   至于其他几个姐姐妹妹,容珝宁愿憋死,也不肯跟她们多说一个字。   容珝的心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母亲算计兄长,兄长囚禁母亲不许任何人探视,她夹在世间唯二的两个亲人中间,既没有立场劝说容瑄放人,更无法责备抚养她长大的母亲。   容珝断断续续说完,以帕遮面,又落下泪来。   沈淮臣不知如何安慰,便将一小盘糕点推至她面前,轻声道:“这盘软酪是你兄长亲手所做,难过的时候吃些甜食,心情会好些。”   “唔,好吃。”容珝咬了一口,软糯的酪面在口中融化,她的眼眶却更红了,“我哥哥他……呜,好偏心……他从来没给我做过这种点心。”   沈淮臣道:“殿下可以把这句话讲给他听啊,他其实很好说话的。”   沈淮臣话说到一半,忽然抿抿唇瓣,心中委屈又难过。   容珝等了半晌,不见下文,一抬眼,带着哭腔问:“喂,你不是在安慰我吗,怎么自己也哭了!” 第51章   “唔?”   沈淮臣抬手,果真摸到了湿润的水迹。他有些羞赧,争辩道:“殿下看错了,是风,眼里不小心吹进了沙子。”   大约说谎之人总要遭报应,沈淮臣话音刚落,忽觉窗缝迎面透进一股凉风,吹得心口痒涩,掩唇咳嗽起来。   声音闷闷的,双眉紧蹙,瞧着便难受至极。   容珝吃了一惊,美眸圆睁,凝神细瞧,骇然发现沈淮臣细白的指缝间沾了血星,犹如雪中红梅,刺目得很:“沈世子,你、你咳血了!好多血,我去请太医……”   “殿下!”沈淮臣叫住她,“见风咳嗽是老毛病了,无药可医,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胡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容珝不信他,一副随时准备喊人的架势,“你要是病了,你母亲,我兄长……还有其他关心你的人都会难过的。”   沈淮臣听得眼眶一热,摇摇头,好半天才说:“我知道。所以今日之事,烦请殿下替我保密。”   容珝咬唇,无言瞪视片刻,负气坐回位子上,捏着丝帕揉来揉去泄愤:“你们一个两个都有秘密,有秘密就守好啊!偏叫我知道,知道了又不许说出去,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沈淮臣听见她话音里明显的哭腔,一时愧疚,道:“是我考虑不周,殿下想说,便说罢。”   容珝吸吸鼻子,脸色变得比雨季的天气还快:“不要。”   她又不是笨蛋,当然看出沈淮臣有不可说的苦衷,万一弄巧成拙,容瑄生起气来可是相当可怕呢。   容珝想起朝会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看向沈淮臣的目光起了波澜。   沈淮臣不解:“殿下为何这样看我?”   容珝倾了倾身,神神秘秘道:“你,想不想做皇后?”   沈淮臣被茶水呛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容珝又道:“我说错了么?你与兄长业已成婚,如今兄长登基,自该立你为君后,予你一场旷古烁今的婚礼,共享天下。”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这至尊之位,是他想要的吗?   未多作思考,沈淮臣心中已有了答案。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宫里的规矩,应该很多吧?”   “那是自然。”多少双眼睛盯着,深宫之中一饮一啄、一言一行都受束缚。   容珝明白了,噗嗤笑出声来:“那帮老顽固为此撕得天昏地暗,殊不知这后位你压根不稀罕。”   沈淮臣也笑,隐约猜到了什么,笑容中透着几分落寞:“他们……吵得很厉害吗?”   容瑄会觉得心烦吗?   容珝端正身体,模仿着容瑄的语气说:“圣人云,修身治家齐国平天下,谭卿还是先把家中养的十八房小妾约束好,再来管朕的家事吧。”   容珝强忍笑意,刻意绷起的俏脸微微扭曲:“总之呢,只要有人提立后啊皇嗣啊选秀啊之类的事,我兄长就礼尚往来,也关心关心他们后宅里的事。”   “也不知我兄长的脑袋怎么长的,竟装得下这么多事,我跟他明明是同胞兄妹来着,可我背书,总要读个三五遍才能记住,定是在阿娘肚里的时候,他悄悄吸走了我的智慧!”   “哎,你笑啦,”容珝舒了口气,觑着沈淮臣的表情,眨眨眼说:“其实,我兄长他比谁都渴望自由,只是我们投生在皇家,没有选择。但你不同。”   “所以不必担忧,只要你开口,他都会答应的。”   不是担忧。   沈淮臣动动唇想说些什么,尚未发出声音,却见容珝面色瞬变,起身朝他扑来,再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帐内点了安神助眠的香,沈淮臣醒来时,一须发皆白、身材清癯的老道长正搭着他的手诊脉。容瑄揽他入怀,一手将袖子轻轻搂起,过了会儿不必人提醒,自发将另一只手带了过来复诊。   那道士避世多年不问俗务,容瑄听闻此人医术了得,叫影卫从千里之外的流云观强掳来了。   老头气得跳脚,一路上脸比锅底还黑三分。这会子气消了,对沈淮臣的态度倒好了一倍不止,“敢问世子,咳血的症状出现多久了,除此之外,有无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事关重大,请世子如实回答。”   沈淮臣左瞅瞅右看看,咽下到嘴边的糊弄,老实道:“一月有余。偶尔头晕乏力,做噩梦。”   老道士又问:“可是白日畏风畏寒,夜里燥热,后颈时常冷汗淋漓?”   沈淮臣点点头。   “那便是了。”老道士取了脉案与先前的药方看。药是好药,给沈淮臣看病的亦是当世名医,以清风道长的眼光看也挑不出毛病,可奇怪的是,这病始终不见起色,反倒愈发严重了。   老头神色凝重,一时没留意手上力道,揪下绺胡须来。他顾不得疼,提笔写下九味药,附药引子,叫人搓成龙眼大小的药丸,煎汤服下:“汤药味苦,平白倒人胃口,吃不下饭才是要遭。不若直接服用养心丸,疏肝保肺,涵养心脾。”   余下叮嘱的话与恭定王府的大夫所说大差不差,无外乎不许劳心伤神,多思多惧云云,末了补上一句:“至于房事,最好一月一次,不可频繁,更不宜过于激烈。”   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在说今日吃什么饭一样简单坦然。   容珝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对床笫间的是又羞又好奇,还夹杂着一丝瞧容瑄热闹的兴奋。闻言猛地拿丝绢遮住脸颊,悄无声息退出内室,心里却忽然有所明悟:原来沈淮臣颈侧的淡红印记不是蚊虫叮咬造成的,而是她哥哥咬的啊!   沈淮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为让围着他的一大圈人放心,甚至乖乖点了点头。还是容瑄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沈淮臣才回过味来:“!”   亏他刚刚还觉得清风道长好,以后再不必喝苦苦的汤药了,没想到还有后招。   容瑄跟几个近身伺候的丫鬟听见就算了,袁夫人和永淳还在帐外,这种事……这种事怎么能放在明面上说呢!   沈淮臣羞愤至极,不敢看袁夫人的眼神,掀开被子兜头蒙住自己,任旁人如何说也不肯露面,竖起耳朵留心外面的动静。   清风道长并不觉得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袁夫人亦不愧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平静的波一扫,丫鬟们俱垂首不言,福身退出屋去。   她引着老道士走出卧房,到外间坐下,说道:“不瞒道长,吾儿生来体弱,大灾小病不断,妾身与王爷求神拜佛,遍寻名医,什么办法都用了,始终不能根治。这些年心思淡了,想着左右有些家底,就算喝一辈子药又何妨,我们养得起。”   “可……鹤奴他才十七岁啊!”   “自吾儿忽然咳血那日起,我便没睡过一日好觉,好像一闭上眼,吾儿就会离我而去。”短短一月,袁夫人的泪流干了,此时眼眶酸涩胀痛,却不见一滴泪,“妾身听闻道长医术了得,恳请道长看在我与王爷做下的善事的份上,于王府暂居一段时日。”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实不相瞒,贫道之所以愿替世子诊脉,不为皇权富贵,亦或是夫人的爱子之心,只因一个‘缘’字。”说到这,清风道长抖抖胡须,声音大了几分,像故意说给谁听似的,“依贫道之见,令郎病在心神,非寻常药石能医,若愿随贫道回流云观做一方士,修身修心,或可长命百岁。”   老头等了等,见内室寂静无声,继续说了下去:“然世子尘缘未了,不便出家,既如此,贫道便留在府中看护一二,全了这段缘分。”   “多谢道长。”袁夫人喜极而泣,“若道长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外间交谈声渐消,容瑄离开片刻,回来后拍拍床上隆起的鼓包,哄道:“好啦,他们都走了,出来吧,里面不闷吗?”   小蜗牛沈淮臣慢吞吞探出脑袋,容瑄抚摸他憋红的脸颊,为昨晚出格的举动道歉:“是我不好,不该——”   他从来不在沈淮臣面前自称“朕”,两人是平等的。   忆及浴室内发生的事,沈淮臣一阵面红腰软,急急忙忙截断容瑄的话。方才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一定要离开,不如利用最后这段时光了却遗憾,把所有想做的事做个遍。   排列在首位的是坦白。   沈淮臣坐起身,望着容瑄的眼睛说:“那日,太上皇的确叫我将令牌送给东华门的薛仪,我……我不清楚你的计划,又想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刻意等宴会结束才动身,没想到……”   没想到太上皇的目标是他,没想到刚好被容瑄抓了现行。   抛开系统任务不谈,这几乎就是全部的事实了。   只是还有疑点。譬如沈淮臣根本没有见容昶的理由等等,但容瑄没问。   “我知道,”容瑄一笑,“那日你扮做侍女,站了一整晚,腿酸不酸?”   当然酸!   小腿被轻轻捏了一下,像要替那时的沈淮臣按摩一般。伴着按揉的频率,容瑄缓缓说道:“今日朝会,众臣为一事争论得不可开交,迟迟没有定论,还需问过你的意见才行。”   沈淮臣心中了然,却故作不知:“何事?”   和沈淮臣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容瑄也学会了坦然:“永淳说,你不愿入宫。”   “是,”对着容瑄,沈淮臣仍是这般回答,“……容瑄,我的身体我最清楚,若哪日我病得快死了,请将我葬于杏林,与落花,草地,风雨为伴,而不是冷冰冰的陵寝。”   容瑄不想听这样接近于交代后事的话,伸指抵住他的唇,瞥见沈淮臣执拗的眼神,哑声道:“好,我答应你。”   沈淮臣唇畔绽开一抹笑意,眼中却滚下泪来,被容瑄吻去了。   *   翌日晌午,沈淮臣在书房写了满满两页计划,想做的事太多了,好似三天三夜也写不完,越想不留遗憾,却发现字里行间皆是遗憾。   沈淮臣搁下笔,低低咳嗽两声。   就在此时,灵芝喜气洋洋地跑进来说:“世子爷,肃州大捷,沙州大捷!再过些时日,王爷就能回来了!”   “若脚程快,说不定还能赶上团圆年呢!”   沈淮臣下意识站起来,追问道:“当真?”   灵芝笑说:“陛下派人传的口信,跟家书一道来的,哪能有假?”   “哎呀,再具体的奴婢说不明白,还是叫冯公公讲吧。”   容瑄派来报信的总管公公年纪不大,生得唇红齿白很是讨喜,讲起沈敬山的事来眉飞色舞,略去其中惊险,朝廷几次突袭在他口中不亚于神兵天降,最后以一通马屁收尾:“此番一战,不但将那帮蛮人赶至凌河以北,就连伊宓也归我朝所有,尽是王爷的功劳!”   沈淮臣抿唇笑起来,见他神情略有迟疑,遂问:“还有要事,一并说了吧。”   冯公公抓抓脑袋,支吾半晌,才简略道:“陛下决定对红缨军用兵,待局势彻底平定,御、御驾亲征。”   “比起北元,那帮人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世子爷不必担忧。”   后面那些安抚之语沈淮臣一概听不清了,单“御驾亲征”四字便足以叫他心惊。   脑中浮现程伦微笑的面孔,沈淮臣皱紧眉毛,经系统提醒才记起,书中确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剧情乱套之后,战事也提前了。   虽说此时红缨军的规模不如小说宏大,打起来应该更简单些,但程伦计谋城府不输容瑄,绝非好相与之辈。书里的容瑄惜才,足足活捉了他七次,才使对方真心顺服,俯首称臣。   失去程伦的起义军不过一盘散沙,不出五日便被朝廷击溃了。   沈淮臣回过神来,叫府里的人备车。   他要入宫! 第52章   “随军出征?不可!”容瑄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檀郎,刀枪无眼,两军交战亦非儿戏,万一受了伤,你让阿爹阿娘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待在军帐里,很安全,不会有事的。”沈淮臣拉着容瑄的手晃啊晃,试图萌混过关。   翻看系统提供的原著小说时,沈淮臣注意到一段简略到被一笔带过的剧情。红缨军战败后,残部逃进一座孤城中,因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朝廷将领担心强行破城伤到无辜百姓,故而迟迟不肯下令。   眼见粮食一日日减少,城内的反叛军无比煎熬,有位谋士献上一条毒计——使人往朝廷军驻扎的河流上游下毒。   然而这毒没有击垮军队,反叫附近的村民遭了殃,红缨军民心尽失,很快被朝廷尽数围剿。   具体有多少人死于疫病原文没有明说,但沈淮臣想阻止这场灾难。   更何况,容瑄也在那里。   从大军出征到凯旋,这中间少则半年,多则数年,等容瑄回来,他坟头草可能都两米高了,沈淮臣苦中取乐地想。当生命进入倒计时,余下的每一天都变得异常宝贵,他不想浪费。   他好贪心,既想在阿爹阿娘跟前尽孝,也想跟容瑄在一起。   容瑄捏了捏他温凉柔软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说:“待在府里更安全。”   现在容瑄一笑,沈淮臣就觉得他肚里的黑墨水不停翻腾,仿佛沈淮臣不答应,他就会像从前那般将他锁起来,派无数高手看管起来似的。   沈淮臣又急又气,气得捶了他一下,故意说道:“你若不带我,我便找机会偷偷跟过去。”   真到那时,还不如随军来得安全。   容瑄敛了笑,神情中有无奈,还有许多沈淮臣看不懂的东西。沈淮臣不闪不避地与他对望,半晌后,容瑄让步了:“我可以答应,但倘若阿爹阿娘反对,你我的约定也就此作废。”   真正难说服的不是容瑄,而是袁夫人。   同样的招式,沈淮臣不能用在袁夫人身上,不能对一位母亲说出那样的诛心之语。   *   不出所料,随军一事任沈淮臣如何软磨硬泡,袁夫人始终不肯松口。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过来,无需太多言语,沈淮臣就已将找到的千百种借口咽了下去。   沈淮臣住回了王府,生活规律地堪比老年人。   每日早起,固定跟清风道长练一套五禽戏,吃药吃饭,然后陪袁夫人浇浇花,散步消食。晌午睡半个时辰,起身后无论看书作画,与友人交谈,丫鬟们守在外面,时间一到便进屋提醒他去院内活动一刻钟。   夜里泡过脚,道长会为他施针,按揉穴位。沈淮臣往往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慢慢睡了过去,连容瑄的面都见不上。   他们明明离得这样近,竟需依靠写信交流。   内容通常是沈淮臣抱怨某日饭食不合心意,复制粘贴般的生活缺乏趣味,早起练习五禽戏好累想偷懒,而容瑄回信安慰,附赠亲手做的糕点一篮,又或是某处得来的新鲜玩意儿一盒供沈淮臣解闷。   算是白开水中的一抹甜。   如此多管齐下,沈淮臣咳血的怪症竟真的有了好转——觉睡得踏实了,咳血频率减少,心口的滞涩感有所减轻,脸颊也重新有了血色。   一日,灵芝照旧为沈淮臣梳头束发,梳到一半无意识落下泪来,被发现后胡乱抬手擦了擦,道:“世子爷,奴婢真替您高兴。”   遭了这么多罪,病终于有了起色。   沈淮臣对着镜子照了照,目光凝在红润饱满的嘴唇上,心里仍有种不可思议感:【之前嘴巴还没什么血色,我以为……无论怎么治都没有用了。】   系统哼哼两声:【当然不是啦,就算是因剧情出现的不可抗力病症,也要遵循现实规律呀。】   是病,就能治,得到治疗,就会好转。   沈淮臣眼前一亮:【那我……】   我可以多活两年吗?   可以不必按剧情早早死掉吗?   系统似乎很是纠结,尽管清楚自家宿主的未尽之语,还是支支吾吾装起了傻,不肯挑明直说。   沈淮臣捂住胸口,暗示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想太多,这种情况下多活一天都是赚到。   容瑄的回信断了一天,沈淮臣从殷时月口中得知,自昨日起朝廷已开始整顿军队,备齐武器与物资,为南下平定叛乱做准备。各部运作起来,忙得脚打后脑勺,沈淮臣人在宫外,倒是清闲。   就在他以为要在王府过完整个冬天时,沈敬山回来了。   得知沈淮臣的想法,沈敬山沉默良久,居然顶着袁夫人的眼刀点了头。沈淮臣睁大眼睛,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没了用武之地,心头的无措多过开心。   “与其叫这小子成日里记挂着,不如教他几招防身手段,加上贴身保护的人,方可万无一失。”   “你我总有老的一天,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小鹰长大了,摔摔打打总要学会飞。”沈敬山安抚过妻子,对沈淮臣说道,“明日起随我学习基础招式,什么时候学会了,我跟你娘才允你随军出征。”   沈敬山说到做到。   他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身体却仍然健硕,只穿件单衣站在雪地中,把沈淮臣当作手底下的新兵蛋子教。   刀、剑、长矛太重,沈淮臣拿不起,沈敬山便教他用暗器,用匕首,用袖箭,教他怎样用最小的力气击倒敌人,赢取呼救时间。日复一日的练习之下,沈淮臣是块木头也该开窍了。   学有所成,沈淮臣迫不及待地拉着府里的侍卫切磋,后者顾忌他的身份与身体状况不敢拼尽全力,沈淮臣抓住机会成功将其放倒。   沈淮臣自信心高涨,见了容瑄,也想与他比试一番。   数不清第几次被夺去武器,多少次被容瑄拦腰抱进怀里,沈淮臣自下而上地瞪视他,眼眸比日光还要摄人心魄:“你就不能让我一次么!”   容瑄轻轻吻他汗湿的发:“进屋歇一歇吧,当心着凉,等下让你一只手。”   沈淮臣要与他拉钩:“一言为定?”   容瑄微微勾唇:“嗯,一言为定。”   冬去春来,永和元年开春,大军于城外集结,向南进发。 第53章   兵贵神速,说的就是行军打仗时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谁能抢占先机,谁就离胜利更近了一步,故而大军前行速度极快,不可能像沈淮臣与容瑄单独出门时那样走走停停。   官路不比皇城内的街道,沈淮臣虽坐马车,偶尔遇见不平处,骨架都要颠散了,胃里一阵翻涌。可沈淮臣不想给旁人添麻烦,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兰心要喊太医过来诊脉开药,也被沈淮臣拒绝了。   外面多少将士穿着沉重的甲胄赶路,就连清风道长这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都骑马上阵,他不过是有些晕车而已,动辄便喊太医过来未免太小题大做。   清风道长耳聪目明,听见主仆二人的对话,敲敲车壁,待幕帘自内掀起时说道:“世子不妨试试调整重心,如贫道这般,呼气,吸气,再按压合谷与内关穴,眩晕反胃的症状方能有所缓解。”   兰心舒了口气,露出得救的表情:“多谢道长指点!”   连续日夜兼程之后,大军终于在黄昏前抵达邢州以北的辽萍县。指挥使罗湛特地带着一众将领赶来接驾,汇报战局。这一忙,就从酉时忙到了深夜。   南方气候湿润,蛇蚁蚊虫多,尽管沈淮臣与容瑄的营帐周围洒满了驱虫药粉,床前还挂着几枚香囊,可有过一次遇蛇的经历后,沈淮臣总觉得会有什么凉凉软软的东西钻进被里,爬到他的身上。   第三次自浅眠中惊醒,沈淮臣彻底睡不着了,披衣坐起,在帐内来回绕圈,试图通过消耗体力的方式让自己产生睡意。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一阵骚乱,呼哨声连接成片,守卫的影子剧烈晃动,交错着映在帐幕上,巡夜的士兵高声喊:“敌袭!注意警戒!”   容瑄大步闯进来,见沈淮臣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抬手替他将外袍拢紧了些。   沈淮臣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大军刚刚安顿下来,正是警戒心最高的时候,就算想打突击战也不该挑在这个节骨眼上。   程伦不像是急功近利不分轻重的人啊?   容瑄解释说:“红缨军大多出身草莽,擅伪装,先锋时常扮做普通村民窥伺我军路径,此番突袭大约只为试探。”   至于具体试探的是粮草位置,军队规模,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容瑄暂且无法定论。他用手背贴了贴沈淮臣的额头,柔声问:“睡不着么?”   “营帐外洒了药粉,不会有蛇的。”   沈淮臣先点头,又摇了摇头,倚进他怀里:“我做了噩梦。”   “梦见了什么?”容瑄把人抱回床榻,让沈淮臣坐在他的腿上,单手环住他的腰。   身体紧密相贴传递的热度给人以十足的安全感,沈淮臣想了想,决定把书里的剧情透露给容瑄:“我梦见……红缨军战败后,残部逃进一座孤城里,为扭转局势,悄悄在我军驻扎的溪水上游投毒。”   容瑄眸光一动,慢慢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檀郎不必忧心。”   沈淮臣见他不重视自己的话,急了:“我是认真的!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水里真被下了毒,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容瑄被逗笑了,见沈淮臣有翻脸的架势,再度哄道:“我记下了,会着重关注的。”   为安他的心,容瑄当着沈淮臣的面将事情安排下去:“这回可能睡个好觉了?”   “……嗯。”沈淮臣从容瑄身上挪下来,挪到床铺最里侧,面色有一丝不自然。   沈淮臣忽然意识到,仅凭一场没头没尾的噩梦就妄想插手军事调度是多么荒谬,他看过原著,知晓下毒是未来必定发生的恶性事件,但其他人不知道。   将领们服从容瑄的安排是因为多年来积攒的威信与崇敬,而容瑄照他的话做,多半是想哄他开心。   沈淮臣:“……”   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呢?   系统感知到他的想法,幽幽插嘴说:【是啊,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今有男主——】   沈淮臣耳根一红,忍不住反驳说:【专家都说了,典故是假的!而且、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防患未然总好过亡羊补牢嘛。】   他是新时代社会主义接班人,才不是祸水QAQ   003原本也只是调侃,闻言便只剩下安抚:【好啦好啦,人家就随口一说嘛,博学多识的系统大人才不会搞错这么简单的问题呢!╭(╯^╰)╮】   沈淮臣还想说些什么,容瑄却追过来,俯身亲吻他的唇角:“檀郎,万事有我,早些歇息吧。”   系统也说:【是呀宿主,放宽心,剧情只是参照,主线都乱了,余下的未必会按原著发展。而且现在男主有了防备,他们的毒计一定不会得逞的。】   沈淮臣闷闷应声。   他像一枚小一号的俄罗斯套娃,严丝合缝地嵌在容瑄的怀抱里。容瑄的胸膛是那样坚实可靠,仿佛能遮蔽一切风风雨雨,沈淮臣依偎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   此番朝廷准备充分,战事进行得比书中描绘的情景还要顺利,大军与汝、岳二州的兵马前后夹击,逼得红缨军退回南阳城内暂避锋芒。   起义军的前身是农民,跟着程伦混也不过是想混口饱饭吃,兼之容瑄采用怀柔政策,并未对他们赶尽杀绝,故而一路上不断有人投降,拧成一股绳的起义军逐渐有了分崩离析的趋势。   俘虏每天都在增加,其中不乏半大孩童,面黄肌瘦的样子叫看者为之揪心。   这日,容瑄领兵追敌迟迟未归,沈淮臣吃过饭,照旧在营帐外散步消食,见给俘虏送餐的士兵捂着肚腹四处张望,便主动开口说:“我帮你送过去吧。”   那人急忙摆手,咬牙坚持说:“区区小事,不敢劳烦世子!”   谁人不知沈家世子乃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物,餐车又沉又重,万一磕着碰着,其中的责任可不是一小小士卒能承担的。   “没关系。”沈淮臣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无奈之余抬手召来影卫,请他们帮忙推车,这人才千恩万谢地猫着腰跑走了。   迈进收押俘虏的营帐,一股难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沈淮臣蹙了蹙眉,挽起袖口,亲自盛了米粥跟影卫一道发给众人——为防止俘虏聚众起事,同时也为节省物资,朝廷一日只发放一餐,待遇称不上多好,但至少饿不死人。   沈淮臣懂得其中利害,并未做多余的事,发到一七八岁的小女孩跟前却破了例,为她多舀了半勺。   女孩子似乎不会说话,怔怔捧着碗,仰起脸朝沈淮臣微笑,然后小心翼翼将米粥捧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周遭不少俘虏甩来嫉恨的眼神,盯着远多出常规分量的米粥眼冒绿光。一老一少狼吞虎咽地喝完,齐齐跪在地上朝沈淮臣磕头,怎么叫都不起来。   小女孩知道沈淮臣身上穿的绸缎很贵很贵,十个她卖掉都买不起一尺布料,是了不起的大人物,遂大着胆子指指自己,表达想要如厕的意愿。   □□成俘虏都是男人,想撒尿可以就地解决,零星几个女人却只能生忍着。她憋了几天,快要憋不住了。   愿为她多舀一勺饭的哥哥跟那些人都不一样,心软得像棉花,应该会答应的吧?   沈淮臣细细观察她片刻,点了头,让影卫远远跟在后面:“你叫什么名字?”   她手脚皆带有镣铐,沉甸甸的,走起路来叮铃哐啷直响。闻言伸出三根手指,指指自己,又指指一朵紫红色小花,期待地望着沈淮臣。   沈淮臣猜测:“你叫……三花?”   女孩用力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擦净手指,从口袋拿出一颗包在纸袋里的土黄色硬糖想要递给沈淮臣,无声地说:甜的,好吃。   沈淮臣不会傻到将来历不明的物品直接吃掉,他笑了笑,将微微融化的硬糖揣进口袋:“我知道了,多谢你。”   同一时间,缀在后面的影卫低咳一声,示意沈淮臣他们离营寨的距离已足够远足够隐蔽,不能再向前了。   沈淮臣一指前方那棵粗壮的榕树,自觉背过身:“去那里吧,不会有人偷看的。”   女孩又露出甜甜的笑容,步子也仿佛轻快许多,转眼间消失在灌木丛后。   沈淮臣等了一会儿,心中逐渐警惕起来,扬声喊:“三花?”   无人回应。   没有鞋底踩过草木的声音,也没有镣铐碰撞的脆响,安静得出奇。   沈淮臣转身,隐约透过灌木丛的空隙看见了三花那身藕粉色的衣服,一动不动的,像是昏倒了。   他顾不得避嫌,下意识走上前弯腰查看。   身后有道劲风袭来,沈淮臣反应不及,后颈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距营寨约十几里的山坡上,一灰衣书生负手而立,眺望着朝廷军驻扎的方向。待见一急速移动的黑点朝他们靠近,唇边浮现志得意满的微笑:“成了。”   灰衣书生身后的人恭维道:“屠先生,还是您有办法!”   “大哥也太优柔寡断了,跟这容家的人讲什么君子仁义,他忘记去年一冬饿死我们多少弟兄了吗!”   “不过……屠先生,咱们又没见过沈淮臣长啥模样,您咋知道抓来的人一定是他啊?”   灰衣书生瞥了眼这个愚蠢又天真的男人,耐着性子解释道:“记得那场突袭吗?”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危机时越是层层守护的地方,越藏着重要的人。主帅营帐里的除了狗皇帝,不就剩沈淮臣了么?”   “眼下狗皇帝被程伦拖住,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真的很好奇,当沈淮臣的命跟战局摆在一起,容瑄会怎么选。 第54章   沈淮臣在剧烈的颠簸中醒来。   他被人像抗麻袋一样扛在肩上,头脚朝下,腰腹正抵着坚硬的骨骼,戳得沈淮臣想要干呕。   那人似乎很是紧张,运起轻功急速向前狂奔,身法快到极致,也不管那些细小枝丫有没有刮到他身上。   沈淮臣头脑充血,在颠簸中一边小声抽气,一边眯起眼试图记下线路,直到系统严肃提醒道:【宿主,闭眼装晕。】   沈淮臣意识到什么,立刻照做。   黑衣男扭头,沈淮臣能觉出一股充满警惕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下一瞬,沈淮臣就被人丢沙袋似的丢下地。好在有系统撑开的隐形屏障缓冲,才没摔得七荤八素。   “哈哈,你这憨小子,真不懂得怜香惜玉。”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说,“这就是狗皇帝的那个宝贝疙瘩?长得恁俊,水灵水灵的,嘿。”   另一道声音则透着些许不耐烦:“行了,此地不宜久留,朝廷的鹰犬很快就会循着味道追来,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不迟。”   系统暂时充当了沈淮臣的眼睛,是以沈淮臣虽背对着他们躺在地上,却能看清三人的相貌与神态——   头一个说话的汉子身材壮硕,大概充当着打手的职责;穿灰衣服的男人眼神睥睨,谋士做派;而将他扛了一路的黑衣人最年轻,表情呆呆的,像个单纯听从他人号令的傀儡。   系统告诉沈淮臣,他们都是起义军的人。知道了身份,抓沈淮臣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不外乎是想利用他威胁容瑄退兵,或是提其他更过分的要求。   那汉子连连称是,指挥着黑衣男将沈淮臣捆在马背上,犹豫道:“屠先生,咱们就这样把人抓回去,大哥不会生气吧?”   屠先生淡淡瞥他一眼,语气意味深长:“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家兄弟的残忍,从前大哥放过他二人一次,如今断不能放过第二次。”   “咱们不需要一位优柔寡断的首领,明白么?”   沈淮臣咬了咬唇,压下心头的震惊:这群人是想搞内讧单干啊!   坚硬的堡垒往往是由内部攻破的,更何况如今的红缨军本就是一盘散沙。沈淮臣万分焦急,好想把偷听到的消息告诉容瑄,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逃跑。   很快地,马背的颠簸让他再没有机会思考这些了。   四个人三匹马,走了约小半日,竟来到一处宁和平静的村落。   “他醒了。”   黑衣男的声音仿佛掺了冰碴,有种漠视万物的冷意,沈淮臣眼冒金星地被他揪下马,装作一副不明状况的样子,戒备地问:“你们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屠先生径自吩咐道:“扒掉他的衣裳,关进柴房里,别叫人跑了。”   黑衣男应了声,反绞了沈淮臣的双臂,架上人就走,过了会儿才发现沈淮臣是被他拖着走的。那具身体绵软无力,完全没必要如此防备。   他想到小时候扑到的一只蝴蝶,因为怕它飞走所以用力攥在手里,结果当他拿出来的时候,蝴蝶早就死了。   而眼前人恰似蝴蝶,美丽,脆弱。   黑衣男缓缓松了力道,只抓住一条手臂,将沈淮臣推进一个狭小无窗的房间里:“衣服,脱掉。”   沈淮臣褪去外袍,单薄的里衣挡不住夜晚的寒气,激得他呛咳起来,喉咙里久违地感受到了血腥气。   男人熟练捆好沈淮臣的手脚,余光瞥见沈淮臣苍白的面颊,没多作思考便将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抓到沈淮臣以前,他已在营帐附近隐匿数日,偶尔会瞧见沈淮臣的一道背影,亦或是小半个侧脸。容瑄对窥伺的视线十分敏感,他从来不敢细观,这么近的距离还是第一次。   近到能看清那张芙蓉面上的细小绒毛,还有不断颤动的睫羽。   印象里,少年是健康的,生动活泼的,而不是现在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才脱掉的衣物还带着人体的温度,沈淮臣从这一举动嗅到可沟通的信号,小声道:“有饭么?我饿了。”   男人一怔,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顿了顿,给他端来一碗白米饭和腌菜。   沈淮臣两手并在一起,艰难舀起一勺,噎得难受,又张口要水。   水跟米都是凉的,娇气的肠胃承受不住,沈淮臣强迫自己吃了两口,又原模原样地吐了出来,怏怏靠在墙边喘息,暗中祈求对方快点离开,他好从系统商城买些热腾腾的东西吃。   只有吃饱了,他才有力气逃出去。   男人盯着他看了半晌,收走碗筷,在门上挂了锁。   沈淮臣偷偷摸摸掏出一只素馅包子,边吃边思索放倒黑衣男的可能性。正当他吸溜吸溜嘬着吸管喝小米粥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沈淮臣一秒收起食物,抹抹嘴巴靠在墙上假寐,等脚步声逐渐靠近才掀起眼帘,然后他惊讶地发现,黑衣男去而复返,手里端着加热过的米饭跟热水。   见沈淮臣不解,又把碗往跟前递了递:“你,很重要,不能死。”   沈淮臣望着他,忽然问:“三花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那时他只看见女孩躺在灌木丛后一动不动,还未来及的细瞧就被打晕了。   “死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黑衣男微微出神,“她不会说话,见树后有人就想跑回去提醒你,脖子不小心被鱼线割断了。”   他的语气是那样漠然,仿佛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简单。因为三花没有利用价值,所以活着还是死去根本无关紧要。   黑衣男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字,他走近一步,蹲下身不解地望着沈淮臣:“你在流泪。为什么?”   “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被我们抓住,她跟我,没有区别。”   “没什么,”沈淮臣说,“随口一问罢了。”   揣在怀里的硬糖好似在发烫,沈淮臣不知何时用薄刃割开了捆在腕上的麻绳,拼尽全力朝男人的眼睛攻去。   临行前,沈敬山特训的作用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一击居然中了!   沈淮臣毫不恋战,甩脱缠在脚踝的绳子,跌跌撞撞朝敞开的大门狂奔而去。 第55章   就在沈淮臣思考向左还是向右的空档,身后的男人突然暴起,紧紧捂住他的嘴将他往屋里拖。   “唔、唔——!”沈淮臣试图反抗,左手把住门框,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用力抠进木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制造些微不足道的阻力罢了。   沈淮臣张口就咬,凶狠得像要在男人手心咬下块肉来,可他牙齿都咬酸了,对方仿佛没有痛觉,自始至终不肯撒手。   黑衣男单手勒着他,抬脚踹上房门,落锁,彻底隔绝了逃跑的可能。   这一刻,沈淮臣恨极了。他痛恨这具孱弱无力的身体,痛恨这个草菅人命的世道,更恨自己身陷其中却随波逐流无力改变。   咬住手指的力道松了,柳祚听见一道细细的幼猫般的呜咽声,掌心被温热的眼泪浸润了。   他有些无措,恍惚间好似又回到儿时不小心将蝴蝶捏死的那天,下意识撤开手道:“你不能出去。屠先生会发现的。”   屠先生本名屠公继,是红缨军的军师, 第二大脑,由于为人过于阴狠毒辣,向来不为程伦所喜。如今他们在与朝廷的对峙中节节败退,两人的分歧也越来越大,内部已有了分裂的趋势。   倘若被屠公继发现沈淮臣计划逃跑,相信为保计划万无一失,对方一定不介意敲断沈淮臣的腿。倒不如老老实实的,还能少些罪受。   沈淮臣抬眸瞥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睫。尽管不清楚为什么,但看守他的人对他没有太多恶意,这是好事,意味着只要他重新积攒力量,就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沈淮臣倚着墙面。起初他以为自己是因愤怒而颤抖,过了会儿才发现,那是春日的闷雷,是铁蹄踏过路面发出的轰鸣。   沈淮臣眼前一亮,系统十分肯定地告诉他:容瑄找过来了。   不待一人一统有所行动,房门被从外打开,几个村民打扮的起义军成员手持武器分列两侧,屠公继快步走进来,用黑布罩住沈淮臣的脑袋,亲自押着人向外走:“进山。”   沈淮臣被推搡得一个趔趄,听见有人在村中挨家挨户报信,故意煽动百姓抵触情绪:“乡亲们,朝廷又来抓人了!”   这会正是吃过晚饭闲聊的时候,几处人家闻讯闭紧门窗,屋内隐约传来几声叫骂,更有手持铁锹、锅铲的村汉气势汹汹跑出家门,嚷道:“格老子的,还叫不叫俺们过天安生日子了!”   俨然一副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而屠公继一行就在村民们的掩护中迅速朝后山移动,一旦逃进去,容瑄再想找人就难了。   沈淮臣蹙了蹙眉,想要大声告诉这群人,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红缨军的人骗了他们,可柳祚使劲掐了下他的胳膊,沈淮臣一疼,错过了澄清的最佳时机。   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   沈淮臣在系统商城买了几块拇指大小的萤石,每当遇见岔路就悄悄丢下去当做指引。   马蹄声从村外涌入,黑压压的骑兵犹如乌云,呼啸狂奔而来。不久前发誓要给朝廷军点颜色瞧瞧的村汉被迫人的气势骇住了,锅铲脱手,摔落在地。   马儿打着响鼻,年轻的帝王缓缓勒住缰绳,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有礼:“这位兄台不必惊慌,我等此番前来,只为找人。”   “什么人?”那村汉将信将疑,“俺们十里八乡的都相互认识,没有你要找的人。”   容瑄说:“有伙强盗趁在下外出时闯进家中,盗走了一样稀世珍宝。在下一路追踪至此,亲眼见盗贼潜入村舍中躲藏起来。烦请诸位行个方便,许我等搜查一二。”   两人交涉的工夫,禁卫已将整座村子搜查了个遍:“禀陛下,臣等在西南角的草丛里发现了此物!”   萤石的光虽然微弱,在夜色中却如珍珠落进砂砾中一般显眼。   容瑄将小小的白色石块攥进手心,并指指向前方,他身后匍匐已久的铁骑像出笼的猛兽,势不可挡地冲进村舍。   屠公继留在村口探听消息的男人见势不妙,躲在人群中叫嚷道:“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见几名村汉略有迟疑,又道:“富贵险中求,狗皇帝在此,杀了他还愁——呃!”   容瑄收起弯刀。   男人脖颈上多出一条细细的血线,扑通栽倒在地,余下挑拨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朕在问话,非与尔等商议。”容瑄一甩刀锋上的血珠,收紧缰绳,战马不耐地原地踱步。   高大挺拔的身躯端居马上,残月自他身后消失,锐利的目光扫向谁,谁便双膝一软,惶恐地低头跪了下去。   不知哪位村汉起的头,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后来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整齐,不亚于山呼海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瑄一夹马腹,朝萤石提示的方位疾驰而去。   这样大的阵仗,刚刚入山的一行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慌了:“屠先生,朝廷军人多势众,砍咱们不跟切瓜切菜一样简单?”   “是啊,屠先生,您得想个法子!”   “要不把这小白脸藏起来,他们找他们的,咱们跑咱们的,还轻便些。”   蠢货!   屠公继心中叱骂,沈淮臣是拴在容瑄身上的链子,是枷锁,没了他,对方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一支羽箭撕裂空气,砰地扎进树干。颤动的尾翼宛若某种信号,箭雨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每走一步,都有人倒下。   屠公继当机立断,摘掉沈淮臣脑袋上的黑布,将他拽至身前充当人肉盾牌:“皇帝陛下,我们谈谈!”   不远处传来一道沙哑的反问声:“有何可谈?”   屠公继低笑一声,勒紧沈淮臣的脖颈:“就凭沈世子在我的手上。”   “陛下,草民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若黄泉路上有沈世子作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屠公继的力气很大,沈淮臣呼吸不畅,隐隐尝到了窒息的滋味,大脑却冷静异常——那道回答的声音不属于容瑄,容瑄不在前方,那便只可能绕后。   屠公继在夜风里感知到了什么,猛地朝侧方一扑,避开了致命的杀招。   哪怕到了这种关头,他依旧没松开钳制沈淮臣的手,甚至企图拿他当做垫背。   容瑄被激怒了。   沈淮臣想要帮忙,发觉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方才意识到中了药。   是什么时候?   是那碗清水里掺了东西,还是蒙在脸上的黑布浸过药汁?   可下手的机会太多太多了……   沈淮臣仰着脖颈,在喘息里观察四周,还真找到了一条笨笨但可能有效的破局之法。他身后有道斜坡,不算太陡,有系统的屏障护着应当摔不死人。   沈淮臣自袖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刀片,借身体的重力往屠公继手上压,后者吃痛的瞬间,沈淮臣借反作用力向后一滚——   即将摔下山坡的那刻,沈淮臣看清了容瑄的脸。他的眉压得极低,五官因此显出几分阴鸷,虽勾唇朝屠公继微笑,那笑容却透着森然杀意,令人头皮发麻。   沈淮臣甫一脱离控制,容瑄便弃了刀,单手拽起屠公继领子,对着手边的石头就是一磕。不过两三下,人就没了声息。   待瞥见沈淮臣的状况,表情竟出现片刻空白。   容瑄伸手去抓,孰料抓了个空。正如双双坠崖那日一般,容瑄没有任何迟疑,猛地朝沈淮臣扑去。他将沈淮臣捞进怀里,两人像滚筒洗衣机里的滚筒,咻咻咻往山坡下滚。   将充满惊恐的、此起彼伏的“陛下不可”声远远甩在后面。   “咚!”容瑄将匕首插进山体用作缓冲,滚落的速度有所减慢,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骨碌碌摔在草甸上,沈淮臣在上,容瑄在下,做了他的人形软垫。   沈淮臣数不清滚了多少圈,心脏剧烈跳动,整个人头晕眼花地枕在容瑄的胸口喘气,容瑄也不催促,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梳理着他乱七八糟的长发:“抱歉,我来晚了。”   沈淮臣闷声摇头,忍了一整晚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脸埋进他的领口:“容瑄,三花死了……”   没有人救她。是他太弱,把人领出去,却不能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那不是你的错。”温热的泪珠滴在颈侧,容瑄有种被灼伤的错觉,声音轻而温柔,“不要自责。”   沈淮臣做错了什么呢?是不该好心帮腹痛的士兵舀粥,还是不该心软给骨瘦如柴的孩子开小灶?   都不是。错的是别人,是影卫,甚至是他。   容瑄抱起沈淮臣,打了声呼哨,通人性的战马自山腰奔腾而来,容瑄将沈淮臣抱上马,与守在山下的人马会合。 第56章   深夜不适宜赶路,容瑄打算找间无人居住的屋舍休息一晚,翌日清晨再赶回大军驻扎的营地。   他们前脚刚进安顿好,后脚搭载太医与清风道长的马车就到了。   几人上了岁数,如此高强度的赶路,再健朗的身子骨也有些吃不消,脸不红气不喘的老道士在这样的时刻就显得尤为扎眼。   两位太医忍了又忍,不知谁先起的头,竟跟这道士请教起日常保养的秘诀来,直到下了马车,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交谈。   容瑄只给沈淮臣换了干净的衣袍,自己还穿着那身沾满灰土、草屑,甚至是溅了血迹的衣裳,听见通传,立刻将人迎进来,请他们为沈淮臣诊脉。   两太医或缄口不言,或皱眉沉思,唯有清风道长无需顾及君臣礼法,上至皇帝下无名小卒,包括沈淮臣这个病号通通数落了一遍。   在超脱世俗的高人面前,众生平等。   庭院内外哗啦啦跪倒一片人,兰心更是早早地在旁边跪下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照顾好世子,请陛下跟世子爷责罚。”   沈淮臣下意识拉住容瑄的手,想替他们辩解一二,话到嘴边,瞥见容瑄威严不容置哙的眼神,又默默咽了回去,暗搓搓跟系统说男主坏话:【小白你看他,好凶哦……】   003附和:【就是就是!】   沈淮臣的脉象驳杂难辨,三人轮番诊脉,除了些许误食软筋散产生的后遗症外均看不出什么异状,最严重的伤反倒在手上。   左手在抵抗柳祚时用力抠住门框,不小心抓烂了,食指与中指的指甲剥落,露出柔软脆弱的甲床。   软筋散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山里黑黝黝的,别说容瑄,就是沈淮臣本人都没发现。   眼下又红又肿还沾着污血的手被牢牢固定住,清理,涂药,包扎,沈淮臣好像终于恢复了感知,疼得呜咽一声,泪珠大颗大颗地自眼眶滚落,流不尽似的。   尽管容瑄及时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左手凄惨的模样已经牢牢刻进了沈淮臣心里。   沈淮臣把脸埋进容瑄怀里,抽噎到一半,指尖尖锐的刺痛突然消失了,只剩麻麻木木的感觉:“?”   系统紧张地问:【宿主,我帮你开了痛觉屏蔽,现在感觉怎么样?】   【唔……好多了,谢谢小白。】沈淮臣的回答带着浓浓的鼻音,他还不太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残留的阵痛更多来自于心理层面。   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大脑控制不住地想起一种竹签扎进指甲的酷刑,所以仍然痛得厉害。但容瑄的怀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沈淮臣窝在里面,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或者说,应当用昏迷形容更为贴切。   等沈淮臣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见到的已是军帐内独特的灰绿色篷顶。   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多出一面屏风,将矮床与吃饭活动的空间分割开来。沈淮臣坐起身,隐约窥见长桌前坐了个人,伴着书卷翻动的声音,应当是在处理公文。   “……容瑄?”他试探着喊了声,那道影子跟着一顿,起身走了进来。   沈淮臣左手缠着纱布,做什么都不利索,容瑄没叫旁人插手,亲自帮他漱口,净面,拿瓷勺舀粥喂给他吃。   期间有将领得了允准,隔着屏风汇报军务,容瑄一心二用,两不耽误,沈淮臣也跟着听了一耳朵,眼睛慢慢睁大了:“屠公继是僰夷人?”   僰夷原是位于天禧朝西南面的一个小国,民风暴烈强悍睚眦必报,擅用毒,高.祖时曾三次出兵攻打此地,僰夷国灭,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已有百年,想不到还有遗脉存活于世。   可原著里,僰夷血脉暴露应是容瑄登基五年后的事了。   沈淮臣惊讶之余,又有一丝恍然,难怪屠公继想脱离程伦单干,难怪他对百姓毫无仁慈之心,因为他根本不是天禧朝的人,甚至加入红缨军也可能别有企图。   沈淮臣等两人说完话,才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容瑄,这样隐蔽的事,你们如何发现的?”   “是柳祚,”容瑄说,“他和屠公继的后肩文着同一套图腾,屠公继是主,他是奴仆。”   *   南方的夏日很长,军帐内不能像王府一般摆许多盆冰块降温,又闷又热,溶血却好似不受影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淮臣枕在他腿上,望着容瑄优秀的下颌线,不由地感慨不愧是男主,单这定力就是普通人里独一份的……   正当沈淮臣胡思乱想的时候,容瑄精准将一片镇过井水的桃肉喂进他口中:“两位太医配好了伤药,我腾不出手,劳烦檀郎替我送去吧。”   容瑄指的,自然是那些因看护不力而遭受惩罚的影卫。   他做恶人,便要沈淮臣做所有人心中的救世主,待此事一过,想必他们会对沈淮臣更加忠心。   *   最大的隐患已除,平乱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大军却没有立刻启程。容瑄使人择了处风水绝佳的谷地,亲自率领将士们挖了一座墓坑,用于埋葬几场战事中死去的同袍。   他们的尸身无法回到故土,只能和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一道长眠于此。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名姓亦不为世人所知。   但正因有他们,才换得如今的安稳。   在这座巨大的坟塚旁边,有座不起眼的小坟包,刻有三花二字的墓碑前摆满了小孩子爱吃的糖果跟点心,沈淮臣伫立良久,郑重地上了柱香。   返程前夜,是放纵的时刻。   禁酒令解除,众将士围着篝火边烤肉边聊天,喝得酩酊大醉,有两个人却没有参与其中,容瑄领沈淮臣跑马去了。 第57章   没有目的,也不必刻意分辨方向,只管向前。   踏过平原,越过溪流,朝天尽头奔去。   绯红色彩霞被甩在身后,悄悄爬上天幕的星子被甩在身后,更不必说那些盘桓在心头的愁思了。   晚风扑过面颊,飞溅的水花打湿了袍角,心一顶一顶地在狂跳,沈淮臣却只觉得畅快。   直到被连绵起伏的山脉拦住去路,容瑄才猛然勒马。伴着一声嘶鸣,马儿仰起前蹄,沈淮臣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人已让容瑄拦腰抱着,一齐在草地翻滚。   沈淮臣胸膛起伏,微微喘息着骑坐在容瑄腰际,受伤的手被他妥帖拢在身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   沈淮臣低下头,撞进容瑄浅茶色的眼眸中,那里倒映着星芒,还有一个小小的他。沈淮臣莫名读懂了他的眼神,撑着他的肩膀缓慢俯首贴近,容瑄却好似没了耐性,翻身将他压在下面亲吻。   衣带悄然飘落,上好的丝绸像云,又像绽开的花朵,软软铺在草甸上,沈淮臣眯着眼回应容瑄的吻,目所能及的一切蒙了层薄雾,颠来倒去地晃动。   腰被握住,沈淮臣晕眩的大脑迸现出一分清明,下意识偏头,去蹭容瑄的脸颊:“容……瑄,不是这样的。”   “那该如何?”容瑄嗓音哑得厉害,眼里的光芒有了变化,颇具侵略性。   沈淮臣攀着他的肩轻轻推了推,没推动,干脆红着脸颊小声提醒:“容瑄,你先起来,我教你呀。”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单纯的沈淮臣了,他是看过小黄书的沈淮臣。   男主日理万机,想必是没时间理会这种事的。   沈淮臣有些羞涩,一边回忆着书里的内容,一边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容瑄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先安抚情绪,然后……然后什么来着?”   沈淮臣的唇逐渐下移,依序吻过鼻尖,唇角,最后悬在颈侧。   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初看的时候囫囵吞枣一目十行,羞地不肯细瞧,如今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那些晦涩字眼只是短暂在大脑走了个过场,没留下半点印象。   沈淮臣把原因归结于容瑄滚烫的、存在感爆棚的眼神上。   散开的衣领间灌进几缕夜风,沈淮臣别开脸打了个喷嚏,抬手去捂容瑄眼睛的同时,身上也多了件他的外袍。沉水香的味道密不透风将他包裹着,沈淮臣将唇印在眼前滑动的喉结上,冷不丁天地倒转,又被牢牢禁锢住了。   “檀郎。”容瑄在他耳边,亲昵地唤他的乳名,“鹤奴……鹤奴。”   沈淮臣在容瑄身上点了一丛又一丛的火,容瑄便礼尚往来,在对方玉白的肌肤上留下一枚又一枚鲜艳、濡湿的吻痕。   沈淮臣疑问的音节变了调,化作难抑的低吟。   他陷在草里,指尖难耐地蜷缩,坚韧的草叶也随之变形,缠绕其中。锋锐的边缘抵着掌心,比起浪潮般的酥麻与舒爽,那抹刺痛格外微不足道。   很快地,容瑄发现了这一插曲,为保护伤处,将他两条腕子并在一处攥进手里,沈淮臣腰软难当,终于哭了出来。   他像一颗星,一尾鱼,被流云、被海洋温柔包裹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清彼此。   完全绿色无公害的瞬间,沈淮臣听见一声呢喃碎语,是容瑄在他耳畔,一字一句地述说爱意。   “好爱你。”   细密亲吻是爱你,身体的绿色无公害是爱你,就连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我好爱你”。   沈淮臣的灵魂深处陡然升起一股战栗,他知道容瑄习惯万事尽在掌控,也知道原著里男主任何时候都不会屈居人下,因为喜欢他,所以愿意让着他,愿意顺从他的心意。   于是沈淮臣也圈上他的脖颈,用风一样轻快的声音说:“我好喜欢你呀。”   绿江初歇,为着沈淮臣的这一句话,绿江再起,约莫一刻钟后,沈淮臣绿江绿江了。   他试图逃离容瑄灼热的怀抱,却又被攥着手腕抓了回来。他在容瑄身下颤抖,哭泣,融化。好在天地间仅有他二人,那些隐秘的低吟,诱人的情态,除却容瑄,唯有风月知晓。   怎么会这样……   容瑄担心沈淮臣的身体承受不住过于激烈的情事,克制地放过了他,沈淮臣枕在容瑄的臂弯里,看到了他被欲望填满的双眸。   那是贪婪,是回味,是欲壑难填,但转眼间,那抹深沉就叫温润笑意取代了,仿佛怕吓到他似的。   沈淮臣看得真真儿的,不满地哼哼两声,想不通为什么无论男主无论在上还是在下,他都只有受欺负的份。   像是留恋这段独处的时光,回营的路走得很慢很慢,沈淮臣面对面枕在容瑄颈窝,容瑄双臂环过他的腰,握住缰绳,优哉游哉地走着。   沈淮臣好困,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声音含混,连自己都分不清说的是不是梦话:“容瑄……你有样东西没送我。”   “什么?”   “戒指。在我家乡,结过婚……嗯成了亲的人都会送对方戒指,亲手戴在无名指上。”   沈淮臣把手举到容瑄眼前比划了一下,后者趁机在指尖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为何是这根手指?”   沈淮臣慢吞吞道:“因为,传说人的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直通心脏,戴在这儿,表示你的心被我套牢了。”   容瑄“唔”了声,神情若有所思:“戒指又是何物,可有檀郎喜欢的样式?”   “金戒指银戒指,还有顶部镶嵌宝石的……”沈淮臣皱了皱眉,发现单靠语言无法解释清楚,干脆说,“得空我画张草图吧,做一对,好不好?”   容瑄当然答应。   沈淮臣心满意足,在容瑄怀里睡得天昏地暗。他不知自己是怎样回的营帐,亦不知后面发生的事,他太累了,连拔营启程那样大的动静都没能让他惊醒,等睁开眼,人已到了晃动的马车里。   不用猜也知道,是容瑄抱上来的。   沈淮臣只要想到容瑄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抱出军帐,耳根就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容瑄看得心痒,忍不住放下书卷,伸手捏了捏:“他们不敢看。”   装睡失败,沈淮臣试图用袖摆遮住面颊,又听见容瑄不紧不慢的语调:“也不敢胡乱编排。”   沈淮臣撤开手,抿唇问他:“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容瑄勾勾唇角,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点心还是热的,将就吃些。”   沈淮臣拈起一块,余光瞥见棋盘,立刻有了主意:“容瑄容瑄,我们下棋吧。”   他知道容瑄作为男主棋艺定然精湛,对弈时以棋局观人、推演天下事更是小说里的经典场景,但沈淮臣指的并非围棋,而是五子棋。   “五子棋?”容瑄眼底划过些许茫然,“我从未听过这样的玩法,还请檀郎指点一二。”   沈淮臣忍笑,心想你若会玩我还不选这个了呢,他才不愿自取其辱,只能趁男主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欺负一下啦。   嘴上却道:“很简单,就是你我各执一色棋子,谁先在横纵斜四路连出五子,谁就赢。”   “赢的人……”沈淮臣冥思苦想片刻,管兰心借来一盒胭脂,“输家要让赢家在脸上涂一笔!”   容瑄仿佛看到一条尾巴在他身后得意地甩来甩去,瞥沈淮臣一眼,大大方方答应了。   第一局过了大约两刻钟才结束。   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沈淮臣逐渐看不过来了,顾头不顾尾,犹豫着落子,被容瑄含笑一指,立刻反悔了:“错了错了,该是这里。”   容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又指了处新的缺口。那里的四枚白子斜着连成一线,怎么看都是输的局。   黑子被丢回棋盒,沈淮臣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容瑄,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容瑄把人拉过来,面不改色地从兰心手里拿来胭脂:“檀郎,愿赌服输。”   抗议无效,沈淮臣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好了。”   眉心一阵酥痒,沈淮臣翻出镜子一照——容瑄在他眉间画了花钿。   晚饭是在驿馆吃的,容瑄穿着最普通的衣裳,进后厨为沈淮臣熬了一砂锅参鸡汤,四个厨子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把他跟年轻的皇帝对上号。   鸡汤鲜而不腻,沈淮臣喝第二碗的时候,发觉容瑄一直盯着他瞧,准确说是盯着他的手:“怎么了?”   沈淮臣的左手还缠着纱布,容瑄将他右手拉至近前,眉心蹙起,迎着光看了又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指甲上看到一条暗红色的线,这会子却又奇异地消失了,就像眼花产生的错觉:“无事。”   “睡觉前记得请清风道长次诊脉。”   沈淮臣弯了弯眼睛:“知道啦。”   出征那日辎城的柳树才冒新芽,回来时却已是秋意正浓,百官来到城门外迎接,百姓夹道欢迎,齐声高呼万岁,沈淮臣掀开帘子偷偷瞧了眼,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过于猛烈的音浪震得他胸口发闷,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人却是高兴的。   沈淮臣在那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大臣里看到了沈敬山,还有周显之,殷时月,他们早早等在那儿,向容瑄行过礼,快步朝他走来。   沈敬山抬手,下意识想摸沈淮臣的发顶,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吾儿辛苦了。”   周显之动动唇,说他又瘦了,殷时月的目光下移,落在沈淮臣尚未痊愈的手上,追问怎么回事。事情早就过去了,沈淮臣自不愿再一次惹人担心,便说是不小心割伤了,勉勉强强糊弄过去。   沈敬山眼里有欣慰,感慨,也有显而易见的心疼,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去看看你阿娘吧,她很担心你。”   大军留在城外,将领们和其他官员需入宫赴宴,汇报公务,处理平乱后的事宜。   沈淮臣重新回到车上,听着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倏地吐出口黑血来。   暗沉的色泽,天然自带不祥意味。 第58章   王府里,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正对着沈淮臣的手翻来覆去地研究。   发病时,那些暗红的、比蚕丝还要纤细的线变得清晰许多,由指尖延伸而出,穿过人体复杂的经络,停在离心口约一寸远的地方。   抛开病灶不谈,这画面其实美感大于诡异。   千万缕红丝在白皙光洁的肌肤上游走、生长,像花的根茎,像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任房中诸人一生救治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症状。   说句不好听的,但凡沈淮臣不是容瑄钟情之人,但凡他没投生在恭定王府,怕是要被带回太医院好生研究一番。   现在么……几个老头垂着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使眼色,谁都不肯先开口,最后默契地看向清风道长。   容瑄帮沈淮臣整理好衣裳,将被衾拉高,严严实实地盖住他,示意众人去外间说话。   沈淮臣却握住他的手,坚持道:“就在这里说吧,我想听。”   怕容瑄不答应,又殷殷切切地看向沈敬山与袁夫人:“阿爹……阿娘,可以吗?”   沈淮臣有系统,知道这种古怪花纹源自某种烈性毒药,也能清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也许他很快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他想听此间医生的诊断,死也要死个明白。   袁夫人哭晕过去一轮了,眼下瞥见沈淮臣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干涩的眼眶里又泛起泪花。   手上那股牵扯的力度很轻,容瑄很轻易地就能挣开,可他接触到沈淮臣哀求的视线,步子便有若千斤重,松口道:“就在此处说罢。”   一位姓房的太医抢先开口:“启禀陛下,王爷、王妃,依臣之拙见,沈世子应当是中毒。”   “那样东西与世子所服用的养心丸药性相克,形成一种奇毒。初期难以察觉,一旦发作起来极为凶险。”后面跟着一连串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   孙太医赞同道:“健康之人的脉搏,应当似手钏上的珠子一样圆润连贯,似脂玉一般柔滑……沈世子的脉象却恰好相反,跳时躁动急促,一跃而逝,全无和缓之意,这、这是——”   这是心脉将死的征兆啊!   同僚不着痕迹拐了他一下,孙太医堪堪收住声音,没把后半句顺嘴秃噜出来。可在场之人又有谁不明白呢?   一片静寂之中,容瑄仿佛没有听出话里隐含的意思,语气如常地问:“此毒何解?”   无人应声,容瑄又道:“诸位都是太医院最顶尖的人物,朕相信尔等定能商议出合适的方子来。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朕会一一满足。”   尚未来得及开口的马太医心中叫苦,带头噗通跪在地上,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若提前两月发现或许还有救,此刻毒素已深入脏腑,喝再多汤药恐怕也无济于事了啊!”   袁夫人耳边嗡地一声,身子晃了晃,在沈敬山的搀扶下转身看向一直缄默不语的清风道长,双膝微弯,竟欲行大礼。   “夫人不可!”   老头以拂尘止住袁夫人的动作,后者被迫起身,掩面啜泣:“道长,求您救救我儿!您救过他一回,这次也一定有办法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清风道长叹息一声,咽下嘴边的话,改口说:“夫人放心,贫道会尽全力,用毕生所学救治令郎。”   清风道长以银针逼出少量污血,封住沈淮臣周身几处穴位:“沈世子,现在感觉如何?”   “堵在胸口的石头不见了,好像没那么闷了。”沈淮臣面露惊异,语气有几分不确定,“只是提不起力气。”   现在的他,恐怕连拿起一本书的力量都没有了。   “乏力是正常的,过些日子会有好转。”话虽如此,清风道长看向沈淮臣的眼神里却带着惋惜。   用封住经脉的方式延缓毒发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罢了。   沈淮臣所中虽为世间罕见的奇毒,却并非无解。   需在毒素于人体内蛰伏之际逼出,佐以汤药解毒,可保性命无虞。然而好巧不巧,沈淮臣的手受了伤,初生的暗红血线被药物遮掩,被纱布包裹,等到身体出现不适,为之晚矣。   沈淮臣睡着了。   乌发散落在被褥间,隐约可见小半张侧脸。   睫羽弯弯长长,像栖息的蝶,容瑄摸摸他的眼尾,指尖下移,停留在微凉的脸颊边。   没有眼力见的臣子不是好太医,几人悄无声息退出卧房,袁夫人替沈淮臣掖掖被角,在沈敬山陪同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容瑄坐到床边,俯下身来,轻轻执起沈淮臣的手贴在唇畔,低声道:“檀郎,别怕。”   “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定有人能治好你。朕会把他找来,带到你面前。”   异常平静的语调,不知是在安慰沈淮臣,还是安慰别的什么人。   容瑄说到做到。   一日后,辎城大街小巷,乃至临近州县皆多出一则告示:寻精通药理之人。若能破解奇毒,必有重赏。   下方标注的赏赐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少百姓成群结队地赶去当地衙门报名,通过初步审核后进入皇宫,见到端坐于高位似笑非笑的皇帝,话没说两句,腿先软了。   他们当中有人贪图奖赏,有人想钻空子,余下的要么不符合要求,要么对着复杂的脉案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并非所有人都愿蹚皇室的浑水,梁仲宁就不是这四类人中的任何一个,他是冷漠的看客。   据梁仲宁早已亡故的父亲说,梁家祖上曾出过一位赫赫有名江湖郎中,可惜时过境迁,那位名医费尽心血写下的经验宝册在战乱中遗失,唯剩几张残卷存留于世,被梁家妥帖地撞进匣子珍藏起来,直到梁父这代才得以重见天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梁仲宁比其父天资更高,自幼对气味、药材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十八年勤学苦读,如今梁仲宁继承了父亲的药铺,已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大夫了。   这夜,梁仲宁回到家中,妻子端上可口的菜肴,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前,免不了提起近日这小小县城中发生的大事:“宁郎,朝廷贴的布告你可看了?”   梁仲宁点头。   朝廷四处张贴告示,入民间招寻贤达之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此举有何用意,还有人跃跃欲试企图浑水摸鱼换取好处,但一切与梁仲宁无关。   太医院为当世名医汇聚之地,可动用的人脉资源亦是顶尖,若真有连他们都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普通人去了也是无用功。   梁妻理解丈夫的想法,感慨之余,自将此事按下不提。   他们年仅六岁的女儿却捧着脸问:“阿爹,京城是不是又大又繁华,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衣服卖啊?”   梁仲宁面色柔和,笑着说:“对啊,囡囡想去城里玩儿吗?”   女孩点头,两只羊角辫也跟着一颤一颤:“想哦。”   粱妻揉揉她的脑袋:“可咱们家没有足够的盘缠,这该怎么办呢?”   女孩苦着脸思考,想当然道:“阿爹揭了告示,自然就有人把我们送过去啦。”   梁仲宁听出妻子跟女儿的想法,问:“囡囡可以告诉阿爹这样做的理由吗?”   小孩子的思维天马行空,跳跃不定,意思却十分明确。她说:“因为阿爹是治病救人的大英雄。”   “如果囡囡病了,阿爹跟阿娘会伤心。别人病了,别人的阿爹阿娘也会伤心的。”   梁妻擦了擦女儿的嘴角,无声握住丈夫的手说了句实在话:“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用这样大海捞针的法子寻人。”   一次次怀抱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恐怕比患病之人更受折磨。   梁仲宁听完,许久不曾言语,翌日清晨的府衙中却多了道报名登记的身影。   经过一系列的严格审核与考校,梁仲宁跟其他几位来自五湖四海的郎中一同入宫面圣。   圆圆脸的年轻内侍恭恭敬敬地将他们引入偏殿,笑说:“劳烦诸位在此处等候片刻,陛下和几位大人随后就到。”   语罢击掌三声,唤人奉茶。   杯盏精美华丽,茶水清香扑鼻,瓜果点心种类繁多,就连端着托盘的宫女也个个姿容俊俏,行走时莲步款款香风阵阵,远胜寻常女子许多。   五人几乎眼花缭乱。   扑面而来的奢靡感惑人心智,他们中有人给那位玉面公公赔笑脸探听消息,有人眼睛黏在丫鬟身上盯个没完,还有人抱着果盘不停地吃吃吃,梁仲宁只喝了茶水润喉,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惹得冯公公多瞧了眼。   右首的男人过分健谈,为打发时间边嗑瓜子边同人吹嘘,言谈间颇有得色。   梁仲宁被迫听了几句,忍不住在他开启下一轮话题前打断说:“阁下慎言。符水救不了人,就算病情有所好转,也不过是通过心理暗示达到特殊目的罢了。”   患病的人心存希望,打心底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精神状态自然比绝望的患者饱满。   男人敛了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家学说玄妙无比,岂是你这乡下来的土包子能领悟的?”   达官贵族哪有不信鬼神的,历朝历代求仙问道痴迷长生的皇帝更不在少数,茂机了解他们,更知道如何安他们的心。   病情好转是因为行善积德破财消灾,病情不见起色是祈祷之心不诚,能不能痊愈由天注定,他茂机只是传达天意的媒介,结局是好是坏与他无关。   梁仲宁平生只恨两类人。   一是草菅人命收受贿赂的官吏,第二类正是如茂机这般坑蒙拐骗谎话连篇的假道士。   梁仲宁前半生救治病患无数,亲眼见证过太多百姓将符水奉为圣药而错过最佳医治时间,最后在病痛折磨中离世的例子,怎么看茂机怎么不顺眼。   俩人不出意外地吵了起来。   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装聋作哑不闻不问,里面的人咧着嘴瞧热闹。   过了会儿冯公公来了,他好像没看到这副闹腾腾的景象,客气地笑了笑:“茂机道长,陛下有请。”   又对梁仲宁微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伴着一声唱喏,茂机低着头快步走进大殿,磕头行礼:“草民茂机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座之上传来一阵冷嗤,听声音似乎是个老头,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茂机心中郁愤,但因皇帝未曾叫起,故不敢贸然开口。   容瑄淡淡垂眸,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朕听闻,茂机道长擅卜,常年修习的秘术可医死人,肉白骨,是也不是?”   茂机心中忐忑,死命强撑,不敢在御前露怯:“回陛下,确有此事。”   他决定先获取皇帝信任再说。   茂机装模作样地掐算一二,将提前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抖露出来:“若贫道推算无误,陛下所求应是‘人体康健’。且您不是为自个儿求的,而是为了您所钟所爱之人。”   容瑄身体微微前倾,眸光淡了些:“继续。”   茂机道:“这位贵人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能安稳度过,则余生顺遂再无灾殃,若不能,恐怕——”   茂机顿了顿,故意停在这没有说下去。   类似的套路他曾在许多人身上试验过——先揭露一两件家族内的密辛骗取信任,再把这家连月来发生的不顺心之事与病症结合起来说成劫难,最后索要好处。   屡试不爽。   事情解决了,他接赏赐接到手软,事情没解决,那些自视甚高的大家族最重视声誉,绝不会放任一个知晓太多阴私的人空手离开,光封口费就能拿到手软。   比起那些世家望族,皇室应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果真在意极了,连声音都大了不少:“依道长看,此劫何解?”   茂机心下暗喜,忙道:“贫道的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需找齐这五样天材地宝,以符水烹制,再加入至亲之人的一滴心头血,使那位贵人趁热服下,劫难便迎刃而解了。”   容瑄神情肃穆:“此话当真?”   茂机压抑着激动点头:“千真万确!”   “一派胡言!”   梁仲宁候在殿外,刚好将茂机的话听得七七八八,不顾劝阻,冒着杀头的风险昂首迈进正殿,横眉怒瞪:“千年参与菩霖脂药性相冲,鹿血膏更是十成十的大补之物,把这些东西煮成汤送给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服用,届时内外催逼水火相争,与杀人无异!”   “你!”   “陛下,休要听此人胡言乱语!”茂机后背生汗,眼珠滴溜溜的转,寻找补救之策,“贫道师从流云观的清风道长,师尊乃得道高人,烧掉他亲笔画的符箓煮水,自可中和药性!”   容瑄尚未开口,下首先传出一声暴喝:“放你爷爷的臭狗屁,老夫何时收过你这般沽名钓誉谋财害命的不孝子弟?!”   茂机下意识抬头,茫然四顾,将视线定格在起先嘲笑他的白胡子老头身上:“贫道唤的乃吾师尊道号,与你有何干系?”   汗珠子却一个劲顺着脊梁往下淌,心里直犯嘀咕:死老头不会是流云观的人吧?他不会这么倒霉吧?   梁仲宁朗声大笑:“茂机道长编瞎话前,恐怕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吧?”   “否则怎么清风道长站在你眼前,你却认不出他呢?”   茂机变了脸色,一屁股跌坐在地,身上像有无数蚂蚁爬来爬去。这下子,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茂机忘记了冯公公交代过的规矩,下意识抬脸,想看清皇帝的表情。   年轻的君王一身玄色常服,头戴玉冠,英姿勃发,威仪赫赫。那双茶色眼眸平静幽深,能看透人心似的。   “陛、陛下……”茂机还想辩驳,却见容瑄摆摆手,唇畔勾出一抹笑意,“茂机道长,朕信你。”   茂机来不及分辨容瑄所说是真是假,就见皇帝抚掌而笑,对冯公公说:“朕知茂机道长本领通天,可贸然录用非但难以服众,还会招惹许多非议。冯春,你说朕该怎么办?”   梁仲宁垂首不语,对这位新登基不久的皇帝失望至极。   冯春笑嘻嘻道:“陛下惜才,是苍生之祜,奴婢拜服!不若当众考校一二,以堵悠悠众口。”   “如此甚妙!”   容瑄愉悦地眯了眯眼尾,眼底却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盯着茂机道:“那便剥去汝之皮囊,灌入符水,若真能起死回生,朕即刻封茂机道长为国师!”   “在场诸位,皆可为茂机作证。如何啊?”   冯春见茂机呆呆的没有反应,不由皱眉催促:“道长?道长!”   “傻站着作甚,多好的机会啊,还不速速领旨谢恩?”   茂机进退两难,脸色由红转白,继而由白转青,两股战战,颤抖不能言语。要是答应,人没了皮哪还能有命在,假如直接坦白乞求皇帝宽恕,欺君重罪,照样是被杀头的。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何谓天威难测,不容藐视。   “陛下!草民知罪!草民知罪!”   容瑄拂袖,眸光森寒:“来人!把这欺君罔上之徒拿下,扒掉皮囊,以儆效尤!”   自得知沈淮臣身中奇毒那日起,容瑄心中就燃着一团火,把五脏六腑烧成了灰烬。   他因这些人耗费的每一刻钟,都是以消耗沈淮臣的生命为代价,都是在榨取他们所剩不多的相处时间。   梁仲宁从震撼中回神,上前一步见礼:“草民梁仲宁,参见陛下。”   容瑄喊他起身,面色平和,不见怒气:“冯春,把脉案拿给梁大夫瞧瞧。”   梁仲宁双手接过,才翻几页,眉心已拧成一块疙瘩,再度跪地叩首:“草民无能。”   烈毒祸及心脉,无药可医。   “起来吧。”容瑄声音称得上平静,命内侍带梁仲宁下去领赏。   多可笑,哪怕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救不了所爱之人的命。   魏氏如此,容瑄亦如此。   梁仲宁抬头看了他一眼,青年眼里的光像在寒风中燃烧的蜡烛,火光微弱,不停颤抖,离彻底熄灭仅一步之遥。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临行前妻子说的话:该有多绝望,才会用这中大海捞针的法子寻人啊……   梁仲宁脚下微顿,向领路太监告罪一声,大步返回正殿:“陛下,有样东西,是草民的女儿托草民交给那位贵人的。”   容瑄放下按压额心的手:“何物?”   梁仲宁把东西交给冯春,由冯春呈到容瑄面前。   那是一块小女孩用的手帕,料子算不得多好,针脚也十分粗糙,一看便知是新学不久的小学徒做出来的。   梁仲宁的女儿绣了三朵花,两只彩蝶。   梁仲宁开口,每个字都好似与小女孩充满童真的声音重叠:“祝愿大哥哥早日好起来,明年春天一起扑蝴蝶,看桃花。” 第59章 (修!补字700)   手帕送进王府时,沈淮臣正在画那对戒指的草图。   上辈子他没接触过设计领域,担心别人看不懂这份奇奇怪怪的手稿,于是耐心地在每个图案旁都标上一段注解。   例如戒臂应是相互交织的,正中一颗椭圆形蓝宝石代表地球,四周环抱簇拥着的浅色宝石代表星辰与时间。   当然啦,所有星星里最亮的那颗是系统。   正因为系统的存在,他死后才能穿进书里,遇见阿爹阿娘,遇见新的朋友,还有一肚子坏水总爱欺负他的男主。   沈淮臣搁下笔,把不停发颤的手递给灵芝,灵芝便用清风道长教授的法子帮沈淮臣按摩:“世子爷,小厨房做了芡实糕,奴婢拿过来,您趁热吃些,过一会儿再画吧。”   沈淮臣摇头,把手收回来,头也不抬地说:“没关系,就快画完了。”   “你饿的话,只管吃就是,不必问我。”   清风道长封住了沈淮臣的几处穴位,使得平时做起来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如今要花费数倍的时间与精力完成。   沈淮臣的手总是抖,必须努力控制,才能保证线条不歪、字迹端正。   灵芝劝不动他。   想到沈淮臣这样做的缘由,灵芝鼻尖一酸,连忙背过身擦去眼角的泪珠,不叫沈淮臣看见。类似的场景这些天来发生过许多次,几乎成了王府里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世子爷的心情好容易由阴转晴了,当着他的面掉眼泪,岂不平白惹人伤怀。   刚哄走灵芝,系统又在他脑海中“嘎”地嚎了一嗓子,发出一种啜泣中带着压抑、压抑中带着啜泣的怪声:【宿主,两个人的对戒,我也能拥有姓名吗?QAQ】   【可以啊。】沈淮臣失笑,干脆指给它看,【小白,离地球最近的这颗是你。】   系统哭得直打嗝,一股脑把全部家底都交代出去了,捧回一颗神秘晶体:【宿主宿主,把它嵌在属于我的位置上吧!】   【这是何物?】沈淮臣左看看右瞅瞅,小小的晶体像钻石,但又比钻石更耀眼夺目。   003念了长长一串字符,沈淮臣听不懂,它便有些羞涩地说:【宿主可以把它当做小白本体的一部分。】   沈淮臣听罢,小心地将晶体装进小匣子保存起来,打算等画完手稿一并交给司珍房。   容瑄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的正是沈淮臣怀抱木匣,低眉浅笑的样子,像一幅恬静美好的画卷。唯一刺目的是唇瓣,不是淡粉,也非亲吻时独有的馥郁的红,而是一种乌中带紫的暗沉色泽,破坏了这份和谐。   “在画什么?”   沈淮臣转过脸,笑容因容瑄的到来有了扩大的趋势,哗啦啦抖起了稿纸:“过来看。”   位子让给容瑄,沈淮臣坐在他的大腿上,歪了歪脑袋,略去地球与系统的部分,把思路说给他听:“……右边这款是我的,左边是你的。把你喜欢的元素填进缺口,就大功告成啦。”   喜欢的元素么?   容瑄垂眸,入目是沈淮臣不安分眨动的睫羽,和亮闪闪的眼睛。   如果光一定要有形状,他想那一定是太阳。温暖的,活泼的,永远光芒万丈的。   容瑄从沈淮臣手中接过毛笔,蘸了墨,一笔笔描画起来,末了仿照沈淮臣的方式,在空白处添加备注:[荆棘与戒臂相交,被拱卫、簇拥着的,是一轮骄阳。]   字写到一半,容瑄肩膀忽地一沉,沈淮臣不知何时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自发病以来,沈淮臣时常说着说着话突然没了声音,每一次,容瑄都要做足心理准备才有勇气探他的鼻息,摸他的脉搏,这回也不例外。   幸好又是虚惊一场。   “檀郎,这对戒指有名字吗?”   容瑄低头,温热的脸颊轻轻贴着沈淮臣的蹭了蹭。他以为沉溺在睡梦中的人不会听到,可沈淮臣却在这时掀开眼帘,边朝容瑄怀里拱,试图找到一块更舒服的位置,边含混说:“相遇。”   对戒的名字,叫相遇。   “很好听的名字。”容瑄不着痕迹调整姿势,想叫他睡得更恣意些,抬手时一块藕粉色手帕不慎掉落,沈淮臣瞥见了,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弯腰拾起来,故意在容瑄跟前晃来晃去,眼尾微扬,透着一股子八卦的意味:“这是何物?”   容瑄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道:“手绢,女孩子的。”   沈淮臣拖着唱腔“噢”了一声,面上淡然,心里却跟系统大呼小叫:【小白,你看他!】   又怕男主过得苦,又怕男主开路虎,大概就是沈淮臣现在的心情了。他想容瑄记得他,一辈子都不要忘,又觉得这对容瑄来说是一种残忍,稍稍换位思考一下,便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唉,沈淮臣忧郁地叹了口气。   秒速翻看过世界线的003欲言又止,而容瑄与沈淮臣额头相抵,轻声细语地解释:“梁大夫的女儿拜托我将手帕转交给你,这是她亲手绣的,希望你的病早些痊愈。”   “檀郎,快点好起来吧,来年一起去江南折花。”   沈淮臣用力咬住下唇,不让汹涌的泪水流出眼眶,缓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生硬转移话题:“容瑄,你不要再找那些人了,每天都好忙好忙,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了。”   “抱歉。”   “不要道歉……”沈淮臣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庞,“容瑄,你好像比之前瘦了,这样还能抱得动我吗?”   为证明自身实力有增无减,容瑄将沈淮臣抱回床榻边,俯下身,一吻他的额头:“睡吧,我会让人尽快把戒指打出来的。”   与沈淮臣所想不同,那份手稿的确送进了司珍房,负责打造的人却并非经验老道的司珍或掌珍,而是容瑄本人。从宝石的烧制到打磨,皆由他一人完成,特聘来的两个女师傅在旁边掌眼。   容瑄的天赋技能显然没点在制作珠宝首饰上,兼之心急,初次尝试难免失误,做坏好几个,然后才逐渐熟练起来。   当最后一颗宝石被嵌入戒身,不止容瑄,就连两位女师傅都跟着狠狠松了口气,大着胆子调笑起来。   掌珍好奇地问:“陛下可知这份手稿的主人是谁?”   司珍见容瑄表情不太对劲,提着心,赔着笑脸解释:“陛下,奴婢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款式,早先只觉得离经叛道怪里怪气,看得久了,倒品出几分滋味来。”   “若能将部分元素化为己用,想必——”   “他最近不方便见人。”容瑄沉默许久,闻言不悦地皱了皱眉,“朕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是!奴婢知错!”   两人跪地告饶,容瑄站起身,睨了她二人一眼:“起来吧。”   话音落下,冯春小跑着进来,在容瑄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后者大步离开司珍房,留冯春敲打两位管事自不必说。   沈淮臣想看杏花。   夜里下了场雨,次日醒来,沈淮臣精神出乎意料的好,心口不闷了,也有力气拿取重物了。   早膳吃了一整碗馄饨,饭后散步消食,坐在凉亭里歇脚的时候,沈淮臣望着自湖心掠过的白鸟,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春天为何还没有来……想看杏花。”   深秋时节,草木萧疏,叶子都是黄的,哪里有花可赏。   从别地运来,亦或是在温室内培养当然可行,但沈淮臣显然等不起了。   袁夫人愁白了发,难题自然而然地被交付到容瑄手上。   临近傍晚,一顶华轿将沈淮臣接回宁安府,一路来到杏园外。灵芝与兰心一左一右地扶他下轿,沈淮臣的手冷得像冰,狐裘于他而言早已丧失了应有的保暖效果,可沈淮臣仍下意识攥紧,抬眸看去。   短短半日,偌大的杏林仿佛重新焕发生机,一簇簇粉白的花朵挂在枝头,如云似雪。   从前常待的玉石台边站着一人,没了搀扶,沈淮臣走不快,那人便耐心等着,等他走至近前,才上前几步抱起他,一同倚靠在玉台上。   有风吹过,杏花翩翩而落,落进沈淮臣发间,被容瑄轻轻摘下来放在他的手心。   沈淮臣对着天边残阳仔细瞧了瞧,发现这花是拿绢布做的。杏园这么大,杏树这么多,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在短时间内达到震撼人心的效果。   沈淮臣被自己脑补的场面逗笑了,仰头看容瑄:“史书该记你一笔,说你贪图美色,荒淫无道,是大大的昏君。”   容瑄微微勾唇,温柔地抚摸他沾染水汽的睫毛,像是在反问:那又如何?   “那天你也是这样,悄悄走过来,趁我睡着摘掉了一朵杏花。”沈淮臣笑没了力气,放任自己倒在容瑄怀里,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也许千百年过去,你的故事也会被后人拍成电视剧,编剧塞给你一个白月光女主,而我是插足别人感情的恶毒男配。”   又是全然陌生的词句。   容瑄蹙了蹙眉,他无法理解沈淮臣话里的意思,但能分辨出那不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   容瑄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沈淮臣的过去跟来历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东西,每每提起,那种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惶恐便格外强烈。这让容瑄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将要失去沈淮臣了。   他们之间横亘着某种厚重而坚固的壁垒,越是努力触碰,沈淮臣反倒离得更远了些,像一场美梦,一道可望不可即的蜃影。   “容瑄……我想吃糖。”   沈淮臣有些迷茫地承受着容瑄突如其来的亲吻,尽管舌尖的勾缠使肺部本就不多的氧气愈发稀薄,窒息感铺天盖地笼罩了他,但沈淮臣还是微微张唇,接纳了容瑄。   很疯狂。   夜莺拥抱着生有尖刺的玫瑰歌唱,心脏流出的血将白玫瑰染作鲜红。沈淮臣苍白的面颊也腾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如同天边的晚霞。   蜜糖的滋味在沈淮臣舌尖绽开,明明是他最喜欢的味道,此时尝起来却是那么苦涩。   他最怕苦了。   沈淮臣的手失了力气,攥不住容瑄的衣襟,滑落的瞬间被容瑄死死攥回手里,贴在心口。沈淮臣大口大口地喘息,恍惚地想,真狼狈,他现在的模样一定难看极了。   指尖碰到一枚冰凉的物件,是戒指。   “檀郎,在你家乡,为所钟之人戴上戒指的时候,应当还有其他的仪式吧?”容瑄的嗓音又轻又柔,担心吓到他似的,那些歇斯底里的疯狂与病态,被妥帖地压在温存面具之下,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   “有啊……”沈淮臣一无所觉,喊系统搜索结婚誓词,他念一句,容瑄便跟着重复一句。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   “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   “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   “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沈淮臣重重喘息一声,捂着心口艰难说道:“你往那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那里住宿,我也在那里宿……”   容瑄嗓音沙哑,待他一字字说完,沈淮臣的眼神已有了涣散的趋势,洁白的杏花在他眼中变成大块大块的雪花碎片。   他抓着容瑄的手,摸到第四根手指时把戒指浅浅推了进去,声音几近于无:“神予我权柄……我宣布你我为夫夫……不可……不可分开。”   沈淮臣念不动了,容瑄便抱着他,左耳贴在沈淮臣唇边,去听他说了什么:“信……在书房。”   沈淮臣写了许多信,给阿爹阿娘,给容瑄,给朋友,甚至连咪咪都有一封。   他把银票塞在信封里,留着给咪咪买“猫粮”,希望死掉以后咪咪不要啃他的身体。   沈淮臣好累,深入灵魂的疲惫使他眼睛缓缓闭合。   据说人濒死时,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一片恍惚中,沈淮臣听见咪咪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用爪子刨土。   它能感觉到主人的虚弱,两位主人依偎在一处说话时,它就在杏林中打转,不敢像从前一样扑过来撒娇。   他听见眼泪砸落的声音。   听见容瑄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连贯,痛彻心扉。   魏氏教容瑄清醒,教他克制,却独独没教过他该怎么排解痛苦,怎么挽回所爱之人。   仿佛为了回应沈淮臣的话,容瑄抱着他,头低下来,轻声对沈淮臣耳语。   念的是他们成亲那日司礼说的话:“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月老用红线系住你我的姻缘,自那以后,你恩我爱,共度余生。   “檀郎,吾该去何处寻你?”   若从他乡来,死后亦将魂归故里,连梦中相会恐怕都成为一种奢侈。   沈淮臣动动唇,想告诉容瑄,不要为他难过,纵使身死,也不过是回到另一个世界。   就在仅剩的念头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沈淮臣突然听见一声悲切的哀嚎:【啊啊啊啊啊啊宿主,小白来晚了你不要死呜呜呜——!!】   一股氧气急速注入沈淮臣的心脏,血液重新流动,胸膛有了微弱的起伏。身体逐次恢复了触觉,嗅觉跟味觉,最后是视觉。   沈淮臣头痛欲裂,强忍着太阳穴炸开的痛苦睁开眼睛。   他看到容瑄通红黯淡的茶色眼眸,看清了容瑄眼底的疯狂与偏执,这样浓烈的负面情绪,是沈淮臣从未见过的。   男主果然哭了。   沈淮臣想,他应该拿相机记录下来,当做黑历史反复播放。   几乎同一时间,容瑄发现了怀里这具躯体的异状。   他变了脸色,眼神如同噬人猛虎,紧盯着沈淮臣不放:“你是何人?”   “孤魂野鬼,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第60章   [注:上章修了后半部分QAQ]   起初沈淮臣是打算装一下的。   容瑄情绪如此外放的时候可不多见,沈淮臣想看看他能不能认出自己,想知道如果真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占据了他的躯壳,男主会分得清他们彼此间的区别吗?   沈淮臣牵动唇角,想露出一个威胁性十足的笑意,却失败了。   苏醒不久的身体还不太听话,沈淮臣压平抽筋似的嘴唇,慢吞吞说道:“吾心愿未了,今借此人肉身一用,事成后必有重谢。”   容瑄定定看着他,盯得沈淮臣心里毛毛的,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半晌后才哑声开口:“你有何心愿?”   这可把沈淮臣问住了。他蹙着眉,漫长的苦思冥想深思熟虑过后,用某种奇异的咏叹调说:“啊!美食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吾要尝遍天下美味,再唔唔唔——!”   容瑄用力将他勒进怀里,低下头,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终于恢复力气的沈淮臣下意识环上他的脖颈,待反应过来,立刻改为拍他的背,在亲吻的间隙断断续续地控诉:“放、放肆!你冒犯了吾,你……”   “檀郎。”容瑄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唤他的名。   糟糕,被发现了。   沈淮臣眨眨眼,开始原地装傻:“容……瑄?我还活着吗?刚刚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我的身体里说话,你……没被吓到吧?”   容瑄摇摇头。   指尖接触到的皮肤是温热的,紧致而富有弹性的,唇上的乌紫也在慢慢消失,沈淮臣双颊泛粉,正十分紧张地盯着他,像一场虚幻的梦。   容瑄毫不犹豫地用匕首抵住掌心,一寸寸朝下割去。皮肉绽开,几乎瞬间便见了血。钻心的刺痛传来,容瑄唇畔却勾起一抹笑意。   有痛感,说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人生三大幸事,莫过于久别重逢,虚惊一场,还有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容瑄喃喃重复着这意义非凡的字眼,将沈淮臣抱得好紧好紧,将一个又一个炙热的、珍惜的吻落在他发顶:“檀郎,我好想你。”   明明他们才分开一小会儿而已。   “喂,你疯了!”沈淮臣疑心容瑄被跌宕起伏的变故刺激傻了,出现了自残的倾向。他试图挣开容瑄的手臂,在被更严密的禁锢住前,先一步晕头转向地倒回对方怀里,拿眼睛瞪视他,“你的手还在流血!”   容瑄淡淡应了声,没有任何管束的意思,只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好像要一次性瞧个够似的。沈淮臣渐渐安静下来,在他温柔缱绻的目光中红了眼眶。   沈淮臣熟练把脸埋进容瑄怀里,从乌金西坠,到圆月东升。容瑄用狐裘裹着他,沈淮臣吸吸鼻子,没头没尾地说:“容瑄,我想吃烤肉。”   还想喝冰可乐。   沈淮臣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沉疴除尽,哪怕贪嘴些,多吃两口肉,也不会像刚穿来时那样胃痛难耐了。   容瑄几乎跟他在同一时间开口,话音里透着几分小心翼翼:“檀郎,这次来……还会走吗?”   四目相对,容瑄浅浅笑了一下:“上回拿来的烤架太久没有,落了灰。明日晌午再吃,好吗?”   沈淮臣闷闷点头,也回答他的问题:“不走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走了。   不必煎熬,更无需在两个世界中抉择取舍,因为就在刚刚,小白告诉他,书中世界与现实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前者快,后者慢,他完全可以在这里待到自然死亡再返回现实。   【代价是什么?】沈淮臣问。   系统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细说,在沈淮臣坚持不懈的追问下,003扭捏道:【代价是……是我要返回系统中心上学,可能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接待第二任宿主。】   可恶!它未成年统的身份藏不住了!   沈淮臣差点没控制住惊讶的表情:【系统也要上学?】   【当然啦!】   按照003的说法,每位系统在诞生独立意识后,都需经过一系列严格培训,通过考核才有资格带宿主接取任务。但小白是两位主脑大人唯一的孩子,超级关系户,自然有权力跳过枯燥的学习步骤,直接走马上任。   未经过针对性训练的系统是一张白纸,遇见的第一任宿主是什么颜色,自己就会染上什么颜色,一旦走上歧路,等待它们的只有被格式化、被销毁的命运。   沈淮臣幸运地遇见了系统,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对003来说,遇见沈淮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包括沈淮臣被允许留在小世界过完余生,难说没有两位主脑大人的手笔,只是一人一统谁都没有察觉。   老底都掀干净了,003索性邀功一般对沈淮臣说:【……我就这样往地上一趟,捂着脸嚎啕大哭,它们俩没有办法,只好答应让你活过来啦。】   【还好来得及。】003拍拍胸脯,仍对不久前的一幕心有余悸。   它可怜的宿主无声无息躺在男主怀里,仿佛睡着了,但无论是它还是男主心里都清楚,那双美丽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不会一起说悄悄话,弯着眼睛朝它笑了。   它不要!   003把这段名为“悲伤”的数据储存在核心代码中,旋即神神秘秘地对沈淮臣说:【宿主宿主,为了庆祝你心想事成,小白准备了一个惊喜。】   横竖都要被抓回去上学,003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了新的条件。   等沈淮臣好奇地问起惊喜的内容,它又不肯透露了,摇头晃脑地说:【说过几天你就知道啦。】   于是当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从窗沿跳进屋内,贴着他的小腿蹭来蹭去,沈淮臣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试探着喊:“小白?”   “喵喵喵喵!”没错宿主,就是我呀!   “喵喵——”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沈淮臣听懂了猫语,总算能确定,眼前这只蓝眼睛的漂亮小猫就是他的系统。   沈淮臣俯身抱起它,一下下抚摸着它光滑柔软的毛发,整个人欢喜极了:“小白,你怎么变成猫了?”   003屈服于动物的本能,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只前爪搭在沈淮臣手上:“喵喵喵。”   因为宿主你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呀!   而且变成猫,它就能跟宿主一样,随时随地吃好吃的了。   数月后,山野中桃花开得正旺,有辆马车低调地出了城门,一路向南,直奔江南水乡。   沈淮臣靠在容瑄身上,怀里抱着一只肥猫,一人一宠正有来有往地拌嘴:“小白你好沉,我都抱不动你了,从明天起必须减肥,不能再吃了。”   “喵喵喵喵!”胡说,小白的本体是数据,数据怎么会胖呢?   沈淮臣捏着它的爪子:“可是现在你趴在我身上,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沈淮臣和容瑄此番南下不止为了游玩,还要捎带着调查一桩案子。   是夜,两人找了家干净整洁的客栈休息。   万籁俱寂,安静的街道上隐约传来梆子声,沈淮臣枕在容瑄的臂弯里,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一阵悲戚的啜泣。   听方位,像是从贴着床榻的这面墙里发出来的。 第61章   什么动静?   沈淮臣一下子惊醒了,跟趴在床头的猫大眼瞪小眼。   黑暗中,003眼睛睁得溜圆,像两只手电筒,喵喵喵地说:“宿主别怕,小白出去帮你看一眼。”   白猫轻巧地跳下床榻,爪爪灵活地勾开窗闩,从缝隙里挤了出去。   临走前003雄赳赳气昂昂,回来时惊慌失措,小炮仗似的蹿进被窝,蜷在沈淮臣与男主中间瑟瑟发抖:“喵喵……”   救命啊宿主,隔壁房间根本没住人!   那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总不能真的是墙里面吧?   看过不少灵异话本的沈淮臣也开始害怕了,戳戳容瑄的肩膀,趴在他耳边悄悄地问:“容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啊?”   “哭声。”容瑄揽着沈淮臣的腰,同样低声回应道,“想出去看看么?”   沈淮臣下意识抬头。四目相对,容瑄的双眸平静而淡然,饱含关切,唯独不见惧怕。   对啊!若世上真有鬼神,人间天子在此,哪只小鬼敢近身?若是人在作怪,就更不必怕了。沈淮臣被这份淡定的情绪所感染,冷静之余,隐约升起一股兴奋来:“想!”   宛如小学生春游,又像呼朋唤友地计划去鬼屋探险,沈淮臣一骨碌坐起身,蹬上靴子就想往外走,半路被容瑄捞了回来:“夜里凉,穿好衣裳再出门。”   沈淮臣翻出件黑色的外袍,穿好后跟容瑄手拉手出了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诡异的哭声不见了,店小二伏在柜台上打起了盹,鼾声阵阵。沈淮臣贴在隔壁房间的窗纸上朝内打量,确如小白所说,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进去瞧瞧。”   撬开铜锁,容瑄先一步跨进房门,掏出一颗儿拳大小的夜明珠照明。   喜来福客栈的南面皆为上房,房中陈设与沈淮臣他们的相同。桌椅表面落了层浮灰,被衾叠得整齐,不像近期住过人的样子。   就在沈淮臣试图寻找隐藏的密道时,他又听见了哭声。似男非女,细细弱弱地在耳边炸开。   沈淮臣吓了一跳,飞快地扑进容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看向那堵墙:“阁下为何要哭,可是有什么冤屈?”   没有人理他,沈淮臣又道:“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   容瑄把夜明珠递给沈淮臣,贴在墙面上凝神听了片刻,道:“回屋睡吧,明日找镇上的人打听打听。”   沈淮臣好奇:“听出什么了?”   容瑄道:“声音的确是从墙体内传出来的,但不是檀郎想的那样。”   为验证猜测,容瑄又带沈淮臣打开了其他几个房间,每一间里都能听见哭声,声音都是从西面墙里发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答案:有人装神弄鬼!   翌日,容瑄将禁军分成东西南北四路派遣出去,兰心、灵芝还有小白留在客栈,沈淮臣和他则去城中找商贩打听消息。   跟从前一样,容瑄扮成了沈淮臣的贴身侍卫,半点没有皇帝的架子。   不少店家见沈淮臣年纪尚小,又生得漂亮讨喜,还真透露出不少有用的东西:“那家店啊,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请了多少道士驱邪都不见效。”   “从前大伙碰见外乡人会主动提醒别在喜来福过夜,后来不知怎地让掌柜的知道了,嫌我们影响他做生意。都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被威胁过后,渐渐的就没人敢说这件事了。”   “闹鬼的说法,最初是什么人传出来的?”沈淮臣打听到这个消息的地方,是客栈南边的一家路边摊。此时他捧着热腾腾的猪脚面,仰起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老两口。   “是一对往岳阳探亲的小兄弟,白日面色青黑地跑出来,闹着要报官哩。”   “这官没报成吧?”容瑄问。   “嗐,早用银子收买啦。”大娘叹息一声,端给沈淮臣一碟小菜,“好孩子,黄瓜都是自家腌的,可脆。”   “你二人也是外地来的吧,千万不要住在里面,真有个三长两短,都没处说理去。”   “多谢大娘。”沈淮臣甜甜一笑,继而皱眉,“为何?”   小小的客栈掌柜,怎会拥有这样大的权柄?   大娘摇头不语,明显忌讳着什么。恰在这时,街东头传来一阵奔腾如雷的马蹄声,有人慌慌张张地喊着:“小霸王来了!小霸王来了!”   老两口面色一变,跟对过几家摊贩一样,把铺面上的东西往扁担里装,一副逃命的架势。   “饭钱您收着。”沈淮臣帮着搭了把手,边套话边拿眼睛瞟容瑄,“大娘,‘小霸王’是何人?为甚要怕他?我朝律法白纸黑字写着的,于城内街巷无故纵马者,笞五十,按价赔偿损失。”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倒霉蛋,敢当着皇帝的面公然践踏律法。   话音刚落,骑高头大马的华服公子已至近前,居高临下地乜着沈淮臣:“哦?是哪位小兄弟想告官,本世子送你一程可好?”   老大爷放下手里的东西,苍老的脸上挤出笑意,弓着腰替他二人赔礼道歉:“世子爷,您约莫是听岔了。裕王爷就是咱们的天,崇敬都来不及,哪能说您的坏话呢?”   裕王世子身后有个眉头生了痦子的小厮,闻言扬鞭甩了过来:“死老头,问你话了吗?这儿有你插嘴的份吗?”   “休要伤人!”   沈淮臣想拦,容瑄已一步攥住长鞭,似笑非笑道:“恶主养恶仆,裕王府的霸道可见一斑了。”   那小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昂着脑袋说:“既知道我家主子的名讳,还不速速跪地……哎呦!”   话没说完,脸上先挨了一巴掌。容兆佶尤嫌不够,又恨恨补了两脚,转过身笑眯眯道:“这狗奴才狗眼看人低,本世子已经教训过他了。不知两位兄台家住何处?本世子护送你们回去,免得再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欺负了去。”   肥脸上嵌的两颗眼珠直勾勾盯着沈淮臣看,左边写着垂涎,右边写着觊觎。   隐匿在暗处的影卫和伪装成普通百姓的禁卫蠢蠢欲动,只要容瑄点头,几个呼吸的工夫就能把这些大逆不道之徒拿下。   沈淮臣嫌恶地后退一步,感觉到容瑄肩背肌肉一瞬间绷得好紧,大概连容兆佶埋哪儿都想好了,踏实之余,忽然有了主意:“我们住的客栈就在附近,无需相送。”   语罢拉着容瑄就走。   最开始没拉动。沈淮臣又悄悄拽了好几下,容瑄才挪动脚步。   沈淮臣瞥见他眼底未及散去的阴沉,牵着他的手晃了晃,悄声说:“咱们这回南下,为的不就是调查裕王府的事嘛。”   “倘若直接揭露身份,让裕王知道了提前把账本销毁了怎么办?倒不如先忍他一晚,来个出其不意人赃俱获!”   “知道啦。”容瑄无奈,抱着沈淮臣上了马车,彻底隔绝了身后窥探的视线。   两刻钟后,派去跟踪的小厮回来了:“世子爷,他们住在喜来福客栈。”   “天助我也!”容兆佶连说几个好字,勾勾手指,对那小厮耳语一阵,“你,立刻通知尹掌柜安排下去。” 第62章   另一头,留在客栈的兰心等人也有了发现。   “贺掌柜的夫人姓江,名唤丽娘,我跟兰心姐姐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口井边打水浆洗衣物,露在外面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都是伤痕。”   堂堂喜来福客栈内当家,穿着朴素亲手做些粗活就罢了,小二竟也能对她呼来喝去随意支使,言语间没有半分敬畏,分明是把主家的面子往地上踩。   兰心补充说:“听我们问起客栈闹鬼的事,江丽娘丢下东西慌慌张张地跑了,我俩一路尾随,亲眼见她上了二楼,消失在一堵墙后面。”   “是暗门,昨夜听见的哭声大概跟她脱不了干系。”容瑄与沈淮臣对视一眼,神情若有所思,“等入夜再过去,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简单吃过晚饭,两人早早熄了灯,营造出入睡的假象。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走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贺掌柜亲自给蒙面人引路:“几位爷,世子心心念念之人,就在里面了。”   少顷,窗纸被戳出两个小孔,燃烧着的迷香探了进来。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为首的蒙面人悄无声息拉开房门,后面的掏出捆绳与麻袋,猛地掀开被衾:“不好,中计了!”   鼓鼓囊囊的被褥下空无一人,与此同时,房内灯光大亮,门扉闭合,蒙面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擒住手脚死死按在地上:“已将刺客捉拿,请陛下处置!”   皇帝?   皇帝放着舒服宽敞的驿馆不住,屈尊来这小小的客栈作甚?莫非,秘密被发现了?   贺掌柜下意识抬头,后肩剧痛,冷不丁被人踹了一脚,重新趴了回去。   以他的视角,只能看见一双精致的流云靴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冷冷淡淡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带下去,严加审问。”   “陛下,草民冤枉啊!”贺掌柜后知后觉地开始怕了,待看见门口进来的人,求饶的话就这样突兀地堵在了嗓子眼里:“丽娘,你怎么来了?”   江丽娘撞见他,就像被鹰盯上的家兔,脖子一缩,含着泪边后退边摇头,恨不能躲到无人的角落藏起来。   兰心将一截中空的细竹竿呈至容瑄面前,灵芝则抚了抚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丽娘莫怕,我家主子最是心软,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江丽娘抬眸,隔着朦胧泪眼,她看到罗汉床边一站一坐的两位贵人。前者玄衣束发气度不凡,一双淡色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后者一身月白圆领长袍,眼神清凌凌的,饱含关切。   江丽娘鼻尖一酸,当即朝他跪了下去:“大人容禀!”   闻言贺掌柜忘记了害怕,厉声警告:“丽娘,陛下在此,休要胡言乱语!”   容瑄使了个眼色,冯春立刻拿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江丽娘怔怔地看着,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眼里流露出令人心悸的恨意。   曾经仗着有裕王府撑腰,贺林是那样的不可一世,如今在地位高于他的人面前却如丧家犬,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江丽娘膝行数步,突然扑过去抓贺掌柜的脸。   两位主子没发话,冯春便机灵地等了片刻,等到江丽娘抓花了贺掌柜的脸,才像刚注意到似的,挥挥手叫人把他们俩分开:“江家娘子,说说吧,你到底有何冤屈?”   江丽娘含恨瞪视着贺林,字字泣血。   原来半年前,她的弟弟江信不慎撞破贺掌柜替裕王父子诱拐民女的勾当,惨遭灭口。为免落人话柄,贺林一不做二不休,把江信的尸体砌进了墙里。   江丽娘暗中计划报官,孰料县太爷与裕王府沆瀣一气,人前答应得干脆,她一走,迅速向王府通风报信。   江丽娘挨了顿毒打,隐忍痛哭的声音被隔壁的小兄弟听见了,误以为客栈闹鬼,吓得跑了出去。丽娘受到启发,用竹竿做的简易机关将每间客房串联起来,她则躲在走廊尽头的暗房里,用哭声吓跑了一位又一位客人。   从那以后,喜来福客栈就有了闹鬼的传闻。   起初贺掌柜口中呜呜有声,试图挣扎辩解,后来见江丽娘豁出命去砰砰砰地磕头,求皇帝替她做主,面色便彻底灰败下来。   “禀陛下,世子,”影卫甲跪地禀告说,“几名刺客皆是裕王世子派来的,除一人自尽,余下的业已经交代了。”   证据确凿,翌日清晨,沈淮臣便领着江丽娘气势汹汹往县衙而去,咚咚咚敲起了大鼓。   这样大的阵仗吸引了不少瞧热闹的百姓,他们自发地在衙门外围了一大圈,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其中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心有不忍,拍拍沈淮臣的肩小声说道:“好孩子,快回去吧,县太爷不会搭理你们的。”   保不齐还要挨顿打哩!   沈淮臣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反过来安慰道:“不会的,大娘,我们有证据。”   有证据就更不行了哇!   这狗官只认金银钱财,哪里管什么证据不证据的。   就在两人嘀嘀咕咕说话的时候,曹生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师爷陆宝山火烧火燎地跑进院子,用力拍着房门:“大人!大人!不好了,喜来福客栈的小娘皮又来击鼓喊冤了!”   曹生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那就把人轰走。再不济通知贺林,通知裕王府,叫他们来处理。这点小事还需要我教你吗!”   陆宝山一噎,犹犹豫豫道:“不行啊大人,江丽娘是跟另一位年轻公子一道来的,来者不善呐。”   曹生彻底没了睡意,骂骂咧咧地穿衣起身,陆宝山则唤人敞开府衙大门,揣着手从里面走出来问:“何人在此击鼓鸣冤?”   “哟,是丽娘啊。你弟弟的事,不早就结案了么?拿不出证据,光凭猜测怎能给人定罪?”   “若天下百姓都如你这般胡搅蛮缠,岂不早就乱了套?”   江丽娘恨极了,眼看着就要扑上前与人厮打,沈淮臣拦住她,道:“丽娘是特意陪我来的。”   又好奇地问:“有证据便能给人定罪了?”   “当然。”陆宝山下意识点头,待反应过来,忙不迭补充道,“阁下需确保证据的真实性,否则便是存心蒙骗我家大人。”   “好说好说。”沈淮臣转身,看向人群后方,“来人,把那几名刺客带过来给大人瞧瞧。”   “昨夜,便是他们几人企图溜进本世子房间,欲行不轨之事。”   陆宝山打眼一瞧,都是裕王府的熟面孔。他太过震惊,以至于忽略了沈淮臣的自称,只想着速速给裕王世子通风报信。百姓们却是吃了一惊,窃窃私语起来。   多稀罕,裕王世子他们是知道的,今日怎地又来了一位世子   就在县太爷迫于压力不得不升堂时,容兆佶终于到了。   容兆佶心知这回约莫踢到了铁板,抵死不认这些蒙面人是他派去的,见江丽娘恨得咬牙切齿,难免暗自得意。有了靠山又如何,除非皇帝来了,否则在这块地界上,他们父子俩就是天,说的话就是圣旨。   沈淮臣叹息一声:“敬酒不吃,那便只能吃罚酒了。”   容兆佶心想就算你有点本事,在本世子的地盘还敢动手打人不成?   下一刻,他就听到沈淮臣用温润绵软、毫无攻击性的嗓音说:“动手吧。”   “???”   容兆佶愣神的工夫,身上已挨了一棍,两个高大劲痩的黑衣男人将他按在地上抽打起来,裕王府的侍卫想冲进来救驾,被更多的黑衣男人、甚至百姓拦在外面,殿内乱作一团。   “大胆!你们是想造反吗!”曹生快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场上竟无一人理会。   “打得好!”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嗓子,外间喝彩声此起彼伏,还有百姓将菜篮里的烂菜叶子掰下来往容兆佶身上丢,后者又哭又嚎:“哪个贱民敢用石头砸你爷爷?”   “给本世子等着……你们,都给本世子等着!”   一名侍卫见势不妙,当即脱离人群飞速往裕王府报信去了。 第63章   这侍卫一路狂奔,来到裕王府外才回过味来。   好多人啊,把王府的大门都堵住了,闹哄哄的像有一百只鸭子在叫,王爷竟没有发怒吗?   他翻身下马,放缓脚步,从偏门溜了进去。喧嚣声被挡在气派的院墙外,与之相对的,府中安静得吓人,下人们不见了,各处房门大开,残存着翻找过的痕迹。   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叫嚣着危险,那侍卫转身想跑,两个身穿甲胄的士兵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按着肩膀把他带到一位玄衣公子面前,手掌施力,强迫他跪在地上:“陛下,此人行迹鬼祟,已将其捉拿,听候处置!”   “草民叩见陛下!”侍卫额心贴地,恍恍惚惚地想,原来敢在太岁头上撒野的,是天子啊。   王爷是被抄家了吗,希望皇帝会饶他们一命,给打工人留条活路……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侍卫听见皇帝问道:“可是从县衙门过来的?”   “是。”侍卫讷讷应声。   皇帝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说说你看到的。”   侍卫隐约抓住了什么,边回忆边开口,从一位年轻俊俏的小公子带江丽娘击鼓鸣冤,大闹衙门,到裕王世子被打的惨状,事无巨细,说书似的讲给皇帝听。   容瑄点点头,叫人把他带下去,暂时与其他下人们关在一处。   临走前,那侍卫悄悄抬头看了眼,裕王被粗麻绳捆住手脚,呜呜挣扎的样子让他想到过年时待宰的肥猪。   侍卫摇摇头,走得更快了,迫不及待地脱离裕王愤怒屈辱的瞪视。   不管怎么样,能活着就好。   *   皇帝微服私访,裕王父子这颗根基深厚的毒瘤被铲除,应当是这片土地近百年来最爆炸的消息了。短短一个时辰,王府外便跪满了陈情诉冤的百姓。   这对父子犯下的罪行林林总总共二十多条,欺占良田,戕害百姓,随便哪样拎出来都足以要了他二人的性命。   藩王之事牵连甚广,牵涉官员众多,需慎重对待。   容瑄从清晨忙到傍晚,踏着夕阳的余晖跨进院里,恰见沈淮臣舒舒服服靠在摇椅上小憩。   暖融融的风拂过,吹动衣衫,那本倒扣在面颊的话本也跟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容瑄把油纸包搁在一旁的矮桌上,拿下书本,露出一道浅粉色的印痕。   容瑄伸指,缓缓抚摸上去。沈淮臣感知到热意,眼眸微张,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他眼中有着浅淡睡意,湿润润的,惹得容瑄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记轻吻。   沈淮臣一伸手,容瑄便将他抱了起来:“吃过饭了么?”   “还没,在等你。”沈淮臣眼疾手快地拎起油纸包,嗅到了红豆的甜香。那是当地百姓为表达感激特地送来的,犹且温热。   红尘俗世,烟火人间,莫过于此了。 第64章 现代番   沈家那位出车祸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的小少爷醒啦!   就连因伤心过度,疑似患上精神分裂症的沈夫人也在一夜间恢复了正常。   这是新年伊始,江城某私人疗养院收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几乎每位护工路过顶层的康复病房,脚步都要放得很轻很轻,伸长脖子好奇地朝内张望。   他们在看一位少年。   少年的发丝有些长了,柔顺地垂在肩头,衬得皮肤格外苍白。   他双臂支撑着平行杠,每走几步都要歇一歇,缓上一阵,偶尔手脚酸软踉跄着向前倒去,紧跟着又坚强地站了起来,看得人心头酸软。   冬日暖阳朦朦胧胧勾勒出少年纤薄的轮廓,额发上的汗珠因此而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一如少年清亮的眼眸。   哪怕偷看被发现了也不要紧,少年怔愣片刻,总会微笑着朝她们挥挥手,说一声护士姐姐辛苦了。   惹得护工们一茬一茬地往顶层跑。   *   沈淮臣在康复治疗师的搀扶下坐回床边,咬住玻璃管小口喝水。他在病床上一躺大半年,四肢发软无力,再加上车祸造成的后遗症,只能像一两岁的孩子那样重新学习走路。   沈夫人坐在他对面,身体前倾,慢慢擦去沈淮臣额头的汗珠,一时夸他今日表现得真棒,一时又问他想要什么奖励,完全是哄小朋友的语气。   沈淮臣听得脸热,偏偏周围人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他便说:“想收养一只白猫。”   沈淮臣没有养过猫,但这次醒来,他总觉得身边空空荡荡过于安静,仿佛少了点什么。譬如,一只毛色雪白、眼珠湛蓝的肥猫。   除此之外,古怪的事还有许多。   沈淮臣躺在床上,任由治疗师为他按摩酸痛的肌肉,微微侧眸,看向光洁透亮的玻璃窗。那里分明只有他们两人的倒影,可沈淮臣闭上眼,总觉得房间内还有第三人存在。   一个年轻男人,不,男鬼。   这只鬼喜欢在沈淮臣快要跌倒时伸手揽过他的腰,强迫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喜欢将下巴抵在颈侧,恶作剧似的朝那里吹气。喜欢用冷冰冰的手指抚摸他的面颊,依序拂过他的脊骨。   沈淮臣甚至能想象出那只手大体的样子——冰凉的,修长的,指腹带有薄茧的。   无名指好像还戴了钻戒,硬邦邦硌人。   是谁呢?   沈淮臣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他问过父母,大家都说不认识这样一个英年早逝的已婚男人。他曾尝试与那只鬼对话,也曾把开过光的朱砂手钏带在身上,可对方沉默着,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过他。   起初沈淮臣有些害怕,后来发现这鬼除了喜欢跟着他打转暂时做不了什么,便逐渐麻木了。   算了,等他休养好,亲自去庙里拜拜,将鬼驱走就是。   沈淮臣拉紧被子,倦意如潮水席卷,他不知不觉睡着了。搭在床沿的手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牵起,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在日光照耀下划过一点灿烂流光。   沈淮臣又做梦了。   熟悉的白雾将他包裹,只是这次,沈淮臣不再困囿于狭小的天地间,不断重复的场景也有了新的变化。   他看见年轻的君王起身快步朝屋外走去,紧接着,一道白影飞快地扑进他怀里。皇帝眼中漫起笑意,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人抱进御书房,搁在御案上。   朱笔滚落,奏折被推散,但两人谁都没有在意。他们在这无人之巅,在天底下最神圣肃穆的地方肆意亲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沈淮臣背过身去,那种唇齿交融的黏腻水声、情动时的低哼却无孔不入,直往耳朵里钻。   沈淮臣的脸渐渐红透了。   明明白衣少年的五官模糊不清,沈淮臣却莫名笃定对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   更过分的是,沈淮臣无意识抚上唇瓣,总觉得刚刚那一瞬他好像跟少年共感了,嘴唇酥酥麻麻,也有种被亲吻的错觉。   然而这场奇特梦境并未因沈淮臣的抗拒而结束,梦境之外,沈淮臣只感觉浑身热得厉害,翻过身骑着被子,使汗津津的后脊露在外面,方才满足地喟叹一声,陷入更深的睡眠当中。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越来越多的黑雾在床边汇聚、凝实,身材高大的男人长久注视着沈淮臣的睡颜,忽然伸手搭上他的小腿,学着理疗师的样子按摩起来。   掌心下的皮肤细腻光滑,白得像在牛奶中浸泡过,黑影的手捏捏脚踝,又捏捏柔软的腿肚,颇有几分爱不释手。   “唔……好冰。”沈淮臣一颤,光裸的小腿咻地藏进被子里。   黑影顿了顿,紧挨着沈淮臣躺下,手臂穿过细腰,从身后抱着他。   沈淮臣更冷了,喉咙里溢出一点破碎的呜咽。   他本能地想要逃离,手脚却被牢牢禁锢着。   在沈淮臣惊醒前,黑影先一步用被子裹住了他。厚实的羽绒成功隔断鬼气,沈淮臣非但不再躲避,还亲昵地往黑影怀里拱了拱。   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的,沈淮臣无需旁人搀扶也能走得稳稳当当了,沈氏夫妇将他从疗养院接回了家。   谁都没有注意,一道影子正大光明地跟在沈淮臣身后迈入沈宅,唯有管家先生搓搓手臂,自言自语道:“起风了,明天要降温么?”   “看来得多为小少爷准备几件保暖的外套才行……”   沈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晚饭的时候,沈夫人看着面颊红润的儿子,泪水打湿眼眶,难免念叨起沈淮臣昏迷时发生的事来:“囝囝,过些天陪妈妈去明潜寺还愿喔。”   沈淮臣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沈夫人求神拜佛,什么样的手段都用过了,如今沈淮臣醒来,自然就到了还愿的时候。   除此之外,沈夫人也存了请大师解梦的念头。   她时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生活在陌生的古代世界,她的儿子体弱多病不说,还被指给男扮女装的公主做驸马,卷进阴谋诡计当中。   沈夫人那个气啊!   气哼哼坐起来一瞧,丈夫也醒了,俩人表情如出一辙的憋屈,再一合计,竟是做了差不多的梦。从那以后袁夫人便认定,沈淮臣之所以醒不过来,是被人勾去了魂魄。   外面的人都说她疯了,只有沈夫人自己知道,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沈淮臣点点头答应了,并未过分犹豫。   不知道那只男鬼有没有跟过来,希望它已经主动离开了。这样想着,沈淮臣心不在焉地舀了勺米粥。   沈夫人始终放不下梦里发生的事,一边回想着那些探望的人里男孩子多还是女孩子多,一边小心地问沈淮臣:“囝囝有跟朋友们联系吗,在房间闷了这么久,该出去玩一玩啦。”   “有啊。”   沈淮臣照实说了约定好的计划,沈夫人看不出端倪,只好说:“若是有喜欢的女孩子,记得带回家让妈瞧瞧。”   “妈,你在说什么啊……?”沈淮臣茫然一瞬,继而失笑。他就是睡了一觉,认识人的又没变,怎会凭空多出一个女朋友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淮臣颈后好像有阴风刮过,激得他连打两声喷嚏。   可不待管家检查哪里的窗户没有关严,那阵风又消失了。   沈夫人给沈淮臣夹了两筷子菜,把话题揭了过去。   由于太久没进食,沈淮臣的肠胃变得格外敏感脆弱,营养师特意调配了营养餐,都是些软和易消化的东西,哪哪都好,就是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沈淮臣又勉强吃了几口,干脆上楼休息了。   他的房间还保持着高考前的样子,干净,整洁,落地柜里整整齐齐摆满书籍与习题册,小熊抱枕靠在床头,被褥散发着好闻的玉兰花与阳光的味道。   沈淮臣放松身体扑进云朵般的被褥里,终于有时间摸手机了。   一时没看,社交软件里的消息又被塞满了,得知沈淮臣清醒,特意发来问候和约他见面的人很多,沈淮臣小腿向后屈起,悠闲地在半空晃来晃去。   不太熟悉的忽略,关系一般的简单道谢,只有好朋友们的消息沈淮臣才会认真回复,时间一长,精神难免疲惫。   沈淮臣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慢腾腾挪去浴室泡澡。   浴缸自带的按摩功能按得人筋骨松软,沈淮臣的手搭在浴缸边缘,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不消片刻,蒸腾的水汽被某种看不见的磁场扰乱,一道虚影出现在浴池边。   男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这片美景,从手背上淡青色血管,到水中若隐若现的两颗淡粉色蕊珠,沈淮臣半躺在浴缸里,皮肤被热水浸得微红。   像一块新鲜出炉的、香喷喷的小蛋糕,美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