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他是万人迷[穿书]》作者:樱笋流光   文案:   盛星河穿进了一本狗血仙侠文中,成了万人迷主角的炮灰儿子。   炮灰儿子患有血脉暴动,急需另一个爹帮他调理血脉。   然而亲爹盛酽委婉表示,那一夜太过混乱,不知道是谁的种。   …爹你这尺度是会被锁文的!   于是,温柔师兄、龙傲天宗主、邪魅魔尊…一个个大佬上赶着给他当备胎爹!   最后还是盛酽把他塞进千度碎虚镜中:“回到二十年前,找到你真正的爹!”   -   太一宗盛酽乃天下第一美人,身边追求者不计其数,可惜美人谁都看不上眼。   直到一天,众人惊讶发现盛酽对刚入宗门的小弟子笑意盈盈,好不温柔。   修真界震惊,无数爱慕者怒而上门挑战!   盛星河看着原本争着当他备胎爹的大佬们,好忧愁,到底哪一个是他真爹啊!   直到一次意外,同门小师弟为发病的他调理了狂乱血脉。   盛星河泪目,死死抓住小师弟的手:爹哇!孩儿终于找到你了!   -   潜入仙门的江平野,意外发现了个混血小崽子,看在同是龙族的份上,他出手帮人调理血脉。   万万没想到,小崽子竟然喜欢上了他?   从此粘在身边不说,看着他的目光还时刻充满了爱慕(孺慕)之情。   江平野被撩得神志不清,看在对方这么喜欢他的份上,好像也不是不行。   只是把人按在床上时,对方却惊恐万分:爹你干什么!   #救!lp一直想认我做爹#   知道真相后,盛星河讨好求饶:都是误会。   江平野怒极反笑:叫爹,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特定场所。   #真爹系男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轻松 万人迷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星河,江平野┃配角:完结文《绿茶师弟抢了我的软饭碗》┃其它:阴差阳错,欢喜冤家,情有独钟,万人迷   一句话简介:人人争着当我爹!   立意:孝顺父母,从你我做起 第一章   天枢峰的傻子突然好了!   宗门上下哗然,明里暗里打探起来。   有弟子看着流水一般的珍贵药材往天枢峰送去,忿忿道:“如今群鬼环伺,修真界大乱,不过一傻子,竟然……”   “嘘”,旁边那人赶紧拉住他,示意他往天上看去。   三道流光在碧蓝苍穹下划过,逸散出恐怖灵压,展翅的仙鹤一路纷纷拜伏,许久之后才重新抖开翅膀。   那弟子瞳孔一颤,开口时不自觉带了敬畏:“……竟是那三位大佬。”   “真不愧是、盛酽仙君。”   大殿内。   盛星河倚在床榻,看着床前芝兰玉树的三人,心想,这就是书中的三位买股攻了。   没错,盛星河穿书了!在他看完了一本修仙万人迷小说《风月传》后,穿成了书中与他同名同姓、万人迷主角受的傻儿子。   他原本是孤儿,为了改变命运一路卷了十八年,最后在获得top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确诊了癌症晚期。   命运仿佛跟他开了巨大的玩笑,在无数次的难眠中,盛星河悟了,开始摆烂。   天命难违,及时行乐,摆烂的好学生拿起了院长为安慰他而送的修仙小说,第一次熬夜追文,谁料一觉醒来,竟穿进了书中!   他运气差,穿也没挑个好的差,原书中的盛星河不仅痴傻,而且从小就有严重的血脉暴动,身体羸弱,全靠他万人迷的爹用各种天材地宝续命。可惜这次不慎从后山的思无崖坠落,内里的壳子换了一人。   小说前半部分一直在描写万人迷与几个攻的情感纠葛,直到结尾部分原主才出场,没有交代具体结局。   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种角色一看就是炮灰,要么就是为了儿子,万人迷受只得含泪辗转承·欢几个攻下,要么就是等儿子翘辫子后,万人迷舍不得,几个攻努力耕耘再让他挺起肚子。   啧,都是套路!   而此时,三人正在争夺他的抚养权。   其中一红衣男子冷笑:“太一宗偌大仙门,竟连个小孩都照顾不好?还不如回我魔门当少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包管小星河要什么、便有什么。”   他五官深邃,异常漆黑的眸子深处泛着淡淡血红,一双狐狸眼上挑,薄唇似翘非翘,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尾音还故意拖长,怎么听都有股嘲讽味。   这逼-格,一看就是买股攻中的邪魅魔尊君华了。   “呸,邪魔歪道,哪里比得上我剑宗!小星河要是跟我回去,我亲自传授他无情剑道,倒时莫说血脉暴动,就算是这天道,老子也要逆了它!”   一番话铿锵有力,说得热血沸腾,此人白衣银甲,背负长剑,五官棱角分明,锋利俊朗,似乎下一刻就要剑指苍穹,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   很好,龙傲天宗主郁无朝就是你了。   “两位莫急,星河身体已经暂无大碍,涉事弟子也已处置。另外,星河乃我宗门弟子,哪也不去。”   最后一人缓缓道,他青衣白纱,眉眼温润,一根简朴的木簪束起长发,整个人如同写意山水画般淡雅。   是温柔师兄云若竹。   话题中心的盛星河缩了缩,把自己埋进小被子,津津有味地看着三个大佬扯头花。   啧,原主爹不愧是万人迷,将这几个攻迷得神魂颠倒,上赶着要当原主的备胎爹。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兴奋,魔尊君华第一个转过头来,斜而长的狐狸眼看得盛星河心里一突。   幸好,魔尊君华没看出什么,反而还拿出一个储物戒,对他笑道:“星河吓坏了吧,说起来,明日便是你十八岁生辰,这是君爹爹给你的礼物。”   盛星河有些愣怔,原主的生辰竟然跟他一样?   龙傲天此时也凑上来,献宝似的递出一个储物戒:“北夜荒芜之地,你们魔门能有什么好东西?这是郁爹爹特意给星河锻造的小剑,还融合了剑灵,看看喜不喜欢?”   温柔师兄:“太一宗积攒的些许底蕴,星河且拿去玩。”   三只手凑到身前,在灼热的注视下,盛星河只好照单全收。   “谢谢爹爹们。”   原主生得好,又被金尊玉贵得养着,白白嫩嫩,五官精致,一双猫儿眼又大又圆,睫毛卷翘,因为病弱而更显小,身形单薄,面容同盛酽像了三分。   一声“爹爹”把买股攻们叫得心都化了,一边想把儿子捧在手中,一边筹谋着搞死两个人,把那最后的“们”去掉。   “宗主——”门外的声音打破了父子们其乐融融的局面,“老祖和盛酽师叔令我将小师弟送去瑶光阁。   瑶光阁是太一宗长老们商量要事之地,这些年为了原主的身体,万人迷受没少请长老帮忙。   怕耽搁了儿子治病,盛星河立马被打包送了出来,那弟子顶着三个大佬压力,用最好的仙鹤运送这小祖宗。   没了备胎爹的压力,盛星河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又抑制不住咳嗽起来,捂着嘴巴的雪白手帕渐渐浸满鲜红,看得送行的弟子心头狂跳,生怕自己要被宗主们剥皮削骨。   反而还是盛星河安慰他:“师兄莫慌,还死不了。”   他也穿来几天了,刚开始吐血时还吓得不行,后来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师兄还是很慌,一路风驰电掣,将他安稳送到了一处山头。   瑶光阁风景秀美,盛星河边打量四周,边跟着师兄绕过游廊宫殿,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小房间。   房间很朴素,只有一塌一个蒲团,盛星河刚一走进房门,便觉光线一暗,身后的师兄已经关上门飞快跑了。   这是哪?   盛星河疑惑间,只听后壁突然传来声音。   “师父,星河的病真的没办法了嘛!”   这声音极好听,像是昆山玉碎,然而语气的焦急却显示主人不平的心绪。   这不是原主的爹、万人迷盛酽的声音嘛?   另一道响起的声音沧桑许多:“天命难违,你已经找了十八年,那人却还没找到,星河受了十八年的血脉暴动之苦,你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吧,转头看一看这群鬼肆虐的修真界,天下苍生,等着你啊!”   掷地有声的呼吁后,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盛星河眉头一皱,万人迷的师父,不就是太一宗的老祖嘛?   他们口中的找人,难不成找的是原主另一个亲生父亲?   男人生子一事虽然听起来荒谬,但修真界嘛,最不缺的就是奇奇怪怪的灵药了。   据小说描述,盛酽在仙人秘境中争夺传承时,误服了阴阳和合果,这果子可令阴阳颠倒、男子受孕。巧合的是,在盛酽获得秘境传承时,不知被哪个小人趁机下药坑害,需要同人交’配解毒。   只是当时争抢传承的人太多,盛酽又中毒神志不清,最后到底找了谁解毒、怀了谁的种,他是一概想不起来了。   男人嘛,对于万人迷主角多的是,但坏就坏在,这春风一度的对象血统成迷,竟然让小小婴儿在三岁时出现严重的血脉暴动。   若不是盛酽用天材地宝给儿子续命,原主早就死了!   所以急需找到这另一个爹来调理血脉。   可惜找了十多年还没找到,原主油尽灯枯的身体却是等不及了。   盛星河微微叹气,凭如今主角的权势,已经把修真界来回翻了好几遍,却始终没能找到春风一度的对象,除非那人也是穿越,否则便是身死道消了。   其他人也是如此想法,纷纷劝盛酽放弃,然而许是为父则刚,盛酽扛着压力继续找到了现在。   可不说原主的身体情况,就是如今正值修真界大劫,都等着一个大能飞升,消解大祸。   而当今修真界第一人,就是当初获得传承的盛酽。   盛星河聪明的脑瓜子一转,瞬间明白过来,恐怕老祖是见原主恢复了神智,今日故意让他过来听到这番话,好让自己乖乖去死。这么一想,就连前几日的意外坠崖,也有几分意味深长。   “不、还有一个方法,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绝不放弃星河!”掷地有声的话唤回了盛星河的思绪。   “糊涂!”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老祖痛心疾首,“那、那可是……你怎么办,天下苍生怎么办!太一宗绝不允许!”   许久,盛酽有些沙哑的声音重新响起:“师父,你该知道,当今天下没有我的对手。”   盛星河从他话中品到了决绝意味,心头无端一跳。   盛酽想干嘛?   他无父无母,虽然穿来后的几日主角受都待他极好,但盛星河到底留了几分警惕,此时却是心头震动。   原主早就死了!   盛酽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挽回这一事实,而此刻霸占这具身体的,不过是一个异世的孤魂。   盛星河舔了舔干涩的唇,手心冒出许多濡湿的汗,确诊癌症时都没有这般纠结。   可是、如果盛酽真的成功、他不就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了?   但盛酽所说的方法,是能让太一宗老祖都如此失态的方法,他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   过强的情绪波动,又让原本翻涌的血气震荡,盛星河咳个不停,剧烈的疼痛从心脏传到四肢百骸。   瘦弱苍白的少年疼得摔倒在地,发出呜咽的哀嚎。   恍惚中,有人推开门,将他抱了起来。   一股药流从唇齿中咽下,渐渐安抚□□的血脉。   “……爹”,盛星河口中满是铁锈味,挣扎着叫了一声。   眼前是一张绝美的脸,虽然面带憔悴,却柔和了明艳至极的五官,眼尾一点红痣摇摇欲坠。   盛酽眼角微红,隐隐水光在潋滟秋水瞳里荡漾,愤怒道:“老祖为了逼我,竟把你也牵扯进来!”   盛星河情绪复杂,他身上疼得要死,却见不得盛星河为他心疼,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原主影响,他抬起颤巍巍的手,抚上美人眼角:“爹、别哭。”   “爹不哭,还没到山穷水尽,爹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门外的日光在他身上投下剪影,盛星河抬头,看见他眼里决绝的光芒,瞳孔一颤。   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死死抓住盛酽的手,艰难开口:“我、我不是你儿子!”   不过几个字,盛星河却出了一身的汗。   说完,蓦地一阵轻松,心底涌上无尽的遗憾。   这就是父亲啊……   死寂的沉默后,出乎意料,眼前的人竟笑了,秾艳面容如同春日铺满大地的桃花般绚烂夺目。   他语气笃定:“傻孩子,你一直都是。”   盛星河蓦地抬头,对上他一派了然的目光,有些惊疑不定。   难道主角他……   不待细想,眼前的桃花面突然浮现无数裂纹,盛酽整个人如同炸裂的镜子,迸出刺目白光,接着是周围空间折叠、扭曲,终于不堪重负,“咔”的一声,万千雪白的碎片飞散旋转,最后陷入深不见底的混沌中。   “回到二十年前,找到你另一个爹——” 第二章   日光明媚,万里无云,太一山脉曲曲折折,万顷碧峰延伸至天际。   山脚,长庚镇。   脚终于踩到了实地,盛星河猛地睁开眼,窄巷正对着的二层小楼映入眼帘,垂挂的酒旗在风中招展。   这是哪?   想到陷入昏迷前耳边响起的最后一句,盛星河有些惊疑不定,犹豫一会儿,抬脚走出窄巷。   视线陡然开阔,喧闹声扑面而来,但见宽阔平直的大街东西贯通,两侧摆满各色摊贩,房屋鳞次栉比,来往路人或佩剑、或带刀,衣袂飘飘,无比热闹。   他立在熙熙攘攘的路中间,脸上带着茫然。   盛酽这是把他送到哪了?   莫非、莫非真是……   “哎、道友,可别挡路啊!”衣袖被人扯住,他被推搡到了酒楼旁边。   盛星河转头一看,对上一张讨喜的圆脸,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胖子。   “嘶”,小胖子看清他的脸,倒吸一口气,喃喃,“可真他娘的好看!”   “什么?”   “没有没有”,小胖子忙摇头,笑容又灿烂几分,压低声音神秘道,“你也是来参加太一宗的招生大会吧?”   “招生大会?”盛星河略一停顿,猫儿眼转了转,含糊说,“唔对了,今日是什么年岁来着,一时忘了。”   小胖子啧了一声,笨蛋美人,更怜爱了。   “天启十三年三月十四,正是招生报名的最后一日。”   天启十三年!   盛星河瞳孔猛缩,心脏似乎都停止跳动一瞬,接着又重重落回胸腔,咚咚有声,震得四肢都有些发麻。   二十年前,他竟然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   盛酽是怎么做到的?!   逆转时空,不用想也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盛酽不顾宗门和天下,竟然只是为了让他回到过去,找到保命的法子?   想到最后那人说的“你是我儿子”,盛星河不免鼻头泛酸。   “哎道友你怎么了,别哭啊!”看着眼前玉似的少年落泪,小胖子不知所措,急得抓耳挠腮。   “没事,我只是想到我爹了。”盛星河抬手将眼泪擦干,嘴角却是翘了起来。   盛酽既然为他逆了天命,不管如何,从此后就是他盛星河的爹!   “哎呀谁不是呢”,小胖子误会了,他皱着一张包子脸,看向酒楼门口、正对着他横眉怒目的男人,吓得头一缩,“我爹也硬逼着我去参加招生大会来着,也不想想有多少小道君会去比赛,我们一开酒楼的,哪有那么大福分?”   “小兔崽子!”旁边传来怒吼。   “哎呀去,我跟这位小道君立马就去!”小胖子被吼得原地一跳,拉着盛星河就朝人群中钻去,脚上跟安了风火轮一样,盛星河猝不及防,吊着一口气跟他狂奔乱撞。   “咳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盛星河立马扶着膝头,咳得撕心裂肺,点滴血丝溅在他一方新帕上。   小胖子瞥见了,心咯噔一跳,方才注意到这小道君好看的脸过于苍白了些,在阳光下像要被融化一样,加之身形瘦弱,一看就是有病的。   “这、你没事吧?”小胖子小心翼翼,怕喘气声一大就把人吹走了。   盛星河缓了缓,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就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嗤笑:“就这身体还来参加什么弟子选拔,有些人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转头看去,就见一锦衣华服、鼻子冲天的少年趾高气昂走来,身后还带着几个狗腿子。   看见盛星河嘴边未擦干净的血,少年嗤笑,竟直接上前,将他推到一边:“看什么,别挡了爷的道。”   盛星河猝不及防,幸好被小胖子搀了一把。   周围热闹的气氛一静,却没人出声。   “喂,你这人懂不懂排队,我们先来的!”小胖子怒吼。   那少年冷笑两声,身后两个狗腿子“唰唰”抽出雪白的剑。   “……您、您请”。   小胖子立马怂了,拉着盛星河远远排到后面,压着声音嘀嘀咕咕:“哼,仗势欺人,不跟他计较。”   盛星河揉了揉太阳穴,脑袋那股眩晕好了些,抬眼看着刚才那嚣张的人,眉目一压,唇角抿直。   “喂你们可别惹他,那可是明光城贺家的小少爷贺钰,出了名的嚣张。”   旁边有人压低声音提醒。   贺家许是名头不小,小胖子听了表情一肃:“贺家,那是惹不起。”   盛星河不服气,腹诽:贺家算什么,他爹还是太一宗盛酽呢!   念头刚起,就见原本沉默的四周骚动起来。   “快看!”   “那、那就是盛酽仙君嘛?果真是霞姿月韵。”   惊叹声不绝于耳。   盛星河心头一动,抬眼看去,只见碧蓝苍穹下,一只巨大白鹤展翅高飞,鹤背上临风立着几人,最前方那人格外耀眼夺目。   他一身青衣白纱的弟子服,精致五官如工笔勾勒,狭长的眼尾处一点红痣娇艳欲滴,眉目流转间万般风情,却不显女气,反而端着少年天骄的自信锋芒,在洒落的日光中摄人心魄。   这是二十三岁的盛酽,还没有为儿子的病四处奔波、磨去棱角的修真界第一美人。   是被万人艳羡、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   是他盛星河的爹。   鹤背上的盛酽似有所觉,低头看了一眼。   疾风卷着纷纷扬扬的桃瓣飘过,迷了人的眼,只能见底下挨挨挤挤的人头。   “盛酽仙君看我了!”   “放屁,明明看的是我!”   “……”   “卧槽卧槽,话本诚不欺我!盛酽仙君可太漂亮了!”小胖子激动地晃着盛星河手臂。   后者不厌其烦甩开,他才反应过来,假意安慰说,“别自卑,你也就差了一点。”   “不过仔细一看,你同仙君还有几分相似”,小胖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得出结论,“看来美人总是有相同之处,丑人却是各有各的丑。”   盛星河嘴角一扯:“别废话了,先排队。”   他又看了一眼仙鹤离去的身影,笃信他爹刚才看的是他。   只不过,现在他们就是陌生人而已。   小说中的仙人秘境是天启十五年才出现,也就是两年后,盛酽才会和另一个爹相遇。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混入太一宗,先黏在他爹身边再说。   想到小说中对万人迷的几段感情描写,盛酽握拳,或许可以帮他爹摆脱渣男!   “师弟,怎么了?”仙鹤之上,一袭青衣、眉眼温润的云若竹转头问道。   盛酽收回了视线,心中也觉得纳罕,方才、好像看见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他越想越觉得莫名,心头像空了一块。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透过浮云,只见一条蜿蜒长队。   “今日、是宗门的招生大会?”   云若竹笑道:“正是,宗门四年一招生,这次,你可是也要当师兄的人了。”   盛酽天赋高,年岁却小,是内门精英捧在手上的小师弟。   云若竹身旁一人搭腔道:“太一宗乃仙门第一宗,自有四方道友拜入。说起来,家父同掌门有些许交情,温絮此次也是拜师而来。以后,也要唤盛酽仙君一声师兄了。”   他说着,隔着中间的云若竹,探头朝盛酽露了个羞涩笑意,白皙的面容上一派天真烂漫。   盛酽冷笑了一声,懒得理他,向前一步踏出结界,青丝飞舞,下一秒整个人直直坠入浮云中。   “师弟——”   众人猝不及防,惊吓出声。   云若竹忙按下白鹤,朝盛酽落下的地方飞去。   山门前,负责弟子正观察着一面巨大水镜,便见一人翩跹飞来,衣衫起落间,露出一张桃花面。   “盛师弟?你怎么来了!”弟子们精神一振,忙整了整衣领,上前围着他。   身后却又传来巨大气流声,几个人影纷纷从仙鹤跳下。   见到最前方的云若竹,几个师弟面色一苦。   大师兄来了,他们便抢不过了,唉。   云若竹不知自己伤了师弟们的少男心,他当先走到盛酽身边,见人没受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问道:“怎么了?”   盛酽没看他,而是问向最前方的负责弟子:“现在报名的新生们,到哪一步了?”   那弟子瞧出两人气氛不对,有些发虚说:“快进入水镜了。”   盛酽轻轻颔首,目光移到半空中那面泛着细碎蓝光的水镜,表面看似淡定,内心却有些莫名的紧张。   —   报名时出了点小意外。   此次招生的要求是骨龄十八岁及以下、修为练气期以上,并交纳两块低阶灵石当作报名费。   小胖子在听到盛星河说没钱时,整个人惊呆了。   虽然穷,但两块低阶灵石都没有,你还来这干嘛?   打酱油的路费都不止这点钱啊!   不少听到这话的参赛者们都露出嘲讽笑容,那叫贺钰的人更是毫不掩饰发出讥笑,眼神轻蔑。   负责记录的太一宗弟子也是皱眉,幸好,在他赶人前,小胖子肉疼说:“我替他交。”   盛星河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由于排队时间略长,苍白脸上多了几分疲惫,他打起精神道:“谢了兄弟,等之后还你。”   他才来修仙界没多久,不知道灵石具体是什么,方才观察前面几人交的灵石模样,在备胎爹们送的储物戒中都没找到,幸好人间自有真情在,多亏了胖兄。   “我叫杜半明”,小胖子补充了一句,又见他身体如此之虚,不觉后槽牙发酸,只觉这钱打水漂了。   就这身体,病美人哪来的练气期修为?   而且连灵石都没带,竟比他还要摆烂!   算了,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呢。   重度颜控杜半明看了眼美人的脸,觉得自己又行了。   “行了,把手放上来。”记录的弟子开口,示意盛星河将手放上测试石。   已经过了初选的贺钰站在一旁,大喇喇嘲讽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出来丢人现眼,呵,太一宗筛选何其严,连普通人都比不上,竟还敢来参赛?真是不知所谓!”   身为贺家人,贺钰不满十八便到了筑基初期,虽然服用丹药,修为不免有些水分,但高低也能称得上一句天赋过人。   到目前为止,是参赛中修为最高的。   “就是,不会是靠着美色,想来此处钓个金龟婿吧?他以为自己是盛酽仙君呢?”   “闭嘴,盛酽仙君不仅姿容冠世,还年仅二十三便达到金丹修为,哪里是这种废物可以相比的!”   “就是,要我说,我们中也只有贺兄能和仙君比肩。”   贺钰被吹捧得通体舒泰,然而嘴角刚咧一半,就听有人惊呼,“这、测试石怎么碎了?!”   “筑基后期!”记录的弟子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 第三章   因为不过是些十来岁的少年,初选的测试石承受上限便是筑基后期。   但现在出现裂缝,只能说明眼前少年便是筑基后期修为,而且,无限接近金丹期了。   但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就算是盛酽师兄,也是在及冠时才达到此修为的啊!   弟子惊疑不定,对上盛星河一张苍白的无辜脸,深刻怀疑是测试石出了问题。   但此次只带出了两块测试石,若是这修为是真的……   弟子正犹豫,就听传音石中师兄焦急的声音传来:“水镜快开启了,还不快些结束。”   那弟子精神一振,到底还是不敢赌,只能提笔匆匆记下盛星河名讳,“下一个”。   人群在“筑基后期”四字出来之后,陷入沉寂,然后蓦地沸腾,质疑声不断。   “怎么可能?!”贺钰不可置信,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盛星河,无法接受这废物修为竟比自己还高,“一定是测试石出了问题!”   “对,前面测了那么多人,测试石撑不住了才碎的!”   “没错”!   附和声不绝于耳。   测试弟子不堪其扰,再三警告初选即将结束,这才勉强进行。   盛星河也没想到原身修为这么高,毕竟动不动就喘气吐血什么的。   但仔细一想,小说中确实有提到原主天资不凡,但因为灵力修炼太快会加剧血脉暴动,所以盛酽亲手封了他的修为。   也就是说,这身灵力只能看,不能用。   他依旧是个战五渣。   令人意外的是,杜半明竟然也过了初选,这小胖子有点东西。   但此刻,杜半明显然以为他更有东西,精神恍惚道:“我错了,看了这么多话本,竟然还是忘记‘扮猪吃老虎’一词。”   盛星河:“不,我不是,我没有!”   他忙摆手,又想到还欠人家钱,盛星河是最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想到三个备胎爹都是大佬,送的东西应该能值几个钱,他犹豫了片刻,从一个储物戒中掏出了一块跟低阶灵石最像的晶体,不过不是淡蓝,而是浓郁的紫色,“对了,我还欠你钱……”   他刚拿出一个角,就被杜半明在酒楼算账十七年的手速给藏进了衣袖。   但极品灵石泄露的一丝灵力,也足以让离得近的杜半明感受到。   差点就给跪了。   这哪里是什么笨蛋穷酸病美人,这是哪个隐世大宗出来体验民生疾苦的小少爷吧!   “爹,你是我爹,快把它收好!”杜半明声音发颤,用气音提醒小少爷。   盛星河从他的反应中知道了备胎爹没有诓他,看来储物戒中的确都是宝贝,忙重新放好。   所幸,因为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排挤,两人站在了角落,没人注意到这一插曲。   初选匆匆结束,由于盛星河的测试结果太过震撼,以至于最后一名黑衣少年显示为筑基初期的修为时,没人太过在意。   记录弟子也没有注意到,当他将这颗测试石收回储物戒时,圆润的石头悄无声息化作了飞灰。   —   初选后,便是正式选拔。   他们来到一处巨大广场。   一名弟子站在高台上介绍:“稍后诸位便会进入水镜中,镜中以长庚镇为幻境,共投放行尸十八个。   其中一阶行尸十五个,二阶初期行尸三个,消灭一阶行尸的可入我宗门,降服二阶初期行尸的,有机会成为内门精英弟子。当然,若考核中被行尸抓伤,宗门提供二级化清丹,若不幸转化或罹难,宗门概不负责。”   “不想参加选拔的道友请现在离开,可在记名处免费领取一枚一级化清丹。”   一番讲解后,人群哗然,不愧是太一宗,考核竟这般难!   有几名少年陆陆续续转身离开。   杜半明也是纠结不已,他偷偷看向身边这位疑似扮猪吃老虎的小少爷,只见对方一脸淡定,话本中那些靠抱大腿走向人生巅峰的桥段不断浮现。   也许,他这次也能抱上大腿呢?   这可是筑基后期!妥妥的内门精英弟子预备役!   富贵险中求,在几秒倒计时后,杜半明还是一咬牙,留了下来。   “你也要参加嘛?”本以为对方会走的盛星河,在脑海中没有检索到行尸的信息后,转头发现小胖子还在,不免有些诧异。   却见杜半明那张圆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靠你了兄弟。”   ???   靠他什么?   “好,现在发放考试牌,各位在考核过程中遇到危险时可捏碎木牌,自有弟子出现相救,但木牌一碎便代表放弃选拔资格。若发现有恶意破坏他人木牌者,自动淘汰,并再也不能入我宗门。”   “考核开始!”   话音刚落,盛星河只见凭空出现一道巨大水幕,淡蓝色的光晕瞬间将台下弟子全部笼罩。   山门前,镜面忽然泛起道道涟漪,随后分裂成八十个巴掌大小的水镜,镜中浮现人影,正是此次考核的少年们。   “选拔开始了!”   盛酽来了精神,眼神在水镜上不断划过,紧张中还生出了些期待,自己却不知道要找些什么。   “唔”,一声闷哼打断了他的思绪,旁边的师兄开口:“温道友,可是哪里不适?”   又来了,这个戏精。   盛酽不耐转头,便见一身白衣、面容天真的少年捂着左手臂,虚弱笑了笑,一副明明痛苦却强忍的表情:“无事,只是我身体弱些,那魔修留下的伤还没好全。”   云若竹见状,更是愧疚:“若不是为了救阿酽,温兄也不会如此,不如我让弟子先带温兄去宗门疗伤。”   “不了”,少年摇头,轻笑,露出两个小梨涡,他羞怯地瞥了一眼云若竹,又看向长身玉立、面容冷峻的盛酽,有些瑟缩道:“温絮就不麻烦太一宗的师兄了。况且,我还想拜入天枢峰门下,先来趁机看看有哪些竞争对方。”   说着眨了眨眼,颇有些天真可爱。   其余的太一宗弟子不免对此人生出好感。   除了盛酽。   他此次和师兄弟们外出采摘灵草,谁知半路被一魔修截胡,他和魔修争斗间,本来都快赢了,这清河谷的温絮却不知从哪冒出来,硬是给他挡了魔修一掌,也让魔修趁机逃窜。   不过是个搅屎棍,却摆出一副柔软天真的模样,迷惑了师兄弟们,将他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也就罢了。   现在还想进他天枢峰?成为他的师弟。   盛酽笑了,刹那间如万千桃花绽放。   他道:“我们天枢峰不收弱者。”   “既然身体不好,就该待在家里养伤,别出来一不小心受伤,还要赖在别人头上。”   “阿酽”,云若竹用眼神制止他,语气无奈。   周围弟子虽不明就里,但也看出盛酽不喜这温絮,心头那点好感瞬间没了,纷纷附和美人师弟道:“就是,修仙艰苦,自该强身健体,像是这名参赛弟子,刚一入水镜就吐血了,岂不是要将所有行尸都吸引来?简直胡闹!”   嗯?   顺着这名弟子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张苍白的小脸跃入盛酽视线。   他瞳孔猛缩,登时愣住,莫名复杂的情绪从心中涌出。   这个人……   他几乎脱口而出:“才不是!他已经这么努力了,你为什么要说他!”   在场的人都惊了一瞬,云若竹好奇,想看看谁能让平素眼高于顶的师弟如此称赞。   而被双标的温絮面上虽是笑着,眼神却是暗了些,晦涩地盯着水镜中的那人。   盛星河不知道自己成了焦点,他被水镜的传送弄得眩晕,喉咙一甜又熟练地咳血。   杜半明一见血,吓得半死,猪嚎似的叫道:“快快快,快收起来!”   盛星河手上还拿着沾血的手帕,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便见街上来往人群中突然有一道影子窜出,恶臭的腐味扑面而来。   盛星河大骇,这是什么?!   人影还没近前,半空中冷冽银光一闪,人头咕噜噜滚到盛星河脚边不远处,他低头,恰好同那灰白脸上的腐烂眼珠对上。   !!!   旁边一人收剑,兴奋笑道:“真是好运,白捡了个一阶行尸!”   这、这就是行尸?   本来就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惨白了三分,盛星河忍不住后退几步,几欲作呕。   杜半明以为他又要吐血,忙上前死死捂住:“别吐别吐,我的小祖宗!”   盛星河“唔唔”叫了几声,将手帕收进储物戒,示意他松手。   杜半明倒是照做了,只不过下一秒又拖着他跑起来。   “血腥味已经传出去了,赶紧跑吧!”   方才杀了行尸的那人已经通关,化作白光消失在原地。   没来得及动手的其余参赛者纷纷懊恼,又将目光投向盛星河跑远的身影,眼神微动。   贺钰更是兴奋起来,想到了一个绝佳办法。   他露出个残忍笑容,带着狗腿子们跟了上去。   浑然不知的盛星河被杜半明扯着,跑到了熟悉的酒楼下。   太一宗的幻境十分真实,来往行人熙熙攘攘,他们的横冲直撞引来不少怒视。   盛星河顺了顺气,问出了他的疑惑:“行尸、到底是什么?”   旁边仍在喘气的杜半明差点没喘过来,顿时呛得直咳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你不知道?!!”   看来这应该是个常识问题。   盛星河含糊道:“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从不跟我说这些,我这次、还是偷跑出来的。”   他倒也没全撒谎,穿越到原主身上后,周围人都把他当易碎的瓷人供着,虽然只是零星听说当时的修真界群鬼环伺,但具体情况却不清楚。   而原著只关注万人迷主角的情情爱爱,设定却从不介绍,差评!   杜半明怀疑地看了他两眼,想到他隐世宗门小少爷的身份,倒也信了:“行尸就是被鬼气侵蚀所化,无论是人是妖,若中了鬼气不及时拔除,便会化作毫无理智、只知道吞噬血肉的行尸。   众所周知,修真者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大乘七个阶段,每一阶段又分初期、中期和后期三个等级,相对应的行尸也从一阶划分到七阶,但修为普遍高修真者一个小等级。”   杜半明说到这,害怕得摸了摸手臂,“这次的考核还投放了二阶初期行尸,也就是相当于筑基中期的修为,简直要人命!”   他眼巴巴看向盛星河:“兄弟,全靠你了!”   盛星河在脑子里捋了捋,这才体会到太一宗考核的困难,又听杜半明这暗示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好家伙,难怪小胖子方才没有退出考核,原来是听见他筑基后期的修为,想要抱他大腿!   可他只是个水货啊!不说修为被封,就是为了压住体内的血脉暴动,他也不能多使用灵力,否则就不是吐吐血这么简单了。   现在就凭他们两个弱鸡,该怎么通过考核啊?   还没想出解决办法,就见对面的杜半明一脸惊恐:“行尸!”   周围行人也是惊慌逃窜,盛星河一回头,就见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具青白尸体直直朝他们跑来,顿时一激灵:“快跑!”   又是一阵夺命狂逃,所幸闻声赶来的参赛者们争抢间终于杀了行尸,两人才累得瘫倒在地。   怎么回事?他方才身上的血迹都处理干净了,怎么还会吸引行尸!   然而只想到这,喉咙间方才一直压抑的腥甜还是吐出,溅在他匆忙拿出的帕子上,看得旁边的杜半明一阵心惊肉跳。   “哼,测试石果然是出了问题,你怎么可能有筑基后期的修为。”一双靴子停在他们身前,抬头看去,贺钰那张鼻孔仰天的脸映入视线。   他得意洋洋地嘲讽:“两个废物!”   杜半明:“你……”   “是你!”盛星河看出他幸灾乐祸的笑容,灵光一闪,“你故意驱赶一阶行尸追我们,想让我受累吐血?!”   贺钰有些意外,继而又满不在乎道:“还不算太笨,不过,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废物就该发挥废物的作用。怪只怪,你没有废物的自觉,竟然还想拜入太一宗,哈哈哈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杜半明大怒,一时也顾不上对方的身份,啐道:“卑鄙小人!”   围观的其余参赛者却不以为意,甚至还乐见其成,又有三人趁机斩杀被血味吸引来的一阶行尸,成功晋级。   一时间,所有人看盛星河都像在看一块肥肉一般,无比灼热。   水镜外,盛酽压抑着怒气,盯着屏幕中贺钰洋洋得意的脸:“这就是明光城传说中的天骄少爷,如此卑鄙阴险,怎能入我宗门?”   云若竹有些不解他的愤怒:“此子做法虽然有些不妥,但若不是那少年自己体弱还来参赛……”   “行了,不许你说他!”盛酽打断,目光看向水镜中面色苍白的少年,无比怜惜,“他都这么可怜了。” 第四章   在场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盛师弟和大师兄青梅竹马,一直亲密无间,现在竟然因为一个陌生少年而发生矛盾?   难不成,盛师弟就喜欢这种时不时吐血的小白脸?!   云若竹也不明白今日的师弟怎么了,他看着对方一直盯着水镜中的那名少年,心头泛起些许隐秘的酸意。   盛酽此时却顾不得师兄的感受,他看着水镜中面色苍白的小孩,只觉得心里有万千蚂蚁爬过,恨不得冲进去一剑杀了那贺钰。   卑鄙小人!   盛星河想法跟他爹一样。   他没想到姓贺的对他有这么大恶意,之后对方又如法炮制赶了他两三次,眼看一阶行尸逐渐减少,他吐的血一次比一次多,盛星河眉眼一压,不行,得想个办法!   “轰——”   突然的冲天大火打断他思绪,有人惊呼:“是二阶初期行尸!”   盛星河看过去时,只来得及看见一黑白道袍的少年朝着众人挥手,笑得欠扁:“承让了诸位,先走一步”。接着化作白光消失。   “是玄羽观的烈火符”,杜半明艳羡道,“我要是有钱也好了,买个几十张符篆,还怕什么行尸!”   符篆?盛星河想到什么,往其中一个储物戒中看去,果真看到一沓明黄符纸,最上面几张绘着栩栩如生的流火符纹,看来这就是烈火符。   有了符篆,倒是不怕行尸了。   但难道就这么放过贺钰?   盛星河不甘心。   他在储物戒中检查,注意到符篆旁边,还放着一柄通体玉色的小剑。   这是龙傲天送的礼物?   感受到主人的神视,白玉小剑缓缓飞了起来,在储物戒的空间中打转,很像是摇着尾巴的狗狗。   竟然还会自己动?对了,龙傲天说这剑有剑灵。   心念一动,白玉小剑出现在他手中。   恰好,此时的贺钰看见二阶行尸被抢,正酸得不行,没空注意他。   盛星河灵动的猫儿眼一转,计上心来。   “又是二阶行尸!”   一阵惊呼,尖叫声此起彼伏。   盛星河看去,只见一青面獠牙的行尸正和一带着兜帽的黑衣少年缠斗在一起。   四周众人纷纷避让,只有贺钰表情兴奋,带着几个狗腿子悄悄躲在一边,手上长剑拔出一半。   竟是想抢人头!   盛星河越发厌恶,趁着贺钰松懈,指使白玉小剑悄无声息飞了出去。   另一边,黑衣少年修为不低,仅凭一人便降服了二阶初期行尸,眼看贺钰即将冲上去时,盛星河忍不住叫道:“小心后面!”   “锵——”   黑衣少年反身一剑,恰好挡住贺钰朝二阶行尸偷袭的攻击,剑气震荡,他身后兜帽滑落。   盛星河看见了一张极其惊艳的面孔,长眉入鬓,眸若辰星,气质极为清冷,被黑衣一衬,更像是寒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纵然经历过他爹的美颜冲击,这张脸却还是不免让人恍神。   对方似是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淡不带任何一丝温度,接着挥剑震开贺钰。   又抬手一剑凌空劈开,凌冽剑气将正欲逃跑的二阶行尸砍了对半,绿色血液飙了一地,下一刻黑衣少年便化作白光消失。   好、好凶残。   盛星河忍不住退了两步。   看来即使没有他的提醒,高冷美人也能轻松避开贺钰。   不过修真界真是太恐怖了!他要赶紧到他爹身边!   “咳咳,该死,都怪你,要不是你提醒,我就能斩杀行尸成为精英弟子了!”灰溜溜的贺钰被狗腿子扶起,面色不善地看向盛星河。   盛星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明明是技不如人,却又不敢承认,在众人面前拿他当失败借口,真是自欺欺人!   身旁的杜半明见对方的神色,咽了咽口水:“我说少爷,你要是还不准备出手,我们就先逃吧。”   他也奇怪明明筑基后期的盛星河为什么一直不出手,难不成真像他们说的,测试石坏了?   那他还跟着进来干嘛!简直是欲哭无泪。   要不是还残存最后一丝幻想,杜半明早就捏碎木牌,继续回家算账去了。   “别怕,我自有办法。”盛星河冷静道。   他眼角余光快速扫了四周一圈,目前两个二阶初期的行尸已经被消灭了,只剩最后一只,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对方不可能没有过来。   到底在哪?   “把他们给我抓住!”贺钰觉得自己丢了天大的面子,只能从这两个废物身上找回。   “少爷,还有水镜监视……”   “怕什么,我们又不杀人,再说他们也没有捏碎木牌离开,怪得了谁?”   几个狗腿子听命,狞笑着朝两个战五渣走来。   盛星河手中握着悄悄飞回来的小剑,带着杜半明不断后退,额角沁出了冷汗,怎么还不出现……   贺钰见两人不断退后的狼狈模样去,出了一口恶气,松懈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带着腥味的影子猝不及防朝他扑来。   “什么东西?!”   贺钰大惊,他反应不慢,却还是被尖锐的利爪划破衣服,在左手臂上留下五道深刻的划痕。   “是最后一只二阶行尸!”   “他、他被抓伤了!”   人群哗啦啦朝四周散开。   这一番变故猝不及防,原本要抓盛星河的狗腿子们忙转身去救贺钰。   “我靠!”杜半明吓得脸色比盛星河还白,拉着他就往人群中躲,企图以人多换取安全感。   “啊——”   原本去救人的几个狗腿三两下就被行尸掀开,每人身上都留下了抓痕。   “这只二阶行尸、怎么这么凶!”杜半明说出了盛星河心声。   奇怪,方才跟黑衣少年打斗的行尸,没有这么强啊!   “他身上的黑气,是不是要浓一点?”盛星河不确定道。   “二级化清丹怎么没用!这、这不是二阶行尸!”地上,趁着行尸被狗腿拖着的贺钰,忙服下丹药,却见左臂蔓延的黑气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凄厉叫道。   废物废物废物!都是废物!太一宗一群废物,竟然将行尸都弄错了!   这只二阶行尸也是奇怪,一群血肉在前,它却直直朝着贺钰方向扑来,仿佛对方身上有什么极其吸引它!   “啊啊啊救命!”贺钰虽然受伤,但身上却有不少救命法宝,不知用了什么跑得飞快,直直朝人群中撞来,企图祸水东引!   “快跑!”   “你别挡我啊!”   人群顿时涌动,盛星河和杜半明被迫分开,头昏眼花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挤得靠后,落到了贺钰身边!   看见这废物,捂着左臂的贺钰眼中闪过狠厉,一手竟直接拽住盛星河手腕,往后狠狠一拽,将他直直朝身后的行尸推去!   替他挡尸吧!   转瞬之间,盛星河都没反应过来,行尸重度腐烂的面孔近在眼前。   爹啊!   他在心中大叫,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等来,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盛酽仙君!是仙君来救我们了!”   嗯?   惊喜的叫声中,盛星河睁开眼,他爹的盛世美颜跃入眼帘。   “好好待着”,盛酽没忍住,揉了揉这小孩的头发,转身朝行尸飞去。   “金丹中期的修为?竟是三阶行尸”,盛酽啧了一声。   看来宗门弟子是越来越不行了,这种低级错误也会犯。   听见是三阶行尸,剩余参赛者脸都白了,惊恐之余又不免庆幸,幸好还有盛酽仙君。   盛星河却忍不住担心,他爹不是刚步入金丹期,对付这行尸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仙君肯定没问题!”杜半明重新找了过来,看见他脸上的担忧,立马打包票,很像是他爹的脑残粉。   不过盛酽的确没有令人失望,作为书中主角,不过是跨越一个小等级挑战,没一会就把方才撵得众人嗷嗷叫的行尸打成了残血,然而最后一击时却收剑,目光看向盛星河,“你,过来。”   盛星河左右看了看,确定他爹是在叫他,可他们这时应该还是陌生人才对。   他疑惑走到盛酽身边,就见对方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残血行尸,下颌一抬:“把它杀了。”   “杀、杀它?”盛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猫儿眼看向他爹,一派无辜单纯。   要是这表情放在其他人身上,盛酽只觉得愚蠢做作,但看这小孩,却是心软得一塌糊涂,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解释道:“考核。”   哦是了,盛星河反应过来,他还在考核中,那这是、要给他走后门的意思?   即使不用看,也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灼热视线。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么大的后门,可真是……太棒了!   不愧是他爹!   举着白玉小剑,盛星河毫无负担给了行尸最后一击。   让你吓我!   盛酽满意点头,“走吧”,带着小可爱准备离开。   “等下”,盛星河叫住他,转头朝杜半明跑去,不由分说给他塞了三张烈火符,“我先走了,你加油!”   不错,重情重义,盛酽暗中点头,打量了一眼那小胖子,带着人走的最后一刻,给了对方一个提示。   价值数百灵石的宝贵符篆突然就到了手上,杜半明不知所措,更令他惊讶的,是盛酽仙君走前给了他一个视线。   他匆匆低头离开,确认身后没人注意时,才跑到仙君提示的地方,一个正晃荡的一阶行尸出现在眼前,他惊喜地举起了烈火符。   话本诚不欺我!果真抱到大腿了!   —   水镜外,盛星河跟着他爹刚一落地,一群人就拥了上来。   当然,都是关心他爹的。   只有此次负责考核的弟子看了看盛星河,目光纠结:“盛师弟,这人的考核……”   盛酽在水镜中放了这么大的水,他们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盛酽不慌不忙,看向那小孩,盛星河心领神会,自我介绍:“我叫盛星河。”   很好,还是他们老盛家的人。   盛酽心下更是亲近,面上却端着秉公办理的沉着模样:“盛小道君亲自击杀了行尸,还是三阶,这总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师兄还想挣扎。   盛酽璨然一笑,意味深长:“师兄与其还在这里纠结新生的考核成绩,还不如赶紧调查这三阶行尸到底是从哪混入的水镜?宗门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散落行尸?要是被宗主知道了……”   此时的太一宗宗主,正是盛酽的师父。   可谓是光明正大的威胁了。   师兄一咬牙:“盛师弟说的是,恭喜这位盛小道君降服行尸,来人,先把小道君带到中峰去。”   盛酽满意了,看向小孩,叮嘱道:“明日午时便是择英会,若是你有缘入我天枢峰,便是我师弟了。”   盛星河重重点头,为了黏在他爹身边,天枢峰是入定了!   “好,你先跟弟子去吧”,盛酽难得有些不舍。   盛星河同他作别,又见一身青衣的云若竹站在一旁,念着备胎爹之一的情分,临走前对他露出个友好笑容。   然而对方却没有搭理,将脸转向了一边。   ???   说好的温柔师兄呢?你二十年后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盛星河还有些不习惯,前往中峰的一路上,带路的两名弟子也时不时瞥他两眼,视线奇怪,嘴里念念有词。   盛星河好奇,凝神一听,发现自己竟可以听见对方的传音内容。   弟子一:“这小白脸有什么能耐,竟让盛仙君如此喜欢?”   弟子二:“莫非仙君就喜欢这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   弟子一:“呸,还小白花呢,你没看见这人临走前还看了大师兄一眼,妥妥的挑衅!心机婊!”   弟子二:“呸!”   盛星河:“……” 第五章   盛星河人麻了,没想到他爹给他开个后门,竟造成如此大的误会!   难怪云若竹没给他好脸色看。   不过仔细一想,此时的盛酽作为修真第一美人,对谁都是不假辞令,即便是青梅竹马的师兄,也没有像今天对他一般温柔。   呵,一群鱼唇的人类,没想到吧,他靠的是血缘碾压!   中峰处专门安排了新弟子的住宿,两名带路弟子对他有偏见,将人带到后,只简单交代几句择英会的事宜,便忙不迭离开,盛星河隐约还听到了一声“晦气”。   “……”   这是一处小院落,并排四间客房,前三间门外挂上了小木牌,应是有人了。   盛星河进了最后一间,一看见床榻,瞬间眼中就没了其他,浑身的疲惫立马涌上来。   造孽啊,他本来就是个病人,要多多休息才对!   当即扑上床,卷了卷小被子,沉沉睡去。   他睡得太快,没注意到贴墙的椅子上放着个黑色包袱。   不知睡了多久,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盛星河闭着眼爬起来,懒懒伸了个腰,颇像只大号猫咪。   真不想起床“啊——”   “你谁?!”   出现在房间里的黑衣少年吓了盛星河一跳,原本惺忪的猫儿眼当即瞪圆!   “这话是我该问你吧”,对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盛星河,雄雌莫辨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散发的冷意让他艰难咽了咽口水。   盛星河往床脚缩去,怀里抱着小枕头给予自己安全感,心虚说:“我看房间没有挂木牌,还还以为没人。”   黑衣少年侧脸,下颌微抬,示意他看向放在椅子上的包袱。   “……抱歉,我这就出去!”他一骨碌爬起来,冲向门边,冲了一半想起自己还抱着枕头,刹车回头,对上黑衣少年淡漠的视线,讪笑两声,迈着小碎步将枕头丢回床榻,接着头也不回开门出去。   力道大得带着门扉摇晃了几下。   黑衣少年抿唇,看着被睡得凌乱的床榻,长眉微蹙。   然而下一刻,“砰”地一声,方才跑出去的罪魁祸首又跑了回来,并重重关上房门,倚在门边喘气,像是背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卧槽卧槽,姓贺的怎么还在这?他不是淘汰了嘛!   盛星河刚走到院中,便见贺钰和他的几个狗腿遥遥走来,当机立断又跑了回来。   之前在水镜中为了报仇,他趁着贺钰不注意,让剑灵将一方血帕藏在了对方身上,所以最后那只三阶行尸才会一直追着贺钰。   现在对方肯定已经发现了!   他们人多势众,盛星河选择先苟着,等明日择英会后入了天枢峰,再让他爹为他撑腰。   不过,此刻,他对上眼前黑衣少年难言的表情,只得扯出个无辜笑容,腆着脸说:“太一宗也不知怎么安排,隔壁客房都满了,相遇即是缘分,让我们珍惜这段缘,今日便和道友抵足而眠。”   黑衣少年手中的剑动了。   “别别别,有话好说,行,虽然房间满了,但小院里也不是不能将就,咳咳、咳咳咳,虽然我天生体弱,但还是经得住露宿风餐之苦的,咳咳!”   小少年咳得直弯腰,白色衣衫被动作带得勾勒出瘦弱身形,看上去格外可怜。   盛星河慢吞吞转身,作出开门动作。   不对啊,这兄弟怎么还不说话!   他手尴尬地搭在门上,没想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只好放下手,若无其事地转身:“看我这脑子,除了床,不是还有地铺嘛,地铺好啊!”   可惜一眼看去,房间也没个多余的床被,他也没胆绕过少年去动床榻上的被子,算了,大不了趴在桌上睡。   “你、你要干嘛?”他刚在桌边坐定,就见黑衣少年朝他走来。   对方身材挺拔,如新开刃的利剑充满了锋芒感,虽然精致的五官格外吸引人,但那眉眼间笼罩的寒意仿佛拒人千里之外,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拿剑的手抬起。   “我告诉你,我在宗门可是有人的!”盛星河梗着脖子喊出一句。   少年将剑放在了桌上,在另一端坐定:“你睡床吧。”   ?   盛星河心下松了口气,又有些羞赧:“那多不好意思。”   嘴上这么说着,却是快速起身扑上了床,精准地一把捞起小枕头抱着,想你了兄弟。   “道友真是个好人,不仅法术高强,还心地善良,虽然看着冷漠了些,但其实是面冷心热,不像有的人冠冕堂皇,卑鄙阴险,修真界若能多一些像道友这样的人,一定会有更好的明天。”盛星河暗暗贬斥了贺钰之流,又给少年吹了一番彩虹屁。   换来对方的:“闭嘴。”   “哦”,盛星河下巴搭在柔软的枕头上,与黑衣少年面对面坐着。   他方才睡醒,现在无比清醒。   过了一会儿又自报家门:“在下盛星河,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他还以为少年被他烦了不会搭理,没想到对方倒是冷冷道:“江平野。”   “哦哦,好名字”。   他在对方投来的警告视线中,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动作,示意自己会闭嘴。   这叫江平野的少年存在感十足,盛星河抱着枕头如坐针毡,见对方已经在桌边闭眼休息,索性一头倒在床上,然而毫无睡意,想着另一位毫无线索的亲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他没注意到,另一边闭眼的人手背鼓起明显青筋,似在忍耐什么。   “咳咳——”   “你!”江平野忍无可忍睁开眼。   却见对方蜷缩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方白帕,上面沾着刺目的鲜血。   “抱歉啊道友,吵到你了”,盛星河往被子里缩了缩,显得他脸更小了,苍白的脸和鲜血形成强烈对比,他惨然一笑,“都怪我这破身体。”   江平野:“……无事”。   过了会,略显变扭的声音响起:“你要说便说吧,不必忍着。”   盛星河暗笑,这人看着冷酷无情,其实倒挺善良。   江平野?这个名字倒是没怎么在小说中出现,不过这个颜值不占个买股攻身份,属实是可惜了。   随即想到,他现在回到了二十年前,他爹和那些买股攻之间的虐恋情深桥段还没发生,不如趁机给他爹考察一个靠谱道侣,总比陷入之后的修罗场强。   很好,江平野,纳入考察范围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怎么找到另外一个渣爹。   盛星河皱眉盘算,仙人秘境要两年后才开启,但他的身体能不能撑两年还是个未知数。   想到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吐血,盛星河心里沉甸甸的,不行,越快找到渣爹越好!   不过,到底哪一个是他真爹呢?   对方既然能进入仙人秘境,结合小说对秘境的描写,可以肯定年龄是五十岁以下、修为在化神以下。   秘境名额珍贵,那么对方身份肯定也不一般,范围缩小到各大宗门的精英弟子身上。   会不会,在秘境之前,渣爹其实就是盛酽的追求者之一,所以才会在争夺传承时故意靠近他爹,最后让他得逞?   但对方既然消失十八年,很大可能是刚出秘境就遭遇了不测,所以大概率是出现在小说前半部分、但后半部分没有提及的人物。   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又完全搜索不出可疑人物。   不对啊,这种重要角色,小说前半部分肯定要描写的。   难不成,是落在三个强劲买股攻上?   他回想了一下温柔师兄、邪魅魔尊、龙傲天宗主……   可三人从来没有承认过。   不对!他们不承认,不会是怕万人迷生气吧,毕竟是趁人之危的事?   或者,连渣爹本身也没有办法解决他的血脉暴动,所以干脆就装死不出来?   啊啊啊,头好疼,到底哪一个是他真爹!   盛星河正痛苦之际,就听门外一声怒吼:“哪一个是盛星河,滚出来和老子决战!” 第六章   院中的少年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手中提着一把重剑,刀锋含霜,他身后站着的,正是方才给盛星河引路的两人。   来者不善!   盛星河心头一跳。   他悄悄从戳破的窗户纸边移开,指了指另一旁的窗户,求救似的看向黑衣少年。   对方面无表情,并没有什么表示。   “盛星河,快出来,别逼老子砸门!”门外那人还在叫嚣,语气很冲。   盛星河双手合十,朝黑衣少年拜了拜。   道友救命啊!   许是他脸上表情太过可怜,对方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此时,小院内,在那人的咆哮下,前面三扇门依次打开。   穿着道袍的小道士、一身白衣的温煦、和包扎着手臂的贺钰走了出来。   看着院中那少年,温絮率先开口:“方道友,是有什么事嘛?”   两人交情也许不错,那暴躁少年见了温絮,表情收敛了些,语气却还是忿忿道:“温兄有所不知,我今天听同门说盛酽仙君在水镜中看上了一个新生,还帮他通过考核。真是岂有此理,不过一个小屁孩,哪里能让仙君看上?所以特意想过来讨教一番!”   另一边的贺钰眼神阴鸷,他问:“盛星河也在这里?我怎么不知道?”   他左右看了看,眼神锁定在第四扇唯一还紧闭的门上,冷笑几声:“好啊,原来他竟然在这?害我被行尸抓伤的仇,我可还没报呢!”   “贺道友,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跟这盛星河认识?”姓方的少年出声问。   “我跟他不仅认识”,贺钰一想起当时的场景,便咬牙切齿,“这盛星河卑鄙无耻,明明废物一个,修为低下,却使阴招,抢了本来属于我的行尸不说,还设计将沾血的帕子放我身上,害我被三阶行尸抓伤!若不是盛酽仙君及时出现,怕是我此刻、也要化作行尸了!”   他一番话颠倒黑白,不过除了在水镜中看到全程的温絮之外,其他几人倒是不知当时的场景。   温絮淡笑着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贺钰,藏起了眼中的兴味。   躲在墙角暗中偷听的盛星河差点没忍住出声,可恶,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个贺钰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   可惜,姓方的少年信以为真,越听越气:“可恶,好一个卑鄙小人!”   贺钰继续道:“正是,也不知他如何蒙骗了盛酽仙君,竟然帮他度过考核?这日后成了同门,还不知要怎么骗仙君呢?”   他清楚盛酽就是这方庭盛的逆鳞,故意说得严重。   果然,这蠢货当即大怒:“不行,胆敢诓骗仙君,我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他双手持剑,就要往第四扇门劈去!   贺钰的目光也越来越兴奋,盛满了恶意。   呵呵,得罪了这位,就算盛星河傍上了盛酽,日后在太一宗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而他,一定要让盛星河、生不如死!   “咯吱——”   千钧一发中,第四扇门从内打开,露出一张冷玉般的脸。   黑衣少年抬脚走出,正对上方庭盛高举的重剑,日光在刀锋上折射出凛冽冷光。   “有事嘛?”   他掀起眼皮,看了看锋利重剑,语气淡淡,“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太一宗对待新弟子的态度?”   “怎么会是你?盛星河呢?”贺钰忍不住叫出声。   竟然不是盛星河?!   方庭盛傻眼,忙放下剑,对身后两人怒吼:“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盛星河住在这嘛?”   那两人也是一惊,支支吾吾道:“这……许是其他弟子安排出错,他见人满了,就去了其他处。”   另一人忙补充:“但明日就是择英会,他无论如何也会去的!”   “哼”,方庭盛冷哼一声,转头看了一眼黑衣少年,面色有些不自然,却拉不下脸道歉,只匆匆带着两个弟子离开,背影颇有些狼狈。   贺钰也是惋惜,要是盛星河在,便能借机报仇了。   不过,他也没忘记眼前这少年正是抢了他二阶行尸的人,当下恶狠狠瞪他一眼。   不过碍于对方修为高,且在太一宗境内不好操作,只好先让他一马。   贺钰冷哼一声,“啪”地关上房门。   身后,温絮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黑衣少年。   江平野眉目清冷,抬头跟他对视,眼神幽深不可测,似乎能洞穿人心般。   温絮被他看的脸上笑容挂不住,只匆匆点头,接着也关上了房门。   只有小道士开口说:“那人是天璇峰峰主之子、方庭盛,莽人一个,是盛酽仙君的头号追求者,让那小孩躲着点。”   他意有所指。   江平野神色不变,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屋,关上了房门。   身后的小道士摸了摸下巴,“可真是冷漠啊”。   “不过看来,接下去可有得热闹看了。”他哼着歌,进屋继续画符去咯!   另一边,江平野一进门,一颗脑袋便从窗户边冒出,盛星河爬了进来。   他后怕道:“好吓人啊,多亏有江道友!”   江平野抬手,给他撤去了身上的结界,看着他一张苍白的小脸,想了想还是道:“明日、你多小心些。”   盛星河顿时臊眉耷眼。   躲得了一时,还能躲一世嘛?   他爹可真是蓝颜祸水啊!   不过这方庭盛,长老之子,看着也挺厉害,难不成是渣爹?   盛星河回想了一下方才手举重剑、凶神恶煞的少年,登时一个寒颤。   不可能!他爹怎么可能被这人糟蹋!   盛星河疯狂摇头,是他魔怔了,看着谁都像渣爹。   盛酽好歹是万人迷主角,怎么可能给他安排一个这么寒碜的攻!最起码也要像江平野这样的吧?   盛星河没忍住又看了眼黑衣少年绝美的侧脸,心情都好了些。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翌日清晨,引路弟子来带他们前往择英会。   看见盛星河从黑衣少年房中出来时,贺钰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明白昨日为什么没见到人?   盛星河故意往他包扎的手臂多看了几眼,这人小肚鸡肠,最是在意自己的形象,他就偏要挑他痛处踩。   果不其然,贺钰注意到他的视线,侧过身体挡住了受伤手臂,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杀父仇人,但碍于引路弟子在次,不能动手。   盛星河被他看得通体舒泰。   最喜欢这种看不惯他、又拿他没有办法的无能狂怒。   今日的引路弟子是个新面孔,他眼神在明显有仇的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遍,确定新弟子不会动手后,又往盛星河脸上看了几眼,许是也听说了他的光荣事迹,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嫌弃。   盛星河:“……”   这太一宗怎么回事,全宗上下不好好修炼,八卦倒是传得挺快!   你们仙门第一宗就是这样的水平嘛!   幸好,一路上都很顺利。   择英会在主峰天枢峰大殿举行。   盛星河一踏进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许多人在盯着他。   他艰难咽了咽口水,往江平野身后躲了躲。   而黑衣少年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欲抬的脚一顿,算是默认了。   盛星河身形小,对方挺拔高挑的身影一遮,顿时挡住了许多灼热视线。   周围弟子看见他如此怂,似乎有人“嗤”了一声,表示不屑。   盛星河假装没听见,他偷偷抬头,往上扫了一眼。   就见大殿之上,以云若竹为首,他爹和其他一些弟子分列立于两旁。   察觉到盛星河的视线,盛酽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轻笑了一下,刹那间芳华尽显,美得不可方物。   殿中响起明显的惊叹声。   当然,也有人察觉,往他的方向瞪来。   盛星河顶着这些视线,硬着头皮给他爹回了一个笑,心想,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不过,他回过神来,既然是择英会,怎么没有太一宗的长老呢?   疑惑间,就听备胎爹之一的云若竹缓缓道:“昨日宗门禁地有异动,导致三阶行尸出逃,进入水镜之中,若竹代表宗门,向各位新生弟子表示歉意。   由于禁地一事,宗主和各长老今日忙于封印,因此择英会便由我来举行。不过诸位放心,根据昨日尔等在水镜中的表现,各长老已经挑选好心仪弟子。   现在宣读名单——”   云若竹身为宗门大弟子,又是现任掌门之子,他来举行自然是毫无异议。   随着名字一个个念出,盛星河也不由紧张起来起来,不知道能不能进入天枢峰,跟他爹成为同门。   他先听见了熟人的名字。   “黎清,天璇峰峰主亲传弟子……贺钰,天璇峰峰主记名弟子……杜半明,天璇峰内门弟子”   小胖子竟然跟贺钰一个峰头,不会被欺负吧?   正担忧着,就听见了他的名字。   “……盛星河、江平野、温絮,天枢峰掌门亲传弟子。”   “以上便是新生弟子归处,各位可有异议?”   “我有!”云若竹话音刚落,一人便迫不及待跳出来,正是贺钰。   大殿之上,他目光充血,嗓音愤怒:“我不服,凭什么我只是个记名弟子,还只能进天璇峰!但他这个废物”,他指向躲在黑衣少年身后的盛星河,“他却能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有黑幕!我不服!”   他嗓音尖利,余音在宽阔大殿回荡。   听说过昨日之事的宗门弟子面色各异,不满、鄙夷、嘲讽、幸灾乐祸的目光全朝盛星河涌来。   这下可躲不了了。   盛星河叹了口气,大大方方从江平野身后转出,周围人也有意无意离他远了几分,一时间,好像就他一人站在大殿正中。   盛星河像是没有察觉一般,他清了清嗓子,苍白的小脸肃容,众目睽睽之下,大义凌然道:“我没有异议,即便现在把我从亲传弟子变为外门弟子,也绝无怨言!既然是宗门的安排,是大师兄的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星河一切以宗门利益为先,绝对服从宗门安排,绝不会为自身私利而违抗宗门!” 第七章   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把在场众人都搞蒙了。   大殿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正中间的白衣少年身姿挺拔,面容热血。   似乎恨不得立即为宗门赴汤蹈火!   其他弟子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打量这传说中迷惑了美人师弟的小白脸。   对方竟然有这么高的觉悟嘛?   大殿上,几名精英弟子纷纷点头。   云若竹虽对他有些芥蒂,但此时也不由赞赏:“盛师弟能有这般见识,也是我宗门之福,其他弟子应向你学习才是。不过你放心,宗门既然已经安排,亲传弟子便是亲传弟子,绝不随意变卦。”   盛星河心中松了口气,赌对了。   越是这些名门大派,越喜欢戴高帽讲大道理,作为一个社会主义熏陶了十几年的好少年,这种觉悟他可是够够的。   “那我呢?”贺钰见状,不甘心地叫了一声。   云若竹看向他,视线冷了些。   “呵”,一旁的盛酽冷笑,他师兄不能说的话,他帮他说了,“贺家的小少爷,这里是太一宗,可不是你明光城。按照考核规矩,你可是连一只行尸都没有杀死,但现在还能成为一峰之主的记名弟子,个中缘由我们心知肚明便好,若还是不满足,那便请你从哪来、回哪去吧。”   贺钰对着盛星河还能嘲讽谩骂,对公认脾气好的云若竹也能再三力争,但对上盛酽,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吞,不敢说半个不字。   毕竟若是惹了盛酽,整个太一宗他都不要想混了!   盛酽扫过他敢怒不敢言的脸,冷笑了一声:“行了,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便早些退吧,别耽搁了彼此的修炼时间。”   云若竹顺势点头:“既然如此,师弟们便散了。”   众人拱手向大师兄行礼送别,盛星河也照模照样,夹在一片青衣白纱中出了大殿。   杜半明不知什么时候摸了上来,把他往大殿的角落扯去,兴奋道:“我竟然成为了内门弟子!绝对是祖坟冒青烟了,呜呜呜,还要多谢你了兄弟。”   说着就想往盛星河身上靠,来个深情拥抱。   盛星河嫌弃,把他推开,敷衍道:“哦,恭喜啊。”   “不过还是你厉害”,杜半明话音一转,压低声音神秘说,“没看出来啊兄弟,这么短的时间就勾搭上盛酽仙君了。不过你可要小心,我听说许多爱慕者要找你挑战呢。”   别说了,昨日已经来了一个。   提到这个,盛星河就忧心忡忡,他一手遮住半张脸,探头探脑打量了四周,还真让他发现好几个疑似盯着他的弟子。   他心里暗暗叫苦,失策了,方才应该跟着江平野的,好歹还能帮他挡两下,现在身边就这小胖子,他俩半斤八两,难道还一起跑嘛?   关键跑也跑不过啊!   杜半明还在那絮絮叨叨:“你要小心那贺钰,你没看他方才看你的眼神,真是吓死人了!他虽然只是是记名弟子,但明光城家大业大,最擅长炼器之术,小心他有什么法宝来害你!”   “法宝,能有我多嘛?”别的盛星河不敢说,但这法宝,他三个备胎爹给送了不少,还都是一顶一的,等他好好找个机会弄明白用法,虽然不说横着走,但保命应该还是没问题。   杜半明想到他随随便便拿出一颗极品灵石的派头,顿了顿:“倒也是。”   不过,盛星河看着周围盯着他的人越来越多,心底发虚,他现在还没搞清楚大部分的法宝用法,可是现在劲敌在前,也来不及了。   他低下头,在杜半明手心快速写了几个字,又给他一个视线,便起身,状似无意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周围盯着他的人见状,纷纷涌了上去。   也有些许人狐疑地看着落下的小胖子,但一对上视线,就见小胖子立马热情道:“哎呀这位师兄好,我叫杜半明,天璇峰的,来来来,交个朋友嘛。”   这些人立马嫌弃地走开,跟上那小白脸去了。   天璇峰大殿前是一片宽阔广场,殿后是十里桃花,左右是拱卫的侧殿,盛星河不过沿着曲折长廊走了一会,路过一间角门时,便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猛地拽了进去。   “砰——”   有人把他丢在一处草丛上。   “咳咳”,盛星河狼狈咳嗽两声,快速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间侧殿的后院,一面高墙拦住了去路,而身前,站着十几位青衣白纱的弟子,最前方那人身材高大,左臂以金线绣着一个古体的“璇”字,正是天璇峰峰主之子方庭盛。   “哼,就是这个废物,竟然能得到盛酽师弟的垂青?”人群中有人不忿道。   方庭盛听了,更是怒目圆睁,瞪着盛星河:“你起来,拿起你的剑,跟我好好比试一番。如果输了,以后就离盛酽远一些!”   盛星河看了看他健壮的身形,心想那我岂不是输定了,傻子才跟你比。   他爬起来,扫了扫身上沾着的落叶,然后仰头看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高大少年,坚定道:“不!”   方庭盛大怒,攥紧重剑的手青筋暴起:“好啊,你是死都不要离开盛酽嘛!”   ?他哪有这么说?   盛星河对这迷弟的理解能力服了,眼看这人就要暴起,他忙道:“不是,我是说我绝不会和你比试的!”   方庭盛动作一顿,他视线从上往下,打量眼前这鸡崽一般的少年,顿时得意道:“是不是不敢?呵,就你这小白脸,哪里能跟我一样保护盛酽师弟,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离他远点。”   “非也”,盛星河摇了摇头,一派痛心疾首的表情,“我们乃同门师兄弟,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宗门是什么地方?是让我们一起快乐成长、共同进步的地方!同门师兄弟应该互帮互助、和谐有爱,怎么能这般凶残?”   盛星河表情越发真诚,一副想用爱感化对方的模样。   其他师兄弟都懵了,交头接耳道:   “这人,脑子没问题吧?”   “盛酽师弟不可能喜欢有病的吧?”   “也许、不一定呢?”   方庭盛也有点没反应过来,盛星河的境界是他一时无法领会的,想不通便只能接着道:“我不管,拿出你的剑,跟我打!”   盛星河摇头,继续忽悠:“我不会跟你打的,不过如果方师兄实在看星河不顺眼,你便出手吧,我就站着让你打,绝不会还手的!”   方庭盛急了:“你跟我比试啊!”   盛星河:“不,你打吧,只要师兄能消气,我就算被打到只剩一口气,也不会有怨言的!”   方庭盛一时不知怎么办,这打也不是,不打的话,好不容易才把人拐来,他还没好好教训对方呢!   “方庭盛你个傻子,别被他骗了!这小子诡计多端,在水镜害我被丧尸抓伤,他现在就是看跟你比也打不过你,所以故意这么说,好让你下不去手!”   贺钰不知什么时候跟来,在人群后恶意喊道。   我去,这个搅屎棍。   盛星河变了脸色。   方庭盛也反应过来,没来得及计较贺钰骂他傻子,先被盛星河给激怒了。   “好啊,你敢耍我!”   重剑带着千钧威势朝他砍来。   !!!   盛星河立马抱头,就地一滚。   “锵——”   巨大的灵力波动荡开,一道影子划过半空重重摔倒在地。   是方庭盛。   盛星河猛地抬头,看见一人缓缓从半空落下,挡在他身前,接着他爹含着怒火的声音响起:“方庭盛,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第八章   呜呜呜,他爹终于来了!   不远处,小胖子躲在墙角,给了他一个胜利的眼神。   盛星河回以肯定,没看错你兄弟!   “师兄,他欺负我灵力低微,非要跟我比试!”盛星河趁机告状。   倒在地上的方庭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   说好的互帮互助、和谐有爱呢?   然而盛星河现在只想让他见识一下成年人的世界。   “我还受伤了,好痛咳咳”,这身体从没让他失望过,成功咳出一帕子血。   盛酽见状,面色瞬间格外吓人。   方庭盛挣扎着爬起来,企图揭穿这小白脸的真实面目:“师弟你听我说、啊——”   他又被一剑击飞。   砰地进墙中,竟然一时掉不下来。   其他弟子看得腿肚子发颤,其中一人想要溜掉,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直直挡在他身前。   “其他人,给我滚回去抄宗规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   “师兄,还有那个贺钰,是他率先怂恿方庭盛打我的”。   盛星河立马道。   贺钰大惊:“你个小人……”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身前飞剑离他的喉咙只有一指距离。   贺钰顿时像被贴了定身符,动也不敢动,硕大汗珠从额头滚落。   “辱骂同门、挑衅生事,贺钰罚抄三百遍宗规!”   被剑指着,贺钰还敢说什么?只能从齿缝中蹦出一个“是”字。   看得盛星河大爽。   他叫上杜半明,狐假虎威跟在他爹身后走出侧殿,将一干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丢在身后。   出了侧殿,杜半明就告辞,表示要去天璇峰报道。   盛酽爱屋及乌,夸赞了他几句,让杜半明颇为受宠若惊,傻笑着离开了。   盛酽这才转过身,看向小孩,担忧问:“你没事吧。”   他也有些懊恼,方才如果好好看着人,不至于会让方庭盛之流把人给拐走。   盛星河看出他爹眉眼间的心疼,也不装了,利落将手帕收进储物戒,伸胳膊伸腿表示自己没事,“师兄放心,我只是天生有疾,吐血吐习惯了。”   盛酽想到水镜中的一幕,皱眉:“这病、没有根治之法嘛?”   盛星河顿了顿,看着他爹这张担忧的脸,似乎与二十年后重合,他恍神了一瞬。   不忍心告诉他爹真相,盛星河故作轻松:“当然是有的,不过需要慢慢调理身体,急不得。”   盛酽蹙紧的眉头一松:“那就好。”   “走吧,带你去你的住处。”   两人又重新回到了大殿前,盛星河见云若竹、江平野,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在等着他们。   盛酽道:“我跟师兄因事耽搁了点时间,本来打算带着你们三人去住处,但发现你不见了,没想到……幸好没什么事。”   其实这等小事自然不用麻烦他们,但盛酽抢着要做,云若竹只好陪着他。   当下,云若竹看向姗姗来迟的两人,觉得他们距离似乎太近了些,但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妥,压下心中异样,温和笑道:“既然来了,便先熟悉一下。”   “天枢峰乃宗门主峰,宗主亲传弟子寥寥,只有我们五人。按照辈分先后,你们三人应是温絮师弟年长,是三师弟,盛师弟次之,江师弟则年龄最小。”   盛星河看向黑衣少年,没想到他竟然是最小的。   他的视线恰好同对方撞上,盛星河便故意道:“小师弟放心,以后师兄会好好照顾你的。”   江平野听他叫了一声“小师弟”,眼神一动,接着就注意到他衣衫上的折痕和些许泥土,一看就是在地上滚过,忍不住微微皱眉,他道:“师兄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盛星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有些窘,拍了拍衣摆处那顽固的泥土。   在场四人都不由看向他。   “怎、怎么了?”盛星河有些懵。   盛酽觉得他无比可爱,抬手掐了个净身咒,那一身被摧残的白衣顿时洁亮如新。   温絮见此,笑道:“盛师弟之后学习,可不要偷懒才是。”   盛星河这才反应过来,是了,这里是修仙界,难怪他拍个衣服都盯着他看。   他还没说什么,盛酽倒是不高兴了,许是家长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家孩子,维护道:“星河自然会用功,温师弟还是顾好自己。”   他这话有些生分,云若竹扯了扯他衣袖,给他递个眼神。   盛酽自然明白师兄是想提醒自己同门和睦,但他就是看温絮不爽。   “等等,你叫温絮?”盛星河想起什么,看向这面容清俊的少年。   温絮不知他为何如此反应,轻轻一笑:“在下正是清河谷温絮。”   盛星河看向他的眼神不由警惕起来。   温絮?不正是小说中喜欢上云若竹,于是在宗门各种装可怜、暗戳戳排挤他爹的白莲花?   他看向眼前三人,仿佛已经嗅到日后三角恋的狗血修罗场。   不行,有他在,白莲花莫要碰瓷他爹!   盛酽看出小孩也不喜欢这作精,更觉欣慰,不错,跟他有一样敏锐的目光。   他故意对云若竹道:“时间不早了,为了节省时间,师兄你就带温絮去他房间,我带这二人,可好?”   云若竹自然不会拒绝他,便先带着人离开。   走了好远,身后的温絮悄然回头,看向那三人远去背影,尤其是中间盛酽那高挑的身形,眼神深了些。   一路无言。   云若竹将他带到住处,临走时,温絮突然出声,状似无意道:“盛酽师兄,似乎对盛师弟格外喜爱呢。”   云若竹转身看向他,衣摆处绣着的竹叶纹饰被风吹得飞舞,衬得他面如冠玉、温柔儒雅。他抿了抿唇,淡淡道:“阿酽生性直爽,与盛师弟性格契合,不过是师兄弟间的情谊,温师弟还请慎言。”   “哦,是这样。”温絮从善如流,歉意一笑,“是我想多了,我看方才盛酽师兄着急找人的模样,一时误会。还是大师兄与盛酽仙君青梅竹马,更了解他。”   云若竹被他这话带着,也回忆起方才那杜师弟找上盛酽时,对方着急的模样。   他还从未在师弟身上见过这般表情。   盛星河此人,似乎于师弟真的不一般?   温絮满意地看见对方皱起的眉,面上笑容更为真挚,“大师兄慢走。”   另一边,安置了江平野后,盛酽将小孩带到离自己住处最近的小院。   这里风景极好,房屋后是一片开得臻臻艳艳的桃花林,暗香浮动,几缕桃瓣飘过飞翘的檐角,风铃叮咚作响。   盛星河很是满意。   盛酽见他嘴边笑意,也不觉高兴。   “此处安静,适合修炼,你若还缺什么,尽管跟师兄说。”   “对了,你们这些未辟谷的弟子可在管事处领取一月的辟谷丹,我先帮你领来了,此外,若有其他需要的,也可以跟管事弟子提出。至于方庭盛,他自然不敢来打扰你,但你之后也要小心保护自己……”   盛酽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   盛星河也没有不耐烦,而是听着他交代,有一种琐碎的幸福感。   这就是有爹的感觉。   盛酽最近事务繁多,虽然不舍,还是辞别了他。   盛星河看着他爹背影消失,这才走入房间。   房内东西一应俱全,桌上还放着两套青衣白纱的弟子服,左臂处以金线绣着“枢”的古体字。   这是宗门弟子服的标志,太一宗内门以七峰为支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不同字代表不同峰头,而金线、银线和普通黑线象征亲传弟子、记名弟子和内门弟子。   盛星河换上弟子服,一时无事,想去宗门四处逛逛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到渣爹,虽然这是做梦,但又不想听到其他弟子揣测他跟他爹的关系,于是只好溜溜达达,到小师弟那边走走,随便考察对方适不适合当他爹的配偶。   江平野的住处并不远,对方仍旧是一身黑衣。   “小师弟我来看看你”,盛星河十分自来熟,直接在小院中的石桌落下,还招呼他,“别客气,坐啊。”   江平野愣了一瞬,这才坐下。   盛星河是不会让气氛冷场的,挑着他爹刚才的交代说了一些,比如辟谷丹的事,对方果然还不清楚,向他道了声谢。   “这有什么,我们以后都是师兄弟了,自然是要相亲相爱才是”,盛星河一手杵在石桌,撑着头,看着小师弟轮廓分明的侧脸。   感叹,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冷了些,他爹应该不喜欢这挂。   江平野不知怎么,被他盯得有些许发凉。   他沉默了会,忽然道:“方才抱歉了。”   “怎么了?”盛星河不解。   江平野放在身侧的手指微曲,抿了抿唇:“方才我若是跟着你,可能就不会出事了。”   他当时见盛星河和人叙旧,便没有上前打扰,谁料对方突然消失,再次出现却是被盛酽领回来,身上还沾了泥土,形容狼狈。   江平野虽不了解具体经过,但也觉得这人应是受了欺负,加上对方还在这关心自己,不由生出些许懊悔。   盛星河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他才经历了一番人心险恶,现在被小师弟这纯善的性子搞得有些感动。   “呜呜呜,小师弟你真好!”忍不住捧起他手。   世间自有真情在。   他决定了,冷点算什么,还是要本性善良,他爹应该应该也能接受的!   暂且把人纳入考察范围。   江平野不知道他的月老大计,只是觉得这人族的手太温暖了些,他眉心微蹙,难得有些不自在,想要把手抽出,又犹豫再三,觉得不太妥当。   盛星河看出了他的变扭,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般,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家伙,原来小师弟看着高冷,结果是个社恐啊!   江平野仍旧不知他在笑什么,只是这样鲜活的笑容,也让他淡漠的眼中染上了些许温度。 第九章   盛星河在小师弟那待了一会儿,便回屋睡了会觉,起来已是天黑。   明日才正式上课,现在还不急,他将三个备胎爹以及他爹给的储物戒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准备好好整理。   他爹给的储物戒里,除了各种疗伤丹药外,还有成堆的玉瓶,瓶子里是盛酽多年来收集的天材地宝炼制的化血丹,专门针对他的血脉暴动,按照医嘱,他应是一日三次,每次服用一颗。   但最近,盛星河越来越感觉体内涌动的血脉压不住,将一次一颗变成了一次三颗,虽然化血丹副作用很小,但按照这样下去,很快这丹药便会彻底对他无效。   盛星河有些担心,但也没办法,只好强压下忧虑。   接着是云若竹给的储物戒,二十年后的他贵为太一宗宗主,出手自然阔绰,光是让杜半明惊叹的极品灵石便有一万颗,其他也是些疗伤丹药,盛星河还看见了几瓶五级化清丹。   若是让其他人看见,肯定会大吃一惊!化清丹是用来治疗被行尸抓伤的人,一般来说一级化清丹只能治疗一阶行尸的抓伤,高级丹药可以治疗低阶行尸的鬼气,反过来则不行。   而当今为止,修为最高的行尸也不过五阶,所以这五级化清丹放出去,几乎是每个拍卖会都要疯抢的宝贝,现在却只能在盛星河的储物戒中落灰。   邪魅魔尊倒是小气,他的储物戒中只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黑底红纹令牌,令牌上刻满看不懂的繁复纹路,不清楚有什么用,盛星河丢了回去。   而龙傲天的储物戒中除了那把小剑,就是各种符篆、一些丹药和几百的极品灵石。   盛星河将东西都分门别类,方便取用。   清点了一番,他的身家还算可观,实际上,已经抵得上一个中型宗门的底蕴。   “咚咚咚”,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盛星河将储物戒收好,起身开门,却见是杜半明。   屋内燃着蜡烛,对方一张圆脸在烛影有些许不自然。   对方道:“我来天枢峰办事,恰好碰见盛酽仙君,便让我传话,说找你有事。”   听见他爹找他,盛星河不疑有他,关上房门便同杜半明出来。   今夜月色格外亮,天穹低垂,繁星满天,山风呼啸而过,卷起朵朵飘飞桃瓣。   两人一路无言。   盛星河疑惑,只觉今天这小胖子怎么变得如此安静,于是主动问:“盛酽师兄有说什么事嘛?”   杜半明走在他身前,左臂上以黑线绣的“璇”字若隐若现,他道:“我也不知道。”   然后又没了下文。   盛星河看不清他表情,只感觉有些许违和,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们沿着一条小路,拐进了院落后的桃花林中。   两侧桃树枝桠伸展,在月光下绯色一片,花香阵阵,如同绮丽梦境般。   不知走了多久,走出了桃林,山风呼啸而来,竟是一处空旷的斜坡。   月色洒落,群山轮廓影影绰绰,草色幽幽,斜坡连接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几颗石子滚落下去,不由让人胆寒。   盛星河被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些,忽然想清违和之感在何处了。   “你怎么对天枢峰的地形这么熟悉?”他转头问向小胖子。   没想到却对上一张满是愧疚的脸:“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什么?!!盛星河心头一跳。   却见一道飞剑不知从何而来,剑鞘猛地在盛星河腰上一拍,他控制不住身形,整个人瞬间沿着陡坡滚落,接着掉进漆黑的悬崖中。   月色下,他在掉落的一瞬,看清了飞剑的模样。   是方庭盛的剑。   杜半明竟然合伙骗他!   半坡上,杜半明见他摔下悬崖,吓得瘫坐在地,泪流不止。   二人从桃林中转出,谁也没管他。   身上还缠着绷带的方庭盛突然有些不安了,紧张地看向他身旁的人:“盛酽师弟、万一发现怎么办?”   “可我们也没做什么,是那小胖子将人带来的”,贺钰眼中兴奋,满不在乎道,“再说了,这思无崖下连着禁地,呵呵,如今禁地封印破了,那些涌出的行尸肯定将他吃个干净,到时候死无对证,盛酽又能说什么?”   见方庭盛却还犹豫,贺钰不由翻了个白眼:“你忘了都是因为他,你才被盛酽嫌弃的嘛!快走吧,温絮说了,这思无崖的轮值弟子马上就来了,当心被发现。”   “还有,把这胖子带上,他是你们天璇峰的人,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方庭盛想起盛酽嫌弃的眼神,一咬牙,恨意顿生。   都是那小白脸自找的,怪不得他。   他拎起杜半明,三人消失在桃花林中。   “砰——”   漆黑悬崖下,在距离地面不远处时,白玉小剑终于承受不住,同盛星河一同摔在了地上。   但多亏有它支撑了一会儿,盛星河才没摔死。   “嘶”,盛星河磕得浑身都疼,手肘处还在碎石中磨破了皮,他忙取出一颗丹药吃了下去,瞬间一股暖流遍布全身,伤处很快恢复。   “多谢你了,以后就叫你小白。”盛星河把白玉小剑捡起来,宝贝似的用帕子擦干净。   小剑累瘫了,在他手心中蹦跶两下,对这名字表示抗议。   盛星河假装没看见。   他瘫在地上,想到掉下悬崖的最后一刻,喃喃叹气:“没想到,他竟然骗我?”   也许是穿越二十年时空后第一个接触的人,盛星河真心将小胖子当作朋友,因此没有多加设防,现在突然被背叛,他只觉满腔愤怒。   坐在地上好一会儿,盛星河才慢慢平复心绪。   算了,他向来想得开,也的确能理解,杜半明毕竟入了天璇峰,自然受方庭盛的辖制,而且他家就在山脚下,对方威胁他的手段可多了去。   但不管如何,背叛就是背叛了,此后这人,于他也就是陌生人了。   盛星河爬起身,拿出一颗夜明珠,打量四周。   这是一处宽阔峡谷,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峭壁,遮挡了月光,昏暗无比,夜明珠勉强照亮的范围中,只见零星碎石,和崖底生着的稀疏荒草。   前后两条路都延伸进黑暗之中,不知通向何方。   峡谷风格外大,呜咽作响,吹得盛星河长发凌乱,衣角乱飞,寒意深入骨髓,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又吞下一颗丹药,这才勉强好了些。   待在原地也不是办法,盛星河前后看了看,拿出一块灵石一抛,棱形的一角指向其中一个方向。   他收回灵石,一手举着夜明珠、一手拿着小白,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   在黑暗中行走没有时间的流逝感,夜风如鬼啸一般,盛星河看了看四周,心底发毛,总觉得黑暗中有眼睛窥伺一般,手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两侧峭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原,圆月高挂,枯草丛生,几块断碑斜插在路口,视线越往后,断碑数量越多,还萦绕着淡淡黑气。   不知名的阴风吹来,枯草倒伏,黑气缭绕,吹得盛星河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这熟悉的黑气,好像只在一个东西上见到过。   心底的危机感不断攀上,盛星河艰难咽了咽口水。   要不、还是赶紧走吧!   然而正当他想转身时,枯草拍打得更为厉害,那些静立的断碑突然耸动,原本淡淡的黑气大增,浓郁如墨,而在黑气中,出现了一双双幽绿的眼睛。   离盛星河最近的那块石碑中,一只白爪伸出黑气的包围,接着是仅仅带着些许腐肉的骷髅手臂,然后猛地整个窜出。   !!!   是行尸!   还是变成骷髅架子的行尸!   盛星河吓得魂飞魄散,脚底抹油转头就跑。   啊啊啊他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差!   而身后,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骷髅行尸从断碑处爬出,速度奇快地追上来。   盛星河眼角余光一扫,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   太一宗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还藏着这么多骷髅!   他跑得都要断气了,但这些行尸跟他在水镜中遇到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甚至比那只三阶行尸还厉害,他一边跑,一边丢出储物戒中的烈火符,一簇簇冲天而气的火光吞噬身后的骷髅行尸。   但很快,对方直接穿过烈火而出。   盛星河不合时宜地想,也是哦都骷髅架子还能烧什么。   看来天要亡我!   盛星河内心悲鸣,爹,永别了。   “砰!”内心的悲鸣瞬间被额头的剧痛取代,他不知撞到了什么,一时间眼泪流出。   “呜”,呜咽间,觉得自己视线变高,被人提溜了起来。   他松开捂着额头的手,泛着泪花的猫儿眼同一人对上。   对方一身黑衣,长发高束,面容格外清俊,一双笑眼弯弯,嘴边还叼着根草,痞里痞气,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喂,小孩,你撞了我,快赔钱!”   盛星河:“……”   他一肚子脏话不知从何说起,这从哪冒出来的碰瓷货,他正在逃命啊!   “喂喂,你不要以为装可怜老子就能放了你,我可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   那人还在叨叨,盛星河被拎在半空无处着力,眼角余光瞥见了行尸扑来的兴奋嘴脸,绝望闭上了眼,心想:算了,好歹黄泉路上还有个伴。   “好烦,一群尸体就不能好好待着嘛”,黑衣人嘟囔了两句,手上出现了一柄剑。   耳边“噗嗤”一声,接着陷入沉寂。   咦?他怎么还没死?   盛星河试探着睁开眼,就见黑衣人线条优越的下颌。   注意到他的视线,对方低头,长眉一挑,坏笑道:“好了,烦人的家伙没了,快说,你打算怎么赔钱?是拿胳膊、还是拿腿呢?”   视线故意在他的手和脚流连。   然而盛星河顾不上这话,他伸手在黑衣人身上一推,奋力将自己转了半圈。   然后便看见身后倒了一地白花花的骷髅架子,骨头碎得不能再碎。   !!!   竟然是个大佬!   然而大佬却沉迷碰瓷:“你竟然还敢非礼我!现在一只胳膊和腿已经不够了,我要全砍下来。”   黑衣人还在逗小孩,却看见对方转过头,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   “仙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让我以身相许吧!”盛星河一脸崇拜,伸手作出要搂他腰的动作。   吓得黑衣人立马将他丢了出去。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不矜持嘛!   盛星河早有准备,踉跄几步稳稳落地,他也听出来这大佬纯粹是逗他玩,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此时的黑衣人一脸警惕:“你别过来!老子已经有心上人了,就算你再怎么爱我爱的死去活来天崩地裂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盛星河:“……”大佬略有些中二。   “我……”他刚说了一个字,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声音格外明显。   是了,他还没吃晚饭不说,还被迫夺命狂奔,他好惨啊。   黑衣人又得意起来,嘴边叼着的小草一上一下动着:“还没辟谷的小孩。”   他丢来两个小果子,“吃吧,多吃点。”   他眼神上下扫过盛星河的小身板,一笑,“跟只小猫一样。”   “……”,救命之恩,盛星河忍了。   “啧”,救命恩人突然叹了口气,看向虚空,自言自语,“老家伙们找的可真是快,罢了”。   他又拎起盛星河,“先把你送上去。”   盛星河毫无心理准备,就被迫来了个极速升空,狂风卷起二人衣角,飞舞的长发糊了他一脸。   “啊——”   圆月之下,一道黑影快速划过天际。   思无崖的值守弟子大惊:“那是什么?”   “快追!”   “砰——”   盛星河被无情扔下,他咕噜咕噜,滚进一堆桃花瓣中。   “咳咳”,他挣扎着爬起,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身处桃花林之中,所见皆是一片绯红,仿佛刚才崖底的行尸,都像是一场梦一般。   然而摊开手心,两颗碧绿色的果子静静躺着,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一晚可真够心惊动魄的。   盛星河沿着小路,灰头土脸回了住处。   索性一路没遇到什么人,直到打开院门,对上黑衣少年惊讶的眼神。   江平野不知为什么来找他,但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盛星河急需找个人倾诉一下。   “呜呜呜,小师弟我……”,盛星河才走了两步,就觉眼前一黑,蓦地倒了下去。 第十章   热,好热——   盛星河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衣领。   他只觉自己像被架在火堆上一般,无数热浪翻涌交叠,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痛得他身体痉挛,汗如泉涌,漆黑的长发紧贴在鬓边,显得他一张小脸格外惨白,若有若无的白烟从他身上飘出。   怎么回事?!!   一道灵光闪过,那双猫儿眼猛地瞪大,他咬紧牙关,齿缝中蹦出几个字:“十、十五”!   该死,他怎么忘了,小说中每月十五之夜正是原主血脉暴动发作的日子。   他还奇怪今晚一番跑酷竟然没吐血,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疼、好疼啊——   虽然书中描述血脉暴动发作时生不如死、万箭穿心,但真正体验了才知道痛到极致是什么感受。   盛星河眼前发昏,周遭世界好像万花筒一般扭曲重影。   药——   盛酽给原主准备的药还在储物戒中,但此刻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茫然地转向黑衣少年方向,张了张干涩的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渐渐涣散,最后只能看见黑衣少年向他伸来的手。   -   盛星河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昏暗房梁。   他眼神逐渐清明,昨夜发生的事一件件浮现脑海。   他略微动了动身子,意外发现自己身体竟格外轻松,连平日的一丝沉重之感竟也无了。   怎么回事?他昨日不是发病了嘛?   对了,小师弟呢?   他环顾一周,就见端着一个托盘的江平野走了进来。   “你醒了”,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快来吃早膳。”   江平野终于换下一身黑衣,青衣白纱的弟子服敛去了他周身几分疏离之感,一头长发用黑色发带高高束起,冷白肌肤在室内如上好美玉一般,低垂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淡淡阴翳,平添几分清冷破碎,但一抬眼,凌厉冷峻之感扑面而来。   盛星河被美色迷了一脸,但很快,注意力又被托盘内冒着热气的粥给吸引来了。   他下床,快步走到桌边坐下,一口热粥下肚,瞬间幸福地眯起了眼:“唔,不是说只有辟谷丹嘛。”   江平野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底含了一丝笑,淡淡道:“自然有卖的去处。”   事实上,辟谷丹只是宗门给弟子的分例,饿不死就行,若是对吃食有讲究,自可去负责灵田灵植的天玑峰购买,只不过价格不菲。   江平野没有说。   盛星河想到什么,问:“对了,师弟,你昨晚怎么在我院子里?”   提到这个,江平野眼神暗了些,他道:“我见贺钰出现在天枢峰,来的方向恰是你的住处,便、想去看看,没想到,果真出事了。”   盛星河还想问什么,江平野就提醒他:“你先吃吧。”   盛星河这才囫囵吃完。   江平野见状,方才问道:“你这两颗果子……”   “盛酽师弟在嘛?”门外的呼喊盖住了他的声音。   “什么?”盛星河一时没听清。   “没事”,江平野摇了摇头,“先出去看看吧。”   两人一同出去,就见一弟子立在院外,他身侧是一只脖项修长的仙鹤。   见到两人,那弟子表情有些奇怪,眼神在他二人中间来回扫视一番,眼神逐渐兴奋起来。   盛星河被他看得不自在,走近了,见这弟子左臂上一个“阳”字,应是开阳峰的师兄。   “这位师兄,有什么事嘛?”   那人这才退开一步,将仙鹤引上前:“这是你们新弟子去书院的代步工具,因天枢峰久未有新人加入,昨天一时忘了,所以特意送来。师兄先去江师弟的住处,没碰到人,没想到你二人、竟是住在一处。”   他的话逐渐意味深长。   盛星河眉头一跳,当即反驳:“没有,不过是意外……”   “好了好了,师兄自然都懂,不过现在,去瑶光峰的书院可是快要迟到了,你们还不走嘛?”那师兄提醒。   盛星河猛地反应过来,是了,今日起便要去书院来着,可不能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他忙问:“这仙鹤怎么使用?”   “给他投喂一块低阶灵石,它自会将你们送到书院。”   好家伙,竟然还是收费的。   盛星河一时手足无措,他只有极品灵石,但也不能在两人面前,拿来投喂一只仙鹤吧?   幸好,江平野替他付了钱,两人跳上仙鹤,朝不远处的高耸山峰回去。   而身后的师兄啧啧感叹,赶紧去找同门分享八卦。   书院在瑶光峰的半腰,所以名唤半山书院,书院前是一片开辟出来的平台,专门供代步仙鹤起落。   太一宗金丹期以下的弟子都要在书院中学习,金丹往上,则更讲究个人的历练和机遇。   盛星河到时,书院内已经有不少弟子,看着他和江平野跑进来。   主要是盛星河拉着人跑,他前世当好学生惯了,绝不允许自己上学第一天迟到!   而众人的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盛星河还没反应过来,江平野率先抽’出手,大步走到贴了自己姓名的座位上坐下。   他面色看着没什么变化,但仔细看去,耳尖略有些发红。   盛星河也反应过来,但没什么负担,反而对看着自己的新弟子们打了个招呼:“大家好啊,又见面了,以后便是同门师兄弟,要团结友爱才是。”   他视线触及到角落的杜半明时,笑容淡了一些。   对方看见他,似乎有些惊讶和激动,但很快,将头深深埋了下去,似乎是无颜见他。   旁边的贺钰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但他很快收敛,低头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这样都弄不死他?   贺钰死死咬着唇,黏腻而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盛星河的背影。   盛星河才不在意他,大大方方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他是第一排第二个,身前是温絮,身后是江平野,想来应是按照峰头排位。   他刚坐下,前排的温絮便回过头来,笑得温柔可亲:“盛师弟不仅和盛酽仙君关系亲密,连和江师弟也关系不一般,可真让师兄羡慕。”   他说着,面上露出向往之情,仿佛真的很羡慕盛星河的好人缘。   然而,听到这话的新弟子们不由露出鄙夷、暧昧的表情。   这小白脸傍上盛酽仙君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的小师弟也不放过,好一个水性杨花之辈!   一时间,看向盛星河的目光都是嘲讽。   盛星河恍若不觉,反而侧身上前,一手拢住温絮放在他桌边的手,状似懊恼道:“都怪我,光顾着和盛酽师兄还有江师弟相处,竟然忘了温师兄?师兄可别吃醋,我们身为同门,师弟心里自然也是有你的。”   边说,手还在对方的手背摸了几把。   啧,这小手滑的,难怪能当上小说中的白莲花,可真是娇嫩。   温絮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知说些什么,他的手还被这不要脸的人揩油,一时抽不出来,他也不敢闹出大动静,当即进退两难。   “噗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盛星河看去,见是之前见过的小道士,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唇红齿白,弟子服的左臂上绣着一个“璇”字。   “天枢峰的弟子情好生令人羡慕,在下天璇峰黎清,也是玄羽观后人,不知能否有幸,在星河师弟的心中,也占据一席之地呢?”   对方虽然表情真诚,但盛星河嗅到同类的气味,直觉这人也不是个好货。   “夫子来了”,有人道。   温絮趁盛星河走神,立马将手抽·出,转身坐好,甚至有意无意往前挪了挪,似乎迫不及待想跟盛星河保持距离,看得他一阵好笑。 第十一章   夫子缓缓走来。   他一身月白色衣袍,银扣束发,雪白腰封上以金线绣着祥云纹饰,掐出一截劲瘦腰肢,桃花面瑰艳卓绝,一进书院,似乎满室都亮堂了几分。   竟是盛酽!   像是油锅进了水,书院内沸腾起来。   盛星河也是惊讶,没想到是他爹来教他们。   “肃静”,盛酽凌厉的眼神一扫,原本的骚动顿时安静下来,落可闻针,一个个新生挺胸抬头,强忍激动地看着修真第一美人。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盛星河暗暗咋舌,他爹真不愧是万人迷,瞧瞧这一屋子的小迷弟。   盛酽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明显走神的小孩,上前走到他身边,开口道:“尔等既然已入我太一宗,此后便同宗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宗门规矩森严,之后会有其他夫子一一教导。而今日的文课,便由我来讲授。”   他嗓音醇厚动听,如莺滑花底、泉流深山,不急不慢娓娓道来,众人注意力一时被吸引。   “今日是第一课,先不与你们说什么法门秘籍。尔等之中,除了世家弟子外,也有不少从民间来的弟子,便先从最基本开始。”   “众所周知,当今大陆版图一分为三,东洲仙门以我太一宗为首,剑宗、清风谷、明光城和玄羽观四宗并立。   另两股势力乃北夜魔门、南隐妖都,此二派虽与仙门正邪有别,但百年前天谴之乱,人、妖、魔三族签订协议以约定万年之好,因此你们下山若遇上魔道、妖族,既不可先下手斩杀,也不能掉以轻心。   至于天谴之乱,相信各位都有所了解。百年前鬼气肆虐,逝者死而复生,任何活物被抓伤,没有在一定时间内拔除鬼气,便会化为行尸。   当时,行尸遍地,天下大乱,最后三族齐心协力,以献祭族中一位大乘修士为代价以达天听,获得上界龙族神女相助,将残余鬼气封入鬼域,剩余的行尸赶入西蛮之地。   为了绞杀行尸,也为培养年轻一代,每隔十年,三族便会联手在西蛮举办猎灵大赛,各族天骄深入西蛮斩杀当年的残余行尸。胜者不仅扬名修真界,更会获得丰厚资源。   说起来,这一届的猎灵大赛便在两年后举行,在坐各位若潜心修炼,到时也有望获得参赛资格,为宗门争光。”   “夫子”,有弟子提手问,“为什么叫猎灵大赛?是与灵晶有关嘛?”   盛酽点头:“是有些许关联,在认识灵晶前,先来说说灵石。”   他抬手一挥,四块熠熠生辉的晶体浮在半空中。   前三块晶体呈现淡蓝、蓝和深蓝色灵气浓郁度呈递增状态,“这是下品灵石、中品灵石和上品灵石。”   最后一块是浓郁通透的紫色晶体,正是盛星河储物戒中大量存放的种类。   “此乃极品灵石,蕴藏的灵力最为纯净温和。”   “一般来说,不同级别之间的灵石兑换比例为一比百,也就是一块中品灵石相当于一百块下品灵石,以此类推。灵石级别越高,蕴藏的灵力也就越多越纯净,修行时吸收起来更为方便。但高阶灵石难得,若不是真的有需要,慎重以高换低。”   “至于灵晶”,四块灵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通体纯白、拇指大小的小珠子,散发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三阶以上的行尸头颅内便会出现灵晶,并且等级越高的行尸,颅内灵晶也会越大越纯粹。灵晶对于行尸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为了获取灵晶,行尸间甚至互相吞噬。但活人千万不能直接吸收灵晶,否则便会顷刻化为行尸。”   “不能直接吸收,那间接是否就可以呢?”有弟子提问,“灵晶是炼制破境丹的主要材料,这丹药、真有那么神奇嘛?”   不知是不是盛星河的错觉,他爹面色冷了些。   “丹药一途,还是去问清河谷门人更为妥当。”   书院众人纷纷看向了温絮,谁不知道此人正是清河谷出身。   温絮在众人瞩目中,腼腆一笑:“弟子也了解不多,不过师兄弟们若想购置破境丹,絮可以帮忙介绍一二。”   书院内又是一阵欢呼,盛星河听身后的讨论声,似乎、这破境丹有市无价?   盛酽出声制止弟子的讨论,转而讲起其他知识。   他介绍的都是修真界基础信息,也许其他人早以耳熟能详,对于盛星河却是当务之急,一时听得入迷,上午的文课匆匆过去。   午休只有一个时辰,盛星河问了小师弟早膳的粥在何处买的,知道远在天玑峰后,便认命地吞了辟谷丹,心里盘算着日后多囤点零嘴。   下午是武课,原本盛星河还担心自己的小身板受不住,但看到负责的夫子时,便瞬间放心了。   因为来人又是盛酽。   新生们欢呼雀跃。   “不是说盛师兄一心修炼,向来不管琐事嘛?”   “莫非传闻是真,盛酽师兄果真对那、那谁垂青?”   “哼,不过是小白脸罢了。”   含酸拈醋的小话不时响起,盛星河都听习惯了,不仅不羞耻,反而还向那嘀咕的几人露出和蔼笑容。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酸鸡计较。   倒是把那几人笑得一愣,颇有些不自在。   其实,这小白脸也长得挺好看的。   江平野在他后面,将他们的互动纳入眼中,眉毛不觉皱起,往旁边一步,挡住了盛星河和那几人的视线。   盛星河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因为前方的盛酽开始布置课业了。   他们的武课是在书院前方的宽阔平台进行,盛酽直接要求每人挥剑一万下。   用来训练的木剑分量不轻,很快,少年们也没了其他心思,一个个涨红了脸、在盛酽的四处巡视中奋力重复挥起、落下的姿势。   一时间只有破空之声。   盛星河毫无疑问最先倒下,他不过挥了五百下,便觉胸膛快要炸开,木剑从手中滑落。他忍不住半跪在地,咳血不止。   事实上,就连这五百,也属于他超常发挥了。   依他平时的身体,估计还没超过几十下,便要罢工了。   也不知道昨晚小师弟是怎么给他疗伤的,竟然这么神奇?   他一边吐血,一边还能胡思乱想。   然而落在旁人眼中,便是面色苍白的小少年咳血不止,几欲昏厥。   看见这一幕的盛酽只觉脑子“嗡”一声,快步走到他身边。   “怎么回事,可是哪不舒服?”   盛星河听着他爹焦急的语气,一手拿着帕子捂血,一手抬起,示意他没事。   盛酽暗自懊恼,没想到小孩身体差到这地步:“我先带你回学堂休息。”   他刚把小孩扶起来,身后就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他不过才挥了几百下,凭什么就可以休息了!不公平!”   盛酽转身看去,见又是贺家那小子。   贺钰有理有据:“同为书院新生,夫子自然要一视同仁,怎么能为一己私利就给个别弟子开后门,这让其他学生看了,如何甘心!”   “是嘛?”盛酽越怒,表情便越平静,扫向眼前一众弟子。   “你们也是向他那般认为的嘛?”   其他弟子在他的眼神下不由瑟缩,但想到仙君对那小白脸的特殊待遇,也心下不忿,一时竟没人反驳。   气氛逐渐凝重,场面胶着。   “好得很”,盛酽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弟子们听到这笑声,不由打了个寒颤。   “所以即便看见师兄弟吐血,你也要强迫对方跟你一起完成同样的课业,好获取内心平衡嘛?”盛酽又看向贺钰,反问道。   贺钰自然不能承认:“当然不是!不过修仙者天资不同,有些人就不适合站在这个位置,强求不得。盛师弟既然身体这般虚弱,何不去寒山书院,对大家都好。”   寒山书院,是外门弟子修行地方。   “放肆!”一道灵力挥出,贺钰猝不及防,身体高高抛起又落下,在地上砸出一道明显痕迹。 第十二章   贺钰喉头一甜,蓦地吐出口血。   “你敢打我?”他不敢置信。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人敢打他!   盛酽一甩衣袍,面色含霜:“我不仅能打你,还能将你赶出这书院!”   “让你们挥剑不过锻炼体魄,如果身体不适自然可以酌情减免。但你,看见同门弟子受伤,第一反应不是帮忙,而是嫉妒他可以减少训练?呵。”   盛酽缓缓走过去,月白色衣袍在风中摇曳,他居高临下看着贺钰,目光毫无感情,如同看死物一般:   “修仙修的是己道,你不好好关注自身修行,同门挥了多少剑你却数得清清楚楚,还要我给你内心平衡、让你甘心,你配吗?   不过是心胸狭窄,自私自利之辈,在我面前说什么天资。你若不是因为家中权势,又哪里能站上我太一宗的位置?按你的说法,那是不是、也要把你赶出去呢?”   “还有你们”,盛酽目光一转,其他弟子赶紧将头埋下,生怕与他对上视线。   “既然要求平等,那今日索性别练了,退堂吧。”   砸下这句话,盛酽一甩袖袍,将一干弟子扔在身后,走向了盛星河。   而盛星河正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给他爹摇旗呐喊。   他爹真是太帅了!   尤其是为他出头训斥贺钰那段,简直形象无比伟岸!   盛星河心里涌出暖意,这就是有爹罩着的感觉。   真好。   原本还怒气未消的盛酽一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神,眼角眉梢肉眼可见地软和下来。   好乖。   这么乖的小孩,当然不能被人欺负!   他上前,扶着盛星河,向不远处的书院走去。   身后,虽然盛酽说不用训练,但没一个弟子离开,相反,他们纷纷举起剑来,更加卖力地挥舞,一个个面红耳赤。   仙君说得对,修仙本就是修自己的道,旁人练习多少,什么时候休息,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他们魔怔了。   当然,除了贺钰。   他捂着胸,愤愤不平地爬起,阴鸷凶狠的目光瞪了盛酽一眼,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盛酽微微转头,看了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闪过轻蔑,很快,注意力又落在小孩身上。   书院无人,日光从旁侧支起的木窗中洒落,映得满室明亮。   盛酽扶小孩在座位上坐下,立在他桌前,恰好落在一束光中,衬得他睫羽纤毫毕现,侧脸通透如玉。   此刻,美人却眉心微蹙,有些小心地问道:“你这病,要多久才能调理好?”   盛酽每次看见小孩吐血,都无比揪心,深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碰见了庸医,“调理方子是什么,能否给师兄看看?”   盛星河哪有什么药方,只能硬着头皮胡诌:“是我爹给我配的药,我也不太清楚。”   盛酽听了,有些不满:“药方怎么也不给你,万一出了意外,连吃的什么药都不知道。况且你身体弱,你爹竟放心让你一人拜入宗门?委实心大了些。”   “才没有”,盛星河当即反驳,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在满室阳光中显得格外清透,定定看着盛酽,语气坚定,“我爹最好了,他为我牺牲许多。”   盛酽看着他眼底如有实质的孺慕之情,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吃味。   呵,这小孩的爹要是真负责,怎么还能让他生着病就一个人来太一宗,要没有他护着,岂不是要被贺钰之流给欺负?   偏偏这小孩,竟然还这么死心眼,巴巴护着他爹,深怕自己说一句。   盛酽有些气闷,但看着小孩仍旧面无血色的脸,不好争论。   他一向我行我素惯了,这么多年来,小孩还是第一个让他憋闷的人,只能说一物降一物。   盛酽心中叹气,转移话题:“不说这个。倒是你和江师弟,怎么回事?”   “什么?”这话题跳跃,盛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   盛酽想到今天从师兄弟们那听来的传闻,语重心长道:“你年岁尚小,当以修炼为重,且不可妄动凡心,沉溺在情爱之中。”   可千万别被什么江平野之流的野男人骗了去!   盛星河好一会儿,才琢磨这话中的意思。   他不由有些好笑,其他人也就罢了,他爹怎么也信这些疯言疯语?   “我跟江师弟不过同门之谊,清清白白的,师兄又是从哪听来的流言蜚语?”   盛酽见他一脸坦荡,略松了口气,没被野男人骗就好。   他道:“开阳峰一弟子信誓旦旦,说你和江师弟同榻而眠,还说他将你包养了,连代步的仙鹤费用都是他给你结。真是胡言乱语!都敢编排到我天枢峰弟子头上,等着,师兄帮你教训他一顿。”   盛星河额角直跳,想起早上临走前那开阳峰弟子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   他不由腹诽:你们太一宗不如改名八卦宗罢了,全宗上下都这么八卦,关键传的还都是假消息!   谣言害人呐!   盛酽一直陪他待到武课结束,似乎真不在意那群弟子练得如何,看也不看一眼。   退堂后盛酽又把他送回住处,叮嘱他好生休息后便离开了。   他一走,盛星河便麻溜出门,转头就要去找盛酽口中的野男人——江平野。   好巧不巧,他刚踏出房门,就见劲瘦高挑的少年进了院落,微风扬起他束发的黑色发绳,拂过一张淡漠脸颊。   不过看见盛星河时,那份冷意似乎减少了几分。   像是笼在春江上的冰雪初融。   盛星河看见他,笑得眉眼弯弯:“我正想着去找你,小师弟便来了,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江平野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又被他这话说得一顿,微不可察地偏了偏脸,不自在道:“师兄用词不当。”   “这有什么当不当的,你进来,我有事要问你”。   盛星河嫌他磨蹭,上前扯过他袖子就往房间里带。   身后的江平野低头,看了看交叠在一起的衣袖,又看向衣袖中伸出的那截细瘦莹白的手腕,不堪一握,似乎轻轻松松就能挣脱开。   他抿了抿唇,被拉着的那只手微动。   最后还是认命地放下,抬脚跟着少年进了屋。   盛星河让人坐下后,正欲开口,又想到什么,“对了,师弟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先说。”   江平野的视线终于从自己的衣袖上移开,他表情严肃了些。   “能不能告诉我,这果子是从何而来?”   他抬手,两个碧绿色的果子躺在手心。   咦,这不是昨晚那碰瓷货大佬给的吗?盛星河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弄丢了,没想到却是被小师弟收着。   不过他问这个干什么?   盛星河疑惑看了看他,第一次在小师弟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紧张表情。   莫非、他认识那个大佬?   思忖一番,盛星河将昨夜被背叛一事略去,只说被小人所害掉落悬崖,被黑衣人所救。   “骷髅行尸、莫非是禁地?”江平野若有所思。   “禁地?”盛星河有些不了解情况。   而一旁的少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好一会儿才道:“今早去天玑峰买膳食时,我听见几个弟子聊起昨夜禁地暴动,长老们联手镇压,应该和此事有关。”   盛星河咋舌,那竟是禁地!难怪这么多行尸。   想到荒原上密密麻麻看不到头的断碑,盛星河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说起来,他是误入禁地,那黑衣人又怎么会出现在那?   “师弟,你是不是认识他?”盛星河揣测。   “抱歉,这是我的事。”这话无比疏离,少年侧脸冷硬如寒冰,似乎一瞬间又回到当初水镜那冰冷的一瞥。   不过对方说完后,却又很快觑了一眼他的神情,不自在地补上一句,“不方便告知。”   盛星河被冻到的心有了些许安慰。   到底认识两日,还是有些师兄情的。   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这才问起今天的话题,“对了师弟,你昨晚,是怎么替我治疗的?”   他的确好奇,今天都憋了一天,终于能问出来了。   被他一双猫儿眼亮晶晶地盯着,江平野呼吸略有些紧,他悄悄避开了对方的眼神,看向斜侧的虚空,只留下一个轮廓优美的侧脸剪影。   他没有说话,却是先抬手布下了结界。   然后才道:“你这体质,怎么活到了今天?”   盛星河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少年。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己的血脉暴动一事?   可不对,他是怎么知道的?!   就连此时的盛酽都没有将他吐血同血脉暴动联系起来,江平野不过十八岁,又从哪里能了解到这些?   盛星河干巴巴笑了几声,他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装傻:“呵呵,师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呢?”   江平野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奇怪,似是思索一番,然后才道:“你血脉如此杂乱,自己竟然不知道嘛?”   轰——   盛星河如遭雷殛,面色大变:“你怎么知道的!”   江平野被他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盛星河此时情绪复杂,他死死盯着江平野这张脸,某个一直挂在心上的想法此时又蠢蠢欲动冒了出来。   他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觉得不可能,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念叨“万一呢?”   盛星河深吸了一口气,笼在衣袖中的手却还是不住发颤,向来苍白的脸也染上了一丝绯红。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么慌乱。   江平野脑海里突然想到:像只炸毛的猫一般。   此刻,这只炸毛猫就在他面前,用看似冷静实则眼角都发红的表情问他:“是你、是你帮我治疗的?”   江平野心下有些异样,他看着对方,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对方肉眼可见变得愤怒起来。   好哇,渣爹竟然是你! 第十三章   盛星河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到渣爹?!   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自己的小师弟!!!   他被这消息砸得头晕眼花,瘫坐回椅子上,揉着鼓鼓抽痛的太阳穴。   得让他缓缓。   原本他的想法是先在他爹身边苟着,毕竟作为万人迷主角,渣爹肯定会出现在盛酽身边。   不过这个方法略有些被动,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等到渣爹出现。   所以办法2.0就是观察各大宗门的优秀精英弟子,先从太一宗开始。   按理来说,作为唯一一个同主角受发生关系的买股攻,渣爹虽然渣,但应该在其他方面想必有过人之处。   结果,他看谁跟他爹在一起,都如萤火与皓月之别,谁也配不上他爹!   原本盛星河对寻找渣爹都要绝望了,结果峰回路转,对方竟然从一开始就出现在他身边!   他现在倒是想感谢方庭盛和贺钰的陷害了。   若不是这两人害他入禁地,江平野便不会来找他,也不会如此巧合碰见他发病,出手救治,从而暴露他的渣爹身份。   简直太巧了!   盛星河心中暗叹,看来天道也舍不得见他陨落。   江平野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看见他表情几经变化,忽喜忽怒。   最后抬头看向自己,那表情更是复杂万分。   愤怒中夹杂一丝欣喜,严肃中带着几分挑剔。   盛星河眼神从上扫到下,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若说他原先对江平野这类高冷美少年还有几分欣赏,此刻只剩下满满的嫌弃。   啧,年纪太小,天天板着张棺材脸,一点都不讨喜。修为还不高,看着也不像是个有钱的,哪一点能配得上他爹?!   此外,这人还拔×无情,一连消失二十年,留下个破血脉让原主身体饱受折磨,还让他爹遍寻不见,简直是渣得人神共愤!   哼,盛星河宣布,将此人从他爹道侣备选名单中永久删除,而且打上大大的叉!   江平野也不知为何,在他的眼神打量下,逐渐如坐针毡,只觉后背阵阵发凉。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盛星河竭力压抑语气中的愤怒,却还是有些冲。   他深呼吸一口气,稳住,这人现在还有点用。   于是,他竭力挤出一个狰狞笑容,咬牙切齿问道:“小师弟,你看我这血脉暴动,可有根治之法?”   江平野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底有些茫然,不知怎么惹了对方,还有些自己也说不上的慌乱无措。   “我”,他开了开口,那如画的眉眼难得露出些许羞愧,“我了解不多,只能暂为缓解,至于根治,却是无能为力。”   盛星河提起的一颗心重重落了回去,从大惊、大喜到大悲,难掩失望。   本来以为找到渣爹就能解决这破血脉,没想到只是空欢喜一场。   算了,好歹还能缓解,应该死得没那么快。   而且,现在渣爹年纪也还小,没准等他修为高了,自然会有办法。   毕竟他们流着相同的血脉,总不至于连他都无法解决吧?   不会吧?   盛星河宽慰自己。   不过他又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江平野,迁怒地想,这都做不到,要你有何用!   然而他却不知道,此刻他眼角发红,因为情绪过度激动而不由咳嗽,眼中因此咳出了些泪水,目光莹莹地看着江平野,落在对方眼中变成了另样的意味。   江平野心头有些发紧,只觉对方此刻强忍落泪(?)的表情无比可怜。   若是小师叔在就好了。   毕竟他从小便不在族群生活,若不是小师叔找来,连自己的龙族身份都一无所知,如果对方在的话,眼前这个半族的血脉问题,一定能够解决!   不过小师叔行踪不定,最近的一次龙息波动也是在太一宗,他也是方才知道,对方曾经在宗门禁地出现过。   然而,这却有些难办。   毕竟听昨日弟子闲聊时提到,如今的宗门禁地已经重新封印,非有渡劫期大能才可以打开。   当下,他也只能暂且留在太一宗,守株待兔。   等找到了小师叔,他再求他为眼前的同族治疗。   江平野暗暗打定主意。   盛星河不知他所想,只觉得浑身疲惫,今天的消息太有冲击力了,得让他这个病人缓缓。   “我累了,你先走吧”。   他连师弟都不叫了,开口就是赶客。   江平野刚踏出一步,身后房门立马“砰”地一声,迫不及待将他关在了门外。   江平野:“……”   他默默走出小院,向来挺拔的背影有些许落寞。   另一边,天璇峰的某个房间,布下层层结界。   贺钰脸色铁青,将房间能砸的一切砸了干净,珍贵的瓷器和法宝碎片落了一地。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盛星河,该死的盛酽,该死的太一宗!”   贺钰狠狠踹了一脚茶桌,木桌承受不住地翻倒在地,一片狼藉。   贺钰还是不解气,只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什么玩意,他竟然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打我?”贺钰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当时周围人都在笑话他,面色更为难看,他猛地看向身侧的狗腿们,“我要回明光城,我要让我爹把盛酽给杀了!”   几个狗腿忙拦下他,纷纷劝慰起来。   三个狗腿修为不低,俱是筑基后期,因为太一宗弟子不允许携带仆人,当下只能选择成为外门的杂役弟子,趁着机会使用法器悄悄偷溜进来。   一人安慰道:“少爷万万不可,你忘记老爷当初的吩咐,现在新生秘境还未开启,你就这样回去,老爷能开心嘛?更别说帮你报仇了!”   另一人附和:“是这样的,少爷忍耐片刻,过几天便是新生秘境,只要找到那东西,莫说一个盛酽,他太一宗仙门第一的位置恐怕都难保。”   贺钰在他们劝说下冷静了的些,又不满:“不过是新生秘境,能有什么好东西?我们明光城的法宝没有一万也有一千,还稀罕太一宗什么!”   话是这么说,却没再闹着要回宗门了。   他砸累了,便往床上一躺,理所当然得吩咐三人:“帮我收拾干净再走。”   三个狗腿见他躺在床上,互相递了一个眼神,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些怜悯。 第十四章   翌日清晨,盛星河一出门,便看见了立在仙鹤上琼林玉树般的少年。   他昨夜睡得不踏实,起得晚了些,如今一大早便看见害他难眠的罪魁祸首,不由摆了个臭脸。   奈何代步仙鹤是一峰一只,无法避开,只好远远站在鹤背另一边,尽量同他拉开距离。   仙鹤振翅起飞,视线拔高,太一宗广袤的地域纳入视野。   不远处山峦重叠,流水迢迢,疾风卷起桃瓣飘过天际。   盛星河见到广阔山河,心情略好了些。   仙鹤背上设有结界,冷冽山风被隔绝在外,因此膳食的香甜气息飘起时,格外浓烈。   盛星河鼻子一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角余光到底还是往江平野那里看了过去。   他起得晚,没来得及去天玑峰购买膳食,对方显然没有跟他一样。   此刻江平野手里提着一个熟悉的食盒,像是没有察觉到盛星河的疏离,面色如常地递给他:“吃吧。”   盛星河喉头攒动,内心纠结。   忍住,这可是渣爹给的东西!怎么能轻易便被收买!   可是粥好香啊。   你不是还要给他摆脸色看嘛!   可是粥好香啊。   你忘了渣爹是如何对待盛酽嘛!   想到他爹,盛星河瞬间就心硬如铁,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正打算好好嘲讽一番,又听对方道:“你的血脉问题我虽暂时无法解决,但梳理缓解还是可以的,你若不嫌麻烦,可每日来我住处治疗,即便无法根除,至少也不会日日吐血。”   盛星河的狠话哽在了喉咙间。   他终于正眼看向江平野。   敏锐察觉到对方此刻有些许紧张,似乎是在怕自己生气。   明明是帮忙那个,却还是这番表情。   尤其是这样美的脸。   盛星河又该死的心软了。   他不由想,两年后的仙人秘境,十八年的销声匿迹,都不是此刻的江平野所为。   因为还未做过的事迁怒对方,确实有些不应当。   更何况,渣爹的消失,还有可能是迫不得已的死亡。   他暗暗叹了口气,视线下移,看向对方提着食盒、作出递给他动作的手臂。   虽然提着时间久了,但那劲瘦的手臂依旧稳稳当当,毫无晃动,明显的青筋蛰伏在苍白的皮肤下,充满了力量感。   盛星河接过了食盒,低头说了句“谢谢”。   他想,他才没有原谅渣爹。   只不过对方还有用,暂且和他保持看似良好的关系。   当然,如果对方想亲近他爹!他是万万不允许的!   吃完了粥,差不多到了书院。   两人下了仙鹤,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今日的夫子依旧是盛酽,他今日一身雪白里衣,外罩绛红衣袍,腰间系着一块通透青玉,衬着桃花面,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   看得书院众弟子又是一阵眼红耳热,目光炯炯。   盛星河一见他爹,心中涌起无限温情。   这么好的人,哪里有人配得上他?   至少渣爹配不上的!   想到这,盛星河略微回头,就见后方的江平野竟也是盯着他爹瞧,不由心头警铃大作,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江平野回头看向他,就接收到这充满怒视的眼神,不由愣怔一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是不生气了嘛?   盛星河做口型:不许看他。   随即眉眼一压,一副威胁的表情。   他?   江平野抬头看了台上的盛酽,前桌果然又瞪了他。   少年忙匆匆回头,眼神直直看向盛星河,动也不动。   盛星河满意了。   两人的动作,自然被盛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由皱了一下眉。   上午的文课匆匆而逝。   意外的是,下午的武课,方庭盛竟也来了。   他如今筑基后期的修为,也是在书院修习,不过是在另一处方向。   如今却来了他们这边。   对方在看见盛星河时,面色一变。   盛星河回以他一个友好的微笑。   没想到吧,他还没死。   方庭盛脸色难看起来,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瞥向最前方的盛酽方向,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心慌。   盛星河反应过来。   是了,方庭盛喜欢他爹,又陷害他不成,自然怕他把前夜之事告诉盛酽。   不过,他昨天从江平野那得知了禁地被封一事,如果他爹知道真相,难保不会上报宗门要求惩处方、贺二人,但是依照太一宗对禁地的重视态度来看,遇见黑衣人的他肯定会受到长老盘问。   他身上诸多秘密,暂时不方便暴露在这些大佬面前。   可惜了,不能借这个机会除掉方庭盛。   但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   他故意当着对方的面,朝他爹走去。   方庭盛果不其然紧张起来。   看得弟子中的贺钰直咬牙。   这个蠢货,这番表情,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做过的勾当嘛!   他朝前方的一人递了个眼神。   温絮看见,眼睫一垂,帮贺钰遮掩了一番周围人的视线。   贺钰借此机会,从后绕过,拉走了方庭盛。   盛酽此时的注意力都在朝他走来的盛星河身上,一时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今日的武课依旧是挥剑一万下,盛酽对小孩上次吐血的场景耿耿于怀,一时无比紧张。   盛星河不过是想吓吓方庭盛,但见他爹这般心疼表情,一时也不敢折腾自己身体,索性在一旁休息。   幸好经过昨日一番教训,其他弟子倒也不眼红,依旧勤勤恳恳重复挥剑动作。   其中,江平野格外令人注目。   他本就身姿挺拔、容貌非凡,此刻一挥、一砍的动作行云流水,颇有韵味,持剑的手臂在妥帖的布料下也能看出有很强爆发力。   盛星河慕了。   馋涎的眼神在对方身上转一圈,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不由叹口气。   何时能有那样的身材啊!   他目光移走,不远处终于绷不住的少年手腕一松,本该利落的剑势断了后劲,软软落下。   江平野呼吸轻松了些,耳尖还有些发红,同时也有不解。   盛星河、为什么那样看他?   盛酽将这一幕纳入眼底。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今日课业结束,盛酽就把盛星河叫到了他的偏殿。   不同于新生的小院落,盛酽的偏殿飞檐翘角,拱顶华美,殿后是同盛星河院落相连的桃花林,云蒸霞蔚,绯色撩人,片片桃花越过琉璃瓦,飘落到殿前红墙角的一方水池上,晃晃悠悠,池中还开着几朵睡莲,莲叶下有胖锦鲤不时拨尾,顶着几片桃花瓣在水中玩耍。   盛星河眼中含着惊叹,他爹不愧是万人迷,就这环境,堪称太一宗豪华套房了。   盛酽见他喜欢,带着人在偏殿逛了一会儿,方才到屋内坐定。   他沉吟半晌,斟酌语句,看得盛星河略微有些紧张。   盛酽从未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凝重表情,莫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惴惴不安间,就听他爹小心翼翼问:“你觉得江平野此人、如何?”   ???   盛星河有些愕然,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不过惊讶后,却是立马警惕。   他爹明明跟江平野交集寥寥,此刻却主动询问对方情况?不对劲!   难道是原书剧情太过强大,作为唯一成功上位的买股攻,就在寥寥几面中引起了他爹的注意?   这可不行,一想到这渣男让他爹找了十八年,盛星河就气得不行,不能让他爹对江平野感兴趣!   “嗯,这个嘛”,他字斟句酌,暗暗踩人几脚,“我看此人不行。虽然修为尚可,却不求上进,每日的武课师兄说挥剑一万便真的只有一万,丝毫不像其他师兄那样加练。而且不近人情,整日冷冰冰的,对师兄弟的求助也视而不见,不懂互帮互助。还、还骄傲自大,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盛星河没怎么说过别人坏话,业务有些不熟练,绞尽脑汁憋出这几句,抬头,便看见他爹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和他想得有些不太一样。   盛星河茫然了。   “你能这么想,很不错”,盛酽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淳淳教诲,“你还小,将来还会碰见更多的人,不急于一时。”   至于早恋什么,是万万不可的。   盛酽满脸慈祥,至少得等小孩满百岁,这样才不会被其他臭男人骗!   盛星河不知道他爹在想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师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十五章   听见这声音,盛星河心头咯噔一跳。   他僵硬地转过身,果不其然,只见一身青衣白纱的江平野立在门口,身后的朱漆涂柱衬得他面白胜雪,身姿挺拔。   然而盛星河此时没有欣赏美人的心情,反而面色一变,心虚中带着慌乱。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会、都听见了吧?   回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盛星河顿时臊起来,面色染上点点绯红。   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盛星河不由自主打量起少年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此时的江平野脸色格外冰冷,若说平时还如初春笼在江水上的薄冰,虽冷,却也有些许消融痕迹。此时却如数九寒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目光只看向盛酽,连余光没有分给他。   盛星河下意识抬手挡住半张脸,脸上的表情无比懊恼。   完了完了,肯定听见了!   虽然他是想让他爹离渣男远一些,但第一次背后说人坏话,结果就被正主逮到,更别说此人今天早上还帮他带早餐、还说帮他缓解血脉暴动……盛星河仅存的良心有些隐隐作痛。   盛酽也没想到这么巧,他虽然想防着对方偷小孩,但也不至于下作到故意让对方听见谈话。   想来是方才带着盛星河逛了一会儿,耽搁时间,恰好就撞上了。   不过,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对方靠近?这个江平野,倒是不简单。   眼神一转,小孩脸上那明显的心虚表情映入眼帘。   盛酽眉骨一蹙,方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看来,小星河也不像描述的那样讨厌这人。   是了,他正是少年反骨叛逆时期,最不喜循规蹈矩,若是奉承什么“男人不坏便不爱”的原则,倒有可能反被对方吸引。   看来还是要好好敲打江平野一番。   盛酽想到这,收回手,对盛星河慈爱道:“你先回去吧。”   随后敛袖端坐,面上表情一肃,成了严厉师兄的模样,唤江平野:“进来。”   盛星河无法,只得跟他爹告退,然后转身,磨磨蹭蹭朝门口走去。   同江平野擦肩而过时,他下意识呼吸一紧,结果就见对方看也不看他,目不斜视进了门,只留给他一个冷漠背影。   可恶!   就你会偷听是吧?   盛星河也好奇盛酽会对江平野说什么,除了防止他爹看上渣男外,自然也有几分心虚。   要是、要是江平野也说他的坏话,那他俩就算扯平了!   奈何他爹许是吸取教训,抬手便布下了一层结界,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透过大开的殿门看去,只能见江平野高挑的背影,他爹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根本猜不到两人在聊些什么。   盛星河只好放弃偷听,从门边来到前院角落,蹲在水池边,心不在焉地拿着鱼饵逗弄着胖锦鲤。   好一会儿,才见江平野出来,对方同样没看见他这个大活人,直直走了出去。   见状,盛星河忙在水里洗了手,忙不迭跟了上去。   一路上,江平野走得格外快,盛星河只得小跑起来,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他心里有些打鼓,不会吧,这人不会生气了吧?   就、就是几句坏话而已,渣爹也太小肚鸡肠了吧?   不过他理亏,看着对方冷若冰霜的脸,没敢开口问。   一跟,就跟到了对方房间。   江平野倒是没有赶他,但他一进房,便盘腿坐在蒲团上自顾自打坐。   拒绝沟通姿态尽显。   好吧,显然是生气了。   盛星河立在一旁,深呼吸一番,算了,是他理亏。   他低头,朝双眼紧闭的盛星河轻声细语道:“你刚才听见了是不是?其实,我是故意那么说的。”   打坐的人毫无动静,仿若雕塑。   盛星河只好硬着头皮扯下去,“盛酽师兄那样问我,我还以为他对你有其他意思。但你也知道,师兄乃修真第一美人,追求者多到能绕宗门一整圈,这、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师兄对你有意,岂不是有危险?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将你的形象抹黑了一些。”   江平野仍是没有动静,他的侧脸笼在房内阴影中,如同冷玉一般动人。   盛星河一咬牙,语气变得激昂了些:“而且谁说小师弟不求上进的?武课上的一万挥剑除了完成课业之外,多的加练也就是练给别人看,只会引发毫无意义的内卷!而小师弟,每次回房都抓紧时间打坐修炼,修为狂甩其他人一大截,根本是他们比不上的!还有师弟一点都不冷漠,主动帮我调理血脉不说,还看不得其他人欺辱于我,分明是面冷心热,谁要是敢说江师弟冷漠,我就跟谁急!”   这次终于有了效果,江平野终于睁开了那双高贵的眼,淡淡瞥了他一眼。   像是融冰的预兆一般。   盛星河松了口气,终于理他了,不过,原来这家伙也爱听彩虹屁。   然而对方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只见他下颌一抬,眉眼一挑:“我不是还骄傲自大?”   嘿,你还没完了是吧?   盛星河气沉丹田,拍案道:“谁说的,我就没见过比江师弟还谦虚的人了!像贺钰那个混蛋,不过是筑基初期,便鼻孔朝天欺男霸女,哪里像我们师弟这般低调做人,只有在水镜考核时才一鸣惊人,一剑便取了那二阶行尸的人头,看得在场弟子无不心生敬佩,但面对众人艳羡的目光,师弟仍是波澜不惊,真是令我等好生佩服……”   盛星河乱七八糟扯了一堆,眼看这数九寒霜的脸终于渐渐解冻,嘴角隐隐有了上扬趋势后,这才重重松一口气。   真是渴死他了。   他下意识抬手,在桌边随意拿起个茶杯,倒茶便吨吨喝了起来。   一旁的江平野看见那茶杯,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便见他对上了嘴唇。   那嘴唇圆润饱满,因为生病的缘故常年泛着些白,但沾染了热茶后,在暖意中渐渐泛红,如同成熟的桃子一般,唇珠上还沾着点点水珠。   话语阻塞在喉间,江平野放在膝边的手指蓦地攥紧。   那是、他的。   罢了罢了。   江平野将头偏向了一边。   盛星河刚喝完,便见他这番作态。   他此刻哄人也哄得有点不耐烦,心想,喝他两口茶,看把他给心疼的。   他偏要喝!   盛星河故意当着人的面,喝了三大杯,像是找回刚才的面子。   看见江平野的脸色像是气得越来越红,他这才停止,还不由自主打了个水嗝。   江平野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心头有些许无奈。   但另一些,莫名的、陌生的情绪,却让这无奈中多了些许酸涩、甚至、甜意。   刚捂住嘴的盛星河一抬头,便看见了这个笑容,恍神一瞬。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高冷小师弟笑。   江平野本就生得好,只是素日太冷了些,压住他昳丽面容。   如今一笑,那凤眼的风情、薄唇的弧度……像是揉碎的红梅铺在白雪中一般。   美得摄人心魄。   盛星河不由心跳快了两拍。   随即心下警惕,不愧是渣爹,就冲这个颜值,倒是能勉强配得上他爹。   看来,还是要他们少见面,免得他爹一个把持不住,被美色所诱。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江平野开口,把盛星河唤回了神。   后者当即表情真诚,只差指天发誓:“自然,这都是我肺腑之言!”   不过是些善意的谎言,盛星河默默补充,至少不是说别人坏话,他说得毫无心里负担。   江平野又看了他两眼,直觉让他不信。   但又想不到对方欺骗自己的原因。   那盛酽、当真对他有意思嘛?   可对方跟他说的、明明话里话外都是暗示他离盛星河远点。   而且宗门最近沸沸扬扬的传闻,都是关于盛酽仙君看上盛星河的。   江平野心中思索一番,又看向表情无辜、身形瘦弱的小孩。   他回想方才无意听到的对话,再结合盛酽对他的警告。   得出了一个结论。   看来,盛酽分明就是对眼前的同族心怀不轨,又不想让对方跟其他男人走近,所以特意找他们二人分开谈话,又故意在盛星河说他坏话时让他听见,好挑拨离间。   从而让盛星河在宗门孤立无助,只能依附与他!   想到这江平野长眉狠狠一蹙,什么修真第一美人,竟然有如此下作的心思。   而眼前这个同族,却还懵懂无知,竟然以为盛酽是对他有意思?   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危险。   不行,江平野也不知从哪冒出的决心。   他要让盛星河,离盛酽远一些! 第十六章   小院外,方庭盛震惊地看着盛星河跟在江平野身后,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他方才被贺钰拉走后,到底还是心虚,生怕盛星河将禁地的事告诉盛酽,于是便想偷偷跟着他,趁着没人时威逼利诱,警告他不要说出去。   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发现?   联想到前几日开阳峰弟子的传闻,这两人竟然真的有一腿!   方庭盛顿时恨得牙痒痒,这个不知廉耻、虚伪卑鄙的小人,哪里值得盛酽仙君喜欢!   不行,他要去揭穿他的真面目。   方庭盛脚步一转,匆匆来到盛酽偏殿。   殿中,盛酽正埋首在一堆古籍中,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他从书中抬起头,五官明艳昳丽。   然而看清来人,他不觉皱眉:“你来做什么?”   方庭盛看见心上人的脸,越发愤懑,他将将方才一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苦口婆心地劝道,“那盛星河分明是油嘴滑舌之辈,不知诓骗了多少清纯弟子,仙君可千万别被他的表面功夫给骗了啊!”   盛酽听着他前面的话还有些动容,然而这人开始骂小孩,他瞬间就不干了。   他放下手中书籍,一张玉面冷笑道:“我看你才是油嘴滑舌之辈,星河最是单纯无辜,才不会像你一般在背后说人是非。”   方庭盛不敢置信,恨不得指天发誓:“仙君……”   “行了,这是我天枢峰的事,你还是请回吧!”盛酽懒得听他胡言乱语,直接下了逐客令。   方庭盛还想说什么,便见门外一人身着青衣,缓缓走来,他嗓音温润:“这是怎么了?”   正是云若竹。   方庭盛满肚子的忠言堵在喉咙间,表情讪讪,只好灰溜溜先走了。   云若竹回头,看向他离去背影。   “别理他,满嘴胡言”,盛酽很快将人抛在脑后,又对师兄迫不及待说,“师兄,快把你手上的医书给我。”   云若竹依言递给他,顺势在桌边坐下,看着师弟铺了满桌的医书,不由问:“你不是向来最讨厌这些繁琐的岐黄之术,怎么突然想学医了?”   盛酽的眼睛还埋在医书上描写的各种疑难杂症上,听见师兄问,下意识便道:“小星河天生有疾,我不放心,想看看书中有没有记载过类似的病例。”   云若竹听完,搭在桌边的手默默攥紧。   小星河?他默默念了一遍师弟对那人的称呼。   如此亲密。   之前温絮对他说的话不由自主他脑海中浮现。   师弟、似乎真的对那盛星河,格外喜爱。   莫非传闻是真的?   可是,他们才认识多久?   明明他才是一直陪在师弟身边的人。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盛酽一时没听到回应,下意识抬头,便见云若竹清俊的脸上表情格外沉重。   他师兄向来温和,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露出这种表情,盛酽不由担心,“师兄,可是谁招惹你了?”   云若竹的眼神在师弟瑰艳的桃花面上一扫,继而摇了摇头。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说:“无人招惹我,只是宗门近日都在传你和星河师弟的绯闻,内容不堪入耳,让我听了生气。”   他说完,笼在袖中的手更攥紧了些,面上有些热,毕竟和人争风吃醋一事,同他受过的君子礼仪大为相悖,让他觉得既羞赧,又不免提起一颗心,期待师弟否认的回答。   盛酽笑了一声,毫不在意道:“原来是这事,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师兄你在乎作甚?”   他没有正面回答,云若竹心沉了几分,“谣言猛于虎,这些传闻几乎传遍了全宗,不说师弟你的名誉受损,星河师弟怕是也会被其他人刁难,这些,师弟都不在乎嘛?”   听到盛星河的名字,盛酽表情严肃了些,又想到前几日方庭盛之流对小孩的针对,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他的缘故。   他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一时没有考虑全面。   “是有些麻烦”,盛酽沉吟。   听见他这么一说,云若竹心一颗沉到了谷底,他了解师弟,因此更明白他是将那盛星河真正放在心上,所以才会为对方反思自己的行为。   云若竹呼吸有些不稳,垂眸看着自己带着薄茧的手。   这只手幼年时便牵起师弟,他本以为会牵一辈子。   纵然师弟有无数追求者,但他相信只有他是不同的。   如今冒出一个盛星河。   他才意识到,师弟的偏爱究竟是有多么、令人艳羡。   “……不过问题不大,星河在天枢峰,又是宗主亲传弟子,我自然能护他周全,那些眼红的人顶多也只能酸两句,若是真正解释了,反倒会说我们心里有鬼呢。”盛酽深有体会,“所以师兄不用担心。”   他看向云若竹,忽觉对方脸色白了些。   他心头起了些异样,总觉得今日的师兄,有些奇怪。   “嗯”,云若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你可知道,方长老被囚了。”   “什么!”盛酽这下可是真正惊讶了。   他看向门外,正是方庭盛离开的方向,眉峰紧蹙:“天璇峰众人可知道嘛?”   “并未,父亲今日才同我说的。”   盛酽沉思,堂堂一峰长老,悄无声息被下狱,究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宗门的事?而且如此讳莫如深,他想到什么,“莫非前日的择英会……”   “师弟、慎言。”   看来是了。   他当时就奇怪,禁地虽然重要,但不至于七峰峰主都一起出动,如今想来不过是借着禁地的幌子、清理门户。   云若竹腰间的传讯玉佩突然亮起,他低头查看一番,当即起身道:“走吧,父亲唤我们。”   —   瑶光阁大殿之上,太一宗的六位长老齐聚一堂。   首位那人面容同云若竹有几分相似,不过五官更为硬朗坚毅,常年身居高位让他气势非凡,不怒自威。   正是太一宗宗主云靖。   其中一人道:“老方糊涂啊,那破境丹,哪里有吹得那么玄虚?”   另一人嗤笑:“他困在化神后期已久,又大限将至,自然着急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新生秘境,真的要开启嘛?”   提到这个,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首位。   宗主云靖面色严肃,沉吟半晌,又看向玉衡峰峰主,尊敬道:“老祖,修真大劫,当真快来了吗?”   玉衡峰独立于其他六峰之外,地位超然,峰主是宗门内唯一一位渡劫后期大能,也是当今修真界最高的修为。   玉衡峰峰主白发鹤颜,慈眉善目,身上披着宽大的星轨纹饰道袍,玄妙非凡。   峰主抬头,似乎透过殿顶看向天道隐藏的命盘轨迹,他道:“那东西便放在新生秘境中,有缘人才能取之,就算是清河谷的人,同天下大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看向大殿中人,格外明亮的眸子渐渐覆盖上一层白翳:“尔等还想经历、天谴之祸嘛?”   众人俱是一惊。   “宗主,大师兄和盛酽师弟来了。”   —   “新生秘境?”   书院内,响起一阵骚动。   盛酽点头,他也是刚接到师尊命令,虽不明其义,却敏锐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   他担忧的目光在盛星河身上扫过,不过很快移开,肃容对一众新生道:“正是,按照宗门传统,入我太一宗的新生在一月后便可进入新生秘境,秘境中有前任师兄弟参悟的功法、也有前人遗留的法宝秘籍,更有灵石灵矿若干,在两个时辰内,弟子各凭本事取之,算是宗门馈赠。   今年宗门事务繁多,因此决定提前举行,下午便开启秘境,所以今日的文课取消,你们快回去准备吧。”   下午就开始!这也太仓促了些。   和盛星河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众人纷纷离开书院。   盛星河倒是不急,毕竟他储物戒内不缺宝贝,因此慢了些。   盛酽见状,叫住他。   “师兄怎么了?”   盛酽看他一张苍白的小脸,内心总有些萦绕不去的担忧,最后只道:“这次的秘境、怕是不太平,你多跟着些江平野。”   他看向同样还没离开的少年。   虽然这人有些古怪,但不得不说,对方本事尚可,有他在,多少能护小孩一二。   他还在沉思,便见江平野忽然上前,将小孩往他的方向扯去,护在身后,像是故意避着他一般。   对方道:“师兄放心,星河自然有我。”   盛星河被他这句话震惊到了,不觉看向他侧脸。   渣爹这是怎么了?   不对,不应该叫我师兄才对嘛?   真是没大没小。   盛酽的目光凝在江平野拉人的手上,如果有实质的话,怕是已经化作两米长的大刀把人手砍断。   他不满地盯着江平野,昨天不是已经警告过他了,竟然还这么嚣张。   还是说,呵,他果然对小孩心怀不轨,被他点破后,竟是连装也懒得装了?   盛酽越想越气,目光也越发冷峻,金丹修士的威压隐隐溢出。   迟钝如盛星河,也感受到了此时气氛的紧迫。   这是怎么了?   他茫然的眼神在他爹和渣爹身上来回看。   若是其他弟子,怕是早在这种威压下弯腰下跪了,江平野却面色如常,还对盛酽道:“师兄既然没事,我先带着星河走了。”   盛星河还没反应过来,就把他一把拉走。   他忙回头,只能看见他爹站在原地孤单的身影。   “你跟我……跟盛师兄,是怎么回事?”盛星河差点说岔,他低声询问。   江平野松开了抓住他的手,用一种深远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他,嘱咐说:“以后离盛酽远些。”   盛星河:???   没大没小,我爹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   不对,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话? 第十七章   盛星河不知道江平野和他爹之间发生了什么,两人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他忧心忡忡,决定以后还是要阻止两人见面。   谁知道在原书剧情的推动下,他们会不会背着他珠胎暗结呢?   回到住处,盛星河倒是没有什么好准备的,索性抓紧时间睡了个午觉。   被江平野叫醒后,他精神抖擞,跳上仙鹤,一同前往书院。   书院前的平台上,新生弟子已经陆陆续续到达,大家都是满脸兴奋,幻想着能在秘境获得奇遇。   角落中,贺钰看着人群里的盛星河,眼底的恶意如有实质,他抬手在身边布了层结界,这才低头对身边一人道:“你若在秘境中帮我杀了那废物,我可以告诉你一些那东西的下落。”   他身旁的温絮似笑非笑:“哦?你怎么知道那东西的消息?”   贺钰一顿,眼神有些闪烁。   他其实也心里发虚,毕竟谁都没想到太一宗这么快就开启新生秘境,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和手下还有宗门都无法取得联系,谁知道他们要找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过,想到他爹临走时说,他进了秘境自然会有所感应,应该是在他的一堆法器中有寻宝功能,贺钰略放下心来,面对温絮的质问神秘一笑:“我自有我的办法。”   温絮看着这被蒙在鼓里的蠢货,眼底深处有淡淡的怜悯:“行吧,要解决那盛星河,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而此时,盛星河毫无所觉,只是在人群中左右四顾,不过没找到他爹的身影,倒是见几个高大俊朗的弟子出现,他们的弟子服有些不同,白色里衣外罩浅紫色轻纱,轻纱上以金线绣着星轨纹饰,左臂纹有“瑶光”二字,颇有些玄妙意味。   “瑶光峰?听说是宗门最神秘的一峰。”   “瑶光峰的师兄们好生俊朗,怎么我们峰就是歪瓜裂枣。”   “……”   盛星河听了些八卦,就见那几位师兄分开站立,他们抬手间,平台四周空气一荡,凭空浮现一个巨大法阵,接着迸发出刺目白光。   再次睁开眼时,盛星河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山洞之中。   山洞空旷,墙壁两侧点有火烛,正前方是一面泛着淡蓝色水波的“门”,神秘不可测,旁边有两名紫衣弟子把守。   其中一人道:“这便是新生秘境入口,秘境中每个弟子只能选择一样东西带出,就算是一颗石头,也算作名额,多携带者会被没收所有东西,两个时辰后秘境自动关闭。”   另一人:“现在进去吧。”   盛星河和江平野对视一眼,跟在其他人身后,一前一后跨入水门中。   —   “星河,来喝药吧。”   太一宗大殿内,轻纱飞舞,红衣美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蹁跹走来。   “这就来”,盛星河忙迎上前,伸手端起托盘内的药碗,一饮而尽。   身前的盛酽笑意盈盈,递来一颗蜜饯:“压压苦味。”   盛星河没有拿,而是就着美人的手将蜜饯含在口中,含糊不清说:“谢谢爹。”   “哈哈哈,看来星河的病好了许多”,一人大笑着从门外进来,他身形高大健硕,背负三尺青锋,一上来就拍了拍盛星河肩膀,“改日就去剑宗,传授我无情剑道给你。”   “莽夫一个”,红袍划过门沿,来人长了一双狐狸眼,五官深邃魅惑,他细长手指从盛酽端着的玉盘中捡了一颗蜜饯含在嘴中,微红的舌尖若隐若现,狭长的眼尾还是盯着盛酽的脸,轻笑了一声,“真甜。”   “呸,邪魔歪道”,被他唤作莽夫那人硬是挤进两人中间,挡住那风流魔修,对着盛酽笑得春光灿烂,“阿酽今天累了吧,快坐下。”   最后一人没有像两人一般急着表现,而是走到还在揉着肩膀的盛星河面前,目光温柔,嗓音悦耳:“星河今日,可好多了?”   盛星河放下手:“多谢云爹爹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小星河真是偏心,怎么只叫他一个人爹爹”,那双狐狸眼向他瞥来,眼尾流转间,似乎颇为伤心。   盛星河吐了吐舌头,熟练叫道:“君爹爹、郁爹爹。”   然后又对立在中间的盛酽道:“爹,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嗯,你先去玩吧”。   盛星河一蹦三跳,越下大殿前的白玉台阶,跑到不远处的后山之巅。   山巅上一颗奇松盘曲,他倚靠在遒劲树干上,脚下是云雾弥漫的山崖,扑面而来的山风吹起他腰间的红色衣带,几缕桃花瓣晃晃悠悠飞来。   盛星河手一伸,花瓣便落在了他雪白手掌中。   顿觉惬意无比。   他叫盛星河,是修真界最强的修二代。   因为东洲太一宗、剑宗、以及北夜魔门的宗主,都是他爹的追求者,也是他的二爹爹。   所以偌大修真界,他几乎都可以横着走。   虽然他患有血脉暴动,但在几年前他爹已经找到神医,只要再调理几日便可彻底痊愈。   盛星河觉得他就是最幸运的人了。   只是这样的生活有些完美到不切实际。   少年看着天边的层叠峰峦出神,似乎、他不应该过得这么幸福才对。   不过随即,他拍了拍自己脑门,怀疑是昨夜没睡好,哪有自己还咒自己的。   盛星河轻笑出声,手一扬,让那瓣桃花又蹁跹回到风中。   瑶光阁大殿之上,一面巨大水镜漂浮半空,水镜中映出的,是洞穴中水门前倒了一地的新生弟子。   忽然,一堆躺尸中,一个少年微动,继而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一派清明。   一长老见状,,满意颔首:“如此短的时间便从幻境中脱离,此子心性不一般啊。”   另一长老道:“若不是当初宗主和我抢人,我倒想把此人收在我门下。”   首位的方靖也笑得欣慰:“多亏诸位承让,这也是我太一宗之福。”   “宗主不是收了两个弟子,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宗主身侧的盛酽眼神直直盯着水镜一角,那里,小孩睡得正香,不知入了什么美妙幻境,嘴边还隐隐有口水流出。   盛酽不着痕迹皱了眉,不知小星河能不能识破幻境。   江平野醒来时,发觉周围躺了一堆人。   一只手臂还大喇喇横在他胸膛,转过头去,就对上盛星河笑得灿烂的睡颜,以及、嘴边口水的痕迹。   江平野:“……”   有弟子注意到他苏醒,高声道:“这位师弟通过了幻境考验,请尽快入秘境吧。”   原来他们还没有进入秘境,江平野眼眸微垂。   他手心出现一柄细小刀刃,将盛星河的手从他胸前移开时,在对方细白的手背上划破了一道浅浅伤口。   江平野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睡梦中皱眉的那张脸,接着,抬腿便走入了波光微荡的水门中。   —   盛星河正在大快朵颐。   他爹为了祭他的五脏庙,特意请了五湖四海的厨师,每天不变样地提供膳食。   只是吃着吃着,他手背忽然一痛。   低头一看,便见苍白的手背竟凭空出现一道细长血痕。   他不由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少宗主,可是不合胃口?”他停顿时间太长,今日负责的厨师有些惴惴不安地发问。   “啊,没有”,盛星河回过神来。   厨师端上了一碗粥,殷勤说:“许是这些太油腻了,少宗主来尝尝这个。”   盛星河尝了一口,满嘴鲜香,他看着眼前的粥,脑海里忽然冒出些许画面,拿着调羹的手一顿:“……我好像、也曾喝过这样的粥?”   “是吗?这粥用宗门养的灵植做的,许是其他师傅也用了。”   灵植、粥……   好像还有个人来着?   是谁呢?   手背的伤口隐隐作痛,让他的思绪空前清明起来。   笼罩记忆的迷雾如同被风吹散,一双清冷含霜的眼眸骤然跃入脑海。   ……江平野!   对了,他不是进入秘境了吗?!   盛星河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带翻了放在桌沿的碗。   “少宗主,怎么了?”那厨师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淡了些。   “没什么”,盛星河重新坐下,竭力镇定自若,“只是太好吃了,我有些兴奋。”   然而,他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发抖,后背已然冒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这竟然是幻境!   好险,他差点没意识到。   多亏了手背的伤口。   像是察觉到他的异样,那厨师的脸色彻底冷下来。   忽然间,门口处有阴影投落,盛星河转身看去,就见三个备胎爹出现在了门外。   只是比起早上的慈爱,三人现在俱是面目铁青,毫无表情地看着盛星河。   骤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盛星河也不免提起一颗心,起身渐渐后退。   三人随着他的动作,步步逼近。   盛星河注意到,他们还抬着一个大蒸笼。   其中龙傲天郁无朝道:“小星河,你不是一直想治疗血脉暴动吗?我们终于找到方法了。”   他们将蒸笼放地。   魔尊君华道:“吃了你的真爹爹,你很快就能好了。”   他手一抬,蒸笼盖子应声倒地。   里面赫然是江平野惨死的脸! 第十八章   卧槽!!!   盛星河被吓了一跳。   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   他惊慌看向那三人,对方正朝他逼近,似乎还真想压着他吃什么真爹爹!   盛星河忙抬手,储物戒中的小白瞬间飞出,白光一闪,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房中四人的身体!   这些人也未反抗,身体如同水墨一般,碰到刀刃便散作一团雾蒙蒙的水汽,趁此机会,盛星河眼疾手快,抓住小白便闷头冲了出去。   一路直直跑上了山巅。   “咳咳”,似乎随着幻境的识破,他的身体也恢复了往日的孱弱,不过跑了一段,便累得差点喘不过气。   盛星河捂着胸坐下,看向来路方向,幸好,几人还没追上来。   他快速捋了捋现在的情况。   已知他们本来是进入新生秘境,但现在他却身处幻境之中,看来这应该属于一个考验。   但是要怎么出去呢?   盛星河想了想,一般来说,修真界的幻境会变化为宿主最向往或是最恐惧的事物。   前者如他方才的幻境,他希望和他爹幸福生活,希望身体痊愈,因此幻境给他编织了一个美梦,想让他沉溺其中。   那么在他意识到这是幻境,会不会……   “你是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盛星河抬头,才发现“盛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   对方的姿容依旧惊艳绝世,只是此刻看向他的眼神毫无温情可言,甚至是看着仇人一般,玉面含怒,字字诛心,控诉道,“你这个鸠占鹊巢的窃贼!快把我儿子身体还回来!”   盛星河瞳孔猛缩,心脏像是被看不见的手蓦地攥紧。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看着那张与他爹别无二致的脸对他露出仇恨表情,盛星河还是忍不住心头震荡,后背、手心冒出冷汗。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果然,这就是他最恐惧的——   被他爹发现他是外来者,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也不是、他的儿子。   然而,盛星河咬了咬唇,想到盛酽送他回二十年前时说的最后那句话:   “傻孩子,你一直都是。”   山风吹过,桃瓣飘向遥远的天际,两人的发带随着青丝飞舞,衣角猎猎作响。   “盛酽”还在死死瞪着他,盛星河在对方仇恨的目光中,忽然笑了。   他缓缓起身,看向眼前的冒牌货,举起了小白,雪白剑锋映出少年坚定的眼神。   “我爹才不会凶我!”   一剑破万象。   “咔擦”一声,“盛酽”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化作水雾,而是和周围空间一起,犹如镜子般猛地炸裂开来。   万千碎片洒落。   盛星河“唰”地睁开了眼。   他爬起来四顾,发现自己还在山洞之中,周围地上还躺着几个熟悉的弟子,但大部分都不见了。   巧的是,杜半明此刻也醒了过来,刚好和他对上眼神。   山洞昏暗的烛光闪烁,对方表情有些看不清,盛星河也不在意,率先移开了视线。   紫衣师兄走过来道:“既已破了幻境,师弟们还请尽快进入秘境之中。”   盛星河这才反应过来,好家伙,原来他们根本还没有进去。   说好的送福利送机遇呢?怎么还搞个幻境当门槛!   盛星河在心中吐槽,他摸了摸手上已经快愈合的伤口,抬脚就要进入水门中。   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衣带被人扯住。   他回头一看,发现是背叛他的小胖子。   对方像是心虚,头埋在胸前不敢看他,只低声匆匆道:“你小心贺钰和温絮。”   说完,便将他一推,盛星河一头跌入水门中。   “嘶”,穿过“水门”,他头猛地撞在石壁上,疼得盛星河呲牙咧嘴。   说便说了,为什么还要动手!   盛星河揉着额头,想着刚才杜半明的言语。   贺钰也就算了,为什么温絮也会出现在小胖子口中?   难道,那次的禁地陷害,温絮也参与其中?   盛星河记下这一点,然后抬头看了看四周。   他所处的地方仍旧在一个山洞中,不过不远处有阳光照入,是洞口。   他抬脚走了过去。   走出洞口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巨大的剑冢,高高低低的残剑似乎延伸直天际,剑与剑的空隙中,随处可见翻页的孤本秘籍和散发着灵光一看就是宝贝的法器。   简直是眼花缭乱。   盛星河不由瞪大了眼,第一次正面感受到第一仙门的壕气,底蕴竟如此深厚!   每个弟子只准携带一样出去,他可要好好挑挑。   他朝剑冢走去,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   盛星河没走一会儿,忽然听到前方拐角传来一声怒吼:   “这破境丹明明是我先发现的,你凭什么抢!”   哦豁,好像是典型的争夺法宝戏码?   盛星河顿时来了精神,忙放轻脚步,猫着腰扶在拐角的墙壁上,头稍稍探出。   就见前方空地处,两个青衣白纱的弟子灰头土脸,似乎受了伤,纷纷倒在地上,他们中间,一个白玉小圆瓶咕噜噜滚在地上,掉出一颗泛着温润光芒的丹药。   这就是破境丹?   巧的是,这争斗的二人中,还有一个熟面孔。   正是贺钰。   盛星河心里不由吐槽,怎么哪哪都有他?   此时,就听贺钰道:“师弟,不如我们对半平分,如若不然,依我二人现在状态,若再出现谁,岂不是要渔翁得利了?”   盛星河听到这,眼睛一亮,是啊,他们都受了伤,他现在可不就是那个渔翁?   盛渔翁当即出场。   二人一见他,顿时大惊,贺钰更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在这?”   随即,他立马紧张得看了一眼地上的丹药,似乎想撑着伤捡起来。   盛星河先他一步。   他在贺钰仇视的目光中,打量手上这颗圆滚滚的白色丹药,觉得有些眼熟。   另一名弟子大叫:“破境丹价值连城,服用即可直接提升一个小境界,盛星河,你快放下它!”   “是吗?”听到只能提升修为,盛星河瞬间没了兴趣,毕竟他体内的血脉暴动,修为提升越快死得也越快。   不过,他也见不得贺钰好。   于是想了想,索性走向那名弟子。   “既然这么好,那便给你了。”   “什么唔……”,盛星河趁他说话时,颇为贴心地将丹药给他塞进了嘴里,“行了,这下你不用担心被抢走了,不用感谢,我们都是同门兄弟。不过这条剑穗挺好看,权当谢礼了。”   盛星河随意扯下那弟子剑上的朱红剑穗,挥一挥衣袖,施施然去也。   赶紧走,等贺钰恢复找他麻烦就不好了。   却不知道,他一走,那名弟子立马趴在地上呕吐,甚至手指伸进了嗓子眼,竭力想把那丹药扣出。   贺钰见盛星河没上当,眉头紧锁,起身就要去追人。   然而刚走一步,他腿就被人抱上,正是另一名弟子。   “等等!你不是说只要骗他吃下这颗灵晶就好了,现在是我吃了,怎么办?!你快给我化清丹!”   被这人一耽搁,盛星河已经没影了。   贺钰气得踢开,“蠢货,化清丹只能拔除被行尸抓伤的鬼气!你吃了灵晶,已无可救药了!”   说话间,地上的弟子眼睛慢慢变得浑浊,手背染上淡淡的鬼气。   贺钰见状,眼珠子一转,蹲下身,掏出一块沾着陈血的手帕,如果盛星河在这,一定会发现这块正是他当初在水镜中陷害贺钰的帕子!   如今,贺钰将手帕放在正转化为行尸的弟子鼻端:“好好闻闻,等会就去把他吃了。”   行尸被血味刺激,伸手就要抓他。   贺钰忙退开,厌恶地撇了一眼,随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瑶光阁大殿上,看着水镜中发生的一切,殿内气氛凝重,一时无人出声。   好一会,才有一长老气愤道:“有水镜监视,贺家小子就敢如此,要是没了水镜,他们难道还想杀人嘛?”   “现在可不就杀人了?”   宗主方靖沉吟,转头问向站在身侧的云若竹:“其他三家仙门,可有何异动?”   云若竹尊敬道:“暂未收到消息。”   方靖略一点头,众人又默默看向水镜中的影像。   盛星河尚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逃过一劫,还沉浸在自己的助人为乐中。   “我可真是个好人”,他啧啧感叹,“小白过来,给你戴上。”   他将要来的谢礼系在剑柄上。   朱红剑穗衬着雪白剑身,煞是好看。   小白臭美地在半空飞了一圈,然后停在盛星河跟前。   盛星河拍了拍它,给它讲述自己的大计:“什么时候再坑一把贺钰,他那把剑鞘可华贵了,到时候抢来给你当新衣服。”   小白晃了晃,似乎是重重点头。   一人一剑就这么慢悠悠向前走着,时不时还能碰上其他弟子。   不过走着走着,盛星河慢了下来。   他怎么听到身后有重重的脚步声?   “嗡”,小白发出警示,盛星河一回头,便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不久前的那名弟子。   不过对方此刻面目青白、獠牙恐怖,分明变作了行尸!   盛星河惊讶万分,怎么回事,秘境里怎么可能出现行尸?!   不会宗门的禁地封印又破了吧?   然而眼前的行尸没有给他太多反应,流着涎水直直朝他扑来!   盛星河有了丰富经验,灵巧躲开,指尖一番,一张明火符出现。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丢出,便见那行尸胸前突然冒出一点雪白剑尖,扑咬的动作顿时凝住,它“砰”地倒下,露出身后的高挑少年。   “小师弟?”盛星河收了符纸,绕过行尸快步走到他身边。   一边心里想着,渣爹的修为还是可以的嘛,如果还有丧尸出现,大不了先推他挡在前面。   江平野不知他心里所想,只皱眉道:“这里怎么会有行尸?”   盛星河摇头,一脸无辜表情。   江平野没再问,抬手将尸体烧了。   盛星河看着半空中窜起的熊熊火焰,忽然意识到什么:“莫非,是那破境丹?”   “什么?”江平野不知其故,看向他。   却见少年的侧脸在火光中染上些许温度,平时苍白的面容此刻平添几分昳丽,乍一看,如水映桃花一般清丽。   江平野目光一顿。   盛星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渣爹的视线。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方才那两人虽然看着狼狈,但明明身上都没有明显伤口,而且现在想来,他们话里话外,分明都是暗示自己拿走丹药的?!   而那颗白色丹药,仔细一想,那光芒倒是跟他爹展示过的灵晶很相似!   盛星河没见过破境丹,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但看见眼前的尸体化为飞灰、在风中飘散。   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沉重。   他暂时没有回答江平野的问题,而是道:“小师弟、你陪我去那边,我想确认一个问题。”   江平野对上他的眼睛,略微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淡淡“嗯”了一声。   盛星河便带着他,朝原路返回。   自己有可能误害人的猜测,让盛星河心底有些不安,他无意识地扣着手背结痂的伤口,思绪纷乱。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江平野见状,不觉蹙眉,过了好一会儿,见对方依旧在扣着伤口,他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把按住盛星河乱动的手,另一只手从袖中拿出一颗丹药碾碎,撒在他受伤的手背上。   瞬间,伤口恢复如新。   盛星河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背,抿了抿唇,向他道了声谢。   江平野眼睫一垂,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他神色淡淡:“无事,左右这伤也是我划破的。”   “是你?!”盛星河的注意力被他这句话吸引,他抚上已经恢复的伤口,惊讶看着对方。   “嗯,你从幻境中醒来便好。”   原来竟然是他帮的忙!   盛星河没想到渣爹这么好,自己出了幻境还惦记着帮他,而他却……   联想到幻境中的事,盛星河眼神瞬间有些飘忽,不敢看他的脸。   江平野看他这番表情,突然福至心灵:“你不会、在幻境中看到我了吧?”   “没有!”盛星河想也不想就反驳。   不过那张躺在蒸笼里惨死的脸还是不由在他脑海中划过,再看看眼前这张虽然冰冷、但充满生气的脸,盛星河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地反驳:“绝对没有!”   然而,他此时面红耳赤、眼神乱飞的作态,落在江平野眼中,分明是被戳中心事后恼羞成怒的表情。   众所周知,幻境一般只会构筑宿主的美梦或是心魔。   而他能出现在对方的幻境里……   江平野的心快速跳了几分,他没再追问,而是转身看向前方。   表情如常,耳尖却是悄悄爬上了红晕。   盛星河没注意到,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好,应该是糊弄过去了。 第十九章   经过这一打岔,盛星河心绪平复下来,手指拨弄了一下小白身上的剑穗。   罢了,如果他猜测为真,那弟子同贺钰来谋害他,也算是罪有应得。   盛星河原路返回,本来想找到贺钰,弄清那弟子化为行尸的真相,然而走到方才之地,又往前走了一段,却四处不见贺钰的踪影。   “算了”,盛星河道,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秘境的天穹低垂广阔,黑云无边,显得天色格外昏暗。   他们方才午时进来,除去破除幻境的时间,又耽搁了一会儿,现在恐怕只剩半个时辰不到。   他转身,对江平野道:“我们还是先挑选适合各自的法宝吧。”   他本来想和江平野就此分别,然而巧合的是,却在这时看见了贺钰的背影。   盛星河精神一振,忙指着一处,“师弟你看,那是不是贺钰?”   贺钰的背影其实非常好认,旁的弟子都是一身朴素的弟子服,只有他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灵光闪烁的护身法器,况且他腰间那把剑鞘华贵无匹,镶嵌的细碎灵石微光闪烁。   不过此人向来鼻孔朝天,此时却是微微佝偻着背,脚步踉跄,像是受伤了一般。   盛星河刚才差点上当,这次警惕了些。   他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江平野噤声,然后扯着他一截衣角,远远跟上贺钰。   看他又要搞什么鬼?   奇怪的是,贺钰走的方向却是一处荒芜断崖。   断崖上光秃秃一片,没有一把残剑、也没有什么秘籍灵石,甚至一棵荒草都没有,旁的弟子看都不会看一眼,因此贺钰的身影格外突兀。   “他不对劲”,江平野忽然低声道,他眉峰微蹙,像是遇到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凤眼中划过疑惑,“好像、变成了行尸?”   “什么?”盛星河惊呼出声,下一瞬立马捂住嘴,忙看了看不远处的贺钰反应。   然而那背影却是仍旧往前,像是根本没听到动静一般。   ?盛星河也狐疑起来,依照修士的五感,不应该没听见啊?   “看他的指甲”,江平野出声提醒。   修真者耳聪目明,盛星河虽然被封了灵力,其他却不影响,因此他凝神仔细看时,仍旧能看到对方泛着灰黑、变得尖利的长甲。   怎么回事?!一双猫儿眼蓦地瞪大,盛星河倒吸一口冷气。   他才同这两人见过面,为什么对方都前后变成了行尸?   这秘境不会是有什么鬼气吧?那下一个会不会是他?   想到这,盛星河不觉汗毛直立。   “但、他往断崖去干什么?”江平野的话让他回过神来。   “对啊,他既然变成行尸,为什么不去咬别人?”断崖光秃秃的,一个行尸去那干嘛?   疑惑间,盛星河眼光一转,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温絮?他怎么也跟着去了?”   盛星河和小师弟对视,不约而同跟了上去。   不过,等他们悄悄跟着人上了断崖顶之后,却发现崖顶空无一人。   “人呢?”盛星河茫然四顾,小跑到崖边俯视。   这处断崖低矮,更像一个小山丘,离地不过五丈距离,从崖边看去,周围一片平地的风景全都纳入视野,根本毫无人影!   风吹过,卷起盛星河高高束起的长发,他有些茫然。   “此处有阵法”,在一旁观察的江平野,注意到崖边某块形状奇特的碎石,在盛星河还没有开口询问前,便拉着他衣袖,直直往崖下跳去。   !!!   盛星河猛地闭上眼睛,在空中毫无着力的情况下,下意识将旁边的人当作了救命稻草。   瞬间如同八爪鱼一样缠在了他身上。   啊啊啊!摔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然而奇怪的是,不过五丈高的断崖,他却觉得在空中掉了好久,正忍不住睁开眼,就觉腰间一紧,他身上那人搂着他,在空中旋转踩上崖壁,然后稳稳落地。   脚终于踩到实地,盛星河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他抬头往上看去,只能见到遥远的一线天和危岩峭壁,黑云缭绕,分明是几十丈不止的高度。   应该是障眼法之类。   他回头时,才发现和江平野挨得很近,两人挺直的鼻梁几乎碰在一处。   近得他甚至能在对方颜色浅淡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若有若无的冷香萦绕在鼻端。   盛星河呼吸紧了一瞬,猛地推开了人。   他刚想开口责骂,然而后知后觉,发现好像是自己先抱上人家的,一时理亏,只好嘀咕道:“下次跳崖前,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江平野面色如常,似乎毫无反应,只是在盛星河看不见的角度,手指碰了碰了自己的鼻尖。   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碰触的温度。   “走吧”,他放下手,指尖蜷缩,淡漠的声音很好掩饰了情绪。   这是一处宽阔的崖底,石壁一侧有个很大的山洞,日光停留在洞口附近,划出明暗交界线,内里漆黑不可见,只有丝丝缕缕的寒意在靠近时,扑面而来。   周围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贺钰和温絮,想必是走了进去。   盛星河犹豫间,江平野已经抬腿朝洞口走去,他只能一咬牙,快步跟在对方身后。   然而离近了,盛星河又莫名想到方才一幕,那双清冷含霜的眼眸框住他的身影,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只觉浑身都不舒服。   然而又转念一想,他尴尬什么啊,对方可是他渣爹!   有什么好讲究的。   血缘给了他力量,盛星河瞬间坦然,还为了防止意外,直接上前抓住了江平野一截衣角。   对方走路的动作明显一顿。   他略微侧头,昏暗的光线中,露出一截骨感瘦削的下颌,垂眸看了看挂在衣摆处的那只手。   盛星河自然是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只能轻咳一声,理直气壮道:“小师弟别怕,师兄在这陪着你呢。”   江平野视线移到他脸上,目光依旧是冷的。   盛星河瑟缩了一下,但心里又响起“渣爹”二字,顿时腰板直了,定定跟他对上视线。   猫儿眼大而明亮。   江平野没有说话,只默默转身,似乎是妥协了,就让他这么拉着。   两人穿过长长的洞穴甬道。   忽然间,昏暗的甬道前出现一阵亮光,清晰的脚步声也出现在耳侧。   盛星河一喜,他们没跟丢,那两人果然在这。   不过,不就是新生秘境而已,这两人搞这么神秘干吗?   这个洞穴又是哪里呢?   疑惑间,他们渐渐朝亮光靠近,踏出了洞口,瞬间豁然开朗。   盛星河看清眼前之景时,蓦地现出惊艳之色。   这洞穴里的空间格外大,他们身前是一方巨大莲池,池内开满了金色莲花,朵朵葳蕤,荷叶亭亭,莲花底的池水如同晴空倒映,透亮清澈,各色锦鲤往来摇曳。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池内正中心升起的一方玉色莲台,台上,插着一柄暗淡无光的剑。   剑身锈蚀斑驳,却仍能看清有一尾长龙纹饰自剑尖缠绕攀上,延伸至剑柄处,栩栩如生的龙头雕刻即便晦暗无光,也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龙吟剑——”   瑶光阁中,众长老纷纷失态。   云靖更是起身走到水镜前,伸手去触碰其中影像,然而手穿过其中,才想起来不过是隔镜观看,他猛地转身看向玉衡峰长老,哑声问:“那位大人的剑,竟然、竟然在我宗门嘛?”   玉衡峰长老默然点头,叹息:“不过是为了守护之意,大人、用心良苦。”   众长老一时感叹,像是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回忆。   只有盛酽和云若竹震惊,记忆中,他们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失态。   这柄剑、这个山洞……新生秘境为何还会有这种地方?而且竟然连宗主都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宗主不好了!”门外有弟子匆匆禀报,“山门外来了明光城的人,说他们贺家小少爷命牌碎了,要登门问个清楚。”   “什么?”   此时,水镜中忽然传来一声爆炸,然后画面瞬间消失,倒挂的水幕倾斜下来,流了一地的水渍。   洞穴中,盛星河眼睁睁地看着贺钰化作的行尸朝那莲池走去,方一碰到池水,他浑身皮肤便诡异地迅速膨胀起来,接着“砰——”一声。   炸开了满天的血雾。   !   盛星河瞳孔地震,忍不住倒退几步。   然而与他的惊惧相反的,是温絮欣喜若狂的惊呼。   “龙吟剑,竟然是龙吟剑!难怪要藏在此处,哈哈哈,是我清河谷的了!”   他不知何时跳上了白玉莲台,伸手就要去拔剑。   然而,凌冽的剑光陡然袭来。   温絮察觉,迅速转身躲开,剑光擦身而过,割掉他几缕长发,狠狠撞上另一侧石壁,溅起灰尘漫天。   “是你?”温絮平素的天真表情不见,而是表情扭曲,凶狠地瞪向立在池边的江平野。   他也注意到了还在甬道边的盛星河,不过很快,余光也懒得赏他一眼,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江平野身上。   他手中也出现一柄长剑,冷笑一声:“让我来看看,你的本事。”   两人瞬间对上,剑光飞舞,波及的石壁灰尘飞扬,轰隆作响,吓得池中锦鲤扑棱棱拍水,纷纷躲在池底。   “去拔剑!”缠斗间,江平野趁机扭头,对躲回甬道的怂蛋喊道。   怂蛋盛星河看着莲池边各种掉落的石块、以及空中各种乱飞的剑光,嘴里大声喊了个“好”字,脚却诚实地一动没动。   咳咳,他不是怕死,他只是对自己的实力有充分认知。   怕是他还没过去,自己便要向贺钰一样含恨升天。   然而温絮却不知道他的本质,还以为盛星河要渔翁得利,趁着他们打斗去佩剑,于是轻嗤一声:“他也配?”   然后从储物戒中掏出一物,朝江平野丢了过去。   “轰——”   盛星河只觉得天摇地动,差点以为洞穴都要震坍了,洞顶无数碎石纷纷滚落,混乱中一道人影如离线的风筝飞了出去,狠狠砸在石壁上,然后狼狈掉了下来。   等再次恢复平静时,盛星河只看见不远处倒地咳血的小师弟,而温絮则飘飘然落地,立在白玉莲台边上,表情蔑视:“元婴期大能的全力一击,就算不死、也得残了。”   他说着,眼光移向还躲在甬道里的盛星河。   少年方才应是没来得及躲开,被被碎石灰尘弄脏了一身,看着无比狼狈。   盛星河在他的死亡注视下,生怕对方也给他来那么一招,忙叫道:“哎呀小师弟,刚刚都叫你快走了,为什么就是不听师兄的!”   然后扑向地上的江平野,看都不看莲台上的剑一眼。   温絮嗤笑一声,没将这废物放在眼里。   果然,盛酽就是瞎眼了,才会看上这小白脸。   他施施然转身,目光凝在莲台正中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剑上,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他上前,伸手朝剑柄拔去。   另一边,盛星河忙将人扶起来,在他口中塞了一粒疗伤丹药,无比紧张地看着他,“师弟,你没事吧?”   他的血脉还没治疗好,渣爹可不能死啊!   “砰——”又是一道人影在空中划过。   盛星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温絮突然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偏头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对方似乎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莲台上的剑:“怎么、怎么可能?”   盛星河眼尖,还注意到他拔剑的那双手都呈现焦炭色,像是在火中炙烤一般。   他看得手都一疼。   “去拔剑”,然而,他怀中此时传来微弱的声音。   盛星河犹豫着,给自己也来了一颗疗伤丹药,嘀嘀咕咕:“是不是耳鸣了,竟然还幻听?”   “咳咳,没有、没有幻听,去拔剑!”   江平野虚弱的声音提高了些许,不断催促他。   盛星河决定他要生气了,他把对方扶着靠在一处墙壁,自己在一旁抱臂,“我说小师弟,有你这么害师兄的嘛?你也不看看上一个拔剑的人都什么样了。”   他嘴角朝温絮那边努努。   刚好对方还不死心,又飞上去拔了一次剑。   “砰”再次弹飞回来。   那双手烤的,盛星河似乎都闻到糊味了。   然而江平野却是恍若未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莲台上的剑,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剑,他就涌起无数冲动。   “扶、扶我,我……我去拔”,江平野扶着石壁想要起身,不过失败了,重重摔回地上。   盛星河还指望着他救命,哪敢让他去送死?   然而看着对方誓不罢休、爬着也要往莲池方向去的决心,盛星河一阵心惊肉跳,忙出声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他叹了一口气,真是讨债的爹啊!   不过眼下没办法,只好先小心翼翼跳到玉台边上。   一旁还在疗伤的温絮看见他的动作,即使虚弱却仍在威胁说:“盛星河,你敢拔剑?你想与我清河谷为敌吗?”   盛星河没有理他,不过也没有伸手去拔剑,相反,他警惕地看着那柄灰扑扑的剑,眼神如同看毒蛇一般,动也不敢动。   不过是假装拔剑,为了稳住渣爹罢了。   嗐,也真是不懂他们,这一把这么危险的剑,有什么好争的?   为了向渣爹显示他没有消极怠工,盛星河还装模作样地绕着玉台转起圈来,看似在认真观察,实则眼神逐渐发散,发呆起来。   好慢哦,这新生秘境怎么还没到时间?   小师弟在身后看得他真是好不自在,就要装不下去了!   忽然间,他余光瞥见莲台上盛着的一层浅浅水光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咦?   他小心避开剑,趴在莲台上往里瞧。   只见那柄剑插在白玉莲台正中,而莲台四周还有着薄薄一层水,水光中,两颗黑豆大小的眼睛看向了他。   借着光的角度折射,盛星河这才发现这是一条几近透明的小鱼,只有眼睛是黑色的,要不然还发现不了它。   这小鱼也有意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盛星河放轻了呼吸,生怕吓着它,小心翼翼伸了一跟手指过去。   小鱼没有躲他,反而绕着他的手指亲密转圈,触感有一种异样的温暖。   盛星河心里也陡然浮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觉。   有意思,他这算不算是名副其实的摸鱼了。   然而只摸了几下,小透明鱼竟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立在莲台上的剑忽然松动,向盛星河的方向侧倒过来。   他下意识便接住。   然后第一反应是赶紧扔出去。   第二反应是哎、怎么不烫?   于是扔了一半的剑又被他捞回来,仔细感受,确实不烫,反而触手温暖,跟小鱼一样。   对了,他的鱼哪去了?   这时,脚下的白玉莲台猛地发生震动,盛星河下意识一惊,却发现周围空间正在快速扭曲坍缩。   看来是秘境要结束了。   “小心——”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   盛星河下意识回头,就见到了温絮那张扭曲的脸,以及对着自己、正不断快速袭来的巨大灵光。   视野的最后一刻,飘过了几张明黄符篆。 第二十章   瑶光阁,半山书院。   巨大的法阵浮现,白光过后,新生弟子纷纷出现。   同拿到心仪宝物、喜气洋洋的弟子们不同,盛星河怀中抱着把剑,狼狈地倒在地上。   “咳咳,奇怪,怎么不疼啊”。他都做好牺牲的准备了,却惊讶发现自己根本不疼,连摔倒在地也没感觉。   不会,他已经变成灵魂了吧?!   “因为、你压在我身上了!”他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盛星河这才反应过来,他许是吓傻了,竟然连身下有人都没意识到,于是忙起身,“你没事吧?”   入眼的是一张狼狈的娃娃脸,对方艰难爬起来,一身弟子服已经不能看了,破布似的挂在身上,稍稍一动就有春-光泄露的危险。   是那小道士?   盛星河惊讶。   对方狠狠瞪了一眼,然而下一刻目光一变,“小心”,他下意识将盛星河推在身后,手中出现几张符篆。   温絮的攻击还没落下,一柄剑便在空中化解。   “放肆,秘境已经结束,在宗门岂敢随意伤害同门!”   盛酽一身红衣飒飒,衣角带风,从半空飘落,怒目看向偷袭的温絮。   温絮的目光同他对上,闪烁一分,然而下一秒却看向别处,眼神一亮,叫道:“爹,此人夺我法宝,太一宗偏袒他,请爹为我做主!”   众人回身,这才发现从书院的方向走来了许多人。   为首一人面容俊朗,眉眼同云若竹有些相似,气势十足,盛星河猜测是太一宗宗主云靖。   他身后几位长老打扮相似,而身侧,则是一群身着宝蓝色长袍和明黄长袍、明显属于其他两宗的弟子。   “拜见宗主、各位长老——”   盛星河夹在弟子中,也像模像样地拱手行礼。   云靖还没回答,他身侧一明黄长袍的中年人便先开口,语气质问:“云兄,我幼子在你们新生秘境无故惨死,你可要给我一个说法!”   另一位着宝蓝色长袍的人道:“贺家小子就罢了,为何我儿在秘境中,还会被人抢夺法宝?”   他如鹰隼的目光顺着温絮所指,盯上了人群中的盛星河,在看清他怀中那把剑的模样后,呼吸一紧:“龙吟剑?!”   他失态地朝前走了两步,强大的威压瞬间向盛星河压来:“把它交出来——”   盛星河耳边嗡的一声,如同重山压顶一般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但也仅有一瞬。   “哼”,云靖冷笑一声,一甩袍袖,化开了清河谷长老的威压。   “我说温如鸿,我太一宗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温如鸿,也就是温絮之父反应过来,他虚伪笑道:“是温某唐突,但是这龙吟剑在秘境中本该是我儿得到,如今却被这年轻人抢夺了去,看宗主的意思,怕是不会为他做主,这当爹的,自然少不得管上一管。”   听完这话,盛星河心中暗道无耻。   呸,什么抢的,明明温絮自己没能耐拔出来,是剑自己倒向他的!   幸好,他的便宜师父还是护着他。   只听云靖道:“温絮既入我宗门,便要遵守我宗门规矩,与你们清河谷何关?更何况,秘境中法宝能者得之,温兄几百年的修为,别说没干过抢夺法宝之事?”   温如鸿自然不能说没有。   修真一道弱肉强食,抢夺法宝更是家常便饭,他能说出方才那话,就是不舍龙吟剑,豁出老脸想要抢回来。   但显然,太一宗也是不会轻易给的。   废物!温如鸿暗暗看向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真是废物,铺了这么多的棋子,不惜把贺家小子变成行尸指路,最后竟然没能拿到法宝!   不过,原来太一宗遮遮掩掩放进新生秘境的法宝竟然是龙吟剑,难怪,若没有方长老的泄密,他们如今恐怕还蒙在鼓里。   哼,云靖真是天真,那位大人物当年的本命法宝现世,就凭眼前这个不过筑基的小儿,如何能护得?   他向明光城城主贺秋递了个眼神。   后者出声,吸引了众人视线:“云宗主,你还没回答,为何我儿惨死!莫不是此人、在秘境中杀人夺宝,害了我儿!”   他的眼神也锁定盛星河,更准确的是,他怀中的那把剑。   盛星河大呼冤枉:“我没有!分明是他自己变成行尸,最后自爆了的!”   他求救的目光看向宗主。   新生秘境肯定也有水镜监视,到时候直接给这帮人看回放,自然就能够戳破这借口。   然而云靖和身后长老们都面色一变,反应过来。   水镜的最后只能听到一声爆炸,想必就是这小弟子口中的自爆,但是水镜炸裂,根本毫无证据留下!   就算说贺钰化作行尸,对方仍旧能辩白说只是化为半尸、可以用化清丹救回,再将杀人夺宝的锅扣回这小弟子头上。   毕竟当时的情况,只有身在莲池洞府的四人知晓,温絮自不必说,就算其他两人作证,贺家估计也以包庇二字为由,强行报仇。   好啊,恐怕清河谷和明光城早已联手计划好了。   而目的嘛……   果然,贺秋再次开口,语气沉痛:“贺钰是我儿子,夺宝也就罢了,为何害他性命?!罢了,看在太一宗的面上,你将龙吟剑赔偿给我贺家,我便当一笔勾销。否则,即便是你们宗主,也没有理由阻止我为儿子报仇。”   他最后一句话充满威胁。   盛星河没听到他们这边大佬的发话,一时有些慌了。   只觉手中这剑无比烫手。   他倒是想给,但看宗主脸色,只觉自己要是给了,恐怕太一宗也不能留他。   一时间进退两难。   “那个、晚辈有话要说。”他身后,一只沾着灰的手举起。   黎清躲在盛星河身后,借他身形勉强挡一挡自己的一身破烂衣衫,然后手中出现一块石头:“当时晚辈也在那莲洞,见风景不错,便用留影石记录了下来,恰好录下了贺钰兄弟自爆的场景。贺城主若是不信,可以一观。”   峰回路转!   盛星河恨不得当场转身给这小道士一个拥抱!   温如鸿和贺秋也没料到还有这搅屎棍,一时间本就牵强的借口更是站不住脚。   “很好,玄羽观的小子,我记住你了。”贺秋的嗓音里多少透出点气急败坏。   黎清忙道:“什么玄羽观,贺城主记错了,我可是太一宗弟子。”   什么事请找太一宗,别扯上他们玄羽观。   “哼”。   眼看敲诈不成,这两波人正想离开,毕竟晚了,太一宗也不是好惹的。   “等一下”,这时,他们却见那走了狗屎运、拿了龙吟剑的年轻人开口。   盛星河轻咳了两声,扬声道:“趁着大家还在,我要做个归属权说明,这把剑,我是替我小师弟拿的。”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烫手的剑塞给了身侧的江平野。   众人愕然,连江平野本人也是猝不及防,捧着剑的手有些无措,向来淡漠的脸难得出现惊讶神情:“你、你当真要给我?”   盛星河重重点头,废话,这么能惹事的宝剑,除了渣爹,他还能坑谁?   他大义凌然道:“若不是小师弟喜欢,我自然不会去拔剑。再者,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佩剑,我定不会负它!”   小白配合地飞了起来,向众人展示自己修长凌冽的剑身,绯红的剑穗在风中飘扬。   盛星河隐隐听到有人说“这剑穗有些眼熟”,他忙把招摇的小白召回来,然后一锤定音,“所以,这把龙吟剑是我小师弟的。”   各位都听清了吧,有事就去找他啊——   盛星河心里补充。   众人面色各异,江平野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剑,心绪更是纷繁复杂。   从看见这剑的第一眼,他便生出许多亲近之感,第一次想要不折手段得到一样东西。   即便看见落在盛星河手上,也想日后朝他讨回,如果对方不愿、就算动用武力也在所不惜。   不料这人就这么轻易送给他?   江平野还有些不切实际之感,心下触动,为自己先前产生的想法感到羞愧。   同时,心底又生出些暖意。   而清楚这柄剑价值的长老们,更加震撼。   尤其是清河谷和明光城的人,见他们争了半天的宝贝、竟然被这不识货的小儿转头送人,不由气得想要吐血。   他们的眼神最后在江平野脸上扫过,而后怒道:“我们走——”   弟子中的温絮犹豫了下,还是跟上了离开的步伐。   “好、很好,不愧是我太一宗弟子,有这等魄力!”   云靖朗声赞赏了一句,然后便对江平野道,“你同此剑气息相合,给你确实更适合,同我来。”   江平野看了一眼盛星河,后者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去吧,渣爹,你以后就是宗门重点培养对象,记得好好修炼然后给他解了血脉暴动。   好好卷吧!   江平野只觉得对方眼神似有千言万语,他忍不住上前,用力握了一下盛星河苍白的手,匆匆丢下一句,“等我回来。”   然后便跟在云若竹和盛酽身后,同一众长老消失在书院方向。   可算是把这群大佬送走了。   盛星河松懈下来,只觉浑身疲惫,有些不自在地甩了甩方才被渣爹握住的手。   “那个、有衣服嘛?快给我遮遮”,身后有人戳了戳他的腰。   盛星河转身,对上小道士的一身破布,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他对救命恩人自然是有求必应,忙从储物戒中翻了一套雪白的新衣给他。   黎清直接套在身上,这才敢从他身后转出来。   “这次多谢你了,兄弟。”不管是最后帮他挡了一击、还是留影石,盛星河都欠对方一份人情。   小道士一张娃娃脸仍旧沾着灰,一笑起来显得牙格外白:“不客气,反正太一宗会给钱的。”   “给钱?”盛星河茫然问。   黎清狡黠一笑,自然不会说自己是玄羽观算到有此一劫、特意派出来敲诈、哦不,是帮助太一宗的。   “不过这次得罪了两个门派,我等会便要回玄羽观闭关躲起来了。”小道士叹气,然后又扬起娃娃脸,好奇问道,“所以我最后能问盛道友一个问题嘛?”   盛星河自然道:“你尽管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盛酽仙君和江平野师弟,盛兄到底选哪一个呢?”黎清一开口,便是一记惊雷炸响。   “什、什么?”盛星河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惊恐看向他。   然后便见黎清替他苦恼道:“一个是美艳绝伦,一个又是高冷之花,之前师弟们都说你和盛酽仙君有一腿,只有我火眼金睛,看出你和那江小师弟才有不一样的火花,快说快说,是不是他才是你真正的心动对象!”   黎清目光熠熠,盛星河看出了浓浓的八卦味。   更可怕的是,周围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师弟们,听见他问的问题后,纷纷停了下来,装模作样地看看法宝,实则都暗暗竖起了耳朵!   盛星河麻了,他看这小道士也别回什么玄羽观了,这八卦劲儿非常符合太一宗的气质。   千言万语,他最后只汇成一句:“你的救命之恩,已经报了。”   毕竟没有这个,你怕是要被我打死! 第二十一章   盛星河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住处,狠狠睡了一觉。   起来已是傍晚,金乌西悬,将半边天色染得绚烂无比。   他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决定去天玑峰吃顿好的。   他拿起小白,正欲出去,却发觉有些不对。   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小白换了个剑鞘,此时身上的剑鞘华贵无比、镶满了细碎灵石,可不就是贺钰的嘛!   “怎么会在这?”盛星河拔出剑,拿起剑鞘仔细端详。   小白不乐意,细长的剑身在他身前转了几圈,拿剑柄去拍他手臂,示意给它穿上衣服。   盛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冒出个猜测:“不会是你自己捡的吧?”   他想到当时贺钰化作的行尸爆炸,加上温絮搞得莲洞灰尘漫天,到处乱糟糟的,谁还有心情注意一把小偷剑?   小白又拍了拍他手臂,像是在点头。   盛星河捂住脸,糟糕,好像把孩子教坏了!   “算了,不拿白不拿,但这剑鞘太显眼了,等找个炼器师做些装饰遮掩一番,你再穿出去。”盛星河说着,又给小白换成了平日的素白剑鞘。   小白许是生气,一头扎进了他储物戒中。   盛星河摇了摇头,觉得这剑灵气性大了些,然后顺手从华贵的剑鞘上扣下几片灵石碎片。   正好,他还在想要兑换灵石来着,这下便省事了。   高阶的灵石碎片根据体积大小,可以酌情兑换不同的低阶灵石。   盛星河往代步仙鹤嘴里丢了一枚指甲大小的中品灵石碎片,说了句“去天玑峰”,然后便跳上鹤背。   仙鹤起飞,盛星河抬手撤了结界,猎猎山风当即迎面吹来,他乌发混着衣摆翻飞。   也不知道渣爹怎么样了?盛星河不着边际地想。   还有当时那尾小鱼为何消失,龙吟剑又怎么突然倒向他?   想着,他看了看自己白皙光滑的手心,手指白嫩细长,小白鱼的触感似乎还萦绕在指缝间。   咦?   他眼底似乎闪过了一点黑色。   什么东西?   盛星河惊疑间,将右手凑近了瞧,几乎都要成斗鸡眼了,这才看见之前碰触小白鱼的食指靠近中指的侧边,出现了两粒几不可见的小黑点。   感受到他的注视,小黑点又移到了另一侧。   竟然还是会动的!   盛星河无端想到那条几近透明的小鱼,不会,跑进自己手指里去了吧!   他当即打了个寒颤,立马感受了身体变化,但好端端的,连灵力也没涨。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左手点了点,小黑点又跑到其他方向。   恰好天玑峰到了,盛星河心大,想不明白便抛在了脑后。   反正他一个天天被血脉暴动威胁生命的人,再多来一条小鱼也不怕。   天玑峰四周是大片广阔的灵田,峰势也不如其他六峰陡峭,而是如同梯田一般层层延伸下去,碧绿的灵植如同一块块绿色地毯铺在大地之上,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半山腰处,一座二层小楼拔地而起,上书“珍馐阁”,正是专门向弟子兜售膳食之处。   盛星河又从剑鞘上扣了几块中品灵石碎片,零零散散点了一堆吃食,在一张桌子边坐定,大快朵颐。   阁内,不少弟子也在用餐,边吃还边八卦,盛星河耳朵尖,敏锐听到有人说起今日清河谷、明光城二家来宗门的事。   “你们听说了嘛?咱们这届新来的弟子中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听说不光盛酽仙君为他倾倒,就连他小师弟也对他芳心暗许。而那明光城的小少爷贺钰,从那人进入宗门开始就对他死缠烂打,因为得不到他的爱,竟然选择自尽!还有那清河谷的温絮,好家伙,连自家爹都请出来了,今天差点就要强行把人带走,幸好宗主拦住了。”   “卧槽,这师弟这么有本事的嘛!不会是合欢宗出身的吧?”   “真是后生可畏啊。”   盛星河听着,嘴里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   你们太一宗上下真的都是狗仔吧!   八卦也就算了,还整天传一些假新闻!   “那弟子是何峰何名,让我等有空去瞻仰一下风采?”   “天枢峰亲传弟子,盛星河。”   “这个盛星河,当真让盛酽仙君倾心?”许是这桌弟子聊得太欢乐,声音大了些,惹得旁边另一名女弟子开口问道。   最先说话的那人道:“可不是?盛酽仙君简直就是一见钟情!根据内幕弟子爆料,那盛星河在水镜选拔时,就是盛酽帮忙放的水,后续的择英会选拔,更是盛酽从中牵线搭桥,要不然一个资质平平、身体不好的小弟子,如何能做得了宗主亲传弟子?”   “这么说,那盛酽对这个盛星河,非常关心咯?”   “这不是废话,唉,没想到素来高高在上的美人,在爱情面前的姿态,也如此卑微啊。”那师兄许是有故事的,说着说着,语调开始变得沧桑。   女弟子又道:“那他长什么样呢?可否让我等看看。”   其他弟子也被她这话提起了兴趣,纷纷闹着说要看画像。   那师兄也是神通广大,竟然真的掏了一块留影石出来。   盛星河可没有兴趣被人围观,他忙匆匆吃完膳食,在众人打开留影石前,率先走出了阁楼。   他没看见,那名女弟子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吃饱饭,便有些慵懒。   盛星河准备先走走消消食,再找代步仙鹤。   天玑峰擅长木系法术,各种灵植都栽种地十分茂盛,生机勃勃,一条宽大的河流引出许多细小支流,灌溉整片灵田,在灿烂的晚霞余光中水波粼粼,浮光跃金,颇有田园野趣。   盛星河沿着一条下山的小路慢慢走着,许是此时弟子们都在阁内用餐,灵田一时无人,周边只有风过草动的窸窣之声。   “盛星河——”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盛星河下意识回头。   对上了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弟子,仓促一瞥间,觉得对方有些脸熟。   她道:“果然是你。”   盛星河心中诧异,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女弟子手一扬,盛星河只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瑶光阁,议事殿中。   云靖看着他新收的小弟子离去背影,不由欣慰:“是个好孩子,龙吟剑在他手中,也不算辱没了。”   玉衡峰长老抚须点头,眼中精光浮现:“虽然不知他隐瞒金丹修为潜入宗门所为何事,但从心性看来,也是善良之辈。”   “老祖,那东西是在……”   “慎言”,玉衡峰长老打断他,此时大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显得格外空旷,带着淡淡回音。   长老透过大开的殿们,看向远处低垂天幕,眼神悠远:“碎星归位,自有定数,若我们多加干涉,怕是适得其反。”   云靖惭愧拱手:“是我考虑不周,方才还让阿酽去把那弟子唤来问话,如此,等会便打发他离开吧。”   说到这,便见门外一人匆匆御剑而来,盛酽进门忙道:“师尊不好,星河师弟失踪了!” 第二十二章   “师弟你先别急”,偏殿内,听到消息赶来的云若竹一见盛酽,忙安慰道。   “人都消失了,我怎能不急!”盛酽坐立难安,在殿内来回急走,心神不宁,总怕小孩被人欺负。   云若竹见他面上焦躁,也不由担心,他虽然不喜那盛星河,但更不愿看见师弟眉头紧锁。   “会不会,是温、贺二家所为?”   盛酽摇头:“师尊说了,这二家不会如此蠢,况且盯梢的师兄们没有发现异常,不是他们。但、对方竟然能混进宗门,恐怕今日就是跟在明光城或者清河谷的队伍之中,到了傍晚才动手,着实可恨!”   “但”,云若竹犹豫道,“他绑架星河师弟又是为何呢?龙吟剑已不在他手上。”   盛酽也不知,他方才禀报师尊后,对方便让他先回天枢峰等消息,自会派弟子前去找人。   但事关小孩,盛酽又岂能安得下心?   “不行!”盛酽深呼吸,拎着剑就要往外走。   “师弟你去哪?”云若竹忙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臂。   盛酽一张美人面上满是坚定之色:“我要去找星河师弟。”   云若竹一听,抓着他的手紧了些,心中冒出酸涩之意,语气也不由重了几分:“师弟知道去哪找他吗?更何况,宗门弟子无令不得下山,师弟你想违反宗规?”   盛酽这才回头,看向竹马师兄的眼神却是冷的:“那师兄,你难道要举报我?”   云若竹被他的眼神刺痛,咬了下唇,眼底浮上一抹悲切:“师弟,你竟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两人争执间,一只纸鹤摇摇晃晃飞进了大殿,这是修真界常用的通讯方式。   纸鹤停在桌上,顿时散开,化作一张信纸。   两人对视一眼,盛酽当先上前,拿起一看。   信纸字迹狂狷,只见上面写到:明日午夜,梨花洲春风楼,特邀盛酽仙君与我春风一度,若不按时请来,你心上人恐难逃一劫。   落款为“君华”二字。   这人是谁?而且他的心上人又是什么鬼?   云若竹也看见了,目光凝在“心上人”一瞬,抿了抿唇:“胡言乱语,师弟不用理会。”   “等等——”盛酽忽然道,“会不会,就是这个人绑了小星河?”   “师弟,你难道真要去这春风楼?”云若竹看向他,声音提高了些。   梨花洲春风楼,远近闻名的销金窟、温柔乡,据说里面的姑娘都擅长合欢之术,不仅貌美,而且床技了得。   修仙一道枯燥艰难,且修士们寿元悠长,若是与道侣结契便是生死相依、共享资源,一些苛刻的道侣契约更是一生只此一次,没有反悔余地。   不少年轻弟子并不想早早定下契约,却又血气方刚,于是这春风楼一来二去,摇身一变,倒是成为年轻修士们口中“切磋、交流”的好去处,实际上,明白人都知道,还是床上那点事。   云若竹无法想象,自己一向眼高于顶、不染尘埃的师弟,去那种肮脏下作的地方。   盛酽手中攥紧那信纸,已经下定了决心:“师兄,我非去不可。”   “那盛星河,对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云若竹忍不住,将心中一直深藏的疑问吐出,他上前一步,温润的眉眼难得透出些惨然,“那我呢?你又把我放在何处!”   “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盛酽听懂了他这话中深意,不可置信看着他。   “我说过,我对小星河不过是同门情谊,本就无关风月,师兄你也不信我?”   “你说是同门情谊,但你我青梅竹马二十余载,你对我、可如对他一般上心?”云若竹平素的温润表情如同破了口子,被盛酽的话一扯,露出内里的酸涩和嫉妒。   盛酽也万万没想到师兄竟然会吃小星河的醋,但面对这质问,他竟然无力反驳。   “小星河给我的感觉,非常亲切,我总忍不住对他好些,但我发誓,绝不是风月之情,师兄你不要再这样逼我。”盛酽艰难开口,他将脸转向一边,心头有些难过。   正如云若竹所言,相伴二十余载,他以为师兄会懂他、会支持他一切决定,然而此刻才发现,似乎并不如他所想。   许久的沉默后。   云若竹先退后了两步,拉开彼此距离,他偏头向另一侧,遮掩了脸上表情,口中道:“你去吧。父亲那里,自然有我来掩饰。”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看他难过。   盛酽听见这话,松了口气,嘴角不由上扬,上前轻轻抱了抱云若竹,附在他耳边道:“等我回来。”   接着,转身便走出了殿门,凌乱的步伐掩饰不住焦急的姿态。   大殿内,云若竹单薄的身影独立,风卷进来,吹起他绣着青翠竹叶的衣角。   充满了落寞之感。   盛酽熟悉地形,轻而易举便躲过巡逻弟子,成功下山。   走到山脚下,他才道:“出来吧”。   草木摇晃间,少年一身黑衣,身姿挺拔,他提着龙吟剑缓缓走出。   江平野坚定道:“我也要去找他。”   —   盛星河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锦绣绸缎。   “你醒了?”略有些尖的女声响起,接着一阵香味飘过来,盛星河看见了一张魅惑的脸。   上挑的狐狸眼、挺鼻红唇,五官虽然有些稚嫩,但仍能窥见日后的风华绝代。   眼熟得要命。   盛星河一口“君爹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看清对方身上的胭脂水粉、女装发髻,盛星河的眼睛慢慢瞪大。   等等、二十年前的邪魅魔尊、竟然是个女装大佬?!   君华常年混迹青楼,惊艳、妒忌、虚伪……什么眼神他没见过。   然而对方先是一副激动、继而见鬼的表情,最后放空、面目呆滞地躺在床上,让一向深谙人心的君华却弄不明白了。   不过很快,他勾起了红唇,狐狸眼直直盯着躺在床上的瘦弱少年。   有意思,难怪那高高在上的仙君会喜欢。   盛星河没有在发呆,而是回想小说剧情。   在小说中,他爹和邪魅魔尊是直到天启十五年的猎灵大赛才正式相遇。   当时,魔尊还只是北夜魔门的少主,同他爹在比赛中因为对方实力而惺惺相惜,最后才熟悉起来。   而现在才天启十三年,那君华为什么要乔装潜入太一宗、更为什么要掳走他?   恰好,此时的女人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抓你吗?”   盛星河一转头,便见女装的君华用涂着丹寇的白皙手指抚在红唇边,似笑非笑。他本就狭长的狐狸眼经过化妆上挑后,更是美得妖艳炽烈,眼尾一转便勾魂摄魄。   但盛星河脑海里却不断浮现他邪魅魔尊的一面,顿时倒吸一口气,只觉不忍直视。   君华此番属于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你什么意思?我便如此丑陋、比不上那盛酽吗?”   见眼前的正道少年闭上了眼,君华不悦地一挑眉,他索性欺身上床,手指用力掐着少年下颌,逼迫盛星河睁开了眼。   “你、你要干什么?”如此近距离看他便宜备胎爹当年的女装风范,盛星河忍不住直往后缩去。   然而他双手被绑,越是挣扎便越紧得厉害,甚至绳索嵌入皮肉中,疼得他一时不敢再动。   见少年露出痛苦表情,君华满意了,得寸进尺地拉近距离,几乎要贴到人身上去。   他强迫盛星河睁眼看他,故意吐气如兰,魅惑浓烈的香气萦绕在床榻边:“怎么,小仙君,是要为盛酽守身如玉?”   眼看对方似乎是被他羞辱得狠了,眼角发红,鼻翼翕动。   君华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一番,心中嗤笑,呵,所谓的正道修士,不过也是懦弱之辈罢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少年面对他张大了嘴巴。   “阿嚏——咳咳,不好意思,你太香了,我没忍住。”   盛星河想要捂住嘴,奈何手被绑着,只好红着眼往床榻里缩去,一边不断地撇清责任。   他真不是故意的啊!   “你……”,君华像是遇见了洪水猛兽,面色一变,快速后退,他当即捏了个净身咒,然而脸上表情仍旧凝重地像是要滴出水来,“我要杀了你——”   “真不关我的事啊!”   盛星河大呼冤枉,明明他躺得好好的,是对方非要靠得那么近的!   备胎爹怎么能冤枉他!   君华冷哼一声,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把他如何,而是先受不了地走出了房门。   等再次回来,他已经换上了另一套绛红色衣裙,一头青丝洒落,更衬得他面容妖艳。   盛星河注意到,他手中还拿了个白玉小瓶。   君华身姿妖娆,坐在了床边,他这次吸取教训,离盛星河远了些,然而看向他的眼中却是恶意满满。   “忘了跟你说,我们这儿,是青楼。而青楼最不缺的,当然是各种猛烈的chun药”。   他拔出小瓶的木塞,倒出几颗白色小药丸,从手心中捏起一颗,在盛星河瞪大的双眼中,慢慢靠近他嘴边。   “而这个,是最强劲的一种。只要吃了它,便会理智全无,摇尾乞怜地请求交-配,你既然如此厌恶我,我便要让你、跪着求我!”   说着,一把狠狠掐着盛星河下巴,趁他开口时强迫他吞了下去。   盛星河一脸惊恐地盯着他。   便宜爹你要干什么!   你被我开除了爹籍了你知道嘛!   君华自然不知道,他这会儿沉浸在作践这个正道修士的快’感上,丝毫不清楚此刻的行为将为他以后的追妻火葬场埋下怎样艰难的种子。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盛星河的右手食指上,两粒小黑点上下晃了晃,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   而后,便倏地消失地躲了起来。   一刻钟过去了,盛星河从最开始的震惊、绝望,到现在的疑惑、不解。   咦,这就是传说中的chun药吗?他怎么没感觉啊?   他看了看君华,两人四目相对。   就、有点尴尬?   盛星河都考虑,要不自己给对方点面子,叫上两声来应应景。   一侧的君华也是从最初的得意到无比震惊,他死死盯着手中的药瓶,似乎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盛星河一听,怕他又要去拿什么奇怪的药给自己吃,灵机一动,忙高声道:“其实我有一个秘密,隐瞒很久了,盛酽仙君也不知道。”   他听这君华方才口口声声提到他爹的名字,想来,此刻的他已经被他爹吸引了   果然,一听到“盛酽”二字,君华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来。   盛星河暗道“果然”,又联想当时在珍馐阁中那些师兄弟的胡言乱语,瞬间明白君华肯定是以为他爹喜欢他,所以扭曲嫉妒然后绑架了他。   可恶!他早就说谣言害人!   太一宗的虚假八卦什么时候能停止!   不过眼下,还是要先稳住这疯批魔修,既然对方误以为他爹对他倾心,那只要自己没有威胁,也不至于给他喂什么chun药!   盛星河念及此,表情更为真挚,沉痛无比道:“其实,我不举。” 第二十三章   房内一时无比寂静。   君华手中还拿着小瓶,狐狸眼微微瞪大了些,朝他看过来,眼神逐渐下移到腰部以下,表情狐疑。   盛星河被这眼神看得一激灵,原本伪装的羞愤表情差点没绷住,他蛄蛹着给自己翻了个面,将头埋进充满熏香的锦被中,也藏住了自家小兄弟,似是无颜见人。   空气诡异地凝固。   “砰——”骤然打开的门打破了沉默。   “子兰姐姐,那呆瓜又来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盛星河正如同蚕蛹一样趴在床上,动作不好朝后看去,只能见对面的君华变了脸色,原本邪魅威慑的一张脸顿时柔和起来。   声音也放轻了些:“莲儿,别急,慢慢说。”   “这是?”那莲儿转到床前,是一个身着黄色衣裙、清秀可人的女孩,她看向盛星河的眼中充满疑惑,“哪来的男人?”   “别说了”,君华一手掩在唇边,面上流露出悲伤表情,另一手拉着女孩到靠窗前的椅子坐下,语气哀怨,“此人风流成性,正是那抛弃我的负心汉。”   ???   你含血喷人!   盛星河瞪圆了猫儿眼,当即就想反驳,然而他张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震惊地看向备胎爹。   君华一手撑着额头,在女孩看不见的角落,对盛星河弯起了嘴角,红艳的口脂让他的笑容无比娇媚,然而在盛星河眼中却如血盆大口一般。   真正的有苦说不出!   盛星河憋屈地听着女孩对他渣男行径的讨伐。   “呸,竟然是如此下作之人!亏我方才还觉得他生得俊俏,果真人不可貌相!”那莲儿满脸愤恨地瞪着他,眼中充满明晃晃的嫌弃。   “子兰姐姐这般好的人都要抛弃,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她说着不解气,还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眼看就要落到盛星河身上。   君华终于舍得开口,阻止了女孩:“莲儿别气,我也报复了他。”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床榻上的盛星河,眼神意有所指地瞥向下半身位置,“我将他那处废了,日后便不能行人道。”   盛星河的表情当即像活吞了三斤黄连一般,无比悲愤,这次可不是演的,而是真情实感地瞪向君华。   又一个造谣人!   那莲儿举起的鸡毛掸子就这么僵在了半空,“啊,不能人道”,她声音轻了些,看向盛星河的眼神多了些怜悯。   她收回手,将鸡毛掸子放回原处,“既如此,那就饶了他。”   说着,好奇地往他下半身看一眼。   盛星河被看得面色涨红,奈何口不能言,还被绑着,只得憋屈地再次埋头装死。   他忍!   放在床沿的拳头死死握紧。   君华见他如此,眉眼舒展开来,表情愉悦,终于放弃折辱这小白脸,转身问向女孩:“你说谁又来了?”   莲儿回过神来,压低声音焦急道:“宁辞远又来了,因交不起入门费,在门房处闹着要见我,说要娶我回去。”   “呵”。   装鸵鸟的盛星河第一次听见备胎爹如此轻蔑不屑的嘲笑,没忍住竖起了耳朵。   让他听听,有什么八卦。   只听君华道:“连入门费都交不起的穷光蛋,哪来的钱和底气说娶你,娶回去一起乞讨吗”   这话说得尖利又刻薄,莲儿的声音都有些底气不足了,“话虽如此,但那呆瓜、是真心爱我……”   “爱能值几块灵石?”君华打断她,“明日便是百花宴,你不会想违反规矩吧?”   “子兰姐姐,我知你最是聪明,你救救我们吧!”   盛星河听到“扑通”一声,应是莲儿给人跪下了。   啧,春-楼的头牌看上穷小子,一般没什么好下场,这莲儿看着灵巧,没想到竟也是个恋爱脑?   不知道备胎爹会怎么办?   盛星河继续竖起耳朵,却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   咦?他不由悄悄从锦被中抬头。   一抬眼,就对上了君华的眼神。   对方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眸光闪烁,见他看过去,还眉眼一弯,红唇勾起,来了个不怀好意的笑。   笑得盛星河一哆嗦,当即警惕。   他又想干嘛!   “帮你,倒也不是难事”,君华收回视线,手指在桌上轻敲,发出“笃笃”两声。   叫莲儿的女孩惊喜出声:“真的吗?谢谢子兰姐!”   “先别高兴太早,你帮我看着他,我去门房处把人领进来。”   他绛红衣裙划过桌角,身姿妖娆地推门出去。   房内一时只剩下盛星河和女孩两人。   盛星河紧绷的肌肉一松,放下些警惕,可惜他试了试,发现自己仍旧不能说话,只好继续瘫在床上,心中对君华刚才那个笑容耿耿于怀,有些焦急,也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能发现他不见?   旁边的莲儿也魂不守舍,不安地在房内踱步,许是为了缓解忧虑,还来到床前打量盛星河。   “长得倒是乖巧,竟也如此花心吗?”莲儿看着他的脸发愣,像是透过他看向了谁,“若宁郎也如此,那我、我也要像子兰姐姐一样,废了他!”   女孩清秀的瓜子脸上透出狠厉,看得盛星河下意识拢了拢腿。   啊这,他提前替那个姓宁的道友祈祷。   “砰砰砰”,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两人同时朝门的方向看去。   盛星河的眼中出现了点希冀,是不是有人来救他了?   然而响起的女声打破了他的幻想,只听门外道:“子兰姐可在?”   莲儿一听这声音,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舔了舔唇,道:“子兰姐有些不舒服,我正照顾她,杜若姐姐还是先回去吧。”   “哦?那子兰姐可要好生保重身体,毕竟明日便是百花宴,她不是扬言要成为花首吗?”   莲儿听了这话,呐呐没有回应,门外的女人站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   盛星河在心中吐槽,真没想到狂霸拽的邪魅魔尊,二十年前是女装大佬也就罢了,竟然还在春-楼跟其他花魁争奇斗艳?可惜他没有留影石,否则记录下来给他爹看,保证彻底踢掉这个备胎爹!   没多久,君华也回来了,他依旧是一袭灿烈的绛红衣裙,面容明艳妖媚。   若不是盛星河提前知道他的身份,怕也要误以为是春-楼的头牌。   难怪其他姑娘如此警惕他。   莲儿上前,跟君华说了方才的事。   “杜若?呵呵,无事,她也蹦跶不了多久”。   盛星河现在一听他笑,便哆嗦几分,埋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百花宴正缺人手,我将宁辞远带进来做了个小厮,趁明日人多繁杂,你二人趁机逃出去吧。”   “可是”,莲儿忍不住道,“鉴花大会的拍卖,谁替我去呢?”   “这不是还有个人吗?”君华的目光看向床榻。   ?好像是在说我,盛星河茫然抬起头,便对上两双奇怪的视线。   他后背下意识一凉。   -   梨花洲一水绕城,满城的雪白梨花在灵力维护下,开得如烟如云,粉妆玉砌,朵朵花瓣飘落在浩渺水波中,画船轻轻荡开,花瓣随波摇曳,清淡花香扑面而来。   船头,一人身着缥衣长身玉立,待离岸近了,脚步轻轻一点踏水而来,恰好一阵风过,吹得满城梨花飘落,美人衣带翻飞间,露出一张瑰姿绝艳的脸,将身侧飘落的花瓣颜色生生压了下去。   两岸往来的修士看见这一幕,无不倾倒驻足。   盛酽却脚步未停,直直朝着岸边的小楼而去。   说是小楼,其实有五层之高,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道,建筑雕梁绣柱、碧瓦珠甍,每一层楼的四角飞檐下都挂着一盏精致的多角花灯,透明的绸面上以彩笔勾勒出梅兰桃梨等各种花饰,灯下系着长长的彩绸。   正是傍晚时分,盏盏彩灯依次点亮,风吹灯动,彩绸翻飞,显得流光溢彩,璀璨辉煌,摇曳的光影洒落在楼前来往不绝的客人中。   这就是梨花洲春风楼,修真界最新出现的、令无数年轻修士前赴后继之地。   盛酽方一出现,周围攒动的修士们纷纷顿足。   他恍若不觉,在门前交了二十块下品灵石的入门费,便抬脚步入春风楼中。   他走后,人群中爆发一阵喧嚣,众人纷纷打听。   “这是谁?竟生得如此绝色?春风楼的子兰姑娘都比不上!”   “没看错的话,好像是太一宗的盛酽仙君?”   “嘶,传说中的修真第一美人!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原本就火爆的百花宴,在盛酽出现后,又掀起一阵小高潮,不少还在门口徘徊舍不得入门费的修士,当即大方掏出钱,迫不及待要目睹第一美人的风采。   一进楼,满室喧嚣迎面而来,一楼正对大门处设置了一个精致巨大的高台,高台四周由从顶楼垂下的红色帷幔遮盖,从二楼往上的朱红雕栏处垂下盏盏花灯,映照得室内金碧辉煌。   一楼人头攒动,已塞满了人,盛酽抬步去了二楼,加了些钱要了个雅座。   雅座之间仅是用些白色轻纱隔开,小厮把他带到坐位,临走时给了他一根花签。   “这是什么?”他叫住人,问道。   那花签做得精致,还有淡淡香味,一朵艳丽的牡丹镂刻得栩栩如生。   小厮挤出个暧昧笑容:“今日是我春风楼百花宴,拍卖众花仙的初夜,以此签便可拍卖叫价。得价最高的花仙,便是这月的花首,可冠以牡丹之称。”   盛酽拿着花签的手一紧,只觉这东西有些烫手,然而想到那纸鹤上的来信,强行压下心中不耐,“你先下去。”   小厮听命退下,放下纱幔时,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这位仙君。   暗道此人真是漂亮,若要是他们春风楼的人,花首之位肯定毫无争议了。   盛酽待人离开,上前掠开靠近雕栏一侧的纱幔,眼神在大堂三周扫过。   那君华到底是何人?又把小星河藏在了哪里?   然而大堂鱼龙混杂,他没发现有异常的人不说,反而透过纱幔,被人窥见他一角容颜,明里暗里的视线纷纷朝他的方向看来。   盛酽略一皱眉,只好放下纱幔,布下结界挡住窥伺。   此时百花宴还没开始,大堂的花台帷幔向两周挂起,中间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上了年纪,讲的却是血气方刚的小-黄段子。   好巧不巧,这段子还是关于修真第一美人的。   “……话说盛酽仙君端得艳丽无双,那魔修君华一见倾心,行那巧取豪夺之事,可怜仙君身娇体弱,当即将人按在了床上,只见交颈鸳鸯、被翻红浪……”   “咔擦”,一个茶杯蓦地从轻纱中甩出,打在那说书先生身前,飞溅的瓷片划破他苍老手背。   “淫词艳语”,盛酽收回手,对那君华更是恨之入骨,这魔修最好别落到他手上!   大堂内起了小小的骚动,本来春风楼有元婴大能坐镇,一般修士不敢放肆,说书先生仗着有大能撑腰正喊冤,一个小厮忙跑到他耳边嘀咕两句,听完后,老头顿时收了委屈,还朝盛酽方向看了两眼,表情讪讪。   他们平时编排两句也就罢了,如今小黄-段子舞到了正主前,就算是元婴修士也不好插手。   说书先生暗道倒霉,要不是有人给钱和话本让他非说这段,他又怎么会在春-风楼说两个男人的事?   罢了罢了,还是换个段子讲。   而此时,二楼的雅座内,身后有人掀起轻纱进来。   盛酽看去,见是一个身形瘦弱、相貌斯文的年轻人,虽然穿着小厮的衣服,通身气质却是儒雅,他恭敬地递上一只纸鹤,“这是我家小姐给仙君的”,说完便退了出去。   纸鹤无比眼熟,落到盛酽手中便散开化作一封信纸,熟悉的字迹写着:君子兰,恭候仙君。   这又是谁?   轻纱外这时爆发出热烈掌声,百花宴、正式开始了。   三楼的房间中,盛星河看着身前的穿衣镜,愤懑不已。   只见镜中那人身着一袭水粉色衣裙,纤腰不堪一握,腰间绿色衣带缠绕两圈,垂直裙角,作出荷叶装饰,面上敷粉涂脂,掩盖原本的苍白气色,小脸粉白娇嫩,猫儿眼因为怒气而稍稍瞪大,更显灵动。   他身后的青丝被绾起,左右各扎了一个小花苞,莲花簪子别在其上,活脱脱一个秀色可餐的小美人!   莲儿拿着梳子,看着镜中的人也有些恍惚,若不是自己亲手为他打扮,怕也要误会这是个女子了。   一旁的君华上前,手指捏着盛星河的脸左右打量,难得露出些满意笑容:“不错,这张脸可真适合女装。”   呸,死变态!   盛星河被他施了法,无法动弹,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糟蹋。   成为女装大军中的一员。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格外哀伤。   要命的是他竟也觉得自己女装很好看!   打住,不许再想了。   盛星河顽强地护住摇摇欲坠的底线。   一阵隐约的欢呼声传来。   莲儿听见那声音,握着梳子的手紧了些,“百花宴开始了,子兰姐,让他代替我真的行吗?”   “有何不可?”君华说着,将手中的粉色面纱围在盛星河脸上,只露出一双灵动眼睛。   他身形单薄,穿上衣裙,乍一看和莲儿相差不多。   门此时被人打开,小厮打扮的年轻人悄悄进来。   “君小姐,那封信我已经送到了,我和莲儿,现在能走了吗?”   君华的眼神在对方身上转了一圈,又问莲儿:“你可想好了?”   莲儿上前,和年轻人十指相交:“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君华可有可无地点头:“那你们走吧,后院的人已经被我提前调开了。对了,这个送给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   那是一个系着白色圆珠的小挂坠,圆珠泛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对于盛星河来说无比熟悉。   他震惊地看向君华,把灵晶送人是什么意思?   奈何他不能说话,对面两人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修士,自然没见过灵晶,相反还欢喜地接过,对君华千恩万谢一番,便离开了。   “怎么这幅表情?”君华待人离开,看向了盛星河,他逼近了些,身高的优势,让他俯视着少年,压迫感十足,“看来,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嘛,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个好人,看他们的造化罢了。”   “走吧,要去拍卖你的初夜了。”   “哦,我忘了,你不举,初夜倒也不是很重要。”   “……”   盛星河但凡能动一下,就要给这人捅刀子了!   君华今天穿了一身繁复的白色衣裙,裙摆处绣了几朵袅袅兰花,走动间花瓣若隐若现,显得清丽动人。   他面上也围着一块白色轻纱,强拉着盛星河,在引路小厮的带领下绕到一楼后台处。   大堂花台的厚重帷幔此时垂下,隔开了前堂与后台的视野,盛星河只能听见喧嚣的人声和周围姑娘们珠翠碰撞声。   到这一步,他也不免着急了,该死,不会还真要代替那莲儿拍卖什么初夜吧?   他可是连恋爱都还没谈啊!   可惜身上的禁制太过牢固,如何也解不开,眼看身前排队的姑娘越来越少,马上论到他,盛星河不由额头沁出冷汗。   “哼,君子兰,我的身价肯定高于你,花首只能是我的!”娇蛮的声音在身前响起,一长相艳丽、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低声给他身前的魔修下战书。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昨日那叫杜若的女子。   盛星河腹诽,这花魁要是知道君华是个男的,不知表情如何?   不过,要是她争花首还争不过一个男的?盛星河代入想了想,一阵牙酸,觉得魔修太造孽了些。   透过帷幔,能听见杜若的拍卖热火朝天,最后以上品灵石一百块定价。   这是盛星河目前听到的最高拍卖价。   而现在,只剩下他和君华两人。   盛星河偷偷看了看这魔修的表情,只见对方唇角含笑,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倒是自信得很。   等他掀开帷幔上到花台后,盛星河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嘴里也能发出声音。   不知是不是魔修放松了对他的禁锢。   盛星河心里狂喜,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后台处围了一群护卫,其中还有两个金丹修士。   盛星河默默扫了一圈,发现自己此刻是插翅难飞。   重获自由的喜悦立马淡去了,他暗暗咬牙切齿,难怪君华给他解开禁制,原来是不怕他逃跑!   前台处,此起彼伏的叫价还在继续,这魔修竟然出乎预料地受欢迎。   盛星河愤懑地想,不知哪个冤大头拍到这魔修初夜。   想法刚落,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十块极品灵石——”   这、这是……盛星河震惊了,猫儿眼蓦地瞪圆。   他爹怎么在这?   而且还成了那个冤大头!   大堂内也是一阵寂静,继而喧闹开来。   那可是传说中的极品灵石!大多修士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见到的宝贝,而且还是十块!   “是谁如此豪横?”   “那个方向,好像是盛酽仙君?”   修真第一美人来春风楼豪掷千金的事如蝗虫过境一般传来,众修士纷纷伸长了脖子。   既想目睹第一美人的风采,又想看看这君子兰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连盛酽这朵高岭之花都能折下。   眼看君华要被带到他爹哪去,盛星河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手臂却很快被人紧紧抓住,身后的金丹修士威胁说:“莲儿姑娘,还没到你上场呢。”   可恶,盛星河攥紧了拳头,却也不敢出声喧哗,只能盼着他爹先别走,好歹把他也拍下啊!   很快,轮到他了。   盛星河被人往前一推,跌进了花台之中。   他踉跄几步站稳。   过于明亮的灯火让他不由抬手挡了挡脸,放下时,便见台下乌泱泱的人头,四周雕栏的楼上是用轻纱隔开视线的小雅座。   他茫然四顾,竭力想找到他爹,然而却毫无发现。   大堂内垂挂的花灯将台上美人映照得如珠似玉,一双眼珠清澈动人,此刻惶然四顾的表情更是惹人怜爱,让人恨不得搂进怀中疼爱一番。   台上管事一开始报价,举签喊价的声音便不绝于耳,一轮高过一轮的灵石在盛星河耳边回荡。   他不由手心冒出冷汗,身体紧绷,垂眼看向台下一张张垂涎作呕的脸,几乎想转身就跑。   “五百极品灵石——”   清冷的嗓音响起。   刹那间大堂的喧嚣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盛星河惊愕抬头,越过乌泱泱的人群,在辉煌烛火中,看向正前方二楼一处掀开的轻纱,与掩在半暗半明中的黑衣少年对上了视线。   竟然是渣爹!   人群还来不及欢呼,一道人影突然遮盖头顶烛火。   “砰——”   从高处重重砸在花台上,深深陷进木板之中。   鲜血四溅。   距离盛星河仅一步之遥。   鲜血染上他水粉色的裙角,像是开了一朵惨烈的花。   “啊——行尸,怎么会有行尸!”   人群爆发出惨叫,因为掉落进木板的尸体,将手搭在边沿,想要爬出来。   那手血肉模糊,指甲尖利青黑。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身影也从三楼跳下,在人群中四处啃咬。   盛星河无意间瞥见对方狰狞染血的面孔。   竟是那杜若!   大堂瞬间乱作一团。   “快走!”一道人影趁乱飞掠上台,将刚刚爬起的男行尸一剑斩落,抓着盛星河手臂,带他掩入人群中。   “关门——”春风楼内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嗓音,与此同时,还在作乱的行尸们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下一瞬尸首分离。   “是元婴修士”,江平野匆匆道。   他不认识路,盛星河身上的衣裙又太过明显。   后者索性反手拉过他,“跟我来”。   盛星河凭着记忆,把他拉到靠近后台的楼梯处,这里光线较暗,隔绝了人群。   他的面纱不知掉在了哪里,现在抬手三两下将粉色衣裙扯落,只留下白色里衣,然后又把头上花苞散开,青丝垂落,只剩下一张化了妆的粉白小脸,仰头看着黑衣少年,“我们上楼。”   幸好后台处的楼梯入口设置隐蔽,前堂慌乱,这里一时无人,他拉着江平野一路跑到三楼,却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队护卫。   只好选了另一个方向跑。   然而没有多久,另一队护卫也迎面走来,进退两难。   正当江平野欲要拔剑时,身后一扇紧闭的房门打开,压低的女声急道:“快进来。”   两人闪身进去,房门很快关闭。   盛星河看清那人时,不免惊讶:“你怎么在这?”   莲儿不是和她的心上人私奔去了吗?   “扣扣扣”,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那队护卫!   “别说话,到床上去”,莲儿面色一变,把两人推到床边。   “砰”,护卫没得到回应,猛地推开门。   就见垂落轻纱的床榻上有两道身影正纠-缠在一起,一人身着白色里衣背对着他们,肩膀瘦削,青丝垂下,在他身侧,一张娇俏的脸探出,莲儿衣衫不整,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今日是百花宴,还不滚出去,别打扰了客人的雅兴!”   盛星河感受到身后的注视,后背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他盖着的锦被下,还藏着江平野,对方似乎怕触碰到女孩,于是便只能朝他的方向紧靠过来,头恰好抵在他身前。   黑衣少年的鼻梁挺拔,单薄的里衣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带来的热气。   这姿势太变扭了。   盛星河额角太阳穴突突地跳,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意从身体中冒出,泛着些痒意。   他不由后退,白色里衣被他的动作带出了明显折痕,搭在床沿的手指节发白。   他暗暗祈祷门口的护卫快些离开。   终于,门被重新关上。   与此同时,一路退到边沿的少年也不幸从床上栽下,咕噜噜滚了两圈。   疼痛瞬间赶走了身体的古怪感觉,盛星河捂着撞疼的额头,泪眼汪汪。   另外两人也从床上下来。   江平野快走了几步,将他扶起。   对方衣衫也有些凌乱,向来一丝不苟的束发此刻扯散了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在锦被里蒙的,他向来冷白的脸上泛着些红晕。   同盛星河对上视线时,那红晕更加深了些。   然而盛星河此刻捂着额头,没有看清这一幕。   落后一步的莲儿上前,忽然朝他们跪了下来:“我知道你们是修士,求求你们,救救宁郎!”   她这话主要是冲着江平野说。   然而对方并不了解情况,还是盛星河开口:“你跟那宁辞远不是私奔,怎么又回来了?”   莲儿眼中含泪,摇头道:“我们方才走到后院,便忽然遇上了一个行尸,宁郎为了救我,一人去引开了行尸,结果撞上了护卫,虽然人没事,却被抓住,不知关在了哪里。看在我方才也算救了你们的份上,你们行行好,帮我把人救出来吧?”   说完,希冀地看着二人。   盛星河还记着仇,撇嘴道:“谁让你们带着君华给的灵晶,能不遇上行尸吗?”   “什么?”莲儿仰起头,满脸不解。   盛星河拆穿他的身份:“我的意思是你被骗了,那君子兰是个男人,真实身份是一个叫君华的魔修,他给你的礼物其实是灵晶,最是吸引行尸。”   而且,他没有说出来的是,那个化作行尸的杜若,怎么看也应该是君华的手笔。   “不、不可能……”莲儿似乎不可置信,愣愣瘫坐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盛星河怜悯看了她一眼,心里倒是有些平衡了。   至少受伤得不止他一个。   然后他转身看向江平野,一开口就问:“盛师兄呢,他现在在哪?”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黑衣少年在他说出这话时,面容更冷峻了些,脸上的红晕渐渐消失不见。   对方沉默片刻,才道:“我和他分开行动,方才他拍下那君子兰后,便不见踪影。”   盛星河眉心一跳,不好,他爹恐怕是被魔修给骗了!   那君华卑鄙狡诈,万一占他爹便宜怎么办?   不行,得赶紧找到人!   他一急,便抑制不住地咳嗽,勉强压制的血脉翻涌,偏头一吐,手上的帕子又全染上了刺目的鲜红。   江平野见状,忙上前把住他脉门,几息后,一阵刺骨冷意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奇异的是,这灵力渐渐将方才暴动翻涌的血脉抚平。   盛星河急促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稳,缓缓松了口气。   他惊讶地看了一眼渣爹。   这就是缓解血脉暴动的方式吗?真神奇。   之前对方虽然说过可以每日给他缓解,但因为琐事太多,一直没找上机会,这次终于体验了下,立竿见影的效果,让盛星河对渣爹的怨念稍减几分。   看来,他还是有点用的。   莲儿被这番变故吓了一跳,本就遭受打击的她,此刻更是面色苍白。   但她方才听见两人的对话,又想到生死不知的情郎,咬了咬唇,站起来道:“我知道子兰姐……君华的卧室,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但你们要答应我,帮我救出宁郎!”   盛星河看了她一眼,一边从江平野手中收回手。   他担忧他爹的下落,又想到这楼里复杂难辨的地形。   于是同江平野对视一眼,看见对方微微点头后,这才道:“好,我答应你。”   另一边,盛酽付了管事相应的极品灵石后,很快被带到了三楼一个房间。   他听到楼下的花台处爆发出一阵惊呼,似乎有人喊了极品灵石,然而在他想看过去时,门却被一双涂着丹寇的手给锁上了。   白色衣裙的娇媚女人朝他靠过来:“仙君,可真是别来无恙啊。”   盛酽下意识躲开。   屋内熏香浮动,四周墙角放置了大大小小的烛台,红烛哔剥,蜡油溶溶,映照得满室明亮。   不远处的床榻垂挂着绛红洒金纱幔,被面竟绣着鸳鸯戏水,如同洞房一般。   盛酽的目光从四周收回,又落在眼前“女人”的脸上,略有些惊讶:“竟然是你?”   君华掩唇一笑,明明应该是清丽脱俗的白衣,在他身上却穿出了风情万种。   “正是,仙君之前刺向我的一剑,可真是让我难以忘怀啊。”   盛酽也没有想到还能再见这魔修,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睚眦必报,为了之前争夺灵草时刺伤的一剑,竟处心积虑闯进他太一宗,还掳走小星河来威胁他。   他抿了抿唇,压下眼中的杀意,开口:“你若是想报仇,便放了小星河,我站着让你刺回一剑。”   若是云若竹在这,定然不会允许他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   毕竟谁知这魔修会不会一剑毙命?   但为了小星河,盛酽还是开口。   “你对那小白脸,当真情深意切”,君华笑容淡了些,他上前,涂着丹寇的手正想抚上那张桃花面。   却见对方似是厌恶地退后一步,侧脸避开。   他不紧不慢地威胁:“怎么,现在不想救盛星河了?”   盛酽的目光一冷。   然而在对方的手再次过来时,却还是硬生生停在了原地,任由他抚上。   “这张脸,可真是漂亮”,君华的双手若即若离,像欣赏宝物一般,凑近了看正道美人的脸。   烛火暧昧的光影中,眼前的桃花面完美无瑕,洁白如玉,美到了骨子里。   君华鼻尖还嗅到了淡淡的,像是雨滴竹叶、风过松海的清冽冷香。   不同于他房间浓烈张扬的熏香,这是对方身上的味道。   那双狐狸眼愉悦上翘,挺拔的鼻梁由于距离过近,和对方的鼻尖仅咫尺之间,他面上的厌恶也清晰倒映在君华眼中。   魔修顿时更为兴奋,露出掩饰不住的恶劣笑容。   盛酽终于还是忍不住,匆匆后退几步,抬手将剑抵在他喉间,威胁道:“把人放了,否则我便不客气!”   “哦,你要怎么不客气?”君华面上不见惧意,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锋利剑尖划破脆弱皮肤,滴滴刺目鲜血顺着剑锋滑落。   “是要,再刺我一剑吗?”   还是盛酽眼疾手快,剑锋错开几寸,这才没给对方割喉,“疯子!”   他低低骂了一声。   君华反以为荣,掩唇笑了几分,喉间仍然流出的鲜血洒在他胸前的白色衣裙上,如同雪中开出红梅一般。   他道:“谢谢仙君夸奖。”   盛酽握着剑的手指节筋骨暴起,放弃和他交流,转身就想出门自己去找小孩。   然而方一转身,门口就响起敲门声。   一只瘦削宽大的手忽然搂在他腰间,另一只手精准地挡住盛酽向后的肘击,并附在他耳边快速道:“不想惹上元婴修士的话,就按照我的办法做。”   护卫们推开门时,看到的依旧是躺在床上、上下交-叠的两人。   今夜是百花宴,是春风楼一月一次拍卖花仙初夜的时候,自然许多房间正在颠鸾倒凤,护卫们只是想寻找今夜□□的罪魁祸首,以及一个趁乱逃掉的女子,可不敢打扰客人雅兴,于是匆匆退出。   方一关上房门,盛酽立马推开身上的人,暴起的利剑划破对方衣裙,留下一道血痕。   “可惜了”,然而对方似乎毫不在意,反而还颇为惋惜的盯着盛酽的腰。   似乎还想再搂上一搂。   对这无耻之徒,盛酽气得面色通红,桃花面却更显得生动明艳,在烛光摇曳下如同画中仙一般。   君华向来轻佻的狐狸眼凝了一瞬。   烛火哔剥,还未说话,门外又响起几声脚步。   君华眼神一动,落在盛酽腰间,竟有些许期待。   然而盛酽却冷哼一声,宁愿惹怒这春风楼打手,也不愿跟这变-态亲密接触。   君华却仿佛看不见他的拒绝姿态,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一柄剑比盛酽的动作更快。   带着鲜红剑穗的雪白长剑刺入两人中间,若不是君华反应快倒退几步,这剑怕是要刺到他身上。   盛星河在里衣外裹上了一件黑衣,妆容擦了干净,本就苍白的面容如冰雪一般。   此刻,他绷着小脸,持剑挡在盛酽身前,警惕地看着魔修,压低声音警告:“离我师兄远一点!”   呸,你已经被我开除备胎爹籍了!   君华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看着盛星河的动作,面色冷了下来。   盛酽却是长眉舒展,他忙将小孩转过身来,视线在他身上一转,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你没事就好。”   君华的目光凝在盛酽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发笑,意味深长地盯着盛星河:“谁说他没事?我可是恰好听说了这小白脸的一个秘密呢。”   盛星河在他那视线下,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说过什么,愤恨地瞪了一眼对方。   暗含警告之意。   虽然不过是权宜之计,但不举什么的,在他爹和江平野面前说出,他怕是要脚趾动工扣出一座大殿!   君华被他一瞪,竟然真的住口了,不过,那双狡诈的狐狸眼却是看了看桌上的茶杯,然后又给盛星河一个眼神。   他看懂了,可恶!拳头瞬间硬-了。   然而在社死和被奴役之间,他只能愤愤收起小白,到茶桌边倒了一杯茶,不耐烦地塞进君华手里。   “喝吧!”最好喝死你。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在这递茶的动作中消弭。   盛酽狐疑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视一番。   随后将小孩警惕地藏在身后,质问魔修:“你对他做了什么?”   君华像是没听见,而是抬手,抿了抿茶,茶水沾湿了他涂得鲜红的嘴唇,舌尖舔了舔,将唇上的几颗水珠掠进,隐隐露出些雪白牙齿。   上挑的狐狸眼还看向了盛酽,表情无辜:“仙君说了些什么,方才没听清?”   盛星河在一旁看得大为光火,可恶,别以为他没看出来,这魔修根本就是在勾-引他爹!   还不待他斥责,眼前却是一暗。   盛酽捂住了他的眼睛,淡淡道:“伤风败俗,小星河别看。”   被捂住的盛星河瞬间开心了。   哼,他爹果然不会被这种妖艳贱-货勾引!   三人的举动,让一旁又惊又怕的莲儿无比着急。   她得知了眼前的君子兰为魔修,又间接害宁郎被抓,此刻对他恨之入骨。   为了让眼前几个正道修士对付魔修,口不择言地喊道:“星河仙君不用害怕,这魔修都让你不能人道了,怎么还不将他拿下!”   盛星河弯起的唇角凝固了。   他光顾着防君华,竟然还忘记了莲儿!   “什么?”   他爹放下了手,和江平野一道朝他看来。   而身前的君华更是举起手,表示自己无辜:“我可没做什么,是你盛师弟自己说的。”   他一字一句,恶意满满:“他、不、举哦,我还有留影石为证。”   盛星河眼前一黑。   脚趾开始动工了。 第二十四章   如果没有留影石的话,盛星河还能挣扎一番。   然而君华已经录了下来,他此刻是社死得透透的。   到底哪个正常人会想到录这些东西啊!   盛星河悲愤的眼神瞪向君华,想鲨了他的心都有了。   盛酽此时却抓住他右手,满脸担忧问:“不能人道是什么意思?”   左手则被江平野扯住,对方清冷的嗓音难得透出一丝着急:“他对你做了什么?”   盛星河真的是左右为难,他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容:“误会、这都是误会。”   他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然而盛酽深知这魔修的变-态,放不下心来,于是凌厉的视线看向方才喊出声的女孩:“你来说,是这么回事?”   他除了面对盛星河外,对其他人可不会故意收敛金丹修士的威慑,于是那女孩被他看得腿脚发软,强撑着扶在桌边,弱弱地将自己听到的说了:“是、是那魔修说星河仙君抛弃他,于是他便把人废了。”   “师兄你听我解释,都是这个魔修胡言乱语!”   盛星河当即出声,他表情着急,颇像个被家长冤枉做错事的小孩。   盛酽自然是不会相信他抛弃魔修一事,但是,废了、不能人道……这两个词语蕴含的信息太过具有冲击力,他也不由自主地垂眸,往盛星河腰下看了看,抓着小孩的手紧了些:“你别羞愧,都是师兄连累了你,如果真的、你跟师兄说,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盛酽就怕真的发生了不好的事,但小孩脸皮薄,不敢告诉他们。   毕竟,被羞辱的清纯男弟子齿于开口、最后自尽的案例也不再少数,盛酽忧心忡忡。   “不行,我给你检查一下!”   盛酽拉着满脸惊恐的小孩就想走。   却被扯住了。   盛星河另一只手还落在黑衣少年手中,他呈大字形挡在两人中间。   江平野没有放开人,而是分毫不让地同盛酽对视。   少年侧影高挑,容貌出尘,在修真第一美人面前也毫不逊色。   他道:“你要如何为他检查?”   盛酽被问得一愣,他方才太过着急,一时没考虑周全。   是啊,那处……倒是不好检查。   但看着江平野仍旧拽着小孩另一只手,还堂而皇之地质问他,盛酽心里有种自己珍视之物被他人窥探的不悦,于是抬眼瞪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怎么检查,自然是我的事,江师弟这么关心,莫非也想给小星河检查吗?”   轰,犹如九天雷劫当头落下,盛星河登时面色通红,一缕神魂幽幽从头顶冒出。   你们说话,能不能考虑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   比不举还社死的是什么,是两个爹争相要给你检查到底举不举!   盛星河眼中含泪,身体颤抖,只觉一座大殿已经不够脚底扣了,他现在能扣出一个太一宗来!   偏偏,罪魁祸首还轻轻巧巧吹了个口哨,君华暧昧笑道:“看来,星河仙君倒是艳福不浅,这么多人关心你那小孽根能不能用呢。”   “呸,你闭嘴!”盛星河忍无可忍,索性将怒火对准了他。   反正自己现在有爹爹撑腰,也不怕这魔修了。   果然,他一开口斥责魔修,盛酽也紧跟着帮腔:“淫贼之流,看什么都是污糟事。”   君华被他说倒是没什么反应,盛酽一开口,却是立马冷下了脸。   他五官深邃,平素都挂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风情万种,如今冷下脸来,那种危险阴森的感觉,看得人脖颈发凉。   想到日后邪魅魔尊的手笔,盛星河很没有骨气得怂了。   他滴溜溜的眼珠子在烛火通明的室内一抓,捕捉到靠在桌边的女孩。   于是忙岔开话题:“对了师兄,我们能找到你,还多亏了莲儿姑娘,但她的心上人被春风楼抓了去,我们答应帮她找回。”   原本看出气氛不对、不敢开口的莲儿闻言,忙露出感激笑容,扑通跪了下来:“是的,拜托各位仙君救救我宁郎!”   盛酽此行目的不过是为了小孩,如今找到了人,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多出一个救人的事,不免觉得有些棘手。   “春风楼不过近几年冒出,却声势浩大,受到诸多年轻修士追捧,背后势力成迷,今夜不过一个百花宴,便有不止两个元婴修士看守,若不是我们这房内设了强大结界,怕是我们此刻便要被发现了。现在出去救人,属实不妥。”   盛酽沉吟片刻,看向依旧面沉如水的魔修,对方妆容秾艳,喉间受的伤已经结了一层暗红的痂,白色衣裙胸前仍旧残留着血迹,此刻如同艳鬼一般。   这魔修既然能提前设下防止元婴修士窥探的结界,说明对春风楼的情况肯定了解,加上他又潜入此处做了花魁,倒是值得探究。   察觉到他的视线,君华回头与他对上。   原本还冰冷的眼神融化,眉梢突兀一挑:“怎么,盛仙君这幅表情,是要求我帮忙的意思吗?”   他扭着腰,身姿妖娆地来到桌前坐下。   原本靠桌的莲儿见他过来,避之不及地跑到江平野身后,躲了起来。   君华倒也没理她,翘着二郎腿,一手撑头看着盛酽,摆出个拿乔的姿态:“那你、要怎么求我呢?”   盛星河眉心一跳,嘴角轻撇,当即不悦。   这个死变-态,又想占他爹便宜!   他当下想挺身而出,被江平野拉着的那只手让人轻轻往后一带,黑衣少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然后又对魔修道:“阁下这么处心积虑把我们引到这里,想来也是别有所图,说是求你,倒不如说、你是想求我们什么?”   盛星河被他一提醒,也明白过来。   是啊,这君华就算是女装大佬,也没有变-态到非要跑到春-楼来拍卖自己的初夜,而且还把别人变作行尸,更甚至,他余光瞥了眼躲在他们身后的莲儿,他送出去的那个灵晶,又是什么意思?   君华眸光一闪,兀地掩面笑了。   “竟还有个聪明人。”   他这句话把盛家父子都内涵了,两人如出一辙的愤恨目光看向他。   盛星河倒还好,盛酽却是暗暗瞥了一眼江平野,只觉自己在小孩面前败给了对方,不由有些气闷。   都怪这魔修,要不是对方乱七八糟地骚扰他,他怎么可能没想到其中关窍。   江平野自然注意到盛酽的视线,不动声色挺了挺脊背,又把盛星河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然后面色如常对魔修道:“阁下到底想干什么?”   君华被人点破,倒也不装了,面上那副妖娆作态卸去,严肃道:“自然是为我魔门消失的上千门徒。”   房内,除了莲儿懵懂无知外,三个正道修士都是皱起了眉。   君华继续道:“我前月负责清点门徒,才发现自两年前开始,前往中州仙门的魔修莫名失踪,按照名册统计,失踪人数已多达千人。虽然仙魔不两立,但有天谴协议在,我相信自诩正道的修士倒不至于光明正大屠戮我门徒,况且我也丝毫没有发现仙魔打斗痕迹。而门徒最后消失的地点,则是在太一宗、清河谷和明光城三个仙门的中间地带。   我来到中洲后继续调查,有意思的是,发现不仅我魔修失踪,一些小门派的弟子和各路散修,消失不见的人数也达到一个庞大数字。不过那些卑微修士命贱,自然不会如星河仙君这般尊贵,他们是无人关心的。”   盛星河正听得入神,被不料还被他暗暗踩了一脚,颇觉无语。   他索性挣开江平野的束缚,来到他爹旁边,故意抱着盛酽一只胳膊,柔声道:“正是,我盛师兄对我关怀备至,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哼,不气死你!   君华周身的气息果然冷凝了些。   盛酽倒是老怀大慰,“你没事就好”。   说着拍了拍盛星河的手。   却拍了个空。   原来是江平野又把人从盛酽身上撕了下去。   盛星河被他拉着胳膊,转身不解看着他。   渣爹有没有一点眼力劲,没见自己正气着魔修嘛!   哎不对,盛星河猫儿眼一转,看了看江平野如霜的侧脸,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恍然大悟。   是了,他抱着他爹手臂,不止气到魔修,连渣爹也看不下去。   啧,都是些觊觎他爹的坏人!   盛星河暗暗握拳,转身如泥鳅一般,硬是又挤进江平野和他爹中间,隔开了两人。   心里暗道,看来,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以防渣爹趁虚而入。   盛酽也是不悦,瞪了一眼不怀好意的江师弟,不过看着小孩又站在他身边,虽然另一边是那江平野,倒也勉强接受。   可惜他们此刻是逃命,不能闹出大动静,要不然定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让他知道,不要妄想觊觎小孩。   君华看着三人的暗潮涌动,心头那点微妙的不悦消散了。   有意思。   他弯了弯唇。   不过倒是没忘记正事,他继续道:“……我调查数月,才发现这些人在消失前,都来过春风楼。不过,都有目击者称他们在消失前便已离开此地。我便化装潜入春风楼内,跟踪过一个离开的散修。有意思的是,那人在离开梨花洲后,我在不久的一天,潜入五楼时却又看见了他。”   “春风楼看似简单,却布局严密,一二楼为客人提供,三楼是花仙的住处,四楼是护卫客卿,而五楼,对外说是主人所在,实际上,却是关了一堆莫名消失的修士。此外,更有许多暗门机关,我那次潜入也是趁其不备放了一把火,才得以窥见一角,就这样还差点被元婴修士抓到。更别说,经过这两次意外,怕是防守更为严密。”   “没猜错的话,那倒霉的宁郎,现在也正被关在五楼处。”   莲儿一听他的描述,脸色惨白如纸:“这可怎么办?”   她待过一段时间,自然明白春风楼的护卫有多少,而且竟然还有元婴大能!这些人都在四楼守着,他们要怎么上去救人?   女孩瘦弱的身形摇摇欲坠,她又跪下给几人磕头:“求求你们救救他吧!”   额头磕碰到地板的撞击声不断响起,盛星河最先不忍,扶女孩起来,对魔修道:“别废话了,你要是没有办法,那引我们来干什么?”   君华古怪地“嗯”了一声,“办法倒是有,只是、要委屈各位了。”   他虽然说着“各位”,目光却只是盯着盛酽的方向。   “春风楼除了每月的百花宴外,还有一个例外,那便是每月向明光城的贺城主送几个美人作妾。   仙门皆知贺秋好色,或是以为春风楼是明光城所开,但这后面,恐怕还有更大的猫腻,比如,运送的美人为何每次都需要一艘飞舟?里面装的除了美人外,还有没有无辜的散修呢?”   怎么又是明光城?盛星河想到某个自爆的讨厌鬼,嘴角不屑地一撇,看来还真是蛇鼠一窝,这贺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但有什么好委屈的?”盛星河警惕发问。   “这个嘛,飞舟上明面送的是美人和侍女,如果想要混上去的话,就只有这两个身份。”   君华支着下颌,看着盛酽笑意吟吟,目光中隐有期待。   也就是说,他们要想混上飞舟,便只能扮做女装?!!   盛星河蓦地瞪向他,烛光中的猫儿眼含有杀气。   好啊,这个死变-态!   他合理怀疑这魔修的XP除了自己扮作女装外,还喜欢强迫他人穿女装! 第二十五章   可除了这个办法外,暂时也没有其他。   若只是为救那什么宁郎,盛酽断是不会同意。   毕竟他一向天之骄子,被宗门和无数追求者捧着长大,没有必要为一个不认识的普通修士做出如此牺牲。   但、假如真的如魔修所言,春风楼、明光城,二者暗中囚禁如此多的修士、意欲何为?   更何况,他想到前日清河谷和明光城的暧昧往来,加上近日行尸频频暴动、灵晶制成的破境丹风靡一时,都让他心中有不好预感。   多番思量下,还是点了点头。   盛星河惊讶地看着他爹。   他想的倒是没有那么多,不过莲儿也算帮了他们,虽然这女孩之前还骂过他,但也算一个可怜人。   盛星河心软,尤其见不得女孩子落泪,如今见他爹都同意了,也只好心一狠,沉痛点头。   然后视线看向了江平野。   要扮女装的羞耻感淡去了些,他看着黑衣少年淡漠的侧脸,竟诡异地生出些兴奋感。   也不知道,渣爹穿女装会是什么样子?嘿嘿。   嘶,他怎么越想越兴奋呢!   肯定是被君华同化了,这样不好。   盛星河收敛眼中的激动,开始清心寡欲自我反省。   他低头嘀咕念着“阿弥陀佛”,没看到江平野在他移开视线后,投在他身上的眼神。   “那正好,明日便是送人去明光城的日子,我去找些合适衣裙给你们。”   君华抚掌轻笑,一双狐狸眼顾盼神飞,看着盛酽写满了期待。   旁观的盛星河都忍不住了,上前挡住他这赤-裸-裸的眼神:“等等,你怎么就能确定把我们送上飞舟,那些护卫不会看穿吗?”   君华自信一笑:“你们没发现,那些护卫对楼内的姑娘,都不熟吗?”   盛星河一顿,想到方才在莲儿房中的事。   对啊,莲儿今夜没有出现在百花宴的拍卖上,如果他们要抓人,怎么会放过她?   君华道:“这批护卫都是筑基以上的修为,领头修士更是金丹甚至元婴,但他们只有在百花宴和护送明光城的飞舟上才会出现,对楼内的姑娘是不熟悉的。”   “而每月送去的美人,不过是幌子罢了。我同管理姑娘的管事交好,今日又出现行尸,折损了几个姑娘,把你们的名字放入随行的侍女中,倒是轻而易举。”   “当然,我们盛酽仙君如此绝色,定是送去的美人之一了。”   君华说着,又开始拿不正经的眼神瞅他爹。   盛星河给他翻了个白眼,赶他出去干活:“既然如此,你别废话,快去找老鸨和衣服。”   见他使唤得如此自然,君华冷凝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不举的小家伙,本尊不跟你计较。”说完,终于舍得捏了个净身咒,将衣裙恢复整洁,整整衣袖,扭着腰出了门。   徒留盛星河气得咬牙切齿,忙到他爹身边上眼药水。   “师兄,这魔修最是阴险无耻,你小心别被骗了。”   “小星河放心,他如此欺辱你,还让你……等这件事了,我定帮你讨回公道!”   “师兄,我身体真没事!”盛星河对上他爹一脸欲言又止、怕伤害他的表情,顿时无比心梗。   “好好好,师兄知道的,星河身体最是好。”   这哄小孩的语气让盛星河更是心塞,若不是怕耍流氓,真想亮出他小兄弟告诉这帮人,他身体好得很!   可恶的君华,害人匪浅呐!   盛星河郁闷地坐在桌边,吨吨吨灌水,借茶消愁。   那闷闷不乐的脸色让盛酽看了,更是加重了心中猜想。   那魔修当真……   罢了,偌大修真界,奇珍异宝何其多,他就不信不能帮小孩治病!   只是,小孩的自尊心还挺强,日后还是要疏导一番,万不能讳疾忌医。   于是,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更为心疼。   要是盛星河知道他爹的想法,恐怕当即要去找君华同归于尽,一起死吧。   另一边,江平野看出盛星河不开心,联想了一番方才的只言片语,觉得此刻还是不要打扰,给对方留出个单独空间为好。   他身后的莲儿得了众人的准话,略略安心。   但爱人生死不明,还是让她不由心神不宁,想找人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看了看烛光下美得不似凡人的盛酽,又看了一眼沉默喝茶的盛星河,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江平野身上。   许是烛火温暖,溶解了黑衣少年身上的冷意,他看向盛星河的目光幽深,侧脸竟给人几分平易相处的错觉。   莲儿于是慢步踱了过去,迟疑地低声道:“仙君万安。”   对方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斥责她,像是默许一般,这给了莲儿勇气。   她松了口气,清秀的脸上露出些许疲惫,手指绞着裙角:“抱歉仙君,我只是太慌了,想找人说说话。”   黑衣少年仍旧沉默,莲儿倒不介意,像是对着树洞一般,她凝视着一盏烧得热烈的红烛,表情恍惚,陷入回忆中。   “我一月前被我父亲卖给了春风楼,本以为会吃苦受累,没想到因为这张脸,却让我成了花仙之一。   宁辞远就是我成为花仙那天来的,他被朋友拉来凑热闹,却一下便点中了我,他俊秀、儒雅,不少花仙都暗中钦慕他,可他偏偏只喜欢我,我那时相信,这是天赐的缘分……”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江平野忽然看向她。   “……什么?”万万没料到对方会回应,还会问出这种问题,莲儿不免有些愕然。   江平野眉眼冷了几分,懒懒掀起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浅色的瞳孔在烛光中泛着几分阴翳,如同看死人一般。   莲儿抑制不住退了几步,寒毛直立,后知后觉发现,眼前这个仙君,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江平野一时没得到回答,剑眉微微蹙起,让他看上去更为冷酷。   莲儿忙道:“他、他时刻都想黏在我身边,有什么珍贵的礼物也会送我,我和其他男人相处时,还会吃醋,阻止我和那些男人见面……”   说着,莲儿也慢慢放松下来,陷入到甜蜜回忆中,嘴角都擒上一抹笑意。   “黏人,送礼,吃醋……”江平野慢慢咀嚼这几个词,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影。   他目光朝桌边看去,少年的身影和脑海中重合。   他偏头低低道:“这些就是你们人族表达爱意的方式吗?”   他这话问得略有些奇怪,莲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怕得罪这位仙君,只好讪讪点头:“是的,遇上喜欢的人,想时刻陪他,给他送礼物,看他和别人在一起吃醋,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样啊”,江平野语气平淡。   然而心底却像是窜起了一团火焰,越烧越烈,某个一直掩藏在心底,隐隐约约的念头,此刻无比清晰,回荡在他耳边。   喜欢……   他想起中峰时和对方同住一屋,在天枢峰和对方同进同出,想到那么宝贵的龙吟剑,对方想也不想就送给他。   想到看他和盛酽走近时,对方那无比紧张却又强作镇定的表情,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然后过来分开他们。   以及,和对方每一次肌肤接触后耳尖染上的红晕,心底欢呼的雀跃。   盛星河……喜欢他吗?   “不过”,莲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时带了点气恼,“越容易得到的,男人越不会珍惜,我当初便是太轻易答应宁郎,让他后面竟也会对其他花仙出神!哼,若不是他后面诚心悔改,我是断不会原谅他的。说到底,还是我当初答应得太爽快,没让他吃点苦头,竟不懂好好珍惜我?”   “是、是吗?”这话仿佛一小泼冷水,在江平野烧得旺盛的心火上浇了一浇。   他眼底浮现疑惑,颇为震惊得看向女孩。   这幅表情倒是消弭了他身上那种刺骨的寒意,莲儿胆子大了些,觉得这冷冰冰的修士原来是个情爱白痴,不觉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传授经验:“可不是,别看男人在喜欢你时对你千依百顺,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送给你。等一到手,哼,便换了一副模样。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把人钓着,若即若离,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就同驯服妖兽一般,保管之后对你服服帖帖,心心念念都是你。”   莲儿好歹也在春风楼做过一个月的花仙,说得头头是道。   江平野不懂,但大为震撼。   轻轻松松便能领悟各种偏僻秘笈的脑袋,在这段训男人的发言前搅成了乱麻。   只觉十几年的修炼都没有学会这个本事来得困难。   唯一能勉强意识到的,就是万不要轻易答应别人的喜欢。   他看了看桌边少年瘦弱的身影,抿了抿唇,手中的龙吟剑握得紧了些。   莲儿传授了一番知识,也不是很怕这冷面修士了,还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仙君、可是有心上人了?”   江平野摇摇头:“我没有。”   不过,他似乎成了对方的心上人?   但、盛星河和盛酽的亲密相处,让江平野有些不悦的同时,也不免心底不安。   万一对方喜欢的不是他、而是盛酽呢?   毕竟,修真第一美人的名头,确实令很多肤浅的修士前赴后继。   莲儿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修士脸色沉了些,她一时也不敢开口。   不过,倾诉了一番后,她焦虑不安的情绪消散了些,又见这些正道仙君动不动就冷脸,便默默缩到角落去,只等明日去救情郎。   而此刻的江平野,在万般纠结后,决定做一个测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冷漠实则紧张地朝盛酽走去。   此时的盛星河还坐在桌边,一手支头,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委婉地告诉他们自己的小兄弟安好。   然而一抬头,便见江平野向他爹走去。   对方的表情奇怪,耳尖暴露在烛火中,分明是红了。   像是羞涩一样。   当下,什么小兄弟的事被他抛在脑后,盛星河心里警铃大作,起身匆匆走去。   渣爹想干什么!   而还在思考如何给小孩治病的盛酽发觉身前有阴影投下,一抬头便是江平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盛酽略有些不耐,刚想问他做什么,一只手便从后拉住了对方。   盛星河从对方背后探出个脑袋,腆着脸笑道:“我刚有个问题想要问小师弟来着,你先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拉着人朝他爹的反方向走去,离了好几丈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差点就被渣爹趁虚而入了。   看来,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他的这番表现,都被江平野纳入眼中。   黑衣少年垂下眼睑,敛去眼中的紧张,嗓音依旧是冷清的,低声问:“你似乎、不想我和盛师兄单独相处?”   盛星河被问住了,眨巴眨巴眼睛。   这当然啊,我怎么可能让你去祸害我爹!当然,心里话是不可能说的。   盛星河轻咳两声,拿出之前的说辞:“我不是说过,盛师兄盛世美颜,追求者甚多,我怕小师弟你也把持不住,跳入这火坑中,你跟师兄,是不会有结果的。”   所以你就死心吧,渣爹。   “那你呢?盛师兄追求者中,有你吗?”   江平野垂眸看他,目光落在对方小小的发旋上。   盛星河方才扯散了花苞,此刻一头乌发顺滑地披在身后,垂直腰际,与他胡乱披在身上的黑衣几乎相融,衬得那里衣更白,脸也更小。   跟只猫似的。   “这怎么可能?”此刻,这只小猫想也不想,当即反驳,并且还用无比谴责的目光看他,“你竟然这么想我!”   盛星河只觉荒谬,他怎么可能喜欢他爹?这渣爹真的是,会不会说话。   那双带着薄怒的猫儿眼在烛火中水光莹莹,就这么瞪着他,似怒还怨。   “我错了”,江平野握着剑的手都不由轻抖,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欢愉情绪将他包裹。   所以、他果然是害怕自己喜欢上盛酽,才百般阻止。   ……他喜欢我。   江平野看着少年精致如画的小脸,在心中对自己道。   盛星河只觉对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他在这目光中都有些别扭。   好吧,看在他这么诚恳道歉的份儿上,自己就原谅他了。   别说,这渣爹长得还真是不错,方才那一眼,看得他都心动了。   真的是,道歉都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不愧是个渣男!   江平野却不由抬脚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距离,看着那张笼在烛光下雪白莹润的小脸,像是有猫爪在他心头挠痒一般,惹得他生出莫名冲动。   不过,他想到莲儿方才的叮嘱,克制地收敛了视线,喉结上下攒动,最后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但、他暂时还不能接受。   “……什么?”盛星河方才在心里嘀嘀咕咕把渣爹骂了一顿,一时没有听清。   看来对方还不想承认,他佯装不懂的表情,倒让江平野快速跳动的心缓了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没什么,莲儿告诉我……我知道了。”   那一笑在盛星河眼底绽开,如同火树银花、灿星如雨,他呼吸都停了一瞬,这、这颜值,也太犯规了。   他迟钝了几拍,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   莲儿能告诉他什么?   联想到方才被冤枉的屈辱,盛星河眼底迸发出光彩。   “你知道了是不是?”莫非莲儿终于聪明了一次,知道他不举都是魔修的陷害,还告诉了江平野!   他的冤屈终于可以洗刷一点点了嘛!   在那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江平野略微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露出尚红的耳尖。   “我知道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必忧心。”   虽然,他暂时还不会答应他。   盛星河的确不忧心了,终于有人知道他是举的了!   呜呜呜,真是感动。   他得意忘形之下,还踮起脚搂了一把渣爹的肩膀,哥俩好地撞了撞:“那是,还是你懂我。”   看来,这时的渣爹还是有可取之处嘛。 第二十六章   君华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的“父慈子孝”。   盛星河放开渣爹,转身看去,只见君华手上拿着几件颜色鲜艳的衣裙。   想到还要扮作女装,盛星河那点才生出的喜悦又给摧残没了,只觉牙酸得紧。   而他身侧,逃开魔爪的江平野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一步,隐入盛星河投下的阴影中。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刻意控制的呼吸不像急速跳动的心脏一般,而是又轻又慢,除了尚带着红晕的耳尖,乍一看,同平时那个如坚冰般淡漠的少年别无二致。   只是握着龙吟剑的手力道大了些,清晰的筋骨在瘦削苍白的手背上根根浮现,他想,对方纵然喜欢他,也太……放肆了些。   其他人都没察觉到他的异常,盛星河更是抬脚离开,走向了君华,两根手指捏起他拿来的衣裙,挑剔地翻了翻,露出嫌弃表情,“你确定,我们明日便穿这个?”   君华对他微笑:“怎么,小道君难道还是更喜欢粉色衣裙?”   被他刺了一下,盛星河怒目而视,气哼哼地扯过一件:“比不上您,穿女装习惯了,如此轻车熟路。”   君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音调也微微发生了些改变,变得更为嘶哑磁性,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男子?”   盛星河拿着裙子的手一顿,明白过来,是啊,君华从未在他身前暴露过男子身份,那他是从何得知的?   平心而论,君华的女装无可挑剔,甚至身形也做了改变,更符合女生的纤瘦高挑,妆容更是艳丽无双,活脱脱一个富贵美人花。   “什么,你是男子?”就连盛酽也没看出来,骤然得知,面色表情更为厌恶。   他方才就是因为对方的女子身份,因此下手有所保留。   “早知你是男子,就该杀了你”,盛酽握紧手中剑,暗暗后悔方才移开剑锋,没将此人割喉。   君华压迫的眼神依旧落在盛星河身上,充满着打量审视。   看得盛星河后背寒毛直立。   “我……”盛星河有些慌乱,动了动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该死,是他大意了。   而且这未来的魔尊最是狡诈算计,怎么就在对方面前露出了马脚。   “是我告诉他的”,一个身影越过他,站在了他和君华之间。   令人如芒在背的打量被身前高挑的身影尽数挡住。   盛星河听见对方道:“你虽然伪装得很好,但步履、吐吸,甚至一些下意识行为,都有很大不同。况且,你在宗门时给盛师兄的信件落款为‘君华’,在春风楼却是自称‘君子兰’,这不已经是明示了吗?”   盛星河听得暗暗点头,眼中放光。   真别说,渣爹这波分析还算有头有尾。   他庆幸之余,也对江平野生出了些变扭的感激。   若没有他替他出头,少不得要被这君华折磨一二。   角落里的莲儿听了,不由“啊”了一声,她怎么记得是星河仙君先跟她说魔修是男扮女装来着?   然而才来得及发出个疑问语气,一道冰冷的视线随即朝她瞥来,带着警告之意。   莲儿吓得头一缩,紧紧闭上嘴巴,继续蹲在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   君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否信了没有。   而盛酽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扫视,察觉到气氛的古怪,他虽不解其意,但也下意识护着小孩,岔开话题道:“行了,别废话,天快要亮了,还是赶紧实行你的计划吧。”   他一发话,君华便没有再抓着此事不放,而是殷勤地将一条淡蓝色衣裙递给盛酽,在表示自己为他穿戴而被拒绝后,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盛星河也终于放下心来。   他和江平野也各自领了一条淡蓝色衣裙,依次转到床榻后的帷幔中更换。   他擦肩而过时,对着江平野耳边低低道谢:“小师弟,谢谢你为我遮掩。”   之后,便不自在地快步钻进帷幔中。   不行,渣爹帮他良多,他都不好意思去针对人了。   身后的江平野停在原地,侧脸在烛光下如同完美的剪影一般。   他微微侧头,抬手碰了碰方才被热气吹拂的耳尖。   手指在即将上时却微一蜷缩,仿佛怕要被那点热意烫伤。   不得不说,君华作为女装大佬目光毒辣,拿来的三件衣裙都贴合他们身形。   盛星河最先换好,他散着乌发,收腰的淡蓝衣裙凸显他纤瘦腰肢,亮丽的颜色冲淡了面上的病气,显得娇俏灵动。   江平野见他出来时,目光凝了一瞬。   盛酽更是直接上前,拉着他转了几圈,看得目光越来越亮。   盛星河从他的表情中仿佛听到了新世界大门打开的声音,心中一突,微微警惕起来。   他爹不会要被魔修带偏了吧?   于是忙祸水东引,叫道:“小师弟,该你了。”   然后从他爹的手中挣开,推着还在原地犹豫的少年往帷幔走去。   “快快快,早死晚死都得死。”   窸窣的衣服摩擦后,盛星河看见转出的江平野,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没吐出来。   “咳咳……”   不是不好看,而是、太变扭了些。   少年依旧是高束马尾,黑色发带顺着乌发垂落,眉如远山,目若朗星,如果只看一张脸,端得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①的俊美少年郎,然而那衣裙一加身,女性柔软的布料笼在宽肩窄腰上,处处充满了违和的喜感。   盛星河拿着茶杯的手掩唇,想遮盖住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然而那弯弯的眉眼,早已暴露自己嘲笑的事实。   君华更是不留情面,点评道:“臭男人,真是白瞎一身好衣服。”   江平野浑身僵硬,冒着煞气站到了角落中,似是郁闷。   盛星河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同那双含着郁结之色的眸子对上,视线继续往下,“噗呲”笑出了声,猫儿眼愉悦地弯起,表情生动,嘴角边隐隐露出一个小梨涡。   江平野似乎又闻到了梨花洲漂浮满城的香气。   他原本攥紧衣裙的手略略松开,僵硬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算了,不就是女装嘛。   好像,也不是很坏。   等到盛酽出来时,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他挑了挑眉,“怎么,很难看吗?”   经历过前面两个师弟的试水,盛酽也放平了心态,甚至隐隐冒出诡异的新奇感。   除了莲儿,反正大家都是男人,一样的女装,谁也别笑话谁。   “不”,君华率先摇头,狐狸眼中满是惊艳,“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②。   君华也没有想到有男人能把女装穿得如此妥帖风流。   盛酽骨架本来也偏小,体态纤瘦,平时的宽大衣袍不觉,此刻贴身的布料更是将身体曲线凸显,比之君华还要略胜一筹。   加上那精致秾艳的五官,眼角一滴泪痣,以及眉宇间天生的骄矜自信,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我为你上妆”,君华迫不及待上前,要拉他在菱花镜前坐下。   盛酽闪身避开他,不过想到明日计划,还是抬步,自己端坐在镜前。   盛星河收回视线,感叹他爹可真是盛世美颜,难怪能迷倒一众备胎爹。   眼神一转,只见角落中的江平野却正在看他,心念一动,念及方才的帮忙,于是背着手,溜溜达达过去,假意安慰:“别自卑,你也长得不差。”   就是比我爹还是差了一些。   江平野目光从他那昂起的小脸上扫过,淡淡道:“这有什么好自卑,你我又不是真的女子。”   渣爹还嘴硬呢,盛星河目光包容,嗯嗯,你说得都对。   江平野在那眼神下,难得感到些许气闷,想到方才这人眼也不眨地盯着人瞧,胸口更闷了些,不自觉开口:“你也觉得盛师兄最是不凡吗?”   盛星河下意识点头,不过点到一半硬生生止住。   等等,渣爹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这个“也”字,很有嫌疑啊?   他眼珠子一转,正义凛然道:“盛师兄的品貌自然不是你我能比,但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注定就是仰望的存在,其他人不要妄自肖想,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眨了眨眼。   说的就是你,不要肖想他爹!   江平野和他对视片刻,率先偏开了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肖想他的。”   这人还挺上道,盛星河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渣爹真的能识时务,他其实也不介意跟对方友好相处。   毕竟目前来看,渣爹还是像个好人。   君华的上妆速度很快,在他们说小话间,盛酽便被他打扮停当。   不得不说,女装大佬的眼光和手就是巧,经过他简单修饰,盛酽原本就突出的盛世美颜又冲向了新高度,一举一动间无比抓人视线。   盛星河还在震撼间,江平野却是扫兴开口:“如此容貌,太过惹眼了。”   盛星河一听,略略有些不悦,心下想还说自己没自卑呢,这就开始编排他爹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此行是要做侍女的,而且不是说那贺城主最为好色,万一看上他爹怎么办?   君华一笑:“我自然考虑到了”。   他手中拿着上妆的工具,又上前在他爹脸上轻画几笔,也不知是如何修饰的,等再次移开时,那张惊艳的脸顿时变了一个样。   说不上不好看,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是变得寡淡无味了些。   只能说勉强列入清秀之列。   盛酽揽镜看了一眼,不悦道:“既然是要扮丑,为何方才还给我上那种妆?”   君华在他身前微微侧头,摆出个无辜的表情:“因为我想看看,修真第一的美人,女装到底能有多惊艳呢?”   他眉眼愉悦,“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龌龊之徒!”盛酽气得呼吸快了几分,被修饰的寡淡脸上满是怒容,他斥骂了一声。   君华舔了舔唇:“我的荣幸。” 第二十七章   翌日,天光刺破云层,洒在梨花洲开得如烟似雾的花树间。   天色尚早,雪白的梨花枝头还坠着颗颗晶莹露珠,水波浩渺,青船画舫停靠在岸边,随着被风吹起的道道涟漪微微摇晃。   热闹了一夜的街道人影寥落,春风楼檐角的花灯熄了烛火,随着彩绸一起安静垂落。   忽然,巨大的气流声喷洒,带得花灯彩绸摇晃不止,枝头露珠簌簌掉落。   一艘十来丈长的飞舟缓缓从春风楼后院升起,遮蔽了天光,投落下一层浓重的阴影。   飞舟的甲板上人头攒动,周围站满带刀持剑的护卫,个个威武精壮,气势不凡。   在排队上船的一群珠翠莺燕间,四个相貌平凡的侍女跟在几个花仙身后,低眉顺眼,唯唯诺诺。   “等等”,身前一个管事拦住去路,几个护卫的目光投了过来。   君华换了那身绛红衣裙,装扮艳丽,他摇着团扇上前,附耳对那管事说了些什么,盛星河眼角余光瞥见那中年男人伸手摸了一把君华腰肢,然后笑得暧昧,将众人放了进去。   嘶,这中年管事肥头大耳,君华口中的交好,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这都能忍?   盛星河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里佩服,见君华似朝他的方向看来,忙敛眉屏息,做鸵鸟状。   飞舟上房间窄狭,几人挤在一间房内略有些局促,一进门,君华便在房间四周贴上了奇怪的木牌,布下结界。   盛酽顶着张寡淡如清水的脸,行止间却仍旧有种莫名的韵律,让人忍不住侧目相看。   他环顾房间一圈,然后目光停在君华身上,许是也看到了方才的情景,难得没有对他摆脸色,而是低声道:“辛苦了。”   反而是君华露出讶异神色,定定看了他一眼,少顷,兀地笑了:“不过是被人摸了一把,皮不疼肉不痒,什么自尊自爱,那是你们高高在上的正统修士才会考虑的事,盛酽仙君不必因此和我客气,倒是折辱我这个魔修了。”   盛酽难得的一点好声气,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话又给呛没了,当下眉目一横,轻哼一声:“果然是不知羞耻”。   而后一甩衣袍,自顾自坐在桌边饮茶,懒得看他一眼。   君华见他如此,反而笑得更为真诚。   默默站在一旁吃瓜的盛星河,觉得这魔修八成是有抖m倾向。他爹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不稀罕,偏要人给他甩脸子。   不过,他回想起书中对邪魅魔尊过往的寥寥描述,似乎君华是前任魔尊在销魂窟宠幸一名魔妓时不慎留下的种。   销魂窟是北夜魔门妓院之称,前任的魔尊之位斗得厉害,魔尊的几个儿子几乎都在争斗中陨落,现在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也因中毒而根基受损,寿元有限,若非子嗣凋零,君华这出身卑贱的私生子也不会在十六岁那年被领回魔门圣殿中。   这么一想,他扮女装倒是情有可原。   若非看在他是个女子身份,光是还活着的魔族少主便容不得他。   盛星河理清前因后续,对这魔修倒是有些许同情了。   啧,别看日后是酷炫狂霸拽的邪魅魔尊,小时候也是个小可怜嘛。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明显,君华侧头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的眼神竟格外阴冷黏腻,如同毒蛇一般。   把盛星河吓了一跳,往江平野身后躲了躲,那点同情瞬间烟消云散。   自己也真是昏头了,就凭对方的狠厉手段,十个他都不够对方玩的。   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盛星河哀怨地想,在他爹那他到现在还是不举的呢!   飞舟不断提高,继而摇晃一瞬,开始缓缓行驶。   盛星河躲藏的方向恰好靠着房间唯一一处开的小窗,他下意识回头往下看了一眼。   却见春风楼偌大的后院一处围满了人,越过一颗颗脑袋,正中躺了一个肥胖身影。   看清那张脸时,盛星河心里一突,那分明是刚才还趾高气昂、摸了君华一把的管事。   可对方现在面色青白,七窍流血,分明是横尸院中!   而凶手……   盛星河感觉后背有些发毛,僵硬转身,越过身前江平野的肩膀,对上了君华的视线。   对方勾了勾唇角。   盛星河如同受惊的小猫,差点原地一跳。   江平野感受到身后少年不安的情绪,肩膀往外一侧挡住了魔修的窥探,眼皮一抬,冷冷看着对方,暗含警告。   “呵,你倒是好福气”,君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然后朝着桌边走去,懒懒坐在盛酽对面的椅子上。   “离明光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劝你们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后面还有一场硬仗呢。”   盛星河听他这话,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了那张床榻上。   托这魔修的福,他前两晚都没有好好睡觉,虽然修士打坐即可,但盛星河习惯了同凡人一般睡眠,不然总觉得浑身疲惫。   江平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主动道:“你躺床上休息,到了地点我再叫你。”   盛星河顿时看向他,极度困乏下情绪起伏较大,当下差点被感动到热泪盈眶。   他决定从今天起换掉渣爹的称呼,从这一刻起改为小师弟。   只要不触及他爹,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一旁的盛酽被江平野这话提醒,后知后觉发现小孩的确没有好好休息,加上他身体又不好,这可要不得。   于是忙起身,将盛星河拉到了床边,柔声道:“你先休息,就算没有江师弟叫你,还有我呢。”   说着,暗暗横了一眼江平野,只觉此人手段倒高。   如此贴心小意,换一个涉世不深、单纯天真的人,岂不要被他骗了去?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盛星河在他爹爱的注视下,终于躺进了柔软床榻中,舒服地忍不住轻叹一声。   然后便见他爹为他盖被,剩下的,便尽数消失在垂下的眼皮中。   盛星河这一觉睡得格外惬意,被唤醒时,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感。   他睡姿向来奔放,当下顶着一头脑袋的乱毛,表情迷糊,身上淡蓝色衣裙还压出了道道折痕,由君华亲手修饰的一张其貌不扬的脸,也挡不住骨子里的那股娇憨懒散。   盛酽看了怎么都觉可爱得紧。   他伸手捏了个净身决,又帮小孩整理好凌乱的头发,耐心细致,动作温柔。   若以前谁跟他说他盛酽会这般服侍一个人,他肯定要提剑打落对方门牙。   但现在对着小孩做这些琐事,他却乐在其中,内心有种满足感。   不过落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变了一个味。   君华的目光如果能化为实质,怕是要将此刻坐在床边的小少年万箭穿心。   迷迷糊糊的盛星河就在这炙热的目光中彻底清醒过来,恰好盛酽正准备帮他穿鞋。   盛星河忙一缩脚,迭声叫唤:“别别别,师兄,我自己来。”   众目睽睽下,盛星河自己穿戴整齐。   他顶着几人的目光,只觉面上有些发热,假意借着整理衣领,背对了过去。   心想他爹怎么还把他当小孩啊。   “星河仙君真是好大的福气,能得第一美人如此服侍,真是令人艳羡啊。”   偏偏,那魔修阴魂不散的声音响起,让盛星河想埋头装死都不能。   幸好,他爹帮他开口怼了回去。   “这是我乐意的事,如果换作阁下,我只会一剑捅过去,这福气、你还要吗?”   君华一时没了下文。   盛星河心里暗暗叫好,果然只有他爹能治这魔修。   他拍了拍脸,待面上热意消散,这才重新转身,问:“已经到明光城了吗?”   盛酽点头:“快到贺家了,准备下飞舟吧。”   盛星河好奇,踱步到小窗边探头一看。   透过缭绕的浮云,只见一座格外宽广的城池缓缓展开,四通八达的街道上人头攒动,房屋鳞次栉比,最引人注目的是各家摊贩前摆放的灵光熠熠的法器,数量繁多,从高空看去,像是各条街道都流动着一条曲折的璀璨星河般。   “竟然有这么多的法器?”盛星河不由开口。   “明光城是炼器之城,几乎聚集了仙门最顶尖的炼器师,靠近街道的房屋全都是法器铺子,除了这些明面上的,还有更多不抛头露面的大师,需要修士亲自登门请求炼器。”   回答他的,是抱剑倚在窗边另一侧的江平野。   他的容貌同样也被魔修装饰过,许是挟私报复,原本的水色薄唇被涂厚了些,凌厉的剑眉也拉长了眉尾,往下耷拉,加上他惯常的冷面表情,以及一身不搭的女装,怎么看都是一个苦大仇深的粗使侍女形象。   盛星河唇角动了动,好险忍住没笑,为了掩饰,开口赞扬:“嗯,你倒是懂得不少。”   江平野抬眼看了下他,忽然朝他伸出手,在盛星河忍不住后退时说了一句“别动”。   盛星河下意识照做。   然后见那只没有经过掩饰的、筋骨分明的手伸向脖颈,压平了他方才靠在窗边时不慎翘起的一角衣领。   他轻轻道:“我也可以”。   “什么?”盛星河的注意力都放在他手上,偏偏他声音压得又轻又低,如同呓语,一时没有听清。   “没什么”,江平野收回说,状似如常道,“我说贺家到了。”   盛星河闻言便朝窗边看去,没有再追究方才那话。   江平野暗中提起的心这才放下,苦瓜脸上略露出些懊恼表情。   不过盛星河此时光顾着看飞舟下方的贺府,完全没有注意到。   贺府几乎占了半个明光城,飞舟只停在了最外一层的院落中,再往里看,却是像看进了一团迷雾中,如何也看不清。   盛星河知道这是布了防止窥视的结界,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   门外,有人催促他们下去。   四人连同角落中一直没发声的莲儿低眉顺眼,排着队依次走出。   飞舟外是一方很大的演武场,似乎是专门开辟出来供飞舟停落的。   他们四人低着头乖乖跟在君华身后,假装是随行的侍女。   此次从春风楼共接了三个美人,连同侍女不过十余人左右,在护卫和贺府管事的安排下,倒是动作轻巧,没有什么太大动静。   因此,这就衬得大门处那声巨响格外明显。   在场众人的目光几乎全被吸引过去。   恰好,演武场正对着朱红大门,只见大开的门外一个年轻人狼狈地躺在地上。   一身穿贺府明黄色弟子服的人对年轻人奚落嘲笑:“我说郁无朝,你现在家破人亡,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就凭你这个穷酸样,怎么配娶我们贺樱小姐?”   那年轻人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人形的洞,却还是不屈地从洞中爬出,身上沾满了灰尘,头发也凌乱,但一双眼睛格外犀利不屈。   他握紧拳头,喊出了那句经典台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盛星河一挑眉,哦豁,是你龙傲天! 第二十八章   这番变故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还停留在“穷”阶段的少年龙傲天被贺府两个弟子架着,扔出了两里地。   朱红大门重新关上,挡住了街上吃瓜群众的视线和议论。   盛星河在脑海中搜索一番,眉心微微一蹙。   不对呀,他记得龙傲天是拜入剑宗之后、在一次比武切磋上才和他爹相遇,如今却也是提前出场了。   看来自己的出现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小说所有情节不约而同出现了一定偏移。   也不知道两年之后的仙人秘境又会如何?如果他爹没有获得传承、没有中情毒,那他还会存在吗?   现在的这些变动,又会对二十年后造成什么影响?   盛星河一时陷入时空交错的因果线中。   不过没有思索太久,一道沉稳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是贺府的管家。   此人的地位显然不低,对待服侍城主的美人也是不假辞色,训话道:“三位夫人既入了我贺府,以后便是城主的第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房太太。不过城主大人日理万机,由老夫来负责夫人们的起居。   还请夫人们知道,贺府的外院为一般下人、普通侧室和庶子庶女所居,内院才是城主、各房受宠太太以及嫡子居住之地。内外院界限分明,不仅有护卫看守,更有许多机关术,若没有传令而擅闯内院,一概格杀勿论。   当然,夫人们若是得了城主恩宠,自然有搬进内院的机会,到时有享不尽的尊荣。”   管家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成功在三位新来的美人脸上看到野心,不由心下嗤笑,看来又是几个漂亮废物。   他停顿少顷,才道:“先请夫人们回房休息,晚上的纳妾宴席上再跟夫人们细细说清。”   说着,三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侍女出列。   君华扫了一眼停在原地的飞舟,飞舟上的护卫们依旧持刀而立,分明没有下来的打算,而四周也悄无声息来了许多贺府弟子,包围了演武场。   明明不过十几人,却要用飞舟来运?他又不着痕迹看向飞舟的下侧,随后敛眉,跟在贺府侍女身后,向分属的院落走去。   盛星河没有注意那么多,只是低着头,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震撼方才得知的信息。   这个贺城主可以啊,竟然有五十九房的小妾,这、吃得消吗?   等等,纳妾、那君华现在岂不是那个老头的小妾了?!   嘶,真没想到,未来堂堂的邪魅魔尊,现在竟然委身给老头!这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因果报应,哼,你也有今天!   江平野听到些许细微动静,侧头一看,便见小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细微低笑,与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不相符的猫儿眼愉悦弯起,像是心情极好。   他目光动了动,借着女装衣裙稍宽的袍袖遮掩,一手按住了对方的手臂。   在盛星河疑惑看过来时,示意他收敛笑意。   盛星河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忙低头肃了肃表情。   可偏头一瞧,小师弟搭在他手臂的手却没收回去。   他偷偷打量对方一眼,见人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   盛星河有些别扭起来,想到对方刚刚提醒自己,也不好把手抽出,但这就这么搭着,又哪里怪怪的。   他还在犹豫间,便已经走到了属于君华的院落。   在带路侍女开口时,江平野似乎才想起来,轻轻收回了手,垂下的一角衣袖拂过盛星河手背,微微有些痒。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手。   侍女没有注意到后方动静,她不卑不亢道:“君夫人,这便是你暂时的居所,房间的床榻和用具已经准备好了,若您还需要增添下人和其他,吩咐奴婢一声,奴婢去找管事报备购买。”   此人想必是盯着他们的。   君华狐狸眼一斜,他手上摇着团扇,迈着小碎步绕着院中打量了一番,又迈上台阶推开主卧的门,停在门口往里一探。   然后回过身来,那张艳丽的脸上满是嫌弃,撇嘴不屑道:“这么破破烂烂的房间,怎么住人啊!还有这院子,光秃秃的,丑死了。”   接着,他在那侍女越来越难看的面色中,报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总结下来就是,房里的家具全都要换,而且都要挑最贵的那种。   院子不仅要翻新,还要春日种桃、夏日赏荷、秋日观菊、冬日看梅。   “至于下人”,那上挑的狐狸眼嫌弃地扫过眼前这零星几人,嘟嘴道,“先来十几个美婢吧,我这带来的四人虽是干活的好手,却是丑了些,我看着糟心。”   盛星河听他前面瞎扯原本还觉有趣,结果这回旋刀落在自己身上,心梗起来,瞬间体会到那贺府侍女此刻的心理阴影。   “这、这……”,侍女支支吾吾,表情为难,心下却是恨得要死。   这种蠢女人,以为自己是谁,恐怕在府里待不过一月便要被送进内院折磨死。   她低头,掩盖住自己眼中的轻视。   然而侧脸却是一疼。   她忙伸手捂住脸,愕然抬头,却是她眼中的女人丢出手中团扇打她,略有些尖锐的团扇手柄划过她侧脸,留下明显的红痕。   然而女人还一脸骄纵,掐腰道:“聋了吗?还不快去找那什么管事报备,哼,没眼力劲的家伙,等我见到了城主,定要将你赶出府去!”   侍女恨极,却不敢明面上顶撞,只能咬牙切齿地应下,随后匆匆跑了出去。   背影是说不出的仓皇。   “哼,微末伎俩,还想跟我斗。”君华一抬手,摔在地上的团扇又飞回他手中,他懒懒倚靠在台阶旁的朱漆涂柱上,对明显有些惊讶的正道仙君飞了一个眉眼,笑颜如花,“怎么,盛酽仙君可是被我迷住了?”   盛酽许是习惯了他这轻浮的语气,难得没有发怒,只是挑眉:“你这般放肆,万一贺府的管事注意到我们怎么办?”   “错了”,君华的视线投向院外,看着跟在侍女身后匆匆而来的管事,嘴唇勾起,眼中光华一闪,“恰恰相反,我越是胡搅蛮缠,他越是不会疑心。仙君,看来你还是不懂这后宅之术。”   盛酽额角太阳穴一突,心想我为什么要懂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盛星河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颇觉震撼。   这这这、魔修为什么这么擅长的样子!   管事的到来,打断了几人的谈话,他们继续低头扮作侍女。   幸好有君华跟那管事掰扯,对方也没有精力注意到他们。   这魔修将骄纵的花魁扮演得惟妙惟肖,对管事也是不客气,一口一个凭我的美貌见到了城主自然会受宠,眼睛斜到了天上去。   管事也没想到还有人能蠢成这样,黑着脸一一驳斥了他种种不切实际的要求,最后只松口换了些家具,然后便像逃离晦气一般甩袖而去。   只留下那侍女还监视他们。   不过,此刻的侍女看向君华的神情却是无比警惕。   生怕他再作什么妖。   而君华也没有让她失望。   只见打扮娇媚的女人一摔扇子,以鄙夷的口吻道:“没想到堂堂城主府竟然这般抠搜,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罢了,老娘自己出去买!”   贺家并没有限制他们的出行,外院的各个小院边,还开了方便进出的角门。   不过一般新来的美人们,尤其是第一天,往往会乖乖待在小院内熟悉环境,哪像这人挑三拣四,还迫不及待要去抛头露面。   君华让莲儿留下打扫院子,带着剩下的三人以及贺府侍女,一路出了角门,拐上大街。   虽然三人不知他何意,但看到魔修此刻炉火纯青的表演,非常有眼力劲地乖乖跟在身后。   盛星河更是生出些新奇之感,想见识一下这座炼器之城。   大街上无比热闹,来往修士不绝如缕,两边摊贩摆满了各色稀奇古怪的法器,甚至有些当众炼器的,熔炉中的鲜红火花在挥起的一锤一锤中四散飞溅,器师古铜色的皮肤肌肉虬结,随着炼器动作一松一紧,充满了爆发力,看客们纷纷叫好。   君华却是将美艳花魁的表情端了一路,看见粗鲁的器师们不住皱眉,一路脚步未停,让贺府侍女直接带他们到了城内最大的胭脂铺子。   他看也未看,便叫来商铺掌柜,各色新品胭脂都要了一盒,随后朝盛酽扮作的侍女一点头,“去,付账去”。   盛酽:“……”   他拳头握紧了些,强忍下这口气,掏出灵石给魔修结账。   可恶,等此间事了,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此人。   君华不知道盛酽心中所想,但看见他那明明不悦却不得发作的表情,眼底浮上愉快之色。   其性质,大抵和小学生扯散心上人的辫子相差不大。   掌柜做了一大单生意,笑得合不拢嘴,还表示可以免费送一个储物戒。   君华拒绝了,依旧是那副嫌弃语气:“这种低阶储物戒,哪里配得上我?”   随后,他给了贺府那侍女一个眼神:“你,给我提着。”   贺府侍女瞪圆了眼:“我?”   君华不耐烦,娇喝道:“怎么,你们贺府不给妾室钱也就罢了,连个侍女我还使唤不得了?”   他声音没有压低,又因为方才的阔绰行为,吸引了不少视线,如今一听到“贺府妾室”几个字,更多吃瓜群众纷纷看来。   谁不知道他们城主英勇不凡,纳了五十九房的小妾?   嚯,这女子长得是够好看,但脾气也挺爆,莫非城主就喜欢这种小辣椒?   那侍女知道这女人是故意磋磨她,但众目睽睽之下,却是不好拒绝,也不能拒绝。   他们侍女地位低,尤其是外院的下人,月薪不多,掌柜能免费送的储物戒她们却是没有的。   只能用一双手提着那重重的礼盒,跟在新来的夫人后面走着。   君华买了胭脂之后,似是要好好欣赏明光城,一口气逛了几条街都不带停。   他倒是悠哉悠哉,身后那侍女却是累得满头大汗。   盛星河在一旁看着,都怕这瘦弱的侍女要撅过去。   “夫……夫人,您还不回府吗?”那侍女终于忍不住,将礼盒放在地上,气喘吁吁问。   君华转身看她,眼中露出明显的嫌弃,用团扇掩住了口鼻:“一身的臭味,真晦气。”   又娇蛮道:“本夫人什么时候回去,是你管得着的吗?你希望回去,我偏偏要逛完这明光城。”   一听要逛完城,那侍女眼前一黑,忽然急中生智,忙开口:“不是的夫人,您今日不是吩咐管家去置换家具吗?您不知道,那些采买的下人们最是贪小便宜,若没有人盯着,怕是要给您挑选不好的货色。”   君华皱了皱那描得细长的眉:“是这样吗?”   侍女仿佛看到了希望,重重一点头,然后说出自己的目的:“所以奴婢是想先提前回去帮您盯着,免得这帮小人使坏,夫人您呢,想逛多久、自然是多久,只要在角门落钥前回来就行。”   “怎么这么麻烦”,君华嗔了一声,似是不情愿说,“既然如此,那你先带着东西回去吧,也省得碍了我的眼。”   “哎好的”,侍女忙不迭点头,生怕他后悔,忙提着东西匆匆离开。   眼看着对方鹅黄色的衣裙消失在人群中,君华松了口气,“终于走了”。   他语气都发生了变化,从娇蛮的女声变作了微微嘶哑的男声。   盛星河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幸好他们处在一处靠近巷子的角落,比较偏僻,要不然怕是要吓到人。   盛酽开口:“那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直到现在,都是这魔修来掌控方向,盛酽也默认对方来安排任务。   然而对方却是拿狭长的眼尾斜他,懒洋洋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继续逛街了。”   成功见到盛酽露出不悦表情,君华这才补充道:“不过是你们去,我需要离开,去弄一份贺家地图”。   贺府管事如此强调内院不可闯入,想来就算有什么秘密,也是藏在内院中,但作为炼器世家,管事口中的机关术肯定不是他们几个小修士能破解的,要是能有一份地图,便容易许多。   但,盛酽质问:“你从哪弄到?”   君华勾唇一笑,朝他眨了眨眼:“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掩在巷口的昏暗处,说完便走进那窄巷中,瞬息没了身影。   盛酽收回视线,又看向两个师弟,思索片刻道:“既如此,我们换回装扮,也逛逛这明光城。”   既然一时无事,三人都轻松了些。   当卸去君华画的妆容,换上男装后,都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尤其是江平野,对方自换上女装后一直僵硬的四肢终于得到伸展,一副苦瓜脸也重新变得俊美无畴。   不过,盛星河现在一看他,却还是忍不住回忆起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原本十足俊美的脸却在他眼中染上一层沙雕,挥之不去。   盛星河心中暗笑,渣爹、不是,小师弟这美颜,对他的吸引效果是大打折扣咯!   江平野察觉到他的注视,一回头便见他正看着自己满脸笑意,小梨涡像盛了酒一般,有些醉人。   江平野的心又不免快速跳了几分。   有些仓促回头。   他想,他暂时还不会答应他的,就算对他笑得好看也没用。   盛星河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没发问,一旁警惕的盛酽便挤进了两人中间,并暗暗把江平野往反方向推了推。   然后对盛星河语调温软道:“小星河可有什么想买的法器,师兄送你。”   盛星河摇头,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把剑鞘。   “这、这不是贺钰的?”   这把剑鞘太过显眼,盛酽一眼便认出了。   盛星河忙把闷了许久的小白放出来,让他自己背锅:“是我没约束好剑灵,它在秘境中见贺钰自爆后,将他的剑鞘偷偷捡回了储物戒中,我便想着,能不能找个炼器师遮掩一番,好让小白能用?”   盛酽从他手中接过这把华贵剑鞘,却发现原本镶嵌着蓝色灵石碎片的地方少了几颗,看着像是硬生生扣下的。   “咳咳”,盛星河顺着他爹的视线看去,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小白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衣服”破了,生气地用剑柄拍了拍盛星河手背。   “行了行了,别生气,这就帮你让炼器师补好”,盛星河理亏,忙哄着小剑灵。   盛酽见他和剑灵的互动,嘴上擒了一抹笑:“这倒不难,不过,正经的炼器铺却是不能去了。”   毕竟贺家小少爷的剑鞘独一无二,难保没有炼器师认出来。   盛酽便带着两个师弟也钻进了窄巷中,七拐八拐之后,看到一处苍蝇铺子,铺子前斜插了一面小小的黑底红图旗子,那图案有点像是闭着的一只眼睛。   盛酽便停了下来,同盛星河解释一番,修真界杀人夺宝时有发生,或是无意捡到逝者的法器,大家自然不想让原主的亲友看出,于是一些黑铺便冒出,这种闭着眼睛的图案便表示只管接活、不问东西来源。   这种黑铺也往往开在深巷中。   “是云师兄告诉我的”,盛酽说完,倒是忽然记起一事。   他以真容在春风楼中豪掷十块极品灵石买了花仙初夜的事,这、要是传到师兄耳中,不明真相的对方还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想到这,盛酽难得有些心虚。   要不要传信给师兄说明呢?可是一传信,对方便知道他在明光城,若是云若竹按耐不住要来寻他,让贺家知道,便是打草惊蛇了。   有些麻烦。   算了,盛酽暂时先把此事压下,决定还是等弄清贺家的情况再说。   三人一起进了黑铺。   一长相憨厚的炼器师迎上来,盛酽将剑鞘递给他,简单说明了情况。   那炼器师果真问也不问,沉默地开箱准备烧制。   盛星河想到什么,问向江平野:“对了,你那龙吟剑如此醒目,需不需要也遮掩一番?”   他想到几大仙门宗主都对这把剑趋之若鹜,若是在宗门也就罢了,他们现在出门在外,万一哪个识货的大佬看见,要杀人夺宝还得了?   江平野低语:“云宗主已经帮我掩盖了。”   他将一直手持的剑递给盛星河。   盛星河没有接,而是就着他的手看,只见在黑铺的昏暗光线下,灰扑扑的龙吟剑更是暗淡无光。   原本给人压迫很强的长龙纹饰此刻却是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斑驳锈蚀的剑身,光看外表,是那种丢在路边恐怕都没几个修士去捡的古董货。   盛星河一直没怎么注意他手中的剑,此刻见了才明白过来。   也是,光凭宗门对这剑的重视程度,怎么能允许江平野直接拿着剑招摇过市?   “炼制还有一段时间,过来坐着休息会”,盛酽见两人凑到了一起,不由开口道。   盛星河立马收回视线,跟着他爹到黑铺用一面薄板隔开的休息室中坐下。   江平野看了过去,对上盛酽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后者微微一嗤,手搭在朝他跑来的小孩肩上,露出胜利笑容。   江平野拿着剑的手握紧了些。   休息室也比较狭小,光线从墙壁开着的小窗中洒落,桌上倒是备了茶,茶几边还放着几本解闷的话本。   盛星河好奇翻了翻,念出话本名字:“《霸道魔修俏仙君》?写得什么啊?”   他翻开一页,随意看了一眼,待看清主角后,另一只手端着的茶杯好险没泼在话本上。   他蓦地合上,眼神下意识看向他爹。   盛酽从他那略带惊恐的眼神中察觉出不对,便伸手抽-出了话本。   “别……”   在盛星河开口阻止前,他爹已经打开了。   巧合的是,见到了一段熟悉文字。   “……话说盛酽仙君端得艳丽无双……只见交颈鸳鸯、被翻红浪”。   “啪”,盛酽蓦地合上,细长手指攥紧了话本,手背筋骨暴起。   桃花面在昏暗中狰狞一瞬,看得盛星河心惊胆战。   幸好,盛酽深吸一口气,恢复了表情,不过仍旧有些咬牙切齿。   他大步流星迈过休息室的门,到一侧的炼器室中。   盛星河见状,忙放下茶杯跟上。   就听他爹用冰冷的声音问向炼器师:“这话本……是从哪来的?”   炼器师正举着锻造的铁锤,闻言有些无措:“这这、这是各大话本铺子最近正流行的,本店统一进的货,怎么了吗道友?”   “没事没事”,盛星河见他爹听见“流行”二字时骤然冷下的脸,忙上前打圆场,推着盛酽往休息室走去,“你继续忙哈”。   江平野跟在身后,顺手掩上了小门。   “我倒看看,是哪个混账”,盛酽面沉如水,咬了咬牙,展开手中揉得发皱的话本册子,翻开了第一页署名处。   “君华”二字张牙舞爪地跳入视线。   盛星河也看见了,霎时倒吸一口凉气。   心想,好家伙,你是连个马甲都懒得给自己披是吧! 第二十九章   炼器师在盛酽的冷面下,战战兢兢将炼制好的剑鞘捧出。   盛星河接过一看,原本浮夸华丽的剑鞘此刻白底嵌金,灵石碎片被溶成一块拇指大小的流光溢彩宝石,镶嵌在鞘口处,轻轻一转便折射出清寒光华。   盛星河挺满意。   小白也颇为喜欢,“铮”一声清响后便钻入剑鞘中,不出来了。   不过付钱时,盛星河却犯了难。   他还没来得及去兑换低阶灵石,总不好直接掏出极品灵石付钱吧?   而此时盛酽沉浸在自己情绪中,没有注意到他,倒是江平野乖觉,主动掏出了一块中品灵石递给炼器师。   对方忙摆手,额头出了一层冷汗:“这、为仙师们炼制是小的荣幸,哪里敢收钱。”   说着,还朝盛酽的方向看了看,咽了咽口水。   盛星河明白过来,恐怕这人是看他爹威压甚重,以为他们想白嫖呢。   他索性拿过江平野手中灵石,硬塞进炼器师怀里,“给你就拿着。”   然后看了盛酽一眼。   后者察觉,袍袖一甩,绷着脸朝外走去。   脚步匆匆,许是急着去找那魔修算账。   盛星河见状,只好和江平野在炼器师的一迭感谢声中,转身跟上了盛酽。   黑铺掩在深巷中,窄巷四通八达,高墙如蜘蛛网般延伸开去。脚底的青石板泛着些湿润,“哒哒”的脚步声在巷中回荡。   盛星河被方才江平野付账的动作提醒,想到了对方在春风楼中的喊价,不免好奇问他:“昨夜你喊的五百极品灵石,当真有吗?”   真没看出来,这人平时看着低调朴素,竟原来也是一个狗大户?   江平野也想起昨日的拍卖会,不可避免的,对方当时一袭粉色衣裙、立在高台上茫然可怜的表情也浮入脑海,尤其和“拍卖初夜”这极度暧昧的前提联系起来,不免耳热几分。   他不着痕迹挺了挺背,轻描淡写道:“不过些许积蓄罢了。”   五百,还是极品灵石,这可不是“些许”就能概括的。   盛星河看向他的目光灼热起来。   等等,既然对方是他渣爹,那、等他仙逝了,自己是不是能继承遗产!   虽然储物戒中的灵石也不少,但钱嘛,谁会嫌多。   不过一念及自己的血脉暴动,盛星河那点雀跃又偃旗息鼓了。   是了,他还不一定能活过渣爹。   如果对方还不会治疗他血脉的方法,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盛星河又愁眉苦脸起来。   江平野被他方才一眼看得,有些说不出的微妙得意,但侧头,又见对方此刻无精打采的样子,眉心不宜察觉地一拢,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储物戒,递给他。   “这是?”盛星河看着身前的储物戒,顺着那只手,看向了黑衣少年。   只听对方淡淡道:“一些灵石,你先拿去用吧。”   江平野说完,又微微懊恼,他是否说得太直白了些,万一、万一伤到小少年的自尊怎么办?   不免抿了抿薄唇。   然而盛星河表示完全没有这回事。   他一双猫儿眼微微瞪大,接过储物戒一探,发现各种灵石品级都有一百颗,连极品灵石也不例外。   够他用很久了。   原本打算私下去换零钱的盛星河不免又开心起来,眉眼弯弯。   真不错,这下不用等渣爹翘辫子也能用他的钱了。   他开开心心将储物戒收好,撞了撞江平野一侧肩膀。   “谢了小师弟。”   江平野的视线掠过他舒展的眉眼,不觉也微微勾了唇。   绕出窄巷时,黛青色天空已爬上了夜色,一轮弯月挂在树梢,长街上灯火通明,人群喧闹。   更有炫技的炼器师,将红彤彤的炼器炉搬在路边,铁锤一砸一扬间,带起溶金的铁花飞溅三丈,然后扬扬洒落,火树银花,绚烂至极,如同下了一场小小的流星雨。   围观路人无不拍手叫好。   盛星河也看了好几眼,洒落的满天铁花映照得他一双猫儿眼流光溢彩,像是融进了星子一般。   江平野立在他身侧,看他惊奇生动的表情,面上也不由柔和起来。   这一耽搁,身前的盛酽却是没影了。   盛星河反应过来,顾不上看热闹,下意识拉着江平野的手穿过熙攘人群,向前跑去。   “哗——”   又一轮铁花在他们身后头顶绽放,映照得夜空亮了一瞬。   江平野垂眸,看向那只牵着自己的细弱手腕,僵硬的手指不由缓缓收紧,也握住了对方。   皮肤微凉。   他胸腔揣着的那颗心脏却是跳动得灼热有力。   他握紧了些。   没跑几步,便看见了盛酽的身影。   恢复容貌的他,立在灯火辉煌的长街上,如同发光的美玉一般,即使人群如织,依然第一时间吸引人视线。   盛星河一喜,甩开江平野的手,立刻迎了上去。   风卷起他衣角,划过江平野仍停留在原地的手指。   然而还来不及抓牢,对方已经跑到了盛酽身边。   江平野瞬身的热气刹那消失了,像是兜头泼了一盆水,又凝固成冰,冒出丝丝寒意。   身边经过的行人都不由离他远了几步,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竖起的鸡皮疙瘩。   盛星河却丝毫未觉,而是问向立在原地的盛酽:“师兄,怎么了?”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前,排了一长队的人,队伍太长,即使绕了一折,还是不免挡住过往行人。   “这些人,有点不对劲。”盛酽眼底冒出一层疑惑。   咦,盛星河再仔细一看,借着小摊前支起的明亮灯火,果然见排队的人皆衣衫破损,神情惊惶,更有手臂、侧颈包着白纱布的,纱布上隐隐冒出一层黑色血迹。   而且,他们没有灵力波动,是凡人。   “他们身上,是被行尸抓伤的痕迹”,盛酽最是熟悉不过。   但这群凡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盛星河眼珠咕噜噜一转,拉住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婶,天真问道:“姐姐,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他本就长得俊秀乖巧,最是讨长辈喜欢,大婶咯咯一笑:“后生真是嘴甜,这些人啊,都是从遭受行尸袭击的村落中逃出来的,城主仁善,特意设了登记处,在这登记名册,然后用飞舟将人送去附近的城池安置。”   盛星河又看了看长长的队伍,后背一寒:“这、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吗?”   那到底有多少村庄覆灭,可太一宗却完全没得到消息!   盛酽眉眼一压,察觉出其中的诡异。   况且联系春风楼的修士失踪一事,这些难民,又当真是送去安置吗?   “我们走”,见问不出更多消息,盛酽丢下一句,便大步朝前走去。   他隐隐感觉,明光城内似乎藏着惊天秘密。   盛星河刚想跟上,又被大婶拉住,对方热情地问他年龄几何、可曾婚配,她家有个适龄的侄女出落得花容月貌,还没说完,拉着盛星河的手就被一只瘦削有力的手拿住,接着甩开。   来者一身黑衣,面容俊美却是冷意渗人,抬眼间,大婶滔滔不绝的嘴当即闭上,眼睁睁看着他把小少年拉走了。   大婶咂摸出点滋味,不觉在身后扼腕叹息:“这么好的孩子,竟被一个冷冰块糟蹋了。”   因这插曲,三人走得慢了些,待赶到分开的巷口时,一身绛红衣裙的君华已经在那等待了。   长街上俱是灯火明亮,唯此处高挂的灯盏却是黯淡微光,也不知是不是君华动的手,偏他身后又是隐入黑暗的幽深窄巷,于是便显得那身红裙更红,恍若艳鬼。   君华看见走在最前方的盛酽,红唇微勾,然而还没开口,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猝不及防朝面中刺来。   君华险险侧头避开,长剑几乎贴面而过,斩断了他鬓边几缕飞扬起来的发丝,轻轻飘落在地。   他唇边的笑容消失,“怎么……”   还没说完,话语消失在骤然被人扼紧的咽喉中。   他后背“砰”地砸在墙上,一只修长的手紧紧锁住他喉间,身前的正道修士愤怒瞪着他。   “这是你写的?”盛酽另一只手拿出那本《霸道魔修俏仙君》,砸在他脸上。   锋利的书角划过君华的娇媚侧脸,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君华蹙了蹙眉,眼底浮现的阴狠在瞥见掉落的话本名字后,稍稍一顿,又皆化作了兴味。   “终于发现了”,他没有坏事暴露的惊慌,反而语气还带着微妙的兴奋,“我还嫌弃这书商销售力度不够,竟没卖到太一宗的地域去。”   就算敢卖,太一宗也没人敢买啊!   盛星河听见这魔修的胡言乱语,不由在心底默默吐槽。   他见自家爹没吃亏,便拉着江平野在一旁吃瓜。   而后者显然比他谨慎,抬手布下结界,遮掩了这一方的情景。   盛酽听了这魔修的混账话,更是怒不可遏:“下流、卑鄙!”   那张桃花面气得飞上红晕,娇艳欲滴。   君华被他一手掐着脖颈,头被迫微微扬起,竟然还笑出了声,不过却是嘶哑沉闷:“咳咳,不过是虚构的话本,盛酽仙君气什么?难道,你怕你真像话本中说的那样……”。   “被我草-到怀孕?” 第三十章   莫说盛酽,连盛星河听了这话都罕见动怒。   这魔尊年轻时竟是这般混账嘛!   他爹就应该一剑把人收了。   然而,“快走,有修士注意到这结界了。”   江平野的声音打破了焦灼局面。   盛酽面色如乌云笼罩,眸中含着怒火,像是压抑着什么,最终还是放开了钳制魔修的手。   对方苍白的脖颈出现一圈明显红痕,捂着脖子难以抑制地咳嗽两声。   盛酽毫不理会,转身走去,背影沉沉,原本丢在墙角的话本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作飞灰,飘散在空中。   还背靠着墙的魔修抬起头,狐狸眼映出那几乎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莫名心头一跳。   君华后知后觉发现,貌美仙君这次真的生他气了。   自从回到贺府小院后,对方再也没看他,也没同他说过话,就连他拿出贺府的地图,也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地图,却吝于分给自己一个眼神。   他前几次的挑衅,对方虽然生气,但也还是会搭理他,这给了君华一种对方脾气好的错觉。   但这次好似不同,对方将他无视地彻底,君华难得有些心烦意乱,同时,还有些做错事的心虚不安。   他强压下这种陌生情绪,绷着脸打开地图。   屋内烛火摇曳,倒映出四人身影,莲儿守在院中放哨,原本贺府派来的侍女许是怕了君华,他们一回来便不见了踪影。   烛光中,缓缓打开的地图线条纠错复杂,除了路线外,竟然还标注了暗门机关,细致地如同贺府建造图一般。   纵然心里还记恨着魔修,盛星河见状却也不由“咦”了一声,要想拿到这图可不容易。   可惜的是,地图最中心却是突兀空了一小圈,只绘出了外院和内院大部分的地图。   想也不用想,这空白的最中心之处,肯定就是贺府秘密所在。   君华开口,声音也沉闷了一些:“你们方才想必也见到了那群逃亡的流民,我怀疑,那些袭击凡人村庄的行尸,是贺家所为!”   烛火跃动一瞬,映出其他三人惊疑的面庞。   贺家跟行尸怎么也扯上关系?盛星河目光一凝,想到春风楼暗中运送到贺府的消失散修,还有、君华当初造出的行尸□□。   对了,那夜的百花宴上,将行尸制止后,春风楼的第一反应不是安抚受惊修士,而是大门紧闭四处抓人,况且第二日便将飞舟开到了贺府。   似乎、见到行尸他们并不惊讶,甚至连原因都懒得深究。   盛星河眉心一跳,明白过来,那夜的行尸除了制造□□后,也在试探春风楼的反应。   这魔修心思当真缜密。   “扣扣扣”,敲门声打断了寂静。   莲儿怯怯的声音传来:“……方才那贺府侍女传话,今日入府的夫人需要去菡萏阁参加宴会。”   君华一皱眉,看了眼手边地图,压着声音问道:“侍女人呢?”   “她传完话便走了。”   他们不过才来贺府,谁知道菡萏阁在哪?况且贺府机关暗术如此多,要是一个不小心踩中机关,低微修士怕是会当场丧命。   盛星河瞥了一眼这魔修,活该,方才磋磨人家,现在报仇来了。   不过可惜,他们有地图。   这仇注定报不了,盛星河竟然还有些遗憾。   君华暗暗看了一眼盛酽,对方有意离他颇远,只能见到一侧笼在烛光中的如玉面庞。   那股烦躁又涌上来。   君华攥住了地图一角,少顷开口:“那我今夜便去参加宴会,你们先潜入内院探查一番。”   没人回应他。   盛酽自是把他当空气,盛星河还恼他,而江平野更不必说。   君华一甩袖袍,黑着脸推门出去。   盛星河将目光从他背影收回,问向他爹:“师兄,那我们今夜去哪?”   盛酽依旧看着地图,神情格外认真:“我先研究一番。”   盛星河便安静下来。   他想着,今夜那魔修当真可恶,还是要找个机会安慰他爹,不必为这种渣男气坏身体。   正考虑着,又听莲儿唤他:“星河仙君可否出来,我有些事想问你?”   盛星河回过神,看了看认真研究地图的两人,江平野倒是抬头同他对上了视线。   他低声道:“我去去就来。”   结果一出去,就忽然被人拽住衣袖,力道很大,还来不及惊呼,一只手捂着他嘴,把他拖到了门外的游廊处。   “不想死就闭嘴”,阴狠的男声十分耳熟,正是君华。   盛星河震惊,他不是去参加那小妾宴会了吗!   对方松开捂住他嘴的手,似乎十分嫌弃,连掐了好几个净身咒,然后这才冷冷看他,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话,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在昏暗光线下有些骇人。   盛星河不由脚步一退,警惕打量他,这人又犯什么病?   “他、他是不是生气了?”   好一会儿,这魔修才开口。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盛星河却顿时明白他说谁。   不免惊愕,这么明显,竟然还要来问他?   “说话啊,你哑巴了!”似乎被盛星河的表情给踩到尾巴,魔修恼羞成怒。   这么大的动静,屋内人却没察觉到,看来又是布了结界。   一时没人来救他,盛星河只好将目光从燃着灯的房间收回,提醒他:“不是你让我闭嘴。”   “你……”,魔修的表情狰狞一瞬,不过很快又被他压抑下来,阴侧侧地看着盛星河,笑了,“劝你识相一点,否则,我并不介意帮你真的不能人道。”   他目光扫了一眼小少年的腰部以下。   盛星河被那眼神看得身体一僵,只好硬着头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然而便见对方背着双手,理所当然道:“让他理我。”   这态度,即使人在屋檐下,盛星河也不免气笑:“你对我师兄说那些混账话,若不是贺家的事关系重大,此刻你怕是已经被师兄杀了,竟然还想让他理你?”   君华在他这番嘲讽下,难得语塞,最后只冒出一句:“不过几句荤话,你们正道修士,也太心胸狭窄了些。”   这哪里是心胸的问题!   盛星河只觉得此人有病,冷冷道:“哦?若是另一个人对你说那些话,你会怎么办?”   君华毫不犹豫:“自然是废了灵力,将他丢去销魂窟。”   “对啊,你自己尚且如此,我师兄没废了你灵力,没将你丢去青楼,已经是以大局为重。”所以还不快感恩戴德!   君华却道:“我本来就是销魂窟长大,再去一回又何妨?”   他如毒蛇一般阴冷的目光扫过盛星河惊讶的面孔,冷笑道:“怎么,瞧不起我这种低-贱魔修。”   盛星河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就把自己最不堪的过往说出来。   不过,在那种污糟环境中成长,这魔修耳濡目染,难怪也满嘴下流话。   “况且,当初争夺灵草,他那一剑几乎要了我的命,我便编了那话本羞辱他,难道还不许报仇吗?”魔修嗓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   盛星河是真的搞不懂他了:“那你已经达到了目的,还要我师兄理你干吗?”   他知道这魔修最是睚眦必报,但你都羞辱人家了,还要人家理你,纯纯有病吧!   君华也说不上来,最初的想法不过是看正道修士都自诩名誉,于是便充满恶意地编排这第一美人,想让对方在仙门羞愧难当。   但、不过几天相处,对方却和其他正道不一样。   虽然厌恶他,却没有那种令人反感的高高在上的打量,即使再三挑衅,却反而为了可笑的大局而忍让,这却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趣,再过分一些,看看对方能忍到什么地步。   今夜的话本是个意外,是当初被刺伤后的泄愤之作,花钱让书商传了出去,如今都快忘记,却没想反而在这时候被对方撞上。   而书中那些原本为了折辱的情节,若对方真能那样对他……   君华心快速跳了几分,可一想起方才那人对自己的视若无睹,又升起无名的烦躁和恐慌。   “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想办法”,君华想不明白,便威胁人,“你既然能勾引盛酽让他为你着迷,自然能想到让他不生气的办法。”   说着,看向盛星河的眼神,也渐渐不善起来,狐狸眼含着妒意。   “……”   盛星河差点忍不住骂出声,他哪里勾引他爹,况且他也不会像魔修一样胡说八道!   “锵——”   利剑出鞘的轻响,让两人都不由回头看去。   却见江平野不知何时立在了游廊的台阶上,手中长剑指着魔修方向。   盛星河一喜,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君华却是难得有些讶异,这不过筑基的小子,竟然能看穿他的结界?   “离他远点”,清冷的嗓音压着威胁。   君华虽然心里暗暗警惕起来,面上却是嗤笑一声。   “罢了,你先回去给我想办法”,魔修丢下一句话,便将他往前一推。   盛星河猝不及防,幸好身前有江平野兜住他,直直扑进人怀里去。   淡淡的冷香在鼻尖萦绕。   盛星河狼狈抬头,回身去看时,哪里还有魔修的踪影。   他愤愤不平,还想让我帮你,看他回去不多给他爹上眼药水。   “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略带担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盛星河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人,他忙站定,收回手,摇了摇头:“不过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必理他。”   江平野见他毫发无损,也放下心来。   他们此刻位于游廊拐角处,身侧的朱红漆柱遮挡了檐下灯盏,投出一片浓重阴影,勉强遮掩住两人身形。   盛星河想起等会便要潜入内院,他储物戒内虽然有法宝若干,但万一到时病发咳嗽两声,岂不是要拖他爹后退?   恰好此时只有他和小师弟两人,于是趁机道:“小师弟,麻烦你先给我调理一番血脉,我怕等会出意外。”   他背靠在朱漆扶栏边,捞起一侧衣袖,露出细瘦手腕。   光线昏暗,衬得他露出的修长脖颈和手腕越发苍白,如月照雪,就那么坦坦荡荡映在江平野眼底。   少年眼神凝了一瞬,然后移到对方充满期待的小脸上,好一会儿,才在盛星河的催促下,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抬手,抚上了盛星河手腕经脉。   他手指冰凉,同手下温热的皮肤形成对比。   盛星河手臂不由一颤,紧接着,一股更为凌冽刺骨的灵力便从经脉中游走闯入,冻得他不由闷哼一声,腿脚一时站不住,原本靠在扶栏的身体朝后倾倒。   江平野早有准备,另一只手及时扶在腰侧接住了他,手下的灵力却是没有停,一寸寸引导对方体内属于同族的爆烈血脉。   这次的梳理比上次细致许多,也难熬许多。   炽热翻涌的血脉和冷到极致的灵力在体内碰撞,真正的冰火两重天,盛星河脑子一片空白,手下意识紧紧攥住江平野的手臂,指节发白,靠在了身前高大的少年肩上。   怎么这么疼!   他嘴里发出无意识得呜咽。   江平野扶着他腰的手一颤。   小少年瘦弱的身形被他用手丈量出,此刻因为他的动作,腰间衣服带出了深深折痕,勾勒出一把细伶伶腰肢。   江平野扶着腰的手直挺挺的,如同冻僵一般,不敢越雷池一步。   然而输入的灵力却是依旧连绵不断。   盛星河此刻如同丧失五感,根本察觉不到外界变化。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短短一瞬,江平野松开他手腕时,盛星河如同在梦中陡然落空,双腿卸力,整个人倒在江平野身上。   对方抬手环住了他。   盛星河蓦地睁开了双眼。   眼中的迷茫渐渐退去,盛星河只感觉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环着,还没缓过神来。   身后突然一声暴喝:“你们在干什么?!”   接着,另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他肩膀,外往一扯,盛星河猝不及防,朝后踉跄几步,那只手却又稳稳扶住他身形。   盛星河眨了眨眼,看见一道高挑身影将在他护在身后,然后是一道冷冰冰质问:“放肆,你对小星河做了什么!”   檐角的灯盏摇曳,虫鸣流响。   盛星河在他爹扬起的声音中,彻底清醒过来。   他忙按住他爹握着剑蠢蠢欲动的手。   “且慢。”   他探出身,绕到两人中间,对满脸怒容的盛酽着急道,“小师弟没对我做什么,师兄你误会了。”   盛酽狐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扫视。   只见盛星河却是穿戴齐整,只是腰间有几道折痕,面色还比先前红润几分,说是精神抖擞也不为过。   而江平野仍旧是一副棺材脸,不过因灵力使用过多,面色有些苍白,加上脸上不知何时升起的些许红晕,很像是气急败坏后的情形,而胸前、手臂间的衣衫,被盛星河在治疗时蹂躏得如同梅干菜一般,看着颇为狼狈。   盛酽的视线一顿,又扫了眼还护在江平野身前的小孩,冒出一个不妙猜想。   “你跟我过来”,他对盛星河道。   盛星河在走前,给了江平野一个安抚眼神,然后屁颠屁颠跟在他爹身后。   转到屋里,烛火跃动,两人影子倒映在门窗上。   盛酽布下结界,看着烛光中小孩容光焕发、如同餍足的脸,欲言又止:“星河你、你就算身体有疾,却怎么能自暴自弃!”   ???   盛星河看着他爹一脸痛心疾首,不免呆滞地“啊”了一声。   他爹在说什么。   这表情落在盛酽眼中,就是戳破真相后的装傻充愣,“你……”   他上前一步,眉眼柔和了些,语重心长问:“是不是那江平野引诱的你?”   什么?!   盛星河在疑惑之余,还多了丝丝惊恐,如同见了鬼。   他爹到底在想什么!   盛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说话又快又急,像是琢磨了许久:“我早就看出这江平野居心不良,竟然趁人之危诱惑你?你本就少年血气方刚,又恰逢遭遇这番变故,自然想一振雄风。可恶,此子真是心思缜密,还竟然不惜雌伏……幸好被我发觉,还没被他得逞。你以后离他远一些,身体的事,师兄必定会为你觅得良医!”   语调越来越激昂,还将两只手直直放在盛星河肩膀,目光恳切。   像是盼望误入歧途的儿子浪子回头的老父亲。   盛星河在这浓烈的一腔父爱面前,被震惊得魂飞天外,少顷,默默抬手捂住了脸。   他爹到底在说些什么!   偏偏他先前还曾撒谎说自己的病已有药方医治,这会儿也不好明说江平野是给他治病,而且也解释不了一个小弟子为何能给他医治。   盛星河纠结万分,最后只挤出干巴巴两句话。   “我和小师弟是清白的。”   “师兄你别为难他。”   盛酽看他的眼神顿时痛心疾首。   等等,盛星河在他爹这幅表情中,忽然福至心灵。   他不是要阻止盛酽和江平野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嘛,那如果,盛酽误以为渣爹喜欢他……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一劳永逸方法嘛!   盛星河越想目光越是明亮,继而重重点头。   一副不装了的坦然表情:“小师弟却是爱我如狂。”   盛酽顿时露出了然表情,他就说他没有看错。 第三十一章   出发时,江平野总觉得盛酽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他侧头欲要看去,却又被一人挡住。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去内院吧。”盛星河硬是挤进两人中间,隔开双方视线。   他才在背后编排了江平野,此刻不免心虚,于是看向盛酽,示意他爹快走吧。   盛酽冷哼一声,因君华生出的那点气闷,早就抛在了脑后,此刻只剩下满满的警惕。   修真界偌大,小星河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偏偏被一个来历不明、心怀不轨的人缠上,他看江平野的眼神满是嫌弃。   要不是方才小孩指天发誓说绝不会和对方在一起,他铁定不会再让江平野出现在眼前。   不过当下,还是贺府的事重要。   三人根据地图,躲过来往巡逻的侍卫,打开内院隐藏的暗门,顺利潜入。   盛星河在调理血脉后,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借着小白和御风符,勉强跟上了两人的步伐。   他们翻过一处高墙。   幽幽月光下,便见此处院落颇大,无一处不雅致,可以看出主人在府中地位不低。   盛酽布下一层结界,拿出了地图。   “这枕霞院在地图上记载得最为详细,也不知是何人所居……”   还没说完,他们藏身的假山一侧小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三人顿时敛声屏气。   脚步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响起少女的嗤笑。   “听说今日那郁无朝上门向大小姐提亲,被城主派人打了出去。”   另一道声音倨傲得多:“我爹就是太善良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该拖到城外解决了。”   “城主、许是还念着对方父亲的救命之恩。”   少女不耐烦道:“不就几个饼子,这几年我贺府都给了多少钱财,早就够还了。哼,要我说这郁无朝就是个扫把星,出生便克死了娘,现在还害得他们村遭行尸袭击,逃到我明光城不知感恩就算了,竟然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拿着早就作废的婚书说娶我?呸,不过毫无灵力一介凡人,他配吗?”   “就是”,疑似侍女的人帮腔道,“不过大小姐,你今晚当真要去那菡萏院吗,只是几个妓女……”   “去,怎么不去,听说来了个妖艳的,我这身皮,好久没有泡澡了。”   声音渐渐远去。   盛星河一惊,没想到这般巧,竟然恰好是龙傲天未婚妻的院子,好像是叫、贺樱来着。   小说中对龙傲天在上剑宗前的介绍寥寥,只道他家破人亡,随后被未婚妻家族退婚羞辱,后来在野外流浪时,差点被行尸吃了,所幸恰好路过的剑尊出手相救,又发现他天生剑骨,于是顺势将他收作徒弟。   现在,原来所谓的家破人亡竟然也是行尸袭击,盛星河联想到今夜在登记处的一长队人,那郁无朝的村落受袭、同贺家有没有关系呢?   盛酽却注意到贺樱的身份:“看来是贺府嫡长女的住所,想必肯定掩藏了什么,我们进去搜。”   按理,三个大男人闯入女子的闺房是有些不妥,但事关重大,他们也不是有什么道德包袱之辈,闯得毫无心理负担。   不过,贺樱房前自然布有机关秘术,而且还不少。   虽然地图记载得详细,盛酽和江平野联手,却也耗费不少时间。   盛星河则负责看哨。   “解开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盛星河突然面色一变:“有人来了!”   墙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火把照亮了一角,有侍卫高声道:“……给我追”。   三人暗道不好,忙闪身进入贺樱卧室。   一进门,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腻熏香钻入鼻腔,盛星河不由捏紧了鼻子。   卧室是典型的女子居所,布置得精致奢华,床榻处垂落重重粉色帷幔,显得繁重绮丽。   还没站定,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却在窗边响起。   三人对视一眼,江平野因和盛星河离得近,便拉住了他手腕,带着人往床榻方向跑去,接着手按住他脊背,身子一低,两人钻入床榻中。   盛酽慢了一步,暗骂一声此人可恶,便掀开床帷,欲从另一边钻入床底。   然而方一俯身,莫名的腐臭味直直钻入口鼻。   他心头一跳,手下意识撑在床沿,身形一转翻到了床榻上。   层层床幔落下。   下一刻窗户“吱呀”一声,接着是脚步落地,有人翻了进来。   “砰砰砰——”嘈杂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门窗,映射出交叠人影。   “队长,这是大小姐的房间,我们要搜吗?”   有人呵斥一声:“放肆,大小姐的房间岂是你我能闯的!况且小姐房间机关密布,贼人怎么能闯得进去?去别处搜寻。”   嘈杂的脚步声和火把光亮渐渐远去。   还躲藏的师兄弟三人却没有放松下来,因为跳窗进来的那人动了。   盛星河听到轻微的翻找声,不由在心里道:莫非是个小偷?   他捏紧了鼻子,只觉这床底臭得厉害。   屋内的甜腻熏香混着这莫名臭味,简直如同要被人熏晕了过去。   他不由往小师弟旁边缩了缩。   对方身上的冷香,还挺好闻的。   这一动,另一只手却突然碰到什么东西,触手冰凉粗糙,形状有点像是人的手指。   那股浓烈臭味又再次扑面而来。   盛星河心头重重一跳,咽了咽口水,心里想着不要看不要看,却还是控制不住、僵硬地缓缓侧过头。   借着窗外的微弱灯光,一张干瘪惊骇的脸上嵌着流血眼珠,恰好直直对着他!   “唔”,一侧的江平野及时伸手捂住他嘴,另一只手挽住他腰,往自己的方向带。   原本的惊叫化作一声轻哼,然而这点细微动作,却让还在翻找的人停了下来。   死寂的沉默后,响起了脚步声,离床榻边不断靠近。   盛星河心跳如擂鼓,身后,江平野慢慢将手从他唇边移开,继而落在背上,一下一下缓缓安抚。   另一只手,暗暗握紧了龙吟剑。   垂落的床幔被人掀开,一双黑色长靴停在了床前。   接着,盛星河听见有人低声道:“贺樱小姐,在下郁无朝,是你的未婚夫。”   这一声,让惊魂未定的盛星河勉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和小师弟的距离隔得很近,透过一层布料,对方温热的体温传来,呼吸间的热气也喷洒在脖颈间。   但就是这点活人气息,令盛星河从方才的惊骇中逐渐脱离。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身侧那具干尸移开,强作镇定地想:龙傲天怎么来了?   而此时的郁无朝,看着床榻上的人,暗暗警惕。   那人背对着他躺着,只露出几缕乌黑长发和一截雪白脖颈,被粉色的床幔一衬,多了些暧昧不明的意味,让人忍不住想上前,窥探美人真容。   这就是贺樱吗?自己的未婚妻。   郁无朝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可想到今日在贺府门前的羞辱,心中升起的异样情愫被强制压下,声音冷漠客气:“既然贺府不愿认你我的婚事,还请小姐归还婚书,我好烧给九泉之下的父母,让他们安心。”   仍是没有回答。   美人似乎睡得深沉,没有醒来。   可、外界不是传说贺家大小姐天之骄子,灵力高深吗?   不对劲!   他伸手,正欲要上前将人翻过身,一脚却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卷轴,掉落在床边。   盛星河透过空隙也看到了,一双猫儿眼蓦地瞪大,手往腰间一摸。   坏了,他爹方才塞给他的地图,怎么掉了!   他眼睁睁看着龙傲天捡起,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抢回时,便听对方奇怪道:   “这不是我画的地图,怎么在这?”   竟然是他画的?!   刹那间,层层床幔无风自动,飞舞起落间,一柄雪亮长剑瞬间从床榻上飞出,与此同时,一张绝美的脸映入郁无朝放大的瞳孔中。   -   君华回来时已是半夜,见屋中多了个生面孔。   “这是……”,他辨认对方的面孔,挑了挑眉,“白日在贺府门前的傻子?”   郁无朝:“……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么折辱我,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若不是房间内布有结界,就凭他这么一嗓子,半个贺府的侍卫都要被他嚎过来。   盛酽看着摆在桌面的地图,修长的手指轻叩两声,拉回话题道:“……你毫无灵力,潜入内院依靠的那些法宝,就是靠卖这地图赚来的吧?”   郁无朝冷哼一声,他即便落入这群来历不明的人之手,依旧是脊背挺直,坚强不屈,端的是一把顶天立地的英雄骨。   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哼过之后,还要去瞥一眼盛酽。   对方在烛光摇曳中,越发美得动人。   于是没忍住又瞥了一眼。   君华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头大怒,欲要动手给这凡人点颜色看看。   盛酽却像是早有预料,他的配剑当即横在魔修身前,反射出凌冽寒光。   君华只好强忍怒气,怏怏坐了回去:“那地图,是这小子画的?”   没人搭理他。   君华额角的太阳穴鼓鼓直跳,一双狐狸眼戾气横生。   盛星河离他远了些,生怕这魔修发疯。   不过盛酽在旁边,这魔修却是如栓了铁链的疯狗,竟也忍了下来,难得安静一会儿。   不过盛酽却看也没看他,而是继续审问郁无朝:“你既然能绘制贺府地图,这最中心之处,你也是知道的吧?”   郁无朝瞥了一眼屋内几人,没有回答,只是倨傲一仰头:“有本事就杀了我。”   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要死的,这样显得他们很反派啊!   盛星河没忍住,说出心中猜想:“你可知道,袭击你们村庄的行尸,八成就是贺府所为。”   郁无朝果然被他吸引注意力,他当即双眼瞪大,胸膛剧烈起伏,坚毅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你含血喷人!”   “行尸暂且不提,贺樱床底那具干尸总是真的吧。”   他们抓了龙傲天之后,还当着他的面把盛星河无意碰到的干尸给弄了出来。   尸体干瘪瘦小,生前应是个妙龄少女,却死相凄惨,像是被活生生放血而亡。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搞的鬼”,郁无朝嘴硬,眼神却是有游移,有些信了。   他傍晚才卖出去的图纸,对方分明也是方才潜入的内院,而且他们也毫无理由在贺大小姐的床下塞一具干尸!   可、为什么?   才从村庄中出来的龙傲天,还没有见识太多修真界的腌臜事,无法相信的同时,想到村庄中惨死的亲朋好友,呼吸急促了几分,眼底浮上几缕狠色。   盛酽走到他面前同他对上,桃花面上一派凌然,他拿出了一块令牌:“我们乃太一宗弟子,怀疑最近的行尸作乱同贺府有关,你、也算受害者之一,确定还要包庇贺府吗?”   郁无朝自然听说过第一仙门,但之前都是存在村头说书先生的话本中,骤然出现在眼前,还有些不知所措。   以及、和眼前人云壤之别的身份带来的自卑和不甘心。   他同贺樱退婚,顶多只是觉得屈辱,毕竟两人从未见过。   但、眼前这美得不似凡人的修士,仅仅一眼,便让二十多年的心跳得如此鼓噪。   对方还在看他,等着回复。   在那眼神中,郁无朝原本顶天立地的英雄骨不由折了腰,只想答应对方的一切要求。但、他又念及贺府曾多次接济他家,自家父亲更是贺城主的救命恩人,对方根本没有理由会来害他们村庄!   可万一是真的……惨死的几千村民、冤魂又向何处申冤呢?   重重复杂情绪之下,郁无朝的思绪如乱麻般纷扰。   偏偏那美得要命的修士,还用那双清凌凌如点墨的桃花眼看着他。   郁无朝鬼使神差,忽然冒出一句:“我可以补全地图,但、你要赔给我一个未婚妻。” 第三十二章   “砰——”,这是君华拍案而起的声音。   这小子一边说着未婚妻,一边眼神还黏在盛酽身上。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以”,盛酽面色未变,当即答应下来。   赔就赔,反正也没说是哪个未婚妻,大不了到时将贺樱丢给他就行。   盛星河同他爹心有灵犀,立马想到这一层,因此倒是没什么反应。   可当局者迷,郁无朝不知想到了什么,轮廓分明的脸上微微一红。   而君华更是不可置信,质问盛酽:“你疯啦!”   自然也没被搭理。   他眼中怒火更盛,抬手就想把这毫无灵力的废人杀了。   身前的长剑往前刺来,打断他的法术。   盛酽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君华在那眼神下,再多的怒火也熄了,脑子也清明一些,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却还是被盛酽那一眼看得胸口发闷。   居然为了一个凡人而对他动手?   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的混账事。   “不过”,郁无朝脑补完,还是犹豫开口,“贺家最中心之地是城主卧房,而贺城主现在已经是化神大能,只要稍一靠近,便会被他察觉。即便知道完整地图,就凭我们,也是万万进不去的。”   几人沉思,的确,要想掀开贺家的阴私,就无法避开贺秋,但对方已经是化神期,不是他们小打小闹就能对付的。   盛酽思索再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手,拿出了方才的令牌。   令牌上篆文古朴,印着太一宗印记。   他掐决念咒,令牌从掌心浮出,散发淡淡清光,接着并指在虚空中快速写下一个个金光字迹,简单描述春风楼和贺家之事,最后一笔落下时,身前满屏的金字一闪,具飞入令牌之中。   接着令牌化作一道流光,从打开的雕窗射向遥远天际,转瞬即逝。   而盛酽却是脸色骤然发白,身形摇摇欲坠。   盛星河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他。   盛酽虚弱地半靠在盛星河怀中,眉宇间露出疲惫之色,长眉微蹙,如疾风骤雨打湿的桃花,尤为惹人怜惜。   看得君华和郁无朝心疼不已,盯着盛星河的嫉妒眼神如有实质。   恨不得立马拉开他,自己上去取而代之!   盛星河在如芒刺背的眼神中瑟缩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挺直腰杆,猫儿眼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这两个不合格的备胎,离他爹远点!   盛酽揉了揉眉心,他精力不足,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暗潮涌动,只用虚弱的声音道:“我已发出了宗门密信,明日太一宗便会收到消息,贺秋那边……自然会有宗主来处理。”   说完,还抑制不住地咳嗽两声,吓得盛星河忙一手在他身后轻拍,缓缓顺气。   盛酽微微摆手,“我无事。”   他侧头,对盛星河勉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颜,在烛光下如同江南雨后初绽的细小白花,娇弱、却又格外生动。   看得盛星河心都要化了,他爹可真是盛世美颜啊!   哪里是这些备胎能配得上的!   盛星河心疼过后,又对杵在眼前的备胎爹们产生了强烈不满。   二十年后这两人身居高位、早已懂得掩饰自己,让他还误以为两个备胎爹好像还有可取之处。   结果年轻时,一个比一个混账、愚蠢,呸,还没他渣爹好呢!   全靠同行衬托,盛星河对江平野的感官前所未有得好起来。   不过又想到对方过几年后便不知去向、销声匿迹,还是摇摇头,算了,还是让他爹独美吧。   想到这,看向他爹的眼神越发柔软,轻声细语道:“师兄,我先扶你去休息吧。”   于是在两双虎视眈眈的眼神中,小心翼翼搀扶着盛酽,到隔壁的房间休息。   “哼!”君华看着两人如此亲密交叠的背影,重重在桌上一拍。   不过他吸取了教训,也清楚那小白脸在盛酽心中的份量,不敢再招惹盛酽讨厌。   只是阴沉的眼神,如毒蛇盯住猎物般看向被抓来的年轻人。   郁无朝虽然也气闷美人和其他人亲近,但眼下被一个男扮女装的变态盯着,不由竖起了寒毛,他当即提醒:“你们还想要贺府内院的地图吗?”   君华轻嗤一声,论严刑拷打,可没有谁比他们魔门擅长,从一个人凡人口中撬出秘密轻而易举。   不过,他余光瞥了一眼如同寒冰般、冷漠抱剑站在门边的黑衣少年,有些遗憾地叹气。   要不是还有一个正道修士盯着,担心对方会给盛酽告小状,他可不介意让这凡人吃点苦头。   但事实上,江平野此时可完全没有心情注意到两人。   他脑中不断回想小少年方才扶着人的情形。   对方眼神中几乎要流露出来的心疼,无比小心翼翼的动作和殷勤笑容……都是、对着盛酽,人族的第一美人。   那双优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侧脸紧绷如含霜笼罩。   他喜欢的不是我吗?   黑衣少年冷峻的眉眼中浮上疑惑,心底却止不住得泛起一阵酸意,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   为什么又对别人这般好呢?   郁无朝只觉得房内似乎又降低了一个温度,不由拢了拢身上衣服。   作为房内唯一一个凡人,他看了看时不时对他露出阴侧侧笑容的变-态,又瞥了瞥站在门后、像是要同黑暗融为一体的冷气制造机少年。   只觉得夜无比漫长。   -   太一宗果然行动很快,第二日各大仙门便收到了一封邀请函,去剑宗参加剑尊的五百大寿。   众人皆惊愕,谁不知道剑宗上下向来穷的叮当,光是炼器费用都还倒欠那明光城不少,哪里来的钱办酒宴?   城主贺秋也同样纳罕,还怀疑剑宗是不是有意欠债不还。   不过当下首要的事还是先去赴宴。   因为传出第一仙门的宗主云靖已经去了。   同时,其他仙门宗主、大大小小门派,不得不派人前往剑宗祝贺。   还有人心里嘀咕剑尊不是修的无情道,何时竟然想起举办寿宴,莫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剑尊本人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要办寿宴,不过他看身边的老友云靖面色深沉,似是又在考虑什么仙门大事,于是便识相地没有过问。   只是吩咐门下弟子好好收礼,宗门穷苦,能多骗一份寿礼也是好的。   而贺秋一离开,贺家的巡逻显然多了一倍不止,看来当真心里有鬼,将整个贺府箍得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不过贺秋人虽然走了,留在内院中心的化神期结界却也不是好破的,幸好宗门还送了法宝,与之而来的,还有人。   “师兄,你怎么来了!”   看着忽然推门而入的人,盛酽惊得起身。   因在院落中没有旁人,他便没有扮作女装,而是只穿了一身月白色衣袍,宽大的布料罩着他瘦弱身形,腰间用一根白色腰带松松系着,拢出纤瘦腰身。因昨夜耗费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面色微微苍白,弱柳扶风,让人忍不住心疼。   云若竹一见他这般,眉心紧紧皱起,快步上前扶着他肩膀,让人坐下。   他一袭青衣,衣摆处绣着几片写意竹叶,整个人便如同青竹一样淡雅俊秀。   不过一开口,却是带着些责备口味:“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样!早跟你说宗门密信虽然无人能察觉、但灵力耗费巨大。你出了这贺府,再去偏僻之地传信不可吗?”   盛酽侧了侧头,露出一截纤瘦的脖颈,他小声道:“事关重大,我也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才用。”   “既然知道事关重大,那在察觉贺府不对劲时何不就传信给我?偏要一人孤身进入春风楼,还耗费极品灵石买了、买了什么魔修花魁,最后还和他潜入贺府,将自身置于险地,我看你就是胡闹!”   他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怒火,此刻终于忍不住迸发,说到最后,语气都不由重了起来。   “让让、让让”,盛星河端着托盘,硬是挤进两人中间。   还将托盘故意往云若竹的方向一转,逼迫对方退后了两步。   盛星河对着他悄悄翻了个白眼。   呸,你也不是什么好备胎,他爹都受伤了,竟然还在这吃飞醋然后借机责备他爹!   哼,没一个好货。   他转过身,看向盛酽时面部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师兄,你想吃的酒酿圆子,我让小师弟去跑腿买来了。”   许是虚弱,盛酽今早难得表露出想吃食物。   他已是金丹修士,可以辟谷,盛星河从未见他爹吃过什么,觉得甚是可惜,简直丧生了人生一大乐趣,一听他想吃酒酿圆子,立马想出去给人买来。   不过,他担心君华趁着他爹受伤时会做小动作,于是便打发了江平野去买,虽然对方临走时表情有些奇怪,不过还是乖乖地换上侍女装扮,假借夫人想吃的名头去买了来。   他不知道,江平野买完东西后,便把莲儿叫到了后院偏僻处。   “仙、仙君,有事吗?我还要打扫房间”,莲儿手中还拿着洒扫工具,因为贺府的侍女被君华吓跑了,这些下人的活便落在她头上。莲儿有求于人,干活很是卖力,不过突然被叫出来,而且对方还一言不发、眉眼沉沉盯着人,让莲儿不由咽了咽口水。   “就、我有一个朋友”,少顷,江平野才开口,他说得很慢,像是每一句都要细细斟酌。   一开口,莲儿就在心中一“嗤”,心想这么烂俗的借口竟然还有人在用,什么朋友,明明是你自己。   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而是仰头,一脸真诚,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认真倾听表情。   “……就、有一个人喜欢他,但他不想立马答应,可是,喜欢他的那个人没过多久,却又对另外一个人很好,而且,还叫他去帮那个人的忙……”   江平野说着,眼底也浮现不解。   “嘶”,莲儿倒吸一口冷气,心想你竟然被人当成了备胎! 第三十三章   “这……”莲儿绞着衣角,在面前仙师冷冰冰的视线中,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这可不好说啊!   江仙师明显一副不通情爱的样子,不知被哪个小妖精给稀里糊涂当了备胎,万一她要是提醒,仙师一怒之下将人给杀了,自己岂不是间接害了人?   再者她也不了解具体经过,更是不好断言。   于是只好委婉提醒:“没准、是仙师的朋友误会了,那人其实不喜欢你、你的朋友呢?”   她差点说漏嘴,险而又险地打了个补丁。   所幸江平野被她前半段话吸引,没有注意到她的嘴瓢。   不喜欢?少年一想到这三个字,本能地就眉心一蹙。   不可能!他想也不想就在心底否定。   陪着他、送礼物、还有吃醋,对方明明都符合莲儿说过的标准,分明是喜欢他无疑!   “对了,我……我的朋友问过他是不是喜欢那人,他说不是,所以,我朋友是不是误会他了?”   江平野想起当时盛星河毫不犹豫地否认喜欢盛酽,他满肚子的酸意中,慢慢觉出一丝丝甜。   还有对怀疑小少年喜欢他这件事的愧疚。   明明就是喜欢他无疑,自己却还要玷污了盛星河的心意。   这般想着,江平野有些不安,不想跟莲儿说了,“一定是误会,罢了,你先打扫吧。”   说着,不知又想到什么,淡漠的眼底浮上几丝笑意。   莲儿眼睁睁目睹了他这番自我攻略,颇有些目瞪口呆。   毕竟,没想到这平时动不动就冷脸的仙君,竟然还是如此难得的恋爱脑!   你不当备胎谁当?   莲儿唏嘘不已,又想到一行人中那美得天仙下凡的盛酽仙君和其他几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只觉你们修真界玩得好花,她还是乖乖回去打扫房间吧。   另一边,盛星河将酒酿圆子端上了桌,殷勤给他爹递上筷子,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爹夹起小圆子一口吃下,随后露出满意表情的神态。   竟有些诡异体会到他爹平时投喂他的快感。   盛酽一见到小孩,被师兄责骂带来的郁闷稍减,他其实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不过听小孩念叨久了酒酿圆子,又见他一大早便看着自己那担忧不已的表情,为了让他宽心,便借口点了一碗,其实是想让小孩吃的。   不过还没开口,身侧的师兄却是不赞同道:“杂气浑浊的东西,师弟怎么能吃这种?你方才步入金丹,此刻又灵力虚耗,更是吃些灵丹早点恢复才是,怎么出来一趟,便这般不懂照顾自己?”   盛星河被他这番说教也给弄得发火了,语气加重了喊:“云师兄,你能少说两句吗?”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爱管人,简直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样!   他这么一喊,云若竹的视线又落到他身上,“还有你,怎么也不提醒你盛师兄一番……”   “师兄,够了!”盛酽“啪”地将筷子放在桌上。   说他便罢了,说小孩是万万不可的!   他抬手将盛星河扯在自己身后,看向云若竹的眼神冷了下来:“我知你生气,让你说几句也罢了,但你何必扯上小星河,他不过是担心我。”   “难道我就不担心吗?”云若竹脸上的温润从容也没了,难得露出些许悲嘁,“父亲半夜传唤我过去,给我看了你的密信,我担心得连夜御剑赶来,生怕你出一点事!你前几日下山前,是如何答应我的?说好的找到盛星河便回宗,让我等你,结果,后面买花魁、扮女装,又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哟,好热闹啊”,话音未落,房间内一人便摇着团扇,妖妖娆娆地从房门中走出。   君华今日也是一身月白色衣袍,不过腰间系了红色腰带,妆容秾艳,掐着娇滴滴的女声道:“好像听到有人叫我,便出来了。”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几人气氛的不对,而是走到盛酽身后,看着他对面的青衣男人,掩唇笑道:“对了,自我介绍下,我就是那个、被盛仙君买了初夜的魔修花魁哦。”   “咔擦”,云若竹搭在石桌边的手骤然发力,硬生生掰下了一小块碎石。   听得盛星河牙齿一酸。   这魔修来拱什么火!   然而君华却还觉得不够,涂着丹寇的手搭在盛酽肩上,而后者因灵力虚弱,一时没挣脱开来。   “五块极品灵石呢,让盛仙君破费了。”   云若竹脸色越来越难看,冷冷道:“不知廉耻。”   君华在盛酽发怒前,及时收回了手,对着云若竹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云道友如此呆板无趣,论谈情逗乐,哪里有我们魔修擅长?”   “闭嘴”,盛酽斥了他一声,又看向压抑怒气的云若竹,“师兄,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跟他清清白白得很。”   君华轻哼了一声,也不在意,只在盛酽看不见的角落,拿意味深长的狐狸眼斜乜着云若竹,一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势。   直把后者看得心胸气闷,君子风度荡然无存。   “好多人啊”,一间房门打开,郁无朝也走了出来,他看见盛酽时,那双眼睛瞬间就亮了,快步走到旁边,小心殷勤问:“仙君,你的伤还好吧?”   怎么又来一个?   盛星河很是头疼,此刻的龙傲天还没踏上剑宗,只不过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他怕人被另外两个备胎偷偷打死,于是上前,悄悄把人推得离他爹远了些。   “这又是谁?”云若竹看向盛酽。   盛星河抢先道:“这人手握贺家地图的,没有他,我们可进不去贺家的内院中心。”   “不过一个凡人,哪里来的能耐拿到贺家地图?”云若竹不知是不是因为盛酽的缘故,看着郁无朝的眼神充满了打量。   在场气氛一凝。   郁无朝却轻轻哼了一声,面对能一只手捏死他的修士,仍旧将背挺得直直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不是盛酽仙君答应赔我一个未婚妻,我还不想加入你们这意图不明的队伍。”   未婚妻?又是一个不知道的事。   云若竹当即看向盛酽,太阳穴鼓鼓直跳。   他们到底还瞒了什么?   盛星河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一气之下抬手就把龙傲天搞死了,忙跳出来打圆场:“师兄别生气,此人未婚妻是贺府的大小姐,他、许是进过贺府内院,所以知道地图。”   然而郁无朝很快拆台:“我同贺樱已经解除了婚约,况且也没进过内院。”   盛星河当即心塞,只想堵住这人的嘴。   “不过,贺家的地图是我爹画的。”   咦?这倒是意料之外。   盛星河还有几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只见郁无朝略带骄傲的口吻道:“……我爹虽然没有灵根,却擅长奇门遁甲和匠人之术,当年贺城主落魄,倒在路边快要饿死,是我爹将他救回家。他在我家看见了我爹画的法器图纸,便要了过去,说要帮我爹制作出来,一起扬名仙门。飞羽箭便是我爹设计的。”   盛酽见盛星河一脸茫然,小声解释:“飞羽箭小型轻便,却设计巧妙,即便凡人也能用来猎杀普通行尸,正是贺家的起家之作。但、贺家不是声称这是贺秋的手笔吗?”   盛酽声音并不小,郁无朝自然也听到了。   “不可能!”他矢口否认,信誓旦旦道,“飞羽箭虽是明光城制造,但明明是我爹的设计,你去问问旁人,自然能知道我爹的名头。”   君华这时嗤笑了一声:“小傻子,连我魔门都听说,飞羽箭是他贺秋所作,你和你爹,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怎么、可能?”郁无朝的脸唰地变白了,着急辩解,“明明村里都说……”   他声音戛然而止。   似是想起了什么,惨白的面容几经变化,最后停留在一个扭曲的表情上。   盛星河“啧”了一声,大致猜出了,看来他们村落早就被明光城控制了,郁无朝的爹被人当作免费枪手而不自知,让贺秋拿着他的作品发家致富。   可问题是、为什么他们村又覆灭了?   贺秋不再需要这种枪手、还是说,想把知道贺府地图的人给处理干净?   可他为什么又放郁无朝一条生路,是看不上对方区区一个毛头小子,还是没料到对方竟然也知道地图?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看着郁无朝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他也不好去问对方。   不过仔细想想,龙傲天他爹还真是惨,一生的心血被人剽窃,死之前还不知道真相,换做是他,盛星河也觉得很是窒息。   更别说他爹的死还跟贺秋脱不开干系!   这下,看来郁无朝是不会再拒绝帮他们了。   盛星河在心中百转千回,侧头看向身边时,才发现江平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   ?   盛星河没见到人,竟觉得有些许空落,虽然黑衣少年整天绷着冷冰冰的脸很少说话,但往身边一放就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况且,他们今晚不是也要行动,赶紧先找对方调理一番血脉再说。   他扯了个借口暂时离开,在后院找了一会儿,终于在墙壁拐角处看见了冷玉一般的少年。   不过对方身后,还跟着手里拿着一把扫帚的莲儿。   他不由脚步一顿,眼底浮现疑惑,这两人竟能说到一起,而且还挑个偏僻角落?   不管了,还是调理要紧。   “小师弟”,正垂眸往前走的黑衣少年,听到了清脆的叫声,他心头一动,抬眼看去,果真见一张玉雪可爱的脸,正对自己笑得眉眼弯弯。   江平野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他注意到我不见,他来找我了。   他心里果然有我!   莲儿不经意间,看见方才还冷面的修士竟然隐隐露出笑意,吓得手里的扫帚都快掉了。   盛星河没注意到女孩表情,而是径直跑向江平野。   “你跟我来,有些事找你。”说完,便拉着人朝自己的房间匆匆走去。   他爹和那三个虎视眈眈的备胎还在一起,赶紧调理完血脉,他还要过去盯着些。   身后,莲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神凝在两人接触的手上。   不免咽了咽口水。   她大概、知道江平野喜欢谁了。   不对,按照对方的说法,是谁“喜欢”上江平野的朋友了。   莲儿又想起那魔修君华最初对盛星河的强绑,还有第一美人盛酽对他也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当即咋舌。   别看这星河仙君虽然不能人道,这御男之术,竟恐怖如斯! 第三十四章   一回生,二回熟。   盛星河经过上次调理血脉的惨痛教训,已经有了准备。   他把人带回屋,当即往床上一躺,伸出手腕,嘴里还咬着一块新拿出的帕子,含糊不清说:“窝准备好了。”   江平野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去拿掉他口中的帕子。   “不必如此。”   说着,搭上手腕便将灵力传了进去。   盛星河还没来得及问,刺骨的寒意让他颤抖一瞬,但不过一会儿,对方便收回了手。   盛星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已经好了?”   他起身坐在床边,摸了摸重新变得有些血色的脸,看着有些呆。   江平野手指缩了缩,还是没忍住,抬手将他头顶翘起的一缕头发压了下去,像是个摸头的动作。   但在盛星河转头看向他时,又状似若无其事收回了手。   嘴上还解释道:“昨夜才调理过,今日不用太费周章。”   盛星河明白过来,向他道了声谢。   然后跳起来,拍拍屁股,便将人丢在身后:“我先去找盛酽师兄了。”   也不知道他离开一会,他爹有没有被占便宜。   看见对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江平野原本翘起的嘴角抿直,心里又止不住得泛起酸意。   不过,他很快压住那点情绪,在心底低低念了一句:他喜欢的是我。   颇像自我洗脑。   苍穹爬上夜色,月亮隐入屯云,天色黑得浓郁,适合干一些秘密行动。   不过出发时,却出了点小意外。   贺府分给君华的侍女,竟意料之外地回来了。   她一推开院门,便同一院的陌生男人对上视线。   在她尖叫引来侍卫前,君华动手封了人的嘴,把她拎了过来,“哐当”关紧了院门。   略有些尖利的丹寇指甲划过侍女的脸,漫不经心威胁道:“这院子已经上了结界,你喊救命也是没人理的,相反,惹恼了我,可是很惨哦。”   他把人往前一推,侍女跌坐在几人中间,君华问:“说吧,你来干什么?”   侍女战战兢兢,不敢看几人,恨不得缩进地里的缝隙去,只用颤抖的声音道:“大、大小姐,想见、见夫人,不是,想见仙君。”   君华此时用的男声,侍女听出来他是男扮女装,忙不迭换了个称呼。   倒是惹得他嗤笑:“什么仙君,不过一介魔修,我们哪里配得上什么仙君?”   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了盛酽。   对方却是直接一点头,“确实配不上。”   倒让这魔修一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盛酽懒得搭理这动不动就阴阳怪气的人,而是审问侍女:“贺樱要他去做什么?”   “不……”侍女才说了一个字,盛酽便厉声打断她,“想清楚再回答。”   侍女审时度势,立马跪在地上,身子深深俯下去,急道:“仙君们明鉴,大小姐、不对,贺樱她丧心病狂,最喜欢用美貌女子的血泡澡,说是、能美貌永驻。春风楼来的不少夫人,都被她残害了,但奴婢只是个传话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有所猜测,众人还是不由感到毛骨悚然。   尤其是近距离同贺樱床底的干尸接触过的盛星河,顿时感觉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有君华这人笑得出来,还有心思嘲笑郁无朝:“这就是你那未婚妻?真是可惜,竟没娶回家?”   郁无朝自从得知他爹的心血被剽窃后,便是一副乌云罩顶的模样,如今更是面沉得要滴出水来。   咬牙切齿道:“你们还去不去贺府内院,快走!”   他现在迫不及待要将贺家置于死地!   君华嗤笑一声,抬手,往侍女嘴里塞进一物,威胁道:“这是烂肚穿肠的毒药,识相点,我们出来自会给你解药。莲儿,看着她。”   吩咐完后,几人悄无声息潜入夜色中。   郁无朝毫无灵力,行动上难免会拖后腿。   君华和云若竹当然不乐意带他,盛酽灵力还未恢复,况且他想带、也有的是人不答应,因此只能落在江平野头上。   黑衣少年拿出之前的佩剑,将郁无朝提溜了上去,载着一路飞。   意外的是小白一看见郁无朝,便欢快地直撒野,载着盛星河不住往他的方向飞,差点撞上人掉下来。   这只白眼狼剑!   盛星河最后只好和郁无朝换了剑乘,这才勉强消停。   夜色中,郁无朝看着脚下雪白长剑,低低称赞:“你这把剑倒是个宝贝。”   小白轻轻“嗡”了一声,似是高兴地不行。   盛星河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过经过这一打岔,他倒是念起了二十年后龙傲天待自己还不错,如今去内院危机重重,犹豫一会儿,盛星河从储物戒中,掏出了一把符篆,趁前方几人不注意时,偷偷塞给了郁无朝。   传音道:“这是明火符和御风符,默念符篆上的标刻咒语便可直接使用,你留着保命吧。”   高阶符篆并不需要注入灵力,最适合此时的郁无朝使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意,郁无朝略显惊愕。   不过他很快接过,借着四周微光看了看咒语,然后小心收起,对盛星河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他脚下的小白也往盛星河的方向亲昵地蹭了蹭。   盛星河转过头去,没眼看,这只吃里扒外的剑!   贺府越往里,巡逻的侍卫越是密不衔接,避无可避。   几人不得不被迫停在一处高墙之外。   撑起的一重结界内,君华道:“太一宗的大师兄,请问你带的法宝,能派上用场了吗?”   云若竹没理他,只是招手让众人靠近了些:“一丈之内,只能坚持半个时辰,动作要快。”   他手上出现了一块令牌,同盛酽的相似,不过却是白底金色,华丽无比,散发出一圈清寒光华,将靠近的几人圈在其中。   有这高阶结界遮掩,来往巡逻的侍卫对几人视而不见,他们悄无声息穿过化神修士设下的禁制,来到最中心的城主寝殿。   这是一处极奢华的大殿,金玉镶嵌灵石为柱,极品灵石深紫色的光芒绘成一个繁复图案,浓烈的灵力扑来而来。   “如此烧钱的聚灵阵,真是有钱。”君华啧啧感叹。   其余几人却是没心思欣赏,云若竹看向郁无朝,快速问道:“此处的暗道机关在哪?”   后者也明白时间紧急,他四处看了看,像是回忆路线,然后道:“跟我来。”   一行人绕过宫殿长廊,拐入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中。   房间外看着平平无奇,然而房内却摆放着各种法宝,灵光氤氲一片。   郁无朝当先走到一正面巨大的落地书柜前,踩着小白,分别按照顺序抽出古书。   趁他忙活时,君华背着手,踱步走到成列法宝的博古架前,一件一件往储物戒里丢。   “你干什么?”盛酽注意到了,低低呵斥。”   君华手里恰好拿起个青玉小瓶,闻言笑道:“怎么,来都来了,总不好空手而归吧?不过,这种小玉瓶也太多了些。”   他打开的整整一箱中,都是这巴掌大小的玉瓶。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君华说着,扒开木塞,将玉瓶在手心中倒出,几颗拇指大小的白色圆珠滚了出来。   不同于灵晶的淡淡白光,圆珠表面嵌着几道繁复丹纹,玲珑剔透,光芒更为温润耀眼。   像是一颗颗上好的珍珠。   盛酽原本想说的话堵在了喉间,瞳孔骤然一缩:“破境丹?”   而且,数量竟然有整整一箱!   君华意味深长笑了:“都说破境丹千金难买,更别说有丹纹的三阶以上丹药,每出现一粒都在各大拍卖会抢破了头,这贺秋同清河谷到底是和关系,这么多的存货,可得卖出多少灵石?”   盛酽在他刚说完,便抢过他手上丹药,连同那只箱子,一并收进储物戒中:“其他法宝随你拿,破境丹我收走了。”   用行尸灵晶制作的破境丹、莫名消失的散修和凡人……盛酽隐隐有了一个恐怖猜想,面色越发冷凝。   “好了!”郁无朝欣喜的声音传来,只听轻微的机关卡动声,那面巨大书架从中一分为二,露出一条往下延伸进黑暗的阶梯暗道。   “快走”,云若竹低低喝道,“结界快到时间,会被贺秋察觉的。”   暗道内不知凶险,君华一抬袖扫空了博古架上法宝,当先走了进去。   接着是江平野,盛星河,盛酽将郁无朝推到自己身前,最后云若竹断尾,书架便轰然合上,将几人吞入黑暗中。   “嘀嗒、嘀嗒——”   水滴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暗道内伸手不见五指,阶梯又窄又陡,盛星河刚想掏出夜明珠,身前的君华像是察觉,忽然道:“别拿照明的东西,这暗道里有血蝙蝠,一见光,便会一起扑上来将所有人吸血而亡。”   盛星河身体一僵,忙不迭收回手,后怕不已。   他凝神细听,确实能听到细微的翅膀震颤声,以及那嘀嗒声中,牙齿间的磨挲声。   他骤然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水滴,分明都是是什么血蝙蝠的口水!   霎时间,一阵凉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而魔修这时候竟出人意料的靠谱,他道:“暗道内古怪,像是下了屏障,丝毫看不穿这黑暗,为了防止走丢,你们最好还是将手搭在前一人的肩膀上,我来带路。”   寻常修士五感敏锐,普通黑暗中也能视物,然而暗道中的黑却像是打翻的墨水,黏腻厚重,丝毫看不清周围。   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也放大了内心的恐惧。   盛星河咽了咽口水,搭在身前江平野的手都有些颤抖。   然而,一双冰凉宽大的手却忽然覆上他手背,吓得他一激灵,不过还没抽-出,只觉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然后便很快收回,如同错觉一般。   盛星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江平野在安慰他。   他不免欲哭无泪,小师弟这关心人的方式,着实有点受不了,差点吓死他了。   现在心率还不稳。   越想越气,他泄愤一般,使劲掐了一下对方肩膀,不过反被那瘦削清晰的骨骼咯得手疼。   只好愤愤不平地搭着,心中暗骂了一声。   他手劲小,这点力道对于江平野来说如同挠痒痒一般,在黑暗中更是放大了肢体感受,一路痒到了心房,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在诡异的血蝙蝠磨牙和口水嘀嗒中。   江平野不为人知地耳尖染上了点红意。   他撩我。 第三十五章   黑暗沉沉,每一个人的呼吸声都被放大,各自压抑着情绪。   向光是人的天性,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最能放大人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云若竹带着质疑的声音响起:“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能带好路,若是你出差错,岂不是要连累我等?”   方才事出紧急,谁也没料到竟是君华当先带路,如今黑暗中想换人却是大为不便。   而且,其他人也没自信能在这种环境中找对路。   君华此时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回荡在几人耳际:“我们魔修自然不像仙君们坦坦荡荡活在阳光下,在黑暗中蝇营狗苟了十几年,这点路,我还是能认的。”   盛星河想到这人的过往,不免心中触动。   云若竹也一时没有发声,不知信或不信,最后还是盛酽道:“走吧,我信你。”   一阵沉默中,原本停滞不前的队伍又缓缓移动。   盛星河搭着身前小师弟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下台阶,同时心中不免赞叹他爹厉害。   啧,盛酽不搭理那魔修多日,如今一句“我信你”,魔修不得感动坏了,用好好带路来报答?   心中的恐惧减去许多,盛星河深深吸了一口气,紧跟着队伍向前。   暗道内的嘀嗒和磨牙声逐渐消失,似乎血蝙蝠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空气中腐烂血腥的气息,一阵阵阴风自下而上掠来,似乎他们从狭长甬道来到了一个山洞,四周空间骤然大了许多,阴风带来细微的蠕动摩擦声,像是台阶下挤满了什么东西。   原本笔直向下的台阶也变得弯折,螺旋一般往下,盛星河一时不慎,大半个脚步踏空,幸好身前的江平野及时扶了他一把,一阵惊险后,又重新踏回窄小台阶。   不过踢落的碎石,却是久久听不到回响。   盛星河惊魂未定,恐惧又再次笼罩。   未知往往是最可怕的。   无边黑暗又将这种未知拉到了最大程度。   因为这点小意外,队伍暂时停了下来。   君华的声音显得沉重了些:“这里有些不对劲,为防止意外,大家的右手用这捆仙绳绑起。”   盛星河等了一会儿,身前的江平野窸窸窣窣递来一截绳子。   因为看不见,两人的手不免相触,盛星河虽然有准备,还是被对方手心的冰凉给冻了一分。   这么冷成这样?   盛星河一时没有去接绳子,而是往对方手心摸去,触手一片冰冷,像是冰块一般。   同他柔软温暖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不合时宜的,他莫名想到手冷是肾虚的表现之一。   盛星河被自己的联想给逗笑了,方才的心悸冲淡不少。   他收回手,去摸捆仙绳。   往右手上缠的时候,又想到前几日君华正是用这绳子捆着自己,给他下-药来着。   顿时蔫了。   小师弟肾不肾虚不知道,他不举的名头还顶着呢。   他自然没看见,身前的江平野,耳尖的红晕越发蔓延。   一边想着他果然好喜欢我,但我还不能答应他。   一边手心又残留着方才的柔软,手指蜷起,像是想握住那点温暖。   甚至,还想贴贴。   不过可惜,接下来一群人拉着绳索,艰难地往前行走。   盛星河方才出了一次意外,此刻无比认真地摸索着下脚点,手也规规矩矩地搭在江平野肩上,没有如对方所愿。   黑衣少年不免涌上些许遗憾。   就算不答应,但方才、也应该回握过去的。   黑暗模糊了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像是不过弹指间,那股腐烂味越发浓烈,若有若无的咀嚼声顺着阵阵阴风传到耳际。   咔擦咔擦——   盛星河听得莫名头皮发麻,脚步顿住。   “怎么了?”身后的郁无朝发问。   他五感没有修士灵敏,自然没有听到这奇怪声响。   盛星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觉得心底不住发毛,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事,也许是洞内还有妖兽,我们小心些,不会有事的,继续走吧。”盛酽冷静的语气中充满安抚意味。   原来只是妖兽,盛星河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消停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抬脚往前。   然而其余三人却是心知肚明。   这种熟悉的腐臭味,以及,血肉被尖利牙齿撕咬的声响……   山洞底部有行尸,而且正在进食!   不管是同类吞噬还是……吃人,稍微细想便会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为了继续向前,这些都不用告诉毫不知情的两人。   郁无朝是凡人也罢了,盛星河那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怕是也禁不起这等惊吓。   盛星河自然是不禁吓的,他原本走着走着,熟悉了黑暗的眼睛却被眼前突兀亮起的一点白光刺激地眯起了眼。   那白光微弱,像是无变黑夜中的一点流萤,仅仅只能照亮江平野的一侧肩膀。   哪里来的光?   盛星河满心疑惑,从眯起一条缝的猫儿眼中,看见身前的江平野缓缓转过了头。   不知是不是由于视线模糊,只觉对方动作怪异得很,一卡一顿,无比缓慢。   他放在对方肩头的手稳稳挺着。   盛星河终于发现了不对,对方转了过头,身体却是没动!   那扭了180°的头恰好同他对上视线,在骤然瞪大的猫儿眼中,江平野原本俊美的面容青白发黑、獠牙尖利,牙缝中竟然还挂着丝丝血肉。   他变作了行尸!   对方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了过来。   盛星河大脑当即空白一片,极度恐惧下几乎失语,尖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间。   他不由自主往后一退,脚下骤然落空,整个人在阴风中猛地掉落下去,衣摆发丝飞扬。   “砰”,原本下落的动作猛地止住,绑在手腕的捆仙绳稍稍往回弹了一弹,接着紧紧绷成一条细线,险而又险地拉住了往下坠落的小少年。   身前身后却又接连有惊呼声响起。   好几只被捆仙绳缠住的手腕无助地掉在半空,他们的主人俱是面容惊惧,似乎沉浸在可怕的噩梦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危险处境。   阴风不断席卷,几人身形摇摇晃晃,像是下一秒便要直直下锅的饺子。   一双筋骨暴起的手却死死拽住绳子两端,阻止了他们的下坠。   若有光照亮,便能看见在这无比阔大的山洞中,螺旋式的狭窄台阶上,面容冷峻的黑衣少年咬着牙,双手两端紧紧拽着的绳子在手心磨出了血痕。   这点活人的血腥味,以及在空中要掉不掉的食物,极大刺激了铺满压低的青白行尸,他们争先恐后地伸着尖利的枯爪,血盆大口作出咀嚼动作,从它们开合的嘴中,除了森白的尖牙后,空无一物。   它们没有舌头。   这些行尸就这样在黑暗中无声地狰狞着,如同一部恐怖至极的默剧。   江平野自然是无法穿过这黑暗看见行尸,但不用想,也能知道掉下去的后果不太妙。   他长眉紧皱,凤眼中划过一抹厉色。   接着,一串晦涩难懂的咒语从他薄唇中缓缓吐出,嘴角也随之流出了一串刺目鲜血。   他最后清喝一声“破!”   悬挂在空中的几人猛地挣开了眼,像是从噩梦中挣扎醒来。   短暂几秒后,云若竹几人立马施咒御剑,小白除了盛星河外,还不忘驮着郁无朝也往上升。   摸索着落到台阶上后,几人俱是心悸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方才看到身前的盛星河变作了行尸,还要咬我?”郁无朝语无伦次道。   盛星河也惊慌补充:“……我、我看见的是小师弟变作行尸。”   “是幻术”,盛酽沉声,如此防不胜防的陷阱,他也不免一阵后怕。   幸好,差点全军覆没了。   君华意味不明的声音响起:“我们都中了幻术,江小仙君怎么毫无影响呢?”   盛星河一颗心还砰砰砰跳个不停,他闻言,当即反驳道:“你这什么话,要不是有我小师弟拉着,你早就掉下去喂了妖兽了!”   “对了,小师弟,你没事吧?”盛星河后知后觉,凭着感觉向江平野的方向摸索去。   他在浓烈的腐臭血腥味,敏锐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说不上为什么,一闻到这气味,原本被安抚的血脉隐隐有了翻涌的架势。   而且他莫名笃定,小师弟受伤了。   江平野手心和嘴角的血,已被擦拭了干净。   但当黑暗中摸索过来的手覆上他的时,却没有躲开。   而是弥补了方才的遗憾,宽大的手掌一合,握住了那柔软的小手,暖意从手心一路流到他四肢百骸。   江平野顿了顿,才低低道:“我没事。”   在黑暗中无法视物,盛星河只是下意识伸手想确认他的伤势,却被这么一握,冰冷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将手往外抽了抽,却没挣开。   他瞬间忘了自己原本想干什么,一股变扭劲儿涌上来。   没事就算了,干嘛还握着他的手说,怪怪的。   不过对方刚刚救了所有人一命,盛星河推己及人地想,没准小师弟听声音很镇定,其实现在也很害怕,握着手想求安慰呢?   这么一想,合理了许多。   他当即不纠结了,还把另一只手覆盖在对方手背,安抚性地拍了拍,满满一片孝心。   渣爹别怕,上阵父子兵,好歹有他在呢。   江平野的身体明显一愣,盛星河心想果真是怕了,看这小手抖的。   他明显察觉到手心下的手掌有些颤抖。   但很快,对方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   两人四只手就这么相叠着,知道的是父慈子孝,不知道还以为要玩打手背游戏。   也多亏黑暗掩饰,盛酽没有看见这会令他勃然大怒的一面,于是当下语气还很沉稳,替江师弟说话:“小星河说得对,若没有江平野,你我恐怕都成了……妖兽的食物。”   他接着问向云若竹,“师兄,掌门令呢?”   他们方才便是靠着云若竹手中的掌门令瞒过了贺秋设下的禁制,如今这暗道危险重重,一个幻术便令他们险些丧命,不知后面还有什么,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有结界护体。   云若竹有些犹豫:“爹说了,掌门令最多只能撑起结界两次。”   如果这次用了,就意味着之后再出现危险,便没有保障。   盛酽一咬牙,“如果不用,能不能走出暗道还未可知!”   也是他们大意了,藏在化神期修士寝殿的暗道,怎么可能随便就让人闯过,不知后面还有多少陷阱在等着他们。   云若竹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于是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令牌。   “等等——”江平野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他冷冷道,“我方才受了点伤,需要歇息一会再走。”   说着,还将手心中略略一拢,那点温热更近了。   再贴贴,不急着走。 第三十六章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萦绕不散的腐臭味渐渐淡去,耳边呼啸的阴风消失,台阶被平地所取代。   也许是结界起了作用,之后一路都很顺利,顺着平地走了一会,无法刺穿的黑暗渐渐能够看清。   几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由于方才的意外,绳子勒进了皮肉中,盛星河疼得倒吸几口冷气,揉着那无比明显的一圈红痕。   他身侧,江平野长身玉立,垂下的眼眸凝在他手腕的痕迹上。   小少年皮肤苍白,于是便显得那圈肿胀的红痕格外触目惊心,无比刺眼。   此时,平地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其余几人精神一振。   盛星河也正聚精会神盯着门,垂在身侧的手腕却被碰了一下。   冰凉的温度格外熟悉。   他不由转头,看向碰了碰他、却又很快收回手的江平野。   对方高他一个头,盛星河只能微微仰着头看人,露出一截瘦弱的脖颈,皮肤苍白,在昏暗光线中格外惹眼。   倒映在江平野眼底。   黑衣少年长而浓密的睫羽遮盖了眼中情绪,他只是抬手,又碰了碰小少年的脖子,同样很快收回。   贴在脖上的一瞬凉意如同错觉般。   那双猫儿眼瞪大了,恼恨地瞪他一眼。   小师弟是不是伤的是脑子,莫名其妙。   盛星河被这一打岔,没有注意到手腕原本酸痛的红痕消失,恢复了一片细白。   盛酽的声音此时从前方传来:“结界还有一刻钟失效,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出去。”   盛星河顿时没有心情同江平野计较,只是快走跟上了他爹。   盛酽当先,一手轻轻推开了门,刺目的光晕从门缝中射-入,瞬间笼罩住几人身影。   “大小姐,你来这里胡闹,要是被城主知道,怪罪下来可怎么办?”诚惶诚恐的声音响起。   几人笼着结界,悄无声息推开了一方石门,在最后一人出来时又轻轻合上。   眼前是一处布置雅致的石室,一方山水屏风隔开了他们的视线,四周轻纱飞舞,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同时夹杂着浓烈到发腻的熏香。   盛星河鼻子动了动,觉得有些熟悉。   而更为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要你不说,爹怎么知道?谁让那春风楼来的贱-人不见踪影,只抓到一个侍女,她的血哪里够我沐浴,反正哪些低-贱的难民和散修也是要死在行尸口中,石叔你就帮我挑几个看得过去的少女带来,也让她们死得有价值些。”   竟然是贺樱!   她口中的话稍一细想,顿时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她说的侍女是谁?   “嘀嗒——”   细微的滴水声响起,几人仗着结界隐去身形,从屏风后绕出,俱是脚步一顿。   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铁锈味更为浓烈。   屏风后竟是一方宽大的血池!   而血池中,一长相明艳的女子正侧对着他们沐浴,露出一小半香肩。   她皮肤极白,因此同满池鲜血形成鲜明对比。   她身前,正恭敬弯腰的中年人也熟悉得紧,正是那贺管家。   不过最令人关注的,是血池斜上方,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四肢被尖锐的木刺死死钉在一块鲜红石板上,流淌而出的鲜血顺着蜿蜒而下的凹槽,“嘀嗒嘀嗒”汇入血池中,漾出一圈一圈的血色涟漪。   而这样的石板在四周整整竖起了四块。   看清女孩的脸时,几人面色一变,竟然是莲儿!   她怎么在这?   此时,被贺樱称为“石叔”的管事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妥协,他称了一句“遵命”,转身便要走出石室。   他是要去见那些消失的散修和难民!   云若竹不由跟着他的方向迈了几步,然后又转身,看向尚留在原地的师弟。   盛酽则是抬头看了看莲儿,目光纠结。   君华却突然道:“你们去找那些消失的人吧,莲儿我来救。”   盛酽的面上划过愕然,定定看了君华一眼,但他明白此刻耽误不得,难得好声好气对这魔修道:“那就麻烦你了。”   随后,又匆匆转身对盛星河叮嘱,“你们留在这,我和师兄去就行。”   还不待盛星河回答,美人便挥袖转身,同云若竹快速追向已走远的管事。   “哎”,盛星河看向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江平野按住他,低低道:“他们自有宗门的法宝保护,我们跟着去了,反而是拖累。”   说着还抬头看了一眼立在墙边的普通年轻人。   郁无朝:“……”,行,你们修士厉害,你们了不起!   掌门令是在云若竹手中,随着结界消失,停在原地的几人身形当即暴露在贺樱身前。   她被几个凭空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你们是谁?”   当目光扫过君华的脸上,愕然道:“君子兰,你怎么在这!”   早在师兄弟二人出了石门时,君华便抬手在石室四周贴了几块木牌,布下结界遮掩了动静。   他闻言,回头朝少女露出个阴森笑容:“你不是找我吗?我便来了。”   他用的是男声。   让贺樱大吃一惊的同时,又被他的表情吓得胆寒。   同时也意识到不对。   怎么没有侍卫赶来?   少女眼中划过杀意,她当即提气破水而出,无数飞溅的血珠在灵力操控下犹如冰雹一般像他们兜头砸来。   然而还没到身前,便被君华抬手拦住。   盛星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黑,被人捂住了眼睛,江平野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非礼勿视。”   “……”,他当然不会看啊!   盛星河当即郁闷,而且你怎么不捂自己,谁知道你有没有偷看!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魔修行不行啊?   盛星河无比着急,他只能听到打斗声,却又怕万一睁开眼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只好任由江平野捂着。   而他卷翘的睫毛划过眼前遮挡的手心时,黑衣少年只觉得心里像是被小猫抓挠一般,痒痒的,却不得其法。   打斗声很快消失,盛星河按耐不住,一把扯下身前的手,定睛一看,却见贺樱此刻被捆仙绳粗暴地五花大绑,丢在一边的地上。   她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几层轻纱,遮住了身体,只露出一双雪白小腿。   贺樱不过筑基后期的修为,在君华金丹期面前自然不够看,她惊慌失措地喊道:“你们想干什么?”   慌乱的视线扫过墙角,瞥见一张从留影石中看过的面孔,贺樱当即眼睛一亮,忙出声道:“你、你是郁无朝,你们是一伙的!误会、都是误会,你们快放了我,我是他未婚妻啊!”   几人不为所动。   君华只是快步走到浴池边,抬手放出灵力,原本刺穿莲儿四肢的木刺当即飞出,也许是放血时间太长,竟然没有鲜血迸溅,而少女的身体也软软地从石板上滑落,在掉进血池前,被君华飞身接过,小心放到石台上。   “我来,我这有补血气的灵药。”盛星河说着,将一颗高阶丹药毫不犹豫地塞进女孩嘴中。   君华看清了丹药品阶,不由眼神一动。   盛星河光顾着救人,没注意他这细微变化。   莲儿不过是失血过多,高阶丹药立竿见影,虽然尚在昏迷,一张苍白的脸却渐渐红润,连四肢被木刺留下的恐怖血洞也在飞快愈合。   因血肉生长而带来的痒痛,让女孩无意识地想要去抓挠伤口。   君华当即道:“按住她。”   盛星河小心避开伤口,按住莲儿手臂。   虚弱的女孩没什么力气,他轻松就能按住。   然而身后却有人扯了他一把,盛星河不由倒退几步,站稳时,原本的位置却被人占据。   “我来”,江平野只留给他一个冷酷背影,那双经常握剑、瘦削有力的手像是按着一只小虫般,就这么搭在女孩手臂上。   盛星河想到他在书院前那挥剑的劲头,看得胆战心惊,不由提醒他:“你轻点。”   他怕对方一不小心就把人胳膊折了。   然而,江平野微微转头,露出高挺鼻梁,侧脸线条锋利,侧颈扯动的青筋格外明显。   他道:“你倒是挺怜香惜玉。”   语气冷漠,语调毫无起伏。   但盛星河莫名听出了淡淡嘲讽味。   再看去时,江平野却已经转过了身。   盛星河一头雾水,只觉莫名其妙。   再联想方才此人的举动,只能感慨,小师弟,真是一个看不懂的男人。 第三十七章   迟迟得不到回应,躺在冰冷地上的贺樱破口大骂:“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对本小姐,明光城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语气刁蛮,嗓音尖利,看向几人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明艳的脸扭曲起来。   嫌她吵闹,君华面无表情地抬手,贺樱身上的捆仙绳当即缩紧,深深嵌入血肉中,原本裹着的轻薄布料浸出层层血迹,雪白的小腿上也有血迹蜿蜒流下。   她痛得哀嚎几声,越发扯着嗓子威胁。   然而越骂,捆仙绳缩得越紧,几乎要卡到了骨头中,贺樱的惨叫不绝于耳。   这刁蛮的大小姐终于知道害怕,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敢杀她,于是语气变作了苦苦哀求。   “我、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快停下,只要你停下想要什么都行!”   剧痛之下的嗓音沙哑无比,还带着哭腔。   轻纱被血染成了红色,乍一看像穿了一身红衣,明艳的脸上三分凄苦,倒有了楚楚可怜的意味。   “哦,干什么都行?”君华停住了手,他向前走两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少女,忽然单膝蹲了下来,月白色的衣角垂地。   他伸手,细长手指顺着少女雪白小腿的曼妙曲线滑落。   贺樱的皮肤吹弹可破,在蜿蜒血迹下,更显得双腿白嫩无比。   她整个人都颤抖了一瞬,眼睛微微睁大,然后想到了什么。雪白的小腿便有意无意地抬高去触碰君华手心,在对方的注视下咬了咬唇,嗓音中带上了几分魅意:“自然,想干什么都行。”   ?盛星河蹭地起身,有点看不懂走向了。   这魔修在干什么?   在他疑惑的注视中,君华倏地笑了,他五官深刻张艳,细长上挑的狐狸眼抬眼看人时,有种勾人心魄的魅惑劲儿,将贺樱那点姝色生生比了下去。   看得少女眼底生出些贪婪,这般好的容貌,要是剥皮放血,岂不是……   “啊——”她猛地惨叫一声,身体在剧痛下不住颤抖,“我……我的腿!”   盛星河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鲜血淋漓的小腿,那里自上而下贯穿了一条一寸长的裂口,像是蜈蚣般,血液呼啦啦往外流淌,很快将整个小腿都浸透,在地上开出一朵妖艳的花,又顺着缝隙流进了血池中。   “嘀嗒、嘀嗒——”   带出一圈圈血色涟漪。   盛星河在少女的尖叫中,也不由颤抖一瞬。   肩膀却搭上了一只手:“别怕。”   他一转身,便见江平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你怎么在这?”   他忙去看莲儿,见昏睡中的女孩已呼吸平稳,四肢的血洞恢复如初,若不是还残留着血迹,根本看不出曾经受过伤,盛星河不由松了一口气。   身后,君华缓缓起身,右手握着一个三寸长的尖锐木刺,木刺浸满了血,又从尖端一点点滴落,打在地上的血泊中,血珠飞溅,其中一滴朝着君华衣角飞去。   他厌恶地往后一退,血珠洒在了地上。   “哐当”,他将木刺丢在贺樱身旁的地上,对方疼得涕泗横流,原本就披散的长发糊在脸侧,如同女鬼一般。   君华嗤笑道:“怎么,方才不是还想剥我的皮?”   他的视线从四周竖着的石板上划过,又看向一方血池。   这地方,不知曾放过几百上千人的血。   他目光越发厌恶。   余光触及到仍贴在墙根的年轻人,君华忽然转头看他,嘴边也浮起了一抹兴味:“喂,你不是吵着要你的未婚妻吗?喏,这便是了,任由你处置!”   郁无朝本来不想掺合进来,奈何这魔修非要让他成为靶子,当真抱臂站在一旁,直勾勾盯着他。   另两位也不由把目光移在他身上。   而贺樱,奄奄一息的少女仿佛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从垂在身前的发丝缝隙中,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了她曾经贬低到泥里的青年,哀求道:“郁无朝,我是你未婚妻,你快救我……我们有婚约的,你爹娘不是很希望我们成婚吗?”   郁无朝本来还面无表情,但听到“爹娘”二字时,眼底浮现出浓烈痛意。   他一步一步,在贺樱充满希望的目光中朝她走来。   少女心中迸发出生的喜悦。   她就知道,这种低贱的凡人,怎么可能舍得她?   哼,等她逃过这一劫,一定要让他爹将这几人、不,还有这几人的家族、村落,全部都灭了!将他们的女眷通通剥皮放血,然后一同丢进行尸坑中。   她目光越来越亮。   终于,郁无朝停到了她身前。   贺樱挣扎着坐起,抬头,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然而目光倒映中,一点雪白闪过。   “噗嗤”,长剑自胸前,穿透心脏,贯穿而出。   郁无朝拔出剑,贺樱嘴边沁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砰地砸在地上,面容苍白,瞳孔涣散。   “为、为什么……”,她吐出破碎的字句。   郁无朝掏出一块帕子,细细擦拭小白,他冷冷道:“我放过你,谁放过那成百上千惨死的少女?”   还有,谁放过他满村惨死的同胞。   “啧,死得这么轻易,便宜她了。”君华将尸体扫落到血池中,冒出一串咕噜咕噜的血泡,然后沉了下去。   盛星河还惦记着他爹,忙道:“别废话了,还是先去看看盛师兄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但、那个女孩怎么办?”郁无朝开口,指的是莲儿。   盛星河也想起来还有这茬,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我、我没事”,虚弱的声音响起。   几人回头,发现莲儿不知何时醒了,她挣扎着起身,最初还有些踉跄,当盛星河要过去扶人时,却被她摆摆手拒绝。   莲儿站稳,两只眼睛格外明亮,她道,“你们走后不久,贺家便来了侍卫,强行带走我,然后这贺樱……”   她面露痛苦,似是不愿回忆。   不过很快,莲儿目光又坚定起来:“我没事,让我跟你们一起吧,一想到宁郎也会遭遇这些,我便呆不住。”   盛星河却有些纠结,莲儿受伤未愈,要是有什么危险……   “走了,反正已经有一个拖油瓶,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差别,他们死了也是自找的。”   君华转身朝门口走去,丢下冷冷一句。   又躺着中-枪的郁无朝:“……”   他敢怒不敢言,只好对女孩道:“你走我前面,我还能照应一下你。”   莲儿面露感激,又看向那道走在最前面的月白色背影,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喊道:“谢谢你,君华修士。”   君华仿若未觉,抬脚迈出了门口,一点火光从他指尖跃出,丢在了血池上,刹那间如火遇油,整座血池熊熊燃烧起来。   跃动的火光照亮几人的脸。   “我们也走吧”,盛星河看向江平野。   然而对方还没回答,脚下突然一阵剧烈抖动,盛星河一个没站稳,往前趔趄倒下,恰好扑在江平野怀中。   发生了什么?!   抖动很快消失,石室天花板簌簌掉落着石灰。   盛星河手还扶在江平野腰间,茫然抬头。   没注意到手下的身体颤了一瞬。   “不好,去找盛酽!”君华面色一变。   盛星河也想到什么,瞬间推开身前的人,飞快朝前跑出了石门。   另一边,盛酽和云若竹藏在结界中,跟在贺府管事后面,七绕八拐地在昏暗甬道中穿行。   两人心惊地发现这地下暗道竟然极大,线路复杂,犹如一个大型迷宫般,沿途驻守巡逻的侍卫密布,不乏金丹和元婴修士,甚至还看见了在春风楼见过的几张熟悉面孔。   盛酽心一跳,果然,春风楼消失的那些修士,背后都是明光城搞的鬼!   他以防万一,在每个拐角都做了太一宗的特殊标记。   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一处巨大纵深的石洞,石洞两侧放着一个个巨大铁笼,笼内装满了人。   他们神情灰败、衣着破旧,皮肤透出久不见天日的惨白,脸颊深深凹陷,双眼凸出,如同行尸走肉般。偶尔的唇齿开合间,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口腔。   他们没有舌头!   盛酽看了几眼,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堂堂仙门,竟然会干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他抬手抚上了剑。   云若竹却按住他手腕,缓缓摇了摇头。   这时,管家招来两个侍卫,吩咐了一句:“去找几个看得过去的女人,给大小姐送去。”   那两人领命,朝铁笼走去。   管家又开口:“对了,‘他们’该进食了,把食物送去。”   另外两个侍卫走向铁笼,他们拿着鞭子,将整个铁笼大概三四十人强行赶了出来。   那些人早已不会反抗,在侍卫押送下,穿过中间的幽深甬道,路过一个个排列的铁笼,在无数双同样呆滞的眼睛目送中,朝前走去。   盛酽和云若竹对视一眼,跟上了离开的侍卫。   此刻结界失效只有两分钟。   铁笼的尽头是一面巨大石墙,侍卫按下一个隐秘机关,石墙裂开露出又一条漆黑甬道。   如同羔羊一般的散修们走了进去。   盛酽和云若竹在身上披了件灰扑扑的外袍,结界消失的一刻前,混入了人群中。   甬道内腥风扑面而来,夹着浓烈的腐臭味。   这熟悉的气味,盛酽深深皱眉。   风声更大,在耳边呼啸作响,腐臭味萦绕不散。   两个侍卫一前一后,手上出现了一个火把,火光是诡异的幽蓝色,却格外明亮,照亮了这一方漆黑甬道,以及,甬道尽头出现的巨大深坑。   这方空间无比广阔,盛酽耳尖一动,听到了深坑处传来的咀嚼摩擦声,他抬头一看,果真见距深坑□□丈处,一条细窄的螺旋长阶自幽深的黑暗中蜿蜒而下。   长阶在阵阵阴风中看着危险极了,似乎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掉落。   而他们方才竟然是从这里下来的,绕是盛酽,也不由生出后怕之感。   同时模糊冒出一个念头,那魔修、倒也不是全无是处。   “啪”,长鞭抽在血肉的声音响起,前面响起一阵骚动。   原本呆滞的散修们在看清深坑下的巨物后,难得有了反应,惊慌推搡着想要往后跑,张嘴却只能发出几声喑哑的“呜啊”声。   侍卫怒骂着扬鞭,轻而易举就将这些羸弱的散修扫下深坑。   盛酽气得胸膛起伏,当即不再忍,拔剑出鞘,锋利寒光闪过,鲜血飞溅,侍卫的人头飞下了深坑中。   幽蓝色的火把坠落在地,借着微弱的光,盛酽匆匆朝下一扫,便见深坑内密密麻麻,青白的脸一张叠着一张,迫不及待地互相推搡着去争夺掉落的新鲜血肉,还有直接互相撕咬起来的。   到处都是血盆大口、森寒尖牙。   竟然布满了上千行尸!   盛酽不由心悸,他方才斩了侍卫正立在深坑边缘,几颗碎石从他脚下簌簌掉了下去。   他想倒退几步,然而受惊的散修们如同慌乱的兔子一般,队伍后排处云若竹也杀了一个侍卫,却令散修们纷纷往后挤,本就处在边缘的一人惊慌失措地掉了下去。   盛酽下意识俯身拉住了人。   对上了乱糟糟的头发后一张惊慌的面孔。   对方眼中迸出欣喜,在盛酽发力前,竟然先一步狠狠拽他,在生死面前羸弱的身体爆发出巨大力量。   盛酽猝不及防,蓦地泄了力,在空中和那人交换了位置,背朝后向深坑直直摔了下去。   阴风吹得他发丝飞扬,身后是坑底无数双尖锐的利爪。   盛酽狠狠一咬唇,抬手正想御剑,然而一股莫名的禁制却牢牢压住了他,灵力施展不得。   怎、怎么会……   是贺秋设下的禁制!   盛酽不由瞪大了眼,前所未有的恐慌笼罩了心头。   “师弟——”   呼啸而过的阴风中,他听到云若竹凄厉的叫喊。   然后一抹青色跃入了他视线中。   云若竹温润的面孔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空中两人的身体不断靠近,他伸手抱住了他。 第三十八章   尖锐的枯爪几乎要刺穿盛酽身体,腐臭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轰——”   刺目白光吞没了这方天地。   碎石滚落,甬道顷覆,坚硬的石洞裂开蛛网般的裂痕,转瞬间又在冲天而起的白光中破开穹顶。   原本漆黑不可见、深深掩藏在地底的腌臜,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巨大的烟花在明光城上方绽开,倒映在每个人因惊讶而睁大的眼底。   烟花瑰丽无比,白金色的光芒一瞬间将日光都压了下去,太一宗的宗门徽纹在广阔苍穹下浮现,经久不散。   “竟然是……仙门令,一百年了,怎么会又出现?”城中白发苍苍的老人喃喃自语。   仙门的示警方式五花八门,然而仙门令冠以前面两字,便意味着只有危及仙门百家的大事发生时才能使用。此令牌往往由最顶级的几个仙门保管,若胡乱使用,即使是宗主本人,也会被百家联手干下台。   此刻,属于太一宗的仙门令就这么猝不及防绽放在明光城上方。   百里之外,原本对剑尊坑钱而表示不满的掌门们纷纷闭嘴,死寂的沉默后,惊疑不定的视线投向了最中间那人——太一宗宗主云靖。   而对方却是面色未变,反而飞身按住了想要偷偷逃离的贺秋,冷笑道:“贺城主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趁着大家都在这,我们也好一同去瞧瞧、明光城内,到底有些什么。”   贺秋的面色瞬间苍白。   而掩在人群中的清河谷谷主温如鸿,悄悄退出了人群。   却没发现身后,有人悄无声息跟上了他。   一派死寂中,只有剑尊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暗流涌动,抱着收礼本乐呵呵数钱。   债主倒了,又有礼钱,他们剑宗能过一段好日子咯。   深坑内,原本扑上来的行尸们被白光炸得断肢乱飞,脑浆迸裂,一颗颗裹着红白血肉的灵晶洒落在废墟中。   一片狼藉间,盛酽被云若竹死死抱在怀中。   天光从头顶散落,罩在两人身上,灰尘飞扬。   “师、师兄”,怀中的人动了动,云若竹恍然未闻,仍旧沉浸在方才的心悸中,抱着师弟的力道格外大,手背道道青筋浮起。   “我没事”,盛酽声音有些闷,“我好难受。”   云若竹凝滞的瞳孔动了动,像是才反应过来,动作有些缓慢,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对上那张桃花面时,紧绷的肩膀骤然松下来。   “没事就好。”   他一副狼狈之相,用来束发的青色长绳早已散开,发丝垂落在身前,一身青衣沾满灰扑扑的飞尘,往日的君子端方荡然无存,难得显出几分落拓潦草。   盛酽也没好到哪去,他白皙的侧脸沾了一些灰,几缕乌丝凌乱贴在鬓角,微翘的桃花眼还带着些惊魂未定,透着朦胧茫然之感。   月白色的衣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刺目鲜血、四溅灰尘,揉在皱巴巴的衣服上,看着可怜得紧。   盛酽深吸一口气,惊疑地看向师兄:“你怎么会有仙门令?”   云若竹胡乱将长发系好,便没管自己,只是抬手取出一块帕子,抬手细细给盛酽擦去脸上灰尘,一点点露出原本的雪白皮肤,因为主人的心绪不平,还浮起了几丝红晕,如春水般清澈的眼眸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云若竹的手一顿,不可避免又想到方才坠落一幕,拿着帕子的手也止不住发抖,无比的后怕笼罩在心头。   可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柔和镇静,只是好一会才回答:“临行前父亲给我的,我原以为用不上。”   毕竟仙门令事关重大,若使用不当,他父亲的宗主位置可能都不保。   却没想到,明光城竟然能胆大到这种地步?!   光是深坑的行尸加上铁笼中存活的人,最少便是数千人,更别说还有这些堆积在坑底的无数枯骨。   细细一加,便是一个恐怖数字。   嘈杂的脚步声忽然在头顶响起。   师兄弟抬头看去,便见深坑边沿上布满了黑衣侍卫,带头的正是贺府管家。   毕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对方想不发现都难。   “太一宗!”贺府的管家一字一顿,眼神怨毒。   “给我杀了他们!”   然而周围金丹以上的客卿却是犹豫。   他们不过是贺府请来的打手,而且到这个修为,就算不认识修真第一美人和宗主之子,也能看出这两人不凡。   不由道:“石叔,如今仙门令已出,趁着其他宗门还没来,我们尚有一线生机,要是杀了这两人,我们必定难逃一死啊!”   管家狠狠瞪了这些贪生怕死的客卿。   然而对方却是无所谓地耸肩,然后纷纷朝着暗门的方向逃命去了。   贺府的侍卫们也是人人自危,“管家,那我们……怎么办?”   贺府管事浑浊的眼珠一扫,同他对上的视线的侍卫俱是一缩脑袋。   他心底明白这些乌合之众已经没了战意,只想着逃命。   而少了那些客卿,在场的人根本不是底下那两个太一宗修士的对手。   趁侍卫们还没跑,管事道:“把铁笼中的废物们都放出来,趁着人多杂乱,我们还能多逃一会。”   侍卫们大喜,“遵命”,便忙不迭从一侧还没完全塌陷的甬道钻出,飞快地给铁笼开锁。   被方才动静吓得慌乱的散修们当即四下出逃,即便发不出声音,也是乱糟糟一团。   还有十来个跑错方向,惊慌中跌入了深坑,摔得鼻青脸肿,流出了血液。   刺激了坑边数十只尚且存活的行尸,摇摇晃晃地朝那些散修们走来。   “噗呲”,盛酽甩去剑上的血迹,几只行尸的头颅滚落在地,吓得受伤的散修不住朝后退去,缩成一团,嘴巴开合“啊啊”地叫着,像是某种受惊的动物。   盛酽看得莫名鼻尖一酸,对贺家的恨意更盛。   忽然他感受到什么,转头看向身后。   却见贺府管事不知何时跑到了深坑最里端的一侧。   除去甬道方向,深坑三边的坑沿都极其狭窄,不过一掌来宽,管事立在边上,日光斜斜打在他脚下陡峭垂直的石壁,阴影覆在他脸上。   他忽然诡异一笑,抬手贴在了墙壁一处,轻微的机关启动声响起。   盛酽莫名心中一突。   眼前有黑影闪过,他甚至都没看清,空中却忽然下了一场血雨。   几点血滴落在他俊美脸上,在盛酽反应过来前,一颗头颅便飞落在地,滚了几圈,管事还带着笑容的阴沉脸倒映在了盛酽眼底。   是什么东西!   云若竹快步上前,将盛酽护在身后,同时警惕地打量四周。   然而飞窜在空中的黑影却快得不能捕捉,两人甚至都没看清他的模样。   直到瞥见地上的一颗灵晶突兀消失,云若竹呼吸一顿,缓缓道:“是行尸。”   他们连行动都不能看清的行尸。   “呜啊”,含糊的挣扎声在墙角响起。   两人看过去时,只见原本受伤流血、方才逃过一劫的散修,此刻却被一“人”咬住了脖子。   那人嘴边全是血迹,眼中折射出深邃的绿光,面目灰白,容貌称得上是俊朗。   在两人的注视下,他缓缓抬头,幽绿的眸子人性化地一转,对他们露出诡异笑容。   “咔擦”,咬断了嘴边的脖子,散修死不瞑目的头颅滚在了一边。   被“他”随意踢开。   他一步步朝师兄弟走来过来,喉间“咕噜咕噜”,像是声带损坏的人发出意味不清的字眼。   “饿……好饿”。   盛酽心重重一跳。   识人性、通人言……是五阶修为、堪比化神期的行尸!   贺秋疯了嘛!他就算为了灵晶而豢养行尸,可竟然连化神期的都敢碰?   简直是玩火自焚!   可惜这把火却是先烧到了他们。   这行尸似乎是吃灵晶吃腻了,幽绿的瞳孔锁定了两人。   云若竹将盛酽扯在身后,却还没有抬剑,整个身形却忽然倒飞,“砰”地砸进石壁中,尖利的牙齿当即朝他脖颈咬下。   “锵”,盛酽飞身,一剑砍在行尸脖颈,却似撞上了铜墙铁壁一般,发出清脆回响。   然而此举却激怒了行尸,他猛地甩开云若竹,反身朝他抓去。   盛酽仓皇抬手阻拦,双方实力却太过悬殊,长剑被挑飞在地。   而行尸尖锐的利爪却已近在眼前。   “师弟小心——”   在云若竹的呼声中,盛酽只觉被人狠狠一推,身形不由自己地朝旁边倒去,一道月白色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噗嗤”,行尸的利爪透胸而出,血液飞溅。   接着一柄利剑从天而降,自上而下闪过凛冽寒光,如摧枯拉朽之势猛地斩断了那只手。   “啊——”,极度人性化的惨叫从行尸口中发出。   与此同时,盛酽狠狠倒在地上,他却当即挣扎爬起,张开手接过随之掉落的人。   魔修月白色的衣袍被血液染红,他长发凌乱,面无人色,身前还残留着一截行尸断臂,看着格外恐怖。   “师兄,你没事吧?”盛星河落了一步,踩着小白飞身跳下,急匆匆地跑到盛酽身边。   “我没事,可是君华……”   剩下的话咽在了喉间,因为倒在他身前的人苍白的脸开始变得灰白,涂着丹寇的指甲肉眼可见地发黑、变长。   被越是高阶的行尸所伤,转化的速度也就越快。   而五阶行尸的鬼气,转化也在即刻之间。   “嗬嗬”,君华的胸腔像是破了的风箱一般,他挣扎着抬起手,在盛星河惊恐的目光中,猛地拔出胸前的断手,丢在了旁边。   做完这件事,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力气,只用那双尚未完全涣散的瞳孔盯着盛酽,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眼:“滚、滚开”。   君华觉得自己完全是昏了头,他本应该只是利用这正道仙君才是,但看到对方遇到危险时,竟然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替对方挡住了攻击。   他嘴边、胸前涌出的血迹越来越多,意识逐渐消失,像是即将陷入某个深不见底的黑渊。   同时许多香甜的气息将他笼罩。   饿、好饿,饿到胃部快要融化,好想吃东西……   幽绿色的光芒不断在他眼底挣扎,君华的下唇生生咬出血,察觉到自己还在某个温暖怀抱中,万分恼怒:“快滚……”   “找到了!”盛星河终于翻出那瓶五阶化清丹,趁着君华张开嘴时,倒出一颗塞了进去。   化清丹入口即化,立竿见影。   君华眼底的幽绿色快速退去,胃部那无法忍受的灼烧也渐渐消失,灰败如死人的脸重新恢复了苍白。   只胸前腕大的破洞还在不断渗血,不过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却是不致命。   盛酽眼疾手快地给她塞了几颗伤药,便毫不犹豫把人往盛星河方向一丢,“照顾好他!”   君华胸前的伤口很快愈合,从鬼门关走一遭的濒死感还未退去,有些茫然。   呆滞的狐狸眼转了两圈,而后震惊地看向了盛星河,他到底是什么人!   可对方却完全没有注意他。   盛星河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半空中纠缠着的四道人影。   方才江平野趁其不备,砍断了行尸一只手臂,彻底激怒了它,顿时放弃吃人,而是转身和江平野缠斗了一起,云若竹也趁机帮忙。   失了一臂,行尸战斗力大减,不过五阶行尸太过强大,后面即便加入了盛酽,几人也隐隐不敌,肉眼可见地左支右绌,即将败下阵来。   “爹!”一声喊叫突兀响起,回荡在巨大的深坑上空。   盛星河愕然回头,他没喊啊,这现场还有谁的爹?   便看见了立在坑沿边的龙傲天。   对方面色涨红,双眼暴凸,像是看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他又喊了一声:“爹,是我啊!”   即将一爪挥向江平野的行尸一顿,像是被某个生前记忆唤醒,头颅僵硬地转向郁无朝方向。   江平野趁机抬剑,第二只手臂当即斩落,随后他快速撤身远离。   行尸再次发出尖锐惨叫,透过头顶空洞直冲天际。   叫得四周赶来的修士们俱是一惊。   “你们凭什么打我爹!”郁无朝目眦尽裂,心急之下朝行尸方向跑来,却一脚踏空。   整个人直直坠了下去。   却很快,两根手指将他提留了起来。   一道兴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子,看清楚,那是行尸,不是你爹,咦?”   剑宗原本随手提起的年轻人,再看一眼,却发现了不对。   另一只手快速探向郁无朝脉门,在对方恼恨中,剑宗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目光亮了,将人提到同自己平视的高度:“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当我剑宗的徒弟,可好?”   盛星河目瞪口呆,第一次看见空中飘着如此密密麻麻的修士。   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那还在尖锐惨叫的行尸被为首的云靖一掌击落在地,只剩下了抽搐。   原本强撑的盛酽、云若竹和江平野,松了一口气后,力竭地从空中摔了下去,各有修士接住他们。   盛星河和君华的位置较偏,恰好在最里端的一侧,身前一块从穹顶掉落的碎石挡住了他们身形,一侧的石壁被方才君华掉落中一砸,砸出了一个石洞,洞中有光隙闪出。   他忙爬起来,想去看看他爹伤得怎么样。   一只手却突然从后伸出捂住他的嘴,迷香散出。   盛星河还没来得及挣扎,便晕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盛星河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素白床帐。   他下意识一动,便觉身上一紧,熟悉的束缚感让他眼中的茫然散去,回忆起了记忆中的最后一幕。   君华迷晕了他!   这魔修到底想干什么?   “醒了?”   这声音磁性低沉,不过两个字,唇齿碰撞间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格外抓耳。   盛星河却是身体一颤,警惕地看了过去。   仿佛历史重演,君华坐在窗边,手上端着杯茶,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不过这回对方却是换回了男装,黑锻红袍,宽袖窄腰,一头长发用绛红色发带高高竖起,彻底露出深邃五官,一眼看过来时,同二十年后的魔尊爹似乎重合,令盛星河不免恍神一瞬。   不过看清对方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后,他很快反应过来。   这才不是那个对他有求必应的备胎爹,而是把他视为情敌、还口口声声扬言要让他不能人道的混蛋魔修。   “你想干什么?我可还救了你一命。”   看见他走过来,盛星河不由肩膀一缩,同时不着痕迹打量四周。   这是一处狭窄的房间,从打开的木窗看去是一片白色流云,垂落的床帐随着轻微抖动而摇晃。   他们似乎是在一艘飞舟上。   “别看了”,君华走到了床边,垂下身俯视着他。   他高挑细长的身影挡住了大半日光,投落的阴影洒在盛星河身上,逆光的脸上仍旧那挂着那副想让人痛扁的似笑非笑表情,“这是前往北夜的飞舟,那正道美人是追不上的。”   北夜魔门?岂不是这魔修的老家?   “你到底想干什么?”盛星河强作镇定,抬头与他对视。   卷翘的睫毛却抑制不住地轻颤。   “我当然是想知道……”   君华突然凑近,近到盛星河甚至能在对方的狐狸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细长的手掐着盛星河脸颊,浅浅一笑,“你到底是什么人?”   盛星河心头一震,在对方锐利似乎洞穿一切的眼神中,心跳如擂鼓,被绑在身后的手不由紧紧攥住,冒出了冷汗。   他舔了舔唇,干涩道:“我自然是太一宗弟子”。   君华放开他,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听得盛星河头皮发麻,这魔修不会、知道了什么?   “高阶疗伤丹药,世所罕见的五阶化神丹,你却能随手拿出”,君华一挑眉,也许是扮女装久了,此刻也掩唇一笑,却没有扭捏造作之感,而是透着股风流邪气,“就算是你们太一宗的云大师兄,怕也是没有这份豪气。”   他说着,手中出现了一柄小刀,泛着寒光的薄薄刀刃在他手指间灵活翻转,意味深长的眼神锁定在盛星河腰带以下的位置,“而且,竟然能看出我的真实身份,你到底是谁?”   “要是还不说,就别怪我动手了。”   盛星河只觉下半身凉飕飕的,悲愤不已。   心想这魔修为什么对他的小兄弟如此大的敌意,时时刻刻都想着让他不能人道!   这么能阉,怎么不去应聘个阉猪匠,这不比魔修身份体面多了!   咦,好像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见这小白脸竟然还敢出神,君华深刻的眉眼一压,不耐烦“啧”了一声,手中的细刀停住,锋利刀刃对准了盛星河的位置。   “笃笃笃”,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君华动作一顿,看向了房门,一时没有回应。   盛星河眼神一动,张开了嘴,然而却发不出声音。   静音咒。   他恼恨地瞪了一眼君华,知道是没有机会求救了。   只好在心里祈求,希望门外的人拖得久一点,他好给君华编一下说辞。   回溯时光的实情肯定不能说,但要如何让这个狡诈阴险的魔修信服呢?   可惜慌乱的脑子此刻毫无头绪。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一片死寂中,只有“笃笃”声回荡在狭窄房间中。   即便慌张如盛星河,也发现了不对,迟疑地看向门的方向。   似乎不太对劲?   他想着,心底隐约冒出一丝希冀,难不成是有人来救他?   就算不是,也能看出来者不善,这魔修要是遇到了麻烦,他没准还能趁机逃出去。   盛星河逐渐冷静,生锈的大脑也慢慢活络起来,想到一番说辞。   回溯一事太过不可思议,纵然他君华狡诈如狐,也万不会怀疑。   至于身份吗?盛星河想到在学堂中了解到的仙门信息,玄羽观最为擅长占卜之术。   那就冒充个玄羽观的关门弟子,反正从现在到二十年后的事情,他虽说不上细枝末节,但小说中的主要剧情点还是记住的,虽然现在发生了一定的偏移,但一些发生过的必然事件,比如君华是现任魔尊和销魂窟魔妓之子,而这个魔尊因为魔门的势力倾轧、现在被几个逆子和大长老联手下毒此刻奄奄一息的密辛,即便不能取信他,至少也能让这魔修忌惮几分。   盛星河正打着冒充神棍的主意,那厢君华在一声声锲而不舍的敲门声中,不耐烦地皱眉,抬手正要布下结界。   然而门外的人仿佛察觉一般,终于舍得出声道:“里面的道友,我家小姐有约,可否出来一叙?”   这一声打断了盛星河的思绪,猫儿眼一转,小姐?有女孩子约这魔修?   君华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对方却接着道,“……这艘商用的飞舟已经被小姐买下来了,如果道友还不出来,便只能从这下去了。”   嘶,竟然还是个富婆看上了他?   盛星河偷觑着君华。   却见他面容冷了些,似乎勾上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逆光的脸阴沉得有些可怕。   他冷硬道:“抱歉,我只喜欢男的。”   “那更有意思了,本小姐就喜欢强迫人。”   银铃般的笑声突兀响起,随之木门轰然破裂,纷纷扬扬的木刺四溅开来。   一阵烟尘后,一只绘满缠枝花纹的小腿踏在了碎裂成块的木板上。   小腿曲线曼妙,白皙的脚腕还绑着个红线银铃,深紫色的纹身从脚腕起一直延伸进垂落至膝盖的裙摆中。   长相妖艳的女人出现在了房间内。   她一身清凉的紫色抹胸衣裙,露出大片胸前皮肤和臂膀,肩颈曲线深刻优美,一瓣繁复的深紫色花纹自抹胸处蜿蜒至深凹的锁骨,爬上侧脖,整个人便如同一朵紫色曼陀兰般神秘危险。   盛星河从惊艳中回神,又看了眼立在一边面沉如水的魔修。   心想富婆美人姐姐哪里都好,就是眼神差了些。   竟然看上这个女装大佬!   富婆姐姐此刻却开口,嗓音婉转:“哟,果真是个美男,你倒是眼尖。”   她身后,还立着个人影,盛星河看不清,只听见对方讨好道:“当然,小的这双眼可是用来给小姐寻美人的,即便他用了易容,也别想逃过我的法眼。”   “行了,别卖乖,自己领赏。”   美人姐姐说完,又看向君华,随后眉梢微扬:“美人怎么这幅表情,莫不是认识我?”   盛星河见魔修阴沉的脸上露出个虚伪假笑,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中蹦出:“自然,魔姬大名,北夜谁没听说过?”   女人又笑了,媚眼如丝,透着股懒散和轻佻,“既然如此,你也该明白我的规矩,让我睡一晚,不会亏待你的。”   “咳咳”,盛星河没忍住,一口气被呛得咳嗽出声。   一时间脑海里只剩下几个字:苍天饶过谁啊!   然而那女人发现了他,极为感兴趣地上前,她路过君华,对方毫无阻止,于是她顺利地用同样涂了紫色蔻丹的手挑起盛星河下巴,逼迫他抬头。   “啧,竟然还有个饶头”,女人说完,却想起什么,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起盛星河此时的姿势,尤其停留在他身上的绳索,眼神逐渐幽深起来。   “你方才说,你喜欢男人?”她缓缓勾起了唇,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语气多了丝抱歉,“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不过,我也不介意三个人一起哦!”   盛星河目瞪口呆。   你们魔修富婆,玩得这么大嘛!   而君华脸上的假笑此刻也终于绷不住了,不过说出口的却是:“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看上他!”   盛星河原本的满腔震惊,登时被他带歪了重点,奈何还不能说话,只能用愤怒的眼神瞪着君华。   呸,你这个备胎!哪有你说看不上的份!   然而这幅表情落在女人眼中,便是变了一个味。   她竟还伸手在盛星河手臂轻拍,出声安慰:“男人都是这样,床上一个样,下床便不认人了。”   她说着,跃跃欲试,“不如,我现在便把他拖上来,深入交流一番?” 第四十章   最后这场三人行还是没能实现。   因为在门外把守的手下匆匆跑进房间,低声说了一句“大公子找你”。   盛星河见女人略微一皱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不过她还是抬脚,离开了床边,在走过君华身边时,还恋恋不舍地摸了他手一把,丢下一句极为暧昧的“等我回来”,便走了出去。   风从洞开的破门中呼呼灌入,吹得床帐飞扬。   门外是一条过道,方才的动静吸引来不少注意,但碍于女人的威慑而没人敢窥伺。   如今她一离开,明里暗里的打量纷纷投来。   君华面沉如水,抬手布下结界,遮掩了房间情形。   做完这个动作,他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些许,捂着被行尸洞穿后又才痊愈的伤口,一手扶住了窗边的桌椅。   日光打在他深邃的五官,在脸上一侧留下深浅阴影。   他略微侧头,看向木窗外。   为了确保安全,飞舟外围都设了屏障,隔绝了呼啸狂风,抬眼看去只见远处山川起伏、流云缱绻,风卷着不知哪来的桃花飘向遥远天际。   他突然转头,一双狐狸眼盯上了盛星河。   后者被他看得下意识一激灵。   然后陡然警惕,这家伙不会到现在还不放过他小兄弟!   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过来,盛星河在脑子快速过了一遍,正打算说自己是玄羽观弟子时,君华却一把收回了他身上的捆仙绳。   “欸?”骤然被放开,盛星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别废话”,君华却一把提溜住他后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这具身体因为常年受血脉暴动的折磨,瘦弱得很,君华即便受伤未愈,提他也跟提只猫一样。   盛星河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君华一扬手,从木窗外丢了出去。   “啊啊唔”,出了飞舟的屏障范围,狂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吹得他发丝衣袍飞扬。   盛星河仓促叫了一声,便被身后随之跳下的君华捂住了嘴。   对方俯在他耳边威胁:“闭嘴,你要是再发出声音,我就把你从这丢下去。”   余光瞥了眼脚下被浮云掩蔽的渺小建筑物,盛星河咽了咽口水,当即嘴唇抿紧。   随后却意识到不对,他不是被下禁言咒了?现在却可以讲话了。   盛星河想到什么,略微侧头,眼角瞥了眼斜后方神情严肃、甚至隐有焦灼的君华,敏锐发现他额角滑落的冷汗、以及越来越苍白的脸。   这魔修灵力不够了。   可他逃什么?   难道还真怕被他方才口中的魔姬给霸王硬上弓?   “别动!”君华压低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的喘息。   把盛星河那些揣测都给吓飞了。   他们两人如今共同踩在君华的漆黑长剑上,同飞舟已经隔了很长一段距离,缓缓流动的白云渐渐笼罩了苍穹下那艘庞然大物的身影。   抬眼四顾,远方群山绵延,天高地阔,但盛星河看着越来越摇晃如同喝醉了的飞剑,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蹦到了嗓子眼,他扶着君华一只手臂,颤着声音问:“喂、你……你行不行啊!”   这个高度摔下去,即便修士身躯强健,也肯定会摔死的,更别说他这幅破破烂烂的身体!   “灵、灵石,给我灵石”,君华似乎极不舒服,顿了顿,才说完这句话。   “我的储物戒在你那啊!”狂风将盛星河的声音吹散,他发丝飞扬,面皮在毫无结界遮挡的高空,被风吹得有些抖动,他一手艰难挡在额前,一边大声问,“你的灵石呢!”   这回君华停顿的时间更长,在长剑摇晃直接把两人颠下去时,才从风中听到他飘忽的声音:“北夜飞舟的船票很贵的。”   啊啊啊——   盛星河整个身体直直往下坠去。   这个穷鬼!怎么不早说!   小白还在储物戒中,盛星河被封印的灵力也无法使用,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砰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砸进一片清澈的水泽中,飞溅起巨大水花,晶莹的水珠洒落在岸边斜斜生长的苇草间,惊得栖息的水鸟扑棱棱飞走。   “咳咳”,盛星河破开一道水波,艰难游上岸,瘫倒在一块大石头上,不住地咳嗽。   他浑身湿透,乌黑的发贴在鬓角,越发显得皮肤雪白、猫儿眼深黑。   好一会儿,君华才从水泽中出现,他也没好到哪去,原本胸前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染出了一片血痕,水波荡漾开丝丝鲜血。   “你的那些灵药,快给我!”他拖着沉重脚步,走到盛星河身前,丢下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储物戒。   盛星河眼神一转,抬手就要拿起其中一个。   君华却在此时冷笑,垂下眼俯视着他,“我虽然重伤,但在你使用法宝前杀了你不是问题。”   盛星河抬头看他,心中嗤了一声,想着就算你要威胁、也能不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可惜三个备胎爹送他的都是高阶储物戒,他原本留下的印记被君华抹去,此刻也不知道哪个是谁送的。   只好先随便拿了一个。   脚步碾碎芦苇茎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水鸟被突然从高空落下的身影簌簌惊飞,怪叫了几声,飘下几根洁白羽毛。   原本还互相警惕的两人同时转过身,便看见了一群黑衣人。   看清那群人的瞬间,君华当即往后退了几步,本就苍白的脸越发面无血色。   这些黑衣人浑身冒着煞气,眼底泛着血光,脸上或多或少布着鲜红色的纹路,有些莫名的眼熟。   盛星河一时想不起来,却也能看出对方来者不善。   为首的一人衣着光鲜,黑袍嵌着大片繁复鲜红纹饰,袍袖滚金边,玉冠束发,眉眼阴柔,皮肤如同久不见天日一般的苍白灰暗,隐隐透出羸弱腐朽的气息。   “我道是谁能吸引魔姬的注意,竟然没想到是我的好妹妹。”   那人笑了出声,眼底的血色却越发浓郁,直勾勾看过来时,让人不寒而栗。   “或者说,是我男扮女装的好弟弟啊。”   夹杂的低沉笑声,嗓音嘶哑,听得盛星河汗毛倒竖。   这人竟是君华的哥哥?!   盛星河快速在脑海中搜索到一人,那个阴狠毒辣、杀了其他兄弟却也中毒短命的魔门大皇子——君棣。   他怎么会在这!盛星河呼吸一顿,小说中君棣分明没有发现君华的身份、也是直到他死后,君华这才恢复男身,杀死了擅权的大长老当上了魔尊。   可是、现在君棣不仅知道了君华的身份,而且偏偏还在后者最虚弱的时候出现。   更关键的是,他还在这啊!还是跟君华待在一块,对方会不会以为他们是一伙的然后把他也给杀了啊!   毕竟小说中的魔门大皇子可是个杀人魔头啊!   手心中捏着的储物戒在紧张之下硌得手疼。   盛星河悄悄观察了四周,想着能不能趁机溜走。   奈何君华老贼,见他一步一步往旁边挪去时,竟然直接伸手一捞,直接揽住他肩膀往旁边一拉。   盛星河猝不及防,被他硬生生拽在了身边。   与此同时,就听他道:“兄长别来无恙,还是追在魔姬身后想讨她欢心吗?”   盛星河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心里恨得要死,对面一群看着就不好惹的魔修,他们两人哪里是对手!   君华想死也别拉上他啊!   悲愤中,就听见一道传音:“不想死,便把你的法宝都用出来。”   盛星河欲哭无泪,他方才只来得及拿了一个,另外两枚储物戒躺在一米之外的石头上,虽然这点距离很短,但在几十个魔修的注视下,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而一边的君棣却像是被君华的话给激怒了,他面目扭曲,眼神中满是阴鸷,一字一句,像是在向谁强调一般:“即便没有大长老支持,王位也是我的!呵,原本看在你是女流之辈留你一命,没想到你竟偷龙转凤,不愧是魔妓之子,简直不知廉耻,装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差点被你骗过去了。今天,也是时候送你下去陪陪你惨死的娘了。”   他抬了抬手,身后的几十个魔修霎时冲天暴起,带着无比的威压涌了过来。如同一片压城的黑云笼罩住两人身影。   盛星河一双猫儿眼瞪大,倒映出煞气血瞳的魔修们。   狂风席卷,水鸟在爆裂的灵力中发出尖锐惨叫,芦苇狂舞拍打不止,大泽水波一圈圈荡漾。   强烈的灵流中,君华一把扯过盛星河手臂,把他往前一推。   !!!   该死的魔修!   盛星河情急之下,慌忙倒出储物戒中所有东西,一股脑丢了过去。   他将小白放在了云若竹给的储物戒中,就算小白抵挡不了,至少那些极品灵石洒落,他就不信这些魔修看了不心动不去捡,这样也能趁机跑一下。如果是龙傲天的储物戒更好,一堆的高级符篆足够抵挡这些魔修一阵。   然而,他丢出去的东西只有一块孤零零的令牌,黑底红纹,繁复的纹路在日光下泛着些奇异光泽。   盛星河心底那丝求生的火炬瞬间灭了。   竟然是君华当初给的令牌!   可恶,怎么还是他!   盛星河眼睛的光一寸寸灭了下去,绝望之下,没有注意到在场的魔修们看见令牌时惊骇的面容。   几个呼吸过去,肆虐的灵力消散,狂舞的芦苇渐渐消停,风平浪静,天高云阔,惊鸟掠向了天际,又有水鸟飞来,拍打着翅膀停在另一侧的芦苇丛中,鱼儿晃悠游过。   咦、怎么一点不疼?   盛星河惊疑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身前不知何时跪了一地的黑衣人,把他吓了一跳。   方才还黑风煞气、无比凶恶的魔修们,此刻却无比恭顺地单膝跪地,在触及盛星河视线时,一个个低下头颅,俯身跪拜,齐声叫道:“参见少主——”   声音响彻云霄。   方才停下的水鸟又被惊走。   然而盛星河却跑不了,他手足无措,缓缓吐出一个“啊”字。   跪了一地的黑影中,只有他和君棣、君华三人站立,日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盛星河满脸懵逼,不由朝这两人看去。   少主是什么?   这两人不才是魔尊的儿子嘛,为什么要拜他?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从天边响起。   盛星河抬眼看去,便见一道紫色身影蹁跹而来,裙角落下,深紫色缠枝花纹蔓延的雪白小腿,落在一片伏地的黑影中,格外显眼。   正是君华口中的魔姬。   她看向盛星河时没有了方才的轻佻,而是带着恭敬,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黑底红纹令牌,双手举到盛星河身前,竟也膝盖一弯,单膝跪下,嗓音清脆:“姬芙,恭迎少主回宫。”   蔚蓝苍穹下,一艘比之前的飞舟巨大数倍的庞然大物破开流云,看似缓慢实则极为快速地驶过。   这艘飞舟通体乌黑,却是泛着耀眼光泽,红色的符文繁复华丽,在北夜大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而抬头的魔修在看清飞舟上的符文时,无不露出恭敬艳羡的目光。   北夜魔门的皇宫中,华丽的建筑物绵延数里,城墙高耸直冲云霄,黑曜石地板在日光下泛着凌冽光泽。   皇宫城门大开,两侧宽阔大道上满是俯首跪拜的魔修侍卫,一声声少主从远至近而传来,一路把仍在雾水中的盛星河给迎进了大殿。   “百年了,魔门令再现,可算是找到少主了!”大殿中,一身着深紫色衣袍的中年人匆匆而来,一把便拽着盛星河的手。   “什么?”盛星河被这人的热情吓到,却挣脱不开。   他此刻身上也强行被这群魔修换了一身同样黑底红纹、无比繁复华丽的衣袍。   那枚令牌用金玉二线穿过,珍而重之地垂在了腰间。   此刻,他身侧是那叫姬芙的女子,另一边则是君华。   虽然盛星河还记恨着他,但现在因为对方二十年后的送的令牌,莫名其妙被认作了魔门少主,即便暂时保住命,却也深陷魔宫中,在这完全陌生甚至危险的环境里,他还是不由想让熟悉的人陪在身边。   至少得问一下对方,这块令牌到底是什么吧?!   “爹”,姬芙看见那中年人,叫了一声,身后跟着的魔修们也行礼,口称“大长老”。   盛星河心里一突,这就是和大皇子争权、最后杀了对方再被君华干掉的反派大长老嘛吗?   他喉结一滚,咽了咽口水,僵硬地被这大长老给拉着去了为他准备的华丽寝宫。   宫殿高阔,触目皆是红、黑二色,轻纱飞舞,或文弱、或英武、或妖媚的男子排成了一行,相同的是,他们皆容貌俊美、衣着单薄,目光都凝在了被拉过来的小少年身上。   盛星河在那些古怪、暧昧黏腻的眼神中,被看得头皮发麻,差点顶不住。   大长老抚须一笑:“听芙儿说了少主的喜好,特意准备了些人,不知少主是否满意?”   盛星河不可置信看了一眼身侧的女人。   等一下,为什么他的喜好会是男人?   姬芙似是注意到他的眼神,侧头对他眨了眨眼,一脸“我懂你”的表情。   “……”   盛星河心情复杂,面对美人门的暗送秋波,他忙摆摆手,让大长老把人都带走,表示他消受不起。   大长老似是极为失望,抬手让这排美人退下。   盛星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之后,他硬着头皮和大长老说了几句话,便借口累了让众人都退下。   不过在他们都快走时,又开口:“等等,君华留下。”   大长老脚步一顿,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在君华身上扫过,嘲讽一笑:“听到少主的吩咐了嘛,好好伺候少主,否则,可没人能保你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最边上的大皇子君棣。   而此刻,对方却完全顾忌不上君华,只是压抑着翻涌不息的怒火,阴沉沉地看着盛星河的方向。   这原本是他的寝宫,如今却被清理出来给了别人……   老狐狸!   还有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白脸,竟然得到了魔门令,简直该死!   君棣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搭理大长老暗中的挑火,甩袖匆匆离去。   等人都走了,盛星河长松一口气,将身上繁重的衣袍脱下,随手丢在宽大的床榻,仅穿着一身黑色修身的内里,那枚魔门令仍旧静静垂在他身侧。   他抬手拨了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问向君华。   好歹是对方送的东西,虽然是二十年之后,但他也肯定得更多些。   主要是,他现在也没法去问其他人。   君华神情复杂,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良久,才道:“魔门令,北夜魔门王族的象征,已丢失百年,没想到竟然在你手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盛星河拨弄令牌的手一顿。   王族的象征?二十年后的君华竟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他?   看来,这人对他爹倒也是真的爱,如此才会爱屋及乌,代表着少主的令牌说给就给。   可惜,现在的君华可不是之后那个邪魅魔尊。   如今的魔修仍旧不仅骚扰人、还无比讨厌。   若不是在这魔宫他还要借着对方了解情况,否则光是凭之前他的一推,盛星河也有理由趁机把人杀了。   反正那大长老看起来也是很想解决这人的意思。   刚想到这,就听君华笑了一声,似乎是幸灾乐祸:“不过你现在可是那位大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还有,也是我魔门大长老眼中的香饽饽。”   “知道嘛,你还没到这寝宫,他已经吩咐魔门,准备你和魔姬的婚事了。”   “什么?!”盛星河愕然,大皇子也就罢了,他的婚事又是什么!   看见他如此大的反应,君华像是满意了,灵力消耗过多而苍白的面容渐渐恢复,又挂上那副似笑非笑:“你拥有魔门令,现在可是公认的少主,若是娶了大长老的女儿,之后他不就是一人之下我,况且你这一副很好拿捏的样子,谁不想上来、啃上你一口呢?” 第四十一章   明光城城主贺秋将散修炼为行尸、把普通凡人喂养行尸一事震惊修真界。   以太一宗为首的仙门领袖齐聚明光城,彻查此事。   城主贺秋畏罪自杀,堂堂化神期大能的自爆,如同打铁花一般在苍穹下绽放出巨大烟花,饱含灵力的血雨之下,那座炼狱般的暗道深坑,在无数白骨中,开出朵朵娇弱的白色小花。   各宗门弟子无不默然,随后在长老吩咐下,于暗道内来回穿梭,清点幸存人数。   白衣青纱的太一宗弟子们匆忙上前,抬起了倒在白骨和白花交叠中的几人。   是夜,贺府内灯火通明。   盛酽在庭院中被人拦住,来者一身青衣,高挂的花灯洒下烛光,映出一张清雅出尘的脸。   “师弟,你重伤未愈,还要去哪?”   盛酽抿了抿唇,握住手中长剑,定定看着挡在他身前的人,有些苍白的脸依旧美得动人:“师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云若竹上前一步,灯光打下的阴影,笼罩在盛酽身上。   他逆光的表情像是忍耐着什么,语气生硬:“父亲已经答应去查今日飞往北夜的飞舟,你本就灵力虚耗得厉害,难道还要为盛星河,连夜只身入魔门吗?”   夜风将花灯吹得摇曳,洒在两人身上的光明明灭灭。   盛酽侧过头,挡住了脸上表情,只露出轮廓绝美的侧脸,他道:“这是我的事。”   “盛酽!”云若竹终于忍不住,上前拽住他提剑的手,手背浮现明显的青筋。   那股清雅出尘荡然无存,莫名的酸涩、针扎般的情绪在他胸膛来回撕扯,在云若竹眼底生生逼出了恶意,口不择言道:“他盛星河来历不明,况且随随便便就能拿出珍贵灵药,万分可疑。这一次和那魔修一同消失,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嘛!甚至这次行尸事件,恐怕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你说什么?”盛酽不可置信地抬头,眼底倒映出明灭灯影。   这双对他原本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却第一次浮现出讥诮、甚至厌恶,“你疯了嘛。”   云若竹听到他说。   就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半月的弟子,这般说他。   云若竹原本在说完那番话后冒出心虚、愧疚,又顷刻消失,酸涩和恶意重新涌上心头。   他狠心,冷下声音道:“你哪也去不了。”   盛酽还想争辩,就听身后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若竹说得对。”   盛酽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颤,僵硬转身,就见云靖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   他咬牙,挣脱开云若竹,握剑的手按在地上,单膝下跪:“拜见师尊。”   白底嵌金的衣袍停在他身侧,云靖看着的头顶,淡淡道:“你伤还未好,回去休息吧,私自下山的事,之后再同你算账。”   盛酽无奈,只能竭力压下对小孩的担忧,挤出一个“是”字,然后起身,缓缓回了房间。   清瘦的背影萧瑟。   云若竹见此,心底又冒出细密的心疼。   身侧的云靖冷哼一声,将他思绪唤回。   “父亲”,他忙低头行礼,不宜察觉地紧绷起来。   “你和阿酽的私事,我管不着。但此刻行尸大事在前,你身为太一宗大弟子,就只盯着眼前这些情情爱爱,若竹,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若竹眼皮重重一跳,仓皇抬头:“我……”   “行了”,云靖打断他,“贺秋莫名自爆,盯着清河谷的人却毫无发现,他们背后,恐怕还有第三方势力。你现在带着师弟们,将明光城给我团团围住。”   “是!”   房间内,盛酽站在花窗前,从打开的一条缝隙中,看着父子俩的身影走远、直至消失。   这才抬手,将花窗彻底推开,夜风席卷而入,吹得他头发飞扬。   盛酽看向黛青色的苍穹,一轮圆月之下,缩成一个小黑点的飞舟缓缓驶过。   这是趁着各仙门彻底管控前,飞出明光城、进入北夜的最后一座飞舟。   细长的手抚上窗棂,盛酽眉宇间抚上一抹担忧。   江平野,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   魔宫大殿内。   轻纱重重,烛台高高低低,烛火跃动,映得满室明亮。   也清晰照出,盛星河那副如遭雷殛的表情。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梦幻地问:“你说什么,成亲?我和谁、那个魔姬……你在开玩笑吗?”   他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就要成亲了?!   而且还是和只见过几次的女人!   君华意味深长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就掀开轻纱,往外走了。   盛星河想追上他问个清楚,然而才追到门外,守在门前的两个魔门侍卫便拦着他,用恭敬但强硬的姿态,把他“请”了回去。   原本捡了一命的庆幸瞬间消失,盛星河怏怏回到宫殿,坐在大而软的床榻上,对着燃烧的烛火出神。   他不会真要和什么魔姬成亲吧?   也不知道他爹怎么样了,会不会来找他?   不知怎么,还想到了江平野,最后好像是他牵制住了那只行尸,也不知他如何……   思绪纷乱中,不知何时倒头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大亮,盛星河还在睡梦中,便被人推醒。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便被一群侍女围着穿衣打扮,等被推到穿衣镜前,这才清醒过来。   他这一身和昨日的君棣极为相似,黑底红纹,大片复杂的红色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的咒语,衣角、袍袖,都用金边勾勒出祥云纹身,繁复无比。因还未及冠,头发用二指宽的黑色发带高高束起,露出精致小巧的五官,如同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一般。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侍女把他从穿衣镜前推走,出了门,门口的侍卫也跟在身后,像是监视一般。   盛星河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华贵的黑曜石长道,走过宽大广场,拾级而上。   一座巨大的华美宫殿在北夜有些暗沉的苍穹下静静矗立。   盛星河几乎是被推进了宫殿中。   未合拢的殿门发出咔哒声响,门外日光照入,给盛星河镀上一层光晕,满殿的人都转身看了过来。   盛星河骤然对上这许多双泛着血色的眼睛,顿觉呼吸有些困难,他一手还扶在银灰色的殿门上,腿肚子有些发软,对这群黑风煞气魔修们艰难挤出一个笑容:“大家好啊。”   死寂的沉默。   宽阔大殿内,北夜魔门叫得上号的人物齐聚大殿,沉默地看着这个孱弱得仿佛能一只手捏死的少年,消化着此人就是他们少主的事实。   “哈哈哈哈,少主这边请。”一人拖着紫色长袍,越过两侧魔修朝盛星河走来。   正是大长老。   他一把抓住盛星河,虽然说着请,却是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把他几乎是拽上了大殿的高台。   高台上视线更为广阔,殿内魔修们都要抬头看他。   他们身后就是象征王位的魔尊之座,盛星河舔了舔干涩的唇,在或质疑或轻蔑的视线中,如芒在背。   尤其是斜前方站在第一位的大皇子君棣,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要把他千刀万剐。   盛星河欲哭无泪,然而身边的大长老还在把他往火坑推。   只听对方义正辞严道:“祖训有言得魔门令者方为魔门之主,如今百年过去,魔门令再度出现,恰逢现任魔尊陨落之际,实在是天佑我北夜,此子当为我下任魔尊。当然,少主从未在魔门生活过,为了更好管理北夜,我决定将女儿嫁给少主,我也会尽心辅佐少主,早日让北夜压过东洲仙门,让我魔门发扬光大——”   盛星河如同架在台前的小丑,只能听着大长老拿他做阀,趁机架空大皇子的势力。   大殿内自然有魔修反驳,然而大长老的势力超过君棣,没一会儿少主和魔姬的婚事就从大殿开始,随着一道道指令传遍开来。   盛星河倒是有意见,然而他嘴巴一张,却发不出声来。   他忙在台下逡巡,就对上人群中君华打量的视线。   他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闭嘴。   盛星河也明白轻重,只好屈辱地听着大长老的安排。   宣布完婚事后,盛星河又被殿外的侍女侍卫们压着回了原本的宫殿。   也许是放松警惕,也许是觉得他翻不出什么浪花,盛星河回去后,门口的侍卫便撤去,给了他出门的自由。   盛星河将那一身繁复衣袍退去,换上储物戒中轻便的一身白衣,便抬脚出门,沿着黑曜石曲曲折折的长道,拐入了一处花园中。   虽然知道有重兵把守,他逃不出去。但盛星河还是怀着点希望,朝花园僻静处走去,看能不能找到个低矮的墙角翻出去。   魔族的花园自然不能同仙门相比,假山是怪石嶙峋,花朵是毒药毒草,盛星河甚至还能看见一朵艳丽的花瓣下,藏着两排森白牙齿,吓得离它远了些。   可惜还没找到可以翻爬的墙,倒是从几块巨大怪石后听到了不正常的动静。   听到那暧昧水声时,盛星河整个人都惊呆在原地。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热意冒上脸颊,顿时红了脸。   心想真不愧是魔门。   这幕天席地,还直接在花园中……   他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正准备悄悄溜走,却没想到听见自己的名字。   一个男声用造作发腻的声音娇嗔:“……魔姬,以后有了那盛星河,你不会会忘了我们吧。”   盛星河原本想离开的步伐停了下来,竖起耳朵。   魔姬?不就是他新鲜出炉的未婚妻?   竟然是她!   虽然是被迫,但盛星河还是莫名觉得头顶有些绿。   他心情复杂,竭力忽略两人正在干的事,只想听听这魔姬怎么说。   万一对方也不愿意,能不能让她去劝劝她爹,取消这门婚事。   却听一道熟悉的女声不以为意道:“不过是成个亲罢了,我玩我的,他又能怎么样?”   盛星河:“……”,觉得头顶更绿了。   他再听了一会儿,却没有什么有用信息,反而是一些更加不可描述的声音,恨不得自己聋了。   盛星河红着脸,几乎是仓皇而逃。   等他离开后,原本还沉浸在情欲中的女人瞬间变得冷漠,她抬手,尖锐的刀锋刺穿身上的男人。   血液喷溅,一些洒落在她深紫色的缠枝花纹中,那些花纹如同活物般,吸收了这些血液,颜色更深、更为秾艳。   姬芙讥笑一声,也不知笑谁,穿戴后衣裙后,她将死掉的男人往花丛中一扔。   那些花朵争先恐后张开布满锯齿的大嘴,很快将尸体分食殆尽。   姬芙走了两步,身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   盛星河回去后,还觉得耳朵边回荡着那些淫词艳语。   越想越是脸红,很是受了冲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恨不得把几分钟之前的自己打晕。   好端端的,你往花园里钻什么钻!   然而刚一打开殿门,轻纱翻飞间,又露出一排环肥燕瘦的美人。   这次不仅有美男,连女子也安排上了。   盛星河不由炸了,脸上的红意更甚,这次却多了些恼怒。   “我说了,把他们都带下去,以后也不要送来!””   他突然的发火,倒是让侍卫们惊讶,还以为这小白脸不敢说话呢。   虽然知道他是大长老利用的傀儡,但明面上还是得当着少主对待。   于是引路侍女将这群美人转身带走。   挑开轻纱,走在最后那人身材格外高挑,他回头,看了一眼盛星河的方向,恰好与他对上视线。   “等等——”   盛星河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要看错了。   他忙出声制止了那群人离开,匆匆上前几步。   江平野,竟然真的是他!   他怎么在这?   无数疑问在脑海里划过,然而看见对方的一刹那,原本一直提着的心像是终于找到实地、落了回去。   盛星河有些激动,不过他余光瞥了两侧虎视眈眈的侍卫侍女。   只好假装咳嗽几声,然后指着江平野,状似不经意道:“这个姿色不错,就留下,其他人带下去吧。”   侍女侍卫们领命,在低头时露出鄙夷神色。   果然仙门之人就是虚伪的假正经,还不是逃不过美□□惑。   美色本色江平野立在轻纱前,他身材挺拔,倒影下来的投影几乎可以将盛星河笼罩。   侍女侍卫临走时那暧昧的眼神,让盛星河不可抑制又回忆起了方才听到的声音。   原本有所减退的热意又汹涌袭来。   盛星河没忍住,咳嗽了几声,遮掩自己的异样。   可恶,让你乱听墙角!   江平野见状,不由扶着他:“你没事吧?”   对方的手冰凉,触上盛星河温热的皮肤时,让他忍不住泛起些颤栗,下意识将手甩开。   两人都愣住了。 第四十二章   烛火哔剥。   高阔的寝殿内只剩下两人,轻纱四周飞舞,将烛光摇晃得明明灭灭。   盛星河张了张嘴,想解释,然而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口。   总不能说我刚听了点活春-宫所以现在有点敏感吧?   倒是江平野先开口,他低低道:“是我来晚了。”   他默默收回手。   所以对方生气也是应该的。   ?盛星河疑惑看着他,什么来晚了?   猫儿眼在烛光下一转,为了弥补方才的失误,盛星河主动握住对方收回在身侧的手,堪比老乡见老乡,“没有来晚,你来得正好!”   在确认房内没有人窥伺后,两人坐在桌边,盛星河将除了听墙角之外的所有事都向他倒了出来。   听到他和魔姬明日就要完婚时,江平野眉头便紧紧皱起。   盛星河说罢,便看到他一脸沉重的表情,原本放下去的心也惴惴不安起来,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师弟,很难逃出去吗?”   江平野垂眸,目光凝在他脸上,在盛星河被他看得不安时,这才开口,却是问:“魔姬、漂亮吗?”   盛星河那股憋在心头的凝重,被他这句话给问破了防,猫儿眼微微瞪大,茫然地“啊”了一声。   这是什么问题?   从他的表情中确认对方的确是不想和什么魔姬成婚,江平野紧皱的眉头缓缓打开,紧绷的下颌线也放松些许。   眼睫轻垂,看向他放在身侧的手,方才接触之时的温热感仿佛又回到指尖。   心头在这点温热下,也慢慢沁出些愉悦。   他就知道,对方只喜欢他。   盛星河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小师弟的回答,只是见他默默勾了勾唇,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莫名其妙。   盛星河有些嫌弃地想,怎么他爹身边这几个人,看着都不聪明的样子。   不过当下也只有江平野一个,没办法挑剔,而且还指望对方救命呢。   于是盛星河藏起对渣爹的微妙嫌弃,摆出一副真诚模样,温声细语道:“小师弟,以你之见,我们目前该如何办呢?”   江平野这次终于靠谱了些,道:“魔族倾轧严重,那大长老将你抬为少主,不过是为了打压大皇子一方的势力。等大皇子死了,拥有魔门令的你,他自然也容不得。”   盛星河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他用大而明亮的猫儿眼直直看着人,所以呢,接下去要怎么办?   江平野在这样的注视下略微一顿,然后吐出了两个字:“君华。”   盛星河一偏头:“他?他现在自身难保呢?”   江平野摇了摇头,冰冷的眸子在火光中似乎是染上了温度,近乎有种温情的错觉。   他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惜盛星河还没弄清楚谁是螳螂、谁是黄雀,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也许是顾忌到门内在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敲门声响之后,侍卫没有立刻推门进来。   两人一对视,盛星河眼神触及到他身上穿得一丝不苟的衣服,想到什么,忙低声道:“不好!”   他拉着人匆匆起身,跑向床榻,随即压在身下。   殿门打开,侍卫鱼贯而入。   隔着层层垂落的轻纱,为首那人对着床上交叠的人影道:“少主,大长老有请。”   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才起身,窸窸窣窣似乎在穿衣,嗓音中带着好事被打断的不耐:“又干什么!”   然后换了声音,清软而温柔,“在这等我回来”。   随后一道人影映在重重轻纱上,一只手掀开,露出一张精致雪白的小脸。   盛星河内里仍旧一身白衣,只在外穿了那件繁复黑袍,黑白一衬,显得少年俊美十足。   挑开的轻纱落了回去,遮挡了侍卫们向内探寻的眼神。   “走吧”,盛星河道。   也许是有了江平野,对大长老找他一事,盛星河都安心不少。   不过随着一路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隐秘的书房,看着在眼前展开的画时,盛星河还是不由心惊:“这是……?”   画面尺幅巨大,近乎占据整面墙壁,站在画前,几乎要仰到极致才能看到画的顶端。   画内是熊熊烈焰,滚滚黑烟,无数惨死的尸骨交叠,面目青白的行尸从四面八方涌来。   眼底泛着血光的魔族、半人半兽的妖族、以及各色宗门服的仙门弟子,手持刀枪剑戟,同行尸们拼死血战。   强烈的悲怆和杀伐之气几乎要破画而出,扑面而来。   盛星河不由敛声屏气,胆寒自脊椎而起。   这、这是什么……   画中的苍穹也染上了血光,浓烈的鬼气席卷天地,遮掩了视线,盛星河仰头时,才隐约发现画面最顶端似乎还有个人。   他正想要看清,却觉得身后一股推力传来,将他直直朝挂着画的墙壁推去!   盛星河一惊,几乎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而撞到墙壁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反而耳边“咔”的一声,像是镜子碎裂。   下一刻,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浓烈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厮杀吼叫声震耳欲聋。   盛星河蓦地挣开双眼。   恰好一个行尸的头颅被高高斩落,咕噜噜飞到他脚边。   而周围,浸满鲜血的土地满是尸体堆积。   !!!   盛星河下意识退后几步,仓皇四顾,但见周围一片厮杀,鬼气萦绕不绝,血色天空沉甸甸压在每一个人头顶。   这、这是那幅画中!   他惊疑不定间,后衣领却突然被人往后扯。   下一秒,一个行尸从他所在的位置扑了上来,尖锐利爪堪堪擦面而过。   “锵——”   身后一道长剑带起一道白光,利落看下行尸头颅。   “你是哪个族的弟子,怎么乱跑!”怒吼从头顶传来。   盛星河惊疑不定地抬头,就对上一人沾满血迹的脸,对方一身黑衣也已破烂,混着泥土,只有一双泛着血色的眼睛格外明亮。   而盛星河一身洁净白衣、稚嫩无辜的脸,同这混乱的战场格格不入。   那魔修看向他的眼神逐渐由怀疑到阴狠,直到眼神扫过他腰间令牌,变作了惊愕:“少主?”   盛星河呐呐不敢言语,竭力将内心的惊疑和恐惧压下,胡乱应了一声。   魔修像是极为着急,拉着他的手腕朝战场边缘跑去:“少主,我护送你回去!”   然而不过跑了两步,脚下的大地逐渐震颤,如同地龙翻身一般,无数的尸体混着枯骨随之震动,两人一时没站稳,跌进了尸骨中。   天空似乎暗了下来,遥远的天际出现一道浓重的阴影。   本就汹涌的鬼气忽然暴涨,遮天蔽日,战场中的行尸也纷纷发出尖锐吼叫,修为陡然提升,尖锐利爪瞬间将缠斗的仙门弟子撕扯两半,啃食起来。   “怎么会这样?”盛星河脸上也沾了一抹血迹,他茫然看着四周,在这满场的哀嚎咀嚼中,纵然知道是画中之人,但一股悲怆绝望之气还是从心底浮起。   “祂、祂来了……”身边的魔修喃喃,泛着血色瞳孔中满是惊惧。   “什么?”盛星河猛地看向他,刨根问道,“他是谁?”   然而魔修却像是陷入了噩梦中,手脚发颤,拉着盛星河爬起就要逃:“快走……”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只行尸洞穿了他的心脏。   生命最后一刻,他将盛星河用力地朝战场边缘推了过去。   自己却被几个扑来的行尸淹没。   盛星河跌倒在地,白衣也染上了灰尘血渍,他张了张嘴,却像是一块硬石梗在喉间,眼中也多了些湿润。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画中的是真实存在还是虚构?而他要怎么才能出去呢?!   那几个行尸将魔修分食殆尽,又朝着他的方向,摇摇晃晃却速度很快地袭来。   盛星河惊慌后退,朝身上一模,却只摸到腰间一块无用的令牌。   而这个方向远离中心,四周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瞪大的猫儿眼倒映出行尸扑来的身影。   嗡——   似有若无的剑鸣声在大地上响起,下一刻,无形的气波自战场中心迅疾四散。   那三只扑来的行尸凌空突然化作了一捧血舞,洒了盛星河一身。   盛星河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跳剧烈如擂鼓,惊慌到极致时产生一瞬空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愣了两秒才“啊”了一声。   此刻冲天的鬼气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撕开,淡淡金光先是一束、继而由一变二、再到三,顷刻间化作千万道直冲云霄,映照了半天空,同鬼气分庭抗礼。   盛星河听到还幸存的人们接二连三的欣喜呐喊声。   “神女、是神女……”   “我们有救了”   盛星河抬头看去,由于距离太远太高,头仰到极致,也只能看见远方两道冲天的身影裹挟在一起。   一黑一金,掀起的可怕灵力暴流在他们身侧形成一个个漩涡飓风,即便隔了很远,强大的威压也让战场中人无不压弯了膝盖,一个个跪了下去。   盛星河也许是画外中人,并没有感受到这份压迫。   因此当其余人都跪了下去时,在战场上格外显眼。   咦?   他似乎听到两声淡淡的疑惑。   接着下一秒,强烈罡风席卷而来。   天边的那道黑影转瞬间扑到了眼前,如同黑夜一般将他当头笼罩。   这太猝不及防,以至盛星河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当黑影完全笼罩之际,头顶的空隙中却有细细一缕金光洒落,盛星河只觉身体一轻,便被一只手给拖了起来。   狂风飞扬,盛星河一身染上脏污的白衣,脸上也只有一双猫儿眼大而明亮,他此刻感觉到一股自内心生出的、莫名其妙的暖意。   他被一只手小心而温柔地拖起,距离地面越来越高,似有千丈距离,盛星河往下撇去,狂风迷眼中只能看见对方身后似乎拖了长长一条,像是尾巴。   这神女、莫非同女娲一样吗?   像是过了很长时间,又或者短短几瞬,他这才和神女对上视线。   然而对方的容貌根本无法直视,仅一眼,脑海中便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嗡鸣作响。   眼泪从眼角滑落,盛星河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只记得了仓促一瞥中看到的的一双悲天悯人的眼。   “回去吧”,盛星河眉心一凉,像是指尖触碰,神女的声音飘忽如风,他下一刻陷入了黑甜的梦中。 第四十三章   熏香浮动,轻纱重重。   躺在宽大锦被中的少年突然睁开双眼。   残留记忆的最后一幕,令少年猛地喘气掩被而起,眼神惊疑,像是仍深陷在噩梦中。   “你在魔域图中看见了什么,竟把你吓成了这样?”   床榻一侧,君华若无其事收回了手,眼神在小少年腰间的魔门令上一扫而过。   “什么?”盛星河茫然地转过了头,眨了眨眼,记忆渐渐回笼。   “那叫、魔域图?”   回想到画中遍野尸骨和冲天鬼气,盛星河眉心不觉拧在了一起,胸口也一阵发紧,忙追问道,“画中究竟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才会如此惨烈?   君华的眼神在他的表情上扫过,眼神一动,似笑非笑:“怎么,你不会真目睹了百年前的天谴大战吧?”   盛星河被他说得一愣。   天谴大战?他在脑海里搜索,想到在太一宗时他爹曾经说过这段修真界最黑暗的历史。   行尸作乱,鬼气洞出。   但、画中最后出现的神女却怎么没听说过?   然而还不待他发问,君华便起身,华丽的黑色衣角扫过盛星河搭在床边的手腕。   只见对方转头,露出一截修长脖颈,隔着重掩的轻纱向外看去,不知看到了什么,转身面向盛星河时,笑容有些许微妙:“先别说这些了,现在,你该准备娶你的新娘子了。”   “什么?”盛星河被他口中的话给弄得莫名。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嘈杂的脚步声逐渐在耳边响起,轻纱上映下重重人影,又被一双双素手挑开,一排端着托盘的侍女鱼贯而入。   领头的侍女手捧大红婚服,欠身道:“少主,吉时快到了,你该穿上婚服,去迎接魔姬了。”   盛星河蓦地瞪大了眼,手足无措,一手紧紧抓着被角,忙朝君华看去。   他到底昏睡了多久,怎么一醒来就要成亲了?!   可惜君华此人最是混账,面对盛星河显而易见的求助,丝毫不顾先前的救命之恩,反而装模作样地合手朝他一拜,“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少主大婚,小的先退下了。”   他话音落时,人已经退到轻纱处,接着毫不犹豫转身掀开纱帘便走。   无比干脆利落。   “你!”   盛星河急得瞪眼,下意识一把掀开床被。   然而脚还没来得及落地,一双崭新的云纹踏靴便递了过来。   接着领头侍女挡在他面前,一板一眼道:“还不来人,给少主梳洗打扮。”   于是,一排侍女登时围了过来,彻底挡住君华离开的背影。   等好不容易从一双双手下逃生,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盛星河头晕脑胀地被簇拥出了大殿,又被推上一只浑身冒着金灿火焰的魔鸟。   魔鸟身后拖着一辆无比华贵、织金满绣的八抬花轿。   盛星河还没坐稳,魔鸟便振翅起飞,掀起一阵狂风,他不由向前倒去,下意识紧紧抓住了鸟身上的蓬松羽毛。   清唳的啼叫声响彻云霄,魔鸟如同一团璀璨流星,破开北夜黢黑沉寂的天空。   它的身后,先是一点,接着由一化二,无数道同样璀璨的光亮闪烁,竟然同样是一群浑身冒着火焰的魔鸟划破长空而来,明亮绚丽的光彩倒映在盛星河微微睁大的猫儿眼中。   他坐在领头的魔鸟身上,许是有人提前设下了结界,高空凌冽的寒风被遮挡在外。他松开了羽毛,小心提着繁复华丽的婚服,以免被过长的袍角绊倒,慢慢站了起来。   只见脚下的魔宫、魔宫之外的连绵建筑,俱缩成了蚂蚁大小,只有无数明亮花灯,如千万颗夜空坠落的星子,缓缓铺在他的脚下。   少主和魔姬大婚,北夜同庆。   无数魔修在街道上抬头,看向这团燃烧着照亮了半边天空的魔鸟,以及领头魔鸟身后拖着的那顶奢华花轿,闪过艳羡和期待。   艳羡这奢靡铺张的婚礼,期待那位一直不顾魔姬养着面首、宁愿戴绿帽子也要把人娶回家的大皇子。   更期待、这头顶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主,究竟有什么本事,竟一出现便直接撬了大皇子的墙角。   而此刻万众瞩目的盛星河,却是慌乱无比。   因为他发现身后的花轿上,垂落的红纱织金轿帷,被一只手掀了起来。   那只手无比苍白、细长,被大红色一衬,更是如冰雪一般。   花轿里竟然有人!   盛星河吓得退后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喃喃说不出话来。   花轿里坐着的,岂不就是……   盛星河渐渐烦闷起来,虽然只是被迫之举,但现在穿上了婚服,又和自己的“新娘子”独自在这逃也逃不掉的高空之上,变扭之情溢于言表。   尤其想到之后还要入洞房……盛星河便觉眼前一黑。   倒不是他嫌弃魔姬,只不过他们是才见了一次的陌生人,更何况魔姬的父亲大长老完全是把他当作用来对付大皇子的一颗棋子,到时候君棣一倒,他的下场也只有一个死字。   而可恶的君华,也根本不会帮他!   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   盛星河沉思纠结之际,花轿里的人就那么挑着轿帷,隔着大红纱缎盖头,和垂落的一层珠帘,似乎在静静看着他。   花轿四角悬挂着金缕流苏的铃铛,随着飞鸟拖着他们驶过北夜大地时,一两声清脆的叮铃声,在死寂的氛围中响起。   花轿内空间格外大,云鹤浮雕、龙凤罩顶,他的新娘就这么端坐在这光彩夺目的轿子里,凤冠霞帔,另一只苍白的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   无声地注视着他。   北夜格外辽阔,更远处是大片苍寂灰暗的山林,造型扭曲的枯树漫山遍野,一群蝙蝠被火光所惊,扑打着翅膀划过一轮巨大圆月,飞向更遥远的深林中。   许是灵力损耗,魔鸟们周身的火焰不再如同流星刺目璀璨,而是化作了一团柔和白光。   月光这才有机会,洒落在盛星河那一身大红婚服上时,反射出一层朦胧的光晕。   盛星河是被强推出门,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打扮成了什么样。   更不知道自己如今一身红衣立于月下,唇红齿白,面似冠玉,即便隔着珠帘和纱缎盖头,也让花轿中人的心跳越来越快。   挑着轿帘的手攥紧了些许。   然而盛星河的眼神,根本不敢触碰到新娘。   除了身份的微妙,他还想到,这魔姬最开始看见他时分明是不喜欢他的。   万一是大长老为了利益强行逼迫她嫁给自己,如今这高空之下,正是杀人灭尸的好时机。   于是盛星河眼观鼻鼻观心,除了最开始的一瞥,接下来眼神只胡乱扫过周围夜景,最后定定凝在了那轮圆月之上。   月色勾思,他忽然想到,江平野跑哪去了?   对方原本是冒充大长老给他选的男宠这才进了魔宫,怎么他从魔域图回来,便见不到了呢?   想到他,原本的烦闷情绪似乎更甚,沉甸甸压在心头。   对方知道,自己现在成亲,正和新娘被迫架在魔鸟上,昭告整个北夜婚事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天空上那么一团明亮火焰,只要抬头就能看到。   盛星河想了想,又自嘲一笑。   算了,魔门高手如云,江平野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如何能救得了自己?   他拍了拍额头,轻轻一叹,也是自己魔怔了。   而身后的新娘,依旧默默看着他。   月光被轿顶分割,斜斜洒落进来,落到一双绣鞋脚尖,划出了一道淡淡的明暗交界线。   红纱盖头随着飞鸟行进而微微摇晃,流苏起落间,露出一截清瘦锋利的下颌。   魔鸟以看似缓慢、实则迅疾的速度拉着二人绕了一圈,最后又展翅飞向魔宫方向。   远远的,冲天火光彻底照亮了一方天空,盖住了魔鸟身上的光晕。   盛星河的思绪被拉回,视线从圆月落回到了魔宫方向。   缓缓睁大了眼,发生了什么?!   魔鸟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逐渐焦躁不安,蹄叫声变得凌厉急促,陡然间一个加速,猛地朝不远处冲天火光的魔宫俯冲而去。   盛星河猝不及防,身形不稳直直朝后倒去。   魔鸟本就不大,在惯性作用下,他身后便赫然是万丈高空!   盛星河一惊,手指虚空抓握了两把,然而毫无凭依,繁复的大红衣角撒开,发带飞扬。   “叮铃铃——”   花轿的铃铛扬起。   圆月倒映在盛星河的瞳孔中,越来越小。   巨大的渺茫苍穹逐渐占据视线。   他慌乱中摸了摸腰侧,这回却是连魔门令都不见了,空荡荡一片,毫无法宝!   离开了结界,阵阵风声如尖锐哨子,划过耳际。   这次不会真要完蛋了吧?   盛星河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   而就在这无措时,一道影子突然从脸上掠过。   他下意识抬头,恰好看见一人正从花轿上跳了下来。   比他更为精致和华美的新娘喜服层层展开,随着下坠的动作,如同凌空一朵艳丽莲花,绽放在盛星河眼底。   头顶的红纱盖头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掉落,却又很快被一只苍白的手接住,塞进了储物戒中。   对方那张冷清俊美的脸,也猝不及防撞入盛星河眼中。   一瞬间他连自身危险处境都忘了,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江平野没有回答,而是展臂揽住了他,龙吟剑心随意动,载着两人在猎猎风声中,避开街道上慌乱逃窜的魔修,悄无声息地落进了一处黑暗偏僻的小巷。   有光亮起,是江平野拿出了夜明珠,照亮了他们这块小小的区域。   混乱和尖叫声隐隐传来。   盛星河一落地,忙不迭仰起头问:“你怎么会是新娘?”   他眼中充满了不解,只感觉自己似乎是被蒙在了鼓里,一头雾水。   夜明珠的微光只渲染出江平野半侧俊美面容,优越的鼻梁在另一侧脸颊投下淡淡阴影,深刻的五官在盛星河问出这话时,似乎更冰冷了些。   他道:“那你想是谁?” 第四十四章   盛星河被他这声反问搞得莫名其妙,他不是跟魔姬成亲,那新娘还能是谁?   不过对方没给他回答机会,而是垂下眼睫,半张脸在夜明珠的光晕下模糊了锋利冰冷,眼神幽深。   “还有,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吗?”   话音刚落,一声震颤的钟鸣声突兀响起,回荡在北夜上空,钟声长远悲怆,一道接着一道。   隐约的混乱和嘶吼声传来,夹杂着含糊不清的“魔尊薨了”字眼。   盛星河一凛,被这突然出现的情况分散了心神,抬头看向那被火光映红的天空。   现任魔尊怎么这个时候就死了?!   那魔门岂不是……大乱了?   钟声一共响了九道,接着,更为震动的兵戈铁甲声清晰传来,仿佛有千军万马,长街房屋都隐隐颤动。   但不过几个呼吸间,大地的颤抖便消失了,与此同时,耳边萦绕的哀嚎怒骂声也悉数敛去,只有穿堂风刮起窄巷口一截破败的酒旗,猎猎作响。   这太古怪了!   盛星河不由自主退到江平野身边,抬手捏住了他一截衣角。   侧身看向他,一双猫儿眼在微光中如同含了两汪水。   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纠缠不清。   江平野微微低头,眼神划过他微微收紧的下颌线,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在担心她吗?”   “……啊?”还沉思在魔族势力分裂中的盛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模样颇有些呆。   江平野指尖微动,却有想到什么,眼底沁出些含霜,抿了抿唇,再次问:“姬芙,你的未婚妻,你是在担心她?”   盛星河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人,被江平野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无比惹眼的婚服。   他鼻子皱了皱,想也不想就反驳:“怎么可能?”   说着,还抬手将身上腰封扯掉,脱去繁复累赘的大红喜袍,一边嘀咕:“你还说呢,我醒来都找不到你,可担心死我了……”   担心你要是挂在了魔门,那我的血脉暴动谁来解决?   不过最后这话,他很识相地没有说出来。   喜袍一脱,整个人都轻巧了许多,里衣仍旧是一袭绛红织金,但江平野在身前,也不好都脱了,只能勉强就着穿。   他手上提着繁复的婚服,有点不知怎么处理,想丢了吧,这婚服上满是镶嵌着细碎金玉和灵石,一看就价值不菲,但留着,他现在储物戒又不在身边,颇为不便。   一只手却帮他接过,塞进了储物戒中:“我帮你拿。”   江平野太过理所当然的举动,盛星河一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对方也脱下了身上那袭华丽衣裙,里衣是和盛星河如出一辙的绛红织金,不过女子衣饰更为贴身纤巧,掐出他一把劲瘦腰身,和宽阔挺拔的肩背。   整个人便如同他手中的龙吟剑,即便经过刻意遮掩,但稍一靠近,从骨子里散发的危险和寒意便让人忘而退步。   但盛星河不怕,虽然渣爹后来是不行,但至少现在的青葱小师弟,人还是不错的。   他走近两步,手里依然攥着对方衣角,像是怕走丢一般,低声问:“小师弟,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平野垂眸,看向他捏着衣角的那只细白的手,没有扯出,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盛星河犹豫,如今发生的剧情和小说出现了很大偏移,按理来说,魔尊不该现在就死,而且、成功上位的依旧是君华吗?   如果不是,那他依仗的对小说剧情的先知,岂不是毫无用处了?!   他眉心纠结到一处,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去魔宫看看,当然,就远远地看,别被发现就行!”   盛星河还是想去探清楚,如今的剧情究竟和小说偏移到何种地步。   然而江平野听了,却是在他头顶冷哼一声。   衣角摆动,他扯出了盛星河手里攥住的一角,当先朝着窄巷口走去。   “走吧”,对方手里的夜明珠随着他的走动而光摇晃,盛星河讶然抬头,只能看见他高挑背影。   对方在昏暗狭窄的巷子中头也不回,“去找你的新娘。”   盛星河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他快速几步追上对方,“喂,我都说了没有,你是不是在嫉妒我?而且你还没回答,新娘怎么会是你,姬芙呢?”   “还说不是找她?”   盛星河跺了跺脚,只觉这人很难沟通。   转出窄巷时,长街上已是人影寥落,街边一些摊贩还没来得及收拾,货物便被匆匆撞落,洒落一地,又被践踏成一片,狼藉无比。   这条长街尽头,正对着魔宫高耸的大门。   盛星河拉着江平野藏在街角,隔着遥远的距离,盯着那扇紧闭大门,黑曜石的质地在月光下折射出寒光。   门后,那冲天的火光还在继续燃烧,兵戈声却已销声匿迹。   少顷,沉重的“咯吱”一声,大门被人从里,缓缓推开。   盛星河拉着小师弟往里藏了些,隔着长街上翻倒的木桌长椅摞起的缝隙,紧张地看向渐渐大开的宫门。   入眼的先是无数森严魔兵,接着,一只缠满深紫花纹的雪白小腿当先踏出,裙摆飘起,面容妖异,是姬芙!   她手臂、小腿,裸露在外的花纹表面沾上了一层血迹,整个人如同浴血一般,然而那些花纹却越发开得娇艳,深紫浓郁,像是下一刻就要破开血肉绽放。   即便盛星河看不透她的修为,也能明显感受到,她周身气息更为深不可测。   “元婴”,身侧的江平野传音入耳,轻轻吐了两个字。   盛星河心里一惊。   怎么、修为提升这么快?   紧闭的魔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只见魔姬微微侧过头,红唇妩媚,笑意莹莹:“老头子将我炼成采补的傀儡,害我不得不和那些臭男人双修,怕是没想到这些灵力我还能拿回来。啧,我如今已是元婴后期,可是高了你一头。”   宫门彻底打开,露出了站在姬芙身边的人,红衣黑甲,雪白发锻,狐狸眼深而狭长。   是君华!   他们两人怎么会搞到一起?   盛星河忍不住抚上墙角,身体探出了些许,想要看得更清。   然而肩头却搭上一只手,将他往里一拉。   下一刻,立在宫门处的君华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眼看向空荡长街,却只见一些翻倒交叠的桌椅酒旗,并无人影。   他收回了目光。   盛星河此时后背靠在冰冷的墙上,被江平野捂住嘴,只露出大而无辜的眼神。   他无声指了指江平野的手,示意自己会小心,让对方拿开。   江平野同他对视,幽深的眸子在昏暗墙角越发黑沉,他停顿些许,在收手时还惩罚一般,用指尖在他唇瓣不清不重捻了一下。   饱满的唇越发红艳,倒映在江平野眼底。   他指尖轻颤。   盛星河没注意到,只瞪他一眼,又小心猫着腰探出身,看向宫门。   这时的君华提起了手中一物,方才被身前桌椅挡住的东西暴露在盛星河眼前。   那竟然是一颗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人头!   是君棣!   盛星河不由自主的脊背一寒。   远处的君华却像是心情极好,向来尖酸刻薄的脸难得露出一个称得上愉悦的笑容。   他抬手,轻巧一抛,君棣那颗人头就被挂在了黑曜石宫门的顶端一角,临死前那定格的惊惧恐怖表情,就这么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盛星河只看了两眼,便匆匆移开视线,只觉得自己脖子也有些发冷。   他听到姬芙用嫌弃的口吻说:“这个丑东西,怎么把他挂这?”   君华抬头,负手看向那悬挂的人头,唇边笑意不减:“兄长生前最喜欢在高台看着北夜满城,如今,我自然也要让他如愿。”   姬芙“嘁”了一声,扯开了话题:“对了,怎么不见你那小情人?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要不是他贡献出魔门令,还配合我们成了这门假亲事,也不会骗过那两只老狐狸,让你从魔域图中,将魂兵带出来。”   盛星河敏锐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配合,魂兵又是什么?   他没注意到,身侧的江平野听到“小情人”三字时,骤然冷下的脸。   君华的反应同江平野差不多,原本翘起的唇角抿直,额角太阳穴直跳,多了些恼怒:“我说了,我跟他毫无关系!那小白脸蠢笨至极,惯会卖乖讨好,只有仙门一些不知好歹的人才会看得上他!”   说着,想到了什么,表情更为厌恶。   盛星河撇了撇嘴角,心中不屑,哼,分明是嫉妒他爹对他独宠罢了,还在这颠倒是非,诽谤他,活该是个备胎!   姬芙从对方这难得的表情和语气中精准嗅到了什么,眼神也微妙起来:“原来不是情人,竟是情敌啊!哈哈哈,难得,竟然有你搞不定的人。”   她语气熟稔,像是和君华关系不错,而向来小肚鸡肠的魔修竟然也没怪罪她。   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嘴硬说:“不过一个仙门弟子罢了,何来搞不定一说?”   盛星河的心情此时和姬芙同频,俱是一嗤。   不过他可不敢发出声音,只在心里默默鄙夷。   君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过了身,看向列在宫门后那密密麻麻的魔兵,对姬芙道:“如今威慑也够了,这群魂兵可消耗不少灵力,我先送他们回去了。”   他手中,手上举起一个令牌,红色交错的符文此时泛着金光。   正是盛星河消失不见的魔门令,原来是被他拿走了。   金光越甚,笼罩了那群魔兵,盛星河探头看时,在魔兵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下一瞬,那群魔兵消失在了原地。   身后的江平野此时也忽然拉住他,“走!”   两人消失在墙角处。   宫门前的君华猝然转头,看向两人的方向。   “怎么,不去追了?”   姬芙也发现了那点不寻常的动静,不过她抱臂一旁,颇为兴味地看着君华。   空荡长街上夜风席卷,吹起他沾了血迹的衣角,他将魔门令挂在了腰间,眉宇沉肃:“罢了,如今局势刚定,还有许多豺狼虎豹窥伺你我,更外边,还有仙门妖都等势力,现在就开启阵法,暂且封闭北夜吧。”   姬芙闻言,转身宫里的魔殿走去,一边嘀咕:“真搞不懂你们这帮男人,既是情敌,竟然还舍得将魔门令拱手相让,甚至还让你滴血认主?啧,这曲折的三角关系啊!”   君华忍住,没反驳她。   等女人消失在宫道上时,这才抬手拿起魔门令,指尖在表面的鲜红魔纹上摩挲。   他没有告诉姬芙,并不是盛星河让魔门令认他为主,而是,这魔门令一开始便有他的一滴心头血。   但这段记忆他分明不记得!   更奇怪的是,这滴血液中蕴含的充沛灵力远远超过他现在的修为,最起码也是化神期以上,这也意味着,是“他”自己将盛星河的血容纳进来,默认了令牌有第二个主人。   “未来的时空吗?”   君华浮上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这念头让他呼吸都有些艰难,神情凝滞。   想到盛星河进入魔域图竟然能看到天谴大战、想到传说中藏在图里的至宝遍寻不见……还有这滴莫名其妙、来自未来时空的心头血。   种种诡异之处纠结缠绕,越是想理清、便越是陷入一团迷雾混沌中,最后不知为何,又想起姬芙临走那句“复杂的三角关系”字眼。   君华眼底的红晕越发浓郁,太阳穴鼓鼓跳动,猛地握住手中令牌,不敢相信这荒唐至极的说法。   未来的他是瞎眼还是傻了,怎么会看上那个小白脸! 第四十五章   一座小巧的飞舟缓缓驶离北夜。   它身后,巨大的透明结界逐渐浮现,从四周向中心快速聚拢,罩住北夜大地。   飞舟如一星萤火,在结界合拢的最后一刻,驶出了北夜范围。   身后一道刺目白光冲天而起,偌大的北夜凭空消失在了原地,转身看去时,触目只有一片荒原和漫山枯树,月光静静流淌。   盛星河立于甲板上,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江平野在他身后解释:“魔尊换位、权力更迭,君华此时修为不够,北夜只有暂时避世以养起锋芒。”   盛星河点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凭栏而立,夜风被结界悉数挡住,天地静谧而辽阔。   一只苍白的手伸在了他眼前,手心中静静躺着三个储物戒。   盛星河惊喜出声:“怎么在你这?”   他忙将储物戒拿起,一一往里探去,发现东西都完好无损,不由松了口气。   他笑着看向江平野,刚想道谢,然而想到对方到现在还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成了新娘,唇角不由扯平,眼神打量起来:“等等,你先老实交代,你跟君华、还有姬芙都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他竟然连我的储物戒都给了你。”   江平野顿了顿,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神情,这才慢慢道来。   飞舟缓慢行进,两个同样一身红衣织金的人立在甲板上,披着月光,衣角绣的金线闪烁淡淡微光。   盛星河听完,心情无比复杂,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心绪,然而开口时却难免带上一丝不忿:“合着当初就是君华带你进的宫,他和姬芙早就密谋,利用这婚事掩人耳目,然后好让他君华拿着魔门令去魔域图里放出魂兵?!”   “所以从头到尾,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想到自己之前独自深陷魔宫时的惴惴不安,以及江平野消失时对他的担心,只觉无比可笑。   盛星河向来软和得好像没有脾气,即便有些矛盾,但也只是顷刻间的情绪,他生来身体不好,尤其是患上癌症之后,向来不记糟心事。   本来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何必还为了一些污糟事扰了心情。   因此当他真的沉下脸时,那张精致玉雪的小脸一派郁色,半点不见平时的狡黠灵动。   江平野见他如此,也难得慌了神,冷漠幽深的眸子像是古井凭空泛起了涟漪,他张了张嘴,艰难解释道:“魔族大长老向来老谋深算,大皇子也是狡诈之辈,而密谋宫变一事,最大的依仗还是你,如果将计划提前告诉你,到时若被发现,君华和魔姬便罢了,我怕你也会被迁怒,到时候想趁机带走你,可就难了。”   盛星河下颌线收紧,这让他看起来多了些不动声色的冷漠。   他没有看江平野,只是凝神看着虚空一点,在对方忍不住又要解释时,他才闷闷开口:“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郁结于心。   怪不了任何人。   一切归根结底,是他太弱了。   弱到被君华掳走,然后几次三番需要人来救。   弱到不需要考虑他的感受,直接被人利用。   盛星河并不生江平野的气,实际上这也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接连几次的坎坷波折,以及长久紧绷的情绪,还有、今夜实在太皎洁的月色,都让盛星河不由自主陷入一种低沉情绪里。   想到现世的孤儿院,又想到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自己似乎也一直在拖累他爹。   “江平野,你说,我是不是个累赘?”他声音很轻,近乎呓语。   盛星河是极少自轻自贱的,即便在幼儿园中长大,听多了没爹没妈的骂声,他也顽强如石缝中长出的小草,磕磕碰碰长到了十八岁。   可一穿进小说,成了个三步一喘气、五步一吐血的病秧子,他好像成了一个时刻等人来救的废物。   也许爱能让人变得软弱,盛星河原本对死亡也是坦然的,可他爹为了他耗尽灵力、甚至不顾师尊劝阻、将他送回这二十年前,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但如今已过半月,即便他找到了渣爹,依旧没有寻出解决血脉暴动的方法。   而这具身体,虽然依靠着江平野的调理勉强止住了吐血,可治标不治本,两年之后的仙人秘境,他能否等到?   他死了倒是不要紧,但他爹的付出怎么办?二十年前的盛酽怎么办?要是他日后知道当初死在眼前的是他儿子,该多么悔恨和绝望?   平素强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此刻铺天盖地袭来,浓烈的悲怆让盛星河身形一晃,抬手扶上栏杆,喉间涌出滚烫的血意。   江平野捕捉他的微弱字句,万万想不到他会如此发问,一时语塞,随即堪称笨拙地安慰:“绝对不是,在我心里,你绝不是……你怎么了!”   盛星河猛一偏头,咳出了一口热血,他耳边嗡鸣,几乎没听清江平野说了什么,直直向前栽去。   江平野及时接住了他,打横抱起,匆匆进了房间。   他快速将人放在床榻,两手并指抚上他脉门,灵力探入,却只觉像是撞进了一片混沌中,无数撕裂驳杂的强大灵流在小少年体内乱撞,江平野心惊,猛地看向盛星河。   对方紧闭双眼,如同深陷噩梦中,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泣,五指深深陷入床被中,用力之大,指节筋骨根根暴起!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雪白的额头上,突兀出现的一道血红印记,像是雪中落梅一般,无比惹眼,印记不断旋转,最后渐渐定格为一道首尾相接的小鱼。   不,那根本不是鱼,而是放小了数倍的龙纹,江平野一时顾不上,直接双手撑在他两侧,探身看了仔细,确定真的是龙纹无疑。   但怎么可能,这具身体分明还是人族之身,龙纹如此强大的力量,怎么承受得起?   确实如他所想,昏睡中的盛星河表情越发痛苦,原本细白的皮肤像是皲裂一般,血珠不断从开裂的皮肤中争先恐后冒出,脸颊、手背,更多的血珠浸透了原本的红衣,红意越发刺眼。   江平野忙抬手,毫无保留,从他眉心中输入蓬勃如潮涌的灵力,然而之前原本能安抚的血脉,此刻却受到龙纹的吸引,反压了他输入的灵力,加上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斑驳灵力,察觉到陌生的气息,竟如剑阵一般汹涌朝他攻击!   这是在盛星河体内,江平野不敢相撞,操纵灵力四处回避,但很快,他也不由在这撞击之下,嘴边缓缓流下一道刺目血迹。   他不得不仓促收手,猛地转身,同样咳出一道淋漓鲜血,几点血珠飞溅上放在床榻边沿的龙吟剑,那掩饰得原本灰扑扑的古剑骤然发出微光,震颤起来。   江平野惊讶看去,却见龙吟剑突然凭空悬浮,正停在痛苦挣扎的盛星河上方。   淡淡的微光笼罩了盛星河全身,一点白光在他手上一闪而过,江平野凝神看去,发现那点白光以迅疾速度,从盛星河沾满血的指缝间,钻进了衣袖中的手臂,接着是侧颈,然后顺脸而上,最后也停留在了额头位置,同那道龙纹合二为一!   白光一闪,龙纹消失不见。   江平野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快要砸到盛星河脸上的龙吟剑。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气息逐渐平稳,缓缓挣开了双眼。   “我怎么了?”盛星河慢慢坐起身,眼神茫然,他只记得自己好像正深夜抑郁,然后就突然吐血。   难道坏情绪还能直接诱发血脉暴动?!   江平野不答,只是一手握着龙吟剑,一手抚上他脉门。   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缓缓抬头,定定看向了盛星河。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复杂,盛星河才从混沌的梦魇中挣扎出来,此刻吓得咽了咽口水,艰涩道:“难不成……是我命不久矣了?”   江平野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剑眉紧蹙起来,道:“你结金丹了。”   “什么?!”   这比命不久矣还更让盛星河惊讶,他无法使用灵力,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金丹期?   更何况,他什么都没干啊,好端端的怎么修为就提升了?   这要是被其他修士知道,肯定会气得吐血。   然而于盛星河而言,修为提升便如同催命符咒,更强大的灵力会给身体带来更多负担,就像是暴雨下岌岌可危的大坝,时刻都有决堤、被冲得粉碎的危险。   江平野缓缓输入了一点灵力,“跟着我做。”   盛星河忙闭眼,借着着那股灵力内视,似乎真的发现丹田处出现了一颗小小的金丹。   它通体泛着莹润的白光,表面似乎有金色的纹路,不时一闪而逝,缓缓转动间,却露出了背面的残缺一半。   这竟然是一颗残丹!   盛星河心头重重一跳,江平野这时开口:“看见了吗?你体内被人设了禁制,我也无法查看情况,只能引导你自己观察。”   盛星河呐呐不知言语,即便他修真知识浅薄,但也知道一个人的金丹不可能只有半颗!   而且他金丹的颜色,好像、好像灵晶……盛星河越想,越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天灵盖。   “砰——”,他还没理清头绪,飞舟却像是撞上了什么,剧烈震动起来。   他没坐稳,一头往前栽进了江平野怀中,对方硬挺的胸膛撞的鼻子生疼。   盛星河起来时,目光中带了点水。   江平野还想说什么,目光就在他脸上一顿。   然后才若无其事转过头,起身当先朝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盛星河放心不下,也忙跟上。   推开房门,却只见一片浓重阴影当头笼罩。   盛星河看清时,目光微微瞪大。   蝙蝠,不知从哪来的、数不尽的蝙蝠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阻挡了月光,将飞舟紧紧包裹在其中。   拍打翅膀的声音嗡嗡不绝,无数血红双眼和尖利牙齿密密麻麻占据视线,看得人头皮发麻。   见他们出来,其中一只蝙蝠飞身上前,它的四肢突然拉长扭曲,白光闪过,变作了一个尖耳血瞳的黑衣人。   对方以恭敬却不容拒绝的姿态朝他们拱手:“太子,吾王召你回宫。”   盛星河咽了咽口水,想起什么,偷偷靠近江平野低语道:“魔尊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派出这些蝙蝠精,还有我不是少主,什么时候又升成太子了?”   妖族的五感超越人族,那蝙蝠精听了这话,目光也看向了盛星河方向。   冰冷毫无生机的血瞳看得后者浑身一僵。   江平野此时上前一步,挡住了这股打量。   他身上散发出之前从未有过的气息,盛星河还不知道这是妖族之间的血脉压制。   对的蝙蝠精却仓皇低下了头。   盛星河只听江平野淡淡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要先送这位朋友回去。”   什么,太子说的是他?!   盛星河惊讶地看着他背影,等等,渣爹是个什么情况?   他是太子,莫非,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皇太孙? 第四十六章   许是因为盛星河方才那话吸引了蝙蝠妖的注意,对方并没有放他离开。   而是不顾江平野的冷脸,指挥着笼罩飞舟的一群蝙蝠,调转了方向,朝某一处飞去。   江平野眉眼黑沉,定定看了一眼为首的蝙蝠妖。   盛星河看出渣爹这个太子也不是很有威信,生怕他要跟人打起来,到时候这么多小蝙蝠,他们可不是对手。   于是一手拉住他胳膊,对他摇头:“没事,我也不急着回宗门。”   蝙蝠妖身后,两只骨膜覆盖的翅膀不时扇动,他看着眼前两人如出一辙的织金红色里衣,又因方才的意外,他们衣服皆有些凌乱,尤其是盛星河,领口处的衣服在他方才挣扎时扯开了小半,隐隐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蝙蝠妖的血瞳一动,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他飞身出去,一群小蝙蝠又很快填满了他离开的空洞,因此江平野也自然不知道,蝙蝠妖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妖都传出了这样的讯息:太子,携太子妃归。   夜色隐没,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盛星河醒来时,只见江平野已穿戴整齐,坐在了桌边。   他拥被起身,没有感觉到熟悉的漂浮感,诧异问:“飞舟已经停落了吗?”   江平野微微颔首,持剑起身,“来吃早饭吧。”   盛星河这才注意,桌上还摆着一盘冒尖的糕点。   虽然他现在已是金丹,可以辟谷了,但盛星河习惯了吃食,见状不免露出个笑容。   江平野低头,看见他翘起的唇角,眼中的冷光也消融了些。   二人走出房门时,金乌已跳出了层层云霞,坠在无边海洋的天际,将大片天空渲染得色彩绚烂,水波荡漾,浮光跃金。   眼前竟是一片茫茫大海。   已等得不耐烦的蝙蝠妖见了两人,稍稍松了口气。   他上前行礼,虽然态度恭敬,但盛星河总听出点不耐烦的意味:“太子,现在可以走了吧?”   江平野冰冷的眼神从他头顶扫过,不清不重地“嗯”了一声。   蝙蝠妖这才走到海边,抬手挥袖,一艘通体漆黑的偌大船只便出现在了身前。   这船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黑得浓烈,毫无缝隙,在日光下折射出森寒微光。   船只投下的浓重阴影打在三人身上。   江平野拉住他的手,道了一声“走吧”,接着提气,带他飞身跳上了甲板。   蝙蝠妖随即跟上。   船只被灵力驱使,缓缓驶向遥远天际。   盛星河还没出过海,不觉稀奇,靠在栏杆边看着快速消失的海岸线,海浪一潮涌过一潮,水波粼粼,巨大的船只破开碧蓝海水,又在身后汇拢。   海岸线渐渐消失,触目所及皆是苍茫海水,海天的交界线被模糊,巨大苍穹仿佛倒映在镜一般的海水中,船只划破一层又一层白云。   盛星河看了一会儿,新鲜感便过去了,江平野正立在他身侧,对方没有像他一般整个人靠在栏杆上,而是依旧立得挺直,侧面看去如同陡直切开的崖壁,又似一柄锋利寒剑,下颌线清晰深刻,侧脸俊美,那身织金红衣消融了身上的冰冷疏离,耀阳得让人刺目。   盛星河微微一晃神,方才反应过来,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船上并未设结界,腥咸潮湿的海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吹得两人衣角、发丝向后扬起。   江平野侧身看他,鬓角几缕头发拂过他深邃的眉眼。   “过无妄海,去往妖都。”   妖都?盛星河想到什么,“南隐妖都?你是妖族的太子?”   他惊讶地看向江平野,虽然看见蝙蝠妖时,便知道渣爹大概率不是人,但相处这么久时间,对方身上毫无妖异之处,如今猝然得知他是妖族太子,先是不由惊诧,继而浮起了然。   是了,他爹当年找遍了东洲大陆和北夜魔门,只有妖都和蛮荒,因为地理原因而只能草草探访。   如果渣爹是妖族太子,躲在妖都,也的确很难找到。   不过,盛星河有些纠结起来,侧身看了看江平野,欲言又止,而后又把头低下,指尖绕着他飞扬的腰带,在手上打着圈。   渣爹既然是妖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物种。   要是直接开口问,是不是些许冒犯,毕竟妖族对自己的原形应该很敏感吧?   尚不了解妖族文化的盛星河权衡半天,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罢了,到时候打听一下妖王的品种不就行了。   也不知道他身为半妖,会不会也能变身,但要是渣爹的原形很难看怎么办?   江平野察觉到他奇怪的打量,然而看过去时,却见对方表情几经变化,一会儿纠结,一会又是眉头舒展,让他也摸不着头脑。   不远处,蝙蝠妖倒挂在桅杆上,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只黑色幡旗,那双血瞳却不时盯着两人。   江平野冷冷瞥他一眼,伸手,将身侧的少年拉回了床舱设置的房间中。   房间颇大,分了内外间,布置得颇有几分野趣,带着叶子的绿色藤蔓爬过墙角、窗沿,桌椅俱是用原木做成,床榻宽而大,床头彩绘着几只形状似熊的妖兽。   不知是不是盛星河错觉,他看过去时,一只妖兽似乎朝他眨了眨眼。   咦?他还没仔细看,江平野此时却拉他在桌边坐下,抬手布下结界,语气严肃:“妖都此行危险,你若到了南隐,务必要时刻跟在我身边。”   盛星河见他沉肃模样,也微微提起了心:“你不是太子,用得着如此小心?”   江平野露出了他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盛星河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有故事,他都准备好倾听时,江平野却只是略道:“妖都情况复杂,不便细说。”   接着,他扯开了话题,“无妄海宽广无边,到南隐还有很长时间,不如先来解决你体内的暴动问题。”   盛星河登时被他转移了注意,忙问:“你找到解决我血脉暴动的方法了。”   他说话间,一只手还抓住了江平野搭在桌边的手。   少年对上他满是期待的眼神,喉间一滚,“这、并未。”   眼看对方眼神肉眼可见地失落,还拿开了手,江平野不由心头一紧,鬼使神差开口:“但我可以试试。”   “……”,合着把他当成实验的小白鼠是吧。   但试试就试试吧,就算不能解决,调理狂乱的血脉也是好的。   盛星河捂着近日有些隐隐作痛的胸膛,想到丹田内那颗残缺破损的金丹,不知、他还能坚持多久。   江平野说的试试,就真的是把各种方法都试一遍。   盛星河不知他从哪找来一本破旧古籍,看了几页,便对着他的经脉输入灵力。   他灵力性寒,开始几天还好,将盛星河体内躁动的血脉给暂时压制,可时间一长,盛星河整个人便觉得深陷数九寒霜,睫羽上都凝了一层薄冰。   “你到底行不行……”他咬牙切齿问。   “我、我再看看书。”   “好冷啊,你到底好了没有”。   “你抱紧”,江平野从储物戒中,给他掏出了一块似枕头大小的暖玉,暂时压住了难耐的寒冷。   门外,悄悄探听的蝙蝠妖一侧耳,听到的便是这些污言秽语。   他尖利的耳朵灵活得折拢,不愿多听,匆匆离开。   不知满足的人类,竟然把太子缠到如此地步!   时间在这日复一日的治疗实验中,过得格外迅速,盛星河每日被冰寒灵力和血脉燥热,折磨的不知今夕何夕,躺在床上久了,他趁着江平野研究古籍时,扶着躺得酸软的腰,踱步到甲板上看海景。   蝙蝠妖迎面走来,目光精准看向了他搀着腰的手,和数次治疗失败后发白的小脸,路过他身边时,冷冷哼了一声。   盛星河:“……”   妖族真的很莫名其妙。   尝试了十余日,江平野终于摸索出一套略有成效的灵力流转法门。   盛星河盘腿闭眼,按照他的引导,一手握住一块灵石,缓慢抽取其中灵力,渐渐流转过四肢百骸中的大大小小灵脉,运转几次后,一直缠绕他的沉疴之感果然消散许多。   “真的有用!”盛星河惊喜道。   江平野脸上也罕见露出个淡淡笑容,叮嘱道:“你记住这流转的顺序,日后就算我不在身边,也能借助灵石的灵力自行调理。”   顿了顿,他眼神锋利了些,像是作出某个承诺,“虽然现在只是缓解,但我一定会想出解决办法的。”   盛星河将他这十余日的辛苦看在眼里,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同时越发坚定心中的猜测,渣爹,不,是江平野,目前看来都是个好人,那么两年后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抛妻弃子二十余年?   除了……身死道销、魂归天际。   盛星河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不好的猜想从脑海中甩出去嘛。   却让江平野紧张起来:“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盛星河看着他的表情,缓缓笑了起来,“没有,倒是你,都没好好休息。”   其实修士平常打坐即可,但盛星河还是固守着凡人习惯,认为累了就该睡觉。   于是便推搡着江平野上了床,还给他掖了掖被角,轻轻拍了拍:“睡吧。”   这张床平时都是他在睡,江平野只是于屋内打坐。   少年刚被推下,一股极淡的、如同桃花的芬芳便从被褥间袭来。   在江平野不动声色的外表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他僵硬地躺在床上,稍一侧头,便能看见坐在床边的盛星河。   一种温热的情绪自心底传来,与此同时,连日来的困倦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让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布上结界,便沉沉睡了过去。   盛星河再抬眼时,便见江平野闭眼睡着了。   对方的睫毛长而浓密,因平素眉宇间总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含霜,于是便显得黑沉幽深,令人不敢直视。如今阖上了眼眸,那如蝶翼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淡淡阴翳,睡颜恬静,难得显出几分柔和。   盛星河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出神,思绪渐渐放空,困意袭来,他倒头靠在床侧,也睡了过去。   没人注意到,床榻处彩绘的妖兽如水墨般流动了起来,淡淡的微光从江平野身上传出,进入了妖兽大张的口中。   再次醒来时,只听见屋外蝙蝠妖尖利的声响:“妖都快到了,请太子准备下船。”   盛星河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而江平野在桌边,正往储物戒内收拾东西,见他起来,还道:“不急,你再睡一会儿。”   隔开内外间的鎏金屏风已经收了起来,日光从大开的门外照入,能隐约看见一侧海岸线上连绵不绝的森林。   盛星河摇了摇头,爬起身来收拾床榻。   江平野见状,转身去了外间,将储物戒中的东西一一收回。   盛星河正抚平发皱的床角时,却在床榻靠墙一侧,发现了一个大小的彩球。   咦?他探身看去,只见彩球如同琉璃一般,玲珑剔透,散发着温润光泽,令人见了不由心喜。   盛星河不由捡起来,然而指尖刚一碰到彩球,它却突然化作一捧蓝色水镜,蓦地在眼前显出人形来。   这是什么?   盛星河愕然抬头,发现水镜中出现的人赫然是自己。   那“盛星河”正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大殿内重重轻纱飞舞,一根根龙凤红烛由远至近,摆满了大殿,烛泪堆积成暧昧妖艳的花蕊。   隔着重重掩映的轻纱帷幔,“他”身前似乎还有一人,身着凤冠霞帔,背对着坐在“他”腿上,两人越靠越近,红袍相交,薄唇相……   “啪——”   一道灵力打来,水镜轰然消散,化作闪光的白蝶消失。   盛星河回头,便见江平野似乎气急,大步朝自己走来,看得他不明所以,不由咽了咽口水。   这是怎么了?   江平野朝他伸出了手,盛星河下意识闭上眼,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江平野的手越过了他,直直伸向了床榻上的彩绘妖兽,那只手竟然穿过实木,捏住了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妖兽,狠狠往地上一掼。   “救命啊——太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造型奇特、如水墨一般拖着飘长尾巴的妖兽用短胖的爪子抱住头,蹲在地上,发出中气十足的嚎叫。   这声音把盛星河震了一瞬,他迟疑发问:“这是……?”   江平野像是极为生气,眼角、脸侧都染上了薄红。   他狠狠一闭眼,像是强行压下了什么情绪。   “食梦貘,以梦为生,我前几日都在睡前布下结界,昨夜太困,一时疏忽,竟让它趁机窃梦了。”   说着,脸上浮现一丝恼怒表情,又看向了地上的妖兽,黑沉的眼神仿佛孕着可怕情绪。   原本抬头偷觑的食梦貘又赶紧捂住头,嘴里发出呜哩哇啦的饶命声。   “笃笃”,敲门声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危险场面。   盛星河看去,便见蝙蝠妖立在门边,不知看了多久。   在同他对上视线时,对方依旧冷冷一哼,嘴里还轻斥:“不知羞耻,竟然做这等春梦!”   什么?盛星河左右看了看,确定对方是对着自己说的。   他眉头皱了一瞬,有些许疑惑。莫非方才那颗梦球,是他的梦吗?   盛星河极力回想,然而这几日的治疗实在太费精力,他睡过去再睁眼时便是白日,实在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   蝙蝠妖的话刚一出口,还剑拔弩张的江平野和食梦貘俱是一顿,都偷偷看了一眼盛星河的方向。   食梦貘在生死存亡之际迸发出难得的智慧,它趁着江平野不备,扑到了盛星河脚边,短胖的手指扒拉着他的靴子,哐哐磕头:“仙君饶命,小的不是故意要吃你的梦的,只是、只是我太饿了,这美梦又太过美味……”   盛星河的思绪被打断,糊里糊涂地看着脚边滑稽妖兽,原来还真是他做的梦?   看方才的水镜,竟然还是个春梦   他抬手扶额,难不成真是春梦了无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一想到自己的春梦,竟然被在场的江平野和蝙蝠妖撞见,他不由脸颊发热起来。   当即扯起袖子遮住脸,一时不敢看向江平野。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看他嘴唇几次开合,终于要下定决心开口之际。   蝙蝠妖却大声道:“妖都已至,恭迎太子回宫——”   船外,似乎千百余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恭迎太子回宫——” 第四十七章   无妄海间,一艘巨船破开粼粼海波,浪潮翻涌。   船头,太一宗印记闪着淡淡金光,来往的妖兽远远见了,忙不迭避开。   甲板上,仙门几大宗主临风而立,各色弟子服飞扬交错。   盛酽挑了个船侧的僻静处倚靠栏杆,看向渺远天际,海波折射的水光映在他侧脸,美得如梦似幻。   不远处,几个其他门派的弟子自以为隐秘地偷看,一道脚步声却在他们身后响起,几人回头一看,当即变了脸色,你推我搡地跑开了。   云若竹瞥了一眼几人离开的方向,又转身,看向栏杆边的师弟,整了整衣袖,抬脚走了过去。   盛酽听到动静,转身一见是他,脸上的担忧立马褪去,背过身就要走。   “师弟”,一只手却扯住了他手腕。   盛酽想也不想就甩开。   云若竹面色难看了些,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便抬手布下一层结界,然后放软声音道:“师弟,我知你生我的气,但当时你灵力耗竭,如果连夜赶去了北夜,别说盛星河,怕是你也凶多吉少。”   盛酽没有搭理他,依旧往船尾的卧房走去,云若竹亦步亦趋,表情透出几分焦急:“况且江平野已经去了北夜,他来历不凡,一定能将盛星河平安带来,师弟你别担心。”   “你看看我吧。”   盛酽已到了房间前,推门走了进去,反手就要关上门,却被一只伸进来的手抵住,云若竹那张清俊的脸出现在眼前。   对方叹了口气,似是无可奈何地妥协:“等妖族事了,我便说服父亲,陪你去北夜,如何?”   盛酽想要强行关门的动作一顿,眼皮一抬,终于对他说了多日来的第一句话:“当真?”   听他终于愿意开口,云若竹眼底有亮光划过,忙保证:“当真,我绝不骗你。”   “哼”,毕竟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弟,盛酽自然知道他的品性,于是不再问,只把手一松,转身进了屋里。   云若竹被他的突然卸力,往前趔趄了几步,但见师弟终于不再躲着他,无奈之余也多了丝欣喜。   罢了,师弟既然这般喜欢那盛星河,便喜欢吧。   云若竹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只要他高兴就好。   巨船遮天蔽日,虽然载了不少世家子弟,房间依然颇为宽敞。   云若竹隔着茶桌,在盛酽对面坐下,叮嘱说:“妖族向来最是排外,此去妖都,我们还是要万事小心。”   盛酽其实得了他的承诺,心中怨怒也消了大半,闻言若有所思:“明光城一事,当真同妖族有关?”   云若竹回想当日之事,目光深远:“贺秋此人利益熏心、自私自利,绝不可能畏罪自爆,偏生他血肉散于天地,已无处可查。但、许是天意指引,在血池中发现的贺樱尸体却长出了一枝菟丝花。”   菟丝子这类看似柔弱却阴狠的植物,攀附在其他植物上抢夺养分,而妖族菟丝子更是嗜血毒辣,无声无息便能在他人体内播下种子,一点点、悄无声息地钻进血肉,吸取宿主灵力。   按理说,菟丝子同宿主融为一体,宿主死亡,菟丝子也会慢慢枯竭而死,丝毫不会引起怀疑。但好巧不巧,贺樱的尸体被抛入血池中,满池的血液成了菟丝子最好的养料,于是便从尸体中蔓延生长,开出了一朵菟丝花,这才暴露在玄门百家面前。   “所以掌门们怀疑,是妖族在背后操纵了贺秋体内的菟丝花,让堂堂化神期大能自爆?”盛酽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心惊肉跳,“等等,菟丝子吸取宿主灵力,那些借助破境丹突破的修士,他们的灵力岂不是……”   这猜测太过可怕,牵扯到修真界上万修士,让盛酽心头不由冒上一层寒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真是如此,清河谷研制出的破境丹,明光城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修士炼成行尸、将百姓当作饵食,最后,却都悄无声息地便宜了妖族!   云若竹同他对上视线,俱在对方眼中看到凝重神情。   -   妖都立于万山之间,四周都是参天树木,遮天蔽日,绿色的剧毒瘴气漂浮在林木之间,普通修士触之即化为脓水,只有同源的妖族才能穿行无碍。   不过盛星河沾了太子的光,爬上了前来迎接的豪华步辇,四只样貌威武的妖兽拉车,数百妖兵开道。   盛星河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妖族,眼神逐渐飘忽,余光瞥向身侧面无表情的江平野,不知道渣爹是什么种族。   察觉到他的视线,江平野微微侧头。   如同坚冰裂开,吹进了一道春风,原本的冷漠褪去,他俯身低问:“怎么了?”   四周一直暗暗关注的妖族们俱是倒吸一口凉气。   纷纷暗中竖起了耳尖。   这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妃吗?   盛星河毫无所觉,他面对江平野的发问,不好说出心中所想,只摇了摇头。   江平野以为他是被妖兵吓到,于是冰冷的视线往四周一扫,眼神所到之处,妖兵纷纷挺挺胸抬头,目不斜视,不敢乱动半分。   江平野这才转身,看了看盛星河被两侧翠木衬托得越发青葱的小脸,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手放在他手背上,轻拍:“别怕,有我在。”   随即便收回了手,转过身去,只留下线条锋利的侧脸对着他。   手背上的冰凉感一触即分。   像是一片雪花融在了桃瓣间。   盛星河抬手,抚上他方才触摸的地方,心弦莫名触动,侧身去看他。   少年收紧的下颌线越发清晰利落,江平野依旧面无表情,衣服笼罩下的身体却是绷起。   同时,一股后悔的情绪油然而生。   那句“有我在”是不是太过暧昧了,会不会让对方误会?   他都还没答应他的心意,着实不该如此孟浪。   懊悔在幽深的眼底一闪而逝。   他嘴唇开合,还没想好说辞,身侧却响起洪钟般的声音。   “就是!有我们太子在,保管你这个人族在妖都能横着走。你也不要怕,远嫁嘛,不习惯都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还有我梦貘呢,一定让你和太子殿下夜夜好梦。”   盛星河也被吓了一跳,看向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的妖兽。   梦貘附着在步辇的鎏金浮雕上,拖着水墨一般的长尾巴,嘴巴张得如鱼头人一般大,双眼炯炯有神,短胖的爪子还捏成拳放在身侧,以示自己为太子效劳的决心。   江平野额角一侧青筋突起,愤然挥袖:“你给我滚下去!”   一道灵流穿过浮雕,将梦貘狠狠扫出,打得他头朝下跌落在地,咕噜噜滚出了好几圈。   滚过一群同样双眼炯炯有神、耳尖高高束起的妖兵。   空气凝滞了几分。   江平野眼神沉郁地扫过,妖兵们浑身一颤,纷纷避之不及地转头。   不过,盛星河在这奇怪氛围中突兀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这群妖族看他的眼神好像不太对。   拉车的妖兽脚力飞快,不一会,一座拔地而起的树门矗立在两道巍峨山峰之间,门高不可见,几乎延伸到浮云中。   妖兽们脚步未停,直直拉着步辇朝树门冲去。   险些撞上时,树门轰然洞开,眼前白光一闪,盛星河下意识闭上了眼。   花香和凉风扑面而来,再次睁开眼时,盛星河惊叹的眼底倒映出妖都的繁华壮丽。   无数飞禽走兽充斥天地,绿植繁花庞大到不可思议,蜿蜒而上的山脉犹如长龙盘旋,呈阶梯分布,最高处的主峰没入云层中。   驾车妖兽的背部突兀高高鼓起,一阵扭曲后,两扇巨大的骨翼喷薄而出,“唰”然一声,在盛星河还没反应过来,直直朝着最顶峰飞去。   !!!   幸好江平野早有准备,布下结界隔住了凌冽飓风,一手死死拽住了他,没被这巨大冲力给甩出去。   “太子救命啊——”   另一只却没这么好运了。   扒在车尾的梦貘整个身体都被高空飓风扯得变形抖动,矮胖的身材变成了细长一条,原本的水墨尾巴近乎消失在空中,抓在车尾横条上的短短爪子眼看越来越松,即将掉落时,江平野一道灵力卷起它,扑通一声砸在两人中间。   步辇在空中拖出一道长长的白色划线,呼啸飞上主峰。   深绿沉重的宫门洞开,足足穿过九道殿门,妖兽这才“呼”地停在一座幽静大殿前。   梦貘在惯性作用下,咕噜噜从步辇滚下,一路滚到黑石长阶下,“砰”一声,撞了个眼冒金星,仰面朝天瘫在台阶上,迷迷糊糊吐出了半截舌头。   盛星河被江平野稳稳按住,免去了和梦貘同样的下场。   不过,步辇停稳后,他却只觉身体一轻,被人推了下来。   盛星河愕然回头,看着仍然坐在车上的江平野。   “你和梦貘在此,我先去同妖王复命。”   最后一个“命”字还没落下,妖兽们便急不可耐,拉着江平野反身穿过沉重殿门,倏忽离开。   重重门扉重新掩上,彻底挡住了盛星河的视线。   他不由眉头微皱,敏锐察觉出小师弟和妖王关系的微妙。   从称呼以及蝙蝠妖对江平野的态度来看,似乎他的这个太子之位、不是很稳当啊。   不过自己对妖族了解太少,更不知道江平野处境,不好做评价,只好先暂时按下思绪,打量这座太子寝宫。   妖族不似仙门精致风雅,眼前的大殿通体用某种漆黑巨石打造,深黑的拱顶在昏暗日光下阴沉压抑,仿佛一座巨型囚牢,沉甸无比。   殿前院中,同样以巨石铺路的石缝间长出了些许杂草,多数石面上残留着因反复捶打、而深深刻入石面中的斑驳鞭痕、剑纹、以及利爪的痕迹。   这哪里像是太子大殿,连他在太一宗的小窝都比不上。   盛星河越看越是嫌弃,眼神在石面上扫过时,已经脑补了江平野还是个小妖时,被虐待的场景。   啧,看来渣爹竟然还是个小可怜。   这时,梦貘终于缓过神来,它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盛星河身边,扯了扯他衣角,讨好而狗腿地笑道:“太子妃,请跟我来。”   “什么?!”盛星河低头看它,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那太过惊愕的表情,让梦貘那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思绪活络一转,自以为猜到了原因。   “嗨呀都怪我”,它短胖爪子合在胸前,给盛星河鞠了个不伦不类的躬,“你们人族喜欢害羞,明白明白。来,星河大人,跟小的来。”   它话音落,整个矮胖的身体便如同身后的水墨长尾一般,扭曲融进了地板之中,以极快的速度贴地窜上长阶。然后再“篷”地化作原形,站在九级台阶上朝盛星河挥挥爪子。   盛星河摸不着头脑,只好归结于自己妖族语言不达标,便不再纠结,抬脚拾级而上。   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风顺着逐渐加大的门缝卷入,只见幽深大殿中空空荡荡,根根黑柱寂寞矗立,昏暗中黑影重重,宛若坟墓。   盛星河的手僵在门上,不是很想进去了。   然而梦貘蹦起来,在他腰侧一撞,把他撞了进去,嘴上还说着:“不要害羞,这就是我们太子的寝宫,盛大人迟早是要习惯的。”   盛星河趔趄进门,身后殿门被梦貘轰然合上,黑暗笼罩。   不过下一秒,一点烛火亮起,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梦貘游走在墙壁间,勤勤恳恳地把大殿数十道灯盏点亮,原本昏暗的大殿光线明亮,这才减少了盛星河心中那股怵意。   不过却仍是皱着眉,这大殿的漆黑墙壁在烛光下折射出森冷寒光,轻纱、屏风、甚至床被都没有,只有一张石桌、一个同样漆黑无比的石床,冷风在大殿中游荡,掠起盛星河衣角。   他细长的手指在那张石床上轻轻划过,几乎能想象江平野一个人、在这阴森如坟墓的大殿中,如何像一座冰冷的石雕,重复打坐、日复一日地枯燥修炼。   心底最深处泛出一丝隐秘怜惜。   盛星河指尖微颤,怔怔想,难怪那人如此冰冷。   浓密的睫毛垂下,掩盖了他眼中情绪。   梦貘毫无所觉,见他对石床感兴趣,反而嘴角一咧,挤眉弄眼道:“这可是大王特意给太子寻的黑玉床,一平便价值万颗灵石,汇聚精纯灵力,哪怕不修炼,光是躺着,修为也能与日俱增。”   说着,铜铃大的眼睛露出艳羡,同时挺了挺胸,准备迎接这个无知人族的惊叹。   然而盛星河一听,回过神来,如避蛇蝎一般忙收回了手,还退后了几步。   吓死他了,怎么不早说,他的灵力已经够多了,可不能再涨了!   梦貘原本更多的炫耀话哽在了喉间,本就不太聪明的脑子此刻转不过来,一时呆呆地看着这个人族。   欸?他是怎么回事?!   “哥哥——”   殿门外,一声急促呼唤打断了这奇怪的氛围。   一人一兽同时向殿门看去。   这是、江平野的弟弟?   他竟然还有兄弟?那论辈分,岂不是自己的叔叔?   殿门重新打开,一道人影拉长,投落在门边,冷风从他身后灌入。   还在纠结辈分的盛星河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张稚嫩白皙、面若好女的脸。   更引人注目的,是对方覆在眼前、二指来宽的雪白绡带。   他的眼……是看不见吗?   然而少年虽然失明,但挺翘的鼻尖一皱,闻到了陌生气息,原本欣喜的表情骤然沉郁。   随即冰冷开口,语气尖锐:“你就是那个不知廉耻的人族?!” 第四十八章   “你就是那个不知廉耻的人族!!”   这话当头砸下,将盛星河砸得茫然无措。   他愕然退后一步,看向这个眼前身形瘦弱的少年。   “哼”,对方冷冷一哼,雪白绡带之下,露出的挺翘鼻梁似乎是厌恶一皱,无害的脸上也露出明显恶意。   “卑劣的人族,把他给我带走!”   破空声袭来,盛星河还没反应过来,两条突然从门后窜出的碧绿长藤一左一右抓牢了他的手腕,猛地一扯,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   这番变故猝不及防,盛星河大惊,毫无挣脱之力。   一脚此时却重重一坠,延缓了长藤的速度。   盛星河听到梦貘如丧考妣的哀嚎:”赤琅殿下,太子让我好好看着他,你可不能就这么把人带走啊——”   然而少年听了此话,面上的恨意却越发浓烈,清秀脸蛋几近扭曲,他咬牙切齿:“好啊,连你也要护着他!”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长藤猛一发力,甩掉了挂在盛星河脚边的梦貘,手腕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而梦貘更是拖着飘长尾巴,“砰”地砸在了墙壁上,又咕噜噜滚了下来。   它来不及抬头,只听见赤琅殿下冷冰冰甩下一句:“我不仅要把人带走,我还要拿他喂我的小绿。”   殿门轰然关闭,遮掩了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   冷风吹得殿内烛火摇晃不休,映出梦貘惊惧的表情。   妖王殿。   整座建筑仍旧是以深黑巨石建造,却恢宏壮阔,长廊边的蟠龙柱由远及近,雕刻的龙象栩栩如生,尤其是眼睛处,在有人经过时便掠过一丝红光,看清来人时,那缕红光消散,继续扮作普通雕像。   妖都向来尊崇上古神兽龙族,尤其经过天谴大战、上天界神龙下凡相助后,这种崇拜便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因此千家万户都供奉龙像、雕刻龙饰,妖王殿也不例外。   江平野疾步走过长廊,目光在殿顶翘起的龙头飞檐上一扫而过。   而后敛眉顺目,抬脚走进了大殿中。   殿内格外安静,袅袅熏香如云似雾,盘旋在空中,一时映得室内烟雾缭绕。   带领江平野前来的蝙蝠妖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而他并未抬头,只持剑单膝下跪,嘴中道:“妖王万安。”   头顶并未传来动静。   江平野脊背挺直,垂下的眼睛看着膝头,身侧持剑的手筋骨分明,丝毫未动。   空中的烟雾触碰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一阵刺骨冰凉,江平野本就冷冰的手,此刻更是如数九寒霜,睫羽般的眼睫很快挂着一层薄霜,他却毫无所觉,只在这寂静中,耳尖微微一动,似乎听到物体在地面摩擦拖动的细微声响。   眼角余光扫过,长形状物一闪而逝。   头顶此时传来一丝轻笑,说话的主人似是气息不足,于是便显得声音有些漂浮,但音色却是华丽磁性,他道:“跪着做什么,还不起来。”   江平野眉心一跳,收回余光,敛眉站起。   又听那声音道:“低头做什么,多日未见,也不看看干爹。”   江平野不得不抬起了头。   入眼的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文弱秀美,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像是个人族的书生一般。   然而此刻妖王却是慵懒地靠在一架藤躺椅上,扶手处有绿藤垂落,搭着一杆精致的竹烟枪。   泛着些许苍白的薄唇微张,呼出一口淡淡烟雾,模糊了妖王浅淡的眉眼,汇入殿中的云烟中,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山风顺着洞开的门从身后卷入,吹开了两人之间的轻烟,扬起妖王垂在藤椅边的雪白嵌金袍袖。   他微微抬眼,目光柔和,然而这个动作却让江平野笼在衣服下的肌肉紧绷了起来。   他听见对方问:“无戾说你此行还带回了一个漂亮人族,真是长大了,怎么也不把人带来,给父王瞧瞧。”   无戾正是那蝙蝠妖。   妖王华丽的嗓音中带着佯装的嗔怒,似乎真是一个打趣儿子有了心上人的老父亲一般。   江平野却是喉结一滚,在满屋冰冷的雾气中,眼睫颤动,薄薄冰霜掉落眼睑,又很快化作点点水渍,乍看之下如同闪着泪一般。   他重新垂下眼睫,遮掩眼中的情绪,语气却是冰冷:“不过是萍水相逢,此人灵力低微,不懂规矩,怕冲撞妖王,已将人关在太子殿中,不得出门。”   妖王却又是一声笑,纤长的竹烟枪抬到他嘴边,淡淡道:“父王就知道你想金屋藏娇,已让无戾去把人带来了,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族,能让我儿如此神、魂、颠、倒。”   最后四个字,他含在唇齿间,混着那一口白烟缓缓吐出,飘浮的语气登时添了暧昧的气息。   江平野脊背却窜上一层寒意,垂下的眉眼间掠过一丝阴沉,握剑的手紧了几分,用了极大意念,才克制住自己以看似寻常的口吻道:“妖王说笑了。”   上位传来意味不明的笑声,却没了言语。   死寂中,江平野几乎能听清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他无声缓缓吐出一口气。   响起的脚步声很快打破这方沉默,江平野垂下的眼角撇过一截黑色袍袖。   无戾在他身后半步处,下跪行礼:“启禀妖王,太子带来的人族已被赤琅殿下带走了,说是要喂饱千丝藤。”   江平野听到这,眼神一动,心头的焦灼暗暗散去几分。   “这孩子,还是这般顽劣,他那本命法宝用什么人喂不行,非要抢兄长的东西?”妖王摇头,手指拨弄了一下扶手上碧绿藤蔓的叶子,然后看向了立在身前的少年,似是无奈道,“你若介意,我立马让他把人放回来。”   江平野终于抬头,露出他那向来古井无波、如千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容。   “无妨,不过一个人族,能用血肉浇灌千丝藤,也是他的福气。”   妖王面有动容,将竹烟枪轻轻搭在了扶手边,看似瘦弱的身躯也微微坐直了些:“好孩子,你能这么想,父王也就放心了。对了,你小师叔,可在太一宗找到了?”   江平野没有犹豫,摇了摇头,表情也浮上了几缕黯然:“师叔最后的气息虽是在太一宗出现,但我潜入宗门月余,却仍未发现师叔踪迹,也许他又去了别处。”   “如此啊”,妖王又没骨头似的,懒懒靠在了藤椅靠背上,吐出的冷烟一时遮掩了面部情绪,只听他温声安慰道,“你也别急,你小师叔神通广大,这世间无人能伤得了他,况且他牵挂你至深,若是知道你有何不侧,定会前来看你的。”   江平野眉心微蹙,只觉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然而妖王却没给他时间揣测,只道:“父王累了,你和无戾先退下吧。”   “是”、“遵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江平野当先转身,头也不回转出了殿门。   长廊外,蟠龙柱随着少年的疾步行走,而不断在身侧后退,光影在他脸上交叠变换。   细微的扇动声自身后响起,无戾脚尖离地,骨膜覆盖的巨大黑翅舒展开来,掠过江平野一侧,停在了他斜前方,投下一道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江平野视若无睹,左手持剑,目光平淡地看向前方,脚步未停。   无戾见他忽视自己,面上恼怒,淡淡嗤了一声:“哼,那人族早就被千丝藤吸尽了血肉,你就算现在赶过去,连尸体都不会见到。”   这话终于让江平野稳当有序的脚步出现了微微停顿。   无戾尖耸的耳朵一动,像是受到什么鼓舞,更加放肆嘲笑:“你骗得了妖王,却骗不了我。堂堂一个太子,竟然会爱上一个卑贱人族!简直把皇室的脸面都给丢光了,哪里比得上我们赤琅殿下。”   他面上浮现出骄傲神色,压低了声音,耀武扬威道:“皇位一定是赤琅殿下的,你就死心吧。”   说完,心情颇好地拍打骨翅,顺着蟠龙柱间的空隙掠出长廊,飞向天际。   江平野面色未变,丝毫没有将他的话放心上,脚步未停,绕过皇宫中的大小长道和曲折长廊,进入了一座偏殿。   -   入眼是满目的绿。   浅绿、碧绿、深绿,甚至绿到隐隐发黑的藤叶,布满了巨大的石洞,手腕粗大的长藤或匍匐、或垂挂在殿中,因为数量多而密,乍看像是一条条游走的蛇般,令人无端惊骇。   石洞中没有床,除了遍布的绿藤外,地面甚至有一丈来宽的河流蜿蜒而下,河水在绿藤掩映下干净清澈,泛着丝丝白雾,稍一靠近便能感受扑面而来的寒意。   此处便如同一座原始森林。   盛星河暗暗心惊,一双猫儿眼瞪大了几分,然而还没来得及四处打量,便被一直拖着手腕的长藤给甩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重重摔进了河水中。   水花四溅,幸好水不深,堪堪没到腰侧,盛星河刚挣扎浮出水面,打湿的长发便被人用力揪住,迫使他抬起了头。   一双滚热的手搭在了他脸颊,原本因河水冰冷而牙齿微微发颤的盛星河下意识朝手的方向靠了靠。   那只手先是一顿,继而快速扬起,扇了他一巴掌,然后如躲避蛇蝎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果真是无耻,勾引我哥就算了,竟连我也不放过!”愤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盛星河被扇得有些懵,抬手抚上了脸颊。   赤琅用的力度不重,但他皮肤向来苍白,因此即便染上一层薄红也格外明显。   不过他身体还沉浸在冰冷河水中,被少年打出的红意很快消退。   不知从哪来的风一吹,打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   盛星河手脚并用,顾不上先跟少年讲道理,而是想先爬上河去。   然而对方虽然看不见,但却开口:“小绿,给我按住他。”   于是,原本即将爬上岸的盛星河又被一道长藤给扫回了河里,同时肩膀两侧被洞顶垂落的绿藤死死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被接二连三针对,盛星河火气也上来了,冷声道:“我跟江平野之间清清白白,况且我还是他师兄,你这么对我,就不怕我告诉他吗?”   “呸,你们仙门最是藏污纳垢,别以为我不知道,师兄弟就算了,你们连自己的师尊也不放过,什么人都能拐到床上结为伴侣……哼,你们人族的话本已经暴露了一切,休想诓骗我!”   他说到这,下巴一抬,雪白绡带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而微微扬起。   盛星河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结果就这?仗着对方看不见,对他翻了个白眼。   什么小破孩,江平野是怎么教弟弟的?!   这种人就应该早点接受来自社会的毒打!   对方却突然出声:“你在对我不敬!”   还在腹诽的盛星河吓了一跳,惊疑的眼神看向了他覆在眼前的缎带。   “呵”,赤琅冷笑一声,压在盛星河肩侧的藤蔓猛地一压,迫使他身躯弯下,头顶没入冰冷河水中。   “咕嘟嘟——”   连串水泡冒起,在盛星河即将憋不时,藤蔓这才提着他,浮出水面。   “咳咳咳……”盛星河头一偏,发出难耐的咳嗽声。   耳边只听道:“小绿是我的本命法宝,它之所见即为我所见,哼,果真是没有教养的人族,如此粗蛮无礼!哦,对了,忘记告诉你,我的小绿可是最喜欢人族的血肉了。”   他最后一句发出阴森笑意。   盛星河此刻全身湿透,乌黑的长发胡乱贴在鬓角、颈侧,几颗水珠从他脸颊滑落,越发衬得皮肤苍白如纸,肩侧的碧绿藤蔓绕着他胳膊转了两圈,顶端一叶无风自动,打着旋绕了个圈,正对上他的脸。   盛星河此刻咬牙切齿,面带愠怒,一双猫儿眼显得格外大,沉沉地盯着立在河边的少年。   赤琅原本还笑着,却渐渐感觉到什么,笑容在脸上消失,一点点,染上了阴鸷。   “哼,你以为我真不敢动你吗?小绿,给我吃了他!”   随着他的话落,一根藤蔓挥舞着触手快速袭来,顶端分裂露出一排尖利牙齿!   盛星河心下大惊,想后退,却被肩膀藤蔓牢牢缠紧定住,丝毫动弹不得。   他掩在河水下的手指一动,极快召唤出了小白。   眼看藤蔓尖牙即将扑到眼前,小白脱手而出之际。   那绿藤却一头扎入他斜前方的水中,飞溅的水花洒了他一脸。   盛星河瞳孔瞪大,险险握住了即将破水而出的小白,惊疑地看向这小破孩。   “呵,怕了吧!”   岸边的赤琅抬了抬下巴,语气骄矜:“你要敢跟我作对,下场就是这样。”   绿藤重出水面,顶端尖牙处却露出一长截不断拍动的尾巴。   那竟是一条真的蛇!   盛星河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想要往后退,然而却被藤蔓固定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藤蔓“吸溜”一口,如吸粉条一样将蛇给吞了。   盛星河整个人瞬间僵硬,面色更为惨白,动作一格一格,颇为艰难地用余光去瞥身处的河水。   方才乍看之下只觉得这水清澈,然而仔细一瞧,才发现在这泛着淡淡白烟的水中,不时有细长黑影一闪而逝。   那是……蛇?!!   最害怕蛇的盛星河重重闭上眼睛。   恍惚中,似乎感觉没在水中的身体除了河水冲刷外,还有一些黏腻、冰冷的触感,钻过他飘散的衣摆,抬起两颗长而尖锐的毒牙,想要朝他狠狠咬下!   这想法让盛星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河水的冰冷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他越发急切地挣扎,想要挣脱束缚,往河岸扑去。   啊啊啊啊有蛇啊!   “你怕蛇?”赤琅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   他身体前倾了些,河边晃动的水纹倒映出他瘦弱身影,泛着涟漪的水面上,那张姣好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大,“你竟然怕蛇?!”   这件事似乎令他极为愉悦,原本的阴鸷尽数消失。   看得盛星河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小变态会为了折磨他把他丢进蛇堆。   江平野怎么还不来!   总不能把他带回家就丢下他让他受折磨吧?!   此刻,原本对渣爹消平的怨怼又冒出头。   要不是因为他,这个小妖哪里会如此针对他?   蓝颜祸水!   他愤愤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过,许是盛星河怕蛇这件事给了赤琅莫大愉悦,他此刻心情好,于是终于大发慈悲,在岸上招了招手,盛星河便觉身体一轻,接着天旋地转,被肩侧的藤蔓给提起又扔回了岸上。   幸好岸边布满绿藤,他摔在藤中,倒也不疼。   只是看着这些纠缠的藤蔓,联想到某种爬行动物,他又不迭挪了挪屁股,挪到了河边一小片空地处。   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身上湿透的衣服混着蜿蜒长发,不住往下滴水,一点点没入身下漆黑的土壤中。   盛星河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赤琅似有所觉,微微转身,侧对着头。   从盛星河的角度能看见对方一截扬起的脖颈。   “哼,狡猾的人族,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善变的小孩,现在又不高兴了。   盛星河现在不敢明目张胆,只低下头翻了个白眼。   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代沟,这人说的话他是一点都听不懂!   不过也不用他回答,赤琅自顾自说了下去:“……你肯定故意不用净衣咒,然后被寒水冻得患上风寒,虽然修士身体强健,但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一看就很容易生病,之后就仗着自己病了,去兄长那告我状、博取怜爱,没准还会半夜说冷,胡搅蛮缠爬上兄长的床,日夜缠着他,恃宠而骄……”   赤琅越说,声音越是愤懑,最后下了结论,“真是好卑鄙阴险的人族,哼,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盛星河这边还懵着,就觉身上一轻,原本湿透的衣服瞬间干爽,甚至还泛着融融暖意。   赤琅收回手,面上表情得意:“呵,你这点小心思可瞒不住我,偏不要你生病。”   盛星河沉默了一瞬,抬手拢了拢衣襟。   被小屁孩折磨的怒火奇迹般消退了不少。   不跟沉迷话本无法自拔的中二少年一般见识。   “吱吱”,奇怪的叫声在头顶响起。   盛星河抬眼看去,就见一只几乎跟昏暗洞顶融为一体的小蝙蝠,扑棱着翅膀飞到赤琅肩侧,不知说了什么,少年惊道:“兄长这么快就来了……嗯我知道,你下去吧。”   盛星河一喜,身子微微坐直了些。   好你个江平野,终于舍得来了!   赤琅即便不用通过绿藤,也能猜到这人族情绪。   “别得意,我倒要瞧瞧,兄长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绿藤掩映的大殿上,赤琅从鎏金屏风后转出,声音掩不住惊喜:“兄长,你终于回来了!”   坐在桌边、茶水一口未动的江平野起身,拉住赤琅在身前摸索的手。   语气也难得放柔:“小琅,我回来了。”   方才还张扬跋扈的少年此刻却嘴角一扁,透过那雪白绡带,能看清那双形状漂亮的双眼泛着红意。   “哼,你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惦记着那个人族!”   江平野动作一顿,对上他这番质问,不觉无奈笑道:”自然是来看你,他不过是我入太一宗时遇见的仙门弟子,怕招惹太一宗的麻烦,于是带在了身边。听无戾说你将他喂了千丝藤,喂了就喂了吧,你消气便好。”   赤琅狐疑地抬头,虽然看不见,他手腕上缠绕的绿藤叶子,却也颤巍巍支起,在风中摇晃,似乎在打量着江平野:当真?“   “自然是真的”。   江平野语气自然,毫无异常。   在赤琅想要更多试探时,他反而先把人拉在桌边坐下,细细问他这些时日妖都发生的趣事。   赤琅被他话语引导,很快就忘记了盛星河的事,兴奋地跟兄长分享。   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江平野这才起身。   “我离开许久,还有些公务处理,先走了。”   “好吧”,赤琅依依不舍地起身,将他兄长送到门外。   江平野同他作别,便转身而去。   赤琅靠在门边,手腕上的绿叶也支着身体,一直待江平野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过身。   方才遗忘的人族又重新浮上心头。   赤琅这次面带得意,如同斗胜的小公鸡。   他志得意满、高昂阔步地走到大殿一侧被绿藤缠满的墙壁。   一挥手,藤蔓簌簌朝两侧退去,露出五花大绑、堵着嘴的少年。   “哼,听到了吧,我兄长根本就是把你当作普通人而已!”赤琅居高临下,语气不屑,“都怪无戾舅舅乱传信,我就说,兄长那般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个小白脸?”   盛星河“呜呜”了两声。   赤琅心情好,手一抬,堵在他嘴里的棉布和四肢缠绕的藤蔓都收了回去。   盛星河跌坐在地,缠缚已久的手腕、脚腕酸疼不已,他方才也听到了江平野的话,心下破口大骂,渣爹竟然把他丢下不管!   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谁知道这个重度兄控听见他说江平野坏话,会不会又发疯?   他咬牙揉了揉手腕,然后尽力压住语气中的愤怒,“早就说了我跟他没关系,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进了我的洞穴,还想走?”赤琅不屑道,“本来还怕杀了你惹兄长生气,既然他都不喜欢你,那还不如让我的小绿饱餐一顿。”   他手腕上的藤蔓摇晃了起来,露出触手顶端的尖牙,流出一缕涎水,似乎迫不及待。   盛星河没想到这些妖族竟然如此不讲道理!   眼看那该死的藤蔓想要朝他靠近,盛星河忙摆手,脱口而出:“等……等等!谁说江平野不喜欢我的!”   “你说什么?”赤琅按住了藤蔓,原本凶狠的妖藤在他手下却乖巧无比,尖利牙齿合拢,怕伤了主人。   盛星河艰难咽了咽口水,虽然对着赤琅,眼睛却是盯着他手腕藤蔓,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瞎编:“你不是很聪明吗?竟然没看出,你兄长是故意跟我撇清关系,就是怕你伤害我!你现在要是让这藤吃了我,你兄长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赤琅面色分明有动容,然而却嘴硬:“怎么可能,兄长怎么会为了你一个卑贱人族,跟我生分!”   盛星河看出他的游移,于是眼睛一闭,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大不了你现在就让它吃了我,反正江平野会为我报仇,我也不亏了!”   说着,还爬起来朝赤琅的方向走了走,胸膛一挺。   赤琅却将手腕的小绿更按紧,面上犹豫,声音也弱了几分:“当、当真是这样吗?”   盛星河一看有戏,心想不过一个小屁孩我还治不了你,于是也放柔了声音,循循善诱:“你不是看过我们人族话本?岂不知道主角为了保护心上人的安全,故意在家人面前表现出生分,这恰恰是爱他的表现啊!不会吧不会吧,你竟然没看过这个桥段吗?是不是看少了?”   “我当然看过”,赤琅低吼了一声,然后陷入沉思,听这个人族一说,兄长方才的行为,却是有些刻意回避。   他纠结,“难不成兄长真喜欢你?”   盛星河抓紧时间洗脑,斩钉截铁:“何止是喜欢,他爱我如狂!”   “兄长……”   “别问,问他就是爱我得很”!盛星河为了避免这小妖看出破绽,此刻闭着眼说出胡编乱造的话,语气坚定得很。   而赤琅一脸惊恐,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外的身影,因为心虚,结结巴巴道:“兄长……你怎么来了!” 第四十九章   “兄长……你、你怎么来了?”   这话响在耳际,盛星河愕然睁眼。   便见身形挺拔的少年持剑,逆着光从殿门外走进。   是、是江平野?!   他什么时候来的?那自己刚才的胡编乱造、岂不是被他听见了?   一时间,盛星河也和赤琅一样,露出被抓包的心虚和羞恼。   不过盛星河到底年长几岁,脸皮也厚上些许。   更何况,他暗暗冷哼一声,方才这人说的话他可还记得,将他一个人丢给这小妖折磨的账,他可还没算呢!   于是抬眼,大大方方地看向了江平野,似乎他方才说的都是无比自然之事。   倒是江平野,和他对视两秒后,率先移开了视线,露出的耳尖有些许红意。   盛星河眼尖看见,到底还是心虚地瑟缩了一瞬,心想果然听见了,看把这人气的。   不过江平野虽然生气,却还是良心未泯地不忘记捞他。   只见他走到赤琅身前,道:“我知你不会害他,人我先带走了。”   盛星河心中一喜,瞬间把什么尴尬心虚抛之脑后,小跑到江平野身侧,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小变态   “等等——”   距江平野还有几步距离时,一根藤蔓却从身侧窜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赤琅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兄长,带着质问和委屈:“你方才是在诈我?”   江平野瞥了一眼盛星河求助的表情,又定定看向赤琅。   他眉眼浅淡,五官凌厉,就这么冷面看人时,压迫感扑面而来。   赤琅脸上的委屈表情维持不住,他低下头,手指绕着绿藤一侧斜生的藤须打着圈,小声嘀咕:“我也没把他怎么样。”   “况且”,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雪白绡带随之晃动,“兄长你来我这,肯定早就被父王察觉,若是你一人便罢了,带着这个废物人族,你能保证一直将他藏着吗?而我这不仅有须弥石洞,还有小绿,父王也不会怀疑我,藏一个人族再合适不过!”   江平野眼神微动,垂眸沉思,似乎真的在考虑他的提议。   盛星河见状,心中警铃大作。   他当即抬手,轻咳了几声,瞬间吸引两兄弟的注意力。   “嘶,我的手、还有脚,真疼啊”,他挽起袖子,露出方才被绿藤捆绑太久而留下的深紫伤痕。   “还有那冰冷河水,要不是我命大,怕早就被冻死了”,盛星河一脸看破红尘的沧桑表情,眼神瞥向江平野,“小师弟也不用来找我了,给我准备一个棺椁即可,想不到我年纪轻轻,竟会客死他乡,太一宗的桃花,终究是看不见了啊。”   他看着殿门外的低垂天穹,眼神悠远。   江平野眉心一皱。   赤琅先沉不住气,转身对他大骂:“住口!胡言乱语,我不过、不过就是绑了你一会,哪里要你的命!还有那极寒之水,可是洗筋伐髓、修炼灵力的绝佳材料,你这幅穷酸样肯定见都没见过,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简直无耻!”   他一张小脸气得涨红,手腕的绿藤也危险摇晃,露出尖牙,虎视眈眈地盯着盛星河方向。   盛星河怯怯看了一眼江平野,又像是强自镇定:“是……你说得都对。”   “小琅”,江平野面色冷凝,沉声道,“他体质弱,受不了极寒之水。还有,收好你的千丝藤。”   “哥哥——”赤琅咬了咬唇,雪白绡带之下的眼睛沁出红意,可下巴却抬得更高,倔强地瞪着江平野。   拦在盛星河身前的藤蔓丝毫没有撤去的打算,甚至危险感更强,原本碧绿的藤身竟一点点染上黑气。   盛星河眉心一跳,瞳孔睁大,这些黑气……怎么有些熟悉。   “赤琅!”   江平野声音提高,语气冰冷严肃,倒把盛星河吓了一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看去,就见江平野朝他的方向快步走来,竟直接伸手去抓拦在他身前的藤蔓。   赤琅的身体一颤,如梦初醒,见到江平野的动作后,忙不迭驱使藤蔓撤退。   盛星河见那发黑的藤蔓又渐渐染上了绿色。   他暗自咦了一声,觉得有些古怪。   而此刻的赤琅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垂头丧气,小声道:“哥哥、我错了。”   江平野没有吭声,拉着盛星河径直朝殿门走去。   赤琅通过藤蔓感知,此刻不由上前迈了几步。   整座宫殿匍匐的千丝藤跟随主人心绪,簌簌地在殿顶、地面滑过。   盛星河听到摩擦声,没忍住心下好奇侧身看去,便见大殿中忽然铺天盖地冒出了藤蔓,而赤琅就站在藤蔓正中,身影寥落,目光哀戚地看着江平野方向。   瘦小的身形同身后巨大的藤网形成强烈反差。   有一瞬间盛星河竟觉得他莫名可怜。   不过这点感受很快消失。   自哂一笑,得了,他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即将迈出殿门时,江平野却停下了脚步。   盛星河原本朝前的身势,被他拉得往后一带,疑惑地看向了他。   而懊悔的赤琅却是眼中冒出了光。   原本冒出的藤蔓极快消退,在江平野转过头时,又恢复了方才的大殿模样。   江平野似乎毫无所觉,逆光之下的表情有些看不清,只是声音依旧冷清。   他道:“还会伤人吗?”   “不会,绝不会的”,赤琅心急,头摇成了拨浪鼓。   回答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伤害这个人族!   只是绑了一下而已,谁知道他们人族这般弱不禁风。   他暗暗瞪了一眼盛星河,念及此人方才的卑鄙阴险,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不敢反驳。   万一兄长又生气怎么办?   而盛星河看着身侧的江平野点头,内心冒出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江平野转身对他道:“妖族皇宫情况复杂,我现在正受监视,不方便带你回太子殿,正如小琅所言,他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先在此处,待我解决了隐患,再将你送回太一宗。”   盛星河当即皱起眉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什么最安全,对他恶意最大的分明就是这个赤琅!   江平野也看出他的排斥,朝赤琅的方向看了过去。   少年立马挺胸,当着兄长的面朝盛星河挤出了一个笑容,竭力装出和善却还是藏着一丝嘲讽的语气道:“你放心,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你的。”   盛星河更为警惕,若不是手被江平野拉着,早就扭头跑出这小妖的大殿。   江平野无奈扶额,又唤了一声:“赤琅。”   赤琅摆手,耸了耸肩道:“哥哥你看见了吧,分明是这个人族不识好歹。哼,他既然执意寻死,哥哥你又何必管他死活。最好是让那些兽妖发现他,把他抓去做个什么爆炒人心、清蒸人干……”   他声音在江平野投来的视线中,越来越小,最后哼了一声,不再说了。   盛星河倒是不以为意,吓唬谁呢。   不过说回来,有些妖族好像真的吃人……   他咽了咽口水,原本坚定离开的眼神有些游移。   最后江平野向他保证:“你放心,小琅只是嘴硬了些,他心地纯善,绝不会害你。况且我让梦貘在这守着,如果他真冒犯你,我会立马赶来。”   说着,从袍袖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符纸,符纸在空中闪过白光,冒出一团蓬松身形,梦貘矮胖的身体拖着飘长尾巴,灵活地落到地面。   盛星河面色松动,看出江平野是打定主意让他留在这。   他对妖族一无所知,只是凭着对小师弟的了解,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于是只好勉强道:“那好吧,但你要快点送我回去,我盛、盛师兄还等着我呢。”   江平野听到他提起盛酽,眉心不宜察觉地一皱,但很快消失,语气郑重:“你放心。”   只有赤琅不悦,瞪着地上的梦貘:“兄长你不信我,竟然还派它来监视!”   江平野转身看他,面色虽然不变,眼神却柔和了些,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梦貘能抽取噩梦,编织美梦,你最近、又没睡好是吧。”   赤琅一听,心头那点不被信任的委屈消散,美滋滋地想,原来兄长是在关心他。   他得意看了一眼盛星河,然后道:“还是兄长了解我。既然如此,这个丑东西就留在这吧。”   江平野见双方终于都没有意见,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出疲惫,比杀上千只行尸都要来得心累。   他道:“这次真要走了,小琅,他唤盛星河,帮我好好照顾他。”   赤琅撇了撇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兄长我送你。”   说完,在绿藤的指引下,跟着江平野步出殿门,走下台阶。   等即将拐出偏殿院门时,赤琅才小心翼翼出声:“兄长,方才那人族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他肯定是在胡说八道是不是?”   江平野脚步一停,想到了方才那人无比笃定的字词。   心头浮上莫名的燥热,一方面恼恨少年的孟浪,自己分明还没有答应他。   一方面又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原本隐秘深微、连自己都刻意遮掩的情意,却被对方如此直接道出……   他喉结上下滚动,缓缓呼出一口气。   赤琅见他没有应答,欣喜起来:“我就知道,肯定是那臭不要脸的人族胡编乱造,我哥哥可是妖族太子,怎么可能找……”   “是真的”,江平野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赤琅因为眼睛不便,听觉便异常灵敏,捕捉到了这三个字后,余下的话直直堵在了喉间,嘴巴还微张着。   他下颌一颤,“啊”了一声。   江平野却似乎不想再说,大步迈出院门,清风呼然拂过,掠起他一角黑色袍袖。   以及,没有暴露在人前的通红耳尖。 第五十章   石洞昏暗,碧绿藤叶掩映着遍布的褐色长藤。   在盛星河强烈要求下,洞内的藤蔓终于少了许多,至少不再看着密密麻麻如蛇群,还给他腾出了一块至少可以放床具的空地。   他躺在一座宽大软和的床榻上,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柔和华光,将他侧脸映照得剔透温润。   再一次辗转时,他终于忍不住拥被起身,对上一直盯着他不放的少年。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盛星河气闷。   自从赤琅把江平野送走后,这小妖一回来便盯着人不放,虽然对方眼睛看不见,但只要一转身,总能对上他奇怪的打量。   尤其知道这些藤蔓都可以成为他耳目后,盛星河更是觉得好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觉毛骨悚然。   此刻已入夜,赤琅却还是端坐在洞内的石桌边,定定打量他,盛星河终于忍不住出声。   赤琅“嘁”了一声,熟练地嘲讽:“谁看你了,自作多情。”   盛星河几乎气笑,故意道:“是嘛,你一直盯着我,让我以为你对我也有意思呢?”   赤琅果然大怒,拍桌而起:“呸,果真不知廉耻!我不过是看你到底有哪点能吸引兄长!”   盛星河打了个呵欠,眼中因困顿而染上点水光,他懒懒问:“哦,你看了这么久,发现了吗?”   赤琅鄙夷地看了眼他一副懒骨头的模样,抬手整了整自己一丝不苟的衣襟,下颌一抬,虽然依旧是嘲讽语气,却也多了些真情实感的困惑:“没有,我横竖看了你许久,也没想明白你到底哪点值得兄长喜欢?”   “……”   盛星河暗暗翻了个白眼,他困得很,没时间跟这中二小妖探讨,于是胡扯:“亏你还看了我们人族话本,岂不知情之一事,向来不能外人道,没准你哥哥就喜欢我这不修边幅、卑鄙阴险的模样呢?”   赤琅一时哑然,也不知是被他的自知之明还是对江平野的口味评价给震慑住。   好一会才开口:“闭嘴,我兄长才没有、才没有……”   然而想到今日兄长临走前说的那三个字,他接下来的反驳便哽在喉间。   最后只能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石洞一侧缠满藤叶的石壁轰然朝外打开,赤琅匆匆离开后,又极快合上。   可算是走了。   盛星河松了口气。   躺在他脚边团成一团、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梦貘也是暗暗放松。   盛星河用脚踢了踢它,“别装死,等会给我编织个好梦啊。”   梦貘灵活翻身,短胖的手指合在胸前作揖,眼中闪过了然:“一定一定,绝对包盛大人满意。”   盛星河不过随口一说,倒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他睡眠质量一向不错,于是倒头便睡了过去。   锣鼓喧天,喜庆的红绸挂满大殿。   四只魔鸟华光熠熠,浑身燃烧着金灿火焰,托着一顶奢华花轿划过满城欢呼的人群。   普天同庆。   盛星河立在魔鸟脊背,清凉夜风卷起他身上的繁复红袍,他转身看向花轿方向。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掀开了红纱织金帷幕,显出花轿内端坐的新娘。   凤冠霞帔在魔鸟金灿的火焰中越发灼灼其华,头顶的大红喜帕微微抬起,是新娘抬眼看向了他。   盛星河心中涌出无限温情,不禁朝“她”温柔一笑。   月华洒在两人同样的喜服上,折射出淡淡光辉。   绕城一圈后,魔鸟停在巨大宫殿前。   宫殿深阔,从花窗外洒落的月光映得满室空明澄澈,重重轻纱上下飞舞,光影交叠。   一排排龙凤红烛由远至近,摆了满室,烛火哔剥不绝,鲜艳的红色烛泪堆出层叠暧昧花蕊。   透过飞舞的层层轻纱,能看见垂落的红色洒金床帷间,端坐着一道倩影。   盛星河只觉满心喜悦,略显焦急地拂开层层轻纱,最后停在床边的新娘前。   这是他的新娘。   他心跳越来越快,颤抖着手,轻轻揭开了喜帕。   一张冷峻精致的脸出现在眼前。   盛星河手一顿,莫名觉得眼前这张脸有些许熟悉。   然而梦魇太深,这点异样被轻轻揭过。   只见床上的新娘对他冁然一笑,刹那间如春风晓月,花团锦簇,盛星河加剧的心跳声清晰回荡。   似乎转瞬间,两人身上的繁复装饰被尽数褪去。   新娘伸出修长宽大的手,揽住盛星河脖颈,将他往床上一拉,盛星河顺势倒下,下一刻却被人压到了身下。   他模模糊糊觉得有些许不对劲,然而鸳鸯戏水的锦被兜头盖来,背翻红浪,那点异样又再次消失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奇异感受中。   石室内,盛星河“唰”地睁开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他眼神呆滞,还没有从某个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而梦貘躺在他脚边,砸吧嘴睡得正香,似乎吃到了什么美味佳肴,怀中还抱着一个熟悉的玲珑彩球。   盛星河呆滞的眼神一转,触到彩球时,如同触火一般,猛地移开视线。   但下一刻,又极快地看了回去。   他察觉到身体的异样,面上惊疑交织,怔怔看着那颗彩球,手伸了出去,却硬生生停在半空,眼底划过纠结。   这梦太过不可思议,根本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梦!   但、梦球就在眼前,只要打开,便能……   “咔——”身侧的石壁忽然打开,盛星河想也未想,悬在半空的手当即将梦球抄起塞进了储物戒中。   他心跳得厉害,原本苍白的脸也浮上一层红意。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了身侧,这么晚了,那个小妖又来做什么?   然而没料到,一回头便看见了一条巨大尾巴,凌冽风声响在耳际,长尾竟来势汹汹直接朝床榻方向袭来!   这次才是真的心惊肉跳,盛星河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捞过脚边的梦貘,往外飞身一扑。   “轰——”   长尾重重砸落,床榻化作无数木屑尖刺乱飞。   盛星河抱着梦貘在布满长藤的绿网中滚了几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借着墙壁镶嵌的夜明珠光晕,石洞内那条深绿近乎发黑的蛇尾倒映在盛星河惊恐的眼底。   他视线往上,这人首蛇身的妖族,竟是赤琅!   他是蛇妖!   盛星河大脑有一两秒的空白,身体的本能恐惧让他不由发颤,脸上原本的红晕尽数褪去。   “赤琅殿下怎么又发病了!别愣着,快跑啊!”   梦貘在这巨响中也揉着眼醒了过来,看见身前直直蛇尾立起的人后,惊呼尖叫,刹那间如小炮’弹一般,将还愣在原地的盛星河一个猛带,堪堪躲过蛇尾的又一次袭击。   “什、什么发病”,两人换了个方向倒在地上,盛星河咬牙强忍着惧意,问向梦貘。   他这时才注意到,此刻的赤琅很不对劲,不仅显出了一部分妖相,还如同癫狂一般,不断在藤洞内剧烈拍打翻滚,灰尘碎石簌簌掉落,龟裂缝隙在石壁上越来越密,若不是有爬满石洞的绿藤支着,恐怕早就不堪重负坍塌了。   几颗夜明珠随着裂开的石壁而滚落在地,光晕缩窄了范围,越发昏暗的视线中,只能隐约看见赤琅面上那一段雪白绡带起落飞舞。   然后,直直看向了一人一兽的方向。   “不好,发现我们了!快跑去寒水中!”   梦貘尖锐的嗓音中充满惊恐,话音未落,便丢下盛星河,极快朝不断流淌的河水中跑去。   盛星河反应慢了一拍,差点被身侧突兀窜起的绿藤透心刺穿。   他惊恐发现,原本安静的长藤也如毒蛇般游走起来,温和无害的绿藤一点点染上黑色,瞬间变得漆黑如夜,顶端触手裂开八瓣,开合间露出一排尖利牙齿。   不知从哪冒出的长藤越来越多,无数根触手开裂露出血腥牙齿,令人毛骨悚然。   盛星河紧跟在梦貘身后,原本他们的地方离河边只有三丈距离,然而突然增多的长藤如同密不透风的牢笼,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汹涌扑来!   即将淹没之际,“轰隆”一声,火龙爆裂而出,周围一圈黑藤瞬间化作齑粉,暂时清出一小块空地。   盛星河手中的一张明火符也化为灰烬,他在梦貘的惊呼中,纵身一跃,跳入冰冷寒水。   身后很快被重新扑上来的黑藤填满,如利刃的触手追着人一头扎进寒水中。   盛星河闪避不及,漆黑触手倒映在他惊恐眼中。   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住。   然而那触手却陡然擦肩而过,猛地刺透在他身后一闪而逝的长条。   触手缩回时,盛星河眼尖地发现那竟是一条血肉淋漓的细蛇!   “别怕”,梦貘悄悄靠近他,耳语道,“这寒水中放了许多冰蛇,二殿下天生热毒,又是同根同源,这冰蛇的吸引力远远大过我们,只要收敛气息、别主动招惹千丝藤就行。”   盛星河眸光一动,天生热毒?   但为什么这长藤上的黑气,这么像鬼气呢?   这想法一闪而逝,盛星河顾不上询问,按照梦貘的方法同它退到另一侧岸边的角落,收敛了身上气息,静静看着无数藤蔓一根又一根刺穿游曳在河水中的冰蛇,昏暗中无数尖牙咬破咀嚼着血肉,浓烈的血腥味混杂在寒水的冷冽气息间,让盛星河自脊柱不住窜上一阵森寒。   下颌线因咬紧的牙关而凸显得格外清晰,盛星河眼神掠过层层纠缠交叠的藤蔓,看向顶端处垂首而立的少年。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赤琅一截清瘦下颌,他面上的雪白绡带微微松动,露出小半边姣好眉眼,将遮未遮,大半张面容隐在洞顶更为幽暗的光线中。   虽然不过短短相处些许时间,但此刻赤琅给他的感觉却格外陌生。   仿佛不再是那个中二、重度兄控的小妖,而是某个血腥残暴的屠杀者。   盛星河心头那点怪异越来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盛星河只觉在寒水中快要冻成冰块时,梦貘这才低声道:“好了”。   他忙抬头看去,果然那些漆黑长藤又转为碧绿,顶端触手的尖牙重新合拢、化为圆润无害的藤条,极快地在溅满血液的河岸两边飞速滑动,短短几瞬便恢复原本的泥土颜色,河水不断冲刷,带走水中的漂浮血丝,重新变得清澈凌冽,仿佛方才的屠杀如错觉一般。   做完这一切,漫天绿藤簌簌倒退,巨大长尾消失,半空中化作人形的赤琅毫无依托地直直掉下。   梦貘大呼小叫地窜出水面,接住了从天而降的赤琅,小心翼翼放在了岸边的簇拥绿藤中,对方眼前的雪白绡带却从空中飘进了水里,飘落到盛星河身前,他顺手握住。   想到这水中还有冰蛇,危险一解除,盛星河忙不迭翻身爬上了岸边,冷风接触到湿漉漉的衣服和长发,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于是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块低阶灵石,从中抽取灵力,施了个净身咒,这才好些。   他一抬头,便见到了躺在绿藤间的赤琅,因雪白绡带掉落,那张貌若好女的脸彻底显露出来。   出乎意料,这小妖性子乖戾,眼角眉梢却是温软无害,透出几分羸弱的苍白,他鬓边几缕头发打着卷,温顺地贴着雪白皮肤,此刻静静躺着,盛星河一刹间竟生出几分可爱的错觉。   反应过来,他猛地摇头,像是要把这荒谬的错觉甩掉。   “等等,他是蛇妖?”盛星河当即联想到白日时、赤琅知道他怕蛇后的愉悦反应,蓦地身体僵硬了。   喉结上下滚动,他强作镇定,问向梦貘:“那……江平野,也是蛇吗?”   梦貘短粗的眉毛瞬间拧在了一起,表情气呼呼的,却又不敢发作,只哼唧道:“太无礼了!太子和二殿下的本相,怎么能随意直呼。”   看来便是了。   既然渣爹是蛇,那……   盛星河一手捂住脸,登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竟然有一半的蛇妖血脉!   不会之后,他也会变回蛇吧?   想到那冰冷滑腻的皮肤、和两颗尖利蛇牙,盛星河便一阵恶寒。   “唔”,突然响起的闷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盛星河看去,便见昏迷中的赤琅仿佛极热,额头沁出了细密汗水,一滴滴划过侧脸流淌,他的脸、手、甚至脚腕,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变得通红无比,带得周围一圈空气也隐隐升高了温度。   梦貘快速退后几步,向盛星河解释道:“二殿下天生患有热毒,方才的冰蛇已替他化解了此次发作的大部分热毒,但余下的一小部分,只能靠他自己了。唉,我们殿下真可怜。”   它语气心疼,短胖的爪子撑在下颌,蹲在一旁担忧地看着赤琅。   盛星河反应过来,诧异无比:“蛇不是冷血动物,怎么还会天生热毒?”   梦貘下意识瞪了他一眼,看表情估计是想骂脏话,忍住了,嘟嘟囔囔:“你别以为你是……哼,反正就是热毒,我们妖王都说了,人族知道什么!”   盛星河见它都快炸毛,只好闭嘴。   赤琅的痛呼声越来越大,听着似乎是极为痛苦,身体不住痉挛翻腾,表情扭曲。   同他心意相连的绿藤也逐渐躁动,藤条贴在墙壁簌簌滑动,无数藤叶摇晃不止,昏暗石洞内声音放大了数倍,一时间耳边尽是粗粝的刮擦声,盛星河听着头痛,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却还是抵挡不住这无孔不入的魔音。   “他发病要多久——”   盛星河蹲在地上,忍不住大声问向同样捂着耳朵的梦貘。   “看二殿下什么时候能克制住热毒”,梦貘扯着嗓子喊,却回答的模棱两可。   盛星河被吵得头痛欲裂,原本梦中惊醒的心悸和方才被赤琅妖相吓了一跳的恼怒一同涌上心头,让他生出无端烦躁。   该死的小妖!   就凭他现在这幅惨样,靠他自己克制热毒,得等到何年何月!   盛星河想到回溯时光之前,他爹给的储物戒中还塞了不少奇珍妙药。   于是一只手仍旧捂着耳朵,空出一只手在昏暗光线中翻找,找了一个温润玉瓶装着的灵药化厄丹,瓶口贴了个小小的“五”字,代表五阶灵药。   越是高阶的灵药,副作用也越小,尤其这种治疗伤痛的万能灵药化厄丹,即便不能缓解他的热毒,但至少也吃不死人。   盛星河死马当作活马医,趁着赤琅痛呼时,将一粒灵药塞进了他嘴中。   梦貘也被吵得不行,动作慢了一拍,看清盛星河动作后,大惊地扑到赤琅身上,又被对方火烧一般的温度给烫得爪子一缩。   它凶狠瞪向盛星河,原本的客气终于完全消失:“好你个歹毒的人族,亏我今晚还耗费灵力让你做了洞房花烛的美梦,没想到你竟然想要毒死我们殿下!”   盛星河第一反应便是解释:“没有,我是想帮他。”   第二反应,“什么洞房花烛?!是你搞的鬼?”   猫儿眼瞬间瞪大,震惊地盯着梦貘。   梦貘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刻薄:“别装了,别以为你是太子……”   “发生了什么?”突兀的少年音插-入,梦貘只说到一半,便看见了从地上爬起来、表情迷茫的二殿下。   “……殿下,你终于醒了!”它欢呼一声,原本要说的话给抛到脑后,短腿一瞪便扑入赤琅话里。   圆胖身体带来的冲力,让赤琅好险没重新倒回地面。   而另一边的盛星河,却被他睁开的眼睛惊得愣在原地。   平心而论,赤琅的眼睛其实是很好看的,与他表现出的恶劣性格不同,眼睛又圆又大,因年级尚小,眼尾还带着点幼态的稚嫩。   他一只眼睛明眸如星,晕着清光,很难相信这样的眼睛竟然看不见。   然而另一只眼,却是蒙上一层白翳,毫无生气,幽绿的瞳孔涣散,隐隐有几丝黑气附着游走,   这分明是一只行尸的眼!   盛星河一时只觉自己看错了,忙抬手揉了揉眼睛,然而再看过去时,赤琅却已经掀开梦貘,戴上了新的一条雪白绡带。   察觉到他的惊惧视线,转过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   即便隔着一层丝缎,盛星河却似乎能感受到那只幽绿的眼睛,如同看食物一般的凝视。   肩膀不由瑟缩一瞬。   梦貘却没有察觉他们之间此刻诡异的气氛,还激动地对盛星河道:“是我错怪你,没想到你还真的有办法克制殿下的热毒,不愧是太子的人!”   “什么?”赤琅听到这话,终于微微移开了视线,狐疑问,“刚才是他帮的我?”   梦貘点头如捣蒜。   而盛星河在他移开视线后,那股溺水一般的窒息感终于消失,不由大口喘气,又怕发出声音,强忍着那点说不出的恐惧。   他根本没听清方才梦貘的话,于是在赤琅又一次看向他时,下意识往后倒退好几步。   一脚不慎踩进了身后的河水中,沾湿了衣袍。   赤琅见状,冷哼一声,却竟然没有找他麻烦,只是抬手,盛星河手中的绡带飞回了他的手中。   然后少年一言不发地转身,须弥石洞的墙壁打开,他消失在了白光中。   梦貘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然后蹭蹭蹭跑到魂不守舍的盛星河身边。   又露出那副讨好笑容:“咳咳,盛大人,你方才给殿下喂的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我们妖王寻了十年,也只找到了吞噬冰蛇的方法,你若把这灵药献上去,你跟太子的事……绝对不成问题!”   盛星河还沉浸在赤琅和行尸诡异的关系中,对梦貘的问题左耳进右耳出,只胡乱点头,连方才那洞房花烛的糊涂梦都忘记了。   最后,梦貘忍不住,摇晃着他肩膀又问了一次。   盛星河终于微微回过神。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从储物戒中取出药瓶,嘴中道:“不过是高阶化……”   话语戛然而止。   探过头来的梦貘只瞥见了一个“五”字,药瓶便被眼前的人族飞速收了回去。   ?它疑惑看了过去。   然而盛星河在看清那丹药上的“化清”二字后,面色猝然发白。   方才光线昏暗,加上魔音贯耳他心绪烦躁,而且又都是五阶丹药,一时竟然将化清丹和化厄丹给弄混了。   可是、赤琅吞了药后却分明醒了过来!   他体内的真是热毒吗……   盛星河呼吸越来越急促,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掀开了某个巨大的冰山一角。   他缓了许久,在梦貘的再三催促和不解中,只好随便扯出一句:“……不过是五阶灵药罢了。”   !!!   梦貘一双大眼瞪得更圆。   五阶!它短胖的手指不可置信地数了数,确认是堪比化神级别的丹药无疑。   一时间心潮澎湃,看向盛星河的目光越来越亮。   好啊,看着冷冰冰的太子殿下,竟然一声不发,就傍上了一个人族富豪! 第五十一章   盛星河睡醒时,石洞内依旧流水淙淙,藤叶碧绿,若不是地面还残存着床榻的碎木残骸,几乎要以为昨夜那疯狂的大蛇是做梦了。   记忆渐渐回笼,他起身整理衣襟,环视石洞一圈,河水的上游掩在深黑中,不时吹来阵阵寒风,藤叶摇晃,四周一片静谧。   梦貘去哪了?   刚想到这,身后的石壁轰然洞开,光线如幕从身后涌入,刺得盛星河抬手遮住了眼。   一只黑影出现,走到他身边时,盛星河才发现是梦貘。   石壁并未合拢,梦貘圆胖的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今日有几个人族进了皇都,二殿下去了妖王处,特意吩咐小的,等盛大人醒了带你去殿下府内逛逛。”   有人来了妖族?   盛星河略感诧异,不过更惊讶的是:“赤琅允许我出这石洞?”   那小蛇妖什么时候这么好?不会有诈吧?   不过他在这石洞待了一整天,如今终于能出去,而且赤琅还不在,盛星河只犹豫了一瞬,便跟在梦貘身后出了石洞。   身后的石壁合拢。   须弥石洞藏在赤琅千万根绿藤中的一枚叶子上,隐秘非常,此刻寝宫外间,缠绕在漆柱上的碧藤有一枚绿叶白光闪过,原地出现梦貘和盛星河的身影。   赤琅的寝殿同样是漆黑巨石,却不似江平野的荒寂,而是处处奢靡精致,软幛珠帘、屏风香炉,不时还有绿藤掩映,比太子府不知好上多少倍。   看来江平野不怎么受宠嘛,也不知道两兄弟会不会也上演一番夺嫡的戏码。   不过想到赤琅一副重度兄控的嘴脸,盛星河可惜,这架估计是打不起来。   他跟在梦貘身后,走走停停逛了好一会儿,看着这小胖妖兽如此熟稔的模样,不由问:“你对赤琅的宫殿,倒是很熟悉。”   梦貘闻言,挺起了小胸膛,骄傲道:“那当然,我可是太子送给小殿下六岁的生辰礼物,在这生活了八年。”   它说着,声音低下去了些,“不过小殿下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把我赶出去了,一定是无戾那只可恨的蝠妖说了什么!”   它从牙关里挤出最后一句,语气愤愤。   盛星河听到蝠妖,又想到在石洞时飞来的那只小蝙蝠,眼神一动:“赤琅跟蝙蝠妖,是什么关系?”   梦貘撇了撇嘴:“二殿下的母族是蝠妖一族,哼,当初无戾那只老蝙蝠还暗恋夫人,不过他哪里比得上妖王大人,可惜,夫人生小殿下时难产而死。”   原来是这一层关系。   盛星河恍然:“江平野,我是说太子,他母亲也是蝠妖?”   盛星河从未听过江平野聊起家事,更不知道妖都皇宫的秘闻,趁着四下无人,向梦貘打听八卦。   不过梦貘听到这话却是卡壳:“这、当然不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小的怎敢妄议?”   它嘴上这么说,但盛星河看它的表情,分明也是不知道。   这可奇怪,竟然连在皇宫生活多年的梦貘都不知道江平野身世。   他们此时已拐出了后殿大门,走入一片巨大花园中。   绿植茂盛,藤蔓重重,娇艳鲜花次第绽放,一丈宽的河流在堆砌的层层假山岩中蜿蜒而下,水声不绝。   在假山间的一条岔路口上,梦貘带着他往下手一条石板路走去,口中道:“过了假山林便是冰蛇池,那地方可去不得……”   盛星河的脚步停了下来。   梦貘一时没有注意,兀自嘴里嘀咕,迈着短腿继续往前。   而盛星河却回头,定定看向那片假山林。   昨夜千百根黑色藤蔓刺穿冰蛇的恐怖场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最后定格到他手中拿错的那瓶化清丹上。   盛星河向来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但此刻却忍不住冒出探究欲。   赤琅体内的分明不是热毒,而是鬼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变成行尸,但那些冰蛇……为什么能缓解鬼气呢?   难道除了化清丹外,消除鬼气的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思绪一打开,无数猜测念头浮上心间,俱化作一股冲动,让他朝着另一条路迈出了脚步。   “……所以说、欸?盛大人,你走错方向了!”   梦貘后知后觉,转过身时只见盛星河的背影,看清他走的方向后大惊失色,两条短腿一时跑出虚影,叫道:“盛大人,这里可去不得!”   它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跑到身前,堪堪到盛星河大腿的身量挡住了去路,一只短胖的手指了指路边一巨石上的“禁行”字样。   盛星河眼神一闪,无辜道:“可我们都进来了。”   他手略一比划,两人此刻站立的位置已越过了巨石。   然后一摊手,“既然都进来了,不如去看看冰蛇池,若不去,我便跟赤琅说,你带我闯进了这禁地。”   这话倒也不作假,毕竟两人越过了巨石,也算闯入了。   “你你你……”梦貘没想到这看似良善的人族少年居然威胁它,一时连原本的客套都忘了。   “再说了”,盛星河话中充满了怂恿,“你在此生活八载,想必也没有去过冰蛇池,难道就不好奇?”   梦貘神色松动,看来确实是挺好奇。   盛星河见状,便抬脚绕过它继续往前走,提醒道:“所以要去便抓紧时间,等赤琅回来,想看也看不成了。”   他脚步飞快,话语落下时人已窜出去了一截。   梦貘在原地一跺脚,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再三,最终也还是一溜烟跟了上去。   形态各异的假山在石道两侧倒退,一人一兽鬼鬼祟祟,脚步都是走得飞快。   好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假山后出现一个不大的湖泊。   湖泊在日光下闪烁着粼粼白光,仔细一看,分明不是湖水,而是满池密密麻麻的冰白细蛇!   盛星河没料到竟然直接撞上蛇坑,脸色猝然发白,原本的探究欲当即缩头。   “嗯,禁地确实不能乱闯,我们要不走吧”,他艰难咽了咽口水,忙不迭退后几步,将眼神移开。   “咦?”双眼移开时,眼尾却忽然扫到一簇异光,他又看了过去。   强忍着心头寒意,他目光在满池蠕动的冰白蛇条中寻找,终于发现了满池星星点点的细碎光泽,夹杂在冰蛇反射的白光中。   那是无数如同碎钻的细小颗粒,在蛇群蠕动中不时淹没在蛇身中,细小分叉的蛇舌一扫,那些颗粒便被卷入蛇腹中。   颗粒散发着温润光泽,盛星河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又觉不可思议,原本退后的脚步又上前凑去。   梦貘却瞥见池中忽然冒出的一抹血色,失声叫道:“小心——”   血影破空袭来,盛星河猝不及防,脚腕就被一根血色长藤拽住脚腕,猛地一扯,整个身形便不由自主地朝满池蛇坑飞了过去!!!   盛星河大惊,明火符脱手而出,然而原本冲天的大火却只是在血色长藤上冒出了一点黑烟,速度未减,眼见盛星河已一脚踏空,满池细蛇望着送上门的食物张开了血盆大口。   盛星河惊恐的眼底倒映出越来越近的蛇坑时,凌空却忽然冒出另一根碧绿长藤,猛地缠绕住他细瘦腰肢,强行将人往上一提,险而又险避过扑咬上来的冰蛇。   盛星河仓促回头,看见来人的一刹那,瞳孔猛地一缩。   竟是赤琅!   他怎么来了?!   心虚不过是瞬间,脚腕的血藤再次蓦地发力,同腰间紧缠的绿藤角逐,以盛星河为支点如同拔河一般,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盛星河整个人撕裂!   痛苦中,他仿佛听到赤琅低低骂了一声,随后破空声袭来,两条绿藤转瞬到了眼前,却没有缠向他,而是顶端触手开裂成四瓣,露出森白尖牙,猛地朝着血藤撕咬上去!   手腕粗壮的血藤在尖牙咬上的一刻,剧烈抖动,然而绿藤尖牙却仿佛咬住猎物的猛兽,挣脱不开。   僵持片刻,眼见血藤在尖牙的寸寸撕咬中被咬断了将近一半,它终于放弃了到手的食物,爆发出极快的速度“蹭”地缩回进蛇池中,转瞬消失在密布的冰蛇中。   与此同时,盛星河也被绿藤拦腰扯回了池边。   他腰痛到麻木,几乎不能走路,因此也没有看见赤琅此刻面上难得的焦灼神色,只注意到梦貘好像不见了。   疼痛让他思绪混沌,一时顾不上擅长冰蛇池的事,只想好好坐下来揉揉他的一把老腰。   然而赤琅十分无情,手上用力一扯,脚步轻点,整个人便快速朝假山林方向飞掠而去。   借着一根绿藤连接的盛星河,一口气还没喘上,就如同被放的风筝一般,迫不得已吊在赤琅身后。   两侧景物快速倒退。   盛星河顶着迎面狂风,艰难地从储物戒中拿出一颗灵药塞进嘴里,怕自己一不小心撅过去。   不过一会儿,提着他的人却突然刹车降落。   绿藤冲势未减,带着晕头晕脑的盛星河一头冲了出去,然后“啪”一声,一头扎进了道路旁的一片花草中。   这一摔,倒让原本昏沉的思绪清醒起来。   盛星河眼神清明了些,但不过稍稍一动,便痛得嘶了一声,他只觉浑身上下如同打碎重组,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垂下的视线中,此刻忽然闯入一双白底嵌金、刻着龙纹的长靴。   他的下巴被微凉的竹烟枪抬起,盛星河抬头,看见了一张文弱秀美的脸。   不知为何,明明是柔弱毫无攻击力的长相,他却在一瞬间觉得呼吸困难,心脏仿佛被人猛地攫住,强大的压迫感让他瞳孔急剧放大,倒映出离他越来越近的那张脸。   一时间寒意从脊柱一路窜上天灵盖,浑身上下汗毛倒竖,生物本能发出的危险信号让他不由自主想后退,但心底深处的敏锐直觉却让他定定愣在原地,克制住了退缩的本能。   见状,对方眼底不宜察觉掠过一丝诧异,继而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春风晓月,渔舟唱晚,充斥着浓浓文弱书生的风韵。   对方施舍般地松手,竹烟枪终于从盛星河下巴离开,端到了如水般的薄唇边,然后缓缓吐出一口如云烟雾。   盛星河瘫坐在地,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忍不住发颤。   他低头,仓促掩饰自己惊惧的表情。   这……这到底是谁?   为什么给他如此危险的感觉?   “这是琅儿的新朋友吗?”   低沉华丽的语调在头顶响起。   盛星河意识到,这是那个给他危险感觉的年轻人开口。   他难道也是皇宫中的人?   赤琅下一刻的话却让盛星河又提起一颗心来。   只听他道:“父王说笑了,这不过是个迷路,误闯了禁地的人族。”   ?父王!   这人就是妖王!   盛星河控制不住地抬头,仓促地看了这文弱书生一眼,内心如惊涛骇浪。   传说中的妖王,竟然就是这幅模样?   如果他是江平野和赤琅的父亲,那不就是……他爷爷?!   察觉到他的视线,妖王微微侧脸看向他,盛星河敏锐察觉到对方那双偏向深绿的眼睛、一时间化作危险冰冷的竖瞳。   看得盛星河毛骨悚然,忙重新低下头。   算了算了,他可不想有这种爷爷。   事实证明,这便宜爷爷确实凶残得紧,在听完赤琅的话后,下一句便轻飘飘道:“既然误闯,那便丢进蛇坑,给孩儿们加餐吧。”   他语气云淡风轻,华丽的语调甚至还含着如情人呓语般的笑意。   说出的话却是如此冰冷恶毒。   盛星河瞳孔当即放大,他不敢看向妖王,只好仓皇回头,看向了赤琅的方向。   不过想到少年对他一直表现出的敌意,本就微弱的希望更是将近熄灭。   盛星河只得快速瞥了眼四周,绝望发现这处花园正处于石林封闭中,遮得严严实实,根本就看不到梦貘!更别说让它去找江平野救命!   绝望一点点爬上心头,盛星河重重闭了一下眼。   他一手暗暗探入储物戒中,准备就算是死,也要拼一下。   妖王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情绪毫无波动,如同看一只挣扎的蝼蚁。   在凝滞的空气中,赤琅却忽然出声:“哼,人族真是愚蠢,明明是这人擅闯我族禁地,太一宗却还问我要人?我这就把人丢进蛇坑,到时候还给他们一具吃剩的骨架,他们的表情,呵呵,一定很有趣。”   说到最后,语气里是熟悉的恶劣。   话音落,本就还缠在腰间的绿藤拖着盛星河,碾碎一路花草,一点点往赤琅的方向拉去。   盛星河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该死的江平野,这就是你口中本性良善的弟弟嘛!   你要是再不来,你就绝后了!   盛星河狠狠咒骂着渣爹。   “等等——”   阻拦声突兀响起。   盛星河浑身一震,惊喜回头,来人却不是江平野,而是一个绝对意料之外的人。   “掌……掌门,你怎么在这?”   盛星河懵了,看着高大英俊的太一宗掌门云靖,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云靖只是瞥了一眼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徒弟,便看向妖王,拱手道:“小徒贪玩,从未见过妖族皇宫如此奇丽美景,一时间走错路,误闯入二殿下花园,还请妖王高抬贵手,饶这孽徒一命。”   “哦?”从盛星河的角度看去,妖王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只能隐约看到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小孩,原来是跟着云掌门来的弟子啊。”   他顿了顿,华丽含笑的语气中带了点莫名的苦恼,“我还以为是孩子大了,不听话了。”   经过方才的拖拽,盛星河已经到了赤琅脚边。   在妖王这话落下后,他明显感觉到身上一瞬间紧绷的藤蔓,差点勒进他皮肉中。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赤琅一眼,然而面上覆着雪白绡带的少年头高高抬起,露出一截清瘦、凌厉的下颌,似乎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盛星河一时都以为那瞬间的紧绷只是错觉。   毕竟本命法宝心随意动,尤其是赤琅眼睛的原因,这绿藤几乎就是他的一个分身。   但、赤琅为何又对妖王有着如此惧怕的情绪呢?   还没有理清,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师父——”   “爹——”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盛星河一时间抛掉所有想法,快速转过头。   一张久违的、美艳的桃花面便直直撞入他眼中。   霎时间,盛星河忘却了危险的处境,眼中只剩下那张看见他时、骤然爆发出惊喜表情的脸。   是他爹。   盛酽!   极度激动下,盛星河胸膛起伏不定,浑身的伤痛和近日以来的惊惧一时齐齐涌上心头,都化作眼底冒出的热气。   他看着他爹,圆而大的猫儿眼蒙上了一层将坠未坠的雾气,喊了一声“师兄——”   爹!他爹终于来啦!   这声音太过饱含情绪,短短两个字还一波三折,听得在场众人都不觉静默一瞬。   只有盛酽心头激荡,长久以来的担忧和空荡,在看见小孩时终于稳稳落了下来。   盛酽不由唇角扬起,然而看清小孩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和此刻置于危险的境地,心头当即酸涩,忍不住向前迈了几步。   云若竹眼角一跳,伸手死死拉住了他。   前方就是掌门和妖王,这种级别的大能根本就不是他们小辈能参与的!   原本已经打定好只要师弟喜欢就好的云若竹,看见此刻情景,还是恨恨瞪了一眼盛星河。   一时间竟然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这个人真的死了多好。   他被自己这阴暗的想法吓了一跳。   拉着盛酽的手都颤动一瞬,然而一心记挂着小孩的盛酽根本没有发现。   恶念一产生,便不由自主在云若竹心底蔓延。   如果盛星河死了,他和师弟就能恢复原来的情意。   没有人能插-入他们中间,也没有人会让师弟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动,甚至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   他握着师弟的手越发抓紧。   尚未完全恢复的盛酽挣脱不开,他侧身瞪向云若竹,但对方却像是毫无所觉,依旧死死不放手。   一侧的妖王眼神在众人身上扫动片刻,尤其在盛酽的脸上多停顿了几秒,多出些兴味。   忽然开口:“放了这个人,倒也不是不行。”   其余人顿时被他的话吸引,纷纷看向妖王。   只见那炳翠青的竹烟枪在冰白手指间握住,妖王秀丽的眉眼间浮现点点哀愁,“不过妖族后宫悬置已久,本王心忧,若你这修真第一美人的师兄嫁给本王,我便放了你,如何?”   他最后这句话,竟然是对盛星河说的。   盛星河猝不及防,更是被他话中的条件给震得愣在原地。   这……妖王不是第一次见他爹?为什么就要娶亲,这难道是那什么该死的万人迷光环吗?能不能不要尽招这些烂桃花啊!   盛星河是绝对不同意妖王出现在他后爹备选名册的!   一时间死的恐惧也不是那么大了,盛星河表情坚定,看向他爹和掌门方向:“师兄,你们不用管我,快走吧!”   这铿锵的语气,莫说是云靖,就连清楚这人族有多怕死的妖王,也不由疑惑了一瞬,倒是多看了他几眼。   而从方才起,便一直默不作声、隔岸观火般的赤琅,看着脚边这只他兄长喜欢的人族,在另一个人族美人出现后,便表现出的种种反常。   面上的寒霜越来越重,雪白绡锻下,一只蒙着青白阴翳的瞳孔当即瞪大。   可恶,这水性杨花的人族!   明明已经招惹了他师兄,竟然、竟然还如此不知羞耻!   他这厢暗自打抱不平,云若竹那边也是激愤出声:“不行,师弟绝不会嫁给你!”   盛酽这会倒是冷静下来,反过来扯了扯他衣角,传音让他闭嘴,随后看向了云靖,叫了声“师父。”   云靖朝他微微点头,看向云若竹的眼神却是带了点失望。   不过面对妖王时,云靖那些情绪消失殆尽,仙门第一宗师的压迫和气势尽数显出,他朗声笑道:“跟小辈开玩笑有什么意思,许久未见妖王,不如我二人叙旧一番。”   妖王一身雪白嵌金的衣袍无风自动,那双深绿色冰冷危险的竖瞳出现,原本秀弱的脸顿时增添了缕缕邪气。   翠绿的竹烟枪终于从他手上消失,风吹散他周围烟雾,隐约的血腥气随之散开。   他唇边的弧度未变,看着云靖,道“好啊”。   两人下一秒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同为渡劫期大能,这根本不是其余人能参与进去的战斗。   看向毫无踪影的天际,剩下的三人一蛇陷入对峙中。   盛酽趁着云若竹一时没注意,终于从他手中挣脱,朝赤琅方向快走几步,还抬手行礼道:“多谢二殿下派梦貘通知我师弟在此处,现在可以把师弟还给我了。”   他说着,终于走到了盛星河身前。   近距离看见小孩,盛酽脸上的笑容再也挡不住,他正想扶起盛星河,身前却突然插-入一道修长身影。   赤琅抬手,用绿藤将同样想要跟爹爹贴贴的盛星河拉远了些,然后自己挡在了他身前。   随后,一根绿藤悬空浮在他身边,两片绿叶支楞起来,打量着盛酽。   一旁的云若竹方才注意力一直在盛星河和盛酽身上,此刻才发现这妖族的二殿下身边,竟然能操纵好几根妖异的菟丝子!   贺家血池间那诡异的菟丝花和关于破境丹的恐怖猜想,一时间齐齐闯入脑海。   “师弟小心——”   他几乎是快速将盛酽扯在身后,无比防备地盯着赤琅,或者是说他身前的菟丝藤。   察觉到他的恶意,原本就不悦的赤琅更是气笑。   毫不掩饰恶意道:“这么嫌弃我们妖族,这可是妖都,别一不小心便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至于梦貘,那个自作主张的废物,为了这个人族竟然去通风报信,我自然会收拾他。”   他语气自然,似乎梦貘一事当真和他无关。说着,便转身离开,同时,盛星河腰间藤蔓随之发力,带着他踉踉跄跄跟在赤琅身后,朝小道方向走去。   少年的恶劣语气遥遥传来,“至于这个人族,我还没玩够呢,怎么可能还你。”   也不知是不是盛星河的错觉,总觉得赤琅说这话时语气怪怪的,不过此刻少年背对着他,盛星河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且一颗心还都在他爹身上。   “师兄……”他被藤蔓牵扯着身不由己往前走去。   身后,也是两道藤蔓,虎视眈眈盯着盛酽和云若竹,防备他们背后偷袭。   盛酽好不容易见到小孩,而且还是在传说中阴晴不定、易怒嗜杀的二殿下手中,哪里放心得下,丝毫不顾云若竹的阻拦,维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亦步亦趋跟着赤琅,一路越过花园小道绕到了正殿前。   赤琅倒是没有拦他,不过丝毫没有放过盛星河的打算。   那圈绿藤一直圈在他腰间,顶端藤蔓绕了一圈,恰好顶在他胸腹前,盛星河丝毫不怀疑,这人时刻准备着让藤蔓一口吞了他。   人在屋檐下,这口气他忍了。   况且他爹现在就在他身边不远处,看着盛酽,盛星河心中那股萦绕不去的心慌消失殆尽,看向他爹的眼神无比柔和,几乎是寸寸描摹美人脸上的桃花面。   好久没见他爹,好像瘦了,也憔悴了。   当然,他爹憔悴自然是有另一番韵味。   但盛星河还是更喜欢第一次见面时,他爹临于鹤端,那股少年天骄的意气风发,而不是现在这种,因为牵挂他而增添的哀愁。   盛星河眼神逐渐怜惜,心疼他爹。   但是这番表现落在赤琅眼里,却是变了一个味。   原本坐在桌边的少年蓦地拍案起身,怒视盛星河。   他还在这呢!竟然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这个人族到底把他兄长放在何处!   赤琅当然是不满他哥哥看上一个羸弱的人族,但当他发现盛星河疑似喜欢另一个人族时,这点不满变作了无法遏制的愤怒。   盛星河是眼瞎吗,竟然抛弃他哥哥看上眼前这个人族,虽然他承认这个传说中的修真第一美人确实有几分姿色、比狐妖一族还要魅惑三分,但是、但是!他兄长才是最好的,是天下一顶一的好,盛星河他怎么敢……   越想越是愤怒,赤琅气极反笑。   在盛星河不解的目光中,他忽然抬手解开了藤蔓。   失去依仗的盛星河,因腰部长久的圈绑一时无力,而且赤琅放得猝不及防,于是不由自主朝后倒去。   在盛酽大惊想要来接人时,赤琅却先一步稳稳把人接住。   他绕过盛星河肩背,一手按在他另一侧肩上,手微微一按,于是便成了环抱住盛星河的动作。   赤琅虽然年纪小,身形却高挑,轻而易举就搂住了盛星河。   碰到人的一瞬间,他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强忍着要把人丢出去的冲动,语气故作暧昧:“都怪我昨夜闹他,害他彻夜未眠。嗯,这个人族倒是美味得紧,等我什么时候玩腻了,再把他还给你们太一宗,如何?”   盛星河听得一脸震惊,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下了禁言咒。   盛星河一时呆愣在原地,他靠得近,自然能感受到赤琅身上的变化,明明对他的触碰嫌弃得要死,却还是强忍着,还说一下莫名其妙的话,这小孩是不是又吃错什么药了?   盛星河不懂一颗想要为兄长争气的兄控心。   这含义丰富的话一出,盛酽看向赤琅的眼神立即就变了,愤怒道:“你竟敢欺负他?!”   刚刚得到消息,赶到大殿前的江平野沉默了。   不过身侧跟他同来的蝙蝠妖无戾可没有那么冷静,而是拍着大翅膀呼啸钻进殿中,同样愤怒叫道:“好你个江平野,竟然使用美人计来诱惑二殿下!!!” 第五十二章   蝙蝠妖这掷地有声的诘问落下,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只有山风越过江平野高挺身影,呼啸着从他身后卷入大殿中,轻纱四下飞舞。   “兄……兄长?”赤琅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蒙着雪绡的脸稍稍转向了殿门方向,唇角下意识勾起一抹笑。   怀中的异样却很快让他反应过来,赤琅触火一般当即将盛星河给推了出去,然后“看”向江平野,着急解释:“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盛星河猝不及防,晕头转向被推了出来,幸好时刻关注他的盛酽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盛酽一手环过他瘦削肩膀,心疼地看着小孩苍白侧脸,抬起头时已是眼含怒火,冷冷看着门口的江平野,含着一丝讥笑:“妖族太子,别来无恙啊。”   江平野了解赤琅,自然不会怀疑他对盛星河做了什么,不过看着少年此刻明显憔悴许多的小脸,眉心不宜察觉一蹙。   而面对正道仙君的嘲讽,他莫名生出了几分心虚,语带愧疚道:“二师兄,好久不见。”   他此刻一身妖族王室的打扮,雪白内里,黑袍广袖,绛红腰封嵌着金丝龙纹,华贵服侍更衬出他眉宇间冰冷的疏离感,让盛星河几乎觉得有些陌生。   他一手揉着还隐隐作痛的老腰,本想从他爹怀中离开,然而盛酽却一把按住他,给他嘴里喂了一颗灵药。   暖流般的灵力在四肢百骸间流转,盛星河苍白的面容终于多了丝血色。   他感激地看了盛酽一眼,眼底隐有泪光。   果然,还是他爹最好!   一边的赤琅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不悦道:“我兄长在同你说话,没听见吗?你们人族都是这般不知礼数的?”   说到最后一句,还狠狠瞪了一眼盛星河的方向,手边支起的绿藤碧叶不住摇晃。   这小白脸怎么回事,竟然还当着他兄长的面跟其他人族眉来眼去!   赤琅透过千丝藤的感知,暗暗打量他兄长的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想必应当是不好受的。   这盛星河,当真可恶!   赤琅暗暗骂了一声。   江平野此时却对他道:“阿琅,不得无礼。还有,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赤琅回过神,不忿地哼了一声,扬起的下巴往盛星河方向一点:“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误闯的后花园假山林。”   听到此,无戾倒是先开口怒斥:“放肆!假山林禁地也敢闯入,该打入妖牢!”   赤琅威胁地瞥了他一眼,无戾虽面带愤怒,却在小殿下的眼神中收敛了几分,不满地闭上了嘴。   江平野虽神情不变,但下颌却隐隐紧绷起来,再开口时声音压低了几分,像怕惊动什么,他问:“妖王呢?”   赤琅抱臂,身侧的绿藤亲昵地环过他脖子,垂在一侧肩上,晃动的碧叶衬得他雪白侧脸更是如玉莹润,然而开口的语气却是有些幸灾乐祸:“同仙门的老头打起来了”。   他一根手指举起:“诺,还在天外呢。”   云若竹原本只是安安静静站在师弟旁边,听见此处却沉声开口:“放肆,那是我太一宗掌门!”   “好吧,掌门,不过不管哪一宗的掌门,反正怎么可能是妖王的对手?“赤琅满不在乎地应声。   “你……”云若竹忍不住上前迈了一步。   盛酽一手及时拉住他,同时将盛星河推到身后,面对大殿中的三个妖族,不卑不亢道:“既然掌门和妖王论道,那请先放我们下山,明日再来王宫拜访。”   赤琅嗤笑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绿藤,歪头“看”向盛酽方向:“想走?做梦呢。”   盛酽当即也面沉如水,桃花眼凝着一丝危险的光:“你们什么意思!”   赤琅眼看还要开口,却先被另一道冷冽的声音制止。   “阿琅”。   是江平野。   赤琅耸了耸肩,不再开口。   江平野从门边走来,发丝顺着山风飞扬,绛红腰封的衣带也随之晃动,翩然如谪仙。   他朝盛酽拱了拱手:“并非有意刁难,只是若妖王不在,王宫结界将自动封锁山脉,任何人不得下山。盛仙君还是稍安勿躁。”   盛酽拉着小孩的手紧了几分,他回头同云若竹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倒不怀疑江平野诓他,虽然此人不知为何隐瞒身份拜入宗门,但至少人品上还是过得去的。   除了对小星河抱有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盛酽一念及此,便觉心中愤懑。   他此前竟然还拜托这人去往北夜救人,结果救是救到了,结果却转头将小星河拐到了妖族?   若不是阴差阳错,跟掌门一同前来见到了人,他还不知道盛星河到了此处,若是今日没有梦貘兽报信,等离开了妖族,再想进来可是千难万难!   呵,这人打的,恐怕就是这个主意吧。   盛酽眼中含着冷笑,打量着眼前这华贵少年。   竟然还想偷走小星河,呸,妖族太子这般卑鄙!   江平野明显感受到盛酽不善的眼神,稍一思索,便明白他是误会,但此刻却没有机会解释,只能安抚道:“两位还是先在此歇息,明日妖王回宫,再走不迟。”   盛酽一把拉住盛星河的手:“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叨扰二殿下,这就回客房。”   仙门一行人今日才进了妖族,除去大部分人留在山下妖都内的客栈,只有几个顶级宗门的核心子弟与长老进了王宫,安排了客房,等待面见妖王。   不过谁想还没见到人,客房却偷偷来了一只梦貘兽,直奔太一宗几人,将他们一路引到后花园,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既然现在还不能下山,那比起眼前这些危险妖族,自然还是回到仙门弟子身边安全些。   盛酽拉着人想走,殿门后的墙壁却冒出两根碧藤,“轰”地合上了沉重华丽的大门,阻挡了日光与山风,殿内一时间昏暗起来。   “别急啊,我这侧殿多的是客房,包管让两位仙君满意”,赤琅开口,“更何况,盛星河擅闯假山林的账,可还没算呢。”   听到与自己相关,盛星河皱了皱眉,回忆起诡异的冰蛇池和血藤,内心浮现一阵萦绕不起的危险感和心悸。   他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和盛酽耳语:“师兄,要不你和大师兄先回客房,我留在这里就行。”   赤琅虽然刚才救了他,但这小妖喜怒不定,他可不想因为他而牵连他爹和云若竹,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先回去。   盛酽当即反对,他好不容易见到小孩,怎么可能把人单独丢下?他语气坚定:“不行,要留一起留。”   云若竹静静立在一边,垂下的眼神是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眼神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话。   不过这番亲密的场景落在绿藤的感知中,却让赤琅面色阴沉起来,他转头快速朝兄长方向“看”了一下,随即冷哼道:“本殿下又不会吃了你们,在这演什么情比金坚?拉拉扯扯,果真不知廉耻!”   江平野横了他一眼。   绿藤上的碧叶簌簌晃动,赤琅不满地撇了撇嘴,碍于兄长,只好用眼神不满地瞪了一眼这对明显有情况的师兄弟,随后对无戾道:“帮他们安排客房。”   无戾领命,带着三个人族朝殿后走去。   盛星河被盛酽拉着,回头看了一眼,恰好撞上江平野投来的眼神。   对方那双淡漠凤眼,在关闭殿门的黯淡光线中更为幽深晦涩。   殿内扬起的轻纱起落间,遮蔽了两人视线。   江平野目送他消失在殿内甬道的漆柱后,便收回了视线。   赤琅抬手一下一下抚磨着碧叶脉络,装作漫不经心踱步到他兄长身边,轻咳两声,这才发问:“盛星河,跟他那个师兄盛酽,似乎关系不一般啊。”   他意有所指。   江平野也抬手,点了点他手边的绿藤,碧叶摇晃地更为欢快,旁生的细长细长亲昵地缠绕上江平野手指,他缓缓抽-出,嘴上道:“别乱想,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赤琅总是高昂的头耷拉下来,活像手边那根没有缠到手指的触须,他轻哼一声:“兄长怎么知道?”   江平野顿了几秒,脑海中快速快速闪过一些画面,他抿了抿唇,轮廓深邃的侧脸不动声色地紧绷了些。   他道:“盛星河亲口跟我说的。”   ?赤琅讶异,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所以那个人族这么说,他兄长就这么信了?!   这还是那个算无遗策、细致入微的兄长吗?   “万一他骗你的呢!他跟那个盛酽明明如胶似漆、眉目传情,他说没关系,你就信了!”   赤琅凭着千丝藤所见,敢指天发誓,这两人绝对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他哥怎么会信这么拙劣的话呢?   江平野对上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唇边翘起一个弧度,揉了揉赤琅束得一丝不苟的马尾:“我自然相信他。”   他顿了两秒,才道,“况且,就算他骗我,本来也无可指摘,毕竟我跟他只是师兄弟的关系,更别说是我先对他隐瞒的身份。”   “……”赤琅扶额长叹,只觉一涉及盛星河,兄长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如果只是师兄弟关系,兄长怎么可能将人带回妖族!更别说还对那个人千般照顾,就连自己这个弟弟,都没有得过他这般体贴的关照。   赤琅又是嫉妒,又是为兄长鸣不平。   之前觉得兄长眼神差看上一个人族小白脸也就罢了,结果这小白脸还拈花惹草,勾搭上了另一个人,还欺瞒他兄长,简直不可饶恕!   气闷中,江平野朝他作别:“既如此,麻烦阿琅先照顾太一宗门人,待妖王回宫结界解除,我便送他们下山。”   “等等”,赤琅下意识拉着他,觉得不能让兄长就这么走了。   “兄长你今晚就在这留宿吧”,赤琅另一只手也拉住他手腕,飞快说道,“我昨夜火毒刚刚发作,加上今日在冰蛇池,同父王的血藤动了手,我怕、怕今晚控制不住自己。”   “你火毒发作,还同血藤动手?身体可还好?”江平野刚刚得知此事,淡漠脸上难得露出担忧表情,一个反手将赤琅手腕压在手中,抬手探出灵力查看。   赤琅因为心虚,手指蜷缩了一瞬,很快又舒展,他忙道:“已经没有大碍,但兄长,你今晚就留下吧,反正今晚父王大概率也回不来。”   江平野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立即答应。   赤琅想到什么,上前离他近了一步,也改为传音道:“难得除了担心监视,兄长还有什么顾虑?对了,仲春的发-情期……”   江平野眼神一动,拿着龙吟剑的手微微摩挲着剑柄,侧过了脸,只露出半张深邃剪影:“……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赤琅心下了然,极力怂恿道:“不过一夜,能发生什么?况且那个盛酽一直看我不顺眼,要是兄长不在,我可不敢保证不会跟他打起来。”   江平野看他此刻的不忿表情,又想到方才的针锋相对,只觉脑子有些发疼,只好道:“行,那给我安排最偏的客房,别让妖王知道。”   赤琅当即道:“那是当然!”   安顿好江平野,赤琅转过重重曲折游廊,天光云影随着间隙,投射到他清瘦身形上。   绕到寝殿前的长廊后,一团圆胖的身影从门后窜出。   短手短腿,身材肥硕,尾巴水墨一般在身后摇曳,正是梦貘。   赤琅也没有走进殿中,而是坐到长廊一侧的美人靠上,廊檐下恰是一株开得热烈的桃花,这是王宫为数不多的低阶灵植,因为江平野喜欢,赤琅便留了下来。   正是仲春,人间花木繁茂,许多妖族也前后进入难熬的发-情期。   赤琅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于是便和蹲在脚边的梦貘说了今日那盛星河的水性杨花,最后道:“真是不识好歹,兄长如此丰神俊朗,他却朝秦暮楚,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人族对兄长死心塌地呢?”   赤琅面上覆着的雪绡丝带垂落下来,混着发丝飞在风里,娇艳的桃瓣飘过他侧脸,被窜起的绿藤触须捕捉,一下秒揉得粉碎,掉在脚边。   赤琅抬脚撵碎花瓣,秀美的面孔出现几分戾气:“如果他敢让兄长伤心,我必让他粉身碎骨。”   梦貘被他的表情吓得一抖,短胖爪子拢在身前,嘴中劝道:“哎呀二殿下,这感情一事,可不能如此粗暴!”   他豆眼一转,爪子摸了摸下巴,联系了解的人族话本,顿时一爪砸在手心:“其实说来也不难,人族将贞操看得无比重要,只要那盛星河被太子给……嘿嘿,保证他以后对太子服服帖帖!”   赤琅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二殿下那么多的人族话本,那女主被男主救了,不都是以身相许?就算是强制爱、巧取豪夺的话本,只要人族主角一□□,什么矛盾也都没有了!既然话本这么写了,肯定是有它的道理。”   “况且,殿下还不知道,太子梦里,咳咳,也确实想发生这样的场景。”   当日在前往妖族船上的梦球,已被太子殿下收走,它只能委婉地提了几句。   赤琅一听,既然是他兄长想要的,那还犹豫什么,于是当即拍板:“那此事就交给你了。”   二皇子后殿,膳房处。   梦貘走进膳房,缩头缩脑看了眼四周,见没有旁人,这才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个小纸包,低声嘱咐侍女放进送到落霞院的茶水中。   “这是殿下的意思”,它语气郑重。   落霞院,正是给盛星河安排的房间。   妖族侍女诚惶诚恐接过。   待梦貘鬼鬼祟祟走后,一道高大身影却走了进来。   无戾那张威压的脸面无表情瞪着侍女:“它刚说了什么,给了你什么?”   侍女哆哆嗦嗦,将小纸包和方才的话全部抖了出来。   无戾看着这来历不明的小纸包,稍一感知,便明白啦什么东西,他眼中闪过精光,得意笑了出来:“好你个梦貘,早就知道江平野将你送到二殿下身边,就是心怀不轨!没想到你除了让那个人族使美人计外,竟然还想用这下作手段?哼,谁不知道落霞院离殿下寝宫最近,哼,想陷害殿下?没想到吧,碰上了我。”   他嫌弃地将那小纸包还给侍女,威胁道:“记住,将这下到送到落雪院中,给我们的太子殿下,你如果敢说出去,呵呵,当心你的小命!”   侍女惊恐的眼中倒映出蝙蝠妖狰狞的嘴脸。   于是月上中天,清华月光拉出两道鬼鬼祟祟的影子。   赤琅立在院墙的黑暗中,探头看着不远处漆黑幽静的房门,转身看向脚边的梦貘,传音道:“你确定盛星河中计了?”   梦貘拍着胸脯:“殿下放心,盛星河不仅中了计,千丝藤也将他从落霞院搬到了太子殿下房中,嘿嘿,现在恐怕他已经药效发作,迫不及待要投入太子怀中。”   赤琅点头,心下还是有些不悦:“不过一个人族小白脸,哪里配得上兄长?”   不过既然兄长喜欢,也就算了。   念及此,他又抬手布下层层结界,封锁住院落,保管没人来打扰他兄长好事。   然后才满意收手,跟梦貘离开,深藏功与名。   房间内,原本睡得正香的盛星河却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按住。   他茫然睁开眼,有人就迫不及待闯入他怀中。 第五十三章   月光穿过花窗映在薄纱上,照得室内一片空明。   落雪院处在最偏僻的角落,往后就是大片寂静山林,阒静中,耳边的沉重呼吸声格外明显。   盛星河猛地睁开了眼。   下一秒就跌入了一个灼热怀抱。   猫儿眼微微瞪大,从睡梦中惊醒的茫然让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被迫靠上了一侧瘦削肩头,他愣怔看向高阔幽暗的屋顶。   直到腰部被一双大手揉捏,他顿时一激灵,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房间,而且此刻床上,竟然还有人正搂着他!   盛星河心跳骤停了一拍,接着黑暗中银光一闪,小白从储物戒中飞去,自上而下朝对面的混蛋刺去。   亮光闪烁的刹那,映出对面一张冷峻深邃的脸。   等等、是江平野!   盛星河大惊,下意识探身想要握住疾射而去的小白,然而床榻之间方寸距离,根本来不及!   眼看雪亮剑尖即将刺进对方前胸,江平野却是侧身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完美避开,与此同时“铿锵”一声,不知从何飞来的龙吟剑撞上小白,直接将小白压进墙壁中,动弹不得。   而盛星河这一探身,恰好撞进江平野怀中。   好痛——   鼻子顶到硬邦邦的前胸,盛星河明亮清澈的眼中瞬间冒起一层雾气,想要抬起头来,一只手却按在脑后,用力地把他按在胸前动弹不得。   盛星河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感受到的温度给惊到了。   嘶,好烫!怎么这么高的温度?!   江平野莫不是发烧、烧坏脑子了?   盛星河惊疑猜测时,就听到头顶一声模糊的呓语:“这个梦……好真实。”   什么?   盛星河还没明白,又觉天旋地转,意识回归时,人已经被压在了身下。   他双手被迫覆在身侧,清瘦的脖颈高高扬起,扯出明显的青筋。   而一张艳如芙蕖的脸就这么毫无遮挡、居高临下地撞入他视线中。   “……”盛星河满腔的怒火像是泄了一个口子,他愕然看着此时的江平野,声音微微颤抖,“小、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江平野不对劲!   平时冷峻淡漠的脸此刻沁出层层红意,如桃瓣含春,又似芙蕖泣露,那红意从狭长的凤眼中,一路蔓延到侧脖、胸前露出的一小片皮肤,接着暧昧地隐没入衣服中。   尤其是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盛星河能清晰地从对方眼底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   然后,对方的眼中光芒越甚,闪烁着令他毛骨悚然的疯狂,像是即将进食前对猎物愉悦的注视一般。   寒意从心底丝丝冒出,盛星河艰难咽了咽口水,他不敢对上视线,只好将眼神往下挪移,凝在了身前一枚同样不断滚动的突出喉结。   月夜实在是太安静了,加上如此近的距离,以至于对方沉重的喘-息、喉结滑动间的吞咽声,都像是惊雷般包围着盛星河,每响起一次都能让他心加快两分。   盛星河暗暗咬住嘴中的一侧软肉,疼痛让他脑海稍稍清明了些,许是压在身上的江平野温度太高了,透过交叠的皮肤,带着他也觉得周围空气越来越稀薄。   他缓缓吐气,顶着身上人的莫名注视,尝试性地动了动被对方压在身侧的手腕。   然而刚一动弹,更为用力的约束随之而来,“别动”。   嘶哑低沉的声音,同江平野平时清朗的少年音大相径庭。   盛星河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克制意味,他匆匆抬头一瞥,便见少年额头不知何时冒出了细密汗水。   那双泛红的眼睛已经闭上,向来淡漠的脸上露出近乎是痛苦的神情。   他呼吸声越发急促,像是绷到极致的弦,因为盛星河方才微乎其微的试探。   弦断了。   于是手心握着的细瘦手腕,越发用力禁锢,身体也略带急切地朝前压下,隔着薄薄衣物,身体接触面积逐渐扩大,直到,脚抵着脚、头靠着头,毫无空隙。   江平野埋在一片温润的脖颈皮肤中,犹如沙漠中徒劳行走的旅人,终于遇到了水源,从喉间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喟叹,连身体都在这愉悦中而激动地颤动。   于是本就明显的东西越发灼热,就抵在盛星河的腿间。   他从感受到这个存在的开始,便整个人如遭雷殛,进入石化状态,如今更是浑身僵硬,连方才的轻微试探都做不出来。   只差原地埋土,便可当场去世。   怎么……怎么回事?   盛星河梗着脖子,感受到脖间某种湿热的舔舐,鸡皮疙瘩窜遍了四肢百骸,极度骇然下,脑海出现了一两秒的空白。   冷静、冷静,想想发生了什么?!   盛星河企图整理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   啊啊啊然而根本冷静不了,他身上还趴着渣爹啊!   盛星河剧烈挣扎起来,两只手在对方的手心中不住往外腾挪。   小白已经被龙吟剑压制,凭自身力量又根本不是江平野的对手,盛星河只好变扭、艰难地调动几丝微乎其微的灵力,从储物戒中召唤出一堆符纸,也不管是什么,兜头朝江平野砸去!   然后,无事发生。   江平野也不知做了什么,那些符纸乖顺地落在他手里,随即,外界价值千金的符篆就被随意洒出床帷,顺着夜风飘起,划过澄澈月光。   “别怕”。   盛星河在那只手伸来时,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出乎意料,不同于方才可怖的禁锢,落在鬓角边的手轻柔地像一片羽毛,划过盛星河流水般的黑发,往下安抚着,对方低哑的嗓音就如同月夜般染上梦幻,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他道,“都是梦境,你别怕。”   盛星河心神有一瞬的恍惚,不过很快回过神来。   啊呸,什么梦啊!   先不说这根本不是梦,就算是梦,你难道整天梦的都是这些?   盛星河瞳孔地震,看向江平野的眼神难以置信,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在这样的注视下,江平野的动作微微一顿,深陷在情-欲中的他意识混沌,直觉有什么不对劲,但身体深处掀起的一波高过一波的热意,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撕扯的一丝全无,只觉自己像是在熔岩深处,越来越猛烈的高温岩浆几乎要把他打碎融化,而只有身下的人能救他出来。   今日的发情期怎么这么厉害……   他模模糊糊的想,随后又很快被新的触感所吸引。   好软……好凉……   虽然只是做梦,江平野也下意识觉得不对,但热意要将他灭顶淹没,他只好仓促说了抱歉,随后,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繁复华丽的黑袍逶顿落地,绛红腰封扯开,半边搭在了床沿,白色内里在半明半暗的床榻中如同一捧将融的雪,很快被散落的乌黑长发遮掩了大半,半边垂散的头发遮盖了侧脸。   深阔床榻间,江平野此刻如同艳鬼,压在盛星河身上,因欲-望折磨得喑哑的嗓音,不住说着“别怕、是梦”,也不知是在对谁说,只是苍白颤抖的手,却搭上了盛星河的衣襟。   然后对上了对方残酷的眼神。   “别怪我,这都是你逼我的”,盛星河堪称冷酷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在江平野愣怔的两秒间,勉强能行动的一腿狠狠往上一顶。   脆弱之物猝然被顶的疼痛,瞬间盖过了欲-火,江平野疼得一瞬间身体蜷曲,雪白里衣勒出深刻折痕。   盛星河刹那间反应神速,伸手一推,趁机翻身下了床榻,脚踩在地板时还身形不稳朝后倒退两步,恰好落在花窗映入的月光中。   他入寝时同样穿的一身白色里衣,此刻在月华下微微反射着清寒光华,浮尘在光束中跃动,衬出他一双明亮警惕的眼。   他看着床榻上的江平野,脚趾紧张地微微蜷缩。   赤琅的宫殿大得不像话,即便是一间客房,也抵得上一座偏殿,床榻距门很远,更何况他翻身时落在了床帷里侧,也就是说,还得穿过江平野身前,才能夺门而逃。   盛星河只思考了一秒这个可能性,然后就将目光看向了身边的花窗,考虑破窗而出需要多大的撞击力。   然而还没决定好,衣服窸窣的摩擦声便从床榻响起,是江平野!   盛星河当即看向他,又退后了两步,直到脊背顶到冰凉的漆柱。   江平野长发散落,半边侧脸掩在长发阴影中盖住了神情,白衣乌发,若说刚才是引诱的艳鬼,此刻便如同夺命厉鬼一般。   盛星河想到方才自己那断子绝孙的一顶,有片刻心虚,但很快内心不忿,分明是他先欺负在先,自己这是正当防卫!   忐忑中,江平野竟然歪了歪头,是个困惑的动作:“这……不是梦?”   盛星河愣了一瞬,然后怒吼道:“这当然不是梦啊!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江平野这是搞什么,难道他刚才、真的一直以为是在做梦?!   这话落下,他却看见少年明显颤抖一瞬,仿佛才从某个梦中苏醒一般。   江平野微微扬起头,鬓角乌发柔顺地垂落,露出他半张依旧如芙蕖秾艳的侧脸,然而脸上的表情,却可以说是慌张的。   他快速看了盛星河的方向一眼,带着秘密被撞破后的惶然无措。   “我……我方才、非常抱歉!”   那张脸上的红意更浓,这回却更多的是歉疚懊恼。   盛星河看着他这般慌乱,心中怒气奇异地消散不少。   只是仍存着疑惑,江平野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这念头刚起,就见对面的少年猝然捂着胸低垂着头,嘴边溢出一声闷哼,盛星河一时将方才的龃龉忘了,下意识上前几步,只是快走到他身边时,这才想起方才发生什么,便硬生生停下脚步,僵硬地问:“你、没事吧?”   江平野此刻却对他的靠近无比拒绝,反而后退,踉跄几步撞到了床脚,青筋暴起的手攥紧了床沿,他猛地抬头,赤红双眼像燃了两丛小火焰,在幽暗光线中格外心悸。   盛星河要说的话,一时间堵在了喉间。   在这样赤-裸炙热的注视中,似乎周围空气也逐渐升温,盛星河又敏锐感受到了猛兽盯上猎物的毛骨悚然感。   他惊疑的眼神看向床边的少年。   江平野却狠狠转了过头,“你快走。”   他嗓音急促,“我被人下了药,还不快走!”   什么?!   这话中的信息量太过巨大,盛星河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下,是他想的那个药吗?嘶,江平野堂堂太子,在自家妖族的皇宫,竟然被人……不对,也许是哪个想爬上太子床的小妖下的呢?   但为什么在床上的却是他啊?   盛星河被这一连串突变给弄的稀里糊涂,一时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走啊”,江平野越发嘶哑的嗓音中,含着即将压制不住的野兽,让盛星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瞬间兔子一样窜出,朝门边大步跑去。   一推,房门却纹丝不动。   ?盛星河加重了力气,但最后用尽全力,这门还是无法打开。   结界!他脑子里冒出这两个字来。   “小师弟,这里被设了……”   结界二字还没说完,扑面而来的白影便将他死死搂入怀中。   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比方才更为滚烫的身体覆盖上来。   盛星河背部顶着冰凉的房门,侧脖拉出一个优美的曲线,身体悬空,两腿被来人强迫分开垂在对方腰侧,在愤怒的情绪还未升腾前,酥痒却先从脖颈传出。   那是毫无章法的舔舐,比方才更为急切。   “……抱歉”,隐约的水声中,冒出两个含混的字词。   盛星河气得要死,但身体却不知为何,控制不住地越来越软,甚至原本抗拒的姿势也在无意识间反而拽住了对方一角白色衣袖。   “你、做了什么?”盛星河大惊,但意识和身体仿佛在此时分离,脑海中的抗拒命令,现实中身体却反而更加贴近上去。   他眼皮也越发沉重。   “抱歉……发情期中的妖族,也会影响另一半。”   可恶,明明一直说着抱歉的话,做出的却是如此恶劣的事。   盛星河控制不住地闭眼前,似乎看到了一个拔地而起的高大身影。   他腾空的身体从高处坠落,失重感带来的眩晕终于让他彻底陷入昏迷。   然后在即将触地时,一条在月光中绚烂璀璨的银白色长尾却倏忽将他的身体卷起,随后小心翼翼地举高。   庞大的妖族一圈一圈,将这瘦小的人族身影渐渐包围覆盖。   像是巨龙守着最珍贵的宝藏。 第五十四章   天穹广袤,日光明媚,越过半开的花窗,衬得室内一片透亮。   盛星河蓦然挣开了双眼,喘气直起身来,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因对方力度过大而余下的酸痛。   猫儿眼近乎凝滞地瞪着虚空一处,好一会,眼珠才重新转动,他茫然地打量四周,却见房屋陈设和睡前别无二致。   他还在落霞院内。   ?   刚睡醒的思绪本来就还处于混沌迷茫中,加上这一幕,让盛星河原本坚定的事实产生了一丝动摇。   难不成,昨晚真的如江平野所说,一切都是梦?   月夜下那张艳如芙蕖的脸,吞吐间近乎要灼伤人的热气,以及凤眼中对他毫不掩饰的、如野兽般的渴求,其实都是一场梦?   现实和梦境模糊了界限,想到昨夜见到的江平野如此一反常态,盛星河越发觉得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毕竟,堂堂太子,怎么可能会在赤琅府里莫名其妙被人下-药?   更何况,就算下药,躺在太子床上的人又怎么会是他?   更别说昨晚江平野那明显一副对他有意思的神情。   根本不可能好嘛!   他们分明只有纯洁的父子关系!   盛星河一拍额头,觉得不可思议,喃喃自语:“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关键还如此真实,要不是在落霞阁醒来,加上自己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他几乎都要怀疑是真的了。   “不会又是梦貘搞的鬼?”   想到上次同样荒诞无稽的春-梦,盛星河越想越有可能。   当即起身,在床榻四周翻找起来。   不行,如果真的是梦貘,他可要先一步把梦球给藏起来,万一被别人、尤其是他爹看见了,那他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床榻上意料之外的整洁,看来他昨晚睡觉还挺规矩,盛星河正想着,便在自己方才躺下的被褥间,发现了一点细碎亮光。   他抬手捡起,惊奇发现那是一枚铜钱大小、形状如叶的银白色碎片。   银白叶片晶莹剔透,触手温润,稍一流转,细碎的切面便将日光分割成绚烂璀璨的光线,倒映出盛星河无数个细小的身影,如同一块顶级钻石。   猫儿眼中浮现惊艳,盛星河凑近了瞧,发现叶片顶端狭长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洞眼,恰好可以穿过。   “这是什么东西?”盛星河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叶片,但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床上?   难不成是赤琅碧藤上的变异种?   但除了绿色和黑色,似乎没有见过那根千丝藤还有其他变化。   况且,就他那残暴血腥的千丝藤,必不可能有这么纯净璀璨的叶片!   盛星河思索未果,却又对这叶片喜爱得紧,也不知为何,看见这剔透叶片便觉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于是把玩一会儿,便拿出小白,准备用红线挂了吊在剑柄上,这么亮晶晶的东西,小白那炳臭美剑肯定喜欢。   不过,小白刚一拿出,便半死不活掉在了床榻上,一动不动,像是累极,同平时一副恨不得作威作福的大哥剑很不相称。   这是怎么了?   盛星河觉得今天一醒来,怪异之处甚多,偏偏又毫无头绪,只好暂时压下异样,拿着穿过金线的叶片,就要往小白身上戴。   然而还方才还装死的剑灵一看见银白叶片靠近,瞬间一蹦三尺高,连身上华丽的剑鞘都在颤动,避之不及地瞬移到了三丈之外,只留下盛星河双手还举在半空作挂东西的姿势,红线上的叶片随着微风摇摆,折射出万千变幻光线。   “稀奇,你竟也有不臭美的时候?”   这可是做出连死人剑鞘都能偷的剑灵,这次居然不要这么璀璨的叶片?还表现得这么怂!   盛星河缓缓低头,看了下闪闪发光的银白小叶片,心头一动,顺手挂在了腰间一侧。   他身上仍是一身雪白寝衣,银白晶莹的叶片几乎要隐没在一片白中,却又随着主人走动,流转出夺目光线,在鲜艳的红线衬托下更是耀眼的紧。   盛星河嘴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拍了拍腰间的小叶片。   不远处的小白看见他的动作,抖得更厉害,随后化作一缕白光飞来,直直扎进了储物戒中,怎么唤也不出来了。   盛星河挠挠头,便将它放在一边,正准备继续寻找,看能不能找到梦貘残留的痕迹,以及那颗记录他荒诞梦境的梦球。   然而他刚一弯腰,还不待翻找床榻,身后便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有人推门而入。   他下意识转过身,第一眼却没看到人。   视线下移后,才发现堪堪到他小腿的妖兽。   是梦貘。   看清他的瞬间,盛星河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本矮胖滚圆的妖兽,此刻近乎缩水一半,挺起的肚子干瘪了下去,圆胖的身材变作了细竹竿一般,就连身后如水墨氤氲的长尾,此刻也像是水迹干涸已久的残墨,无力地耷拉在地。   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难民兽的气息。   原本还想质问他的盛星河一时惊在了原地。   难得生出了几分怜悯。   不过梦貘看他的眼神却是充满了哀怨,在盛星河愣怔的几秒间,竟从水墨般的尾巴间刨了几刨,掏出了一个无色透明的梦球。   盛星河被它的动作吸引,登时瞪大眼睛,思绪转动起来。   该不会昨晚真的是它在捣鬼,然后凝成了这颗梦球?   在考虑是否要抢夺的瞬间,梦貘出乎意料,竟然扬爪先一步将这透明梦球朝他丢来!   盛星河下意识接住。   然后透明梦球触手的瞬间便化作了一团无形光晕,消失在空中。   反而原地的梦貘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玲珑彩球,样式格外熟悉。   !!!   那不是他深藏在储物戒中的可耻梦球嘛!   拿回梦球的瞬间,变成细竹竿的梦貘一跳三尺高,表情凄惨,尖利嗓音高呼冤枉:“太子你看呐,这个人族分明也是对你垂涎三尺!小的不过是想满足他一片痴心,哪想到竟放错了药……”   “咔擦”一声,从爪子中摔落的梦球在地面碎裂成无数瓣,掩盖了几道靠近的脚步声。   接着满地碎片化作几道细细流水交缠飞旋,于半空倒挂下一片莹莹水幕,光线流转,影像晃动间,赫然露出他一身喜袍,魔鸟冲天,华贵喜轿由远至近,同他绕过北夜广袤苍穹,转眼红绸满殿、洞房花烛夜,他满脸喜气挑起红盖,盖头下江平野那张经过装扮更加雄雌莫辨的脸出现在身前……   重回旧梦,盛星河的脑袋近乎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咔擦”碎裂声唤回了他残存的几丝神智。   盛星河僵硬转身,便见几道挺拔身影立在房门,长长的影子一路几乎投射到他脚边。   而原本装修精致的房门突兀断裂一角。   碎木块捏在一只雪白有力的手中。   顺着手往上,盛酽那张面无表情的桃花脸清晰倒映在盛星河惊恐的眼底。   “师、师兄……”   他颤抖叫了一声,继而意识到什么,咬牙转身,决然朝着水幕扑去,强行唤出的小白一剑扫过弧线剑光!   必须赶紧毁了这水幕!   然而他整个人、连带着凌厉剑光,一起穿过了虚空水幕。   影像扭曲一瞬,又接着完好无损地继续释梦,满屏的鸳鸯戏水红被,流水般的长发交缠……   “轰”,门边的盛酽手中丢出了碎块。   满带着金丹修士灵力的木块触及水幕时,承受不住地整个爆裂,连带着水幕炸成了无数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晕,随风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死一般的沉寂。   盛星河手中还拿着装死的小白,喉结艰难一滚,近乎发直的眼珠看着他爹此刻浑身上下冒出冷气,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余光扫到他爹旁边的云若竹、赤琅,甚至是方才梦中另一个主角江平野时,他脑海中那根羞耻的弦终于断了。   如同五雷轰顶的嗡鸣回荡在耳际!   其实……他的病也不是非治不可。   盛星河缓缓抬手,捂住了脸,鸵鸟般的试图遮住自己。   就让他安安静静去世吧,何苦还要让他先社死一次呢。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赤琅不可置信的发问。   “兄长,你竟然是下面一个?!”   原本缩在一边的梦貘听见,当即跳起解释:“哎呀二殿下,我就说那根绿藤眼神不好,只看到了太子作新娘,洞房时我们太子分明就是压着……”   “闭嘴!”   冷冽的声音打断了梦貘的聒噪。   盛酽充满杀气的一瞥,让上蹿下跳的梦貘浑身一抖,又很怂地跑去了角落缩着,只敢絮絮叨叨嘀咕着“我怎么可能让太子在下”,不过此刻没人搭理它。   云若竹没见过这等炸裂场面,此时满脸复杂,看着怒气冲冲、一点就炸的师弟,长长叹了口气,轻轻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小师弟尚且年幼,应当、只是受人引诱……”   “他当然是受人勾引!”盛酽的眼刀狠狠剜了一下江平野,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语气毫无起伏冰冷无比,“小星河血气方刚,不过一个在有心人勾引之下作的春-梦而已,什么都做不了数。某些人、不对,某些妖还是不要心存妄想,觊觎不该觊觎的珍宝!”   赤琅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是对兄长的嘲讽,当即冷笑几声,身侧绿藤簌簌冒出几根,顶端触手露出尖牙凶相毕露:“我兄长是何人?用得着去勾引一个人族小白脸?我倒怀疑是你师弟先对我兄长图谋不轨!哼,朝三暮四莲花惹草,一边觊觎我兄长,一边又和你纠缠不清,话本诚不欺我,你们仙门果然玩得很花!”   盛酽还没有反驳,江平野倒是先拉住了赤琅,给了他一个警告眼神。   今早才挨训的少年不免头一缩,不敢忤逆兄长,只好悻悻瞪着始作俑者——呆呆傻傻站在原地的小白脸。   感知触及到他腰间亮闪一处时,猝然凝住。   那、那是……   原本悻悻的不平抛在脑后,千丝藤上碧叶无风自动,在每一丝传来的感知中,都无比清晰地传来了那熟悉的气息。   兄长的鳞片怎么会……   赤琅的表情近乎空白,不可置信夹杂着一丝扭曲的嫉妒,从心底升腾而出。   为了那盛星河,兄长竟做到了这般地步?   人族话本中他向来嗤之以鼻、鄙夷不屑的冤大头痴情种,此刻和兄长渐渐重合……   不对,他下一秒使劲摇头,怎么可以这么想兄长?   可是、他怎么可以将那么珍贵的鳞片给出去!   赤琅站在原地,表情变幻不定。   不过此刻疯的倒也不止他一个,因此也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江平野今日面色格外苍白,毫无血色,一身黑袍压在身上,几乎像快要融化在墨池中的冰雪一般。   那双向来淡漠的凤眼,此刻承载太多的情绪,定定看向了盛星河。   然而不过一会儿,一道高挑身影却挡住他的窥视。   盛酽面色难看,手边的剑鞘拔出了一半,锋利剑刃横在身前正对着江平野,威胁意味明显。   “再看,就挖了你的眼!”   赤琅此刻正深陷在自己的猜测中,因此没有跳出来反驳这段对他兄长大不敬的混话。   而江平野面对盛酽的怒视,竟也没有动怒,只是也没有避开。   他就如一捧新雪淡然挺立,语气甚至也可以说是淡漠的,不过说出的话却又在盛酽本就旺盛的怒火中添了把柴。   “星河是我师兄,我为何看不得?”   “仙君爱护星河,我自然知道。但、是否也有失分寸了些。”   盛酽这么一个灼灼其华、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被他这话给破了风度,近乎破口大骂:“呸,我跟小星河的关系岂是你能比的?妖族异端,潜入仙门本就心怀不轨,处心积虑靠近小星河更是别有用心!他年岁尚小,被你几分容貌和花言巧语骗过,但你可骗不过我!”   “铮”一声,宝剑出鞘,凌冽剑气横空一扫,荡起一圈扇形弧光。   江平野反应迅速,凭空飞跃躲过剑光,身后房门哗然一声,在刺目剑光中轰然炸开!   清晨的天光泄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着房外天空疾射而去。   盛星河眼睁睁看着他爹和渣爹为他针锋相对,还没想好怎么劝架,结果直接上升为械斗!房门的木屑都还没飘落完,两人已经在半空你来我往过了十余招,闪耀灵光不绝。   赤琅也终于回过神来,同盛星河、云若竹一道跑到院中抬头观看。   他第一反应就想飞掠去帮兄长,然而江平野却有所察觉,及时给了他一个眼神。   盛酽同样制止了师兄的加入。   两人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含着对彼此长久以来的不满以及某种争夺意味,在妖都清晨的日光下拔剑相向,弧形剑光不住爆裂,同是金丹修为的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盛星河心下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阻止,脑子一抽,终于还是喊出了那句经典台词:“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 第五十五章   “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   盛星河喊出这句话,空气似乎都凝滞几秒。   随即,缠斗在一起的盛酽和江平野极速分开。   倒不是因为盛星河的经典台词,而是王宫上方突然冒出一瞬冲天白光。   这是结界消散的标志。   妖王回宫了。   江平野持剑凌空而立,回头朝妖王宫殿的方向遥遥瞥了一眼。   山风扬起他垂落的发丝和衣袍,幽深眼底划过一丝凌厉。   他随后转头,“铿锵”一声收剑入鞘,在盛酽还没反应前,急速俯冲朝盛星河方向而去。   “我会负责的,等我”,几个字如清风一样飘过盛星河耳畔,同时他侧脸一凉,冰冷的手一触即分,等盛星河再次回过神来,却只见到江平野飞掠离开的背影。   他愣在原地,随后抬手,摸了摸方才被触的颊侧,表情莫名。   负责什么?负责给他爹解释清楚他们真的毫无关系吗?   这人说话就不能多说两句,丢下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转头就跑,也太不靠谱了吧?!   一转头,就对上了他爹面布乌云的脸,直直看着他抚上的侧脸。   盛星河下意识一哆嗦,将手放了下来,硬着头皮道:“师兄,你没事吧?”   盛酽开口:“倒是有两分本事,之前小瞧他了,但不过金丹修为,便如此狂妄自大,竟还能说出让你等他这等可笑之语,他也配!”   盛酽说到后面,有些咬牙切齿,还拿出了一块沾着淡淡清香的白帕,在盛星河侧脸上擦了擦,“沾了脏东西,师兄帮你擦掉。”   随后,擦过的帕子被无情丢出,于半空中燃成了飞灰。   在盛星河复杂的视线中,盛酽意有所指:“既然是脏东西,便该早点让他化成灰,星河,你说是与不是?”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明显就是指桑骂槐,看来他爹对江平野很有意见!   从一方面来说,也算让他爹远离了渣爹,但、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的盛星河对江平野产生了难得的一点点同情,其实,也罪不至此吧?   不过看着盛酽紧盯着他、仿佛他要是反驳就要劝他迷途知返的表情,盛星河毫不犹豫道:“那必然是要早点丢弃!”   跟他爹比起来,那点同情算什么?如果他爹真这么讨厌江平野,盛星河想了想,反正梳理血脉的方法已经学会,暂时用不上渣爹,那还是离他远点吧。   等江平野什么时候掌握了彻底根治血脉暴动的方法,再跟他套近乎也不迟。   盛星河毫无心理负担,毕竟如果江平野真是渣爹,那这一切都是他欠他们的。   盛酽听到他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小孩险些被拐的怒火暂时消散了些。   心中不屑地想:不过一介妖族,就想拐走小星河?呵,也不看看他答不答应。   再者,小星河可是最向着他的!   盛酽想到这一点,余下的怒火也消了,看着盛星河的眼神也越发柔和,眼底一点泪痣衬托,瑰丽的桃花面上笑容动人。   可恶,这对狗男男!   赤琅自王宫结界消失后,便从思绪中抽-离,结果在王兄走后,就见到了这愤慨的一幕。   好你个盛星河,原本以为你就算脚踏两只船,也应该在他兄长那边是放了一只脚的,结果、结果竟然是完全一边倒的嘛!   可,兄长却蒙了眼,偏生喜欢这个人族得紧!   赤琅的目光扫过盛星河腰间那物,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身侧绿藤渐渐无风自动,传递了一则来自王宫的召令。   想到那座常年烟雾缭绕的大殿,赤琅眉心一蹙,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盛星河干净雪白的侧脸,似犹豫片刻之后,眉眼间露出了决然神色。   他抬脚,朝三人走去。   因为千丝藤而一直提防他的云若竹率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将盛酽护在身后,语气虽然温和,右手却搭在了剑柄上:“二殿下,有何指教?”   赤琅看见他的动作,一哂,不顾越发催促的绿藤,而是扬起了下颌,朝盛星河的方向转去:“我是来找他的。”   盛酽听闻,却是将盛星河往身后拉了拉,眼中警惕:“有什么事,二殿下在此直接说吧。”   赤琅长眉一压,随即嗤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   “不过只是一些小秘密,让我跟他说几句,便送你们下山,如何?”   这个条件让云若竹神色松动,他动了动唇,不过看见旁边的师弟,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开口。   盛酽听见他这话,表情却越发警惕,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能换来他们下山,这些妖族王室到底想干什么?   他侧身一挡,将盛星河的身影遮了严实,不容置疑道:“不用了,二殿下若有事便在这直接说,若不开口,我们便要去王宫安排的客房了。”   山风绕过几人身边,细密急促的铃声从王宫中心越过重重飞檐翘角,由远至近,在耳边越来越响。   赤琅身边的绿藤近乎已经摇晃出了残影,叶片簌簌不止。   代表着妖王的传令。   赤琅的表情在这铃声中却是平静的,甚至在盛酽的话音落下后,还多“看”了他几秒,略微皱了下眉,“你对这小白脸也是情深义重。”   盛酽对他的用词直直皱眉。   还不待他反驳,身后就冒出个脑袋,插话道:“师兄,让我跟他说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他爹为了保护他,宁愿不下山,但盛星河可做不到放弃这大好机会,要知道赤琅这蛇精病喜怒无常,万一恼羞成怒之后都不让他们下山怎么办?   况且这人虽然疯了些,脸色臭了些,但除去前夜的火毒发作,倒也没对他作出实质性的伤害行为。   盛星河安抚地拍了拍他爹的手掌,然后在盛酽担忧的注视中,和转身的赤琅走到了房外长廊的角落。   这里是一处死角,背后的墙壁爬满绿意盎然的千丝藤,日光穿过长廊,斜斜打在盛星河身上,笼在光中的半张侧脸温润干净,像是无害的小动物一般。   赤琅立于阴影中,覆着雪锻的眼直直“看”着他,一言不发。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的盛星河倒是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起来。   总觉得对方这幅挑剔的表情像是在找哪里好下口一样。   他不会吃了我吧……   回忆起前晚那条深绿近黑的大蛇,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这里还四下无人。   盛星河越想越心惊胆跳,有些后悔方才直接答应跟赤琅独处了。   他眼神紧紧看向赤琅身边的绿藤,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唤小白溜走。   在他提心吊胆中,赤琅终于开口。   “我讨厌你。”   ???   提着的那口气蓦然散了,原本还提心吊胆、担心被吞的盛星河茫然“啊”了一声。   这是什么开吃前的信号吗?   你不讨厌我,难道还喜欢我不成?   盛星河万万没想到这他会突然冒出这一句。   是不是他跟未成年的小妖有了代沟?   赤琅没有理会他的茫然,只是抿了抿唇,高傲骄矜的小脸上是和语气相配的厌恶。   “虽然是金丹期,但体弱多病,胆小如鼠,懒散怠惰,分明就是个废物!”   盛星河听着对他突如其来的讨伐,不明白这小妖到底想干什么。   “……但,这样的废物,兄长竟那么喜欢你”,赤琅的语气中除了疑惑,还充满着真心实意的困惑,“就连你的美人师兄,知道你和兄长做了那事后,竟然如此大度地护着你?”   他像是碰上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事。   盛星河眼皮一跳,当即为自己喊冤:“什么那种事,我跟江平野之间清清白白,你们妖族可不要随便乱碰瓷!”   赤琅并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喃喃:“原来还是我话本看得少了,人族真复杂。”   “……行吧,你要这么想,我倒可以给你推荐几本优质话本。”   至少看点好的吧,弟弟。 第五十六章   不过盛星河没能安利成功,因为赤琅突然朝他伸出了手。   那截细瘦的手腕从阴影处伸到了日光下,青筋走向清晰可见,苍白到近乎泛着淡淡光晕。   以为对方要动手的盛星河一惊,下意识召唤出了小白,雪亮剑锋横亘在两人之间,倒映出盛星河因惊疑而微微睁大的猫儿眼。   出乎意料,赤琅只是朝着他挥出了一道微弱灵光。   盛星河顺着光线看去,发现自己腰间原本红线系着的银白叶片旁边,多了一枚翠绿欲滴、脉络纤毫毕现的小叶片。   一银一白的玲珑小叶片穿过红线,静静垂落在雪白衣摆间,间或随着风掀起衣袍而互相碰撞,发出细微的悦耳之声,在日光下璀璨生辉。   盛星河茫然地抬头,朝赤琅看去。   这是妖族什么新奇的诅咒方式吗?   送他绿叶,是暗讽他给人戴绿帽?   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想争先恐后在脑海浮现,但在看清对方时,只剩下了震惊:“……你怎么了?!”   只见赤琅的脸色骤然苍白了许多,本就瘦削的少年身形此刻更显得单薄如纸,那根如影随形、充当“眼睛”的绿藤,也罕见地从他身旁消失。   盛星河愣怔间,似乎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赤琅,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终于勉强摸到红柱后,这才一点一点,将整个身体倚靠在了柱上。   向来不可一世妖族二殿下,此刻完全就像是一个孱弱无力的盲眼少年般。   盛星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虽不喜欢赤琅,但对方此刻一副濒死的凄惨情形,让他下意识想要上前扶人。   然而手刚碰到对方,就被少年无情甩开,“别碰我!”   赤琅虽然面色苍白,语气虚弱无力,但仍旧保持着一开口就气得人牙痒的本事。   “前夜的石洞内,那颗灵药,我不、不欠你了”。   他说话间不住喘气,脱力般倚靠在红柱上,清瘦脖颈因痛苦而扯出一道明显青筋,雪白绡锻垂落至肩侧,他微微侧头朝向盛星河的方向,鼻梁高挺,薄唇因疼痛而紧咬。   但即便如此,他头却不曾低下,这个时候还端着一副骄矜表情。   “咳咳,不过,你若敢负我兄长,要你、死……死无……”   “死无葬身之地是吧”,一句话喘成这样,盛星河是听不下去了,他直接三两步上前,在赤琅还没来得及反应前,一手直接捏住他嘴巴,往里面丢了几颗灵药。   然后趁着对方虚弱,十分顺手拍了拍他头:“就你这都快行将就木的样子,还想着威胁我呢?赶紧歇着吧。”   不过他给的小绿叶好像挺厉害的样子,要不然赤琅也不会一下子虚弱成这样。   盛星河眼珠子一转,偷偷一手拂过腰间的红线小挂坠,收进了储物戒中。   怕赤琅反悔。   “你敢拍我头?”   少年不可置信地转身,被雪白绡带遮盖了一半的脸上露出无比明显的震惊和愤怒。   看起来的确很想反悔的样子。   盛星河退后两步,捂住了储物戒,不过看着赤琅没有恢复过来、仍旧是虚弱靠在红柱上的凄惨样,放下了心。   他故意提醒:“不过几颗高阶灵药,就不用感谢我了,毕竟也算相识一场。”   高阶灵药入口即化,赤琅就算想吐也吐不出来,这会已经化作温润灵力流转他四肢百骸,一点点愈合着撕裂的经脉。   赤琅一时语塞,原本满腔的怒火如同泄了一个口子,他向来最厌恶欠别人恩情,本来已经还了之前盛星河的灵药之恩,结果现在这小白脸又给他硬塞了好几颗,赤琅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想让自己欠着他,然后好蹬鼻子上脸,比如、拍他头什么的……   但吃人嘴软,赤琅愤愤一扭头,挡住了恼羞成怒的表情,灵药的修复让他脸色红润了些许,语气也不再那么虚浮无力。   “是你自己非要给的,我又没求你”,他嘀咕的声音微不可闻,如同自言自语。   是越想越不忿,他又扭过头“瞪”着盛星河方向:“你们人族话本都说了,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不能碰的!”   盛星河看他自顾自变扭半晌,最后竟冒出这一句,不觉翻了个白眼:“你这什么年纪,就是男人了……不对,你根本不是人好吧。”   这中二小妖,不知看了多少话本,竟然还跟他讲人族的礼仪?   不过感觉他看的话本质量都堪忧啊,啧,妖族的文化欣赏水平有待提升,怎么就给二殿下看这些三流话本呢?   他刚想到这,又见赤琅神色几经变化,欲言又止。   他此刻面色已好了很多,也不再倚柱,站直的身形高出盛星河小半个头,在长廊一面墙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盛星河还惦记着他爹和下山一事,便直接开口:“你什么时候放我们下山?”   赤琅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我方才看见你师兄,突然想到一件重要事情,他便是仙门排名第一的美人——盛酽是吧?”   怎么突然问起他爹来了?   盛星河登时警惕,扫描备胎爹的雷达开启,带着审视从头到脚快速扫了赤琅,然后无比坚定地排除在了名单外。   备胎可以年下,但不能猎奇。   “是又如何?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追我师兄的人已经从太一宗排到了北夜,况且、他不喜欢妖族。”   盛星河斩钉截铁道。   赤琅似乎是被他的回答气笑了:“不过一个长得漂亮点的人族……”   他顿了顿,微微低下了头,对上盛星河的方向,突然语出惊人:“你是不是盛酽的男宠?”   。   !!!   盛星河被他这话给雷的心跳都顿了一瞬。   “你说什么?!你才是男宠!”   长廊檐外的飞鸟被他陡然提高的音量给吓得扑棱棱飞走。   盛星河面色气得涨红,愤慨不已,“他只是我师兄!”   那是他爹!   就算其他人也怀疑过他和盛酽的关系,但如此明目张胆、尤其还是用“男宠”一词当面挑破的,还只有这气死人的小蛇精病!   赤琅的神色分明不信,带着自以为是的了然:“哦,你骗得过兄长,可骗不过我。呵,师兄?你是我兄长的师兄,他又是你的师兄,哼,你们是专门挑师弟下手的仙门吗?”   盛星河额角直跳,只觉跟他无法交流,强忍下一口老血,无比敷衍道:“行行行,你说得都对。尊敬的妖族二殿下,请问您老人家何时高抬贵手去,放我们下山呢?”   王宫中央的传召铃声还在响起,天空中不时飞掠几只妖族身形,不过他们处在死角,加上这是二皇子殿府,因此没人敢停留查探。   所以无人发现原本应该早早听令传召的二殿下,却还在这里跟一个人族聊天。   盛星河委婉道:“况且您也该去忙了。”   所以还是快放他们走吧!   赤琅却是有些发愣,“你方才叫我……”   他站得更直了些,不着痕迹挺了挺胸膛,方才揉皱的衣服在一道法术过后,已是焕然一新。   他伸手将肩侧的绡带拨到了脑后,长身玉立,拳头抵在了嘴边,不屑道:“别以为你奉承我,我就不会向兄长揭露你的真面目……”   虽然兄长大概率不会相信罢了。   赤琅快速皱了下眉,不过想到什么,眉心舒展。   然后,他朝盛星河的方向一偏,压低声音道:“想走也不是不行,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只有知道这个答案,我才能放你们下山。”   他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倒让盛星河心里打鼓。   不会、不会是要从他这里套出什么仙门秘密吧?   他来自二十年后,尤其还看过原著,什么秘密不知道,但、赤琅又怎么得知他知晓仙门的秘密?!   莫非……惊疑的眼神落在雪白绡带覆盖的双眼上,只见赤琅侧脸严肃,下颌紧绷,似乎即将问出的话牵涉重大。   盛星河的心也逐渐加快起来。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这中二蛇妖竟是老谋深算的货色?   忐忑中,酝酿了许久的赤琅终于开口,如同秘密接头的暗卫一般,神秘道:“《霸道魔修俏仙君》的事,是真的吗?”   ?   “……什么?”   盛星河快要蹦到嗓子眼的心跳被他这突然冒出口的名字给弄得重重摔回胸腔。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赤琅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带着淡淡鄙夷:“《霸道魔修俏仙君》,梦貘说你们人族当下最流行的话本,不会吧,你竟然连这也未看过?”   “……”   盛星河突然庆幸他爹没有在场,要不然听到这熟悉的话本名字,他怕他爹忍不住要动手。   话说回来,竟然是梦貘在往妖族进这些三流话本嘛!   堂堂妖族二皇子,竟然让一个没有脑子只知道吃梦的妖兽来进行文化教育,这合适嘛!   盛星河对妖族的教育事业产生了深切忧虑。   而被这扭曲的教育文化给荼毒的小蛇妖还执着地问他:“据说魔修和你盛师兄还有一个孩子,是真的吗?仙门倒比我妖族还神奇,竟还能男子受孕。”   谢谢,他爹是有一个孩子。   但另一个爹不是魔尊。   盛星河残酷地告诉他,这本据说流行人族的话本作者,就是书中的魔修,此人恬不知耻、臭不要脸,臆想和他师兄的小黄文。   目前话本在仙门已经遭封禁,所以踢出了流行话本的范畴,你可以自己去进些新货,比如参考仙门话本排行榜之类,这种事就不用梦貘来干了。   盛星河想到那晚的春·梦,深刻怀疑就是因为《霸道魔修俏仙君》中开车太多,然后被梦貘奉为至宝。   他突然对赤琅诡异地生出了几丝同情。   孩子也怪可怜的。   赤琅被他打开的新世界大门给震撼住,随后才颤巍巍冒出一句:“那话本第二部岂不是没有了……”   ?什么,原本是要打算要写第二部的?   盛星河大为震惊,对君华的不要脸认知再次提升了一个新高度。   许是盛星河给他指了一条话本的明路,也许是传召铃声已经如钟鸣般响彻在大殿上空。   赤琅朝半空挥袖,一只巴掌大小的蝙蝠从袖中弹射出,“跟着它走,自会带你们下山。”   他虽然脾气恶劣,却也不是卑鄙小人,盛星河不疑有他,眼中划过欣喜之色,快走几步跟上拍打翅膀的小蝙蝠。   “盛星河”,赤琅从背后传来的话混在传召铃中,有些许模糊。   “我兄长喜欢你……好好待他……若不然”   盛星河再次回过头时,原地只有长廊绿藤,空无一人。 第五十七章   无妄海中,一艘刻着妖族标志、破破烂烂的小木船摇晃着下水。   南隐妖都实际上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岛屿,四周被无妄海包围,海上气场扰乱灵力,不能御剑飞行,要想进出妖都,全靠着一艘艘木舟巨船,因此妖族码头热闹无比,一日来往船只何止千帆。   小木船悄无声息融入船流中,裹挟着一路划到了妖都结界处。   妖族并不是同外界封闭,实际上每日进出结界的商船、货船不绝如缕,不过进出结界却需要妖族通行令。   熙熙攘攘的队伍中,在上一艘货船出示了通行令后,轮到小木船时,一只雪白的手将通行令递了上去。   那只手格外惹眼,带着和妖族截然不同的白净、修长,看守妖兵几乎只撇了一眼通行令,便被那只手吸引,看清主人的容貌时,铜铃般的眼中浮现惊艳,面上瞬间堆起殷勤。   在美人勾起的魅惑笑容中中,三两下就将他们放了出去。   “狐族什么时候出了这等美人?”   “没有听说,但那脸,绝了,太子殿下恐怕也比不上吧……”   “嘘……不过你听说了吗?太子妃好像跟着人跑了,据说还是二殿下放的人……”   妖兵的私语渐渐远去。   无妄海间落了雨,泛起一层白雾,转眼笼罩了木船。   盛酽转身,撤去了周身幻相,头顶的狐狸尖耳随之消失,精怪般妩媚娇艳的面孔也恢复了清俊出尘。   他一低头,钻进窄小破落的船舱中。   幻术遮蔽之下,船舱内却赫然是一艘三层来高的巨船。   正是仙门百家前来妖都时所乘。   盛酽换上太一宗青衣白纱的弟子服,容貌灼灼、瑰姿绝艳,偏生面无表情,只一路持剑匆匆穿过一层走道。   来往路过弟子见到他,无不驻足侧目,眼中惊艳,盛酽却视若无睹,脚步未停,直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师兄——”   脚步瞬间顿住,盛酽还没见到人,嘴角便下意识挂上一个笑容。   正对着他的几个弟子见状,瞬间脸上布满红晕。   盛酽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们,在回头看见小孩时,笑容越来越大,引起无数抽气声。   “你怎么来了?”   盛酽想也不想,抬脚朝他走去。   而随着他的走近,那些灼热视线也随之锁定到了盛星河身上。   充满了打量、艳羡,以及不可避免的仇视。   “……我来接你”,虽然经历了很多次,但还是不太习惯的盛星河,硬着头皮拉住一截盛酽的衣袖,埋头朝前走去。   一路伴随着诸如“这人谁啊”、“放肆,盛仙君也是他可以亲近的”、“呜呜呜我也好想牵仙君的袖袖”、“不,盛仙君旁边怎么不是云大师兄,我不接受!”   咦,好像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盛星河耳朵一动,可还没回头去看是哪个小师妹在磕他爹和云若竹,便觉他爹扯出了袖子,随后手一紧,被人牵着走向不远处的台阶。   抽气声更加明显,盛星河都感觉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如芒刺背的眼神如影随形。   直到走上三层,这些窥探才被挡在了结界后。   仙门的巨船足有三丈高,踏上三层甲板,眼前视线无比开阔,只见遥远天际乌云密布,海天间水波如泼墨,狂风呼啸,却悉数被挡在了结界外。   巨船层数按照等级划分进入,一般来说,三层只有各大门派长老、极少数的核心子弟才有资格进入。   盛星河走后门,蹭了他爹的光,在三层内获得了一个小房间。   虽说是小房间,但甚至要比他在太一宗的房间还要奢华。   尤其是,这里没有其他弟子们虎视眈眈的眼神。   “呼”,摆脱了恐怖凝视,盛星河长长舒了口气。   他爹不愧是万人迷,也太受欢迎了些。   盛酽见他如释重负的模样,眼中含笑:“都说了不用来接我,怎么还跑去一层?”   盛星河自然道:“我肯定放心不下师兄,要是妖兵看你这般美,要把你扣下怎么办?”   毕竟他爹扮作的狐妖,确实非常令妖难以把持。   盛酽听过的赞美之词数不胜数,他往往不屑一顾,甚至还会因此动怒,毕竟当美貌达到一种极致后,在世人眼中便只剩下了美貌。   万千修真者鼓吹他的美貌,吹捧他是仙门第一美人的同时,却很少有人记得他十五岁筑基,二十岁结丹,即便在第一宗门,也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天骄之子。   但在民间艺术中,第一美人的形象却往往是身娇体弱好扑倒,被各种修士强取豪夺,就比如该死的《霸道魔修俏仙君》,完全罔顾事实,要知道他只想一剑取了魔修的狗命!   然而,这夸赞美貌的话一从盛星河口中说出,便如一股暖流,从心到身都让他无比愉悦。   盛酽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眼神越发温柔,嗔笑道:“就你嘴甜”。   他上前抬手,无比自然地将盛星河一缕垂到肩侧的长发别在脑后。   “师弟”,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朗声音。   盛星河闻声看去,便见云若竹立在船头,神情如他身后遮天蔽日的乌云一般凝重。   盛酽的一只手还抚在盛星河耳际没有离开。   见到是他,盛酽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往下拍了拍盛星河肩膀,“好好在房间休息,我和大师兄还有事商量。”   然后朝他挥挥手去,便走向了云若竹方向,衣角在空中翻飞。   盛星河一时没有走开,留在原地看着两人推开船头最前端的房间,身影消失在门后。   那是整座船最尊贵的房间,自然是太一宗宗主云靖所住,他爹和云师兄去,莫非是云靖找他们?   话说回来,好像自从下山后,便再没看见这个便宜师父?   盛星河摸了摸下巴。   想到今天上午跟着小蝙蝠下山,一到客栈便被催促着收拾行礼打包走人,其他弟子分明也是一副匆忙之相,也就是说,这个决定是临时的。   今天早上发生的是……妖王回宫,那云靖肯定也回了客栈!   一个猜测浮上脑海,盛星河一双猫儿眼瞪大了些。   “不会吧”,他喃喃道,“难不成、掌门败了?”   来不及深想,方才紧闭上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他爹那张桃花面又出现在了房门外,不过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沉重。   他一转头,便看见了盛星河。   见他没走,盛酽微微惊讶,眼睛却下意识亮了些,然而想到什么,面上恢复了凝重,匆匆走来。   盛星河不知其故,站在原地等他爹走在身前,打量他的神色,试探性问:“师兄怎么了?可是谁惹你生气了?”   盛酽对上他明亮清澈的眼神,心头郁气稍减,摇了摇头,“我没事,倒是你”,他顿了顿,表情严肃,“师父和其他长老要见你,一会儿,如果他们问你妖族王宫的事,你就实话实说,但如果涉及江平野,你就说之前完全不知道他是妖族太子,懂了吗?”   盛星河点点头,明白了,这是要□□,看他有没有跟王宫的妖扯上干系,顺便问点他看到的妖族王室秘辛。   要说这秘辛,那他知道的可太多了。   比如太子江平野养了只爱给别人做春-梦的梦貘,二殿下赤琅不仅是重度兄控,还很爱看些不入流的话本。   但这些,好像不适合在仙门大佬们面前说。   盛星河一边措辞,一边跟在他爹身后,跨进了房门。   这房间无比高阔,盛星河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好几道视线,不同于其他弟子的羡慕嫉妒恨,这些是居高临下的打量、审视,伴随着不宜察觉的灵力威压,虽然长老们经过收敛,但强者的气场却还是让盛星河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路穿过中间走道,垂下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道道华贵的袍角,心中一惊,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门派长老!   他后知后觉,对了,仙门到底为什么要来妖族呢?   不过,盛酽此刻也没有时间同他解释。   两人走到房间中央,盛酽单膝下跪行礼:“禀告师尊,星河师弟已经带来了。”   盛星河紧跟在他身后行礼。   “起来吧”,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盛星河起身时,快速抬眼朝上位看了一眼,只见云若竹立在一旁,首位的云靖面色如常,依旧高大俊朗、不怒自威。   丝毫看不出受伤。   难不成是他猜错了?   疑惑还没升起,就听得旁边一句呵斥:“你本是太一宗弟子,怎么会和妖族为伍,还跑到了妖都王宫中?莫非,你是判出了仙门?!”   一顶大帽子猝不及防就要往盛星河头上扣,他猝然抬头,顺着这咄咄逼人的话,看见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清河谷的二长老温如鸿,温絮那朵小白花的爹。   怎么这老王八也来了!   盛星河暗骂一声,忙辩解道:“我没有!我是被迫去妖都的!”   他身前的盛酽也开口:“师尊明鉴,星河师弟如何阴差阳错进了王宫,我今早已向各位长老说明了。”   温如鸿嗤笑:“荒谬,不过一个普通弟子,北夜魔门的二皇子、妖族太子竟然为他大打出手?呵,如果抢的是你盛酽老夫还信,不过一个黄毛小儿,简直是荒谬!”   “你……”盛酽一时情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阿酽不可无礼”,在温如鸿借题发挥前,云靖终于开口,淡淡斥骂了一声盛酽,随后道:“两位小徒年幼,温长老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吧?”   “哼”,温如鸿不好当面拂了云靖的面子,放过了盛酽,但他那双藏着阴狠的眼神却落在了盛星河身上。   “兹事体大,即便年幼,判出仙门也难逃一死,到时候云宗主可不要徇私枉法才是。”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人家小娃娃还没开始说呢,怎么就叛出仙门?老温啊老温,少吓唬人。”   盛星河看了过去,见是一身穿素色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老道士慈眉善目,观之可亲,和蔼道,“来,小娃娃,你来说说,你在妖族王宫,都遇到了什么?”   老道士的话似有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卸下所有防备,同他倾诉。   盛星河眼神迷茫了些,控制不住张开了嘴,在王宫的见闻,包括赤琅看的话本都全盘托出,但在说到一些致命的话时,盛星河眉心一热,脑海中有了些许清明,仓促带过,有关赤琅眼睛的异样、江平野的一切都被遮掩,只是道赤琅天生眼盲,江平野潜入宗门听说是为了找人,但找谁却是不知,而他误入王宫,也不过是因为卷入妖族王室之间的争斗。   盛星河说完,才如同从梦中清醒,重新掌握身体的主动权,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地看向老道士。   !!!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老道士显然没有想到他能从自己的摄魂术下逃脱,不作他问,只沉思方才盛星河说的一切。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只有盛酽担忧地看着盛星河方向,想要抬脚,却几次被云若竹拦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盛星河也察觉,对他爹安抚地笑了笑。   他回忆一下方才自己说的话,内心暗暗松口气,幸好,要命的话都没说。   不过,刚才眉心为什么发热?   他想抬手摸一摸,但动作又太过明显,只好先压在心底。   然后听见首位的云靖缓缓问:“你说,妖族二皇子的本命法宝是一种唤千丝藤的绿藤?而王宫花园中,还有一种血藤?”   这话一出,房间内的气氛便是一肃,盛星河敏锐感受到其他长老也直起身看了过来。   他心中不解为什么仙门这么关注赤琅的法宝,但还是如实回答:“正是,赤琅眼盲,本命法宝千丝藤可充当他的“眼睛”。千丝藤可分裂几十根,顶端触手还有獠牙,十分凶残。至于那根血藤,更为阴邪,破坏力也更强大。”   “那千丝藤和血藤,可是长这样?”老道士一挥袍袖,一道水镜浮现出一棵身缠满了绿藤的大树。   绿藤手腕粗细细,如蛇一般紧紧缠绕着苍天大树,绿意欲滴,然而大树却是干枯衰败,肉眼可见快要倒塌。   盛星河虽然不是很想理这老头,但还是不得不说了句“是”。   “那这个,可像那血藤?”水镜中换成了一片血池中,从水中伸出的几根血红藤蔓,即便隔着水幕,浓浓的血腥气息却扑面而来。   “是的”,想到上次近在咫尺的蛇坑,盛星河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老道士听完他所言,却没有再问,反而当场盘腿,手指掐诀。   其他长老竟也没有一人出声,都静穆地看着老道士。   这是什么,当场算卦?   盛星河不知道老道长的身份,但一身道袍却让他想起在宗门时遇到的某个小道士,不出意外,想必应该是——玄羽观观主黎爻。   果然,在老道士双眼一睁喷出一口血时,旁边有人急呼:“黎观主,你没事吧?”   “果然”,老道士用袍袖擦去嘴边血迹,双眼炯炯有神,竟然还笑道,“那千丝藤和血藤,都是菟丝子的妖族变异种,呵,取名千丝,还变作不同形态,恐怕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再多的,贫道也算不到了,这其中因果太大,不是能算出的。”   众人反应各有不同。   只有盛星河一脸懵,啊,千丝藤和蛇坑的血藤是一个东西啊?菟丝子又是什么?   他虽然不解,但这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因为就连温如鸿也不为难他了,盛酽在云靖的示意下,将他送出房门,然后又去忙些不知道的事。   直到回了宗门,盛星河也没有见到盛酽一眼。   只知道他很忙,每次去盛酽的偏殿时,殿中都空无一人。   盛酽的住处附近自然也蹲守着许多怀春的少年少女,曾有不少是眼红盛酽能亲近盛酽仙君的一员。   如今见他几次去往盛酽的寝宫都扑空,不知不觉生出了些许流言。   在盛星河去往玉衡峰时,竟然还有几个肩侧绣着“天璇”的弟子同他打招呼。   这可真是难得,他自从和他爹走近后,这些年轻弟子每一次见他都是表情复杂,不是羡慕就是嫉妒,很少有这种和颜悦色的。   盛星河也朝对方抬手,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离开的背影,只觉老怀大慰。   看来他出去一趟,宗门风气好了很多嘛,看,各峰弟子之间都懂得和谐有爱了,真是难得。   “他们只是觉得盛仙君终于腻了你,然后自己有了机会,特意来奚落你的”。 第五十八章   “他们只是觉得盛仙君终于腻了你,然后自己有了机会,特意来奚落你的”。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盛星河转过身来,外门弟子的一身短打服饰映入眼帘。   “你……你是杜半明?”   眼前这张瘦削的脸和记忆中讨喜的圆脸相差甚远,但那眉眼却又分外熟悉,盛星河不确定地开口。   那人听了他的话,略偏了头,不自在地扯了扯灰扑扑的衣袖,低低“嗯”了一声。   接着语气生硬说,“总之,你别再傻乎乎地认为谁都是好人!”   说完这话,他便匆匆转头离开,微佝的背影透出落荒而逃的窘迫。   盛星河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山门传送阵外,风吹起他垂落的发丝,拂过肩侧的“枢”字。   他垂眸,看着这金线勾勒的古体字,有些出神。   或许外门,才是杜半明的最好归宿。   更甚者,当初若不是他的出现,没准杜半明根本进不了太一宗!   到现在,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那对二十年后,是否又会造成什么无法预料的影响呢?   盛星河蹙了蹙眉,但又想到当时鬼气肆虐的修仙界,想到不惜一切将他送入时空的父亲,压下了心中担忧。   算了,反正就当时的状况,不会再有更糟的了!   况且,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他注定只能向前。   盛星河忽然笑了一声,清亮眼底倒映出广袤天穹和群峰。   他背着手,慢吞吞朝玉衡峰走去。   太一宗七峰各司其职,玉衡峰是专门发布任务之地。   为了清剿各地邪魔,也为了更快锻炼弟子,太一宗弟子除了每月的基本份例外,还可以来玉衡峰任务堂领取任务赚宗门积分,兑换相应的灵石灵药。   但为防止一些不缺资源的仙二代尸位素餐、过度躺平,规定弟子每晋升一个等级、必须要下山进行试炼任务。   仙二代盛星河:“……”   看着任务堂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师兄师弟,一颗躺平的闲鱼心稍稍刺痛,接着便为接下来的试炼任务深深叹气。   试炼任务有相应的等级要求,只能向上越阶挑战,堵住了盛星河想要向下的摸鱼心,他只好将目光放到金丹期的任务栏中。   显示的水镜上,任务千奇百怪,后面缀着的小字标注了难度,难度等级越高报酬越丰厚。   盛星河直接看向了最低阶,可惜到了金丹期,即便是最简单的任务,对盛星河来说也是充满挑战。   比如这个斩杀某地的三阶行尸、除去某门派叛乱的杀人魔弟子……盛星河越看越是心凉,这都是低阶难度,不敢想象那些中阶、高阶都是什么变态任务!   他划到最后,末端的一条终于让他冷透的摸鱼心重新跳动。   咦?斩杀清水村筑基期的树妖?   妖兽、妖植向来高修仙者一个等级,筑基期的任务放在金丹栏并不奇怪。   但妖植在金丹期才能脱离土壤的束缚,移动本体。   也就是说,这是一棵只有筑基期、无法移动的树妖!!!   想到储物戒还剩下的符篆,盛星河眼睛越来越亮。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任务积分,果然比其他的低价任务还少了一倍,难怪被排到最后吃灰。   毕竟谁想接毫无难度又只有几个积分的任务?就算是混吃等死的仙二代,为了家族脸面,也不会揽这种鸡肋活。   盛星河当然没有这种顾虑,立即向任务堂的师兄登记了任务。   那师兄听他说出任务名后,还抬头扫了他两眼,表情欲言又止,再次确认问了他一遍:“你就是天枢峰的盛星河、确定要接这个任务吗?”   路过的弟子大概耳闻过他和第一美人的绯闻,听见名字后纷纷顿步,有人探头一瞧。   看清他接的任务后,发出一声嗤笑,接着和同伴耳语传开,异样的目光不住投来。   盛星河经历了大风大浪,已经适应性良好,倒是登记师兄执笔的手微微颤抖,许是不适应这些灼热目光。   再次确认后,他便在盛星河的弟子令牌上挥毫写下任务编号,字体化作白光没入令牌中。   “试炼完成后,再来任务堂确认即可。”   盛星河道了一声谢,接过弟子令牌别在腰间,转身便想离开。   登记师兄却唤了他一声,开口道,“师弟,这任务虽然简单,你也多加小心。”   盛星河略有些诧异,看了一眼师兄。   对方却已经低头,重新登记下一名弟子的任务了。   不过他脸上还是露出个笑容,“多谢师兄提醒”。   果然啊,世上还是好人多。   盛星河难得感受到一点同门情谊,对上周围弟子鄙夷的目光,颇为友善地笑了笑,接着大步离开了任务堂。   这几天便要下山试炼,他得先通知他爹一声。   而围着登记处的弟子们,原本鄙夷、嫉妒的目光在看见少年笑容后,俱是一顿。   待他离开,才不自然地摸摸脸,对同伴小声嘀咕:“其实这小白脸,也不是那么可恶吧。”   “事实真相不予置评,但观他面相,就不像个坏人。”   ……   一片低语声中,登记师兄道了句“不舒服”,叫另一个弟子顶上自己,敛袖垂眸转到了任务堂□□。   此处是登记弟子住所,法阵隔开了前厅的喧闹,曲径通幽,清静无比。   登记师兄绕过小径,穿过长廊,停在一处房前,推开了门,又快速合上。   他身后一道高大人影靠近,嗓音低哑,像从齿间挤出:“事情办妥了?”   日光透过房门窗格,映出来者俊朗却含煞的脸。   是方庭盛!   登记师兄见了他,皱了皱眉,低低“嗯”了一声,语气复杂:“他果然选了清水村的任务。”   方庭盛从鼻间嗤笑一声,眼中却划过恨意:“那小白脸贪生怕死、偷懒耍滑,况且有盛酽师兄给他提供灵石,他自然不用像其他同门那样辛苦赚取积分。可恨!也不知师兄看上了他哪点,竟然为了他还让我父亲蒙冤!”   他表情越来越狰狞,悬在腰侧的重剑也发出阵阵颤动。   师兄忙加固了结界,又到门口确认无人听见,这才略微放心。   他想说废黜方长老一事是得到掌门和其他长老许可,同盛酽师兄无关,跟刚进门的新弟子盛星河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但看方庭盛一脸疯魔的样子,登记师兄闭上了嘴巴,想来对方也清楚是自己父亲做了叛逆宗门之事,才会受到如此严厉处罚。但他无法接受这事,更没有胆量埋怨掌门和其他长老,于是只能自欺欺人,将满腔怨怼愤怒发泄在一个弱者身上。   想到那盛姓少年单纯无知的笑,师兄心下叹气,转而想到清水村的异常,愧疚之余又生出些隐秘的不安:“盛星河也就罢了,但清水村……三名筑基期的师弟都在此断了讯息,会不会真的有什么棘手的妖物?”   盛星河并不清楚,有些历练任务可以多人组队参加,比如他这次清水村的任务。   方庭盛也是看中这一点,况且目标还只是对付一只筑基期的树妖,他完全有把握在完成任务的同时,神不知鬼不觉将盛星河给弄死。   按照计划,盛星河领取任务时,登记师兄便暗中任务了锁定,也就是说这次队伍注定只有他们两人。   至于前一个失败并且断了讯息的三名弟子,方庭盛不以为意:“是那些弟子太废物了,连区区筑基期的树妖都对付不了!”   “可……”登记师兄还想说什么,被方庭盛不耐烦打断,“好了师兄,这次多谢你帮忙,父亲当初也没算白提携你。你就放心吧,出了事,都算我方庭盛的,绝不会连累你。”   “我就不信,他盛星河这次还能逃!”   -   听到小孩说要下山试炼,盛酽便一直提着颗心,连日来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即便知道只是一棵筑基期的树妖,他也总觉得有些不安,狠下心抓着盛星河操练了几天,累得后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脉暴动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动不动就咳嗽吐血,小脸泛白,看得盛酽更是眉头紧皱,放不下心来。   绝不能让小孩一个人去做任务!   可仙门无故不得下山,他上次擅自离宗,已经让师尊不悦,这回若再犯一次……他自然是无所谓,但就怕师尊迁怒于小星河。   得想个办法。   于是,累了几天的盛星河又恢复了闲鱼瘫的状态,因为他爹早出晚归好像没空鸡娃了。   盛星河松了口气,他一连几天挥上千次剑,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嗑了好几颗高级灵药,这才缓过来。   他爹就是关心则乱,不过一次下山,就担忧成这样。   盛星河看着他爹送来的、塞满储物戒的各种灵药符篆,难得生出了几分进取心。   等他顺利完成试炼,也让盛酽看看,他也不是弱不禁风,至少砸装备还是能能砸赢的!   盛星河握住拳头,随后肩膀一松倒回了松软床榻。   还是再睡会吧。   终于到了下山这一天。   盛星河一早便特意换了身雪白衣袍,绛红腰封,一白一绿两枚剔透的小叶子垂在腰侧,旁边悬着小白,山风一吹,发丝顺着黑色发带飞舞,多少有些翩翩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爹今日也难得没有穿弟子服,而是一身天青色长袍,玉冠束发,淡漠的表情在看见盛星河时,多了几分笑意,从清冷如山巅雪飘坠到了人间。   不过,盛酽旁边却还立着几位弟子,都作常服装扮。   盛星河看了几眼,认出有一两位是新生秘境时那群紫衣弟子。   玉衡峰的人,他们在这?   盛星河脚步一停,觉得有些奇怪,但跟他爹对上眼神时,还是抬脚走了上去,唤了一声“师兄”。   瞬间,那群玉衡峰弟子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那凌厉的眼神,不同于平日吃瓜弟子的打量,而是从修为上带着隐隐的压迫和审视,看得盛星河一阵头皮发麻。   幸好,盛酽开口了:“我们走吧。”   盛星河紧跟在他爹身后,不过玉衡峰的弟子们同样跟了上来。   盛星河原本以为他爹跟这些师兄有任务,只是顺道送他,但当越过山门盛酽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时,盛星河察觉到了不对。   “等等,师兄,你们也要下山?”   盛星河停住脚步,身后太一宗高耸入云的山门白光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此刻已出了山门法阵,长空掠过飞鸟,千道山梯蜿蜒而下,长庚镇在山脚缓缓铺开。   盛酽转身看他,山风掠起他一角衣袍,在苍翠群山映衬下,侧颜温润,眼中含着笑意:“自然,师兄此次也接了任务,前往清河谷给温二长老庆贺一百二十年大寿。刚好,清河谷离清水村相差不远,我将你的名字也加入了庆贺队伍中,等祝寿完,便陪你去做任务。”   他说得不紧不慢,表情自然。   盛星河却缓缓张大嘴巴,发出一个“啊?”   是他记错了吗,修仙者寿元漫长,普遍成百上千岁,这一百二十岁在仙门中勉强还能算在“年轻”一辈的行列,怎么就大寿了?   况且没听说仙门也流行人间祝寿那一套?   盛酽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摸了摸他脑袋,“放心,我们太一宗要祝寿,他便也只能举办寿宴。”   “……”   好的,强行祝寿,盛星河不用想,都能知道温如鸿那老王八有多憋屈。   毕竟修仙者一百二十就称作大寿,颇有祝你短命的感觉。   想到这人在巨船上讯问时故意针对他,盛星河心下也暗暗生出快意。   不过清河谷毕竟也算一大宗门,要想堂堂二长老捏着鼻子办寿,恐怕还得要掌门那个级别的大人物发话。   他余光瞥过身侧那六位玉衡峰弟子,看来这次去清河谷的目的也不单纯啊。   但这就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了。   盛星河没有再问,很有自觉地跟在他爹身后,除了几句低语外,便只是转过头看看山下的风景。   落在玉衡峰几个弟子眼里,倒是少了几分带着累赘的不满。   甚至还觉得这小弟子……看着挺乖的,跟只小猫一样,难怪盛酽师弟喜欢。   长庚镇上,方庭盛坐在离宗门山梯不远处的酒楼里,等得都不耐烦了,方才看见盛星河的身影路过。   他眼中瞬间浮现出嗜血光芒,光是一想到盛星河知道要和他做任务后的慌张无措的表情,便兴奋地战栗,迫不及待拿起重剑走出酒楼,想要上去拦住盛星河。   呵呵,不过一个傍上盛酽师兄的废物。   方庭盛越过行人,目光死死盯着盛星河瘦削的身影,恶劣地想,既然师兄这么喜欢这张皮,到时候便扒了送他。   手中握着的重剑也发出细微嗡鸣,他正想要上前,眼神触及到盛星河旁边靠近的身影时,瞳孔猛地一缩,身形一转又旋回了酒楼中。   与此同时,买了几袋零嘴的盛星河回头,却只见来往行人,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盛酽帮他付了钱,无视旁边不住响起的惊叹声,低头问他:“怎么了?”   盛星河摇了摇头,拎着零嘴:“没事,我买好了,师兄我们走吧。”   酒楼里,跑堂和掌柜都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这古怪的客人。   方庭盛却恍若不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盛酽?他怎么也来了! 第五十九章   清河谷位于云雾之森中,往东南方向穿过这片茂密森林,便是明光城,而盛星河此次的任务地点清河村,便是位于森林东侧边缘,相距不远。   因此盛酽才接下此次清河谷的任务。   他们一行不过八人,没有动用飞舟,只是通过仙门各大据点的传送阵赶路,饶是如此,也足足赶了一月有余的时间。   盛星河自穿书以来,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还从没有好好看一看这修仙界,这次虽然任务在身,但有他爹在身侧,其余琐事根本不用他操心,一路边玩边走,碰到特色小吃和奇特玩物,只要盛星河多看两眼,盛酽便会捧到他身前,看得几位玉衡峰弟子暗暗咋舌。   他们虽然独立于其他六峰,但也听过盛酽此前天之骄子、眼高于顶的名声,如今再看看这嘘寒问暖、宛如老妈子的师弟,只能说情之一字,恐怖如斯。   领队弟子的是玉衡峰大师兄角宿,元婴后期修为,国字脸、身材高大,看着就很是靠谱稳重。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一行人御剑来到云雾之森西侧边缘的城池,明日便能进入清河谷中。   他们在城外停下,角宿特意将盛酽叫到一旁,意有所指:“清河谷一行事关重大,盛酽师弟既然来了,万不可意气用事。”   他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正探头看过来的少年。   盛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先柔和了三分:“师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角宿微微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目送盛酽朝着少年的方向走去。   他眼神越过两人,转向大片染红的渺远天际。   师父说的一线生机,到底应在谁的身上呢?   一行人进城,意外发现这小城竟热闹分凡,人潮拥挤,酒楼客栈都是爆满的状态。若非太一宗财大气粗,在城内有专门的据点客栈,恐怕只能睡大街了。   当然,其他门派就没这般壕气了。   盛星河刚收拾完东西,正准备下楼和他爹出去逛逛,边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分明是我们先来的,你们玄羽观可不要欺人太甚!”   “你们是先到不错,但我们先付了钱,况且还是房间的十倍,这最后一间房,自然是我们的了。”   “呸,有钱就不了起啊,利欲熏心的臭道士!”   “啧,嫉妒了吧,一穷二白的破剑修。”   “你……”   盛星河听到熟悉的嘲讽声,从二楼围栏处往下一瞧,只见两方对峙中,一边素衣道袍,为首那人身形瘦小,露出的半边侧脸唇红齿白,正是之前的小道士黎清!   更令盛星河惊讶的是,另一边清一色的蓝衫弟子中,一人五官俊朗、气势凌然,仗剑立于门前,轻而易举吸引了大部分的视线。   郁无朝?他怎么也来了?   况且他的修为……竟然到了金丹期!   盛星河暗暗感慨,真不愧是龙傲天啊,就这修炼速度,难怪老剑宗非要收他做亲传弟子。   似乎察觉到他的打量,人群中的郁无朝转身抬头,便同盛星河对上了视线。   看到他,郁无朝明显一愣,接着露出明显的惊喜,眼神也在盛星河周围搜寻一番。   盛星河知道他在找谁,暗中嗤了一声。   恰好盛酽此刻从拐角出来,此刻天色已黑,客栈四处挂上了灯笼,灯火通明,而他芝兰玉树,容貌瑰艳,被烛火一衬,恍若谪仙一般风姿绝韵,将客栈都给映得亮堂了几分。   四周原本看热闹的食客很快注意到,接二连三的低呼声响起。   “那就是第一美人盛酽?”   “太一宗的人怎么也在这?”   “没见识,这间客栈本来就是太一宗的据点!”   而左右为难的掌柜看见盛酽,也像是看到了救星,投去求救的目光。   盛酽带着小孩下楼,目光从分庭抗礼的双方扫过,触及郁无朝时,在对方快速跳动的心率中却是没有停留,只略一皱眉。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因他的到来,变得沉默起来。   玄羽观这边,黎清挠了挠头,念着自己好歹在太一宗待过,大着胆子叫了一声“盛酽师兄”,然后又对他身后的盛星河挤眉弄眼,做了个口型:好久不见。   盛酽面色不悦,脚步一迈彻底挡住身后的小孩,冷然的目光在黎清身上扫过。   小道士:“……”他怂地缩了缩头。   “盛酽仙君,你看这……”掌柜期期艾艾地开口。   盛酽惦记着要带小孩逛街,十分自然地推锅:“此事你去问角宿师兄吧。”   “问我什么?”声音在身后传来。   想必是听到动静,玉衡峰的师兄们也下来了。   掌柜趁机将原委说了一遍。   角宿毕竟年长,办事稳妥,略一沉思,便道:“客栈只剩最后一间房,无论给谁,都有不便,这样吧,我们师兄弟两人同住一晚,空出四间房,两方道友平分即可。”   剑宗和玄羽观弟子都面露喜色,纷纷抬手道谢。   盛酽听此,回首对盛星河自然道:“把你的包袱搬到我屋里去。”   “等等——”   突兀响起的声音,把众人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盛酽看清是郁无朝后,眼神请清冷冷,毫无变化,又转头看向了盛星河。   郁无朝看见这一幕,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卡在了喉咙间,看见心上人的红意一点点从脸上褪去,变得煞白。   剑宗的师兄忙出声转移话题,催促着师弟们上楼分房间。   郁无朝有些失魂落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盛酽的方向。   看得其余人都起了好奇之心,只觉这里面有一段故事。   小道士黎清摇头晃脑,可惜没有一把瓜子,这星河道友身边的姻缘线,果真是乱得很呐。   因为这一遭,盛星河先回去取了包袱,其实也就是一些路上买的零嘴,他为了图方便,索性放在一个布袋里拿着吃。   正准备出来,却透过一侧的窗棂纸,看到走廊外郁无朝堵在了他爹身前。   盛星河拳头的立马硬-了,当即想推门而出,不过手搭在门边时,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到窗边,悄悄探出个小脑袋。   他们这间房恰好在角落,郁无朝在四周设了结界,不过他没有想到盛星河这么快就进了盛酽房间,因此没有防住这隔窗有耳。   倒是盛酽的余光瞥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只是眼中沁出些笑意,一双桃花眼越发潋滟动人。   郁无朝见状,原本失落的心又狂跳起来。   高大俊秀的少年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慌张,却自认为沉稳地开口:“盛酽仙君,好久不见。”   尾音还激动地发颤。   盛星河心里吐槽,这什么老掉牙的寒暄。   盛酽终于正眼看向他,语气却是冷的:“你有事吗?”   郁无朝一腔热血被这冷水泼地减弱几分,不过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拉近距离,摇晃的烛光洒落在他坚毅的脸庞。   “我已经金丹期了”,他铿锵有力,双眼有神,如同宣誓一般,“我会娶你的!”   “咔擦”,盛星河没忍住,掰碎了一角窗棂。   “哐”,一旁房间的窗户直接从内撞开,露出个扎着发髻的小脑袋。   “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继续”,小道士黎清探头,烫手一般将窗户飞快关闭。   ……   尴尬的气氛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   盛星河都给气笑了,心想郁无朝修为飞涨也就算了,这梦还真敢越做越大啊!   沉默中,又听得一道干巴巴的声音:“嫁……也可以。”   呸,盛星河恨不得啐他一口。   他听不下去了,走到门边推开门。   恰好盛酽此刻开口,“说完了吗?”   盛星河刚一推开门,便见一道黑影从二楼飞出去,“嘭”一声砸穿客栈房顶,木屑簌簌掉落,只留下一个偌大窟窿。 第六十章   “……”   盛星河的手还搭在门上,抬头望着屋顶窟窿后的一角夜空,胸中烧到一半的怒火有些难以为继,只能暗恨一声:便宜这龙傲天了。   盛酽见他出来,面色丝毫未变,也没有提起郁无朝的事,只要带他出去玩。   不过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两人被角宿师兄拦着,去了一个房间商量事情。   盛星河这才知道这小城人满为患的原因。   “温絮大婚?!”盛星河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不可能啊,明明原著中温絮是作为万人迷主角受的对照组,是朵绿茶小白花,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而且他不是喜欢男的吗?   角宿点头,面色沉凝:“一月前,清河谷给的入谷理由分明还是长老祝寿,现在却成了清河谷和合欢门的亲事。”   玉衡峰一个弟子道:“会不会是温如鸿没脸办这寿宴,于是让他儿子索性成亲?”   “这可不止”,另一弟子补充,“合欢门是仅次于清河谷的门派,况且门下女弟子众多,裙带关系一层套一层,现下清河谷因破境丹一事被仙门调查,如果搭上了合欢门,这股势力可不容小觑。”   “……”   盛星河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有些云里雾里,而角宿仍然一言不发,似在沉思。   盛酽忽然开口,桃花眼中烛光明灭,显得一片幽深:“师兄是在担心、聘礼有异?”   ?这是什么意思?盛星河一脸茫然。   角宿的表情却是有了变化,轻轻颔首,赞许地看向盛酽:“还是盛师弟机敏。此次清河谷只给出五天的调查时间,这场亲事来得突然,倘若他们假借送聘,将证据藏在聘礼中送去了合欢门,我们恐怕只能扑空一场。”   有弟子讶然:“但、那可是合欢门掌门之女的亲事!况且这等欺瞒仙门百家的事,合欢门何苦要淌这一趟浑水!”   角宿还没回答,盛酽便先摇头:“财帛动人心,况且合欢门掌门修为停滞已久,破境丹的诱惑……难以抵抗,别忘了,还有方长老在前头呢。”   玉衡峰弟子各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尤其这一次下山弟子,年纪轻轻修为都在元婴之上,不过他们专攻星辰占卜之法,涉世未深,除了角宿之外,还不太能洞察人心的贪婪程度。   房中烛火跃动,映在每个人惊疑的脸上。   角宿曲指轻敲,沉吟片刻,有了决断:“亢金,你即刻带领三个弟子潜入合欢门,搞清楚那批聘礼究竟是什么。”   他点了其中四人,领头的亢金一愣,接着立马领了任务,道别一番,带着三个弟子就着夜色赶往合欢门。   因这一番变故,盛酽也没机会带他吃吃喝喝,盛星河自知这等任务他是掺合不了,便先开口回了房间,留着他们商量对策。   走廊外,灯笼悬晃,烛火摇曳,盛星河白衣飘拂,在门窗上映下明明灭灭的浓重阴影,一张小脸在昏暗光线中格外莹润。   快到房间时,旁边的窗户却突然从里推开,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小道友,好久不见。”黎清一手搭在窗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盛星河被吓了一跳,叫声在看清那张脸时,硬生生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   他顺了顺气,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然后抬脚继续往前走,不是很想搭理这家伙。   “哎哎,相逢即是缘,你还没跟我说说,你跟江道友的情况如何?”   黎清探出身,一手拉住了他手臂。   盛星河不耐转身,皱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黎清朝他挤眉弄眼,一张俊俏的娃娃脸颇有些油腻:“还能有什么,你跟江小师弟莫非还没修成正果?”   盛星河眼皮一跳,只觉荒谬,面上也浮起一层愤怒的薄红,声音提高了几度:“你胡说什么,我跟他毫无关系!”   关系当然是有的,只不过是亲子关系,跟这小道士的胡言也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啊……”黎清看他如此大的反应,又想起听到的传闻说江平野疑似妖族,如今看来,传闻八成是真的。   啧,这江平野当真可恶,潜入太一宗便罢了,竟然还要骗取无辜少男的心,呸,这是渣妖,亏他还看好他来着。   “算了没事,慢慢仙途,难免遇上几个渣男”,黎清绞尽脑汁,真诚安慰说,“我看盛酽仙君就挺不错的,年纪大了点,知道疼人,万花丛中过也片叶不沾身,属实难得。”   “……”   盛星河忍无可忍,抬手将窗户“嘭”地砸关,“睡觉吧你。”   也亏黎清脑袋缩得快,否则就要被夹到头了,脑后发髻别的木簪都因动作太大而歪斜。   他将木簪重新簪上,一边摇头晃脑:“恼羞成怒啊恼羞成怒。”   又想到剑宗那个新来的天才弟子方才对盛酽的一番表白,不觉眼珠子一转,咂摸出兴味来,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外边热闹啊。”   而盛星河气恼地回房,房门都被砸地震天响。   他坐在桌边倒茶,吨吨吨喝了好几口,这才缓过气来。   要不是念着小道士之前的救命之恩,他非要告状不可。   不过,盛星河盯着手中茶杯,琥珀色的茶汤倒映出他一双清亮的猫儿眼。   也不知道,江平野怎么样了。   妖都王宫之中。   黑沉沉的宫殿在夜色中更为荒寂,根根石柱静默矗立,皎洁月光洒在此处,也变得苍白冰冷。   黑沉拱顶之上,一人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手腕、脖颈露出的皮肤却是苍白无比,月光如映照寒冰,给他周身渡上一层淡淡光晕。   他身后,妖都王宫恢宏建筑层叠铺开,星星烛火绚烂夺目,然而太子殿巨大的黑石隐没在夜色中,院中荒草枯寂萧索,冷风长灌,宛如一座巨大坟茔。   一截苍白劲瘦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手中拿着一个琉璃彩球。   彩球晶莹剔透,与周围的死寂气息格格不入,月光也似乎格外钟爱它,流连其上,光华闪烁间,一张玉雪精致的小脸出现在彩球中,猫儿眼生动夺目。   苍白的手指伸出,碰了碰琉璃球中的影像。   “我若是你,便去找他。”   飘忽的声音突兀在身后响起。   黑色衣袖翻飞起落间,琉璃彩球被收进储物戒,江平野拂袖转身,对上了一张雪绡覆面的脸。   “你来做什么?”江平野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往他身后看了看,“小心被人发现。”   赤琅随意坐下,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姿态闲适,肩侧一截碧绿藤蔓绕出,两枚小叶子顺着垂落的绡带,迎风飘荡。   他浑不在意说:“没事,老头子还在王宫密谋,好像西蛮那边出什么事了。”   西蛮乃鬼域之所,明明是关乎天下生死的大事,却在他嘴中轻飘飘带过,反而还关心起另一事来:“话说盛星河如此水性杨花,他跟那什么师兄……分明眉来眼去、珠胎暗结,你当真放心让他继续待在太一宗?”   “休要胡说”,江平野垂下长睫,遮掩住眼中情绪,语气低了些,“他若真对我有意,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哎呀你这……”,赤琅都要急死,两片小绿叶如同打架一般簌簌拍打,他一手拍在膝盖,恨其不争,“你难道就没听过他们人族中的‘挖墙脚’一词?况且盛星河一看就是很好诱惑之人,他那师兄又颇有几分姿色,这要是一来二去勾搭上……嘶,不行,我得让梦貘给我留意着点。”   “等等,你想让梦貘干什么?”   赤琅起身挥手,脚步一点飞身离开,声音遥遥传来:“这你就别管了,还是看你的梦球吧。”   江平野眉心一蹙,他重新拿出梦球,剔透的琉璃中那双猫儿眼依旧清亮生辉,仿佛他的主人近在眼前一般。   在赤琅面前的克制消失,压抑的汹涌思念从眉眼中泄露出来。   “盛星河……”   呼啸冷风将他的呢喃吹散,散在一片空荡冷寂的宫殿之中。   -   “仙君,饮水吗?”   “砰——”   “仙君别怕,我来帮你!”   “砰——”   ……   云雾之森中,众人看着剑宗新晋的天才弟子百折不挠、即便一次次被掀飞依旧坚定地凑到传说中的第一美人身边,都快麻了。   玄羽观一弟子悄悄拉着剑宗弟子,问道:“这就是你们剑道精神?佩服佩服。”   剑宗弟子羞愧掩面,纷纷催促大师兄管管郁小师弟,剑宗丢不起这个脸!   大师兄找到郁小师弟,让他认清现实,早点放弃。   郁无朝身负三尺青峰,傲然摇头,他睥睨着遥远天际,语气深沉:“师兄,你不懂,这是天道给我的考验。”   师兄强忍着捅他一剑把他捅清醒的冲动,委婉提醒:“会不会,这些都是天道提醒你不该再继续了呢?”   郁无朝闻言,更是斩钉截铁:“既然如此,那我便逆天而行!”   大师兄:“……”   他将师弟们都拢作一团,装作不认识此人,随后暗中传信给剑宗,“师弟脑子有疾,速延医修治之!!!” 第六十一章   不过等不到剑宗派医修来,清河谷已经到了。   云雾之森灵气充沛,天材地宝、妖兽魔物数不胜数,是东洲仙门弟子历练的首选地点之一。而清河谷位于森林一处巨大的裂谷之中,花草成群,遍地灵药,是东洲仙门第一大丹宗。   他们落脚的小城处在森林边缘,赶到裂谷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夜色一点点爬满夜空,远方群山冥暗,裂谷中却并不昏暗可怖。   此处裂谷极为宽阔,放眼望去奇花异草、郁郁苍苍,花香味淡而深远,徐徐夜风吹动如茵绿植,枝叶摇曳间,点点萤火虫从满地花草中飘然升起,上下飞舞,汇聚成一条银河般的光带,如梦似幻。   众人循着这条光带往前,一路分花拂叶。   光带尽头,两名蓝衫弟子抱拳行礼:“恭候道友们已久,请跟我来。”   他一挥手,宗门结界出现。   穿过结界,清河谷的景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辉月光下,谷内如星河倒悬,惠草幽兰、蝶影萤光,遍地花草间都晕着一团朦胧光晕,显示不凡,整个宗门外不用一盏明灯,却璀璨非凡,美不胜收。   清河谷一袭蓝衫弟子服也暗藏玄机,从散着光晕的花草间拂过时,隐隐的银光自衣角处蜿蜒而上,显示出繁复花影,如三月春光,映在盛星河惊叹的眼底。   黎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他的身后,见他一副惊艳表情,在他耳边小声说:“就他们清河谷臭美,这一套弟子服造价,可抵得上一瓶高阶灵药了。”   剑宗大师兄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有这钱,能打多少好剑啊。”   两人并未设结界,听得带路的清河谷弟子一个趔趄,又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加快了脚步,想早点离开这群仇富的大门派弟子。   他们来得巧,明日便是温絮大婚,清河谷一片飞檐翘角间俱都挂满了鲜艳红绸,上下飞舞。   一路上人影往来,除了清河谷弟子紧锣密鼓地筹备外,更有各色弟子服的客人高谈阔论,觥筹交错,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   盛星河好奇,抬头去看时,便见精巧凉亭中坐着几个少男少女,其中,少女们俱是一身霓裳羽衣,容貌姣好,举止大胆轻浮,迷得那些少年们神魂颠倒。   她们似乎也注意到了盛星河一群人,尤其看到盛酽时,目露惊艳,直勾勾地盯着人瞧,还舔了舔唇,毫不遮掩眼中如有实质的yu望。   盛星河直皱起眉,不过还不待他有动作,一道高大人影便挡在了他爹身前。   郁无朝手持长剑,宽肩窄腰,极为愤懑地瞪了回去,一张俊脸含着煞气,看着比盛星河还要生气几分,将那群少女看得终于移开了视线。   不过盛酽也没有在意这些,反而还将盛星河往身后拉了一把,叮嘱道:“那些是合欢门女子,最喜欢俊俏弟子,你……你体弱,不适合双修之术,可千万别被她们骗了去。”   充满了老父亲的担忧。   盛星河:“……”   比起他,对方肯定对他爹更有意思。   幸好,清河谷给他们安排的客房,绕过几道长廊便到了。   漆柱幽静矗立,廊檐下垂着几道红绸,月光被檐角分割,在台阶上形成一道鲜明的光暗界限,半明半暗中,站着一道清瘦的蓝衫人影。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身看来,月光映出他秀美却憔悴的侧脸。   正是温絮。   他怎么在这?   一行人停了脚步,清河谷的领路弟子也颇为惊讶,不过还是上前行礼。   温絮对两人颔首道:“你们先退下吧。”   那两人对视一番,想到宗门的吩咐,有些犹豫。   温絮又再次说了一遍“退下”,语气已是变得冷硬,两名弟子无奈,只得拱手离开。   一时间,便只剩下了温絮和名为做客实为打探的一群人。   温絮上前几步,几月不见,他似乎更瘦了些,眉眼间也染上显而易见的憔悴阴翳,丝毫不像明天便要成亲的人。   他一双眼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看向众人,更确切的说,是看向盛星河方向:“好久不见。”   剑宗和玄羽观弟子向来同他没有打过交道,只有盛酽上前,挡住了他的目光,语气淡漠道:“温絮道友客气,先祝你与姜姑娘琴瑟和鸣。”   听见他这番话,温絮短促地笑了一声。   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含着些似有若无的戾气,嘴角僵硬扯动,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古怪而扭曲。   气氛一时冷肃。   黎清又从身后窜出来,戳了戳盛星河肩膀,这回他倒是知道传音了,不过依旧传的不是什么正经内容:“你跟他不是结仇吗?怎么他一直盯着你,看着还有一段故事?”   “……想多了,他估计只想搞死我”。   不过盛星河也觉得怪异,他想了想,他跟他爹一直站在一起,对方莫非看得是盛酽?   可因为他的出现,两人分明交集不深,即便温絮恨他爹,也总没有对他的怨恨来得深。   毕竟,他当初可是直接废了一双手。   盛星河想到新生秘境时,温絮在莲洞中拔剑而烤焦的手,眼神也不由落在他衣袖间的位置。   不过他爹挡住了他,看不清具体,但清河谷身为一大丹宗,想必是早就医好了,盛星河有些惋惜,真诚希望对方能落下点什么病根。   他还没思索完,便听温絮开口道别:“各位远道而来,还请好生休息,因今夜宗门忙碌,招待不周之处,万望海涵。絮有事在身,先失陪了。”   他出现得猝不及防,离开也是匆匆,似乎真的只是单纯为了见他们一面。   盛星河倒没有想多少,盛酽却是忧心忡忡。   到了太一宗的客房后,他将盛星河带到了自己房间,布下结界,将他按在床上:“你今夜先在这休息,刚才温絮出现得蹊跷,我怕他怀恨在心,今夜想对你不利。”   三个宗门虽然来得人少,但毕竟是大门派,清河谷安排的客房属于不同院落,尤其是太一宗的院落更为幽静,盛酽想到方才温絮的眼神,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萦绕。   盛星河没想那么多,但从他的话捕捉到一些信息,诧异开口:“师兄今晚要出去?”   盛酽有些烦躁,在房间中踱步,边走边说:“角宿师兄怕夜长梦多,清河谷趁明日的婚宴转移证据,因此今夜就开始探查是最好的。不止太一宗,剑宗和玄羽观恐怕也是同样的选择。但这样一来,便只剩你一人……”   盛酽也想带小星河一起行动,但夜探清河谷更为凶险,何况角宿也不会答应。   盛星河看出他爹的担心,于是保证道:“没事的,你和角宿师兄去吧,如果真的有危险,我立马传讯给师兄。”   盛酽犹豫片刻,才道:“那你千万小心,若有异常,立马将传讯玉佩捏碎。”   盛星河乖觉点头,盛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将结界加固几层,直到临近约定时间,这才不得不离开。   盛星河见他爹的身影消失,转身便扑在了床上,从暄软的床榻间喟叹一声。   他觉得他爹就是关心则乱,不说温絮明日就大婚哪来的时间报复他,再者他现在可是代表太一宗来赴宴,温絮吃了雄心豹子胆,才会蠢到在清河谷的地盘上就对他动手。   不过话说回来,清河谷果然好有钱,连客房都装饰得如此豪奢,尤其这床软而宽大,如深陷云间,盛星河一沾枕头便觉困意袭来。   睡前最后一刻想到,这房间的熏香,当真好闻。   ……   “这就是传说的第一美人吗?”   “把喜帕掀开,我想看看。”   “呸,少主吩咐过了,仔细你的皮!”   好吵,盛星河意识混沌,只觉得耳边嗡鸣不止,那些声音似乎响在耳际,却又如天边传来,爆竹声、喜婆尖细的致辞声,传到脑海时只剩些意味不明的窸窣响动。   他觉得脑袋很重,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迷迷糊糊间意识到不对,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反而陷入更深一层的混乱中,像是在深水中溺浮的沉尸。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脱离沉重沉重肢体,飘到半空,看见“自己”穿着一身女子样式的繁复喜服,从镶金嵌玉、奢华无比的花轿中被喜婆扶下。   身边一群霓裳羽衣的少女环绕,将他簇拥着推向一只大红广袖的手。   那只手清瘦苍白,若仔细一看,手腕却微微垂落,似乎主人无力,顺着手臂往上,秀美却泛着阴翳的脸撞入视线中。   是温絮! 第六十二章   混沌的脑海刹那间敲起警钟,盛星河从那种浑浑噩噩的恍惚中抽离,猛然意识到不对。   他怎么会穿着女子婚服?   温絮怎么又在这,他不该去成亲吗?   等等……成亲,盛星河如遭雷殛,脑海都空白了一瞬。   最离谱的噩梦都不敢这么做,但是……盛星河艰难、强忍恶心地接受这荒诞的现实。   他竟然成了温絮的成亲对象?!!   操,这是什么同归于尽的报复方式!   更可怕的是,盛星发现自己此刻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顶着流苏喜帕、穿着大红婚服,一步步在众人的簇拥下穿过清河谷重重大门,朝最高处的祠堂走去。   那里便是拜堂处,两侧台阶空地摆满了宴席,满座宾客如云,熙熙攘攘。   盛星河的魂体从一张张脸上掠过。   却只见到剑宗和玄羽观几人,他爹和角宿师兄不见踪影。   盛星河越发急躁。   “新娘”已经跨上了台阶,九重台阶上,古朴的祠堂前站着数道人影,温絮赫然当先!   盛星河很少看到他这般意气风发的样子,似乎就如平常新郎一般,阴翳的脸变得容光焕发。   盛星河眼睁睁看着喜婆将“自己”的手递给了温絮!   宾客掌声如潮,红绸漫天,盛星河一咬牙,挺身朝穿着喜服的肉身撞去。   毫不意外撞了一个空。   然而他转身时,却发现“自己”腰间一闪。   咦?他下意识看了下左右,却发现这光似乎只有他能看见,周围的人接神情未变。   什么东西?盛星河刚想探身查看。   耳边却响起一道低沉声音。   “盛酽,你终究还是我的了。”   “……?!!”盛星河先是茫然,接着才意识到是温絮搀扶他身体时俯在他耳边说的。   所以……原来都是温絮搞的鬼?而且他还把自己误认成了他爹?!   盛星河一时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倒霉,满腔悲愤最后只化作一句:说好的小白花对照组呢!   原来也是对他爹别有所图,竟然还妄想当攻!   这一耽搁,“新娘”已经被温絮强行扶进了祠堂。   祠堂上温家列祖列宗的灵牌森严林立,仙门保留了凡间拜堂的传统,不过跪拜对象成了祠堂先祖。   盛星河一想到要和温絮拜堂,整个人便如五雷轰顶,一时间顾不得其他,忙伸手朝“新娘”腰间伸去。   透明的灵体穿过了喜服,然而这次却没有落空,而是拽出了一条红绳。   红绳上缀着一银一青两枚小叶子,在日光下灿烂夺目。   盛星河怔了怔,眼中忽然多了点光彩。   他捡的银白碎片倒也罢了,但是赤琅送的碧绿叶片,一看就是高阶法器,就是不知该怎么用。   他还在研究时,礼生便高呼“一拜天地——”   怎么会如此快!   盛星河愕然转身,便见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同温絮跪下,眼看着就要磕头……   “等等!”   一声急呼打断了拜堂。   盛星河骤然起伏的心绪和满座哗然中,一道挺拔人影飞旋落在台阶之上。   他一身白衣,外罩轻甲,正是郁无朝!   剑宗等人忍不住起立,其中一人急道:“郁师弟这是想干什么?”   郁无朝很快就告诉他,只见少年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冰冷剑锋直指温絮,声音含霜:“放开他!”   一个时辰前。   郁无朝去太一宗客房扑了个空,遍寻不见盛酽,有些心绪不宁。   同门师兄见他如此着魔,委婉道:“我看盛酽仙君,似乎已经心有所属了。”   所以郁师弟还是看开点吧,他们剑修唯一的老婆只有手中的剑。   然而郁无朝听了这话,脸颊却诡异泛红。   师兄:“……”   郁无朝正色道:“不行,这清河谷属实怪异,找不到他我不放心。”   于是便拒绝了师兄们去宴席蹭吃的邀请,独自一人在清河谷客房处搜寻。   他不知走到了哪里,正想回去时,却听得有女声娇滴滴道:“温絮少爷当真将那盛酽绑了?”   “可不是,还是我亲自穿上的喜服。小姐也怪,竟然同意让盛酽代替她拜堂。”   “……”   郁无朝没听多久,光是这两句话便让他一股热血往头顶上冲,理智消失。   一路往祠堂飞,幸亏赶上了。   郁无朝厌恶地的目光如有实质,隔着九重台阶,狠狠瞪着温絮,声音清晰地响在每一个宾客耳边:“他分明不是合欢门姜蓉!凭你,你敢抢我的人?”   哦豁,莫非是失传已久的经典的抢亲戏码吗?   不过等等,不是姜蓉是什么意思?   合欢门掌门之女,名姜蓉,也正是今天的新娘子。   宾客们面面相觑,只觉得有一出大戏要在眼前上演,然而因知道的太少而云里雾里。   就连准备动手的温家弟子,也因为他这句话而愣在原地,一时分不清状况。   另一旁吃不到瓜而抓心挠肝的黎清,噌地站起,喊出了大家心声:“新娘子不是姜蓉,那他是谁啊?”   “他当然是……”   郁无朝还没说完,平地便无端起了一阵狂风。   刹那间杯盘晃动,红绸翻卷,耳边呼啸呜咽,夹杂着几声“放肆”、“来人啊”的尖叫。   很快风停尘熄,黎清等人放下遮面的衣袖时,便见祠堂边已经是乱做了一团。   而方才还引起争端的新娘,却突兀没了身影。   “快看,在那里!”有人环顾四周后,抬手指了与祠堂相反的方向,不过待看清来人的衣服时,愕然出声,“那是……太一宗的弟子?!”   趁着郁无朝出现时,盛星河便加紧对叶片的研究,他尝试吸收这碧绿叶片,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碧绿色的叶片化作一股细小却散发着恐怖威压的灵力,如藤蔓般自腰间开始缠绕他的魂体,最后倏然撞向眉心。   盛星河识海一荡,再次睁开眼时,他猛地抬手掀开头顶的喜帕,日光清晰映出他精致小脸,而撞入眼帘的面容也格外耀眼。   “盛酽师兄——”   盛星河大喜,声音中也充斥着浓浓的欢悦之情。   现场一片死寂。   黎清的嘴不觉张大到能塞得下一个鸡蛋。   虽然他知道星河道友的感情史向来丰富,但如今实在丰富得有些过头了。   怎么剑宗的新晋天才也掺合进来了?   他不是一向对盛酽殷勤得很嘛?   难道竟是醉翁之意不在盛酽,而在乎星河道友嘛!   四方宾客也是哗然长叹。   “那人是谁啊?”   “听他叫盛酽为师兄,莫非就是传说中太一宗那位新来就被盛酽宠上天的新弟子?”   “对了,据说当初明光城贺钰爱他不得而自杀,就连温絮在太一宗时,也请去了温如鸿长老,想要强求人家呢!”   “嘶,竟然还有这等人物?所以今天温絮是打算第二次强娶吗?”   流言蜚语向来比真相要更受欢迎,没一会的时间,关于太一宗一弟子引起三大宗门纷争的离谱说法都出来了。   不过当事人却是表示很慌。   在看清红盖头下的人后,郁无朝和温絮俱是一脸空白表情。   尤其是温絮,原本的志得意满尽皆消失,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一身刺眼喜服的盛星河,再僵硬地看向一脸阴沉的盛酽。   他嘴唇翕动,想到了什么,眼中泛起滔天恨意。   “贱-人,竟敢算计我”,他嘴中呢喃。   然而不待他算账,一道婉转的哭声倒是先响起。   “温长老,都是温絮逼的,他实在太想跟太一宗那位成亲了,我、我也没办法。”   一梳着精巧发髻、身穿霓裳羽衣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从拥挤的人群中冒出,仿若无力地倒在温如鸿脚边,泣不成声。   “贱妇……”温絮一见到他,便如见杀父仇人,然而他才说了两字,便被一巴掌扇得狠狠摔倒在地。   原本沸腾的人群也不由安静下来。   一直袖手站在祠堂内的温如鸿终于动了。   他收回手,面色阴沉地可怕:“温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摔在地上的温絮面色一白。   他旁边,霓裳羽衣的少女抬袖拭泪,遮掩住翘起的唇角。   温如鸿飞身下了九重台阶,然后抬脚,一步步朝盛星河的方向走来。   随着他的动作,人群灼热的视线也汇聚过来。   将盛星河救了便一直默不作声的角宿此时上前,挡在他们面前,抬手行礼:“温长老,有何赐教。”   温如鸿今日一身宝蓝色长袍,也许是在众人面前,他收起了之前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摆出一副威严的虚伪样子:“角宿师侄,我是来找星河小友的。”   ?盛星河心中警惕起来。   他此刻还仍旧穿着温家的喜服,女子样式的喜袍收腰长摆,大红颜色衬得他皮肤更白,猫儿眼大而清亮,虽然姿容比不过盛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温如鸿自下而上打量他,然后道:“虽然是误会一场,但既然上了我温家花轿,进了我温家祠堂,星河道友便请将这门婚事给走完吧,满座客人都等着呢,我们清河谷不会亏待你的。”   盛星河还没反映,盛酽便气极反笑:“既然知道是误会,还成什么亲?温家连自家要娶的儿媳都弄不清楚,还要仗势强买强卖不成!”   “盛酽师弟”,角宿开口制止了他,朝脸色已微微绷不住的温如鸿道,“师弟虽年轻气盛,不过有一点却说得在理,既然是一场误会,还是及时止损为上。况且星河师弟对温絮少爷无意,温长老想必也不会强人所难的吧。”   温如鸿面皮涨动,想是要说什么,但在众目睽睽下,却只是拂袖而去:“也罢,既然不愿,我们温家自然不会勉强。”   他衣袍带风,重新飞上祠堂高台,对身侧合欢门的侍女呵斥:“还不快将你家小姐扶下去打扮,趁着还没过了吉时,换上喜服来祭拜祖宗。”   都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要成亲?!! 第六十三章   满堂寂静,在这古怪气氛中,无人敢发出声音触了温二长老的霉头。   但八卦的暗潮却在众人眉眼间传递,纷纷感也算开了眼,清河谷这番委实是丢了大面子。   又纷纷抻长林脖子去瞧一袭大红婚服的太一宗弟子,心生敬畏。   虽然稚嫩了些,却引发如此腥风血雨!   明光城传说中为爱自杀的小少爷、清河谷的温公子、剑宗的新晋天才,甚至公认的高岭之花——修真第一美人盛酽也拜倒在他衣袍之下。   这得给修真界文艺事业提供多少素材。   果真人不可貌相啊!   饶是盛星河经历过大风大浪,在这一片刺目眼神中也有点招架不住。   主要是他身上还穿着婚服,清河谷要继续举行喜宴,那这身衣服怎么办?   总不可能他脱下来给新娘子穿,但这身精心准备的喜服又是无比精致华贵,他也不能扔了。   盛酽看出他的不自在,唤来清河谷的一个管事,在众人目送中,到最近的院落中脱下了这身繁复衣饰,换上太一宗的弟子服。   看着管事拿走那套繁复的喜服,盛星河整个人都松口了气。   郁无朝也跟在身后来到小院中,盛星河出去时,只见他正干巴巴对盛酽解释:“你、你没事就好……我寻你一上午,不小心听见两个合欢门弟子说温絮将你绑了、让你扮作新娘,这才情急之下出手,万万没想到竟是你师弟……”   盛酽原本没搭理他,听到这话才微微侧身,皱眉看向他:“你可看清那两个弟子的脸?”   郁无朝见心上人终于对他回应,不觉露出笑容,但听到此,脸上笑容一僵,随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声音也闷了些:“情急之下,没有仔细探查。”   而现在事情败露,谁还敢沾上这堆烂摊子,务必是人人自危,守口如瓶。   郁无朝露出懊恼表情。   一旁的角宿面露沉思,他见盛星河出来,便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盛星河如实回答,说闻到了一阵熏香,当新娘时灵肉分离的奇怪感觉也一并说了出来,只掩去了叶片一事。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并未感觉到有何异常,就连当时萦绕身上的那股莫名力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腰间只剩下了那枚银白色、形状似叶的小碎片,他恐怕还以为是幻觉。   角宿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清河谷擅药,因近年破境丹名声太大,许多人都忘了当时盛极一时的傀儡香。此香价值连城,温絮对你……不对,对盛酽师弟,倒是颇为舍得,可惜弄巧成拙。”   他没说的是,傀儡香化神期之下难以挣脱,而此子以金丹的修为却能自行恢复神智,果然有异,难怪连师尊都测不出他的命格。   盛星河不知道自己的小马甲又被人掀开一角,闻言也不由眼中露出厌恶:“卑鄙阴险!”   他也不由庆幸替他爹挡了这么一劫。   盛酽却是愧疚,“早知如此,昨夜就该将你带在身边。”   盛星河还没来得及说话,院门处便有清河谷的弟子来邀他们入席。   闹到现在,前来赴宴的修真者都没了见证一对新人的心思,落在盛星河身上的眼神反而比看新娘新郎拜堂的人还多。   就连同桌的剑宗等人,眼睛也在他和郁无朝之间来回扫视。   盛星河还没怎么,郁无朝便先恼了,压低声音道:“都是误会,我跟盛星河、完全是清清白白!”   他着重强调了后面四个字,眼神还瞥向一旁正在喝茶的盛酽。   剑宗弟子纷纷应道“懂,我们都懂”,“小师弟消消气,你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罢了”。   同门心中暗叹,小师弟看着浓眉大眼,怎么还见异思迁,竟然同时喜欢上人家师兄弟,难怪太一宗弟子都没给他好眼色看。   盛星河视若无睹,眼神越过九重台阶,落在祠堂前的一对新人身上。   此刻的温絮表情与方才截然相反,一脸铁青,面色含煞,不像是成亲,倒像结仇一般,司仪在旁暗暗提醒也没有用。   而新娘自然没有穿他脱下来的婚服,但因时间仓促,再找的这一件暗红色衣服明显不合身,拜堂起身时还被过长的衣摆绊了一跤。   她下意识伸手往肚子护了一护,但很快,旁边的侍女上前搀扶。   若不是盛星河一直盯着,也很难发现新娘这一动作。   而大部分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这一桌的弟子们更是没有注意到。   盛星河眼神一动,这姜蓉,好像有些不对劲。   盛酽刚才抬手喝茶,错过了这一细微动静,他见盛星河一动不动,直直看着进行到向天道宣誓的新人,还以为他是好奇,便也抬眼看去,唇角弯起一抹嘲讽的笑。   “合欢门也当真大度,出了这等丑事,竟还同意将婚事进行下去。”   “不同意也没办法,满座的仙门道友,悠悠众口难堵,若婚事砸了,两宗面子可都丢尽了。”角宿缓缓开口,沉毅的面容透着几分凝重,同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弟子不同,他时刻谨记此行目的,也从本次合欢门的态度中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皱眉道,“但、合欢门掌门并未赶赴仙盟,女儿大婚,竟不出面的吗?”   盛星河并不熟知仙门各方势力,经角宿解释才知,合欢门此行送亲队伍,领头的只是一个长老,掌门不见踪影。   黎清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从盛星河身后冒出个头说:“这件事小道略有耳闻,稍后可与众道友分享。”   盛星河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瞪过去,黎清还对他挤眉弄眼一番。   盛酽在旁,连头也未转,只端起茶杯往后一泼。   吓得黎清原地一跳,险险避开,却差点撞翻隔壁桌的碗筷,惹来一阵怒骂。   黎清忙叠声道歉,灰溜溜走了。   果然,被偏爱的就是有恃无恐啊。黎清抹去并不存在的泪水,继续在四下宴席中花蝴蝶一般转悠,眼观六路,耳听八卦。   日暮时分,这场宛如上坟一般的仪式终于彻底结束,赴宴的道友俱是松了一口气,想要继续吃太一宗的瓜时,却在人群中寻不见了那几人身影。   太一宗客房中。   除去三人外,剑宗、玄羽观的弟子都挤在房间内。   所幸清河谷财大气粗,房间颇为宽敞,弟子们或坐或站,簇拥着中间几人。   角宿当先挑明道:“西蛮异动,以三大宗门为首,百家掌门、宗主已齐聚东洲仙盟商量要事。清河谷因同明光城一事牵连、尚未洗脱嫌疑,故暂且留守谷内,修真界中,破境丹暂停售卖。但此事争议过大,经各方协商后,清河谷同意给各派五天的时间进入谷内查看,五天后,若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清河谷同明光城或妖族有勾结,破境丹便会重新售卖。想必两宗道友也是为此事而来。   他语气不紧不慢,却让剑宗和玄羽观弟子面面相觑。   尤其是双方的领头弟子,额间已浮上一层薄汗。   再三确认布下的结界牢固后,剑宗领头师兄这才苦笑说:“角宿师兄,这可是重大任务,你就这么说出来……”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如此摊开了说,也无形给众人加上一层无形压力,不过这也体现出太一宗想要合作的打算。   两派弟子对视一番,剑宗师兄先开口:“宗主确实交代了任务,但……”   他面上浮现一分凝重,“想必角宿师兄昨夜也探查过,表面上看,这清河谷干干净净,什么腌臜东西也没有。”   时间紧迫,除了他们,此次赴宴的大部分弟子恐怕到达的第一夜便展开了调查。   但清河谷以娶亲一事大开宗门,大大方方任由他们查探。   而他们也确实毫无所获。   不免有些急躁。   玄羽观的领头师兄面相温厚,是个锯嘴葫芦,黎清代替师兄开口,说起方才宴席上的未尽之语。   “玄羽观同合欢门有些交情,听说合欢门姜掌门已闭关数年,前一个月方才出关,却在明光城一事爆出后,又继续闭关至今”,黎清摸着下巴,猜测说,“合欢门擅双修之道,采阳补阴,某种程度上倒与那菟丝子有些相似,或许是姜掌门察觉出了什么?毕竟,她当初闭关,正是因为服用了一颗五阶破境丹,想一举冲击化神期。”   如此私密之事,玄羽观竟然知道?   面对投来的怀疑眼神,黎清咳嗽两声,含糊道:“师尊发明了些千里耳的符篆,恰好听到。咳咳,总之,姜掌门必然是发现了不对,但小道没想明白的是,既然如此,她又为何又让女儿嫁入清河谷?莫非她和温如鸿做了什么交易?”   郁无朝为了有点参与感,也开口道:“我们不是要调查清河谷?就算两家结为姻亲,但应该同合欢门无关,还是想等会去哪查探,不知盛酽仙君想先去哪?”   盛酽没有理他。   角宿倒是沉声开口:“不,有关。”   他抬袖拂过桌面,移开时,多了四枚刻着太一宗符文的令牌。   “在客栈听说温絮大婚的消息后,我便令亢金师弟带人查探聘礼的下落,如今,却都联系不上了。”   其余人大惊,连盛星河也心头一跳。   玉衡峰这几位下山弟子修为都在元婴之上,放在别的门派甚至都是掌门、长老的修为,但如今四个元婴弟子都消息全无,属实诡异。   难怪角宿师兄这么着急挑明,想必也是担忧师弟下落。   黎清在宴席时走动一圈,得了不少消息,“可我听其他门派弟子说,抬去合欢门的聘礼虽有贵重之物,却并无什么异常。”   仙门中自然有人同角宿一般怀疑聘礼,然而探查后却毫无所获。但偏偏,太一宗弟子一去却是失踪了。   角宿摇头:“他们身上带了玉衡峰的卜盘,如此来看,聘礼队伍应有两波,一明一暗,暗的那一队恐怕转移了谷中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说到后面,语气多了些冷意,桌边一份地图凭空浮现:“最后失去联系的地方,是在此处。”   他抬手指了其中一个地方。   盛星河觉得有些眼熟,探头过来时,地图边赫然标注着“清水村”三个小篆。   ?!!   这不是他下山试炼的任务地点吗?   盛酽也看出来了,目光同小孩一汇合,俱是震惊。   角宿起身,此时房内已点起了烛火,将他身影拉得很长,面色凝重:“清河谷既然敢打开宗门任由查探,想必关键证据已被藏了起来,今日已晚,太一宗准备明日便离开前往师弟消失处。至于谷内,还望各派道友仔细搜寻,若有动静,方便的话请告知一二,若不方便,也请及时上报各家宗门,待仙盟统一定夺。”   剑宗和玄羽观弟子自然抬手称是。   只有郁无朝依依不舍地看着盛酽方向,开口表示他可以去帮忙。   剑宗弟子怕新进门的小师弟被打死,齐心协力将人给架走了。   角宿也回了房间,为明日的离开做准备。   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盛星河和他爹。   出了昨晚的事,盛酽放心不下,索性找了一张躺椅,同小孩一间房。   盛星河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看见他爹投来的担忧眼神,也渐渐平复不少。   盛酽知晓他在担心什么,手放在他头上,揉了揉,桃花眼中映出烛光柔暖:“别担心,也许只是巧合。”   盛星河想了想之前的遭遇,觉得凭自己的运气恐怕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   但在盛酽的注视下,他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折腾了一天,盛星河头一沾上被子,便很快陷入睡梦中。   只不过一觉醒来,太一宗离开的计划被打破了。   因为温絮死了。 第六十四章   厅堂内,除去清河谷弟子,各派领头弟子列坐两旁,看着横躺在中间的尸体,震惊不已。   谁能想到昨日刚大婚的温公子,不过一夜便横尸当堂!   按理,最有嫌疑的应该是新娘姜蓉才对。   但,清河谷和合欢门的侍女表示,昨日温絮根本就没有进洞房!   至于为什么不进……   众人的眼神又飞向太一宗那边,唉,没能娶到自己心上人,温公子肯定郁郁寡欢、彻夜买醉,没有那个心情也正常。   盛星河嘴角一抽,很想说跟自己毫无关系,但其他弟子不信,连首位的温如鸿也是一脸悲痛表情,看着他道:“星河小友,昨夜,絮儿可去找过你?”   盛星河摇头,斩钉截铁:“绝对没有?”   “可有人证?”   这是怀疑他了,盛星河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有些迟疑。   他这反应,落到他人眼里如同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清河谷一弟子叫道:“你犹豫什么,是不是你杀的少爷?我就知道你不满少爷强迫你做新娘,所以怀恨在心,趁着少爷不备将他一剑穿心!可怜少爷一片痴情,竟摊上你这么个毒夫!”   “闭嘴,成何体统”,待这弟子叫嚷完,温如鸿才出声制止。   他嘴上说着“弟子无状,请各位海涵”,转口却道,“但星河小友,你实话告诉老夫,絮儿究竟是不是你杀的,我知道是他做错在先,但……唉,儿女情债,罪不至死啊。”   盛酽冷笑出声,打断这一唱一和:“当然有人证,我师弟昨晚一直都跟我在一起!”   一语激起千层浪。   原本就因为昨天的事而揣测他们关系的众弟子,此刻眼睛发亮,像听到了什么暧昧秘闻一般。   盛酽态度自然地迎上这一堆打量:“前夜我师弟在房中被绑,昨晚我和他同住一屋不是很正常?淫者自-淫,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叵测之想,我师弟方才会犹豫。”   他含着冰霜的眼神扫过,其他门派弟子纷纷低头避开,呐呐不言。   方才叫嚣的弟子却又开口,语气嘲讽:“呵,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两个联手害死的少爷?昨日婚宴上,盛酽仙君看我们少爷的眼神可是不怎么友善呢。”   角宿懒得听这些废话,起身拱手道:“温长老,方便查看令郎尸体吗?”   温如鸿既然将尸体摆了出来,便是不怕查看,他掩面似不忍道:“小友请。”   以角宿为首的几人便拢了上去。   掀开遮盖的白布,温絮面容呈现灰白,身上仅着白色里衣,胸前一蓬血花触目惊心。   剑宗师兄扫过尸体的胸前伤口,“咦”了一声,“一剑穿心,却没有任何灵力痕迹?”   “神魂也消失得一干二净”,黎清手一瘫,“招魂术也没用了。”   “……”   角宿待众人看过后,抬手搭上温絮垂落一旁的手腕,好一会儿缓缓开口:“他的金丹……消失了。”   一般说来,修真者身死道消,灵力归于天地,有大能陨落的地方更是会孕育一方宝地。   但金丹的逸散有一定时间,绝不会第二天便凭空消失!   联想到破境丹中埋入的菟丝子会随着修炼进入金丹,角宿的眼神变得幽深。   然而,这只是猜想,毫无证据。   温如鸿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诸位可看出,我儿死于何人之手了吗?”   “……”   温絮死得太过突然,且金丹凭空消失过于蹊跷,先前各派弟子都查验过尸体,没有得出任何线索。   剑宗师兄也只是道:“胸处剑伤痕迹利落,凶手应为擅长使剑之人,且伤口周围没有灵力痕迹,不过普通的一剑,温絮道友却没有避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凶手实力太强大,威压控制住他无法动弹,要么就是……凶手是他熟悉到不会防备之人。”   他这番话落下,不少人的视线就落到了盛星河、以及他手中的小白上面。   盛星河:“……”   他要说他不会用剑、都是剑灵操纵,恐怕没人会相信。   剑宗师兄说完才发现这番话指向性过强,亡羊补牢加上一句“当然,重点还是在于消失的金丹。”   然而落在盛星河身上的视线没有消失。   温如鸿起身,走到太一宗三人身前,语气虽客气却不容置喙:“独子横死谷中,还未查清真相前,请三位还是先待在客房中吧。”   角宿看向他,眼中划过锋芒:“温长老想软禁我们?”   “岂敢?”温如鸿摇头,脸上还带着那副悲戚面容,“只是我儿刚死,贵宗弟子便向我提出离开,况且星河小友同我儿之间的关系还不明朗,这种种迹象,属实嫌疑不小。自然,我清河谷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只要查清真相,立马还各位自由,温某还亲自赔礼道歉。”   “他这是想拖延时间!”客房内,角宿没了往日的稳重,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焦躁表情,“怎么会这么巧?”   巧到他们今早刚提出离开,后脚就传来温絮的死讯。   盛酽知道他担忧师弟安全,劝慰道:“亢金师兄们身经百战,必定能逢凶化吉。”   一旁,盛星河握紧了小白,知道此番污蔑多落在他身上,虽然同他无关,到底还是难免心有愧疚,他定定神,想到一个人:“姜蓉呢?昨夜是新婚之夜,新郎未归,她难道一整晚都没有出去找吗?”   温絮的死过于突然,他们又被困在客房中,来不及知晓前因后果。   幸亏清河谷也不敢做太过,只是不允许他们出门,却没有禁止他人探访。   中午时分,剑宗和玄羽观弟子带来了消息。   “清河谷一早上拷打了昨夜值守的所有侍卫,却都说没有看见温絮身影。”   “只有姜蓉……说昨夜找到温絮时,他说要去找自己的心上人,然后朝着太一宗的客房过来了。”   黎清说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都是对盛星河不利。   “她在说谎”,盛酽开口,屋外的日光照入,映得他桃花眼清亮潋滟,侧脸轮廓笼上一层朦胧光晕,“假如郁无朝昨日听到的消息是真的,那么她也参与到前夜的绑架中,况且她知道错绑成了师弟,却没有提醒温絮,反而将计就计,令温絮在成亲当天出丑,依照温絮的性格,洞房当夜必定会找姜蓉对峙,所以,她昨夜绝对和温絮发生过矛盾!”   “莫非是她杀的人?”黎清道。   “也不一定”,角宿更在意另一件事,“他体内消失的金丹,究竟去了何处呢?”   盛星河莫名想到一个问题,举起手问:“来清河谷几日,却从未看见清河谷谷主,大小事全都由温二长老负责,就连温絮的喜事谷主也未出席,难道他也跟姜掌门一样吗?”   这倒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黎清挠了挠头,说道:“听师父提起过,清河谷是天谴之乱时冒出的丹宗,谷主十分神秘,从不现身人前,百年来都是温如鸿打理谷中事物,虽名为二长老,实际和谷主无异。可能、真正的谷主已经坐化了?不过这同温絮的死应该无关。”   “要想知道真相,恐怕还是得打入敌人内部,听听他们怎么说。”   黎清说着,手中出现一道明黄符纸,面色得意,“小道早有准备。”   他提起茶壶,倒了一摊水于桌面,将符纸浸入水中。   霎时间,符纸溶于水中,浮在桌面的薄薄一层水荡漾开层层波纹。   “嘘”,黎清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安静。   片刻后,从荡漾的水波中,传出个少女声音。   “小姐可真惨,明明才嫁过来便丧夫……”   “呸呸,说这些做什么,虽然温絮死了,但我们小姐肚子里也有了温家的骨肉,母凭子贵,以后这便是温家唯一的血脉。”   “这倒是,不过小姐,你昨夜去祠堂啊——”话未说完,被一阵惨叫代替。   “多嘴,带下去。”   一道冷冰冰的女声响起,正是姜蓉。   桌边,几人面面相觑。   姜蓉竟然怀孕了?!   盛星河之前见她护肚子的动作,心中便有怀孕,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反应不大,不过,姜蓉昨夜去祠堂做什么?   莫非是去找温絮?   水波内一阵死寂,好一会,才有侍女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小姐,温长老有请。”   “……给我穿上法衣。”   “我们走。”   黎清抬手,将桌上荡漾的水波扰乱,顷刻间,那层水如蒸发一般消失无踪。   “温如鸿修为高,会察觉出这千里耳符咒。”   盛星河好奇:“这就是你们观主偷听合欢宗掌门秘闻用的符咒?果真好用。”   “咳咳,什么偷听,只是单纯的打探敌情罢了”,黎清咳嗽两声,出声纠正。   盛酽也和盛星河想到了一处,皱眉道:“如果昨夜姜蓉是去祠堂找温絮,那温絮又是去那做何?”   盛星河接着方才想到的谷主一事,意识到一个违和之处:“既然温如鸿只是二长老,那他怎么能在清河谷开温家祠堂?或者,祠堂最高处供奉的,莫非是谷主吗?”   他当时被迫假扮新娘时进了祠堂,却并未留意上面的灵牌。   盛酽道:“是有这个可能,祠堂乃一个家族重地,今日是温絮大婚方才可祠堂,一般情况下,祠堂钥匙保管在家主手中……”   他说到这,停住了。   众人反应过来:“温如鸿当时也在?!”   是啊,仪式结束后,九重台阶上的祠堂也自然关闭。   若温絮昨夜当真去了祠堂,只能说明温如鸿也在场!   “姜蓉肯定看到了什么,而且她十分警惕温如鸿,否则作为儿媳,不应该见他还要穿上法衣。”桃花眼中的光亮越来越盛,盛酽快速道,“姜蓉一定知道真相。”   “但问题是,怎么样才能让她帮我们呢?”盛星河有些头疼,毕竟,现在姜蓉还反过来把锅往他头上推。   “那颗消失的金丹”,盛酽笃定道,“跟她说,她母亲消失的灵力,还有合欢门的后续发展,太一宗都可以帮她。”   ???   不是温絮的金丹消失吗?怎么变成姜掌门灵力消失了。   几人将信将疑,倒是角宿露出沉思之色,片刻后,赞赏地看了一眼盛酽,“姜蓉对温絮金丹消失一事并未表示震惊,说明她肯定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那就只有可能,是尚在闭关的姜掌门了。”   黎清依然似懂非懂,但他知道听劝,打包票道:“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   他留下一张千里耳符篆,“你们用这个,到时候就能听见我们谈话。”   说着便离开。   剑宗和玄羽观其他人也没闲着,趁着时间,在清河谷四周散开查探异常。   只有困在屋内的太一宗三人守着那张符,直到夕阳西下,方才听见一层荡漾的薄水中,传来姜蓉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先告辞了。”   黎清的声音紧接响起,带着逼迫性:“现在百家门派弟子齐聚清河谷,你当真认为,破境丹的异常,仙盟会查不出来吗?”   一阵沉默后,只听黎清又道:“太一宗乃仙门第一宗,此次来的盛酽和角宿师兄都是宗门精英弟子,说出口的话就能代表宗门,这可是合欢门唯一能依附太一宗的机会,你确定要错过吗?”   黎清的话有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不遗余力的兜售太一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太一宗门人。   又是片刻,姜蓉颤抖的声音这才传来:“你们斗不过他的,他背后……咳咳咳,谷主、血藤……呕”   “你怎么了?!”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伴随着黎清惊慌失措的尖叫。   “黎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陡然间,一道阴森的声音突兀插-入。   “嗡”,桌面水波似乎受到无形搅动,下一秒瞬间蒸发,只残留几缕白烟。   那个声音,是温如鸿!   黎清有危险!   盛星河心头猛跳,角宿反应更快,化作黑影掠出门外,飞快消失在院内。   “有人逃了!快追!”设在院外的清河谷弟子大惊,纷纷朝着角宿离开的方向追去。   “师弟我们走”,盛酽趁机拉着盛星河,在仅剩的几个弟子没反应过来前,朝着相反方向掠去,绕了一个圈后,来到温家内院中。   为显示清河谷确实清清白白,不怕各派弟子查看,内院的结界早已打开,而众多的仙门弟子分散在温家各处,这也导致温如鸿即便捉到黎清,却也怕被撞破,不敢下手。   他们到内院时,不用刻意查找,远远便见一个院外挤满了人。   “让让,这是怎么了?”盛星河拉着他爹挤进去。   “听说玄羽观的弟子杀了少夫人,唉,仙门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跟太一宗那个小白脸一样。”   搭话的弟子随口说,一转身却碰见了他口中的小白脸,以及,修真第一大美人含怒的脸。   !!!太一宗的人怎么出来了!   那弟子心惊胆战,默默往后退开。   前排弟子转过头后也都是避之不及,不一会儿两人便挤进了院中,只见人群中心,角宿师兄已护在黎清身前,剑尖对上了温如鸿。   他身后的黎清形容狼狈,面色惨白,右手死死捂着渗血的左臂,刺目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汇聚成小小溪流,融入一片血泊。   血泊中心,彩色的霓裳羽衣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女子姣好的面容苍白无比,空洞眼神直对着天穹,无力的手还搭在肚子上。   是姜蓉。   “你们果然是一伙,害死了我儿,现在又来害我温家儿媳!”温如鸿面皮颤动,十分动情地怒斥,“太一宗简直欺人太甚!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他身前的角宿握紧了剑,温如鸿乃化神修为,虽然是丹药堆积上去,但到底差了一段修为,怕是讨不了好。   “等等——”温如鸿即将动手之际,盛星河猝然出声,掌中高举一物,扬声道,“玄羽观的千里耳符篆,想必温长老已经察觉,所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更有留影石为证!”   温如鸿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杀意如有实质!   他手中凝聚的灵力掠出,却并不是朝着角宿而去,而是在盛星河眼底快速放大,“砰——”一声。   刹那白光闪过,盛星河再次睁开眼时,掌中留影石化作了齑粉。   “不必紧张”,温如鸿收手敛袖,面上凶光化作了无可奈何的表情,用歉意的口吻道,“见谅了,家丑不可外扬,老夫也没想到,这姜蓉竟然会恨我儿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杀了他!温某也是为了家族面子,想替儿媳遮掩一二,没想到竟被小友们知道了真相,为了清河谷和合欢门名声,只好出此下策。”   “……什、什么?”盛星河脑子混沌,身体还因方才的灵力炸裂而微微颤栗,没有反应过来。   温如鸿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演着戏,“家门不幸,得此毒妇,还差点冤枉了太一宗小友们,是温某的不是”。   ?盛星河没跟上他的演技。   盛酽却拉了他一把,将他挡在身后,面无表情道:“既然真相大白,我等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直到出了清河谷大门,盛星河还是一脸茫然。   “温如鸿……是什么意思?”   宗门在他们身后彻底关闭,继而“嗡”地一声,消失于一片花草中。   “别说了,身后有人,你们先去清水村,我来对付!”   来不及回答,角宿便催促盛酽带着受伤的黎清和盛星河先走。   这片山谷开阔毫无遮掩,谷风中,危险的气息快速靠近。   盛酽搀扶着黎清,一咬牙道:“师兄你多小心!”   说完,他便带上盛星河,御剑朝高耸的崖壁快速飞掠,身后霎时响起武器碰撞的铿锵之声!   盛星河跟不上这番变故,却知情况危急,忙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枚高阶灵药塞进黎清嘴里,又掏出御风符篆,往小白和盛酽配剑上一贴,飞剑速度快了一倍不止,险险甩掉了身后紧跟而上的黑衣人。   黎清面色红润了些,眼神落在盛星河掏出的符上,目光凝了一瞬,现出狐疑之色,但很快收敛,盛星河自然没有察觉到。   此刻黑夜笼罩,从清河谷冲出后,飞剑下是万里广袤的云雾之森,棵棵古木树冠在脚下飞快掠过,惊起栖枝飞鸟簌簌拍打,四野荒寂,一弯寒月悬在苍穹。   盛酽面容在月色下冷寂无比,“去清水村!”   三人一路向东疾驰,虽然清水村只是位于森林边侧,但云雾之森太过辽阔,即便抓紧时间赶路,到达时也已经朝阳初升。   此处是一处小丘陵,从山包往下看去,不远处农田俨然,白墙黑瓦掩在漂浮的淡淡雾气中。   “嗡——”盛星河从飞剑跳下,小白累得一头栽倒在地,被他眼疾手快接住。   他摸了摸剑柄,相当于小白的头,昨夜全靠它驱驰飞剑,虽然偷偷喂了极品灵石,但想必也累死剑灵了。   盛星河将小白收入储物戒中,看向盛酽。   “师兄,你还好吧?”他有剑灵帮助,尚且觉得吃不消,更别提他爹一直消耗自身灵力。   果然,盛酽脸上微微泛白,在晨曦柔和的光中显出疲惫之色。   “先休息一会儿”,他收剑入鞘,看向盛星河,“你照看下黎道友,我先恢复灵力。”   盛星河点头。   盛酽便转身坐在一处石块上,拿出几块高阶灵石,打坐吸收起灵力。   盛星河走向坐在树下的小道士。   一夜过去,黎清已恢复了不少,只是左臂的血痕仍在,看着触目惊心。   他仰躺在树干上,一张娃娃脸在透过树叶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你说,我是不是害了她?”   “嗯?”盛星河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姜蓉。   “这……温如鸿老谋深算,她分明早就被下了药,所以才会在说出真相的一刻身亡,就算不是你,也迟早逃不掉。”   盛星河想到躺在血泊中的女子,也不免心生寒意。   他过了一夜,也明白了当时温如鸿的反应,虽然厌恶,却也不得不佩服此人,“他倒是狡猾,听到我们有留影石,便直接将温絮的死推在姜蓉身上,死无对证,还能扯一个‘家丑不可外扬’的大旗将留影石给毁了。”   黎清握拳,“就是可惜,证据竟然没了。”   盛星河却嘴角一扬,“我可没说,我只录了一颗留影石。”   他手中出现了另一颗圆润小石,“上次新生秘境你在莲花池录影后,我便觉得此物很有必要,特意买了一堆,果然,这不派上用场了。”   黎清不由眼睛一亮,朝他竖了大拇指,接着很快抢过:“我赶紧给师兄传信。”   他昨日怕待在谷内被报复,便先同太一宗三人出了谷,果然一出来就遭了埋伏,幸亏有角宿师兄帮忙引开敌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继续待在谷内,不知会遭遇什么,他得提醒师兄们小心提防。   传完讯息,黎清继续躺在树干上,眼神看着头顶摇晃的枝干出神。   盛星河也是浑身疲惫,挪了个身靠在树干另一侧,喃喃道:“五天的时间,现在已过了三天,还来得及吗?”   清河谷必定有猫腻,但目前仙门百家却毫无所获!   “是啊,已过了三天……”黎清接了一句,然后突然间,他猛地鲤鱼打挺,侧身看向盛星河,空洞的眼中有了神采,“等等,所以今日是六月初六!”   ?盛星河不明白这是什么特殊日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也带得稍稍坐直了些,茫然问,“是啊,怎么了?”   黎清方才的萎靡虚弱一扫而空,整个人肉眼可见得兴奋起来,“什么日子,修仙界一年一度美人榜公布的日子!”   “……闭嘴吧你”盛星河万万没想到他兴奋的原因竟是这个,扯了扯嘴角,缓缓躺了回去,“再说这有什么,榜首必定是我师兄啦!”   毕竟他爹自十六岁起,连续霸榜几十余年,简直都毫无悬念了。   黎清想了想,倒也是,也跟着他一起躺了,沧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啊,没见过盛酽仙君前,我还对榜上其他美人感兴趣,如今再看,也都是差了点什么。”   盛星河听到此,不觉得意说:“我师兄自然是最美的!”   就是眼光差了点,黎清余光瞥了瞥他,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谁能想到堂堂大美人竟然喜欢上这种小白脸?!   然而两人没想到的是,几年不变的美人榜,这次却赫然换了榜首,盛酽位置向后移了一位,榜首赫然是一位修真者们闻所未闻的名字——盛星河!   与此同时,关于他和太一宗大美人盛酽、明光城少爷贺珏、清河谷少爷温絮、剑宗新晋天才郁无朝、新任魔尊君华、妖族太子及二殿下……甚至连玄羽观黎清都算上,一系列缠绵悱恻、离奇韵事相继传开,修真界文艺工作者大呼好素材,各类话本、戏折子井喷式冒出,谁看了不感慨一句“吾辈楷模”。   这盛行之风顺着运输的话本呈到了赤琅案头。   于是这日中午,江平野还在修炼时,一人便急冲冲闯进了太子殿。   “奇耻大辱!盛星河怎能如此水性杨花!” 第六十五章   “市井传言,做不得数”。江平野去仙门走一遭,自然知道这些香艳话本多为编排。   只不过主角从前任榜首盛酽仙君变成了现任盛星河而已。   赤琅手持话本,愤懑道:“我是那种傻到相信话本的人吗?!我可是派人去查了的!”   他另一只手丢出一团黑影,在地上咕噜了两圈,梦貘兽云头晕脑地爬起来,揣着短胖爪子往前拜倒。   “赤琅殿下所言不假,前日乃清河谷温絮大婚,结果他巧取豪夺,竟然绑架星河大人想强迫他拜堂!关键时刻,幸亏剑宗一新弟子和那盛酽前去抢婚……”   梦貘说得抑扬顿挫,毕竟它也是第一次听说如此狗血之事,是个做梦的好素材。   一人一兽信誓旦旦的态度,让江平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有了些表情,剑眉微蹙:“真的?”   “自然是真的!清河谷那日上百人可都看见了!”梦貘感慨,“没想到星河大人这么受欢迎,三个男人为他神魂颠倒。”   说完,才想到,哦漏了他们太子殿下。   梦貘一双豆眼暗暗瞥了一下他们太子,总觉得沾了点赤琅殿下藤蔓的颜色,发绿得紧。   江平野垂下蝶翼似的长睫,不知在想什么。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赤琅嘟囔道:“别人这都到逼婚、抢婚的地步了!虽然最后都没成功,但兄长你身居妖都远隔万里,凡事鞭长莫及,若还不抓紧一点,最后可别后悔了!”   他虽然不喜欢那个小白脸,但兄长喜欢就行!况且别的男人哪比得上堂堂妖都太子,有点眼光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虽然这么想,赤琅却还是有些操心他哥婚事,毕竟盛星河那小白脸,看着就不像是有眼光的人。   越想越是着急,赤琅忧心忡忡,活像恨嫁女儿的老母亲,语重心长说:“况且兄长你也说了,盛星河对你有意,但异地恋本就艰难,况且你们还跨越了种族,万一时间拖久了,他对你的感情淡了可怎么办?”   赤琅抿了抿唇:“他若真对我有情意,又怎会因时间而消磨。”   梦貘也加入了劝嫁队伍,扯着嗓子喊:“那也不能让星河大人一直等吧,都是血气方刚的好男儿,太子殿下在梦里不也……唔唔”   梦貘说到这里,便被下了禁言咒。   江平野如墨笔荡开的眼尾警告地瞥过去一眼。   梦貘耷拉下脑袋,老实了。   然而江平野到底还是受了这两人影响。   分别多日,却不见那人半点书信,江平野内心深处涌上烦躁,分明不是喜欢他的嘛?   思绪扰乱,赤琅方才的话浮上心头“对你的感情淡了怎么办?”   江平野重重阖上眼,像是要甩掉某些情绪。   可结果却适得其反。   赤琅见兄长眉心紧缩,也不知他在拧巴什么,撇嘴道:“罢了,反正他盛星河现在成了人族什么美人榜首,以后围在他身边的狂蜂浪蝶只会更多,兄长便只管犹豫吧。”   “……他成了美人榜的榜首?”这事江平野倒是不知。   梦貘老实了没多久,忍不住也打开话匣子:“是啊是啊,虽然全凭绯闻、啊不对,全凭星河大人魅力!太子殿下可要好好考虑,星河大人既同样心悦你,郎有情郎有意,何必趁早抱得美人归?早日梦想成真。”   江平野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绕得更加心绪不宁,却又莫名琢磨出几分道理。   是啊,他无意识得摩挲龙吟剑,忽然想到,盛星河不联系他,是否……是在等他主动呢?   人族不是有句古言,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因为这想法,他心重重一跳,继而加快了速度,如擂鼓一般。   好像,确实如阿琅所说,他让他等得太久。   在加上,盛星河身边又围绕那么多人,如今他现在成了榜首,更多人对他趋之若鹜。   万一他不想等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江平野自动否认了这个可能性,握着龙吟剑的手猝然握紧。   他不能让他再等了!   也许冥冥注定,他才下定决心,天地间一阵无形的波动跨越万里,瞬息传到他体内,手中的龙吟剑感受到这股龙息,也兴奋地颤抖起来。   江平野蓦地转头,越过门外看向东洲方向,凤眼亮若星辰:“师叔!”   -   日头从树梢渐渐升起,古木间的雾气却越来越浓,带着微凉的水汽,从林间氤氲扩散,笼罩住这方丘陵,不远处的村庄也在雾气中似有若无。   青衣带风,荡开一圈雾气,盛酽那张瑰艳的脸越发显得如梦似幻,他面色恢复了些,手执长剑,身形颀长,侧身看向不远处的村庄,沉声道:“雾气会越来越大,我们先进村吧。”   云雾之森之所以得名,便是因为这方不见天日的浓雾。   而清水村位于森林边缘,逸散的雾气也将这村庄笼罩了进去。   因日光无法刺透,显得周围光线黯淡,盛酽当先,从丘陵沿着小路进入到村庄的官道。   也许隔了段距离,待看见刻着“清水村”的竖立石块时,周围白雾淡了些,但仍旧萦绕不去,三米开外无法视物,整个村庄此刻寂静一片,不见人影,更加显得诡异。   “不对劲”,盛酽看着雾气笼罩下的空荡房屋和农田,语气多了些凝重。   “是啊,村民都到哪去了?”盛星河也有些不安。   除去清河谷外,这村庄还是他要进行试炼任务的目的地,但如今一副闹鬼的样子,不清楚这是那树妖造成、还是清河谷的人捣鬼。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黎清重新换了身灰色道袍,与黯淡雾气几乎要融为一体。   他说得在理,盛酽转身道:“你们跟在我后面,跟紧了。”   他眼神直直看向盛星河。   一旁被无视的黎清:“……”   习惯地拢了拢身上道袍。   因黎清身上还有伤,盛星河让他走在了中间,三人单调的脚步声在雾气间回荡。   湿重的水汽飘散在空中,沾在皮肤上,带来些微凉意,让人眼皮也沉得有些抬不开。   两侧房屋若隐若现,置身于白雾中久了,难免会产生虚幻感,不知走了多久,等盛星河回过神来时,忽觉少了点什么。   哒哒——哒哒。   他一停下,脚步声便消失了。   盛星河唰地睁大了眼睛,卷翘浓黑的睫毛处还垂着一丝凝起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到他白皙的侧脸,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仿若眼泪。   他草草抬袖擦了下,便匆匆转身四处喊道:“师兄、黎清——你们在哪?”   一阵寂静,只有空中丝丝缕缕漂浮的白雾。   盛星河脊背爬上一阵寒意。   他分明一直跟在黎清身后!耳边的脚步声从未停止,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他的脚步声了呢?   脑海如这片雾气一般混沌,盛星河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小白。   没事,他储物戒中这么多法宝,不就一个小村庄吗?能有什么古怪。   盛星河在心中安慰自己,眼神却是越发警惕。   也不知是浓雾原因还是时间飞逝,周围天色越发昏暗,四周所见都笼上了一层模糊黯淡。   盛星河小心翼翼在雾气中向前探路。   忽然间,一阵狂风刮过。   他下意识抬袖挡住眼睛。   等再放下时,周围一圈雾气因这风而短暂向两侧散开,恰好露出身侧一间房屋。   “嘎吱”,在他的注视下,那扇破旧房门打开了,露出门后一张秾艳的脸。   “师弟跑哪去了,我和黎清道友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仅存的人家,一转过身却看不见你,让师兄好生担心。”   盛酽一手搭在门上,屋内暖黄的光从他身后照出,芙蓉面上含着担忧,“快进来,这御风诀阻挡不了白雾太久,雾气会越来越大的。”   “是啊,星河道友还不快进来”,黎清那张娃娃脸从盛酽的肩侧探出。   盛星河看着门边的两人,一时有些犹豫。   明明都是格外熟悉的脸,但在这诡谲环境下,却让他莫名觉得有几分陌生。   然而他身后的雾气果然开始翻涌合拢,天色更黑,空中水汽浓稠到近乎要凝成水珠,寒意刺骨。   盛星河只稍一犹豫,便抬脚向两人走去。   “快进来”。   盛星河一脚迈过门槛,明亮暖黄的光将他包裹,下一刻木门在他身后关闭。   身前,盛酽和黎清都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哎等等——”   木门即将彻底合拢时,一只手突兀卡在门缝里,露出的指节瘦削有力,将木门又强行推开。   门外,郁无朝惊喜的声音传来:“可算找到你们了!” 第六十六章   这是一间简陋的房屋,桌椅破旧,角落结满蛛网,还散发着一股尘封已久的腐朽味。   也不知是不是盛星河的错觉,屋内反倒比外面更加阴冷,原本看起来明亮暖黄的烛光,实际上只是一颗摆在墙上的夜明珠,灯光黯淡,将坐在夜明珠下的两人侧脸笼在昏暗中,莫名显得阴侧。   盛星河有些心神不宁,表面虽是笑着,暗中却警惕打量眼前三人,坐得最靠近门边,准备一有不对立马跑路。   而最后挤进来的郁无朝却不像他这般警惕,手中长剑放在膝上,对着盛酽絮絮叨叨:“我听师兄说你们走了,怕清河谷对你们下手,果然,一出谷便见打斗痕迹……”   他眼神在“盛酽”身上扫过,抚胸道:“幸好你没事。”   盛星河的思绪差点被他这唠唠叨叨给带偏,他嘴角扯了扯,觉得这人恐怕真是郁无朝。   对面的盛酽和黎清自郁无朝开口便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后者说完后,“盛酽”强行扯出个笑容,只不过怎么看都有些僵硬,他伸出的手中多了个玉瓶。   “先别说了,这村里的雾气有毒,快吃两颗解毒丸。”   盛星河还没有反应,倒先听郁无朝叹了口气。   剑刃出鞘的细微声响起。   “原本看你顶着这张脸,还不想这么快杀你的”,郁无朝自言自语,“但你把我们当傻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剑刃划破空气,凌冽银光照过盛星河微微睁大的眼。   眼前的“盛酽”如鬼魅般身体向后弯折,躲过了锋利一剑。   旁边的“黎清”面容瞬间变得扭曲恐怖,嘴里咆哮着朝无朝扑过来。   郁无朝反手一剑斩杀。   后者身体碰到利刃却瞬间爆成一团黑雾,无数扭曲藤蔓从雾气中如毒蛇一般快速伸出。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盛星河在郁无朝动手时已经窜到了门边,不过意料之中的推不开门。   他举起小白破门而出,站在砸出的窟窿后探头,看见那些诡异却熟悉的藤蔓后,猫儿眼蓦地瞪大,朝郁无朝吼道:“快出来!”   郁无朝身形如闪电,在藤蔓快触及他时,探身一跃想要从门上窟窿钻出。   然而这时“盛酽”却重新起身,眼看一手即将抓到郁无朝时。   “低头”盛星河大叫一声,手中明火符脱手而出。   郁无朝快速低头,一张轻飘飘的符篆贴在了他身后的魔爪上。   “啊——”   “轰”冲天烈焰淹没了惨叫声,与此同时掀起的冲击力带得郁无朝在地上滚了两圈,所幸也滚灭了他后袍衣角带起的一点火焰,不过却仍是烧没了大半,看着狼狈得紧。   “艹,你故意的吧”郁无朝呲牙咧嘴,撑着剑直起身来。   盛星河很想笑,但还是逃命要紧,“快跑!”   他们身后的木屋化作了熊熊火焰,在浓重雾气中格外醒目。   “跑什么,不过就是些藤蔓”。   眼看这龙傲天还想持剑硬刚,盛星河忙架着他一只手往大雾中冲去。   “你不懂!”   冰凉水汽扑面而来,盛星河打了个哆嗦。   回忆起方才的黑色藤蔓,心中大骇。   不是说树妖作乱吗?   可怎么会……却是妖都王宫中的藤蔓呢?   郁无朝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见盛星河表情冷峻,明白那黑色藤蔓大概有怪,于是抽-出自己胳膊,跟他一边狂奔,还不忘问道:“你师兄去哪了?”   “我不知道。”   郁无朝听了这话却勃然大怒,语气鄙夷中还带了点不忿:“哼,若是我,才不会把他弄丢!“   “闭嘴吧你!”   盛星河听见了贴地游动的簌簌声响,似乎无数藤蔓从四周涌来,头皮都要炸开。   郁无朝也听见这令人胆寒的声音,终于舍得闭嘴,往前一蹦三丈远,瞬间把盛星河甩在身后。   他们剑修天天喊打喊杀,逃命速度也是一流。   气得盛星河脸皮一抽,“忘恩负义”!   翻涌雾气很快将郁无朝远去的身影淹没,不过下一刻,铿锵的武器碰撞声却突兀在前方响起!   ???   待盛星河破开雾气赶到时,只见郁无朝被一白衣人压在地上。   赫然是盛酽!   盛星河心头一喜,却没有贸然上前。   倒是白衣人看见他,欣喜叫了一声“星河”。   盛星河这才放下心,脚步轻快跑上去:“师兄,终于找到你了!”   盛酽放开郁无朝,转身朝盛星河迎上去,看见他没有受伤时,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从地上爬起来的郁无朝还捂着手臂,酸溜溜道:“仙君,你一见我便以为是妖物幻化挥剑相向,怎么不怀疑他也是?”   “我小师弟的风采自然是妖物模仿不来。”盛酽想也没想便道。   倒让盛星河听得不好意思了。   郁无朝内心郁结,还想说什么,却见仙君看他的眼神陡然凌厉,当空一剑横扫过来。   郁无朝折身避开,灵光堪堪擦过他鼻尖汹涌往外,“啪”一声将突然从他身后冒出的黑色藤蔓斩成两段!   郁无朝惊魂未定,再次起身时,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被黑色藤蔓包围!   盛星河不断倒退,直到贴上他爹后背,只听盛酽狐疑说:“这不像是树妖?”   盛星河咽了咽口水,看着密密麻麻的藤蔓触手顶端分裂的森厉尖牙,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它们好像是……千丝藤,也就是妖化的菟丝子。”   盛酽眼中划过厉色,无数繁琐的线索瞬间在脑海中拼凑成一副完整图案!   他直直朝黑色藤蔓看去,呢喃出声:“妖族的菟丝子……原来、清河谷的聘礼竟然运的是这些,难怪,远在万里的妖族能窃取仙门灵力……清河谷内还有法阵!”   盛酽眼中光芒越盛,一时竟顾不上这危险处境,掏出随身令牌传送了一道紧急讯息。   黑色藤蔓被如此无视,当即如下挂面一般纷朝他兜头扑来。   盛星河大惊,一把拉开盛酽,手中小白脱手而出,剑灵操控着剑身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帘幕,盛星河手中符篆也脱手而出。   爆裂声不绝于耳。   焦黑的藤蔓落了一地,但很快又有新的补上,源源不断涌上来。   郁无朝背对他们,堵住另一道缺口。   然而他没有剑灵相助,更没有符篆,很快便捉襟见肘,吃力道:“不行,我们耗不过它们!”   盛酽终于收回了令牌。   他敢当场传讯息,一来事情确实紧急,二来也是看出这些藤蔓一时奈何不得他们,不过时间一长就不一定了。   他持剑加入战局。   郁无朝和盛星河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   盛酽边战边道:“这些千丝藤的根不在这里,斩断枝叶毫无意义。”   郁无朝惊道:“那在哪里?”   盛酽还没有说话,就有一道声音从雾中幽幽传来:“不愧是盛酽仙君,果真聪慧。   一只脚从雾中踏出。   黑色藤蔓纷纷避开,还有的顺腿而上。   那张脸暴露在空气中时,盛星河惊道:“你怎么在这?!”   眼前人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眉眼中却含着阴鸷,重剑悬在腰间,不是方庭盛是谁?   然而他此刻一身黑衣,脸颊边沾染一道黑灰,头发也是烧焦几缕。   更重要的是,那些凶神恶煞的菟丝子对他却是亲近无比,一路由腿缠绕攀爬,悬在他脖子侧边,尖利森牙摩挲着脆弱的颈部皮肤,看着亲昵无比。   下一刻却狠狠咬下!   盛星河当即偏过头去。   然而,没有血液喷溅声。   他转过去时,见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方庭盛脖边洞开的伤口中没有鲜血溜出去,反而是蠕动的一片漆黑,接着,那根咬开的藤蔓如蛇入洞穴一般,将自己的身体从那处伤口一点点挤入……   盛星河面色难看,胃部翻涌,盯着方庭盛不可置信道:“方才假扮师兄的是你?你现在……到底是什么?”   随着藤蔓的进入,方庭盛面色却越来越红润,原本被明火符灼烧的伤口和烧焦的头发肉眼可见快速恢复。   他听见盛星河的话,大笑出声:“说起来,这一切可都要多亏了你盛星河啊!”   他猛然止住笑容,阴鸷可怖的眼神锁住那道青衣白纱的细瘦身影,咬牙切齿道:“都怪你,要不是你盛酽仙君怎么会和我决裂?我父亲何至于蒙冤被囚!原本想设计将你骗来这清水村了断,没想到、盛酽仙君竟这般挂念你,走到哪都要把你挂在身上……”   他的面容肉眼可见的扭曲,不断耸起鼓动的面皮下像是有藤蔓爬动,看得人毛骨悚然。   方庭盛却忽然露出一个阴侧笑容:“不过也是多亏了你,否则我还遇不到千丝藤这等神奇宝物。”   他伸出手,手心中有一截藤蔓破皮而出,随风摇曳,他眼底疯狂之色愈浓:“人身血肉毫无用处下,何不将自身躯壳献给千丝藤大人获得永生!哼,我现在已是元婴修为,若不是方才你偷袭,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了!”   他目光凶狠,盯着盛星河。   盛星河觉得他说的元婴修为很有水分,而且投靠反派一般都是前途的,但方庭盛将自己的不幸都推到他头上,对他恨之入骨,肯定不想跟他多言。   盛酽听得发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笑,堂堂仙门弟子竟然与妖物为伍?若是方长老知道这件事,恐怕会被气死吧。”   方庭盛虽已经是具空壳,却还保留自己的意识,对这心上人不想多说,只对准盛星河冷笑:“缩头乌龟,只会躲在别人身后。可惜,你的好朋友就没你这么好运气了。”   一截升起的藤蔓卷着一个昏迷不醒人出现,露出的娃娃脸苍白无比,是黎清。   “你过来”,方庭盛手中长剑搭在了黎清颈边,恶意地威胁他。   “小星河”,盛酽一手拉住了人。   他虽然也不想见黎清丧命,但人有亲疏远近,他更不想见盛星河冒险!   然而盛星河对他安抚一笑,手一点点从盛酽手中抽-出。   方庭盛本来就是冲着他而来,黎清属于无妄之灾,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一旁的郁无朝见状,倒是对这小白脸改观不少。   他一手拦住欲要上前的盛酽,压低声音道:“别激怒他,星河道友自有分寸。”   而盛星河本人看似镇定,实际慌得一匹。   他眼睛直直盯着方庭盛架在黎清脖边的剑,手中攥紧小白计算着距离。   方庭盛却突兀笑了一声。   “等等,将你手中剑给扔掉。”   他剑锋靠近了一点,在黎清脖边沁出一道血痕。   还在昏迷中的小道士动了动眼睫。   盛星河动作一顿,咬了咬,只好将小白往旁边一扔,发出“哐啷”一声。   “就站在那,给我接住”,方庭盛丢来一物,盛星河接住一看,正是方才那个药瓶。   “把里面的东西吃了”,方庭盛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恶意。   他方才就想假扮盛酽骗他们吃下这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有什么阴谋。   又看他如今躯壳成了藤蔓的温床,盛星河额角沁出一层细密汗水,心跳鼓噪不安。   “不吃?”他手下使劲,剑锋划破脆弱皮肤,珠串似的鲜血争先恐后冒出,很快沁红了道袍衣角,黑色藤蔓受到鲜血刺激,顶端触手挥舞着舔舐冒出的血珠,虎视眈眈盯着黎清脖间伤口,因为有方庭盛压着才没有一涌而上。   “别,我吃!”盛星河脱口而出。   同时将药瓶中的东西倒在了手心,往嘴边递去。   清河谷内。   已是深夜。   圆月高悬,长风灌谷,吹得萤虫上下飞舞,氤氲洒下一片光辉,照得谷内通明澄澈。   一排排巡逻弟子衣角拂过花草,人影斑驳。   因温絮和刚过门的姜蓉先后殒命,清河谷自然而然加强了夜间宵禁和巡逻,美名其曰为了谷内众仙家安全,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这是为了限制众人调查的进度。   但事出有因无可指摘,只得咽下这口气。   又一巡逻队伍路过了正院前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道利落黑影窜出,快得仿若错觉。   前门被人打开,黑影闪入门中。   “多谢”,角宿传音道。   剑宗弟子拱手:“仙君小心。”   角宿匆匆点头,便向着更深处掠去。   温家祠堂搭建在谷内最深处,穿过三重大门,九层台阶,沉重的青铜门屹然不动,铜门上一把沉重锁头上了层层封印,若没有钥匙打开,连稍微一碰便会让下封印的人察觉。   玄羽观弟子匆匆而来,灰色道袍几乎要隐入月色中。   他们身侧还携带着两名霓裳羽衣的侍女。   玄羽观大弟子将一把钥匙递给角宿,喘气道:“这是根据合欢门两位姑娘留影石中的样式所制,这种钥匙并不复杂,难得是锁头上的封印。”   合欢门一侍女道:“小姐大喜的日子,我们自然想用留影石记录,好给夫人看,谁知道……”   另一人眼中含泪:“请仙君一定查清真相,还小姐一个清白!”   角宿只微微点头,然后接过那把钥匙,对玄羽观弟子道:“封印不难解,但我一动手,温如鸿必会察觉。”   他眼神在祠堂下的空地上扫过,“你们布好阵法了?”   “仙君放心”,大弟子道,“已经布好阵法,也通知其他仙僚了。”   角宿便转身,手中出现一团灵光,映出他坚毅侧脸。   青铜锁落地。   不远处也传来一声怒喝“竖子敢而!“   时间急迫,角宿飞身进入祠堂,只见灵台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灵牌,长明灯火摇曳。   他眼神直直看向最高层,那里只有一方孤零零的无名令牌。   温如鸿已转瞬到了门外,玄羽观和合欢门弟子自知自己只能当炮灰,颇有眼力劲得早已跑远。   眼看他即将越入祠堂门时,角宿朝着最高处那枚灵牌抛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球。   不……”   “轰隆——”   冲天而起的巨大蘑菇云淹没了温如鸿的怒喝,两道身影如离弦的箭遥遥飞出。   整座山谷都晃荡了一瞬。   “怎么了怎么了,地龙翻身了?”   “快看,那是祠堂方向!”   无数仙门弟子和清河谷侍卫争先恐后赶来。   角宿提前穿上了防身的法宝,倒没有怎么受伤,他捂胸起身,看向青铜大门都被炸飞的祠堂,待看见灵台时,目光凝住了。   “那、那是什么?!”   赶到他身后的剑宗和玄羽观弟子惊叫道。   足以将青铜大门和元婴修士都炸飞的高阶法宝,却没能将温家灵台撼动。   然而覆在表面一层的、刻着上百道障眼法的伪装裂开,露出了整座灵台下紧紧蜷缩成一团、无数纠结纷乱的赤红藤蔓!   以灵台为中心,闪烁着血光的繁复阵法铺满了祠堂,四周碎裂的墙壁再无遮挡,明晃晃露在了赶过来的弟子眼中。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就连清河谷弟子,原本手中拿起的剑都纷纷掉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他们宗门怎么可能……   “菟丝子,果然是你”,角宿眼神锋利如刀,掷地有声,“你勾结妖族,罔顾他人性命,将菟丝子的种子放入破境丹中,再趁机窃取他人修为,再通过法阵传送给妖王!”   “我要杀了你”,温如鸿面色完全阴沉一片,彻底脱去了往日的虚伪,属于化神修士的威压毫不留情铺开,离得近的修士纷纷吐血倒地不起,哀嚎一片。   因为西蛮鬼界异动,各家掌门齐聚东洲仙盟商量要事,况且一宗之主上门搜查总归不便,因此来得都是各宗精英弟子。   但精英归精英,年岁上便少了百八十岁,更遑论修为,如今最高的还是角宿元婴后期,但对上化神,便如螳臂挡车,毫无胜算。   但角宿毫无惧色,冷嗤一声:“太一宗既然敢来,岂会没有对付你的打算。”   堂堂第一宗,最不缺的就是高价法宝,光是刚才用来炸开祠堂的高阶炸丹,都都让化神修士喝上一壶。   温如鸿动作一顿。   此时,众人惊呼一声,发现脚下地面有蓝光浮现,千里显形阵缓缓铺开。   竟然早就布好了阵法!   温如鸿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同仙盟联系,但要阻止已是来不及。   他狠狠看了一眼角宿,似要将他记在魂灵中,接着突然高呼“都去死吧!”   随后周围灵力急速旋转塌缩。   “不好!他要自曝!”角宿大叫出声。   所有人下意识往外扑去。   山崩地裂,比方才更为剧烈的地震席卷整个山谷,轰隆隆声不绝于耳,铺天盖地的飞沙走石汹涌而来,简直如同末世一般。   好似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几个瞬间,待响动停止时,清河谷内大殿飞檐、亭台楼阁、假山园林全都被废墟代替。   于是,从半空中倒挂而来的千里显形镜中,各家掌门猝不及防就看见了这一片狼藉,莫不震惊。   他们虽然猜到清河谷内有了重大发现,但也没想到一个门派就这么被毁了!   “这,怎么回事,我徒儿呢……”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   各掌门心急不已,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纷纷传令回宗门,命留守门派的弟子速速前往清河谷。   过了好一会儿,废墟中终于爬出来一个人影。   可惜沾了一身灰,掌门们瞪大了眼也没认出是哪个门派。   直到弟子捏了个净身咒,露出一身紫衣和坚毅侧脸。   掌门们不由朝首座看去,心中叹道果然还是太一宗的。   云靖眼神从已化作一片废墟的建筑物中扫过,沉声问:“角宿,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水村内。   盛星河迫不得已,捏着那颗绿色药丸往嘴边递去。   方庭盛眼中得意之色愈浓。   尤其看到一旁的盛酽焦急却又强忍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感从心中冒出。   哈哈哈就该这样,不过是一个废物小白脸而已,还敢瞧不起他!   就该跟他一样成为怪物的躯壳,被活生生吞噬所有血肉!   毕竟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结果被千丝藤活生生破腹而食。   想到那个夜晚,方庭盛已经变作干壳的身体似乎又传出刺骨疼痛。   哈哈哈,很快,盛星河也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了!   “咳咳咳”,还没开心多久,那股疼痛越演越烈,仿佛撕裂灵魂一般。   竟然不是错觉!   趁着他这一愣神间,原本装睡的黎清陡然抬手推开他持剑手腕,而一直警惕观察的郁无朝配剑脱手而出,在空中飞速旋转,无比准确地斩断方庭盛抬起的手。   “哐当”一声,配剑随着一截手腕掉落在地。   从断腕处无数细小的黑色藤蔓如游蛇一般簌簌掉在地面,蜿蜒挣扎两下,接着快速枯萎,化作一团黑灰。   被风一吹,消散在天地间。   “等等,好像不对劲。”   盛酽快速将盛星河拉回身后,观察方挺盛此刻的狰狞面孔,开口道。   “怎么、怎么会……”方庭盛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交错凸起的树根,又如碎裂蛛网,从面部开始一层层龟裂。   “不、不要,我的皮啊……”   一声声惨叫在耳边响起,虽然不明白这番变故因何缘由,还是让盛星河听得脊背发寒。   处在碎裂边缘的方庭盛却眼神露出决绝,朝距离最近的黎清扑去。   “小心——”   郁无朝和盛酽同时出剑,将方庭盛那摇摇欲坠的人皮给彻底斩裂。   看着小伙伴得救,慢了一步的盛星河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才放到一半,便听得一阵细微的破空声。   转过身时一道黑色藤蔓如闪电般他的面门袭来,最顶端的触手竟然生着方庭盛的模样。   “没想到吧,我被这藤蔓吞噬,神智便融为一体!”   一颗绿色药丸被强制塞进他嘴中,来不及吐掉,便化作一道苦涩药水流入喉间。   “小星河——”盛酽的叫声仿佛从远处传来。   盛星河捂着脖子,踉跄几步。   方庭盛附身的那颗黑色藤蔓隐约有些赤红,但很快,便如同其他藤蔓一样渐渐呈现枯萎。   “我不杀你”,方庭盛粗粝的声音传来,“我要让你跟我一样,生不如死桀桀欸?”   一只雪白的手忽然抓住藤蔓,灵力灌入,缓减了藤蔓的枯萎速度。   盛酽脸色苍白如雪,下颌却是紧绷得厉害。   “我也不会让你死的”,一词一句仿佛从齿缝中蹦出,“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第六十七章   藤蔓被放进了储藏满灵气的玉盒中。   盛酽现在没空折磨那自甘堕落的小人,一颗心全放在了盛星河身上。   连声音都不由颤抖:“怎么办?现在还能吐出来吗?”   黎清脖间短暂止住了血,肿得老高,声音也嘶哑,他沉重道:“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给星河道友喂下了菟丝子的种子。这种妖物以血肉为食,一进入猎物体内便会快速融入宿主的血肉中,除非、除非将血肉剖开一寸寸搜寻,或者让更高等级的妖物去吞噬菟丝子,但是、妖物和仙体不相融,它会率先吞噬掉星河道友的!”   盛星河心微微一沉,不过也许是被血脉暴动折磨久了,虽然身体内多了个要命的菟丝子,倒也没有多慌。   反倒是盛酽眼睛红了一圈,压抑着某种情绪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黎清苦笑着摇头:“或许我师父在,还有一线生机,但仙盟之地遥隔千里,而菟丝子破腹而出,最慢不超过一个时辰……”   “哈哈哈,一群蠢货,千丝藤乃至宝,哪里需要一个时辰?等着吧,最多几息,他盛星河就会变得跟我一样!”   玉盒中传来沉闷的声音,是方庭盛恶毒的诅咒。   他此刻即便化作了一截行将就木的断藤,心中也充满了快意,毕竟,他不是一个人。   呵呵,让他盛酽清高,瞧不上他,让他们都喜欢盛星河那个小白脸!   有什么用?最后盛星河不还是会跟他一样!被拆皮剥骨,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具空壳!   哈,想想他都要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啊啊啊,你干什么!”   是盛酽打开了玉盒。   若是以前,看着这张芙蓉泣露般的脸,方庭盛是喜不自胜的,然而如今在挫骨扬灰的疼痛下,他看着盛星河的恐惧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厉鬼!   “你闭嘴!”盛酽眼睛赤红,他手中蓄着暴烈灵力,落入玉盒中形成了成百上千的细刃穿梭,将方庭盛化作的藤蔓千刀万剐!   然而玉盒中本身就充沛的灵力又不断缝补着藤蔓每次的细小刀痕,于是不断重复着撕裂、愈合、再次撕裂……方庭盛凄厉的惨叫从震耳欲聋,到渐渐气若游丝,听得黎清和郁无朝都由脊背发寒。   他们退后一步,重新打量起这原本应该是清雅出尘的盛酽仙君,竟然、也有如此凶残的一面吗?   只有盛星河心疼他爹。   他不但不怕,反而还上前了一步,不顾盛酽手中灵力,直接覆手上去。   倒是盛酽心下一惊,强行化力,于是原本应该如刀刃的灵力陡然散作一捧春风,拂过盛星河手心。   下一秒,温暖燥热的手心盖在了盛酽手背上。   “师兄,你冷静点”,盛星河安抚地拍了拍他爹手背,“你别听他瞎说,什么几息,都几十息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哦?   黎清和郁无朝方才被盛酽发怒的一面给震惊,竟一时忘了千丝藤的发作?   黎清忙上前,扯过盛星河另一只手腕把脉,惊讶道:“确实没有什么异常?连一丝妖力也没有,怎么可能?”   盛酽原本沉到谷底的心仿佛终于看见了曙光,连声音都发颤:“真的吗?”   他伸出手,却又犹豫了一瞬,不过一咬牙还是将手搭在盛星河灵脉上。   一番探查后,眼中光芒越来越盛,最后一把抱住了盛星河。   “太好了”,他将头埋在小孩脖间,尾音还忍不住发颤,“师弟你没事,太好了”。   他抱得很紧,盛星河有些喘不过气,不过却没有推开,而是在盛酽背后轻拍安抚。   他知道他爹此刻的情绪。   其实盛星河一开始也很慌,不过听到黎清说用更高级的妖物吞噬千丝藤时,他就想到了赤琅送他的小绿叶。   赤琅的本命法宝也是千丝藤,但堂堂妖族殿下,他的本命法宝肯定比这些村头藤蔓高级得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那枚叶片同他的神魂融为一体,哪里还怕方庭盛费进心思放进他体内的种子?   果然,盛星河感受了一下,不但没有血肉被吞的痛苦,反而全身还更轻盈了些,如同吃了颗神丹妙药。   嗯,还要感谢方庭盛专门给他体内的千丝藤送食物。   礼重情谊轻啊。   “怎么、怎么可能……不,绝对不可能,对,你们肯定是在骗我!”方庭盛在来回几次千刀万剐后,唯一支撑着他的信念便是盛星河也会化作一具干壳,但现在告诉他盛星河一点事都没有,哈,怎么可能,绝不可能,他肯定出现幻觉,他知道肯定是盛酽受不了打击,故意用幻术来骗他,自欺欺人啊……   “你别自欺欺人了”,盛星河一头探在玉盒上方,让奄奄一息的方庭盛看他变得红润的小脸,“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你口中的至宝丝毫失灵了哦,只有你一个人才是不人不鬼的干尸,我就不奉陪了。”   这张他做梦都想要撕烂的脸出现在眼前,方庭盛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为什么会没事?!!   这简直千刀万剐还要让方庭盛难以接受。   “啊啊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没事?!我才是天之骄子!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凭什么你没事……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爹怎么可能会被囚,我怎么可能会跑到清水村,怎么可能被千丝藤吞噬,盛星河,你不好……”   最后一个字被盛酽盖上的盒顶给吞没。   “胡言乱语”。   盛酽情绪平复下来,又是那个清清冷冷、冰肌玉骨的大美人。   他道,“妖言惑众不足为信,但、毕竟是千丝藤,此刻没事不代表没有隐患。我们先在此搜寻一番,然后去找角宿师兄,他方才同我发了传信,此刻正在清河谷。师兄修为高,如果有不对之处定能发现。”   此时夜已深,清水村的迷雾渐渐消散,露出悬在广袤夜空中的一轮圆月,也彻底显出这方村落的面目来。   周围房屋坍塌破损,显然早已荒无人烟。   盛酽担心盛星河的身体,因此搜寻地格外迅速。   郁无朝见情敌没有死成,虽然有一点点遗憾,但也更多的是宽慰。   一来那方庭盛的手段确实恶心,二来嘛,他想到,若是这盛星河死了,岂不是彻底成了仙君的白月光、朱砂痣,成了他情感道路上永远战胜不了的敌人?   毕竟活人哪抵得上死人。   从这看来,这小白脸还是活着得好。   不过还真是祸害遗千年,竟然连堂堂千丝藤都奈何不了这小子!   他看着盛星河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隐约还有一丝敬佩。   他本来以为自己裂缝中求生已经属于万难,没想到还有人比他还能挣扎。   唉,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想着想着竟然也有些许的安慰了呢。   毕竟他不是最倒霉的嘛。   盛星河感受到他的眼神变化,身体都抖了一抖。   龙傲天这从忌惮到钦佩再到同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黎清这时也摸了过来,撞了撞他胳膊,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厉害啊道友,你可真是我见过最命硬的修真者了。”   盛星河嘴角一抽,往旁边挪了挪,不是很想跟他说话。   黎清又靠近了一点,盯着他若有所思:“倒也奇怪,观你面相应是寿元短暂,疾病缠身,但……再仔细看却又是寿元绵长、一世安康的好命格,奇怪,一个人怎么能有两个命格,或许是我相面功夫还不到家”。   黎清说到最后,已是自己的絮絮叨叨。   却让盛星河听得有些紧张,面色发红。   “你们说什么呢?”   早已关注到这边动静的盛酽走了过来,面上表情日常,动作间却暗暗隔开了两人,身形挡住黎清。   怎么他一个没看稳,就又有人要靠近小孩?   盛酽余光打量着娃娃脸的小道士,看那神采奕奕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哼”了一声。   黎清知情识趣,默默朝路的另一方向走了。   清水村并不大,待到圆月西悬,终于在一间偏僻房屋中找到了太一宗弟子。   只不过……除了只剩下半个身体的亢金,已经腐烂的发臭的血肉中还埋着一截明显化作黑灰的千丝藤。   一地斑驳的血迹中,几套白衣青纱的弟子服变得污浊不堪,弟子令牌散落一地。   四人找到时,都不由沉默了一瞬。   盛酽率先上前,然后惊喜发现:“亢金师兄还没死!”   修真者修为越高,生命力便越是顽强,即便被吃到只剩下半截,亢金还是吊着了半口气。   也或许,是那千丝藤想要吃新鲜感食物,故意留了他一命。   总之,盛酽忙从储物戒中拿出灵药给亢金服下,盛星河怕药效不够,也贡献了一枚自己的高阶灵药。   盛酽没有问他从哪里来的,而是也同样喂下。   郁无朝在一旁,捡起掉落在地的弟子令牌,手中拢了一堆,皱眉看向盛酽:“太一宗……牺牲了六名弟子”。   盛酽闻言,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清河谷内。   天光乍现,撕开了灰暗溟濛的天际,大片金红绚烂的云彩卧在天际,一轮朝阳缓缓升起。   一片废墟中,满地花草尖上挂满了晶莹露珠,被朝阳一照,折射出异样光辉。   轻纱拂过,露珠滚落成了一地碎银。   盛星河看着眼前一地的断壁残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一夜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高低低的残柱断木中,还有不同宗门的弟子探身巡查。   四人一进来,恰好碰到了剑宗弟子。   “小师弟你可回来了!”   剑宗大师兄喜不自胜,不过走到前却是面色一变,拿着长剑就往郁无朝身上抽,“让你不辞而别,让你给我跑!”   郁无朝早有准备,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声音遥遥传来,“盛酽仙君,我们改日再见!”   盛酽懒得离他。   不过剑宗大师兄撵人去了,一时也找不到问话对象。   黎清的师兄弟也还在这,有些担心,便说自己要先去找同门,转身离开了。   盛酽还扶着昏迷的亢金,行动不便,盛星河先随意拉了一派弟子问话,幸好太一宗的弟子服很有用处,不过一会儿,便见到角宿从另一侧的隆起的废墟中走来。   “师弟,这是怎么回事?”角宿的眼神落在亢金残缺不全的身上,又往旁边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其他两位师弟,像是意识到什么,呼吸一滞。   盛酽面色也变得沉重,朝他摇了摇头。   角宿狠狠闭上了眼睛,身侧拳头攥紧,颈边青筋毕现,“是我的错”,他声音很低,“我不该让他们去的。”   盛酽唤了一声:“师兄……”   角宿却抬手制止了他,“没事”。   他很快恢复冷静,唤了一位医修带亢金下去疗伤,期间还有其他弟子来询问他如何安排事宜,角宿都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看得盛星河不由佩服。   ……   “所以,清河谷竟然把千丝藤的母株和法阵直接建在了祠堂内?!”盛酽觉得无比荒唐可笑,“堂堂一门仙宗,天天供奉着妖邪?”   角宿沉声:“这几年破境丹盛行仙门,千丝藤窃取了无数灵力,子株喂养地太过庞大无法隐藏,清水村地理位置特殊,一直就是子株的存放点,只不过这次仙门盯得紧,所以才要假借聘礼的名头,将清河谷内剩下的子株全部转移。”   “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外传”。   角宿看的主要是盛星河方向。   盛星河忙指天发誓绝对不乱说话。   角宿这才微微点头,然后道:“你身体除了虚弱外,其他倒无异常,究竟遇到了什么,不去找医修,反来找我?”   盛酽帮他回答:“倒没有什么,主要是第一次碰见千丝藤,星河师弟为了救我被那藤蔓打伤,我怕有毒素残留在灵脉中,这才请师兄查看”。   “既然没事,你先出去吧。”盛酽给盛星河使了个眼色。   盛星河收到,乖乖先离开了。   清河谷……也许已经没有清河谷了,盛星河看着绵延几里的巨大建筑残骸,微微叹气。   他不就是下山做个试炼任务吗?怎么又碰上这种百年难遇的宗门覆灭一事?   第一次是明光城,第二次是清河谷。   他困恼地想:所以这次他的试炼任务,算完成了吗?   -   再次回宗,已是三日后。   盛星河的试炼任务不仅完成,而且给他派发任务的师兄,在他回宗之前,就已经被带走审讯。   盛星河听他爹说,在清水村发现的六块弟子令牌中,除了同他们一道下山的三名瑶光峰弟子外,还有其他三名普通弟子,皆是进入清水村就失去了联系。   但负责他们任务的玉衡峰弟子却没有将此事上报,反而还将他们的任务重新给了盛星河。   而仔细查实后,发现该弟子和方庭盛过从甚密,甚至他就是前方长老提携上来的。   后续的处罚盛星河就不关心了。   他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小窝,什么妖族阴谋、什么同门倾轧,都没有他温暖的床榻来得实在,一连三天都没有出过房门。   闲鱼瘫的日子真是快乐啊。   盛星河躺在一把藤椅上晒着太阳,颇像一只晒肚皮的懒猫,整个人也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   他本来以为这样的快乐日子还能持续一阵。   然而这天小院大门被“砰”一声推开。   声音之大吓得盛星河睁开了眼睛,从藤椅上支起身子。   来人却是一脸乌云密布的盛酽。   ??这是谁惹他爹了?   盛酽看着睡得一脸迷糊甚至头发都竖起呆毛的小孩,更是觉得满心愤怒。   他咬牙切齿道:“妖族简直欺人太甚!”   盛星河很少见他爹如此暴怒,整个人从藤椅上爬起,“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莫不是妖族拒不承认千丝藤一事?”   “比那还更可恨!”盛酽看着他,双眼气得通红,愤怒简直要化为实质,“妖族居然想和亲!”   “啊?什么?”   “我早就知道那江平野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居然敢向你提亲,呸!”盛酽听到这消息时,就恨不得将那小子碎尸万段!   呸,凭他也配!   ???   !!!   太过震惊下,盛星河脑袋慢了几拍。   从一脸空白,再到一脸惊恐。   “什么?!”   他如遭雷殛,张大的嘴中仿佛有一缕青烟缓缓飘出。   “向我……提亲?”他不敢置信,气若游丝地吐出后面两个字。   盛酽依旧是怒不可遏:“是不是,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他怎么配……”   盛星河摇了摇头,却还是晕得厉害,恍惚间觉得自己午睡还没睡醒,要不然怎么能听到江平野向他提亲这种荒诞事?   那可是他渣爹! 第六十八章   长风卷起飞花,掠过广袤大地,蔚蓝苍穹下山河壮阔,灵田万顷,是同妖都不一样的美景。   然而飞舟上的众妖却完全没有欣赏的打算,就连最好热闹的梦貘也蜷起了胖乎乎的身体缩在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挡在结界外一阵阵掀起的呼啸风声。   前来报信的小妖把头深深埋下,额间冒出的汗水滴落在木板上,砸落出明显痕迹。   其余妖族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纷纷后悔自己为啥要来凑热闹陪太子提亲。   不过谁能想到竟然还敢有人敢拒绝他们妖族太子?!这下可好了,太子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杀了他们泄愤?   越想越是抖得厉害。   屋内气氛无比凝重。   许是过了许久,又像是过了短短几瞬,低沉嘶哑的嗓音终于响起。   “你再说一遍?”   报信小妖抹去汗水,伏低身子颤抖说:“太、太一宗的使者回信,星河大人,回、回拒了亲事……”   “砰”,茶杯从手心中滑落,摔碎在木板,摔得四分五裂。   这一声如同一击重鼓敲在众妖心上,吓得脸色一白。   “许是弄错了吧”,江平野看着地面上碎裂的茶杯,侧脸沉寂,眼睫下垂,似乎同平素毫无异常。   只有熟悉的人,才能从他紧绷的下颌,以及颤抖的眼睫中看出几分不安情绪。   梦貘好歹跟了太子殿下多年,多少看出端倪,它想起二殿下的叮嘱,咽了咽口水,揣着七上八下的心,一口断定说:“肯定是弄错了,星河大人对太子情深义重,怎么会回绝?定是仙门中人擅作主张!我们还是快去太一宗,将太子妃接回,再说,九霜仙尊不是也显身太一宗?还等着太子殿下您呢!”   江平野一时没有回答。   梦貘提起的一口气像戳破的气球,顿时熄火,内心忐忑。   啊这,太子不会被打击得太大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累了。”好一会儿,江平野重新开口,声音不辨喜怒。   其余妖族如闻大赦,忙纷纷请安离开,梦貘也只好跟着离开。   “怎么办怎么办?”梦貘一回房,便给远在妖都的二殿下开启了千里显形阵。   这种阵法极为耗费灵石,即便是大宗门也不会轻易使用,若不是事关太子殿下终身大事,梦貘是打死也舍不得自己的高阶灵石。   当然,如果这件事不及时上报,二殿下是真的会打死他。   “什么?!赤琅一听到提亲被拒,眼前的雪绡都气得无风自动,身侧藤蔓簌簌颤抖。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兄长是什么身份的人?盛星河竟然敢拒绝?”   赤琅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真情实意骂了一刻钟,这才勉强压下满腔怒火。   不过,想到梦貘口中形容的“伤心落魄”的太子,赤琅越发放心不下,“可恨,若不是怕被父王发现,我定跟着提亲队伍,绑也要把盛星河绑来……”   多说无益,现在只能靠眼前这只傻兽了。   赤琅糟心地摆摆手,吩咐说:“你去悄悄看看兄长,回来向我汇报。”   梦貘不敢拒绝,只得在二殿下淫-威中,悄悄推开了房门。   飞舟宽阔,因是妖族殿下提亲,光是聘礼便装满了大半飞舟,妖兵妖将更是来了上百,但因方才一事,众妖生怕殃及池鱼,各自躲在房中不出,过道内空无一人。   梦貘将二殿下赏赐的隐匿法宝往身上一套,水墨似的身体钻进了墙中,快速朝江平野的房间游移而去。   作为太子,江平野的房间自是船头最豪华的一处,梦貘初时只敢贴耳在门外,然而听了半天毫无动静,心中纳罕,太子殿下不会伤心过头了吧?   它试探性地将身体挤入门中,警惕半晌,方才发现房内空无一人。   “太子殿下呢?!!”   -   仙盟建于东洲大陆最中心的昭山之巅,常年积雪覆盖,白雾缭绕,雪白穹顶几欲同雾气融为一体。   此刻殿内,百余家掌门、宗主齐聚一堂,原本商议的西蛮鬼界被暂且搁置,满座喧嚣中,俱是提起“清河谷”三字。   几百个掌门一起开口,其效果同几百只鹦鹉不相上下,云靖被吵得耳根子疼。   “铮——”   喧闹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金戈声,众人吓了一跳,抬眼往高台上看去。   “都给老子闭嘴,吵什么。“剑尊收剑入鞘,他身侧一根蟠龙柱上新添了一道裂痕。   “谁再吵就滚出去!”   众掌门这才安静下来。   玄羽观道长坐在高台右下方位置,一手捂抚着长须,像是没有察觉突然沉寂的气氛,摇头晃脑地调侃:“这金柱再被你砍几下,怕是就要不行咯,到时剑宗可要掏钱好好修缮一番啊。”   贫穷的剑尊冷哼一声表示不屑,嘀咕两句“老头子只知道看热闹”,然后无比自然地移开话题,“所以破境丹一事,确系为清河谷勾结妖王的阴谋?”   他看向首位的云靖。   “尚不能如此定论,当时温如鸿自爆,清河谷内所有证据、连同仙门弟子手中的留影石都化为齑粉”,云靖沉着脸摇头,“无法让妖王认罪。”   化神期大能自爆太过恐怖,幸亏当日在谷内的仙门弟子提前得了剑宗、玄羽观人的提醒,跑得够远,这才勉强减少伤亡。   但饶是如此,仍有不少人葬身于那场巨大爆炸中,更别说祠堂中心的千丝藤了。   “但是,如果贵宗的角宿弟子所言非虚,岂不是所有用过破境丹的修士都会被那千丝藤寄生,窃取法力?”   “听说合欢门的掌门已经废了,她女儿为了救他才嫁入的清河谷,可惜赔了夫人又折兵。”   “啊,那我们……不是,那些服用过破境丹的修士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把金丹里面的千丝藤剖出来吧?”   提起此事,众鹦鹉又吵嚷起来。   毕竟能来参加仙盟的掌门,更有机会接触到高阶破境丹,能抵抗住诱惑的毕竟是少数。   云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就是他一直压着有关破境丹异常的原因,此次若不是恰逢仙盟大会,清河谷内的千丝藤又通过千里显形阵暴露在众人视线中,瞒无可瞒,只得提前告知。   但此事牵扯过大,没有找到解决方法前便揭露,只会造成无意义的恐慌,就如同现在殿内一般。   稳重如一派掌门们都能表现如此,更别说仙门千千万的修真者,此消息一出,绝对会引起仙门大乱!   “诸位,方才说了此事尚无定论,没有查清前,不要自乱阵脚。”   云靖动用了灵力,雄浑声音盖过了殿内喧嚣,他从座位上起身,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为避免有心人妖言惑众,诸位,还请向天道宣誓吧。”   待百余人一一宣誓完,这场闹剧才短暂落幕。   云靖有些头晕,妖王留下的伤口处在还隐隐作痛,不过他面上却掩饰得滴水不漏,仍是一副仙门第一人的风采卓绝。   剑尊和玄羽观道长跟在他身后进入了房间,云靖本还想让二人回去,剑尊先开口:“行了老家伙,就你那身体,快点把伤治好,仙盟这堆烂摊子,都等着你收拾呢。”   玄羽观道长也拿出了灵石布阵,准备替他疗伤。   在好友面前,云靖这才显出几分疲惫之色,“麻烦二位了。”   玄羽观道长道:“剑尊虽然为人莽撞,但这句话可没说错,仙盟确实等着云宗主。”   剑尊不满:“老道士你骂谁呢!”   云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然而没来得及休息,他腰间玉佩又发出白光。   云靖略微皱眉,也没避开其余两位宗主,便摘下了传讯玉佩。   玉佩中传来盛酽清冷如冰落玉盘的声音。   于是三大宗主,听到了他们百年来最难以置信的消息。   “等等……你说什么,妖族提亲?盛酽小子,你莫不是欺骗你师尊?”   剑尊不可置信地出声。   他是见过那位“盛星河”,也知道妖族殿下曾经隐姓埋名拜入太一宗,更听说过坊间流传的两人关系密切。   但是、但是……堂堂妖族殿下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提亲?   而且还是在千丝藤一事暴露之后?   这简直荒诞!   剑尊甚至想:“难道又是妖王的阴谋?”   但什么阴谋需要用太子提亲一事的名头啊   玄羽观道长向来和善的小眼睛也瞪大了些,胡须在震惊下还不慎扯掉几根。   “嘶”,他心疼地将手中的胡须说好,然后掏出一个八卦,“等等,老夫先算上一卦。”   听到这两个声音,盛酽一惊,也没想到师尊那边还有人,忙通过传讯玉佩,向二位宗主问好。   云靖打断他,厉声问:“等等,江平野和盛星河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说二人毫无瓜葛吗?”   盛酽顿了一顿,然后才说,“星河师弟对江平野绝对无意,但耐不住对方自作多情。”   “不过师尊放心,星河师弟一心向着仙门,已经回绝了这门亲事。”   “胡闹,怎么就回绝了?”云靖自然不喜门下弟子跟妖族扯上关系,但对方可是妖族太子!身份摆在那,这番提亲牵扯到的就不止当事人,更是关涉到仙门和妖族之间的微妙关系。   万一掀起两族矛盾,谁能担得起责任!   聪明如盛酽,怎么可能没想到这层厉害关系?而且这种大事,竟等到回拒了才来禀报……   云靖的语气带上了怒意,甚至无法相信这是自己向来最疼爱的徒弟。   “混账,盛酽,这就是你办的事吗?”   他知道爱徒向来跟那个盛星河关系密切,却没想到竟然会为了对方昏头至此。   这一刻,他诡异地理解了自己儿子云若竹的心情。   难怪对小竹那盛星河如此介怀,此人惑人心智,确实颇有祸患。   云靖眼中划过一丝杀意。   “师尊赎罪”像是早就料到云靖会大发雷霆,盛酽并不辩解,当即认错。   他当然知道贸然回拒一族太子的婚事有多么严重,但是、但是也正因为牵扯到太多关系,如果不第一时间让星河自己作出决定,后面就没有机会了。   甚至不排除一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为了息事宁人便牺牲小星河,直接代他答应亲事!   盛酽手中拿着传讯玉佩,眼中坚定,所以他宁愿被师门责罚,也不敢拿小孩的婚事去冒险。   “自己滚去禁地边缘领罚!”   太一宗的禁地镇压诸多行尸和邪祟,但因数量太多,即便有封印,也还是在边缘形成了一片有毒迷雾,这种雾气不至于让人化为行尸,但会侵蚀修真者体内灵力,如行蚁吞噬,万刃凌迟。   而且这种边缘处,修为较低的行尸并没有封印,也就是说,在抵御鬼气入体的同时,还需要斩杀低阶行尸。   是宗门专门惩罚重大过失的弟子之处。   云靖将徒弟赶到这去处,可见确实很生气。   “可是师尊……”   “不要可是,盛酽,我对你失望”,云靖掐断了灵力,传讯玉佩光亮消失。   他向来冷静沉稳的脸难得露出怒气。   剑宗没想到撞见老友的家务事,讪笑两声:“年轻弟子,还不懂事,你看我新收的那个小弟子,不也传出抢婚的笑话……”   等等,剑尊顿了一下,好像自己小徒弟抢亲的对象,不就是太一宗的盛星河嘛!   他这回倒是有些震惊地看向云靖:“那个叫盛星河的弟子,不会是合欢门出身吧?”   要不然将众多门派的天之骄子迷得神魂颠倒?   “自然不是,但、他的出身,我竟查不到”,云靖说到这,语气有些危险起来,“入我门派,也不知是何居心?”   “此人的命格确实奇特”,玄羽观道长眼中冒出奇异的光,他手中玄妙精巧的卦盘已经碎裂成了两半,“他竟有两幅截然相反的命格!一个孤苦短命,另一个却是福寿安康,而且隐有仙缘,但、当我想算此人来历,卦盘竟然碎了。”   老道士的胡子又被他震惊下揪掉几根,但这次他来不及心疼,而是高深莫测说,“但老道匆匆看了一眼,卦象万千,似乎他身上充满了变数,也不知、是好是坏。”   太一宗,天枢峰。   “怎么办,宗主还不知道禁地结界松动一事?需要我再联系宗主吗?”   角宿看着盛酽手中的传讯玉佩,问道。   盛酽摇头,将玉佩重新挂在腰间:“师尊正在气头上,师兄现在联系,恐怕会被迁怒。”   “那如何是好?峰主现在闭关,只能暂时仙禀报其他长老了”,角宿口中的峰主便是瑶光峰长老。   他从清河谷回来后,便发现宗门禁地的结界像是从内部受到严重攻击,竟然出现了裂缝,如果还不解决,太一宗千百年来镇压的邪祟恐怕会伺机逃出,后果不堪设想!   偏偏宗主不在,瑶光峰峰主闭关,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由其他六峰长老联手解决。   角宿看着沉默的盛酽:“如今禁地出事,你还是先别去边际领罚了。”   盛酽摇头:“不行,师尊说一不二,他既然开口,我若不去,他肯定更为生气。再者,如今结界松动,禁地内恐怕回逃出些许妖孽,我在边缘刚好守住。”   角宿一想也有道理,只好道:“那我多安排几个人在外侧,你若遇到危险立马求助。”   盛酽点头:“谢过师兄。”   “你这又是何必,为了一个弟子,惹恼宗主”,角宿叹息着摇头,不明白这个盛星河到底给周围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个两个都为他神魂颠倒。   盛酽提起小孩,眼神都柔软了许多:“师兄,你不明白。”   角宿是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好扯开话题:“对了,星河师弟呢?”   盛酽笑了声,他不想让小孩知道这些糟心声,将人支走了,“我让他下山了。”   太一宗弟子虽然不能随意下山,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是外门弟子经常有采购任务,需要到山下进行适当补给,这时候混上一两个其他弟子,护门师兄也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别说是盛酽亲自安排。   于是盛星河跟着杜半明,在护山弟子的热情招呼下离开了千道山阶,踏入了长庚镇。   食物的香气混杂着叫卖声,扑面而来,熟悉的烟火气息让盛星河整个人瞬间放松许多,连什么乱七八糟的提亲也抛在了脑后。   好想干饭。   杜半明虽然去了外门,但也混得不错,捞了个小管事的名头,负责此次下山的采购。   他不明白盛星河为什么跟他一起,但毕竟懂了点人情世故,并没有多问,只是拿着宗门发下的储物戒,对站在包子铺前走不动路的盛星河道:“你若实在想吃,还不如去我家酒楼,我家的招牌菜在镇上也是排得上号的。”   盛星河一听,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眼睛发亮道:“好啊,快走快走。”   他并不记仇,也知道杜半明当初身不由己,虽然不会像之前那般亲密,但至少不会敌意。   倒是杜半明总对他心有愧疚,一路上也不敢正面看他,此刻匆匆将人带到自家的酒楼,跟父亲打了招呼后,便道:“那你便在这等我,我采购完,便同你一起回宗。”   想了想,还是补上了最后一句,“想吃什么让伙计去买,不要乱跑。”   他是知道宗门的盛酽仙君对盛星河有多上心,也听说过后者的灾难体质,动不动就被人掳走。   所以才找了自家酒楼让盛星河乖乖待着吃饭。   他就出去一会儿,应该、没事的吧?   盛星河看着他那副凝重表情,知道八成是他爹专门叮嘱过人,不觉道:“行了行了,我自然不会乱跑的,你去买你的吧。”   杜半明不放心,下楼时还专门跟他父亲又强调了一遍。   于是杜父还以为他是大宗门里的小少爷,将他安排在了阁楼的小包厢。   包厢一侧临江,从窗外看去,此刻正是日落融金,晚霞满天,江水波光粼粼,归家的小船一摇一晃,在浮光的水面投下一片移动的剪影。   饭菜很快摆了满桌,杜父热情地在一旁布菜,盛星河十分不习惯,再三表示自己来就好,杜父这才遗憾地下楼。   包厢内一时只剩下盛星河。   风从打开的花窗吹入,发丝微扬,盛星河将垂在胸前的头发拨到了脑后,把小白放在一侧,便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大块朵颐。   “唔,果然还是老百姓的生活好”,盛星河在仙门待了许久,就连零嘴也不过些果子,许久没吃过正经饭菜,当下热泪盈眶,含泪干了三碗饭。   等到杯盘狼藉,肚子圆滚时,这才他心满意足瘫在椅子上。   窗外已是月上枝头,街边挂起了一串串明亮小灯笼,热闹非凡,灿烂的烛光撒在水面,映得波光潋滟,倒映出万家灯火。   盛星河吃饱喝足,开始思考人生。   而目前人生最近的烦心事,便是“江平野为什么提亲呢?”   盛星河想了两天,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江平野喜欢的人不应该是盛酽才对吗?就算他的到来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轨迹,但不应该、也不可能渣爹会喜欢上他啊!   还是说,江平野是有什么计划?或者是妖王强迫他的……   不过哪一个理由都改变不了这荒诞的事实啊!   盛星河揉了揉肚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吃多了,怎么有些疼。   话说回来,他还得等江平野学会控制血脉暴动,才能根除他身体的隐患。   “拒绝的话,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不告诉我了?”想到这,盛星河倒是有些后悔今天对妖族的使者说得太直接了,就算拒绝应该也要委婉一点。   算了,下次见面再跟亲自跟江平野说吧。   但他远在妖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盛星河的思绪被肚子的剧痛拉回来,揉肚子的动作也慢下,另一只一手撑在桌边,身体伏在桌上,“疼……”   喉间有东西涌上,盛星河偏头呕在地上,迷糊间还在想可惜这桌饭菜,然而定睛一看,地板上是大片的浓烈鲜血。   他眼神呆住,一手慢慢抚上嘴边,然后视线向下,看到了雪白指尖上的刺目红色。   熟悉又陌生的疼痛席卷了四肢百骸,盛星河一手撑在桌边,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惶然转身,越过过窗户看向星子漫天的苍穹,一轮巨大圆月显高悬苍穹,无比明亮。   “十五……”   盛星河承认,最近一段时间血脉暴动都没有发作导致他飘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   他原本红润的面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嘴边鲜血不断咳出,打红了胸前大片衣服。   他挣扎着坐在地上,一手颤抖着从储物戒中拿出灵石,忍着如同凌迟的剧痛,从灵石间一点点抽出灵力,按照江平野之前教的方法一点点安抚经络中暴动的血脉。   然而这次同平素不动,灵力进入经脉,不仅没有安抚,反而火烧浇油一般,体内本就强大的另一半血脉吞噬了进入的灵力,更为凶狠地撕扯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   盛星河痛呼一声,身体蜷缩在地,侧脸贴在冰冷地面,乌黑长发遮掩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痛苦眉眼和沾血的小半张薄唇。   “可恶、怎么回事……”   盛星河骂了一声。   灵石从他手中滑落,摔在了一边,透过窗户照入的月光照得晶莹剔透。   盛星河却不敢再吸取灵力了。   他一手捂住胸口,像溺水一般大口喘着气,鼻喉间满是浓烈的血腥气。   他倒在地上,呆滞的眼神越过大开的窗户看去,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那轮该死的圆月。   要是江平野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怎么回事。   但怎么可能……盛星河摇摇头,试图将混沌的脑子甩清醒一点,然后手搭上腰间一块薄薄的玉片。   这是盛酽给他特地准备的传讯工具,遇到危险只要捏碎,就能很快赶来。   许是他疼迷糊了,手刚搭上玉片,竟看见圆月中出现了一个模糊人影。   人影逆着月光,周身笼上了一圈光晕,面容却随着靠近而不断清晰。   黑衣白肤,神色冰冷,好像江平野啊。   竟然出现幻觉了,盛星河一边模糊地想,一边捏了捏玉片,脱力的手却连捏碎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衣在眼前落下,恍惚间他被裹入了一片冷香中。   -   圆月,鲜血,以及那个乘月携带满身冷香的黑衣人……   盛星河从光怪陆离的梦魇中睁开了眼,稍稍一动,便觉浑身疼得厉害。   他闷哼一声,惺忪的双眼看着头顶出现叠影的白帐。   一张同样叠影的脸出现在了视线中。   他眨了眨眼,混沌的思绪让他没能做出更多反应。   那人朝他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   盛星河身体向后倒去,靠在了一具温暖的身体上,嘴边碰到了冰凉的茶水。   盛星河遵循身体本能,极其缓慢地喝下了一杯水。   记忆渐渐回笼,盛星河眼珠转动,然后一双猫儿眼越睁越大。   他猛一转身,同身后的俊美少年对上了视线。   果然不是错觉。   “江平野,你怎么在这?!”   他无比惊讶。   这人不是在妖都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一开口,对面人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   江平野将手中茶杯放下,随后倾身向前。   “你说呢?”   因为他的动作,盛星河只得不断朝后倒去想要拉开距离,然而他这一举动看在江平野眼里,更是让他眼中浮现一抹讥笑。   “啪”两人完全面对面倒在了床上,江平野一手按在他身侧,四目相对,挺翘的鼻尖几乎相触。   盛星河几乎惊恐地看着身上的少年。   “为什么拒绝?”像是怕被他眼中的惊恐刺伤,江平野将头转向了一边,然而却没有松开他。   语气无比冰冷。   拒绝?拒绝什么?哦,我拒绝了他的求亲。   盛星河刚醒来,脑海间还残留记忆着昨夜鲜明的痛楚,思维缓慢,对眼前这突发的情况处理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江平野指的是什么。   在混沌中,他连掩饰都忘记了,真实想法脱口而出:“因为你是我爹啊。” 第六十九章   “因为你是我爹啊”。   此话一出,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盛星河如梦方醒,猫儿眼一点点瞪大,他蓦地捂住自己的嘴。   该死,简直昏头了,怎么把真心话给讲出来了!   他暗自懊恼,忙找补说,“江师弟对我这般好,简直如同父亲一般,我、我是一直把你当我爹一样敬重的。”   他眼睛眨巴两下,无比真诚。   ……   “你在骗我”,江平野在最初的惊愕后,笃定道。。   盛星河倒是想顺势点头,承认只是个玩笑。   然而,江平野此时还压在他身上。   少年已经长开的五官俊美凌厉,身形劲瘦高挑,投下的阴影完全将他整个人罩住。   床榻暄软,随着人的动作深陷下去,盛星河此时却没有心情享受,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江平野身上。   不行,如果承认是骗他,那还怎么让他彻底死心、不再对自己提亲呢?   盛星河心一横,闭上眼睛硬着头皮说:“向天道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   盛星河呼吸放轻,做贼一般偷偷睁开眼打量江平野。   然而,身上少年的表情仿佛冻住了。   只有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他,幽深中似乎藏着滔天翻涌的情绪。   江平野也不说话,侧脸沉寂,就这么看着盛星河。   在这样的注视下,盛星河那副真诚表情有点装不下去了。   心虚惶恐之余,还多出了点莫名后悔。   他这样说,是不是太过分了?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空气变得沉闷,盛星河胸口也闷闷的,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他思绪很乱,血脉暴动的余痛、江平野突如其来的提亲以及被拒绝后的表现,都让他隐隐浮出个猜想。   江平野该不会……喜欢他?   他被这惊悚想法给吓得浑身一颤。   这幅模样落在江平野眼中,他突兀地笑了一声。   他缓缓起身,拉远了两人距离。   浓墨重彩的眉眼笼在床帷阴影中,表情晦暗不明。   “……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我?”少年声音低缓,一字一句像是在齿缝中百转千回后才挤出。   “你竟然把我当你爹?呵”   似乎自己都觉得可笑,少年光影中的下半张脸上,水色薄唇弧度越来越大。   那些似有若无的触碰、那些有意无意的吃醋……他以为是爱意流露,结果竟然是对方表达敬重父亲的方式?!   哈,荒诞至极,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盛星河撑起身来,他此刻手脚还有些点软,见江平野这幅反应,心中有些许发毛,不由往床后缩了缩。   下一刻,浓重的阴影却将他重新淹没。   江平野突然向他俯身而来,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表情冰冷到可怕,幽深双眼中却又是燃了一把火。   唇上一痛。   盛星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近在咫尺的面容依旧美到惊心动魄,盛星河的眼中却是充满了惊恐。   啊啊啊!他、他亲他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看到对方露出如此明显的排斥表情,江平野还是心中一痛,近乎报复一般,再次重重咬了上去。   饱满柔软的唇瓣被另一个唇齿碾磨,露出更加糜烂的颜色。   床帷深深,交伏在一起的影子纠缠不清。   盛星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连反抗都忘记,一双猫儿眼呆滞地看着身上的人。   江平野触及到他的眼神,呼吸一顿,原本准备撬开唇峰的舌尖收了回来。   唇瓣相离,江平野居高临下看着他。   忽然间,抬手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声音无比响亮。   吓得刚走到门边的人顿时出声。   “小星河,你没事吧?”   是盛酽!   江平野皱了皱眉,刚想翻身离开,视线触及到盛星河腰间的那枚银白色鳞片,表情一沉,抬手将它一把扯落。   接着从窗外越出。   下一刻,终于解开结界的盛酽一把推开门,脚步声嘈杂。   “小星河!”   “天呐,盛星河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被人扇了吗?”   “是江平野!快追,他逃不了的!”   同来的太一宗弟子们分头行动,杜半明也来了,原本还想关心下盛星河,却被看出不对的盛酽给打发走了。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两人。   盛酽看着衣衫不整、小脸和嘴唇都泛着不正常红意的小孩,心疼到无以复加,对江平野的怒火燃烧到前所未有。   他虽然无心情事,不代表他不知道一些手段,方才江平野分明是想强迫师弟、竟然还敢动手打人?!若不是他们来得及时……   盛酽简直不敢设想后果。   他一把将盛星河抱入怀中,轻拍小少年瘦削的背:“星河别怕,师兄来了,都是师兄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发誓,我一定会将那畜牲挫骨扬灰的!”   盛星河脑子乱糟糟的,鼻尖萦绕着他爹身上的冷香,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渣爹怎么突然喜欢上他,竟然还强吻?!这不是该是万人迷的戏份吗?   不对,小说中的万人迷就是他爹来着,算了算了还是他来吧……   盛星河根本没听清他爹说了什么,只摆了摆手道:“师兄,让我缓缓。”   于是,盛酽的眼神更为怜爱了。   他叫人把盛星河送回天枢峰,为了让小孩休息更好,直接送到了自己的寝宫。   原本,他该是亲自去捉拿江平野那畜牲!   奈何他还有罪在身,下山来找盛星河已经是找角宿师兄帮忙,现在找到了人,该立刻返回禁地边际,继续受罚。   可恨,若江平野落在他手上,定将他千刀万剐!   盛酽心中咒骂一声,御剑回了宗门。   禁地外,角宿已经在等待。   太一宗的禁地处于天枢峰后山的悬崖中,邪气漫天,被结界牢牢锁在崖底。   禁地守卫森严,除去巡逻弟子外,更有长老暗中用神识探查,确保邪祟不会逃窜。   而禁地边际虽说是处在边缘,但其实也是处在结界内,众多低阶邪祟层出不穷,还有很低的几率遭遇高阶邪祟,更别说弥漫四周、侵蚀灵力的鬼气了!   守门弟子看见盛酽过来,都忍不住道:“师兄,要不你还是跟宗主求个情吧,他一向最疼你了。”   盛酽朝他摇头,道:“不用,多谢师弟关心。”他抬脚,穿过最后一重大门。   守门弟子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   此时,角宿正站在悬崖边上等他。   结界在悬崖上展开,散发出淡蓝色的光晕。   “星河师弟还好吧?”角宿先开口。   提起这个,盛酽面色一沉,勉强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可恨的妖族。”   角宿不置可否,只低头看向脚下悬崖的结界。   浓郁的黑气遮蔽了视线,即便隔着一层结界,稍稍靠近还是给人深切的毛骨悚然感,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远离。   比起盛星河,角宿更担心的是盛酽。   “我已向宗主禀报了结界异常,但、他并没有提起你受罚一事,我想,宗主是在等你开口,盛酽师弟,要不你……”   “师兄”,盛酽打断他,眉眼间是灼灼傲然,“师兄莫不是不相信我能活着从禁地出来?”   角宿皱眉:“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说了”,盛酽将配剑取出,嘲讽一笑,“况且,我若服软,他们万一真同意了江平野的婚事怎么办?”   角宿见他这般坚定,无奈摇头,说出他的担忧:“我知道你自然是为他好,但你一入禁地,万一还有妖报复星河师弟怎么办?要知道,他这次拒绝的可不只是江平野,而是堂堂妖族太子,被落了这么大的面子,妖王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盛酽被他一提醒,握着长剑的手忍不住攥紧,“确实如此。”   可他又不能不进入禁地之中!   角宿轻叹:“罢了,原本禁地边际需要待上至少一月,但如果你能提前斩杀一万只妖,我便可以向其他峰的长老求情、放你出来。”   “你放心,为了保护星河师弟的安全,我对外放出消息,他也进入了禁地边际中,那些想要报复的妖族,也会掂量掂量我太一宗禁地的危险。”   盛酽眼睛一亮,焦灼的心情稍减,忍不住道:   “多谢师兄!”   他记挂着小孩,想早点完成任务,便匆匆同角宿道别,一头扎进了鬼气弥漫的结界中。   淡蓝色的光晕随着他的进入,稍稍一顿,随后快速合拢。   角宿看着黑雾将盛酽身影吞噬,不由一叹,面色凝重。   也不知这结界,能不能撑到师尊出关。   他心情沉重,迈过结界大门时,吩咐守门弟子:“打起精神,千万小心,一旦发现异常,立马发出信号。”   禁地外的结界设了无数,大门也有九重,此处是最中心,由元婴期的弟子守门,暗中有化神长老坐镇。   只要稍有移动,巡逻弟子和长老都能快速发现。   守门弟子将三丈高的大门重重锁上,大声应“是”。   角宿内心稍安,抬脚匆匆离开。   待他背影消失在下一重大门时,悬崖边淡蓝色的结界光泽有了一瞬的停顿。   但这点细微差别无人能察觉。   守门弟子也只觉一阵清风拂过,掠起他一截衣角。   但门不是关着的吗?为什么风会从身后袭来?   甚至来不及转头,守门弟子便眼前一黑。   一双白皙的手接住了他倒下去的身体。   下一刻又一队巡逻弟子路过,白衣青纱,仙气飘飘,面色严肃,队伍整齐而森然。   守门弟子长身玉立。   一切都似乎毫无异常。   只有一两个巡逻弟子多看了守门弟子一眼,怎么觉得一会儿不见,这家伙似乎变好看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还是赶紧吃瓜。   巡逻队伍的传音中。   “……听说了吗?方才盛酽师兄下山,是为了救那盛星河!”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是妖族太子江平野求亲,没想到被盛星河给拒了!他恼羞成怒,竟然还搞绑架那一套,幸亏被盛酽师兄救了。”   “难怪方才我看盛酽师兄那般生气,啧,这个盛星河到底有什么魅力?”   “人家现在可是美人榜第一呢。”   “哼,我看他是水性杨花,活该他也进入禁地边际,折磨死他!”   巡逻弟子渐渐远去。   三丈高的青铜门下,守门弟子迈出去的步伐却是收了回来。   白光闪过,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变得神采灵动。   红唇边上叼着的一根草上下动了动,九霜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不过被困在这结界内半个月,怎么一出来,就听到他家师侄求婚了?而且还被拒?!   简直笑话!   他本想一出来就去妖族找师侄,但听见这事,九霜脚步一转,身影鬼魅一般消失在空中,跟在了那群巡逻队伍之后。   禁地结界出事后,巡逻队伍多了两倍不止。   看似严整肃杀的队伍之下,秘密传音中满是最近那位最新榜首盛星河和妖族太子、盛酽仙君、清河谷公子,甚至玄羽观黎清小道士的绯闻。   内容丰富,不堪入耳。   九霄越听越是怒火中烧,向来的一双笑眼也耷拉下来。   这“盛星河”果然是水性杨花,竟然同这么多的人都纠缠不清!   好像、他还在这结界内?   九霜向来的一双笑眼变得危险。   随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许久没见面,他要去见师侄,总不能空手去吧。   听说,江小子还想绑走这盛星河。   一道白光越过三丈大门,猛地钻入了悬崖的结界中。   禁地边际,黑雾漫天,这些都是千百年来邪祟凝集堆积的鬼气、怨气,又反过来催生了无数低价邪魔,还会腐蚀修仙者的灵力。   盛酽进来不到一个时辰,撑在身侧周围的结界便越来越小,岌岌可危。   他脸上、手上、肩侧,都沾上了幽绿色的血迹。   剑槽因血液太满,而顺着剑尖不断滴落。   但饶是如此,他身前还是扑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邪祟。   盛酽咬牙,抬手又一剑斩下一个怪物的头颅。   忽然,一阵清风袭过,吹起盛酽长发。   他回头看去,便见满地的怪物中,一人一身黑衣,面容无比清俊,翩然御剑而来。   “轰”一声,四周白烟炸起,盛酽下意识挡住眼睛,再次放下时,便见身侧原本挤满的邪祟,此刻都灰飞烟灭。   ……?   他诧异抬头,见那黑衣年轻人也正直勾勾盯着他瞧。   “哼”,同他触上视线后,对方又似不屑地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声音有些不自然:“美人榜首,倒是有几分姿色。” 第七十章   白金大殿恢宏壮阔,轻纱飞舞间,映出几道高大身影。   云靖站在首位,身前的桌上摆着一方小小玉盒,玉盒中摆着一小截漆黑藤蔓。   正是方庭盛附身的千丝藤。   当初清河谷中温如鸿的爆炸消灭了一切证据,却没想到不远处的清水村中,盛酽为了折磨仇人而将方庭盛附身的千丝藤保存了下来。   阴差阳错成了唯一能指控妖王阴谋的证据。   剑尊用手中长剑挑了挑漆黑断藤,毫无动静。   他冷笑一声,锋利剑尖带上了灵力,本来打算装死的方庭盛霎时传来一声惨叫。   “孬种,你们太一宗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剑宗嫌弃地收回剑,“不过这次盛酽倒是立了功,有这截千丝藤在,看妖王还如何狡辩。”   云靖摇了摇头,至今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提醒他不得不小心行事:“妖王修为深不可测,此事不得大意,况且仙门有上万修士的体内都被种下了千丝藤子根,肯定不止清河谷这一处传送阵,要想对付妖王,得先把暗中的叛徒揪出来,否则到时两面受敌,太过被动。”   “方才大殿上,千丝藤的事一爆出来,至少一半的人都变了脸”,剑尊臭着脸,“这群老家伙,想修为都想疯了,竟然敢碰破境丹。”   事情委实棘手,剑尊想得脑壳疼,不免回到最初的罪魁祸首,“都怪这清河谷跟妖王联手,你说他们图什么?”   玄羽观道长原本还在研究那截断藤,闻言开口:“说到这,清河谷谷主,似乎从未出现在人前?”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可就连自家门派被人灭了,还是影子都不见一个?莫不是真如传闻所说、被二长老温如鸿秘密谋害了?   可他若真的谋害,又怎么会甘愿占着一个二长老的名头,不直接自己当谷主?   整件事透着一股扑朔迷离。   云靖也是皱着眉,犹疑道:“清河谷谷主……传闻是天谴之乱时神女身边的人,自从西蛮鬼域封印,这位谷主便不知所踪,但他身份特殊,仙门各家不方便打探。”   百年前天谴之乱,仙门百家损失惨重,即便勉强存活的修士也大都伤了根基,因此现任掌门们大都是战后接任,对于那场血腥持久的战役只有模糊了解。   更别提涉及到那位拯救了整个大陆的神女,各家都是抱着崇敬态度,不敢妄自揣测。   “说到神女,龙吟剑现在是落到了妖族太子的手上?”剑尊回忆起来,黑了脸色,嘟囔说,“我就说这么重要的剑应该交给剑宗保管,现在好了,被那江平野给骗了去。”   “他既能拿到龙吟剑,也算他的造化,天道自有定数”,云靖瞥了他一眼。   剑尊老实了,但没一会儿,又去迫害方庭盛,锋利长剑吓得断藤瑟瑟发抖。   他冷哼一声,瞧不起这怂蛋,却忽然想到:“等等,子藤和母藤之间有联系,妖王会不会知道我们找到了证据?”   还没来得及深究,仙盟上空突兀传来沉闷急促的钟声。   三人俱是面色一变。   一道踉跄人影落到仙门主殿中,饱含血气地吐出一句破碎话语:“……不好,鬼域破了。”   无数人影纷纷落到主殿,各家掌门还没反应过来,云靖挥袖收起了桌上玉盒,随后厉声道:“去请魔门和妖都之主——”   “轰隆”,昭山常年萦绕的雾气被惊雷划破,众人俱是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北夜,灰色的山林起伏岑寂,几点寒鸦掠过苍茫大地,地平线同低沉的天际相连。   忽然间,碎石颤栗,草木拍打,山丘似乎也摇晃起来。   一道巨大的透明结界撕裂了空间,在灰寂天地中自上而下缓缓打开,一点点露出绵延不绝的楼阁瓦舍,星河倒映的万家灯火,以及、高耸的城门前一片披甲执戈、森严有肃的魔兵。   一只穿着金丝云靴的脚踏出了结界。   新任魔尊的脸妖冶俊美,红黑二色交织的王服更增添几分邪肆之意。   他一双狐狸眼掠过辽阔大地、灰色山林,看向更遥远的天际,划过危险之色。   “鬼域竟然破了……”   -   太一宗。   “什么?猎灵大赛开始?不是还有两年吗?”   盛星河听到这一消息时,脑袋都微微眩晕了一瞬。   他无意识地咬紧唇瓣,沁出了一丝血迹也丝毫不知,大而圆的眼中盛满了震惊和惶恐。   不是天启十五年才开始大赛的吗?怎么会天启十三年就要开始?!   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星河难掩焦虑,要知道就是在猎灵大赛中,仙人秘境忽然开启,然后他爹才会获得传承、和渣爹相遇……   他虽然之前还担心能不能苟过两年,但现在就这么猝不及防脱离原本时间线而开始,让他心中了充满不安。   先是魔尊君华的提前出现,再到温絮的死亡,他的出现不仅改变了时间,就连原定的剧情都改变得天翻地覆。   他甚至担心大赛的提前开启会不会导致原本的仙人秘境无法出现?这么一来,那他爹和渣爹更无法相遇、那他还存在吗……   无法控制胡思乱想,盛星河下意识一摸腰间,然而却摸了个空,原本习惯摩挲的银白色鳞片不知是在哪弄丢了,此刻他腰间空空荡荡,只觉异常不习惯,更添烦闷。   盛星河呼出一口气,猛地吨吨吨灌了一肚子水,勉强冷静下来,决定先去找他爹了解情况。   说来也怪,他自从被他爹救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他爹寝殿,然而接连两日都没见到人。   他乘着代步仙鹤,去玉衡峰找人。   玉衡峰位于七主峰的边缘,山峰奇俊高耸,像要触及星辰。   盛星河一落地,便发现此处人多得异常,青衣白纱一片,俱是行色匆匆。   好不容易找到了角宿,却没有问出他爹下落,对方只道“盛酽师弟下山执行任务”,便话锋一转,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准备三日后启程前往西蛮参加大赛。   “我也能参加?”盛酽惊诧,猎灵大赛作为各方势力角逐,按理来说只有各族最优秀的弟子才有资格参与。   角宿顿了一声道,道:“天枢峰亲传弟子只有你们三名,你不参加谁参加,还不快去准备。”   时间仓促,盛星河没有问出他爹下落,只能先回去收拾东西。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又有从天枢峰方向来的仙鹤落地。   一袭青衣翩翩落下,云若竹玉冠束发,面容清俊,如一抹春风吹上这凝重的玉衡峰,来往匆忙弟子见了他,也不由慢下几分脚步。   云若竹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角宿,抬手行礼:“角宿师兄有礼,想必师兄也已听说,如今猎灵大赛在即,阿酽纵有过错,现在也该放他出来,好让他准备比赛。父亲那边我已禀报,他也同意了。”   角宿神情微妙,他瞥了一眼四周往来弟子,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抬手说:“云师弟先同我来。”   云若竹轻轻皱了下眉,抬脚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一直走到了一处偏僻地方,角宿才开口,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就在今日,禁地结界出现破损,守门弟子被人打晕,应该是有邪祟逃出,而盛酽师弟……不知去向。”   云若竹呼吸停了一瞬,向来温润的表情出现了裂痕,焦急道:“为何不早点上报?阿酽出事了怎么办?!”   “向谁上报?”角宿压低声音,“我师尊尚在闭关,宗主远在仙盟,况且禁地结界还未修复,更别说此时猎灵大赛在即、各峰精英弟子准备出发……谁还能有时间、有能力去找不知所踪的邪祟和盛酽?”   角宿不是不担心盛酽,只是他身为玉衡峰大弟子,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何况此刻所有事都堆在了一起,他有心无力,只能勉强压下消息。   若不是云若竹身份特殊,他也是不会轻易透露。   角宿说着,自己先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安慰云若竹还是安慰自己,“云师弟别急,也许是盛酽师弟发现邪祟逃跑,追捕邪祟去了。你同盛酽师弟自幼长大,该相信他的能力才是。”   云若竹当然放心不下。   他从知道盛酽进入禁地边际开始,便一直忧心忡忡,奈何盛酽固执,他劝说不得。   如今担忧成了真,云若竹一时间心慌不已,手都微微颤抖,转身就想走:“不行,我得去找阿酽。”   “等等”,角宿从身后扣住他肩膀,声音冷淡道,“云师弟,宗门队伍三日后便要出发,如今宗主不在,万事由你定夺,你此刻去找人,难道想抛下宗门不顾?!”   云若竹被他提醒,肩膀一颤,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可是阿酽生死未卜……”   角宿默然一瞬,才道:“两日,我最多只能让师弟们下山寻找两日,第三日便要启程出发,何况,能困得住盛酽师弟的邪祟,云师弟单独一人前往,怕也于事无补,你是宗主之子,当以大局为重!”   云若竹背对着他,重重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想要掩盖住某些情绪。   “宗主之子”,云若竹从小便听了无数遍此类言论,像是某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将他枷在这方天地动弹不得。   他心中酸涩,无数情绪碰撞纠结,最后,挺起的背微微佝了下去,嗓音略哑道:“若有什么情况,立马同我说。”   角宿欣慰地笑了笑。   此刻被邪祟“掳走”的盛酽,正坐在梨花洲一处酒楼中,面无表情听着一楼先生抑扬顿挫地语调。   “……那太一宗盛星河面若桃花,身量窈窕,自是将妖族太子江平野迷得神魂颠倒,太子不顾两族恩怨,以妖族山河为聘,‘我太子妃之位,舍你其谁’?可惜太子一片痴心,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盛星河含泪谢绝,‘恨不相逢未嫁时,我已是盛酽的人了,太子,来生再续前缘’……”   满座一片唏嘘。   他对面的男子真情实意地骂道:“有眼无珠,这盛酽算什么,哪里能跟太子比?”   说着,看了一眼盛酽方向,冷哼一声。   盛酽抬手喝茶,挡住了嘴角无语地一撇。   梨花洲满城梨花终年盛开,堆满了锦绣繁华和温柔旖旎,向来是享乐的好去处。自春风楼一事后,温柔乡自然是不敢沾了,于是追求享乐的方向偏了偏,落到了蓬勃发展的文艺创作上,尤其最近仙门的爱恨情仇相当曲折,平添许多精彩素材,于是创作者们各显身手,从妖族太子的悲惨虐恋到太一宗师兄弟的甜蜜相知,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   盛酽向来是不关注这些的,如今身不由己,勉强听了一听,只觉得无语凝噎、荒诞绝伦,偏偏他身边这位“邪祟”还相当捧哏,先生每次结束后还打赏许多赏银,惹得本就疯魔的一群人更加兴致盎然,连说了三场相关话本。   听得盛酽恨不得给自己套个清心咒。   看,又来了。   大堂内先生说完了这一段,果然见二楼那熟悉的雅座上又飞下几块灵石,同时,这位阔绰客人道:“这盛星河不识好歹,太子这般风姿,怎么能看不上,你给我说个两人缘定三生的话本。”   先生收下灵石,立马明白客人是吃哪一挂的,当下一拍醒木,滔滔不绝又说了起来。   “好——”大堂内满堂喝彩。   只有盛酽不断喝茶,压下内心喷薄欲出的火气,可惜不太成功,火气从心中烧到脸上,让盛酽那张桃花面上更为侬艳。   于是瞥到他脸上的视线停顿了久了些。   九霜也忽然觉得渴了些,抬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看着他道:“怎么,你也觉得还是我妖族太子更好了?呵,白长了这么一张脸,偏偏眼神不好。”   “……”盛酽咽下一口气,同他对上视线,“前辈,你究竟要带我去哪?”   眼前这人突然出现在禁地中,修为不低,只是从他满嘴胡言中,盛酽发现这人竟是将他认成了小星河!   他心一沉,对方满口的“妖族殿下”,加上他俊美到不似凡人的脸,恐怕此人正是妖族派来、想要向小星河复仇的大妖。   于是他只能暂且隐瞒身份,在着大妖身边虚与委蛇,想要打听清楚这人究竟要抓小星河回去做什么?   “去哪?自然是去找妖族太子,你既然知道后悔,我便给你这个后悔的机会,回妖族,同太子完婚。”   九霜懒洋洋地靠在雅座间的椅子上,眼神虽是看向楼下的说书先生,余光却是打量小美人的反应。   想着就算对方拒绝,他便将人抢绑回去。   按照他们人族的话本怎么说来着,对了,先婚后爱,既然都写进了书里,证明这也是行之有效的。   出乎意料,小美人竟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脸看着更红了些,许是害羞。   九霜的余光看着那越发红润而更显得瑰艳的脸,头慢慢转了过来,原本的余光变作了目不直视。   直到对方发出疑问的声音,他才如梦方醒,仓促地将眼神转到楼下。   说书先生布满褶子的脸让他瞬间回过神来,嘴里道:“没什么,算你识相。”   心下却不由想:他师侄的眼光,确实挺好的。   然而盛酽不过是被气到了。   他之前虽然不满江平野,却没想到对方竟卑劣到这种地步?!   自己绑人失败就算了,竟然还要请别的大妖来强买强卖?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被绑的人不是他而是小星河,恐怕就真的让他得逞了!   无耻至极!   盛酽攥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他知道打不过对面的大妖,只能暂且麻痹对方,于是强挤出一个笑:“江太子丰神俊郎,我自然是喜欢的。”   说书先生恰好讲到了一个精彩处,响起了满堂掌声。   盛酽看向对面,却见大妖那俊美的脸上却没有露出笑容,反而嘴角往下,有的郁卒的模样。   九霜没有看他,只盯着说书先生的褶子脸,将心中掠去的些许不适归结为:岂有此理,知道我师侄丰神俊朗竟然还拒绝人家。   盛酽则是觉得妖族果然都有病。 第七十一章   从酒楼出来时,已是晚霞漫天,满城梨花如烟如云,清浅香味萦绕鼻尖,江水波光潋滟,来往画船挂上几盏花灯,映得满船绚烂通透,萧管丝弦声悠悠飘过柳陌花衢,飘过茶房酒肆,飘在这绮绣繁华的人世间。   九霜本打算赶往妖都,看见此景却又不免驻足。   头顶花灯摇曳、洒下璀璨灯火,映得他侧脸光影明灭,那双眼却是明亮清澈。   这就是师姐想要守护的人间嘛……   九霜神色一动,收回原本想要御剑的灵力,朝后勾了勾手,言简意赅说:“跟上。”   盛酽撇了撇嘴,遥遥跟在他身后。   梨花洲繁华热闹,街道上人头攒动,一打扮精致的少年不小心撞上了盛酽,抬头看他一眼,却反而将他反手推开,语气恶劣说:“丑八怪,别挡道!”   一推,没推动。   盛酽居高临下看着少年。   他知道那大妖将自己的容貌遮掩了,却不知变作了什么模样。   看这人和来往路人的反应,应当不是一般的丑。   真幼稚。   盛酽心中嗤了一声,他自然不会在意这幼稚的报复。   事实上,他一般下山出任务时,都会将容貌刻意扮丑,才不会引来刻意的麻烦。   不过他不在意,却有人不乐意了。   盛酽刚想往旁边让路,却忽然有人出声:   “你方才说什么了?”   一张含笑的脸出现在身旁,看向少年。   这大妖什么时候回来的?   盛酽皱眉,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   此刻九霜手中不知从哪折来的一枝梨花枝,他马尾高束,发尾在风中微扬,黑衣劲装显出精悍身形,五官极为清俊,含笑的眉眼却透着隐隐的凌人气势。   少年在他的注视下,当即后退两步,脸蛋飞红,结结巴巴说:“对、对不起……”   九霜一挑眉:“跟我说做什么?”   “对不起!”少年脑袋转了个弯,朝着盛酽方向深深鞠躬。   盛酽:“……不必,起来吧。”   少年迫不及防起身,脑袋转过去说:“这位道友、欸?”   梨花洲最大的梨树约有三丈高,犹如一树花楼,周身堆玉砌雪,此刻宽大的树枝上,一只漆黑云靴垂落,九霜懒洋洋靠在树干上,半屈着膝,侧身看着通明长街,嘴边叼着根细长的梨花枝,枝头还开着个花苞。   他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作为美人榜榜首,被叫丑八怪是什么感受?”   盛酽坐在他旁边,身侧花枝繁密,风过处,粉白梨花如乱雪飘飞,落了他满肩。   他伸手拂开,嘴中道:“虚名而已,一副皮囊、何足挂齿。”   九霜将视线从繁华大街移到他发顶,忽然伸出手来。   盛酽见他动作,下意识警惕地往后一躲。   然而他身后就是粗壮树干,避无可避,反而因为动作太大,头顶不慎碰到了一处繁密花枝,刹那间花雨自头顶飘落。   落到他乌黑长发、瘦削肩侧,以及到九霜伸来的手心中。   盛酽因对方突兀的动作,将注意力都放在大妖身上,一双桃花眼在花幕中潋滟生辉。   花瓣短暂遮挡视线,再看清时,大妖却是已经低下了头。   “这么紧张做什么?”   从盛酽的视线看去,只见对方手心拢了一手的雪白梨花,他皮肤本就白净,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白些。   “说不在意皮囊,可话本都写了,看看你勾搭的那些人,太一宗盛酽、明光城贺钰、清河谷温絮、剑宗郁无朝,还有我师……我们太子,哪一个不是翩翩少年郎?”   他松开掌心,片片花瓣顺着轻风飘落向本就堆满了落花的地面。   “看不上我们太子,难不成是其他人比他生得更俊美?”他拍了拍手,一手搭在膝上,侧头看向盛酽。   龙族□□美人,重皮囊,九霜也不例外,因此对师侄这个心上人想出的小小惩戒便是将对方变成了一个丑八怪。   结果没想到对方面对他人的容貌羞辱却如此淡定,让九霜有些意外,想到酒楼话本中的描述,狐疑的目光看向了他。   盛酽额角一抽,果真是妖族,想象不到人族充沛的虚构能力。   “话本都是假的,我同那些人断无半点关系,跟江平野也是!”盛酽顿了顿,“况且,喜欢一事,哪里只能看外表?若真如此,我觉得你倒比那江平野顺眼多了,难不成我要喜欢你不成?”   盛酽看着他,故意道。   这大妖既然把自己变作了一个丑八怪,那顶着一张丑脸说喜欢,多少能将对方恶心到。   果然说完,这大妖搭在膝上的手一个滑落,整个人也往旁边倒了几分,差点从树枝掉落。   他堪堪扶住斜上方一枝伸展的花枝,不可置信看着他,白净的脸都气得红了些。   “胡说八道,你就是这般勾搭那些人的!”   盛酽心下冷笑一声,却还是不忘给小星河保持清白:“都说了话本是虚构的,我同那些人毫无关系。”   这大妖仍旧保持扶着花枝的动作,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   满树的花香醉人,长街的喧闹嬉笑声仿佛隔了很远。   九霜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什么意思,没有勾搭那些人,所以是只勾搭了他的意思?   他暗暗咬牙,可恶,这人果真花样百出,难怪师侄招架不住,现在竟然连他也要蛊惑!   “哼”,九霜冷哼一声,扶着花枝的手顺势摘了一朵花瓣,轻飘飘一扔,却正中盛酽胸前,来不及反应,一瞬间将他打下了枝头。   空中衣衫飞舞,直直落进满地落花间,飞溅起一阵花雨。   九霜翩翩落地,看着从花堆中狼狈爬出来的青年。   对方乌黑长发间又沾上了几朵雪似的花瓣,一朵恰好别在了耳后,人比花娇,越发衬得眉眼灼人。   九霜拢在身后的手一动,忍住了想要将那花瓣摘下的冲动。   他索性转身,故作高深说:“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正拍落一身花瓣的盛酽:“……”   他就说妖族都有病! 第七十二章   锦绣繁华的梨花洲,也抵不过猎灵大赛开启的诱惑。   盛酽原本遥遥跟在大妖身后,穿过灯火通明的长街,路过一告示墙时,见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他本不在意,欲要走时却偶然听见“猎灵大赛选拔”等字眼,不由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   方才确定猎灵大赛确实要开启的消息,暗暗惊讶。   怎么回事?按照惯例不应该是两年后才开始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开启选拔……莫非,盛酽想到一种可能,面色一凝,难道是西蛮出事了?!   身为宗主亲传弟子,盛酽自然了解得比旁人多。   十年一度的猎灵大赛,明面上是为了激励各族天骄,实则是由于西蛮鬼域的结界每隔十年需要巩固一次,而结界内由于鬼气逸散,会滋生出不少行尸邪祟,长久不除恐养虎为患,但化神以上修为者若出手,会对结界造成一定损害,因此限制修为定在了化神以下。   至于骨龄三十岁以下,恐怕,是为了传说中神女遗留的仙人秘境……   盛酽陷入沉思,如今连梨花洲都已经开启大赛的选拔,宗门岂不是已经启程出发?不知小星河是否也去了……不对,宗门七峰各有十个名额,小星河身为天枢峰亲传弟子,肯定也在其中!   但问题是,他还被困在此处啊!   要知道猎灵在西蛮鬼域中展开,危险重重,若他没在身边,小星河遇到危险怎么办?   告示墙外,一群或兴奋大展身手、或贪婪比赛奖励的人中,只有一脸凝重的盛酽显得格格不入。   “猎灵大赛是什么?”   响在耳边的声音唤回了盛酽的思绪。   大妖那张俊美到超脱凡人的脸突然出现在身前,将他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看向对方的眼神也不由带上几分惊吓。   九霜不知为何,触及到他的眼神,内心就涌出微妙的烦闷。   “咔擦”,原本咬在嘴边的细小花枝一个用力,断枝掉落,坠入他手心中。   这烦闷来得莫名其妙,九霜一向弯起的笑眼难得耷拉了眼角,透出几分郁卒。   但他又不能明说,否则岂不是让对方以为自己这么容易受他的影响?   笑话,那些勾搭人的手段,怎么可能对他有效?   九霜暗中不屑,随手将手心的花枝掷出,晕着充沛灵力的枝条恰好插在路旁泥土中,当即扎根伸展,顷刻间化作一株参天花树,纷纷扬扬的梨花顺着风飘落,洒在了告示墙下一群惊呆的修士身上。   盛酽也被这动静吸引,抬头,恰好一朵纯白无瑕的花瓣悠悠飘在他鼻尖,清淡却悠长的花香扑面而来。   盛酽抬手摘下,原本的烦心事被这花雨打岔,眉眼柔和了些。   “哼”,九霜余光瞥见他神情变花,那股烦闷消失了,却还是发出一声冷哼表达自己的不满。   盛酽手中拿着花,抬头朝他看来。   零星花瓣飘在两人中间。   九霜的不满发泄到一半,看着这人的脸发泄不下去了,甚至盯着人有一瞬的出神。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轻咳了几声掩饰,接着话题说:“咳咳,这猎灵大赛,究竟是什么?”   盛酽没有看出他的窘迫,事实上,对于这突然出现在禁地的大妖,他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对方,此刻见他这番装模作样,一时怀疑对方又想耍什么手段?   否则,三族修士人人皆知的猎灵大赛,他怎么会一副全然不知的作态?   许是盛酽打量的眼神太过明显,九霜疑心自己的不同寻常被对方察觉,冒出些恼羞成怒的情绪来。   “看什么看,不说便罢了。”   原本懒洋洋的语气也带上了恼意。   盛酽眼神一动,看他这表现,确实不像伪装?可是,以大妖的修为,怎么可能在修真界没有听说过猎灵大赛?即便隐世也绝不可能如此全然无知!   压下心中疑惑,盛酽淡淡道:“自然不敢,猎灵大赛是由东洲仙门、北夜魔门和南隐妖都联手举行,十年一度,比赛在西蛮鬼域内猎杀行尸,因此称为猎灵。”   “西蛮鬼域?”   盛酽发现大妖的神情有些许怪异,先是惊愕,继而流露出几分愤恨和悲伤,这都是刹那间的反应,若不是盛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怕页发现不了他这瞬间的反应。   更令人惊愕的,是大妖下一句脱口而出的话“鬼域结界出问题了。”   分明是肯定的语气。   但他怎么知道猎灵大赛背后的实质?   不是方才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吗?   有意思。   盛酽敏锐察觉出大妖身上似乎蕴藏着许多秘密。   他低下头,遮掩住眼中的探寻之意。   九霜被“鬼域”二字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原本冒出的莫名烦躁压下去了,只余回忆中女人诀别的话语和委托。   他神情稍暗,忽然想起什么,“既然这比赛由三方联手,岂不是妖族也要参加?”   盛酽知道他指的是谁,眼神一动,肯定道:“自然,尤其江平野作为妖族太子,肯定会前往鬼域,代表妖族参赛。”   “既如此,岂不是该去鬼域找人……”九霜喃喃道。   盛酽按耐住心中激动,提醒了一声:“前辈,大赛名额难得,除了各大宗门有较多名额外,每座城池只有零星一二,如梨花洲只有两个名额,明日便开始选拔,为期两天,一天选出一名。”   他指了指旁边的告示墙,说出自己方才听到的消息。   九霜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没骨头的样子,“好吧”。   他打了个呵欠:“那便多待两日。”   选拔赛简单粗暴。   由梨花洲中的首富林家出钱搭擂台,从辰时开始,午夜站在擂台上的即为获胜者。   选拔赛当日,向来丝弦不断的梨花洲难得一扫萎靡之音,平添了几分肃杀紧张的气氛。   按理来说,这种守擂台的车轮战,真正想赢的修真者们往往会选择最后出场,以保存实力。   头几位出场的,无非是想彰显实力,博取掌声,属于花架子一派。   但今日有所不同。   辰时一到,比赛的锣鼓敲响,便有一年轻人飘然飞上擂台,黑色衣角垂落,露出一张清隽慵懒的脸。   九霜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掀起眼皮扫了眼挤在四周、正在观望的修士们,十分欠揍说:“一起上吧。”   “好大的口气”,一魁梧修士跳上擂台,“让我来会会你!”   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   “砰——”   叫好声还没结束,魁梧修士便化作一个黑点飞了出去。   众人的欢呼霎时卡在喉间。   而接下来一直重复着相同场景,九霜甚至姿势都没变,对手不出一招便化作天外飞仙。   准备参赛的修士们都要麻了,只有些女修士和准备捉婿的老头眼睛越来越亮。   大概是打出了名头,围观人越来越多,未到午时,几乎整个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了。   也把盛酽挤得越来越靠后   不过他本就嫌吵,索性找了旁边特意搭起、现在已空落落的茶棚坐着,等着大妖。   逃是不能逃的,毕竟大妖修为莫测,况且他逃了,万一对方直接找上小星河怎么办?   所以目前只能暂时跟在大妖身边。   重重人墙围在擂台四周,挡住了视线,因此盛酽也没有看见大妖频频扫视的眼神、以及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这位仙君好像在看我欸!”   “臭不要脸,仙君明明在看我。”   “行了行了,都别自作多情了,人家明显是在找人好吧。”   人群中爆发小小的议论声。   而刚打飞一个挑战者的九霜心下烦闷,怎么一个转眼,人就不见了。   他倒是不担心对方逃跑,毕竟已经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抹神识,逃也逃不掉。   可是,现在自己明明在比武,这人怎么能不来看他呢?!   忽略掉耳边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九霜又觉得自己是昏头了,分明可以临近午夜上场,结果现在站了两三个时辰,那人竟然还不来看他!   真是可恨。   他如此想着,眉眼间戾气更重,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台下,声音中加了点灵力,扬声道:“不必等到子时,现在要上台的都一起上吧,畏首畏尾,算什么英雄?”   原本打算后面再上的修士们都来了火气,彼此间对上视线,呼啦啦跳上擂台,粗略有二三十人,其中一人道:“既如此,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此人虽然修为不低,但狂妄自大,竟然敢让他们一起上,呵,那就一起联手,先干掉……欸?   天下如同下了饺子雨,呼啦啦一群人倒在了擂台四周,齐齐飞溅一片灰尘。   原本离近的围观者们纷纷后退,一些原本犹豫上场的修士此刻彻底打消了念头。   擂台四周一时空了出来,只有一群倒地□□的修士,以及、无聊到直接坐在擂台中央的年轻人。   九霜又打了个呵欠,无比后悔没有选择在客栈睡觉,他眉眼恹恹,看向主持比武的林家人,“比赛不能提前结束吗?”   林家人中,一人道:“仙君恕罪,为免有修士晚来参加,必须到子时午夜才能结束。”   九霜叹了一声,嘟囔两句,倒也没说话了。   他屈膝坐在中央,一手撑着下颌,姿态闲散,像是遇到什么烦心事的富贵公子哥。   只有围观众人才知道这大魔头的恐怖。   那林家人又说话了,小心翼翼问:“仙君,你可还记得我?”   九霜分了点眼神给他。   “昨夜,不小心撞到仙君好友,还没有好好赔罪。”   九霜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路人,“哦”了一声。   那人听此,更加兴奋,按耐住激动的语气,上前了几步:“不知道仙君是否婚……”   “你也想跟我打擂台吗?”九霜看着他从后场踏上擂台的一只脚,慢悠悠抬起了手。   那林家少年讪笑着退后,咽下嘴边的询问,“岂敢岂敢。”   他面上笑着,心下却懊恼,向来被人讨好的林家少爷何时需要吃这种亏?   不过,此人相貌英俊,又修为高深,倒也确实不错,只是该如何勾到手呢……   林家少爷冥思苦想间,忽然听见一声“他不是我好友”。   “啊?”他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看向他正想要搭讪的修士。   只见对方似有郁色,闷闷道,“他才不是”,不过是一个脚踩好几只船的人族。   不看他比武就算了,谁稀罕。   林家少年不解这英俊修士为何突然生气,只好干笑几声。   他正想要如何措辞,却见擂台中央的人忽然站起来。   头顶的阳光洒落在他头顶,衬得身形颀长挺拔,懒散的面容上带有倦意。   不仅是林家少年,周围人群的眼神都看了过去。   猜测这位神秘仙君又要打飞谁了?   九霜却只是抬手在擂台四周布了层结界,他转身对林家少年道:“子时之前,若有人能破开我这结界,便算他赢了。”   说完,飞身下了擂台,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四周人群自动散开,空出了一条道路,九霜恰好看见了正坐在茶棚里、悠游自在喝着茶的盛酽。   原本懒散半阖的眼睛瞬间睁开,九霜衣角带风,飞掠一般来到了茶棚。   在身后众人视线下,他臭着脸搭上盛酽肩膀,在对方没反应过来时便带着人倏忽消失。   林家少年匆匆跑来时,只看见了空无一人的茶棚。   春风楼矗立在梨花洲江边,自明光城一事暴露后,原本的春楼改做了酒楼,长长的酒旗从二楼处垂下,在梨花掩映中飘扬在风里。   二楼临窗处,桌上已摆满了珍馐美馔,香味在鼻尖萦绕,九霜却坐在倚在窗边,抱臂不言,侧脸似有郁色。   盛酽不知这妖又为何生气,便同他一道看向窗外。   午时阳光正盛,江上船只稀少,只有岸边系着零星三两只小舟,纳凉的少年少年在梨花树的阴影下,嬉笑玩着水花。   江面波光耀眼,远处水天相接,不时有梨花飞落。   盛酽一时晃神,难得有些许闲适之感。   不过,“咳咳、咳咳咳”,对面传出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意识到身边还有这大妖的存在,原本的闲适破裂,心微微一沉。   他余光瞥去,“怎么了?”   大妖却又不说话,不过他有了动作,坐正身体拿起了一根筷子。   敲在碗盏边沿,发出清脆一声,然后抬头看他一眼。   “……”,盛酽不是很想理他,但对方又敲了一声,看他一眼。   不过却又在他看过去时移开视线。   他额角一跳,试探性开口:“不然,我们做去靠近大堂的雅间听话本?”   梨花洲讲究享受,一般的酒楼大堂内都有专门的说书先生。   盛酽见他昨日连听了一天的话本,觉得这妖族应该对此道感兴趣。   没想到,对方却直接放下筷子,盯着他不悦道:“你不是说这些话本都是虚构?怎么还要听人家说你如何勾搭英俊少年郎?”   他语气变得警惕,“不会都是真的?”   “……那您还是吃饭吧。”   九霜冷哼一声,觉得捉住了这人露出的一点小尾巴,心中却仍不觉得怎么高兴。   只觉他家师侄情路坎坷,毕竟这人确实难搞得很。   酒楼生意不错,尤其最近两日有选拔,不少附近的散修都来碰碰运气,一时热闹非凡。   盛酽无意间听了四周的两句高谈阔论,几乎都是围绕今早擂台上那名神秘修士。   赞赏钦佩有之、恶意诋毁有之、嫉妒不屑有之……   盛酽视线转回到身前人上。   对面的大妖重新拿起筷子,却没有吃饭,只是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碗盏,仿佛有仇一样。   对周围关于他引起的喧闹却毫无反应。   他们身上布了结界,周围人不知道他们口中大肆谈论的主角就在自己身边,甚至旁边就有一人还在言之凿凿说大妖就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人。   盛酽看对方一样。   仍旧还在戳碗筷。   很难想象这人今早在擂台上大杀四方的气势。   “前辈灵力果然高深”,盛酽开口道,“令晚辈惭愧。”   不论别的,大妖的修为确实神鬼莫测,盛酽到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何等级。   他见过的最高修为自然是玉衡峰长老,当世唯一的渡劫期大能。   但、虽然大妖没有如此强烈的威压,给他的感觉却和玉衡峰长老不相上下。   让盛酽无比忌惮的同时,却也存了一份修真者慕强的敬意。   九霜戳碗盏的动作瞬间凝住。   他眼神慢慢抬起,看向盛酽。   对方神色淡然,不像说谎。   可是、怎么突然说这个。   “咳咳”,九霜侧过身,以手握拳抵在嘴边,挡住了微微翘起的嘴角。   “你知道就好”,他朝着盛酽扬起了头。   然后道,“快吃吧,你们人族虽然实力不济,食物却是相当不错。”   说完,整个人埋在了饭碗间,将正桌食物一扫而空。   夜幕降临,月华笼罩堆雪积云一般的梨花洲,给纯白无暇的梨花拢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擂台上空无一人,四周却挤满了赶来的修士,无数人想要登上擂台,然而却在靠近时被一层无形结界弹飞。   这场景简直诡异极了。   越接近子时午夜,擂台周围人越多,掐着点赶来的参赛修士、以及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已排到了半条街外。   月光穿过无形结界,洒在空无一人的高台,映亮了每一个眼红的修士。   林家听说了消息,来得人更多了。   “人还没来吗?”   “已找遍了全城,没有发现。”   “时间都快到了……”   不止林家人急,围观的群众们也是议论纷纷。   猜测那位仙君是不是就来玩的?人家也许不稀罕这猎灵大赛的参赛令牌呢?   最期待的莫过于挡在结界外的一群修士,纷纷祈祷时间快点结束,那人如果没有及时赶到,那比赛结果就算作废了!   最后一瞬,林家人无可奈何地扬起了锣鼓。   在周围一圈修士无比期待的目光中,敲响了锃亮的锣面。   “铛——”清脆声中,结界消散,月色下的青年眉目如画,唇角含笑,手中已然拿着呈在擂台边上玉盒中的令牌。   “诸位,承让了。”   四周先是一静,继而响起冲天的掌声与喝彩。   一些不满和怨恨的修士也不敢表露出来,只灰溜溜地转身,钻进了人群中。   盛酽仍旧是站在最外围的,原本还想着要等上一会儿。   没想到转眼间,大妖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身后是尚且沸腾的人群。   盛酽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九霜将令牌往他手心一塞,低头看他,眉毛一边挑起,道:“走吧,明晚再来比武。”   盛酽将手心中的令牌拿起,猎灵大赛的参赛令牌造型别致,牌身便是极为珍贵的锻造材料八荒玄铁,惟妙惟肖的龙纹浮雕带着似有若无的强大威压,正中是一个铁画银钩的“灵”字。   盛酽将令牌还他:“一人只能参与一次比武。”   九霜原本飞扬的神采黯了下来,“什么?这是什么规定?”   他瞪了一眼手中令牌,想了想说,“每个城池都会有这种选拔比武吗?不如去另一座城?”   盛酽摇头:“猎灵比赛的令牌特殊,解除封印的一瞬间便会认主,再参加其余选拔,会直接被识别出来。”   这也是为了防止一人垄断多枚令牌的现象出现。   “无妨,我明日自己参赛就行。”   九霜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趁着盛酽没注意时,九霜暗暗戳了一下令牌,嘟囔了一声“要你何用。”   -   盛酽自然不会像大妖一样辰时就开始参赛。   等到月落西天,夜色深沉,这才赶到擂台周围。   许是昨日大多数修士被大妖打伤,今天参赛的修士少了许多,连带着四周的看客也只有十来个人。   盛酽赶到时,站在擂台上的人并不陌生,正是昨日撞到他的那名少年。   离午夜只有半个时辰,少年双手负在背后,志得意满,似乎笃定已经胜利。   盛酽本来觉得没什么,倒是身边的大妖“哼”了一声,“不过金丹修士……”   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匆匆看了一眼身边人,改口说,“金丹和金丹自然也有不同,他气息虚浮,一看就没少吃过灵丹,不是你的对手,你去吧,不必紧张。”   盛酽自然不会紧张,反而奇怪地看了一眼大妖。   九霜捏了一把掌心,对他报以鼓励的眼神。   盛酽:“……”   他礼貌地说了声“多谢。”   然后便想飞身上台。   不过身边却忽然有人出声道“等等”。   盛酽好奇看去,一个修士偷偷摸摸过来,看了看台上,压低声音说:“道友,你是外地来的吧?怎么还敢上去,你知道台上的是谁吗?”   盛酽和大妖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那名修士,摇头:“确实不知,还请这位道友指点。”   那人摇了摇头,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声音更低,鬼鬼祟祟说,“台上这位,可是林家捧在手心的少爷,你没看见这擂台周围都没参赛的人嘛,就是知道这第二枚令牌是留给林家自己人的,别自讨没趣,更别得罪林家。”   盛酽惊讶,倒是一次听说。   他自幼便是太一宗宗主的亲传弟子,虽然也参与修真界宗派之间的倾轧,但对于一些潜规则,却是陌生的。   九霜更是不屑道:“可笑,既然设擂比武,就该能者得之,哪有内定的道理?”   那人一脸过来人的语气:“这不是怕人议论?第一枚令牌倒也罢了,第二枚,啧啧。”   盛酽在他的嘲讽中,看向擂台上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提前拿出令牌的少年。   他提气飞身,登上了擂台,恰好挡住了林家少爷和装着令牌的锦盒中间。   “你……”骤然对上一张丑脸,林家少爷下意识露出嫌恶眼神。   不过仔细一看,这丑脸有些熟悉,他反应过来这不是那俊美修士身边的丑人嘛!   一时间遮掩了脸上的嫌弃,露出个笑说:“原来是这位道友,昨夜一时莽撞,得罪了”。   然后迫不及待问,“不知另一位道友,可来了?”   他眼神在四下扫过,可惜九霜套了层结界掩饰,他没有发现,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   擂台上只有他和这丑人,林家少爷也不觉得对方是来比武的,还颇觉风度地发出邀请:“道友不是梨花洲的人吧?在下乃林家人,不嫌弃的话,可请道友前往林家做客,自然,可以带上你的好友。”   醉翁之意十分明显。   盛酽不想跟他废话,从储物戒中拿出了长剑,剑锋在月光中闪烁一抹寒光:“请。”   “你这是”,林家少爷先是惊愕,然后笑了一声,“这位道友,在下方才可能没有说明白,我可不止是林家人,还是林家唯一的少爷。”   “唯一”两个字加了重音。   盛酽这次话都不说,直接持剑飞身上前,划过一道凌冽弧光。   林家少爷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敢动手,慌忙应对。   可惜不过几个回合,他仓促拿出的长剑被一个挑飞。   “锃”一声,插在了擂台中央。   他也狼狈地倒在台上,喉咙前便是雪亮锋利的剑尖,以及一只比剑尖还白的双手。   林家少爷心脏跳得极快,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想得竟是这丑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几个呼吸后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堪、羞恼瞬间跃上心头,他胸膛急促起伏,周围明明只有零星看客,他却觉得仿佛四周冒出无数双嘲笑他的眼神。   “放肆!”他尖声叫了一句,“你怎么敢……”   盛酽并没有在意,收剑如翘,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得罪了。”   说着,看向一旁负责敲锣的管事,提醒道:“午夜已经过了。”   是他获胜。   然而那位林家管事意料之中地对他露出敌视的眼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此没有规矩,那可是我们林家的少爷!”   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位修士,气息都在元婴左右。   身后,林家少爷已经起身,气急败坏之下,撕开了伪装,威胁道:“你现在下跪求我,我还能饶你一命。”   盛酽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个,只看着前面负责的林家管事,“我赢了,令牌是我的。”   管事气急反笑,一招手,语气冰冷,“杀了他。”   身后的幕僚们一拥而上。   台下,原本好心提醒的修士不忍地捂住了眼,心下悲痛,他明明提醒过了,怎么还有人就是想不开呢!   他还想安慰一下那人的好友,结果一转头,欸、人呢?   “砰砰砰”,几道黑影在他身边划过,他下意识转过身,便见地上躺了几个痛苦□□的修士。   ……这感觉有些熟悉。   那人忙朝擂台看去,惊愕发现昨日那位神秘的仙君此刻正站在台上,而他身后,是方才那名长相丑陋、非要上台挑战的道友?!   九霜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无视骤然变了脸色的林家管事和身后惨白的少年,径直走向玉盒,捧起来塞进了盛酽怀中。   “给你,这回总可以了吧。”   玉盒四周有一层封印,淡青色的光映在大妖脸上,映出了那双格外明亮的眼。   盛酽稍一犹豫,还是开口说了声“多谢。”   “不必,这算什么”,九霜继续轻描淡写地摆摆手,示意区区小事不算什么,头却扬得更高了。   可惜盛酽低头,错过了这一瞬。   他破开封印,拿出了令牌。   猎灵令牌自动认主,一股玄妙感涌上他心头。   “你、好大的胆子……林家不会放过你的”,怨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仙君,此人如此丑陋,你怎么会看上他?!如果、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们林家定会献上大批的天材地宝……”   盛酽的余光瞥见那少年说话间,还想朝大妖身上扑去。   可惜还没靠近,也化作一道黑影向外飞去,而且飞得更远,只留下一串凄厉惨叫。   盛酽抬头看他。   九霜立马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盛酽奇怪地皱了皱眉,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不过还是道:“我们快走吧,林家的侍卫也快到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貌似安静如鸡的管事。   眼神轻飘飘的,却看得管事一阵心惊肉跳。   九霜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抬手按住他肩,下一刻两人消失在原地。   鬼域远在西蛮之地,从东洲仙门出发,路程何止万里。   他们此刻不在宗门,更没有飞舟使用。   所幸各大宗门为了照顾散修,特意提供一定的飞舟名额给握用令牌的散修,而距离梨花洲最近的大宗,是剑宗。   九霜和盛酽御剑出了城门,月光洒在宽阔的官道上,四下无人。   盛酽看向剑宗方向,想到见过小星河的郁无朝等人,一时心提了起来。   到时候,会不会被大妖发现他不是盛星河……   他暗暗看向九霜,却被对方察觉。   他驱剑靠近了过来。   月光下,两道在大地上快速掠过的影子挨在了一起。   盛酽心中暗暗警惕。   却听对方忽然道:“你比那林家少爷好看多了。”   ?盛酽原本的警惕像是骤然被戳破的球,疑惑地看向大妖。   不明白怎么又提起林家少爷了。   在他的注视下,九霜习惯性地偏过脸,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只声音传来,“你可是美人榜榜首。”   盛酽沉默一瞬,“……谢谢。”   对方似乎笑了一声。   月色披在两人身上,许久后,盛酽又听到了大妖那懒洋洋的语调。   “我叫九霜。”   “哦。”盛酽想了想,又强调说,“我名盛星河。”   “我知道”,九霜过了好一会儿,声音低了些,道,“我当然知道,你可是我们太子的心上人。” 第七十三章   剑宗同奢华绮绣的梨花洲截然相反。   因着猎灵比赛,山下的小镇多了些热闹,但还是掩饰不住得寒酸清苦。   道路两排房子普通低矮,甚至有些只搭了个棚子,铸剑打铁声不绝于耳,却没有明光城那般璀璨华丽,有的只是一把把长剑锻造的冰冷锋利。   镇上客栈极少,加上盛酽和九霜又来得晚,很久才在一间小客栈找到空房,还只剩了最后一间。   九霜听到时犹豫了片刻,在幕天席地和共处一室之间,最终还是掏出了房钱。   不对啊,他这么心虚干嘛?   九霜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盛酽,语气毫无异常,“只剩一间房,你我将就一二。”   说完还不待回答,便僵硬地转过身,眉眼阴沉好似要杀人地瞪着掌柜:“带路!”   掌柜战战兢兢地引着两人上了二楼。   盛酽倒是无所谓,抬脚便跟在大妖身后,不过走了几步,抬头看了一眼大妖背影,然后便没有移开目光。   他是不是看错了……这妖、怎么好像同手同脚了?!   九霜察觉到身后的目光,那股心虚劲儿越发翻涌了,甚至多了几分恼羞成怒。   他不好好走路,看我干什么?莫非觉得我是故意想和他一间的吗?哈,开什么玩笑!   等等,他不会觉得我对他有什么意思吧?啧,依照这人族水性杨花的本性,倒是有很大可能这么想,该怎么告诉他,我对他完全没有非分之想呢?   “仙君小……、   “砰——”   掌柜的一声提醒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见那黑风煞雨的修士一头撞在了正前方的柱子上。   他话音戛然而止,心想“完了完了、自己不会要死吧”。   事实上,九霜觉得死的应该是他。   他从乱七八糟的心绪中抽离,捂着额头转身,正对上身后美貌人族的眼神。   盛酽同他视线相交的一刻,不由看了眼他的额头,虽然不知大妖又发什么毛病,但出于礼貌还是问道:“前辈没事吧?”   !!!   本来没事的九霜只觉得撞上柱子的额头无比发烫!   不止额头,连带着他整张脸都燥热起来。   “没、没事”,他整个人转了回去,在掌柜惊疑不定的视线中表情裂开,一巴掌重新拍上额头,无比懊丧!   他英明神武冷酷无情的形象啊!   掌柜只觉最近的修士越来越疯了,不用九霜催促也忙加快带路的步伐,两条腿抡得飞起来一样。   盛酽走在最后,绕过那跟柱子时瞥了一眼,只见木柱上有个清晰陷落的凹痕。   他默默看了眼身前大妖的脑壳,还挺硬啊。   在诡异的气氛中终于到了最角落的房前,掌柜逃也似的跑开。   九霜暗中深吸一口气,假装无事发生、动作自然地推开了房门。   小客栈最后没卖出去的一间房,想也知道条件糟糕。   房内逼仄阴暗,仅放了一床一桌一椅,完全融入整个剑宗清贫苦寒的氛围中。   九霜手还搭在门边,眉心便深深蹙起,这样的房间怎么住人?   他拿出储物戒收了这些硬邦邦的家具,反手掏出玉床云被美人塌,轻纱屏风琉璃台……若不是空间不够,还要往外再拿些。   他遗憾地收起储物戒,看了一眼焕然一新的装饰,勉强可以接受。   盛酽被他堵在门外,倒也不急。   等大妖终于让出门时,他看着满室明晃晃的珍贵家具和形成鲜明对比的低廉门窗,脚步顿了一瞬。   九霜以为他嫌弃,别扭地说了一句:“此处简陋,暂且将就一晚。”   “嗯”,盛酽收回打量的视线,没说自己是在计算这些家具的造价,暗中却是微微牙疼,如此顶尖的锻造材料,竟然都被拿了炼成了家具!这要被客栈外那群剑修看见,岂不是心疼死?   没看出来,这大妖家底竟然如此丰厚,还是个娇生惯养的主。   心中暗嗤一声。   他没走向床被,也没走向美人塌,而是寻了个角落,拿出个蒲团往地上一扔,对上九霜的视线,他道:“前辈休息,晚辈打坐即可。”   “你……”九霜不由吐出了一个字,剩下的话却在对方疑惑的视线中生生咽了下去,他垂眸看了看自己布置得舒适精致的小窝,心头窜了点无名火。   “随便”,他冷冷丢下两个字,便拂袖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他的动作带得来回摇晃。   又怎么了?   盛酽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他跟着人出了客栈,沿着长街一路往前。   路边除了炼器铺以外,还有不少高高低低的比武台。   剑宗尚武,尤其猎灵比赛在即,几乎每一个比武台上都有剑宗弟子或其他门派修士比武。   盛酽对此了解一二,比如不同的比武台规定不同,有专门用于切磋武艺的白色擂台,这种往往点到即止。   还有用武力来解决纠纷矛盾的红色擂台,甚至如果签订了生死契约、生死不论的黑色擂台,最后一种比武台往往更受关注。   比如不远处的一个黑色擂台,四周几乎挤满了人,围得水泄不通。   盛酽走近了,才勉强从交叠的人头空隙中看见擂台上比武的修士。   看清其中一人时,他心头一跳,原本向前的脚步一转,走进拥挤的人群中,遮挡住身形。   擂台上的郁无朝似有所觉,匆匆朝方才的方向一瞥,却只见一片陌生面孔。   这时对面突然刺了一剑,对手嘲讽说:“这个时候还敢分神,不如直接认输罢了。”   来不及怀疑,郁无朝放下心中那点异样,反唇相讥:“我看是你有眼无珠,竟敢污蔑盛酽仙君,该死的是你!”   两人打作一团,强烈的剑气悉数被挡在擂台升起的结界内,四周修士叫好不绝。   盛酽挤在其中,大妖在他身上下的幻术他自己无法看出,只好随便扯了个旁边的修士,问道:“这位道友,你看我容貌如何?”   那修士原本不耐烦,随便瞥了一眼后,目光带了点怜悯。   “你……”他欲言又止,最后委婉说,“修真者当以灵力为先,皮囊不过是身外之物,道友不必自卑。实在不行,买些美颜丹也是可以的。”   说完便转过了眼,不忍再看这张脸。   盛酽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大妖的幻术还没有失效。   “若说到容貌,还是要看美人榜榜首啊”,那修士指了指人群中的黑色擂台,一脸促狭道,“道友可知这上面的两位剑宗弟子,为何签订生死契约决斗?”   盛酽并不很想知道,奈何这位修士还是个话唠,没等他反应,自己先摇头晃脑说了下去,“啧啧,终究还是美色误人。今年美人榜换了榜首,那林子殷便四处吹捧今年榜首盛星河,借机诋毁前榜首盛酽仙君。嗤,谁不知道他之前追求盛酽而不得,如今说话难听得很,传到了剑宗新徒弟郁无朝的耳朵里,这不,两人直接打起来了……”   盛酽在脑中回想一番,属实没想起林子殷这号人物,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幻术还没消失,便松了口气,打算离开。   一转身,却对上了一张清灵俊秀的脸。   盛酽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可这本来就是人群中,眼看就要撞到方才的修士身上。   九霜忙伸手按住他肩膀,手腕一带,盛酽整个人便往前倾倒。   桃花眼微微睁大,盛酽反应过来,却控制不住身形,倒进了大妖怀里,只能堪堪伸手撑在对方胸前,避免了进一步接触。   然而看上去却更像是欲迎还拒。   盛酽还没起身,九霜便触火一般将他推了起来,语气还冷硬恶劣:“站不稳的嘛!”   盛酽揉了揉手腕,看了他一眼,只见大妖气得面色涨红,一脸如临大敌的瞪着他,跟防贼一样。   盛酽微微蹙眉,最后还是道:“抱歉”。   九霜“哼”了一声,一脸勉为其难,他转身离开,“还不跟上。”   一旁的修士看得目瞪口呆,视线在盛酽和九霜的脸上来回扫视,在盛酽即将离开时,拉住他意味深长道,“可以啊兄弟。”   ?盛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大妖越走越远,来不及多问,他只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   九霜的目的地是镇上唯一一家酒楼。   看着满桌饭菜,他吃了一筷,露出嫌弃表情。   不过嫌弃归嫌弃,他还是皱着眉吃了干净。   盛酽在旁没有动。   普通食物向来含有杂质,修士若吃了还要服用化食丹,麻烦得紧,加上修士大多不重口腹之欲,因此剑宗镇上才开了一家酒楼。   不过,这大妖骄奢又贪吃的模样,倒让他莫名想起了一个人。   盛酽眼角眉梢都柔软起来,不知道小星河最近怎么样……   “你在想谁?”九霜突然开口。   盛酽的思绪陡然拉回,神色重新变得淡漠,他摇了摇头。   九霜想起他方才眼角那抹温柔,原本尚且的饭菜一时竟酸涩起来。   他停下碗筷,唤了小二撤了碗盏,上了清茶。   借着喝茶的姿势,他不经意问:“莫不是方才的剑修?”   盛酽掀起眼皮,朝他看了过去。   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倒映着窗外晴空,恍惚间给人用情至深的错觉。   九霜喉结一滚,吞咽下茶水,却还是觉得渴得慌,那股渴意甚至烧到了脸上。   他长睫垂下,微微侧头避开了盛酽的眼神,说出的话却是带着闷意,“我方才都听见了,擂台上那白衣银甲的人,正是郁无朝。”   盛酽“嗯”了一声。   他如此平淡的反应,让九霜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盛酽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按照外界的传闻,剑宗郁无朝、应当是心仪小星河来着。   他正想应该作何反应,却见大妖的一双笑眼弯起,长眉轻挑,像是心情好了一些,“看来你跟那剑修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盛酽不知他这话何故,只沉稳地点了点头。   九霜的表情生动起来,眉眼飞扬,但他又强忍着,故作安慰说,“你也别在意,那剑修说着喜欢你,但还要为一个叫盛酽的打抱不平,一个三心二意之人,属实不值得你惦记。”   说到后面,还补充道,“哪比得上我们平野太子。”   盛酽没有搭理他最后一句,只奇怪道:“我何时惦记郁无朝?”   九霜迟疑一瞬:“你方才离开我,不是特意去找那郁无朝?”   “……”这是个误会,但盛酽不打算解释,只含糊地“唔”了一声。   如此不明不白的态度,让九霜飞扬的神色淡了一点。   他暗中郁结,想到一个人,心里更堵了些,“对了,他们口中的盛酽,不就是传闻中宠你如命的师兄?”   ……   盛酽忍住了没翻白眼,只真诚道:“前辈少听些话本吧。”   宠你如命是什么鬼?   不过对象是小孩的话,盛酽迟疑了一瞬,为了打消大妖一心一意想让小星河做太子妃的心,他开口道,“不过没错,我确实和师兄两情相悦。”   “咔擦”,九霜手中的茶杯碎成了齑粉。   剩余的茶水混着粉尘,从他指尖坠落,不过还没掉落在地,便化作了白色流光消散。   盛酽眼皮一跳。   这么生气的吗?   不妙,看来这大妖想让小星河作太子妃的决心,很是坚定呐。   他暗暗警惕,坚决不能让对方知道真相!   而九霜听完他这句话后,神色彻底冷淡下来,窗外透亮的天光映出他阴沉的侧脸。   盛酽是吧,他压抑住内心不住翻涌的酸意,恨恨地想:我记住你了。 第七十四章   盛酽虽然身上套了层大妖的幻术,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尽可能避开郁无朝。   登上剑宗提供的飞舟时,还特意赶早成为第一批进入的修士。   九霜看他如此积极,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不是不喜欢江平野?怎么还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去见他?”   在九霜看来,他们此行目的就是为了将美人送给大师侄,本来美人如此配合,他应该欣慰才是。   但……   九霜摇摇头,停止一些荒诞无稽的想法,又像是怕戳破什么秘密一般。   他阴沉着脸,大踏步上了飞舟。   盛酽看着他的背影,耸了耸肩。   大妖日常发疯,他也习惯了。   剑宗的飞舟同整个宗门保持同一主调,充满了艰苦朴素。   不过房间虽然窄小,却是单人单间,盛酽不在意摆设,大妖却冷着他那张脸,口中念叨“未来太子妃”,硬是塞了许多珍贵装饰,布置成了个金玉窝。   他布置好后便匆匆离开,背影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盛酽在原地,看着金碧辉煌的房间,颇有几分无处下脚。   他之前不是没有见过大妖的家底,但今日对方拿出来的,竟还能贵重几分。   比如那深黑如墨、光华内敛的九枝烛台,盛酽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胸口,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同参赛令牌相同材质的八荒玄铁!   这种珍贵的锻造材料,光是拳头大小都能在拍卖会卖出天价,如果不是参赛令牌自带结界,盛酽相信绝对会有修士宁愿放弃比赛、将令牌融了锻剑。   可现在……盛酽看着静静矗立的烛台,没敢细看其他的,神色复杂地走出了门外。   再看下去他就要仇富了。   飞舟此时已经缓缓起飞,地面景物不断缩小,长风呼啸而过,将修士们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怎么没有结界啊——”   猛烈风声中,盛酽听到有人惊呼。   “据说是结界耗费灵石太多,剑宗舍不得那个钱”,有人同样扯着嗓子回答。   “咳咳咳咳”,四周响起一片剑宗弟子的咳嗽声,其中一道熟悉的声音高声呼吁,“飞舟每日行驶耗资巨大,结界已无力承担,各位道友同门,若有富裕灵石的可前来捐赠,让我们用同胞之爱撑起温暖的结界——”   惹来一片骂骂咧咧。   “简直穷疯了”。   “散修的钱也好意思坑?”   “别说了,剑宗谁的钱不坑?谁让咱们上了这艘贼船。”   结界是不可能不要的,否则两三个月的路程都要吹这西北风,即便是修士也遭不住。   “感谢道友支持、感谢感谢……”   剑宗弟子拿着储物袋四下化缘,有年轻弟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还特意戴了面具,老油条们倒是大大咧咧,其中一个还是个熟面孔,正是方才激情呼吁的剑宗大师兄。   盛酽只跟对方在清河谷有过几面之缘,见他过来倒也不慌,只将手中几块灵石丢进他撑开的大储物袋中。   “感谢欸……”大师兄的套话在瞥了一眼他的脸后戛然而止。   盛酽心中一突,莫不是被认出来了?   “这位道友”,在盛酽紧张地注视下,大师兄伸进储物袋中拿出了他方才丢进去的灵石,还给了他,一脸真诚道,“道友心善,不过、这钱其实可以买些丹药来补补身体。”   ?盛酽的目光变得疑惑,不解看向他。   所以这是没有看出来他的身份吗?但补身体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语?   “咳咳,比如美颜丹,可以补补脸”,大师兄看出对方是真心实意的疑惑,索性直言,说完了还抱歉地看着盛酽,“这种钱,我们剑宗不能要!”   然后拿着储物袋又去堵别的修士了   ……   行吧,盛酽收回灵石,然后抬手摸了摸脸,难得有几分郁闷。   他是不在意外表了,但、真的有这么丑吗?   “丑八怪!”一道尖利声音响起。   盛酽没有反应,直到那声音离近了、在他身后怒喝,他这才反应过来是叫他。   一转身,又是一张熟悉面孔。   正是梨花洲时遇见的林家少爷。   “果然是你!”对方怒不可遏,“卑鄙小人,还不将你抢走的参赛令牌还给我!”   原本漠不关心的修士们,听见“参赛令牌”时倒来了兴致,纷纷看起热闹。   盛酽后退一步,快速打量了周围一圈,幸好剑宗弟子已经化了这边的缘、到别处去了,郁无朝更不在此处。   他心稍定,不过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还是让他脸色冷了些。   “擂台比武,能者居之,你既然技不如人,便不配这块令牌。”   林家少爷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他大骂:“放屁,这令牌明明就是我林家的!”   盛酽懒得跟跳梁小丑见识,况且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他担心引来郁无朝,便转身想走。   然而林家少爷本就怀恨在心,此刻见他的轻视态度,更是怒火中烧。   一个没权没势的丑八怪散修,竟然敢无视他!   他脑子一抽,忘了飞舟上的规矩,直接拔剑相向。   “你不给也得给——”   森寒剑光刺破猛烈长风,以刁钻的角度朝青年背影袭去。   在周围一阵惊呼中,脱手而出的长剑划过一道弧线,“当啷”砸在木板上。   林家少爷举起双手,原本嚣张的神色化作惊惧,“别、有话好好说。”   他的喉间不足一寸处,抵上了锋利剑尖,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剑气的凌冽。   但实际上只是呼啸刮过的大风吹在身上。   不过他却被自己的脑补吓得面色惨白,双腿也逐渐发软,快要跪下时,终于看见侍卫匆匆找来的一人。   “住手,你在干什么!”   “呜呜表哥,表哥救命——”林家少爷扯着嗓子,混着风声叽哩哇啦乱叫,“这个丑八怪要杀了我啊!”   盛酽原本还想开口解释,然而身后传来的危险让他长剑一转,“锵”一声挡住了袭来的剑。   猛烈的灵力相撞,让两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林子殷见这散修竟然能挡住自己一剑,眼中划过戾气,本还想再上前,余光却瞥见什么,快速收剑,一边扬声斥骂盛酽,“飞舟严令禁止武斗!你蔑视剑宗规矩,不仅趁机寻私仇,还敢对我剑宗弟子下手,请你从飞舟上下去——”   “怎么回事?”剑宗大师兄提着储物袋,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   他身边跟着一人,白衣银甲,五官棱角分明,不是郁无朝是谁。   盛酽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侧脸,他怎么来了?   “师兄”,林子殷倒打一耙,“正是向我方才所说,这散修肆意妄为,竟然敢在飞舟上动手,见我阻止,还对我拔剑相向!”   人群骚动了几分。   林子殷垂下的眼神带着威胁,暗暗在四下扫视一番,满意地看见没人站出来。   他心中一嗤,不过是些低贱散修,梨花洲林氏,哪里是他们得罪起的?   虽然他对自己的表弟也没有大多感情,但为了林氏的面子,眼前这个丑八怪,必须付出惨重代价!   “真的如此吗?”大师兄将信将疑,看向盛酽。   他身侧的郁无朝自然而然将目光也扫了过去。   盛酽提起了心,但他强做镇定,摇头说:“自然不是。”   他指了指已经被林子殷护在身后的少年,“那人是林家少爷,在梨花洲的擂台比赛上输给了我,却出尔反尔,将参赛令牌扣着不放。我好不容易拿回令牌,他却一直追着我不放,方才看见我还想杀我,我拔剑只为自保。而这位、”   他顿了顿,看向林子殷,“方才听见他唤你一声表哥,想必也是林家人吧,否则不会一见面便拔剑想要杀我。”   盛酽不屑跟跳梁小丑计较,但不代表会一直忍让。   他相信堂堂的剑宗大师兄,不至于会被林家两兄弟的把戏而蒙蔽。   果然,大师兄当即道:“此事可是真的?”   林子殷自然摇头,义愤填膺:“此人一派胡言!你有何证据?”   盛酽看向四周。   方才看热闹的散修们却是面面相觑,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林子殷得意地瞥了一眼盛酽。   盛酽面色不变,散修们的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   剑宗大师兄将一切看在眼里,忽然问向林家少爷:“这位道友说的,可是真的?”   梨花洲的擂台比武做不得假,虽然当下可以糊弄过去,但林家少爷毕竟只是个半大少年,在家又被保护得天真愚蠢,不像林子殷这般油滑,突然面对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剑宗弟子,一时没了底气,说话都吞吞吐吐:“不、不是的。”   林子殷看他这蠢样,恨不得给这表弟一剑,但当着众人面,他只能道:“我这位表弟许是吓坏了,毕竟他在梨花洲从没遇到过这种小人。”   他嫌弃的眼神从盛酽脸上掠过,“这等丑陋散修,还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赢的,加上心肠歹毒,要是代表我东洲仙盟参赛,岂不是让魔门和妖族看笑话嘛。”   林子殷说话时,林家少爷身边有人暗暗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这丑八怪想杀我灭口,是因为他偷了我东西!”林家少爷突然开口,将众人视线重新吸引过去,只听他指着盛酽,斩钉截铁道,“他偷了我想要送给表哥的八荒玄铁!”   “什么?!”剑宗弟子们听见这个名字,纷纷惊呼。   “真的是八荒玄铁?不是指参赛令牌?”   大师兄都不禁出声。   林家少爷抬起下巴,骄矜点头,“自然是真的,是我林家寻了好久,专门送给我表哥的。”   他说着,表情一变,愤怒地指着盛酽,“谁能想到被这散修偷了,就在他的房间里,他还想杀人灭口!”   盛酽看他如此笃定的神色,知道对方肯定动了手脚。   不过他的房间……盛酽面色古怪起来。   林子殷听到“八荒玄铁”要送给自己时,眼中迸出一阵亮光,终于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个便宜表弟。   没想到家族这次为了让他在猎灵比赛中好好表现,竟然舍得送如此大礼。   “既然如此,去这人的房间一看便知!”   林子殷自然知道他表弟肯定是想借机栽赃这散修,不过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八荒玄铁上,迫不及待想要拿到手上。   “等等”,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郁无朝上前一步,皱眉道:“事情真相还没查出来,怎么能平白无故便擅闯他人房间?”   他看了一眼那貌丑散修,奇怪的是,对方一直没有正眼看他。   林子殷冷笑两声,“什么叫平白无故,这么多修士在场,况且他若是真的清白,那八荒玄铁自然不在房中!哈,我看郁师弟是担心我得了如此珍贵的材料,锻出宝剑压你一头吧。”   “胡说八道……”   “行了,都是同门,像什么样子!”剑宗大师兄开口。   他深深看了一眼盛酽,然后率先转身,“既然如此,那便去看看。”   众人跟在他身后,一同朝某个方向走去。   林家少爷看到剑宗大弟子手上的储物袋,借机搭话:“我林家有些余财,这飞舟结界,都可由我林家提供。”   大师兄笑了笑,没有说话。   盛酽的房间靠近船尾,如此浩浩荡荡一群人,将原本休息的修士们也给吵得推门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于是人越聚越多,最终都挺在了一间门前。   林子殷一直念着八荒玄铁,率先走出想要开门。   然而他手刚伸出去,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一张隽秀的脸出现在众人身前。   “哟,这是怎么了?”   九霜的视线在突然多出来的人族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了角落中的盛酽身上。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无比自然地朝他走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房门没有关好,还被人从外面丢了破烂进来。”   他手中出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漆黑物体,抛起又落下。   看见这东西时,所有剑修都走不动路了,眼睛跟随着九霜的动作而移动,黏在了上面。   林子殷最先反应过来,“这、这就是他偷的八荒玄铁,这原本是我的。”   “偷?”九霜接起又一次落下的黑色铁块,看向盛酽。   盛酽几乎已经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难得扶额。   果然,九霜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以一副狗大户的语气开口,“不过一块破石头,偷什么。”   他将手中的石块无所谓地往外一抛,吓了所有剑修一跳,林子殷几乎是飞扑一般将玄铁牢牢护在怀中。   “砰——”房门被九霜用灵力彻底推开,满室的充沛灵力和珍贵宝贝暴露在众人面前。   九霜的话响在耳边,“不过一个烛台,有什么可偷的。”   剑宗弟子们简直无法呼吸,不敢想象这么珍贵的锻剑材料竟然、竟然做烛台!   暴殄天物啊!   大师兄捏着储物袋的手死死攥紧,眼睛要滴血了:“可恶啊……”   他一把抓起旁边小师弟的手,悲愤道,“他明明都这么有钱了,竟然还不吃美颜丹,是生怕我们剑宗讹人嘛!” 第七十五章   林子殷看看自己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玄铁,再看看人家随意摆放的烛台,面色铁青,生出羞愤之情。   但他看着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俊俏男子,对方虽然姿态懒散,却给他很强烈的危险感。   是个狠角色。   他心中权衡一瞬,上前讪笑几声,“呵呵,这想必是个误会。”   随后拉着表弟便想走。   林家少爷看见了九霜,眼睛登时冒出亮光。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子殷瞪了一眼,强行拉扯着离开。   “等等”   两人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既然你误会我这位朋友,还没跟他道歉便想走?”   林子殷转身,见那黑衣青年曲起一膝靠在阑干上,身后是青山白云,狂风将他马尾吹得飞扬,彻底露出清俊眉宇和似笑非笑的双眼。   在那注视下,他脊背忽然蹿起一瞬寒意。   林子殷咬牙,在林家少爷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转身走来,停在盛酽前方几步处,抱拳道:“这位道友,方才是我等误会了,请你见谅。”   盛酽本就不欲多事,如今九霜这么一来,倒让众人视线都转到他身上。   郁无朝也不例外。   他微微侧身避开郁无朝的注视,虽然内心反感林家兄弟,但现在不是报仇的时机,便淡淡说:“没事。”   林子殷见他这幅轻描淡写的反应,心中恨得要死,他堂堂林家天骄、剑宗弟子,屈尊道歉,这人不诚惶诚恐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摆脸色给他看?   他将眼中怨毒掩去,放下了手,准备离开。   “慢着,这就完了?”九霜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冷笑几声,“一句道歉便想一笔勾销,你们剑宗可真是好礼数。”   林子殷向来仗着家世和修为,都是被人捧着的,如今被九霜再而三的奚落,饶是他几分小聪明,此刻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厌烦,“那你想怎么样?”   九霜的视线看向他腰间悬挂的长剑。   剑修爱剑如命,剑鞘向来都是用上好材料锻造,擦拭地纤尘不染。   “你不是想用玄铁铸剑吗?既然如此,我把帮你一把。”   九霜话音刚落,林子殷腰间的长剑突兀从中间断裂。   “哐当”一声,半截剑鞘砸落在地,抖出了鞘内的残剑,光滑的断裂面倒映出林子殷惊慌失措的脸。   众人也都吓了一跳。   没人不知道配剑对剑修意味着什么。   “你……”   “好了,既然知道自己错了,还不回去面壁思过”,九霜摆了摆手,像是挥掉什么脏东西,“需要人请你吗?”   林子殷面色可怕,咆哮着想要冲上去跟人拼命。   剑宗大弟子忙让师弟按住了他。   关键时刻,林家少爷智商勉强在线,这回换成他让侍卫强行将林子殷带走。   一场闹剧这才结束。   盛酽的房门还大开着,珍宝璀璨的光辉亮瞎众人的眼。   九霜一拂袖,关上了房门,面色不耐:“还有事吗?”   他虽然看不出修为,但不笑时,天生有着股上位者的压迫和俯视感,况且能将一个金丹修士的长剑悄无声息折断,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个高手。   即便有觊觎那些珍宝的,此刻不敢露出什么表情,除了剑宗弟子,都灰溜溜离开了。   剑宗大师兄倒没有因为林子殷的事而生气,反而脸上堆着笑,连储物袋也不管了,“前辈长、前辈短”的上来套近乎。   末了还不忘委婉道,“小舟破旧,属实委屈前辈了。唉,都怪宗门灵石匮乏,要不然至少这飞舟外的结界,还是能撑得起来的。”   盛酽在一旁听着扯了扯嘴角,这个时候都不忘记讹人,忽然有点明白这人怎么能当上剑宗首席弟子的。   高空长风呼啸,卷起他衣角长发,九霜站得离他近了些,一缕发丝恰好拂过他侧颊。   轻轻的,如落花吻着春水。   刹那间,周围声音都消失了,连风声也隐匿。   像是过了许久,实际上只有短短一瞬,心脏重重落回胸腔,惊雷一般在他耳边荡起嗡鸣。   他如梦方醒,急速退了两步。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剩下的人都看向了他。   九霜背靠上了阑干,他侧头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慌乱。   “哦,是这样啊”,他竭力保持语气的平静,将一块拳头大小的深紫色灵石丢进大师兄怀里,“我包了,你去升起结界吧。”   要不然这风吹得他有点喘不过来气来了。   盛酽只看得见他泛着淡淡红意的侧脸,心想这大冷风的,这妖怎么还热起来了?   而剑宗一群人的心思都被这块灵石吸引了。   紫色原本就为极品灵石,深紫色更是其中翘楚,寻常指甲盖大小已是天价,更别说眼前这纯粹浓郁、灵力几乎浓到实质的灵石,完全能够支撑飞舟三个月的结界了!   大师兄喜不自胜,小心翼翼捧着灵石:多谢前辈慷慨解囊,就不打扰您二位了。”   一帮人呼啦啦退下。   只有郁无朝走出几步后,还回头看了一眼那名散修。   对方虽然容貌丑陋,但身姿却格外挺拔,侧身如陡直雪峰,脖颈修长,如果光看背影,理应是个大美人才对。   更重要的是,这身形总让他觉得莫名眼熟。   “唔”,头顶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大师兄收回剑鞘,拉着他强行往前走,直到走回剑宗的房门前,这才瞪了他一眼:“乱看什么,命都不要了。”   郁无朝心下郁闷,实话实说:“我觉得那位貌丑的散修,有些眼熟。”   大师兄翻了个白眼,随后正色道:“听师兄一句话,离那个散修远点,他似乎对你有意思,但他身边那位富豪,可不是好惹的。”   郁无朝无语地看着师兄。   大师兄继续说:“……哼可别不信,那个散修,一看到你就娇羞地转过脸,眼神闪烁,不是对你有意思是什么?要我说,这脸啊,哪有灵石重要”。   他捧着极品灵石,哼着小曲儿朝阵法走去,“破飞舟,终于不用吹冷风了。”   只留下若有所思的郁无朝。   而传说中对他有意思的盛酽,此刻也面对来着大妖的怀疑。   九霜没有问他方才发生什么,没有问他如何同林家兄弟如何结怨,反而假装不经意道,“你怎么不敢看那郁无朝?”   盛酽没想到他还有心思关注自己,还观察如此仔细,一时语塞。   九霜没等到回答,自己先冷了脸,“你怕他看出你的身份是不是?”   盛酽心中一惊,他咬了咬牙,“确实如此。”   他脑子飞转,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理由,对方却已经帮他提前想好。   “你难道是怕郁无朝见你变丑,便不喜欢你了!”   九霜情绪激动了些,愤愤出声。   盛酽眼中划过疑惑,反应过来自己还扮演着传说中和郁无朝有暧昧的美人榜榜首,含糊地“唔”了一声。   他竟然承认了?!   凌冽长风猝然消失,一层透明结界如花苞一样自船底绽放,由下而上将整座飞舟包围,悉数隔绝了寒风。   九霜扬起的发丝和衣角垂落,一颗心却如同还在寒风中一般空落落的,“你、你不是说过不喜欢他的吗?”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像怨妇,九霜牛别扭地冷哼一声,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下一句,“怎么现在又担心了?”   盛酽待在大妖身边一段时间,大致琢磨出了一点他的性子,敷衍道:“我好歹是美人榜榜首,怕熟人认出了丢面子。”   “当真?”九霜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对,但内心却又下意识偏向这个解释。   “嗯嗯”,盛酽胡乱点头,不想跟他掰扯这些喜欢来喜欢去的,抬脚朝房间走去,“我先回房了。”   走了几步,发现大妖还在跟着他。   盛酽停下来,回头看他。   九霜接触到他的视线,立马侧身假装看风景,嘴上道:“你方才一出去,就惹了一个大事,我看着你进屋。”   他提起这个,盛酽的面容柔和了一些:“方才的事,多谢了。”   九霜的嘴角忍不住翘起,面上却是硬摆出一副沉稳表情:“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盛酽的目光看向他扬起的嘴角,想了想,朝他走去。   “既然已经惹了事,那我们便不出去吧。”   “你拉我进屋做什么?”   “一同修炼打坐。”盛酽怕这已经炫了富的大妖又去招惹注意,索性将他拉进房间。   “这”九霜迟疑,眼神闪烁,“孤男寡男的……”   盛酽白了他一眼,“前辈少看些话本,不过是修炼而已。”   “当然是修炼,要不然你想做什么!”   九霜梗着脖子跟人进了房间。   趁着盛酽转身时,手背轻轻碰了碰被发丝拂过的侧脸,笑眼弯弯。   盛酽原本只是想找借口避开郁无朝,没想到大妖还真的无比认真监督他修炼。   九霜道法精深,修为莫测,有他护法指点,盛酽如醍醐灌顶,短短三个月的功夫,竟然直接提高到了金丹后期!   若不是渡雷劫不便,元婴也是可以冲击的。   而二十三岁的元婴修士,全大陆都找不出一个!   满室珍宝中,盛酽潜心打坐,他身上仅着一件白色单衣,因为修炼到了关键时刻,额上浮了一层细密汗水,桃花面美得不可方物。   让九霜不知不觉便看得出了神。   直到浓密长睫轻颤,九霜忙移开视线。   盛酽睁开了眼,眼中精光闪过。   他周身气息变得圆融浑然,感受到体内充沛灵力,如工笔勾勒的眉梢荡开浅浅笑意。   他起身,朝九霜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些日子,多谢前辈指点。”   九霜侧开了身,不自在道:“一点小事,不用多礼。”   盛酽摇了摇头,真心实意道:“多亏有了前辈,我才能达到如此修为。”   虽然这大妖贪吃懒散还爱炫富,但在修为方面确实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盛酽自认为也算天才一枚,但比起九霜,属实是小巫见大巫,让他心悦诚服。   这毫不掩饰的敬佩明显取悦了九霜。   他嘴上说着“一点小事”,下巴却抬得高高的,眼睛弯弯,笑意无法掩藏。   “你若还想修炼,再来找我就是。”   盛酽却摇了摇头。   九霜的笑容淡了些。   盛酽道:“若没算错,今日便抵达西蛮了,接下来应当来不及修炼。”   恰好他刚说完,便听见房间结界外,剑宗大弟子在飞舟传音,通知前方即将抵达西蛮,准备下船。   九霜脸上笑容消失了。   一些刻意遗忘的烦心事涌上脑海。   妖族已经应当抵达了西蛮,他应该要亲手将美人送到江平野身边,成全他们。   但……九霜咬了咬牙,光是想一想青年跟别人在一起的场景,心中便止不住地泛起一股接着一股的酸涩,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师侄。   他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真是个畜生,他怎么能这么想……   于是盛酽便眼睁睁看着大妖忽然陷入沉思,然后面色变得凝重,接着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实话实说,真的很像发疯。   “咳咳”,他咳嗽两声,想要让大妖清醒。   然而九霜是清醒过来了,却看也没看他,表情冷漠,径直解开结界,一句话也不说便推开房门回自己的房间了。   就很有病。   ……   盛酽习以为常地收拾行囊,将大妖留下的珍贵家具都专门收在一个储物戒中,准备还给他。   飞舟轻微晃荡两下,接着缓缓降落,结界消失。   盛酽从房间出来,迎面狂风扑来,眼前出现了一片漫无边际的荒原。   天穹低垂,重重黑云堆至天际,阴风怒号中,只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孤城静默地矗立在天地间。   城墙极高极宽,几乎横断了大地,每一块砖石上都洒满斑驳血迹,远远看去几乎像一座黑城一般,连脚下的泥土也都是血染成的颜色。没有了结界的阻隔,扑面而来的汹涌杀意搅动思绪,让人心底浮现强烈的敌意,抑或是面对屠戮时绝望的悲怆。   盛酽晃神片刻,但很快抱元守一,恢复心智。   再睁开眼时,九霜却又出现了身前。   对上他疑惑的视线,九霜却转过身,没说担心他,只道:“走吧。”   飞舟停在城前,高阔的城门上挂着古朴的“西蛮”二字。   两人没有被扰乱心智,最先下了飞舟。   西蛮城前还有各族弟子重重把守,盛酽一眼看去,在东洲仙盟弟子中没有看到太一宗门人,内心稍安。   守卫们检查了他们的参赛令牌,便将两人放进了城。   城池广阔,分为东西南北,因为两人假扮散修身份,负责带他们进城的是仙门中人。   据他介绍,按照各族方位,仙盟据点位于城池东方,妖族位于南方,而北夜则是北方。   东边城池中,以太一宗、剑宗和玄羽观为首,不同门派的临时落脚点不同,为了照顾散修,还专门设置了一处散修据点,他现在正是带两人前往。   盛酽瞥了一眼九霜。   如今师尊不知下落,在没有足够把握能对付大妖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小星河暴露,自然是离太一宗越远越好。   最好是能直接去妖族。   等见到了江平野,他再好好跟对方说清楚,让他对小星河彻底死心。   虽然他是看不上江平野,但至少接触过对方一段时间,加上这几个月来和大妖的相处,他基本确定,九霜完全是自作主张掳走人,想要送到江平野身边。   他思绪转动,等着九霜开口跟他前往妖族。   然而直到走进了散修落脚的小院,九霜都没有跟他说话,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   盛酽疑惑地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压抑不住内心疑惑。   更要命的是,他方才进院前观察了一番,看见了隔壁院中有白衣青纱的弟子出入。   太一宗据点就在散修隔壁!   大为不妙。   最好马上溜走。   九霜原本打定主意离这人远一点,然而耐不住对方一直盯着他,润着水的桃花眼仿佛含情脉脉,让他难以招架。   “看我做什么?”九霜坐在房中的椅上,不自在地摸了摸发烫的侧脸。   幸亏此时天色昏暗,屋内还未来得及点灯,遮掩住了他异常神色。   他心中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因为对方这不同寻常的关注而欢呼雀跃。   盛酽按耐不住,主动提起:“前辈不是说去见江平野吗?不如、现在就去?”   九霜心中的雀跃遭到了兜头的冷水,完全偃旗息鼓,滚烫的脸也冷下来。   “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见他?”   语气格外生硬。   九霜看见对方露出疑惑眼神,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自我唾弃越来越甚。   明明最开始就是打算把人送到师侄身边去的。   可是现在……   “不急”,九霜扭过头,神色掩在昏暗中,只能看清模糊剪影,他像是对盛酽解释,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们拿的参赛令牌属于人族散修这边,你也听方才那弟子说了,后天便开始比赛,到时候在比赛中再去找太子,更方便些。”   盛酽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虽然大妖说得不无道理。   可是、太一宗就在旁边,小星河很有可能就近在咫尺,他不能让大妖发现他是假扮的!   心急电转间,盛酽上前突然抓住了九霜的手。   把后者吓了一跳。   “干什么?”   九霜自我唾弃到一半,突然碰到温热的皮肤,整个人都被冻在了原地。   怨愤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源源不断的热度从对方皮肤上传来,他呼吸不由自主放得又轻又慢,怕惊扰了美梦一般。   盛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真诚道:“只是觉得前辈说得有理。猎灵大赛危险重重,我一想到便觉得不踏实,如今比赛在即,思来想去还是抓紧时间修炼为好,还请前辈为我护法。”   不过两天,只要像飞舟上一样,布下结界在房间中修炼,很快就能度过。   盛酽在心中想着。   九霜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点头。   一夜很快过去。   比赛在即,越来越多的修士抵达城池。   散修虽然名额少,但因为安排的据点只有一个院落,盛酽房间内不可避免也安排进了新的修士。   带路弟子愧疚道:“今年比赛仓促了些,安排不周,只得暂时委屈各位暂住一夜,明日比赛便开始了。”   按照常理,住一晚确实不算什么,但因为有外人在场,盛酽再假装,总不至于在陌生人面前修炼。   只能投其所好,又想了一个拖住大妖的方法。   他从隔壁散修那高价买回来几本装订浮夸的话本,竭力真诚地对九霜道:“不如一起看话本吧。”   九霜看着他,点了点头。   心中的甜意却一点点扩散。   这人分明不喜欢话本的。   他想到对方和自己在酒楼听话本时的默然,再看看他如今强装出来的变扭表情。   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他好像、在勾引他。   可是,他好像也愿者上钩了。   毕竟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美人长得又好看,全身心信任他、让他护法,现在还“撒娇”和他一看话本……   桌上摊开了一本书,两道拉在地上的影子紧靠在一起,仿佛亲密无间。   九霜看着话本,心思却全不在文字上,而是全放在了身边人传来的淡淡香味上,只觉得既折磨又甜蜜。   盛酽跟他一样煎熬。   不过原因截然相反。   他只恨不得比赛马上开始,进去鬼域内大杀四方,也好过现在的无言尴尬。   他们的新舍友,一位散修大咧咧进屋,结果一抬头便看见这两人坐在桌边共读一书,姿态亲密,一时只觉得自己身上格外亮,忙不迭退出了房屋。   一边走还一边嘀咕:“早说这两人是这种关系,我就换个房间了。”   气氛一时更为尴尬。   九霜心脏剧烈跳动,面上气温升高,他假装没有听见,讪笑几声:“哈哈,这话本还挺有意思。”   盛酽也根本没看这书上写了什么,胡乱点了点头。   他只觉得自己前二十年的演技都用到了这一刻,心累得很,偏偏还挤出一个笑容,“呵呵,是挺有趣的。”   然后掏出下一本,“我们继续看吧。”   外面日头正盛,今日格外漫长。   另一本话本装帧得花花绿绿,盛酽挑选时根本没有注意,卖给他的散修也只是跟他说这几本是最近得紧俏货,流行得很。   结果他一翻开,一整页他的画像映入眼帘,栩栩如生,旁边斗大的字写着:“话说盛酽仙君和星河师弟青梅竹马,互生情愫……”   盛酽如遭雷殛,这竟然是一本关于他和小星河的话本!   而且一看还是不正经的那种!   九霜原本也没打算认真看,但第一页的画像实在太生动,他忍不住看了几眼文字。   就是这几眼,让他躁动的心又变得沉重起来。   他面上热意退散,不经意一般偷觑盛酽反应。   然而对方却猛地合上了话本,表情像是真相败露后的惊慌。   原本就沉重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九霜也很讨厌自己的情绪全被一人掌控,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酸涩从心底涌出,也许是体会过甜意,这酸涩也就更难以忍受。   他联想到之前这人亲口跟他承认同那盛酽两情相悦,若说先前还只是不舒服,那现在,九霜咬了咬唇,眼中闪过杀意。   盛酽没有注意到大妖的反应,他自己受这话本刺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盛酽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将话本收进储物戒中,想着找个机会烧了,嘴上说着:“都是胡言乱语,不足为信。”   “可之前,星河你不是说过同盛酽两情相悦吗?”   他悄悄改了称呼,表情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而桌下,手却已经紧握成拳,青筋根根毕露。   “这、这也没错”,盛酽想到自己前些时日的谎言,再想到方才话本的辣眼描述,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   只觉得太过荒唐了。   相对无言,只能修炼了。   所幸方才新舍友被吓走了,想必今日应该也不会回来,虽然吓走的理由离谱了些,但结果到底是好的。   盛酽在心中安慰自己,他拉着九霜:“我们还是修炼吧。”   九霜顿了顿,眼神凝在他脸上,幻相之下,桃花面瑰艳动人,潋滟的眼中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只能“嗯”了一声。   也许是临近突破,盛酽原本只是想稳住一下大妖,没想到打坐着,他便陷入了顿悟之中,一时屏蔽了外界所有感知。   九霜察觉到,侧身看了看他如冷玉一般的侧脸,抬起了手。   然而即将触碰到皮肤时,他又硬生生在空中顿住了。   他喉结滚动,终究没有落下,而是顺势布了层结界。   接着便抬脚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日头西斜,西蛮城池依旧荒芜萧瑟,虽然参加比赛的修士越聚越多,但是那些热闹话无法填满整座城的空寂。   大街上行人很少,空荡的足音回响。   九霜也知道散修隔壁的院落正是太一宗落脚点。   他依靠在院门上,看着旁边院前守卫的白衣轻纱弟子,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见到那盛酽,便见一人恰好从门外出来。   对方身形瘦弱,五官小巧精致,跟个猫似的,还是个认识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弟子服的左臂上,以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璇”字。   眼看人已经走上大街,拐过街角,九霜提气跟了上去。   他倒也不急,跟着这小孩走到了附近一散修支起的果子铺前,看着他买了一兜果子,直到他将要重新转过街角时,将人掠进了旁边一处小巷中。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储物袋掉落,眼看果子要洒一地,一只手帮他接住了。   “小心些”。   盛星河惊慌抬头,他不过是嘴馋想出来买点东西,不会被打劫了吧?   然而看清眼前这张脸时,他先是一愣,继而想起在后山断崖的惊鸿一瞥。   “啊前辈,怎么是你!”   猫儿眼蓦地瞪大了。   九霜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这小孩。   更巧的是,对方还正好是天璇峰的。   小孩长得乖巧,他第一眼便挺有好感,还有些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亲近之意。   他含糊应了一声,将一兜果子的储物袋还给了他“拿好了”。   盛星河接过,原本还想边走边吃,这下直接收进了储物戒中。   然后看着身前的高挑青年,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欲言又止,他仰起头道:“前辈,是有什么事吗?”   九霜不知如何开口,但眼下问这个小孩却是最为方便的。   而且,也许对其他人他开不了口,但面对小孩,他自然而然便有倾诉欲。   九霜倒没有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做出好奇神色:“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听说贵宗盛酽和美人榜榜首盛星河是一对,是真的吗?”   ???   盛星河万万没想到救命恩人的问题竟是这个,一时之间都被呛到了。   “咳咳咳,不是,断没有这回事!前辈你不要道听途说!”   他斩钉截铁,语气坚定。   修真界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这种谣言怎么连恩人也相信?   不是还看着还挺聪明的嘛。   “真的?”九霜眼睛一亮,小孩说的话让他莫名想要信服。   “当然”,他跟他爹什么关系,还用问嘛。   “那、你知道盛酽喜欢谁吗?”只要知道这人喜欢谁,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一问这个,盛星河就警惕起来,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   这人不会又是哪一个买股攻吧?   曲线救国,想要从他口中打听他爹消息?   “你问这个做什么?”盛星河小心翼翼问,“你不会、是喜欢我盛酽师兄?”   谁料,救命恩人听了这话,露出吃了苍蝇一般的厌恶表情。   “呵,怎么可能?”九霜眼中的敌意无法掩饰,咬牙切齿说,“他是我情敌!” 第七十六章   “他是我情敌!”   这话一出,盛星河猝不及防,呆呆地“啊”了一声。   对方神色不似作伪,但是情敌……   他爹可是万人迷欸!   不应该是别人争他爹争得死去活来,怎么还有人把他当情敌?   盛星河狐疑地看着对方,莫非这人的心上人喜欢他爹、所以单方面把他爹视作了情敌?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信我?”九霜面色不悦。   盛星河轻咳了两声,委婉说:“倒也不是,只是我盛酽师兄名声在外,爱慕者数不胜数,少有把他视作情敌的,故而惊讶。”   九霜眉毛一挑,打量眼前小孩的表情,忽然开口:“你觉得我跟他,谁更俊美?”   ??   这是什么攀比心理?   盛星河念及对方的救命之恩,不那么直接打击他:“我盛酽师兄已蝉联修真美人榜榜首多年。”   他挺了挺胸,语气中有克制不住的骄傲,一双猫儿眼格外明亮。   九霜看着他一副要翘尾巴的小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吃味,“哼”了一声:“今年榜首不就被人顶下来了?想必也不过如此,哪里比得上如今的星河仙君风姿卓绝。”   九霜想到那张桃花面,也同盛星河一样挺了挺胸,如出一辙的骄傲语气。   ??!!   眼睛蓦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怀疑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你、你说谁。”   九霜“啧”了一声,“太一宗盛星河啊,不是你们天枢峰弟子吗?你这都不知道!”   眼神竟然还带了点谴责。   “……”   盛星河如遭雷殛,脚趾蓦地抓地,羞耻感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   这人,为了贬低他爹竟然不惜无脑夸他!   关键还是当着他的面!   对方根本就不认识他啊。   盛星河一时呐呐无言,“风姿卓绝”四个字将他砸得他头皮发麻,羞愤地想对方要是知道他就是盛星河会露出怎样表情?   但也就是想想,眼前这人既然敢出现在太一宗禁地,必定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恼羞成怒之将他灭口也保不准。   盛星河决定捂紧自己的小马甲。   见他不说话,九霜眼神沉了些,得出了答案。   愤愤不平地想:这盛酽还真有几分手段,连一个门下的小弟子都被迷成这样。   “你回去告诉盛酽,星河不是他能肖想的,识相点就离他远一点!”他放出了狠话。   “啊?”盛星河再次揉了揉耳朵,抬头看他。   这时,九霜腰间的传讯玉佩亮起一抹白光,他低头看了一眼,神色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记得传话啊。”   他大踏步朝巷外走去,同盛星河擦肩而过时,报复般抬手撸了一把他的头,将原本绑好的马尾都弄散了。   “哼,小呆子,擦亮点眼睛。”   盛星河转过身时,已不见了人影。   只有阵阵阴风刮过长街,吹起他凌乱的长发。   盛星河在原地愣了几秒,掏出一个果子吃起来,压压惊。   等把果子吃完,他才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也不知谁该擦亮眼睛。”   回想起对方狗血一般的话,盛星河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摸了摸肩膀赶紧朝据点跑去。   散修院内。   盛酽一睁开眼,便下意识朝旁边看去。   没看到人,他眉心不觉蹙起,整理衣服便推开了房门。   此地院落宽阔,虽然散修大多独来独往,但因为比赛凶险,况且其他阵营强大,散修们也都抱团取暖,到达的第一天便迫不及待互相寒暄,临时组队。   像盛酽和九霜这种,一来便闭门不出的、反而像是异类。   即便大赛在即,还是抵挡不住人族八卦的天性,尤其在剑宗飞舟上的闹剧传开后,他们这对更耐人寻味了些。   几乎所有散修都听说了有个富豪大佬口味独特、专门包养了个任性刁蛮的丑八怪,金尊玉贵地养着。   两人从来到这开始就一直关着大门,听同他们分到一间房的修士说,他们在屋内拉拉扯扯,啧啧……   因此当盛酽打开门时,院内三三两两的交谈声停止,众人的视线不觉凝在他脸上。   随即表情都有了变花,大多移开了眼,有过分的,直接露出明显的厌恶。   听说是丑八怪,没想到竟丑成这样!   大佬的品味太独特了些!   盛酽习惯了万众瞩目,即便不是善意的眼神,他表情分毫未变,在院内扫视一圈。   为了组团,此刻院内修士人数不少,然而依旧没有九霜身影,盛酽眉心皱得更紧。   “在找人吗?”旁边一道声音斜插进来,盛酽看过去,容貌有点熟悉,像是他们原本的新舍友。   那名修士继续道,“我方才看见你同伴出去了,身边好像还跟着一位太一宗弟子。”   听到“太一宗”,盛酽心重重一跳,几乎想立即去找人。   然而西蛮城虽然名为“城”,疆域却无比辽阔,即便只是城东,也茫茫难以寻找。   他勉强冷静下来,用传讯玉佩给对方传递了“速归”的讯息。   抬起头时,见那散修还在看他。   盛酽对他点了点头,道:“多谢。”   修士摆了摆手:“没什么,举手之劳。”   他说话间,走得离盛酽更近了,忽然探头过来:“不过道友,西蛮凶险,如果单打独斗,不免势单力薄,我和其他道友已组了一个临时小队,考虑加入我们吗?”   盛酽看了看不远处投来视线的几人,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拒绝道:“多谢,不过不用了。”   两人并未特意撑起结界,他们的对话以修真者的耳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队伍中,有人鄙夷地扬声道:“金道友何必热脸贴冷屁股,人家已经傍上了大佬,哪里瞧得起我们这帮虾兵蟹将。”   还有搭腔说:“不知我往脸上划几刀,大佬能不能看上我。”   “滚吧,你划花了脸也没人家丑,而且没准,是床上功夫厉害呢。”   散修不似宗门弟子纪律严明,队伍参差不齐,大多数是没能加入大宗门又不愿委身小门派、一群高不成低不就的修士,平时修炼资源匮乏,赚取灵石有限,能参加比赛大多是去小城赢得的名额。   毕竟各仙门为了避免个别门派垄断,严令弟子侵占其他城镇名额。   这群散修眼红宗门弟子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见盛酽顶着一张有碍观瞻的脸,不用加入门派也能靠着大树,不免含酸讥讽。   盛酽还没出声,他对面的那位金道友倒先开口阻止:“都别说了,同为散修,这时候该守望相助才是。即便这位道友有贵人相助,也是人家的福气。”   他对着盛酽歉意一笑,“同伴们失礼,我代他们向道友赔罪。”   盛酽的眼神在他的笑脸上转了一圈,随后冷冷瞥向他身后的同伴。   不知怎么,原本还嘲讽的几人被这眼神扫过,脊背都窜出一股寒意,脸上的讥笑也挂不住了。   “在这做什么?”   一道声音打破了这沉寂。   盛酽转身,见身姿挺拔、容貌清俊的青年从院门口进来。   他心中的大石头落地,无视了身旁一群牛鬼蛇神,对九霜点头:“你跟我进来。”   说完就径直朝房间走去,把金性修士和他同伙晾在了身后。   九霜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扫去,不远处那群散修各个心虚地低头,只有金修士露出个友好笑容。   他对这虚伪的一笑毫不留情说:“别笑了,假得很。”   说完,头也不回跟着进了房。   一群散修面面相觑,金修士虽然还笑着,却也暗暗握紧了拳头。   房间内布有结界。   盛酽见对方一进来,便迫不及待问道:“你方才去哪了?”   他打量对方神色,斟酌说,“我方才、听说你和太一宗弟子出去了?”   九霜面对他这查岗一般的语气,内心还冒出几分止不住的欣喜。   他挠了挠头,借着低头的瞬间翘起嘴角,随后从储物戒拿出了一块雪帕,帕上躺着几个圆润可爱的果子。   “我见你们人族似乎很喜欢吃这些灵果,便去拿了些。”   确实是“拿”,他见太一宗那小孩买了一麻袋,觉得这果子想必很好吃,于是借着帮对方提起储物袋时,随手“拿”了几个。   就算对方的感谢费了。   如果眼前人喜欢,他再去多买些。   九霜打定了主意,将果子往他跟前凑了些。   盛酽眼神下垂,触及灵果时,眉梢柔和了些。   他记得这种零嘴,小星河最喜欢来着,如果他在这,想必高兴得很。   盛酽有一瞬的出神,想了想,他将雪帕接了过来,准备留着给小孩,“多谢。”   九霜眼睛亮了起来,却强自按耐住嘴角,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不用,小事而已。”   内心却已经雀跃地恨不得绕着西蛮城跑个三百圈!   看来人族果然都很喜欢吃这些,不行,得再找太一宗那小孩,让他多多给他推荐,毕竟对方一看就是个小饕餮。   盛酽将果子放进储物戒,抬眼时就见大妖兀自傻乐,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仍然还是那副奇怪表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不知前辈同行的那位太一宗弟子,叫什么?”   他手心微微捏紧,几个人名在脑海中掠过,他安慰自己,宗门名额较多,弟子不少,怎么可能这么倒霉就是小星河呢?   必不可能。   九霜从自己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对上美人的询问,不可避免想到了自己方才对小孩放的狠话,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他看着自己的身影倒映在美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中……   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快,白皙的俊脸染上了绯红。   他都说了什么啊!   美人已经说过他和“盛酽”情投意合,可是他借由小孩警告对方离美人远一点!   美人不是“盛酽”能肖想的,那谁能……难道是他嘛?!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如星火燎原一般,九霜又惊又慌,像是某个原本应该深埋井底的阴暗想法却不慎见了天光。   但也恰好照亮了这想法本身。   如此汹涌的情绪,如此强烈的念想。   不知不觉,他把江平野从能“肖想”美人的队列中遗忘,也许是刻意、也许是自欺欺人。   至少这一刻,九霜数千年头一遭快速的心跳声中,冒出了难以言喻的渴求。   他为什么不能呢?   这想法如闪电在脑海中炸开,思绪有了一瞬间的空白,继之而来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心潮澎湃,他猛地转过了身,动作之大,带得腰间配剑不慎撞到了门框,发出“铛”得一身,不免显出几分狼狈。   额前散下的几缕碎发遮掩了他眼中可怕的侵占欲,九霜重重闭上了眼。   而盛酽:“……”   他默默退了一步。   毕竟大妖看着真的很有病。   动不动傻笑就算了,怎么现在还一副要发作的样子?   要不是对方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让他的心安宁不下来,他早就自己到角落去了。   幸好,大妖虽然背对着他,却还是回答了:“一个普通小弟子,看着呆呆的。”   末了还补充一句,“眼光也不是很好。”   他这语气,不像是发现真相的样子。   盛酽终于放下了心,小星河最是机敏可爱,肯定不是遇到他。   没了要问的,盛酽迫不及待远离了大妖,自己默默去蒲团上打坐。   而九霜察觉到身后人离他远了,心中一空,忙调整情绪,又跟了上去。   他站在旁边,投落的阴影笼罩在盛酽身上。   盛酽抬头,奇怪地看着他,“有事吗?”   他语气疏冷而礼貌。   潜台词翻译为没事就不要打扰他修炼。   然而九霜此刻失去了翻译能力,激荡的情绪让他听不出语气的刻意回避,反而上前一步,张了张嘴,挣扎半天最后却只干巴巴吐出一句:“刚才在做什么?”   一说完,心中就忍不住涌上一抹懊悔。   这问得什么啊!   显得太没水平了吧!   盛酽看他嘴唇开合半晌,表情凝重,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最后却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愣了一瞬,摇头说:“没什么。”   他表情淡淡,没把方才的嘲笑放在心上。   即便他要教训人,也用不上告诉大妖。   这可让他怎么接?九霜久违地感受到了紧张情绪,比第一次化形时还紧张,他大脑空白,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想象中的妙语连珠完全不存在,只剩下单调而苍白的“哈哈,这样啊。”   呸,我在傻笑什么啊。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九霜的手还盖在嘴上,他默默上移,盖住了脸。   本就尴尬的气氛更加雪上加霜。   盛酽倒是适应性良好,甚至还对已经把脸深深埋在手心的大妖礼貌问道:“前辈还有事吗?”   “没、没了,你先修炼!”   九霜如同被踩到尾巴一样,看都没敢看盛酽一样,直接蹦出了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剧烈摇晃,然后一道一道灵力下又“啪”地合紧。   “……”见怪不怪了。   盛酽又怕大妖心血来潮出门遇上太一宗弟子,给他发了条传讯“西蛮城凶险,你我待在院内安全些。”   他还怕大妖没有回应,想着要不出去同对方面对面说,然而传讯刚发过去,玉佩便亮起一抹白光,对方立即回复:“放心,绝对会在你身边的”。   盛酽的目光在最后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皱了皱眉,心想大妖果然严防死守,看来他也担心自己逃跑回太一宗。   不过,大妖的目光多放在自己身上一分,便越少能注意到小星河。   盛酽沉着脸收起玉佩,打坐休息,准备之后再跟大妖虚与委蛇。   而九霜蹲在院内墙角,发出去方才那条讯息后,便把传讯玉佩死死按在怀里,正抵着他那颗躁动不已的心。   孤独了千年的老房子一着火,也比青涩的毛头小子好不了太多。   他盯着墙角一片绿幽幽的茂盛青苔,一颗心紧张地要跳出来一般。   他说了,他真的说了!会不会太冒昧了,美人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他轻浮?该怎么委婉地让对方知道他真的是一条很沉稳的雄龙来着……   不着边际想了一会儿,九霜第无数次瞥向怀间,却见传讯的白光迟迟没有亮起,怀疑是不是传讯玉佩坏了。   一拿起来查看,美人却是没有再发讯息过来。   坏了,对方不会生气了吧?!   原本雀跃的心霎时沉入谷底。   九霜蓦地起身,阴沉着脸匆匆从墙角转出来。   他走得太快太急,迎面走来一人也未分出一丝一毫的眼神。   “这位前辈……”   九霜衣角带风,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金修士还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堆笑消失,转身看着这人的背影拐过长廊。   一位散修走到他身边,愤愤不平:“金兄理他们做什么?要我看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在比赛中绝对活不过一天!”   他刚才在九霜面前头都不敢抬,现在语气却很是义愤填膺。   那位金道友敛了神色,摆出担忧表情:“道友不知,我最擅长结界之术,方才原本想回屋,在门外却隐约听见有剑鞘碰撞声,便退了回来,你说,两位道友不会闹矛盾了吧,竟然还用上了剑。”   他本就是分到和盛酽一间,因那两人关系一天没有回房,抱着打探的心思想着回去,刚走到门边就似乎听到武器撞击声,未免引火上身,他还是悄悄退了回来,暗中在远处观察,然后就看见那位富豪大佬夺门而出,在这墙边发怒的样子。   回想擦肩而过的匆匆一瞥,那位富豪的表情可很是吓人呢。   果然闹矛盾了。   金修士遮掩住眼中冷笑。   他虽然恨那富豪大佬对自己的无视,但对方家底丰厚,修为更是高深莫测,虽然嫉妒心有之,但他不敢做什么。   丑八怪就不一样了。   生了那般相貌,跟他们都是一样的无根浮萍,却偏偏摆出一副大宗门弟子似的眼神,那种高高在上俯视垃圾一般的表情,呸,他简直恶心透了。   他对旁边的人说:“同为散修,理应互相帮助,我去看看,能不能劝劝架。”   对方嘀咕了一句:“金兄就是人太好了”。   他笑了笑,转身离开,绕过长廊,从另一侧的角门钻了出去。   角门开在小巷中。   蛮荒城的夜色来得格外快,阴风刮得更加猛烈,在耳边掀起一阵紧一阵的呼啸声,如万鬼呜咽,听得人瘆得慌。   金修士往小巷内走了一段路,走到了约定地点,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方才看见一黑衣人出现。   他忙上前,堆笑着说:“您让我观察的那位丑八怪,今日似乎和同伴闹了矛盾。”   “哦?”   “今日从其他散修那打听到,他同行的富豪大佬,今日似乎和太一宗的盛星河在小巷内见面,不知说了些什么。”   “盛星河,那位美人榜榜首?”   金修士点头,不由露出几分轻蔑:“一个丑八怪,一时仗着自己得了几分宠爱,便清高得不得了,他哪里比得上人家太一宗弟子?看样子,那位大佬应该是看上了盛星河,对这丑八怪不耐烦了,方才还动起了手。”   黑衣人很满意自己听到的,抬手将一袋灵石扔进了他怀中。   “干得好,继续监视他们。另外,除了灵石,你想办法帮我将这点寻踪粉洒在那丑八怪身上。放心,寻踪粉无色无味,他察觉不出来的。”   金修士拿着沉甸甸的灵石,点了点头。   另一边,匆忙赶回去的九霜推门而入,满腔翻涌的情绪在看见角落中打坐的人,瞬间偃旗息鼓,他合上门,静静坐在桌边打量着美人。   盛酽临近突破,但现在不是好时机,需要费一番功夫将充溢出来的灵力打磨,他察觉到有人进来,但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知道是九霜,便不管了,自顾自继续修炼。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剑宗飞舟上长达两三个月的护法中,他已经习惯了九霜的存在,因此即便在修炼的关头,对他的出现也丝毫不慌。   潜在的无比信任姿态。   九霜自然感受到了,心底沁出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的甜意。   他一手托腮看着对方侧脸,只觉得这人族怎么能这么好看。   他无声地咧嘴一笑。   就恨痴汉。   一院之隔。   盛星河从街上回来,转过长廊准备回房时,隐约听到廊下有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听说这次妖王也来了,他竟然好意思说破境丹的事毫不知情?呸,厚颜无耻。”   “……说到这个,妖族太子也来了,那位好像还曾经是天枢峰弟子,他同盛星河的事,现在话本都在传呢?”   “你说那小白脸到底有什么迷魂汤?妖族太子、剑宗天才、还有那位魔门新任魔尊也就算了,盛酽师兄怎么也对他情有独钟,简直不能忍……”   盛星河一时进退两难。   进吧,他的房间必须要经过这长廊;退吧,这天色已黑、狂风大作的,他还指望着回屋闲鱼躺呢。   所幸还没等他选,原本闲聊的两名弟子边说便踏上台阶拐进了长廊。   然后双方面面相觑。   ”盛星河?你不是躺在房间不出门的嘛!”其中一人震惊。   盛星河不高兴了。   编排他的绯闻也就罢了,毕竟那些都是假的。   可他的懒是真的,直接说出来,他天枢峰亲传弟子的面子往哪搁?   另外一人拉了一把同伴,讪笑两声,“呵呵,好巧啊星河师兄,你饭后出来消食吗?”   谁都知道宗门内进入金丹期后、还需要和凡人一样吃饭的就只有眼前这位。   还不如不说呢。   盛星河撇了撇嘴,心想太一宗学堂真的很需要增开一门课,就叫“语言的艺术”。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幽怨,两名弟子心虚地惴惴不安,试探性问:“星河师兄、方才听见什么了吗?”   他们两人不过侥幸拿到参赛资格,论宗门内的地位却是比亲传弟子抵了一截,也是因为大家都在编排这位的桃色传说,他们才敢说上两句,结果没想到被正主听见了!   但、听说盛星河对流言一向不在意。   这次、应该没事吧……   “听见了啊”,没想到,对方却根本不像传说那般,“不管是你们造谣我和妖族太子、剑宗弟子还是魔门宗主,甚至还有盛酽师兄,我都听见了,是真是假,等执法堂问你们就知道了。”   “啊,师兄别……”   盛星河避开两人,匆匆回屋,“啪”一声关上了房门,将原本跟来求饶的弟子关在了门外。   太一宗的房间都自带结界,隔绝了外界吵闹。   这是盛星河第一次动气。   他走到桌边坐下,带心头那股怒火消散,表情却多了点茫然。   奇怪,这种传闻他听多了,怎么今天就生气了。   盛星河没骨头一般靠在桌上,双手叠放在下巴,猫儿眼也无精打采地垂下。   脑海中却不可抑制地想到两人刚才的话。   “妖族太子也来了”,也就是说,江平野同他都在一城。   在城西。   虽然隔了两三个月,那一晚的圆月回想起来,明亮清晰地仿佛就在昨天一般。   月色轻纱下的气息、纠缠、质问,也无比深刻地印在脑海,稍稍一想,就能回忆起对方的下一个动作和言语……   他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可越是克制,圆月之夜的更多细节便越是涌现,历历在目。   唉,他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随着凌乱的思绪回忆了一会儿,方才勉强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   他自言自语。   对于江平野对自己的心思,盛星河不止一次感觉匪夷所思,莫非对方混淆了血亲之间的羁绊,其实他对自己的是父爱,但江平野误以为是爱情?   联想到他和他爹……盛星河忍不住起了层鸡皮疙瘩,正常人都是绝对不可能弄混的啊!   他两条眉毛纠结地拧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样呢?江平野原来不是正常人的嘛?   不过比起渣爹正不正常的问题,盛星河更关心的是,现在闹到怎么僵,该怎么让江平野帮他治疗血脉暴动呢?   自从上次的治疗外,前两个十五月夜的暴动,他的都是硬生生熬过来的,疼得他一度觉得自己要死,原本还硬气想着离江平野远一点的决心,在血脉的无情的暴动下土崩瓦解。   不都是自家人嘛,哪有隔夜仇。   他苦着脸想,问题是该怎么跟人开口。   如果再挨一次月圆的暴动,盛星河无比明确地想,他肯定会死的!   不行,他的命不能这么轻易丢。   要找个办法去见江平野。   而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猎灵比赛中。   盛星河忍不住再次叹了一口气,眼角眉梢耷拉下来。   烦心事重重,他再也不是一条纯粹快乐的闲鱼了。   偏偏他爹最近还不在。   烦心事又多了一件。   角宿师兄到底把他爹派到了哪里?怎么会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内心的忧虑沉甸甸压在心头。   只有靠吃来纾解。   盛星河把储物袋中的灵果都掏出来。   大吃了一顿。   吃到后面却发现了不对。   他有个长期贫困时养成的习惯,那就是买果子时会数数。   如今把桌上的果核数了两遍。   发现竟然少了好几个?!   可恶啊!怎么会少呢!   原本无足轻重的事在本就烦躁的时候就显得如同泰山压顶一般。   啊啊啊果子竟然也都欺负他!   隔壁院内,原本傻笑的九霜突然打了个喷嚏。 第七十七章   随着比赛临近,西蛮城空荡孤寂的长街渐渐被修士填满,有了点人气。   盛星河也久违地看见了角宿师兄,对方身边还跟着一身青衣的云若竹,两人立在小院游廊的拐角处,盛星河靠近时,没有听到声音,应该是设了结界,只能从云若竹的表情中,判断出两人对话大概不怎么愉快。   ?奇怪,他们会吵什么?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靠近,两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盛星河见状,大踏步上前,先向两人抱拳行礼,然后期待地看向角宿:“角宿师兄,今夜比赛便开始了,不知盛酽师兄回来了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身侧的云云竹似乎鼻间“哼”了一声。   他狐疑看了对方一眼,青年的神色却是难得的冷若冰霜,眉眼间强压着忍耐。   盛星河皱了皱眉,忽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盛师弟”,角宿唤回了他的思绪,“盛酽师弟此次任务特殊,不同我等一起进入。”   盛星河眉心紧蹙,连月来勉强按在心底的忧虑如今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无比认真:“盛酽师兄,到底去哪了?”   角宿没有回答。   盛星河忙回头,云若竹也避开他的视线。   他心中隐约浮现个猜想,呢喃道:“你们、不会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他爹失踪了?而且还失踪了两个月?!   盛星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星河师弟,冷静!”角宿上前,按住他肩膀,低声道,“盛酽向来机敏聪慧,不会有事,倒是你,不要让他担心才好。”   他话中意味深长。   盛星河想起两月前他爹同他道别时的情景,脑中闪过一道白光,艰难道:“那时说的任务,莫非、是因为我的缘故……”   “你知道就好”。原本沉默的云若竹突然开口,一向君子端方的表情此刻只剩下厌恶,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似乎很不想看见他这张脸。   盛星河愣在原地。   “不用在意”,角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依旧沉稳,“云师弟也是担忧盛酽。”   “我知道。”盛星河闷闷开口。   角宿没有安慰人的经验,片刻后才道:“猎灵凶险,今夜的比赛,你多加小心,尤其要注意妖族。”   盛星河向他投去不解的眼神。   角宿摇头道:“你难道忘了,你之前可是拒绝了妖族太子的提亲,相当于驳了妖族面子,就算江平野不同你计较,其他妖族也难保不会来报复你……”   他看着少年露出茫然的表情,更多的话咽了下去,“算了,你小心就好。”   角宿事务繁忙,同他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   只留下盛星河一个人待在原地,咀嚼着角宿的话。   他爹到底去了哪?   为什么又突然提到妖族?   两相联系,盛星河心中一惊,看向了一侧灰寂苍穹,正是城西方向。   莫非是妖族带走了他爹?!   盛星河心跳越来越快,原著小说中,正是在猎灵比赛中仙人秘境出现,随后他爹在获得传承时和渣爹交合……   即便提前两年,剧情点还是不会变的吗?   盛星河脑海中划过月夜下黑衣少年冰冷的表情,莫名感受到一瞬的不自在。   城西妖族。   长街站满了一排排披甲带戈的妖兵,整饬森严,像是一群雕塑般,安静到可怕,只有阴风阵阵的呜咽声。   宽阔无比的院内,只有两人。   一人斜躺在藤椅上,碧绿纤长的竹烟枪·杆泛着微光,淡淡烟雾从水色薄唇中吐出,打着圈一般飘散在空气中,模糊了那人如春风晓月的秀美面庞。   “听说你九霜师叔出现了?”   华丽低沉的语调响起。   藤椅旁边,黑衣少年高挑挺拔,侧脸似工笔精雕细刻一般精致。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风卷起妖王垂在藤椅边的白底嵌金衣摆,吹散了飘起的烟雾,将他眼底的兴味暴露地一干二净。   “许久未见他了,琅儿怕也想他了。”   江平野看他一眼,下颌不宜察觉地绷紧了些。   “话说回来,他可知道你提亲遭拒一事?”妖王话音一转。   江平野原本不动声色的神情,因这话而出现了明显的愣怔。   即便只是短短瞬间,也被妖王捕捉到了。   于是本就兴味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江平野有些沉不住气了,握紧手中长剑,“你想干什么?”   妖王笑了几声,华丽的音调从唇齿间吐出,多了些不明的旖旎。   “不用担心,毕竟是小野的心上人,我可舍不得、伤害他呢”   江平野阴沉着脸推门而出,门外长街上的上百妖兵目不斜视。   直到绕过长街走进拐角处的院子时,江平野这才忍不住,一圈狠狠砸在墙壁上。   灰尘簌簌掉落,墙上出现明显的深坑。   盛星河。   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江平野却光是响起这个名字,喉间便忍不住涌上一阵酸涩。   盛星河……   江平野将头抵在冰冷的墙面,平复翻涌的情绪。   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该死,以前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怎么如今光是听到一个名字,便会忍不住露出破绽!   若是盛星河在这,一定会被他眼中幽深翻涌的情绪给震惊。   要冷静。   然而一想起少年,两个月前那个狼狈、冲动和癫狂的自己,附骨之疽一般涌现在眼前。   江平野咬紧了牙,侧脖青筋扯出明显起伏。   更可笑的是,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微凉却柔软的唇瓣。   那个强求来的吻。   简直要疯了!   江平野转身,后脑勺抵着墙壁,失焦地看着远方黑沉天空。   此时,他身侧的墙壁下方,突兀地冒出了一点点黑烟。   黑烟越来越多,汇集成一团圆滚滚的水墨。   梦貘在墙上游移,小心翼翼道:“是星河大人有事吗?””   毕竟也就只有那一位,才能让他们太子爷如此魂不守舍。   “呵”,江平野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怎么样,与我何干。”   江平野直起身来,腰间飘长的红发腰带勒出他一截劲瘦腰肢,身形精悍,仿佛刚才的的茫然和颓唐都是错觉。   不过,他还是没忍住,讥诮地加了一句:“我又不是他爹。”   梦貘缩了缩脑袋,得了,不敢再问了。   它看着乌云压顶的太子殿下,不敢触霉头,正想偷偷溜走,钻了一半的墙却忽然被叫住。   于是缩到一半的黑烟重新凝聚成水墨。   梦貘看着他家太子背对着他,背影孤傲冷漠,嘴上却说:“等比赛开始,你就去盛星河身边。”   还特意强调,“我自然不管他死活,只是不想死在我面前,碍了我的眼。”   “……好的”明明是关心,死要面子活受罪。   比赛在午夜正式开启,盛酽为了跟太一宗的弟子错开时间,一整天都在打坐,丝毫不像其他修士那般早早去占位置。   九霜也没有催他,只是仍旧坐在边上,名为护法,实际上仗美人入定,正大光明盯着人瞧。   真好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族。   怎么看都看不够。   一脸痴汉的笑容。   倒是让门外的散修们急坏了。   “金道友,我们自己走吧,还要等他们做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   金姓修士也很急切,但想起储物袋中的高级灵石,还是咬牙挤出一个笑容:“都是同伴,一起出行安全些。”   月上中天,深夜的西蛮城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宁静。   阴风、乌云、哀嚎……都突兀消失了,一轮圆月格外巨大、明亮,就像是一个静谧的夜晚。   然而当这份静谧同西蛮城联系起来时,反而处处充满了诡谲阴森之感。   其余散修此刻看着天边不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不免更着急,见劝不动金道友,索性留他一个人停在院内,自行御剑去了。   金修士等得心焦不已,在他失去耐心的前一秒,紧闭的房门终于推开,他等待已久的丑八怪当先出来。   他眼睛一亮,忙迎上去。   “道友你们终于出来了,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担心你们不知道位置,快跟我走。”   说着就想去碰盛酽衣角,指甲上藏着的透明药粉即将抖落。   他眼底光芒越盛。   然而还不待盛酽反应,一股巨力倒是先把金修士给掀倒在地。   九霜那张俊脸含煞,威胁说:“离他远点!” 第七十八章   “星河师弟,宗门快要集合了,你这是去哪?”   盛星河走向角门的身形一顿,僵硬回头,见是一陌生面孔,不觉松了口气。   他故作轻松道:“多谢师兄提醒,我不过是检查角门结界设好了没,不要让闲杂人闯进来。”   “哦,那师弟快要快些。”那弟子不过是顺口提醒,说完便行色匆匆离开。   盛星河立在角门边,直到目送他转过曲折长廊,这才迅速跨过门槛,从外关上了小门。   角门外是漆黑窄巷,盛星河将身上惹眼的白衣青纱脱去,罩上了一件贴身的黑色斗篷,宽大兜帽一戴,整个人便融在黑暗中。   空中时不时亮起冲天火光,是比赛快要开启的征兆。   按照仪式,三族首领应该已经在西蛮城正中心的封印处了。   时间不多,他得抓紧点。   帽檐下的一双眼明亮得惊人,盛星河拢了拢衣服,轻巧地跃入黑暗中。   三族据点在蛮荒城中泾渭分明,交界处还安排了巡逻队伍,各自提防,今夜却因为比赛即将开始,谁也没精力勾心斗角,于是盛星河顺利地潜入了妖族所属的城南区域。   他是来找他爹的。   白天角宿和云若竹的话让他心神不宁。   自江平野朝他提亲开始,本就有所偏离的剧情直接全盘崩坏!   按理,盛酽应该是代表太一宗参加比赛,可如今他不知下落,连是否在西蛮城也不得而知。   盛星河不知道角宿和云若竹是有什么顾虑所以一直隐瞒盛酽的失踪,他却不能像他们一般假装无事发生。   无论盛酽在不在妖族,总要去看一眼他才心安。   盛星河刚踏入妖族地域,便觉脚下地面震颤,他忙转身潜入街角一处院落。   院中没有设结界,寂静无比,主人应该走了。   盛星河身上贴着高阶隐匿符,倒也不是很担心,他听着墙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踩着小白,悄无声息攀上墙头。   只见长街上,披甲持戈的妖兵面无表情地列阵走过,气势磅礴。   盛星河一个修为也看不出,证明这些妖兵最低修为也是在元婴之上。   他心沉了沉,将身体压得更低了些,眉心也皱了起来。   妖族这次竟然下如此血本,是想要赢得比赛,还是另有所图?   盛星河想到妖王那个老阴比,心头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仙门那边知道吗?   盛星河沉思间,没有注意到身后。   直到一只手突兀搭在他肩头。   !!!   盛星河低呼了一声,接着便被那手死死捂住,吞没了声响。   墙外,原本已经拐过街角的最后一排妖兵停住脚步,狐疑地看来。   便见高墙上,一团飘渺水墨组成的梦貘兽眼含泪水、正对他们挥舞着手绢:“慢走啊各位。”   “……”   妖兵们离开的脚步快出了虚影。   盛星河没有精力注意到梦貘,他头顶的兜帽在转身时滑落,待看清身后人的刹那,他整个人便呆在了原地。   脚步声、说话声,甚至连风声都隐匿,只有月光下那张俊美如谪仙的脸,倒映在他放大的瞳孔中。   “……”他头脑空白,嘴唇开合,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呆呆地看着他。   江平野垂眸,眼神掠过他乌黑发顶、水墨般的长眉,即将对上眼神时,他触火似的松开了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你来这做什么?”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盛星河回过神来,眼神下意识躲闪,不过很快想起自己此行目的,顾不得心虚,快速抬头打量了这方看似寂静的院落,小心翼翼问:“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我、还有我!”梦貘兽圆滚滚的身躯灵活落地,挥着手绢在盛星河面前上蹿下跳,吸引视线。   盛星河无视它,只看向江平野。   他自然相信不是对方绑走了他爹,可江平野身为妖族太子,万一有妖族擅作主张想为他报仇,继而掳走与自己亲近的盛酽,也并无可能。   关键是,江平野知情吗?   盛星河探究的眼神在他脸上一寸寸扫过。   可惜江平野的表情向来寡淡,一张俊脸板得滴水不漏。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看着看着,感觉对方的脸色更冷了。   是心里有鬼、还是……   “关你什么事?”   江平野在他明亮到要灼伤人的视线中,终于忍不住出声。   语气跟掺了冰似的,生硬疏离,“这是妖族地界,你出去。”   盛星河的思绪陡然落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寒意渗到了骨缝间。他猛地看向江平野,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几分震惊和受伤。   他、怎么能同他说这样的话?   其实这想法很莫名其妙,盛星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听到江平野这拒人千里、冰冷生硬的话时,自己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江平野却转过了头,不愿看他因震惊而更为明亮的眼,只冷冷丢出两个字“出去”。   盛星河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江平野线条凌厉的侧脸轮廓,对方紧抿的唇显出不耐来。   地上,梦貘兽的手绢被短胖的爪子绞成了一团,它张大了嘴看着这充满火药味的一幕。   这、怎么吵起来了?   “我不走,再问你一遍,这房间只有你一个人吗?”   最开始的无措过后,盛星河涌上心头的,是难以言说的愤怒。   不就是拒婚了嘛,用得着搞得跟仇人一样?   而且还想让他走?盛星河愤懑地想,要不是他江平野、自己怎么可能患上血脉暴动?如今还牵累他爹,江平野更别想置身事外!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中气十足,倒把江平野紧绷的冷脸给震住了一瞬,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   为什么还来招惹他?   还以这样一副质问的口吻?   “都是误会、误会!”梦貘兽夹在两人中间,想到赤琅殿下临走前的威胁,不得不充当和事佬,它凭借多年看人族话本积累的经验,联系星河大人的话,自觉把握了问题关键,于是揣着爪子语重心长道:“星河大人,这就是你误会我们太子了,太子对你那是一心一意,绝对没有金屋藏娇,还嘱咐我进了比赛后要跟着啊——”   梦貘兽矮胖的身体划过一道抛物线。   江平野收回了手。   不过被它这么一打岔,江平野倒是冷静了些,察觉到盛星河的深意,皱眉问:“说清楚,你这话什么意思?”   盛星河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看他确实毫不知情的模样,不免有些失望,没了方才理直气壮的势头,耷拉着脑袋说:“我师兄不见了,我来看看是否在妖族。”   江平野回过味来,语气多了些咬牙切齿,“你怀疑我绑了盛酽?!”   “不是……”盛星河下意识否认,然而刚说完两个字,却想起自己确实怀疑过江平野,于是不免有几分迟疑。   落在江平野眼里便如同溅在油锅中的水珠,“轰”一下炸了起来。   盛星河只觉一道冷风迎面刮来,一阵天旋地转,再站稳时,人已经被卷到了院门外。   “啪”一声,大门无情地在他身前合拢。   “星河大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梦貘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便同盛星河对上了视线。   “……哼”,盛星河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心下郁卒。   不是就不是嘛,恼怒什么,就是他这一副恐怖表情,自己才会怀疑他和他爹的失踪有关。   似乎猜到盛星河的想法,隔着院门,江平野明显压着怒火的声音传来:“盛酽的失踪同我无关,也同其他妖族无关,你担心他便自己担心去,又何必牵累到我头上……”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陷入沉寂。   盛星河心头莫名一颤,说不上什么感受,却觉得、他这次冰冷的语气下,似乎含着疲惫一般。   让他有了些许愧疚。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远方却忽然“轰隆”一声。   地面颤抖一瞬,接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倒映在盛星河眼底。   荒芜已久的蛮荒大地被彻底照亮了。   光束通天,璀璨不可直视,这次的火光没有立刻消失,而是自上而下缓慢旋转,越来越大,不一会儿竟慢慢扭曲变形。   盛星河一手搭在额前,忍着刺目白光,也只能勉强看清光束似乎延伸出了四条光线。   比赛要开始了。   身后“咯吱”一身,盛星河酸疼的眼被亮光刺激,难以抑制地盛满了生理性泪水,他泪眼朦胧中,余光只瞥见了一截衣角。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清冷的声音响起。   盛星河下意识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直到梦貘从他身侧窜出,他才意识到,江平野的话是对梦貘说的。   眼睛实在太疼,他受不了抹了一把,手背沾上了湿意。   “星河大人哭了!”   梦貘兽尖叫的声音在耳朵炸开,把盛星河吓了一跳。   他茫然抬头,便见梦貘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然后用爪子点了点江平野,小模样竟还有点愤怒。   ???   他不过是光太亮了被照得眼睛疼,哪里哭了?   “我没哭”,见江平野也看了过来,他忙开口道。   不过他此刻一双猫儿眼被泪水浸润得透亮,眼角含着还未擦拭干净的水光,梗着脖子说话的样子,与其说是解释,更像是赌气一般。   江平野不带感情地瞥了一眼,便转头朝前走去,速度无比快,毫不关心一般。   梦貘兽见状,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却也不敢说太子的不是,只能迈着小短腿跟上。   而盛星河看见江平野事不关己的反应,掠过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失望,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他将这归结为被江平野气出来的。   可恶的渣爹。   待他赶到中心设有封印的广场时,周围已是人山人海。   以三族首领为中心,按照势力,各大门派一层一层往外延伸,此刻围在最外层的都是些散修游将。   盛星河本想回到宗门,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弟子服,此刻拿出衣服来又太过惹眼。   余光瞧见旁边的江平野老神在在,没有回去妖族的想法,于是也懒得挤进人群,只抬头朝广场中心看去。   最夺目的还是那条光束。   离得近了,光束更为刺眼,每个人的面容映照得纤毫毕现。   在他们赶路时,光束已经完成了变化,盛星河吸取教训,扯过身上一角斗篷,遮着眼匆匆一瞥,虽然视线模糊,却也看清了那庞然大物的形状。   赫然是一条龙!   一条贯通天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火龙!   即便只是刹那的凝视,盛星河也呼吸不由一顿,继而心脏狂跳起来。   来自远古的威压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盛星河仓促低头,脸色已变得涨红一片。   更多的修士在这威压下已经跪倒一片,大宗门还好,外层的散修们却只能零星站立几个人,盛星河稍稍一抬头便对上了远处角宿师兄传来的视线。   他心虚地忙将头重新低下。   所幸这远古的威压只持续了几息,随后通天火龙便突然迸溅成万千碎片,如同下了一场流星雨,折射出璀璨到极致的光华,像是一场旖旎梦境一般。   盛星河惊艳抬头,点点光华落到他发间、肩头。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过身去,却只看见江平野冷漠的侧脸。   奇怪,刚刚谁在看他。 第七十九章   火龙散后,忽然凭空荡开一圈猛烈狂风,吹得众人衣袍猎猎、长发飘舞。地面突兀涌现了刹那的刺目灵光,一个巨大无比、玄奥繁复的阵法浮现,倒映在千余名参赛者惊叹的眼中。   “封印大阵……”   盛星河听到旁边有人呢喃。   这就是西蛮城的封印?   盛星河低头,幽蓝色的阵法漩涡般缓缓转动,无数古老的篆文镶嵌在阵法间,光影映照在他低垂的侧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碎发散落的额间隐隐有几分红意冒出。   阵法中心的妖王,似有所觉,原本慵懒半阖的眼抬起,扫视了四周密不透风的人群。   “妖王,可是感觉到异动?”   身侧,云靖敏锐察觉到他微妙的神情变化,开口道。   妖王收回探寻的视线,唇角弯起了些许,“无事,只是看到了点有趣的东西。”   云靖本就对他心怀警惕,见他这奇怪反应,不觉心又提了提,不过面上却是看不出分毫。   他姿态凛然,转过身,当着众人面开始宣布起比赛规则。   冲天的光束消失后,黑暗又重新笼罩周围,只有脚下的阵法散发出幽幽蓝光,三族修士摩肩擦踵,层层铺展开去,有种庄严肃穆的美感。   盛星河落在了最外围的角落,本以为自己来得最晚,没想到宗主刚开始宣布规则,便听得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便见一修士行色匆匆赶来。   因这脚步干扰,不少外围的修士纷纷侧目,投来不善的眼神。   许是盛星河看起来最为好相处,那修士犹豫片刻,便抬脚朝他的方向走来。   盛星河见状,往旁边挪挪,给他让了一个位置。   “多谢多谢”,修士忙不迭道谢,等他抬头看清盛星河时,神色明显愣怔一瞬,随后游移地小声道,“这位道友,可是传说中的盛星河仙君?”   盛星河唬了一跳,诧异看向他。   不清楚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出名了,竟然还担得起“传说”二字。   修士见他的表情,忙解释:“在下对仙门传言颇感兴趣,曾于太一宗好友处见过仙君的小像。不知仙君这是……”   他的眼神在盛星河一身黑衣上扫过,又看向人群最中心的太一宗弟子,神情有疑惑。   盛星河讪笑两声,随便找了个借口:“本是外出同好友相聚,没想到回来迟了,便索性站在这里,倒也不用挤得慌。”   金修士看着这明显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郎,也笑了起来,眼神却是带了点不屑。   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榜榜首?真是个漂亮草包!   谁不知道内围的大宗弟子能最先进入比赛场地、抢占先机?除了各宗的位置固定外,无门无派的散修们只能早早来抢占些位置,尽可能靠近中心。   若不是自己有事在身,他怕是从白日起便要在这占位。   也只有这些大宗门的弟子能说出中间“急得慌”,真是令人羡慕的蠢啊。   金修士不由泛起一阵嫉妒。   脚步声再次响起。   竟然还有更晚的。   盛星河没想到这一届的修士还有人比他更闲鱼,转头看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俊脸。   咦?这不是疑似他狂热粉的大佬吗?   对方却没看见他,而是正侧身朝身边人说着什么,笑得眉眼飞扬。   盛星河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站了一人。   因夜色昏沉,大佬又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遮挡了他旁边人的容貌,只能勉强看清一个清瘦纤细的淡淡轮廓,如同山水画中的写意描摹,光是窥见寥寥几笔便不由让人心生向往,想象真容的风姿动人。   离得近了,借着阵法光影,盛星河这才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   盛星河不由揉了揉眼睛,没变,还是那张脸。   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在修真界看多了俊男美女,久违看到这种容貌,只能说挺新鲜的。   盛星河见旁边的大佬笑得一脸毫不值钱的模样,想到前不久对方口中对“盛星河”的一番霸道言论,颇觉大佬的口味果真同凡人不一般,且有脚踏两条船的嫌疑。   不由对他旁边那人有点同情了。   这大佬也不是个啥好东西啊。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越出了大佬遮挡的阴影,抬起眼朝盛星河看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都顿了一顿。   盛星河心中莫名升腾起古怪的感觉,这人的眼睛好漂亮,好、好熟悉……   而盛酽惊骇的情绪都敛在了冷淡的外表下。   本来还搜肠刮肚想说些趣事的九霜,手背上忽然搭上一片温热的皮肤,对方的手并不柔软细腻,而是带着青年男子的瘦削骨感,如同上好的玉石一般。   九霜却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云层,被某个软和到密不透风的绸缎包围,一股热意窜进脑海,窜得他晕乎乎的。   也没仔细听对方说了什么。   “我们走这边”,盛酽率先移开目光,情急之下拉着大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将盛星河明显探寻的目光丢之脑后。   好久没见到小孩了,对方似乎瘦了……盛酽心中划过心疼,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压抑着心中的思念,加重了力气几乎是拖一般将大妖匆匆往前带去。   但其实九霜根本不用他拉,加重的力道反而让本就相触的皮肤贴得更紧,接触得更加紧密。   也让九霜本就加快的心跳无时无刻不要跳出来一般。   嘴角压抑不住,喜悦流淌到了每一根发梢,随着走动扬起的发尾似乎都迫不及待要宣泄主人高兴到快要爆-炸的心情。   他反手握住了盛酽的手。   盛酽脚步停了一停,侧目看他。   九霜强压着情绪,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正常些,“嗯”了一声,装模作样说,“怎么不走了?”   实际上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是要落到谷底还是飞上天空,全凭眼前人的一个眼神。   盛酽压下心里一抹异样感受,他察觉到身后小孩还在看他,想着先把两人隔开要紧,于是没有纠结,就着姿势同大妖一起穿过人群,很快消失后在盛星河视线中。   不见了那道清瘦背影,盛星河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莫名觉得自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盛道友”,一人却挡在了他面前。   是方才那名修士。   “道友可认识那两人?”   盛星河的脚步被他拦了一拦,再探头朝外看时,只见人影绰绰,不知往哪边去了。   盛星河有些烦闷,不知他问这干什么,随口答道:“是啊。”   虽然不知大佬旁边跟着的人是谁,但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   “你干什么?”他本想转身走回原位,衣摆却突然被那陌生修士扯住。   “抱歉”,那修士松手,退后半步,宽厚的脸上堆起一个笑容,“我想提醒道友,小心一点。”   盛星河看着这人的笑,觉得有些不舒服,也不知他口中的“小心”是小心什么,莫名其妙的。   想了想,还是朝旁边走了走,离这修士远了些。   而金修士,看着手上已经消失的粉末,脸上的和善笑容收了起来,变得冷漠又讥诮,无所谓地拍了拍手。   太一宗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弟子,怪只怪,谁让他认识那丑八怪。   至于他的雇主嘛,啧,招惹上太一宗的弟子,估计也是自身难保,哪里有空来找他的麻烦?况且对方也不敢闹大。   还是这帮名门正派的弟子好做生意啊,金修士想到还没拿的另一半定金,有些可惜地摇摇头,不过想到即将开始的猎灵比赛,眼中又闪过贪婪的光。   比赛规则其实十分简单,四十九天内比谁猎杀的行尸多,八荒玄铁令牌会吸收行尸溃散时的鬼气,每隔一日显示排名。   盛星河没有认真听,因为他知道这次的比赛不会进行到最后。   比赛开启的三天后,围绕在他爹身边的三人便会争风吃醋打起来,误打误撞解开西蛮城的封印大阵,触发仙人秘境。   不过问题是,他爹现在下落不明,仙人秘境还能成功触发吗?   盛星河看着眼前的参赛选手们不断消失在封印大阵中,忧心忡忡思考着问题。   随着进入比赛的人越来越多,脚下的法阵光亮更深,原本黯淡的幽蓝色暴涨到刺目,漩涡也快速加急,古老篆文从阵法中挣脱悬浮在半空,如上下翻飞的蝶群,几乎吞没了天地。   这恢宏壮阔的一幕将盛星河从深思中拉回,他震惊地看着四周将他包围的篆文。   因着越早越进入比赛、越能抢占先机的说法,封印大阵中的修士们无不想往中心钻去,盛星河不知不觉成了最后一个。   漫天的篆文朝他涌去,吞没了他身形。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盛星河额前骤然浮现一道鲜红印记。   风声,呼啸的狂风如同撕裂空气,深入骨髓的阴寒一点、一点点挤进人的血肉中。   盛星河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昏暗破败,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个荒废小屋中,门窗半塌,惨白的月光投射到黑沉地面,光束中灰尘飞扬。   盛星河想到最后吞没他的阵法以及额前最后一刻的烫意,心中冒出古怪。   他抬头摸了摸额头,温凉、光滑,毫无异样。   那如火烧一般的烫意似乎是错觉。   他压下这古怪,打起精神观察四周。   猎灵比赛的场地正是在西蛮城。   准确地说,是鬼域中的西蛮城。   西蛮作为封印鬼气场所,整座城池就是一座巨大无比、层层叠叠的封印套阵,中心广场处的封印不过是第一层封印,是打开真正西蛮城的钥匙。   眼下他看见的,才是这座荒芜、阴森城池的本色。   月光中浮动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阴森可怖,正是城中无处不在的鬼气。   盛星河依照宗门交代的方法,借助灵石的灵力,在身体外撑了一层薄薄结界隔绝鬼气,这才觉得浑身的寒意消散许多。   他走动两步观察屋内,觉得抬脚间地面有些许黏腻阻滞,他看着月光下那发黑地面,俯身用指甲沾了些许黑色,惊骇发现那竟然是凝结在地面的血块!   他猛地起身,看向房屋中整块深黑的地面。   ……得是流了多少人的血染成。   原本隔开的鬼气的身体,却忽然又感到一股如影随形的森寒。   盛星河打了个冷颤。   没事没事,问题不大,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虽然是猎灵比赛,但他胸无大志只想摸鱼,只要自己不出去躲远一点,应该也能平安……什么鬼啊!   余光中有黑影迅猛扑来,腥味臭不可闻,盛星河眼皮重重一跳,反应过来前小白已经自己脱鞘出剑,“哐当”,干枯的人头在距离一尺时猛地落地,半截身子随之倒下。   盛星河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色有些发白。   小白飘在他身侧,雪白剑身纤尘不染。   盛星河奖励一般摸了摸它剑鞘,眼睛则在周围快速扫视一圈。   倒塌的门窗外忽然传出阵阵古怪尖啸,盛星河变了脸色,行尸来了,   还不直一只。   应该是听到了动静。   可恶,本来还想摸鱼的,这么快就不安全了。   盛星河心里遗憾,搭着小白快速离开了破屋。 第八十章   惨白月色下,丝丝缕缕的鬼气罩满了整座西蛮城。   盛星河破窗而出,脚步转出窄巷,来到长街。   长街上空无一人,漆黑的鬼气缭绕不散,夜色昏沉,只有阴风呼啸,送来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盛星河本想立刻离开,不经意抬头时,却瞬间愣怔在了原地。   原本应该布满阴森鬼气的半空,却突兀出现了一根石柱。   不,那不是石柱。   盛星河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头也下意识扬得更高了些,这才看清石柱上雕刻的鳞片。   这是一座雕像。   一座冲破满城鬼气、几乎连通天地的巨大雕像!   咚咚咚——   胸腔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耳边呼啸的风声一时之间远去,周遭突然变得空白,只剩下眼前这座莫名的雕像。   盛星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此刻的眼神明亮到惊人的地步,原本白皙的额间也隐隐有红光浮现,他鬼使神差上前几步,迫切地想要看清雕像的模样。   一片漆黑涌动的鬼气中,隐约可见雕像细密的鳞片栩栩如生,一条巨大的尾巴自底部一路盘旋缠绕,高处隐没于黑不可见的天穹。   这是一条龙尾。   雕像竟是一条龙?   盛星河心中没来由冒出一个想法,他好像见过这条龙尾。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心中涌出的急迫到了极点,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同时搔挠。   尺幅千里的画像,行尸遍野的战场,鬼气翻涌、哀鸿震天……碎片似的记忆在脑海中桢桢闪过。   盛星河眼中冒出惊人的光亮。   是魔域图!   他知道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他在魔域图中见过祂!   他沉浸于回忆的喜悦感中,没注意到自己额前渐渐爬上血丝,蜿蜒形成了一道古奥的龙纹。   霎时间,盛星河心头掠过一道被注视的古怪感觉。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虚空,然而只能看见丝丝缕缕的鬼气和深黑苍穹。   注视感在他抬头时转瞬即逝。   他狐疑地摸了摸后脑勺,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结界外,所有人同时被水镜中显示的异样震惊地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云靖一向沉稳的面容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封印阵法怎么裂开了?”   幽蓝水镜中,只见同他们所处之地一模一样的封印阵法,突兀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原本沉寂的大阵顷刻崩塌,无数符文化作惨白碎片几欲消失。   但也只是眨眼间。   下一刻摇摇欲坠的碎片契合重组,重新化作封印符文,如无数归巢蝶影钻入深黑大地,一瞬刺目白光后重回死寂。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在场众人却没有松口气,而是陷入某种无知的恐慌。   “封印自百年前开始便毫无异常,怎么会……?”   “简直太古怪了,况且现在正是猎灵时,如果、如果封印不稳,那结界中的弟子怎么办?!”   “不行,宗主,我建议终止比赛,让弟子们出来,查清封印异状!”   人族不少掌门都牵挂自家弟子,纷纷开口,一时显得有些吵闹。   直到一阵笑声响起。   这笑声低沉华丽,偏又有种飘忽不定感,在西蛮城本就阴森的环境中,多了几分诡谲旖旎。   众人一时安静下来,看向笑声的源头。   “急什么”,妖王抬手掩在唇边,遮住了一抹冰冷笑意,眉眼仍是春风晓月的柔美,却看得人无端脊背发寒。   “不觉得那很像一只眼睛吗?”他凝视着水镜,幽深眼神中藏着极深的狂热,“沉睡百年的神女终于睁开了眼,怎么能停止比赛,扫了神女的雅兴呢?”   他说着,深绿近黑的眼睛扫向了方才建议中止比赛的掌门,瞳孔骤然化作了危险的竖瞳,像是了盯上猎物缠住不放的毒蛇。   那掌门在这眼神下浑身僵硬,如同冻在原地,心脏被无形的手蓦地攥紧,呼吸不过来,只有涣散的瞳孔渐渐逐渐失去光彩。   “妖王言之有理”。   随着声音,一道高大身影挡在他身前,隔绝了毒蛇的视线。   掌门这才如梦初醒,溺水获救一般大口喘气,浑身已被冷汗浸湿。   身后几人忙扶他下去。   云靖余光扫了一眼,见那掌门性命无虞,这才略微放心,他蹙眉看着眼前肆无忌惮的妖王,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沉声问,“妖王可知道些什么?”   然而,对面文弱书生似的妖王却是抬起另一只手,深深吸了一口竹烟枪,殷红的唇中吐出一圈白雾,短暂模糊面容。   “云宗主说笑了,神女之事,我等岂敢妄自揣度?”   在云靖难看的面色下,他又开口,“不过,这次的比赛,也许会很有意思。毕竟,百年前神女遗落的传承秘境,可还没有出现过呢?”   他这番虚虚实实、故弄玄虚,让云靖惊疑不定,猜不出妖王究竟打什么算盘。   他看向了另一边。   一直没有动静、宛如同黑暗融在一起的北夜魔门。   “君宗主,你怎么看?”   新任魔尊君华一身红黑二色交叠的华丽衣袍,头上玄玉冠整齐束着黑发,这肃穆的服饰压住了他深邃五官的妖魅,彻底显出一股凌厉、崭露的锋芒。   即便在另外两族最强战力面前,气场也丝毫没有逊色。   不过即便获得了《魔域图》中的传承,君华也只有堪堪化神的修为,比起另外两人还是差了许多。   若不是西蛮城封印牵涉修真存亡,他在达到渡劫前是断不会打开北夜禁制的。   否则太过悬殊的实力差,只会让鼎立的三族局势发生倾倒,招致灭族之祸。   北夜门人也心知肚明,于是自抵达西蛮城便一直低调当空气人,如今看来逃是逃不过的。   君华心中叹了一口气,神色却仍是淡定自若的,不卑不亢道:“晚辈年轻,资质愚钝,看不出这封印变化,惭愧。”   云靖没有什么意外,他本就是想将一直置身事外的魔门拉入局中。   毕竟如今妖族深不可测,万一真有异动,没有助力便太过艰难。   妖王自然看出这老狐狸的想法,似笑非笑看了君华一眼,竖瞳中带着狩猎者残忍的冰冷。   不过一个化神……   君华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生物本能的求生欲让他敏锐嗅到危险的信号。   该死,妖王对他动了杀意。   更该死的是,他在妖王面前便如一个羸弱的婴儿,毫无自保的可能!   真要发生什么,人族那帮老家伙也绝不可能舍命救他。   刺骨寒意一路掠上脊背,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像是陷入密不透风的捕网中,逃无可逃。   在这夺命的泥潭中,君华深邃的眉眼越发凌厉,红黑二色映衬下,有种不可直视的锐气。   他一派凌然道:“西蛮封印关乎修真安危,不容有所闪失!然而妖王也言之有理,贸然中止比赛,怕会适得其反。不如这样,由本尊亲自进入比赛中,探查封印情况。结界也恰好只能容下化神以下修为,本尊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一番话出来,倒让众人对他刮目相看。   只有妖王无声扬了下嘴角,冰冷的视线终于从他身上移开。   倒有几分小聪明。   君华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   西蛮城的里层结界只能容纳化神以下修为,高于化神者进入会强行削弱灵力。   他如今正是化神后期,只要进入里层结界,即便是妖王也一时奈何不得他。   云靖没有想到这一届魔尊如此深明大义,语气放柔了几分:“有劳魔尊了。”   -   盛星河还在怀疑方才突如其来的被注视感,突然间一道、两道、接着是数十道黑影从迷雾一般的黑气中出现,赫然是被吸引来的、浑身重度腐烂的行尸!   一时间所有异样完全抛在脑后,盛星河瞳孔急剧收缩,赶紧踏上小白如一道流星猛地朝前窜去,身后的行尸发出长长短短的尖啸,争先恐后朝前涌来。   西蛮城阔大无比,长街繁密而曲折。   盛星河踏着小白一路风驰电掣,同时往身上套了几层高阶隐匿符遮掩身上气息,终于甩开了行尸潮。   他停在一座三层小楼,累得趴在临街的阑干上。   本就孱弱的身体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追逐,喉咙间血意不断往上翻涌。   他强忍着拿出一块高阶灵石,借着灵力勉强搭起一层结界,这才克制不住地吐出几口鲜血。   浓烈的血腥味被结界悉数拦下,但以防万一,盛星河还是撑着身体,快速将染血的雪帕丢进储物戒中,又重新换上一件利于隐藏的黑色斗篷,这才终于靠在窗边,平复着不稳的气息。   小白也瘫在他身边,原本清辉潋滟的剑身黯淡许多,像是一条累得翻不动身的闲鱼。   这比赛也太可怕了。   盛星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脸一片惨白。   别说猎杀行尸,能在这种鬼环境下活着就不错了。   他看了下别在腰间的参赛令牌,八荒玄铁冰冷的材质在夜色中发出冰冷色泽,中间显示一行小小的“一千零六”数字。   这应该就是排名了。   本次参赛好像也就一千来号人,他现在的排名,应该属于倒数的行列。   盛星河扯了扯嘴角,不是很在意。   命最重要。   他还是那个想法,找个地方苟着,等到比赛结束,或者是他爹出现,开启仙人秘境。   现在这个地方就挺好的。   盛星河歇了一会儿,觉得身体有力气了,这才打量四周。   这座三层小楼能将附近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纳入眼中,惨白月色下,高高低低的乌瓦折射寒光,不远处的街道有三三两两的行尸游荡。   视野开阔,行尸不易上来,是个苟命的好去处。   可惜盛星河方才打定主意,便听到细碎的屋瓦响动声。   他转身看去,便同正踏在小楼一侧延伸开去的屋檐上的两人对上了视线。   那是两张陌生面孔,盛星河注意到他们也是一身黑衣。   若不是为了遮掩身份,想必就是散修了。   大概率是后者。   但这两名散修的眼神很奇怪。   盛星河警觉地退后两步。   对方看他的眼神,像是看死人一般。   他的预感没有错,因为两人下一秒不由分说,朝他齐齐拔出了长剑,凌冽剑光转瞬即至。   盛星河仓促躲闪,喊冤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现在的人族情谊已经如此凶险了嘛。   其中一人回答了他,“我们也是拿钱办事,怪只怪,你惹错了人!”   ?盛星河心中浮现疑惑,杀人夺宝也就罢了,这两人竟是拿钱要杀他!   他最近没有惹谁啊……等等,一张雄雌莫辨的脸从脑海中浮现。   角宿师兄提醒的那句“小心妖族”也同时闪过。   若说他招惹的,恐怕也就只剩下妖族太子——江平野了!   江平野要杀他、不可能!这想法刚一冒出头便被他自动掐灭,盛星河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自信,笃定江平野不会害他。   他暂时将这信任归于父子间的情谊。   难不成是妖族某些人想替江平野出头,故意□□?   说到底还是因为渣爹!   盛星河眼中划过恼怒,只觉得渣爹害他太多。   不过他很快没有精力再胡思乱想。   因为眼前两名散修竟然都是金丹后期修为!   盛星河本就没有灵力,全靠灵石和小白强撑,不过几招下来便捉襟见肘。   他仓促挑开对方劈落的一剑,咬了咬牙,转身便从三层小楼上一跃而下,狂风将他身后斗篷吹起,像一只折翼的鸟坠落。   “想跑,没那么容易!”   盛星河落在旁边一间低矮的房屋上,屋瓦因他的重力耸动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本来还游荡的行尸瞬间闻声而至。   盛星河此时顾不上行尸,比行尸更可怕的对手还在身后虎视眈眈。   他拿出高阶御风符,整个人如一道轻风飘了出去,下一刻原本站立的地方被强劲剑气劈碎,出现硕大缺口,碎瓦砸落在屋檐下的行尸中。   “追!”   其中一人短促道了一声。   两人本以为猎物要逃跑,结果没追几步,不料跑在小白脸忽然往后撒了几张符纸。   两人大惊,忙闪身躲避。   然而那几张轻飘飘的符纸顺着风垂落,毫无动静,被街上听着动静而来的行尸们踏碎在脚底。   抬头一看,面前那小子已窜出了三丈远。   可恶,竟然敢耍他们!   散修怒不可遏,驱剑上前。   眼看即将追上时对方又故技重施,几张轻飘飘的符纸吹在眼前。   散修们毕竟是老江湖,怕这小子方才是佯装这次是真的,还是下意识躲避。   眼看符纸毫无动静向地面飘落,两人更怒,可恨,竟然一个手段耍他们两次!   两人本来还顾忌高阶行尸,眼下却是不能忍了,一时金丹后期的灵力全部喷薄而出,在剑尖快速聚集……   盛怒的两人没有发现,原本即将飘向地面的符纸发出些微白光,接着猛地窜出一道雪白长剑,带着符纸快速朝两人背后袭来。   “小心——”   并肩的两人避开长剑,下一秒明黄符纸却仅在眼前。   “轰——”   冲天而起的两道火光短暂照亮了西蛮城深黑的夜,血肉灼烧的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本就在街道聚集的行尸受到刺激,尖啸声震耳欲聋。   盛星河收齐剩下的明火符,看着火光中映出的两道挣扎身影。   他并不想杀人,明火符也无法一下让金丹后期的修士殒命,不过吸引来的行尸……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盛星河叹了口气,感慨一番修真界的残酷,转身便想离开。   没有意识到火光中朝他急射而来的飞镖。   “小心——”   耳边传来惊呼,盛星河下意识回头,泛着幽蓝色的尖锐毒镖快速放大在他急剧收缩的瞳孔中。   “锵——”   雪亮剑光划出刺目涟漪,打得飞镖偏离了目标,堪堪从盛星河耳际呼啸而过,割碎了几根发丝,猛地钉在不远处的墙壁上。   盛星河呼吸急促,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声音响在了耳边:“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他衣领被人提了起来。   街道上乌泱泱涌来的行尸吞没了两道跌落在地的火光,哀嚎声淹没在尖啸和咀嚼声中。   越过几条长街,盛星河这才被人放下。   盛星河转头看去,熟悉的俊脸出现在眼前。   “郁无朝?你怎么在这?”   郁无朝一身白衣银甲,背负长剑,利落的马尾随着动作在身后甩过弧度,他抱臂看着盛星河,长眉一挑:“我以为你会先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盛星河顿了一顿,想到方才的惊险,还是不由感到后怕,颇为真诚道了一声谢。   他还是太嫩了,竟然没有提防濒死的困兽。   “一声谢怎么够。”   盛星河还惊魂未定,便听郁无朝道:“我都救了你,你将盛酽让给我不过分吧?”   “……”   盛星河抬头,对他翻了个白眼,“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况且这人说得是什么话,他爹又不是物品,哪里能让来让去的!   郁无朝黑了脸,“哼,你为了盛酽竟连命都不要了。”   不远处的街角,窄巷的阴影投落下来,完美遮住来人高挑的身形。   江平野收回了几欲出手的龙吟剑,侧脸如笼着层寒冰。   一团更深的阴影浮现在墙面上,梦貘看了一眼盛星河方向,又偷偷打量江平野神色,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星河大人那边,我们还要跟着吗?”   江平野转身,淡漠的声音传来:“跟什么,有的是人保护他,况且他为了其他人连命不都要了。”   梦貘兽看着太子殿下的孤寂背影,有些唏嘘,忙从墙上窜出来,迈着短腿跟上。   风将呓语吹得更加破碎,隐约传来“我又算什么”的呢喃。   梦貘兽揉了揉耳朵,没有听清。 第八十一章   原本还在同郁无朝争辩的盛星河似有所感,侧头往街角看去,却只见墙影重重,空无一人。   他眉心稍蹙,抬手揉了揉额角,觉得今天的错觉有些多。   “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番态度?”   郁无朝见他出神,语气不满,一副挟恩图报的表情。   “方才不过与你说笑罢了,就算你不让,盛酽仙君也只会是我的。”   他下颌微抬,神情笃定。   盛星河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二十年后可还是眼巴巴跟在我爹身后,不愧是龙傲天,狂言吹得倒是好听。   郁无朝并不知道对方已经预见他漫长无期的追妻路,此时道:“你只要告诉我盛酽此时在哪就行,我去寻他。”   提起这个,盛星河神情黯了些。   距离他爹失踪已经过了两三月,在角宿和云若竹似有若无的遮掩下,他竟然真的傻到相信他爹只是出任务!   不过虽然他爹下落不明,但在剧情推动下,盛酽肯定也进入了比赛中,否则仙人秘境无法引出、那“盛星河”也不会在世间出现。   无论是因果律还是直觉,盛星河都觉得他爹此刻就在城池的某个角落。   但西蛮城地域辽阔,加上他爹的传讯玉佩失灵,什么时候遇上,全凭运气了。   他一脸真诚说:“我也不知道盛师兄下落。”   郁无朝抱臂看他,一脸不信。   盛星河耸耸肩,爱信不信,他还是自己去找他爹吧。   他拿出几块浓郁的深紫色灵石,塞进郁无朝怀里:“这一次多谢了。”   盛星河不喜欢欠人情,比起郁无朝口头那些不切实际的要求,他还是更喜欢用物质补偿。   毕竟灵石嘛,他多的是。   贫穷的剑修猝不及防,被极品灵石精纯的灵力给震在原地,直到盛星河走出好远,他这才手捧着灵石追了上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用灵石侮辱我是吗?莫欺少年穷,我们剑修也是有尊严的!”   盛星河不耐烦转身,往他手心中捧的灵石又加了几块,浓郁的深紫色映出剑修睁大的眼睛。   “够了吗?”   郁无朝动了动嘴巴,看起来很像是在龙傲天的铮铮铁骨和贫穷剑修的人设中做挣扎,最后还是身后长剑“铮”一声,郁无朝这才将灵石收进储物戒中,表情还是屈辱的。   盛星河倒是惊讶看着他身后长剑:“这剑、有了剑灵?”   郁无朝听见此话,造作的屈辱当即消失,下颌抬得更高:“当然,剑气养灵,我的本命法宝自然孕育出了剑灵。”   那岂不是跟小白一样?   盛星河看了看自己手中长剑。   小白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从手中轻轻摆动,盛星河松手,便见它带着剑鞘,飞到郁无朝身后,绕着他的本命长剑转了半圈,最后用嵌着华贵宝石的剑柄敲了敲对方,还将剑身转了一圈,镶嵌的奢华灵石瞬间闪出璀璨光辉。   “……”   盛星河忙将显摆的小白召回来,移开话题:“恭喜你。”   郁无朝“……”   怎么看都像是嘲讽呢!   本命长剑与他心意相连,此刻他清晰感受到自己向来高冷的长剑涌出了悲愤和艳羡,以及、似乎对自己的淡淡嫌弃。   “……”   换换换,出去就立马换剑鞘,郁无朝“屈辱”收下的极品灵石,立马想好了怎么花。   盛星河见郁无朝表情不对,攥紧了小白,悄悄准备溜走。   但他快速跑了几步,回头一看,郁无朝竟还在身后。   “你别跟着我”,盛星河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   龙傲天嘛,注定要不断升级打怪打脸,可以说是一个人形吸怪机,要是跟郁无朝走一块,还不知道得遇上什么麻烦。   虽然想想,他自己遇上的危险也不少。   所以本就悲催的两人凑一起,岂不是更加倒霉!   盛星河站在分岔路口,严肃道:“我们已经两清了,现在可是比赛中,走一起不方便猎杀行尸,你先走。”   郁无朝意外地看他一眼:“你竟还在乎比赛?”   他嘀咕,“我以为你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呢。”   被看穿的盛星河假装没听见,仍旧说了一句:“你先走,我走另一条。”   郁无朝见他坚持,只得随便选了其中一条。   目送他消失在长街的拐角,盛星河这才转身,为了保险并没有走另一条,而是原路返回到上一个路口,挑了个反方向,谨慎地走进黑暗中。   西蛮城地形辽阔复杂,上千名修士进入比赛的地点随机,但在里层结界中,要想猎杀更多、更厉害的行尸,修士们往往会向中心的封印结界靠齐。   同表层结界不同,里层的西蛮城才是鬼气的真正封印之所,越靠近大阵,鬼气越发浓郁,最后甚至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而在黑暗中,数不清的高阶行尸蜷缩蛰伏着,他们既因为大阵四周的玄妙符文镇压无法离开,又长久被阵中最浓郁的黑气滋养,真正的修为百年来从来无人探知,因为根本没有修士敢深入大阵到如此地步。   往届榜首最多只是在大阵边缘猎杀行尸,目前被猎杀的最高修为的行尸,不过元婴后期。   盛星河本想摸鱼,因此一直在城池边缘徘徊,不过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追逐和郁无朝的提醒,放心不下盛酽,便咬牙踏上靠近城中的街道。   一路上遇到的修士明显多了起来,不过大部分只是遥遥对上视线,便默契地错开方向。   盛星河并不知道他爹在哪,索性循着记忆中的街道,来到表层结界中太一宗暂居的院落附近。   他刚一走近,却听到了角落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说话声。   “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惹错了人。”   “大哥,你还真要上这丑八怪,呕,妈的,看着这张脸怎么硬得起来!”   “少废话,不上也得上,要不你自己去跟少爷交代!”   盛星河从墙边探出头,便看见高墙死角处,两人脱去上衣露出了壮硕的肩背,他们交叠的空隙处,隐约露出一道清瘦身影,不过挡住了脸,盛星河并没有看清对方。   但稍一联系这两人的对话,盛星河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   “算了,不看脸的话,这小子身材倒是不错,这皮肤比名门正派的小姐们还白。”   其中一人边说边解开腰带,□□着朝角落中的青年靠近。   此处阴暗潮湿,墙边爬满了一片幽绿青苔。   盛酽眼神冰冷,眼神像是看着死人,在他身后本就滑腻幽绿的青苔背景下,一时竟如同修罗一般。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猎灵比赛进入的地点随机,这倒让盛酽终于和一直跟在身后的大妖分开。   里层的西蛮城凶险万分,盛酽担心同样进入比赛的小孩,可他之前因为担心暴露,已将属于“盛酽”的传讯玉佩损坏,如今无法联系小孩,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碰到大妖。   他决定冒个险,回到表层太一宗居住之地。   就算遇不上小孩,找个太一宗弟子传话也是好的。   只是没想到,率先遇上的竟然是林家那两兄弟。   对方看见他的眼神很奇怪,说着什么“寻踪粉”“杀手”之类的胡言乱语。   盛酽一心想着小孩,本不想搭理他们,林子殷却让他们身后的两名侍卫留下对付他。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局面。   这两人都是元婴初期修为,但气息虚浮,明显是强行提升灵力,进来保护林家兄弟。   对付他们倒不是问题,但附近行尸众多,万一动静闹大吸引来高阶行尸,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盛酽第一时间没有动手,而是思索对策。   不过两人的污言秽语彻底惹怒了他,盛酽那双同幻相格格不入的漂亮眼睛抬起,冰冷地看着两人。   即便惹来高阶行尸,他也要这两人血溅当场。   最前方的侍卫被他的眼神骇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却是恼羞成怒,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丑八怪给吓到了。   “找死!”   他扬起手就要往盛酽脸上扇去。   盛酽眼中划过危险的光,身后的长剑无声地滑出半指。   “轰隆——”   冲天火光突兀响起,打破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这响动极为震耳,同他们相隔的距离分明很近!   “哪个傻逼,敢在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怕行尸吗?!”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大哥这丑八怪呢?”   “管他做什么,没听到行尸都冲过来了吗!”   尖锐的啸声转瞬即至,两人不敢托大,仓促披上衣服,蓦地转身逃跑。   盛酽原本想要拔剑的手愣在原地,狐疑地看向不远处燃烧跃动的火光,觉得这响动竟有些熟悉。   “跟我走”,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少年音。   而早已离开的两名侍卫,踏在飞剑上,看着脚下的行尸潮水一般涌向方才的角落,甚至还有一只明显是三阶行尸能够御风而行,修为堪比金丹后期。   “丑八怪八成是活不了了,也好,对少爷也有个交代。”   “不过大哥,你这剑柄上什么时候贴上了符纸了?”   “什么?”那人转身,在看清自己飞剑上明黄符纹时,心脏猛地一跳。   “不好……”   话语淹没在又一次冲天的火光中,伴随着烧焦的血腥味,随着阴风飘散,原本涌向高墙的行尸如同闻到肉包的鬣狗,瞬间调转了方向。   昏暗夜色中,蹲在墙头的盛星河不觉叹了口气,拉着身边刚救下来的人:“我们先离开吧。”   绕过不断涌来的行尸群,盛星河选了一处反方向的偏僻街道,这才看向身后的青年。   他倒没想到,自己随手救的人,竟然就是方才在大佬身边、那丑得特立独行的修士。   不过对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那双漂亮的、像是落满了星辰又熟悉的眼睛,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分明一句话没说,却又像是含着千言万语。   盛星河涌出一股怪异感,仿佛这人、他认识一般。   “我们、见过吗?”   他看着对方神色似有激动,不觉开口。   盛酽也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小星河见面。   数月时间不见,小孩真的瘦了。   他的眼神越发怜爱柔软,忍不住一手搭上了盛星河的手背。   而在那样的眼神下,盛星河没有躲开,只是熟悉感越来越强。   “你到底是谁?”   如今大妖不在,盛酽暂时没了忌惮,想要将前几月的事跟小孩说清楚,也好让他有所防备。   盛酽殷红的唇瓣微启。   “好啊,你果然是想背着我偷偷找到盛酽仙君,没想到吧,你甩不开我的!”   一道惊喜的声音比他先一步开口。   接着一只手突然搭在盛酽肩上,殷切说,“盛酽仙君,好久不见……啊”。   想对小孩说的话被打断,盛酽面无表情转身。   郁无朝眼中看见的仍是他面上幻相,被吓得心脏骤停。   “你你……怎么是你?”他忙收回手,一连退了几步,表情震惊。   他竟然把人认错了,可是、怎么会有人的背影如此相似?!   郁无朝又惊又疑,面色几经交织,更多还是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将这人认作如仙似玉的心上人。   而眼神一转,忽然目光如炬,看向他们两人交叠的手,中气十足地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甚至还吼出了叠音。   盛星河被吼得耳朵疼,抬眼看见对面青年骤然变化的表情时,他这才意识到什么,转身向后看去。   一身黑衣、马尾高束的青年急掠而来,一贯笑意的脸冷得可怕。   原来不是叠音啊,是大佬也说了同样的话。   盛星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巨力扯得往后摔去,同身前人交叠的手也被迫分开。   九霜强行挤进两人中间,怒视着倒在地上的少年,他怎么敢……   “啪”。   打在肩上的巴掌猝不及防,九霜虽然不痛,但不敢置信地回头。   然而盛酽却看也没看他,反而趁着他转身的动作从旁边绕过上前,连忙扶起摔倒在地的盛星河,语气是即便有着克制但还是掩藏不住的紧张。   “你没事吧?”   盛星河摇摇头。   下一刻却觉得自己被两道无比灼热的视线锁住。   “……”   他默默抬头,看到了一脸懵的郁无朝,以及,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的大佬。   盛酽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察觉到凝滞的空气,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伪装。   他紧张地看向九霜方向。   一手却还是稳稳扶在盛星河手臂。   九霜的眼神死死盯着两人接触的皮肤,脑海中不断浮现方才盛酽推开自己、奔向少年的场景,压抑不住的威压以他为中心,朝四方扩散开来。   附近原本听到声音赶来的行尸们,瞬间齐齐调转了方向逃离。   凝滞到可怕的气氛中,只有郁无朝完全摸不着头脑。   “盛星河,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一时间,在场的三人都瞬间看向了他! 第八十二章   西蛮城的阴风不止,行尸夜啼,漂浮的鬼气将城池染得阴森诡谲。   孤寂空荡的长街上,四人投下的影子长而漆黑,面容一侧被笼罩幽微光线中,神色晦暗。   焦灼的气氛中,郁无朝那一句简直是点燃引线的火星。   “盛星河,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盛酽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仓促而隐秘地看了一眼大妖,不行,绝不能让他发现小星河。   “我……”   盛星河下意识要回答,手臂却突然被人猛一握紧。   他惊讶看向对方。   眼前这丑得出奇却偏偏有一双妩媚桃花眼的青年微不可察地对他摇了摇头,嘴唇开合一瞬。   什么意思?   盛星河愣神之际,对方却是松开了他。   “没想到竟然被你认出来了”。   盛星河眼睁睁看着这人挡在自己前面,转身面向郁无朝。   “抱歉,即便你认出我,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之前答应赔你一个未婚妻,不过是权宜之计,郁道友,请你对我死了心吧。”   ??!   盛星河和郁无朝都同时睁大眼睛看向这青年。   这人怎么知道郁无朝和他爹之间的事?   而且还有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难道他是……   “丑八怪,终于找到你了!”   古怪的气氛突然被街角的一声怒吼打破。   盛星河回头,看见了两个衣衫破烂、浑身烟熏火燎的修士。   正是之前想要侮辱青年的人。   盛酽眼睛一亮,从没看这些混账如此顺眼。   他顺势走到还在若有所思的大妖身边,抬手指了指街角方向,态度自然地告状:“这两人方才想欺负我。”   欸?盛星河又震惊地将头转了回去,看向姿态亲密的两人。   那人、真的是他爹吗?   这个撒娇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盛星河一时凌乱,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九霜自然从这古怪气氛察觉到违和之处,不过一听到盛酽的话,原本的理智思考被放在了身后,冰冷地看向修士两人。   “大、大哥,他们人好像有点多”,发现被算计后怒而报仇的林家侍卫,后知后觉发现丑八怪身边多了三位修为不低的人。   尤其是他身边那位。   即便两人没有见识过九霜的厉害,却也被他散发的威势所心惊。   被唤作“大哥”的侍卫自然更加机敏,仇也不报了,转身飞掠开去。   “快跑。”   然而两人方一升空,便觉得有无形的手掌横空压下。   “砰——”   两人狠狠砸落在地,扬起一阵飞尘。   九霜本就心情不佳,此刻盯着两人眉眼阴沉地可怕。   他自有千万种手段凌虐人,但身后还有心上人盯着。   “啧”,他轻叹一声。   接着轻描淡写抬起了手,原本躺着地上的两人浑身如凌迟一般,本就破烂的衣衫被无形刀刃割开道道淋漓血痕。   两人双眼鼓胀,面色扭曲,嘴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痛苦地在地上无声挣扎。   在西蛮城本就诡谲的夜色中,平添几分恐怖森寒。   盛星河和郁无朝心中都掠起一丝阴影。   看向九霜的眼神带上了不自觉地警惕和敬畏。   好强。   血腥味被结界隔绝,九霜并没有折磨人的乐趣,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再一抬手,地上两人便被平地而气的狂风席卷着砸向几条街道开外,好一会儿才传来落地声、以及行尸们越发高昂的尖啸。   九霜转过头来,盛星河和郁无朝都不由退后一步。   只有盛酽,清清冷冷站在他身后,在旁人眼中奇丑的脸,九霜看来仍是那张瑰艳的桃花面。   他身侧是漂浮鬼气,越发显得一张脸绮丽姝绝,同九霜对上视线时,饱满的唇瓣扬起,眼中划过了然笑意,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   九霜的视线凝在他翘起的嘴角,再多的疑惑和嫉妒都淡去,眼中只剩下含笑的青年。   两人之间有种古怪的和谐气氛。   盛星河的视线来回扫视,眼神尤其在大佬身上停留的格外长,眉心紧蹙。   “我知道了!”一旁,从方才开始便震惊在原地郁无朝眼睛越来越亮,突然大吼出一声,“是盛酽……”   !!!   盛酽唇边笑容陡然消失,凝霜的眉眼死死盯着郁无朝方向。   我真的很想杀人!   盛星河注意力本来就在他身上,此刻见青年如此表现,福至心灵,在盛酽动手前,先一步跑到郁无朝身边,堵住他那张总是不合时宜的嘴巴。   “知道了,你叫我做什么。”   他背对着九霜,同郁无朝挤眉弄眼,示意他闭嘴。   “你是盛酽?”   身后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   盛星河脊背一僵,同郁无朝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在后背要被看穿之际,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过身。   他双手在身后朝郁无打着手势,表情尽可能自然,“哈哈,正是在下。抱歉了,之前看道友对我多有敌意,一时不敢承认身份。”   盛星河扯出个假容。   九霜还是不可置信,眼睛从上到下打量这小孩。   “盛酽?传说中太一宗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风姿卓绝,世无其二,就你?”   这个反问充满了嘲讽。   盛星河笑得脸都要僵了,面对这挑衅,只好摆摆手,继续硬编,“传说,都是传说罢了,做不得数。”   九霜眉眼间充满显而易见的疑惑,总觉得处处充满了违和。   他看了看这个“盛酽”,又看看身侧的“盛星河”,忽然问向身边的美貌青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虽然对方确实俊秀可爱,但同九霜打听到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比这小孩差了哪里?   以至于心上人时时刻刻惦记的都是他人。   想到方才青年看向那小孩的深情眼神,以及舍不得松开的手,九霜心中便如打翻了的醋瓶,只觉酸涩得紧。   盛酽对上他幽怨表情,只觉异常荒诞。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余光瞥到好不容易搞清状况、一脸做贼的剑修。   是了,都怪他那张嘴!   可惜现在不是报仇的好时候,盛酽压下杀意,对九霜道,“我不过是来打个招呼,我们走吧。”   他刻意避开话题,只想赶紧把小星河与这大妖分开。   怕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谎言彻底崩塌。   尤其还有郁无朝那个破嘴在。   他伸手准备去拉大妖。   盛酽并不是不通情爱,相反,从小到大浸润在无数爱慕眼神中的青年,对那种掩藏不住、下意识的眼神追随十分敏感。   而现在追随在他身上的视线,又多了上了这名叫九霜的妖族。   盛酽也不明白这妖喜欢他什么,是喜欢他这比旁人优越的相貌,还是想借他去刺激太子江平野……毕竟在他眼中,自己应该还是盛星河才对。   看来这人和江平野感情倒也不怎么样,嘴上倒还说得情谊匪浅,妖族之间的情谊竟也如此虚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既然对方喜欢他,那他也可以利用这份喜欢,比如一些无伤大雅的肢体触碰,短暂迷惑大妖的理智。   只要小孩平安就行。   盛酽无法想象九霜得知真相时会是何等愤怒。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肯定不会放过小星河。   所以从一开始,他注定便只能站在对立面。   盛酽心急电转间,现实仅过了短短一秒。   他垂眸看着九霜垂在身侧、筋骨分明的瘦削手背,忍着不适牵了上去。   然而却牵了个空。   ?他不解地看向对方,眼中难得露出真情实感的疑惑。   盛酽的眉眼生得最为漂亮动人,从九霜的角度看去,桃花眼像是上好的工笔轻轻荡开一笔,黑白分明,波光流转间,简直要将他所有呼吸都攫取。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忍住没有去牵那如玉的手。   深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会丢盔弃甲,九霜强行扭头,异常深黑的眼紧盯着盛星河。   这人竟然就是盛酽?   他还有些不相信,但心上人的反应却是做不得假。   那掩饰不住的怜爱眼神,那不舍分离的手臂相触,即便令他嫉妒得发狂,但这些迹象分明就传递出一个再明确不过的迹象:   这人是他的心上人。   而“盛星河”明确告诉说过,他喜欢的人正是“盛酽”。   小孩原本玉雪精致的面容在他眼中开始变得面目可憎。   该死的情敌。   九霜想起自己不久前还堵着这小孩问他自己和盛酽谁美的傻子问题,羞恼的同时,又忆起这人还大言不惭地自夸,简直是虚伪不要脸,呸,哪里配得上“盛星河”。   总之,现在看对方是哪哪都不顺眼。   “你既然是盛酽,那便和我比赛一场”。   雄性之间对配偶的争夺,往往是成王败寇。   九霜一步步靠近盛星河,投落的高大身影几乎将他整个人罩住。   他居高临下,深冷的眼神盯着他的脸,“你敢吗?”   呼啸的夜风似乎也轻了许多。   即便知道自己抬抬手指便能轻松胜利,九霜的肌肉却还是不宜察觉地紧绷。   毕竟对于自己太过心爱之物,即便有那万分之一的闪失,也不免有过度的紧张。   “我不敢”,盛星河几乎毫不犹豫回答,同时还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退到郁无朝身边,还顺手把人当挡箭牌往自己身前推推,这才有了些微的安全感,抬起手给自己胸口顺顺气。   吓死他了。   郁无朝:“……”   他不过是在看热闹,推他干什么?   但真的“盛酽”还在旁边看着,郁无朝想到自己方才犯蠢的举动,不敢再让心上人看扁,只得勉强帮盛星河挡住骇人的视线。   唉,都怪他这嘴。   “……欸?”本来都打算动手的九霜猝不及防,一口气梗在了喉间。   他看向盛星河的眼神被碍事的剑修阻挡,九霜不满,但忽然想起什么。   原本看向盛星河的眼神凝在郁无朝的俊脸上。   “等等,你叫郁无朝?”九霜从记忆中扒拉出有关这剑修的部分,“你曾经抢过星河的婚,你想娶他?”   说到后面,语气已明显冷凝。   郁无朝浑身一颤,惊疑的眼神不由越过九霜,看向他身后的青年。   盛酽知道这大妖心中起了怀疑,他此刻再插手只会适得其反。   只能看小星河和剑修的反应。   他立在原地,同样冷冷看了郁无朝一眼。   郁无朝已经隐约猜出真相,知道这奇丑无比的青年真实身份。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也只能强行陪着演戏。   “误会,都是误会”,仿佛历史重演,他与盛星河方才如出一辙的摆手,“不过是修真界以讹传讹,当时是清河谷的温絮想对盛星河不轨,我不过是出手相助,就给传成抢婚了,简直是天大的冤枉,我分明一点都不喜欢盛星河!”   郁无朝说得都是真心话,比起盛星河多了两分真情实感。   九霜从他表情中没有看出任何说谎痕迹,不由有些狐疑。   莫非真是人族的消息不靠谱?   罢了,此人也不重要。   九霜还是更在意盛星河。   他手轻轻一挥,郁无朝便控制不住身形朝旁边飞去。   不过九霜没有动真格,郁无朝在空中翻身轻巧落地。   然后爱莫能助地看向盛酽方向。   他努力了,真的。   盛星河这下没了挡箭牌。   只好仰头,对上大佬不善的眼神。   “为什么不敢和我比赛?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去守护心爱之人?”   他看向盛酽方向,想让心上人看清楚他喜欢的不过是个胆小的懦夫。   盛星河同样看向他爹,缓缓开口:“因为我跟你比赛没有任何意义。”   他这句话成功吸引大佬注意,对方淡淡“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疑惑。   盛星河手心冒着冷汗,假装镇定,“我盛、盛星河师弟喜欢什么人,自然是由他自己来决定。并不是说我修为不如你、同你打架输了,星河师弟便是你的了。这本身就是不尊重他想法的表现。   只要星河师弟喜欢,不管我修为多低,不管我输给你几次,他依然还是喜欢我。单以修为和输赢简单划分的不叫喜欢,那叫战利品。而我星河师弟是活生生的人。”   盛星河简直想翻白眼,这群渣攻一直争来争去地想抢人,他们怎么想不明白,他爹除了容貌外,还天赋惊人,如竹节般宁折不弯,这样的人是从始至终不会成为某人的附庸的,遑论“让”和争抢。   不远处,原本还担心的盛酽听见这话,神色一顿,随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桃花眼闪着潋滟光辉。   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小星河的原因啊。   如此懂他、敬重他,让他如何不喜欢呢?   九霜也被盛星河这番话给说得愣在原地。   种族间自上古流传下来的习俗,让他默认了配偶争夺的原始方式,并没有考虑到人族的“喜欢”是多方面的,重点还是要落在心上人身上。   而旁边的郁无朝,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缓解下来。   盛星河攥紧的手心稍稍松开,紧绷的脊背肌肉也放松下来。   幸好,大佬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   盛星河余光扫过对方格外优越的五官,心想大佬攻倒也不错,武力值还高,配他爹的话,勉勉强强够格。   不过还是要看之后的表现。   九霜不知道自己已经纳入了备选爹的考察范围,他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靠近,侧身看时,盛酽已走到了他旁边。   “我们走吧”,盛酽克制地没有看向盛星河,而是去拉大妖。   这次九霜没有躲开。   两人消失在长街拐角。   “你在紧张”,直到绕出两条长街后,盛酽这才松开手,而九霜垂眸看着空荡荡的手边,忽然开口,戳破盛酽的小心思,“你这么着急拉我离开,是怕我会伤害他。”   盛酽面对他的质问,不置可否,自己率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半偏过头看他,下颌线棱角分明,神情冷淡,不复方才的笑意,“那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夜风从两人中间穿过,掠起垂落的衣角和长发,掠过某种无声的对峙。   而九霜率先败下阵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脚步默默跟上前来,用行动作出了回答。   还是要继续跟着。   即便知道对方的刻意靠近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安全。   即便他的目光未曾真正在他身上停留。   阴风拂过手心,带走了方才肌肤相触时的热度,九霜猛地攥紧,似乎徒劳地想要挽留,然而手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恢复冰冷温度。   他抬眼,看向前方的清瘦身影,回忆起方才“盛酽”的话,绞尽脑汁,企图寻找出一条适合人族的求偶之路。   既然无法通过雄性的角逐获胜,而且重点要落在心上人身上。   那就是说……他要尽可能地取悦配偶?让配偶高兴、让配偶喜欢他?   但该怎么取悦呢?九霜有些头疼。   龙族向来慕强,越是强大的龙越容易获得配偶的喜欢。   可人族、这个弱小却往往有着某种坚持的人族,求偶竟如此曲折艰难。   该死,那个“盛酽”好像很懂的样子。   九霜眼神变深,要不偷偷将人绑了,让他来教他?   盛星河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对面的郁无朝忙不迭避开,“你不会生病了?既然如此,拯救盛酽仙君的重担,就交给我吧。”   盛星河揉了揉鼻子,不屑地“呵”一声,“得了吧,方才那位前辈不过一挥手你就飞出去了,拿什么拯救?”   郁无朝面色挂不住,握着他的长剑,神色坚毅:“莫欺少年穷,我迟早有一天,一定会救出仙君的!”   盛星河懒得搭理他了,目前的龙傲天只停留在嘴炮阶段,打怪升级之路漫长,等他来救,黄花菜都要凉了。   “不过,盛酽师兄为什么要假扮我呢?”盛星河想到方才他爹对他比出的口型,让他“快跑”,说明他爹认为他有危险,才让他远离那位来历不明的大佬。   “难道、那人原本是冲我来的?”盛星河呢喃,接着又很快否定,“不对啊,他方才的表现分明是喜欢盛酽师兄,还把我当成了情敌。”   那怎么会认错呢?如果真按名字算的话,难不成,大佬真正喜欢的是他“盛星河”!   盛星河不由打了个冷颤,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郁无朝此刻的嘴炮技能再次上线:“呵,那人眼瞎心盲,错把珍珠当鱼目,竟然将盛酽错认成你?人都认不清,就这还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盛星河心想你们不是半斤八两。   但这会儿还需要郁无朝的帮助,暂时忍住了,他回到正题:“虽然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认错,但还是要尽快把盛酽师兄救出来。问题是,要怎么对付他?”   大佬的修为深不可测,郁无朝已是金丹修为,又有龙傲天的光环加身,结果对方还是挥挥手就能把人打飞,分明是修为差太多,这样的存在,他们要怎么从他手中救出他爹? 第八十三章   水镜外,各宗掌门看着自家弟子在试炼中的表现,或摇头叹息,或面露欣慰。   只有云靖一直眉头紧锁,牢牢盯着水镜中空无一人、漆黑诡谲的封印大阵,面色沉凝。   剑尊最先发现他的不对,传音道:“皱着眉做什么?我看若竹那孩子,表现得可圈可点。”   云靖被他一声唤回思绪,缓慢摇了摇头,他眼神扫过仙门各家,见众人都是仅仅关注弟子比赛,不免心寒了几分。   “别忘了,猎灵比赛,目的不是为了争个高下。”   他直接开口说了出来,语气严肃,方才因为弟子表现出众而沾沾自喜的掌门不免心虚。   同时也不忿地想,装什么呢,百年比赛都是如此,能出什么意外?该不会是因为太一宗那声名远扬的盛酽没来,云宗主怕别人得了头筹,故此发作呢!   几个掌门私下交换了目光,带着不屑。   剑尊知晓轻重,注意力从弟子身上移开,皱眉问:“可是封印出什么问题了?”   正是没发现出什么问题,他才担忧。   云靖没有回答,负手立在垂挂一丈的水镜前,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焦躁神色。   方才封印大阵一瞬间的崩溃和复原,如同一直无形的手将云靖的心给悬了起来,他隐有不安,觉得即将发生什么无法预料之事。   修真者沟通天地,尤其到了他们这个修为,即便只是一瞬的直觉也往往会印证成真。   但这次牵涉甚广,即便是他,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轻易说出猜测,引起恐慌。   究竟会是什么呢?   他探寻的眼神盯着里层结界处的封印大阵。   垂挂的水镜散发着幽幽蓝光,巨大水幕被分割成了上百份,参赛者手中的令牌不仅能吸收行尸化作的鬼气,更能借此作能量与同水镜连接。   也就是说,至少斩杀一只行尸获得鬼气,这才能出现在水幕之上。   而猎杀越多行尸的参赛者,出现在水幕的位置也越靠前。   剑尊没等到老友的回复,但也清楚云靖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也沉思起来,锐利的眼神在水幕上一扫而过。   忽然,眼神一顿,他再从头到尾扫视一遍,蓦地开口:“真是奇了怪了,老夫怎么看来看去,也没见一个妖族的影子?莫不是我眼花了吧?”   渡劫期的修士怎么会眼花,剑尊明显是在开玩笑。   不过他这话却提醒了其他人,原本一直关注自家弟子的宗门也纷纷扫视水镜。   “是啊,妖族怎么一个也没出现?”   “不可能啊,妖族这次修为普遍不低,怎么会到现在还一只行尸都没杀?”   “……”   联想到此前关于破境丹的阴谋,仙门众人看向妖王的眼神更警惕了几分。   妖族又在谋划什么?   妖王赤渊在众目睽睽中,神情却透着股莫名的愉悦。   “许是小妖们惫懒了”,他随口扯了个一戳就破的理由,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倒不知此次谁有能耐打破记录,进入封印阵法中。”   云靖也是在剑尊开口后,才注意到妖族的这一点异常,正暗自揣测,便听得赤渊这意味深长的话。   “封印阵法?”他看向赤渊那阴柔深邃的脸,无端心跳快了两分,“妖王这是何意?”   赤渊却吐出一口白色烟雾,眼神似不经意,瞥向水镜最最下方、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   少年苍□□致的脸在其中浮现。   他一双深绿色竖瞳闪着妖异光泽,“没什么,不过好奇罢了。”   -   盛星河还没想好办法,便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们在这做什么?”   嗓音清润,如雨穿竹林。   盛星河抬头看去,便见云若竹一身青衣,从街角走来。   “方才听到这边有动静,便来看看”,云若竹解释了一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眼神多了些冷意,“没想到你二人倒凑在了一起。”   盛星河原本就对他还有意见,如今听他这意有所指的语气,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   郁无朝没听出来,反而看见云若竹眼睛一亮,手肘拐了拐盛星河。   虽说这人多少算个情敌,但想到盛酽还跟在一个目的不明的大妖身边,郁无朝暂时放下个人恩怨,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盛星河知道郁无朝想说什么,他自然也急着救他爹,可是云若竹……想到之前对方的隐瞒,盛星河犹豫了。   而云若竹原本就对盛星河不满,师弟消失后,这种不满就达到了顶峰,如今看他明明身在比赛,不抓紧猎杀行尸为宗门争光,反而和传闻中同他关系暧昧的剑修厮混,不觉为师弟心寒。   良好的教养让他忍住了斥责,只眼神越发冷了,“既然此处没有异动,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等等——”出乎意料,竟然是那剑修出声叫住了他。   郁无朝心急啊,见盛星河扭扭捏捏不开口,忍不住出声道,“云道友且慢,我和盛星河得知盛酽仙君有难,还望道友来搭把手。”   “你说什么?”云若竹原本冷漠的表情消失,大踏步走到郁无朝身前,迫不及待问,“盛酽师弟有消息了?”   郁无朝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不过见云若竹神色真挚,应当能拉进队伍中,忙将方才遇见盛酽的事简单说了。   盛星河皱着眉,打量云若竹的表情。   听到师弟假扮“盛星河”的名头,跟在一个奇怪的大妖身后时,云若竹的眼神扫过一旁的少年。   果然,又是因为他。   郁无朝的声音还在继续“……那大妖修为莫测,估计凭我们几个也不是他的对手,云道友可有什么好办法?”   云若竹收回视线,沉吟不语。   能抬手之间将金丹修士玩弄于鼓掌,那大妖恐怕是结界限制的最高修为——化神期。   绝对的实力下,任何算计不过是徒劳,况且猎灵比赛整整持续四十九天,就算救出师弟,他们也不可能在这西蛮城中一直躲开大妖。   除非……   云若竹眼神重新看向盛星河,目光不善。   盛星河本就暗中打量他,此刻一愣,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阴风在两人中间穿过,升腾起莫名的火-药味儿,迟钝如郁无朝,也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   “那妖是冲你来的”,云若竹冷静的声音下,含着对盛星河长久以来的不满,“又是因为你,让师弟深陷险境,你若真的想救他,便直接去跟大妖坦白。”   “你”,盛星河一双猫儿眼瞪大了些。   “呵,你敢吗?”云若竹向来的君子教养,此刻面对再而三让师弟受伤的盛星河撕开了口子,露出与他平时极不相符的刻薄和讥诮,“自你进了宗门,阿酽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若还有良心,这次就去将人换回来!”   盛星河死死咬着嘴唇,胸膛不住起伏。   云若竹说得是有道理,可他根本不了解他跟他爹的关系!   再者,就算不知道他爹为何假扮他,但在盛酽的万人迷光环下,那大妖分明对他爹情根深重,这个时候他再跑过去,很大概率会弄巧成拙?反而白费他爹一番苦心。   郁无朝显然也对云若竹的提议心动了,他对盛星河可没什么感情,要是能将人换回来,自然是迫不及待。   不过他到底没有受偏见的影响,回想起方才的大妖看着盛酽的眼神,觉得不仅仅是换人这么简单。   “情况可能有些复杂,那大妖似乎看上了盛酽仙君”,郁无朝撇了撇嘴角,不甘道,“想必就算盛星河去了,他也不会轻易放人。”   云若竹是知道自家师弟有多招人喜欢的,一想到盛酽跟在觊觎他的妖族身边,心下不安,死死攥住长剑,又瞪了一眼盛星河。   “……”盛星河暂且忍了,“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郁无朝挠了挠头,也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我看那大妖对盛酽仙君倒也尊敬,救人的话,恐怕得从长计议了。”   云若竹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些,但从长计议……   他余光看了眼腰间的令牌,不过耽搁一会儿的时间,他的排名便掉了好几位。   盛酽自然是要救的,但他恐怕没有从长计议的时间了。   这次师弟没有代表宗门参赛,论资质,只有他、角宿师兄两人能勉强角逐榜首,若输的太难看……   云若竹无意识地摩挲剑柄,几乎能想到其他门派弟子是如何嘲笑宗门的。   不行,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   盛星河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是“嗤”一声,“郁无朝,我们走吧,救盛酽师兄的事,就不劳烦云大师兄了,毕竟还是宗门的脸面重要。”   “你什么意思?”云若竹的温润在盛星河面前完全消失,清俊的眉眼如同笼着寒霜。   事到如今,盛星河也不同他客气,连同之前的旧账一起翻了出来:“你口口声声说关心盛师兄,但不管是之前师兄下山,还是这一次师兄失踪,你哪一次不是将师兄排在了你太一宗的荣誉后?这样前瞻后顾、畏首畏尾的关心,大师兄,你还是留给旁人吧。”   “住口,你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云若竹罕见地大声斥骂,面上却难以抑制地带上两分被戳破之后的羞恼。   他咬牙切齿,死死盯着盛星河,如同有着深仇大恨一般,“若不是你、师弟怎么会频频违反宗规,同我生分……”   盛星河定定看了他几眼,确认这家伙真的将所有错都推到他身上,反倒气笑了。   “也许是我的错,但至少,盛酽师兄在我身边是自由的。”   这种以爱为名而束缚他人的渣攻,盛星河已经踢出备胎爹之列,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招呼郁无朝走人。   而云若竹紧了紧手中长剑,到底没有拔出剑鞘,只是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黑雾中。   直到原地只剩下他一人。   云若竹该是生气的,气那小人的信口雌黄,但不知怎么,想到盛星河的最后一句,他竟难以抑制地回想先前同师弟相处的种种,一些原本该遗忘的小事被带了出来。   他身为太一宗大师兄,又是掌门之子,自然在修为、举止上都要担起表率。而师弟是他认定的道侣,那么自然也要恪守宗规,不可被他人嘲笑坏了身份。在没有遇见盛星河之前,师弟确实是按照他想象中道侣标准行事的。   但、小时候的师弟,还不是这般温驯有礼。   小盛酽天赋惊人,又地位卓然,那会儿行事恣意,遇到不顺心、不顺眼之事便要管上一管,隔三差五同人单挑打斗,甚至还调皮得紧,没少捉弄宗门长老。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哦,是在师弟一次次被罚抄宗规时,劝诫他下次再也不可如此行事,甚至为了师弟再犯,生生和他同进同出三月,渐渐,师弟不再多管闲事,遇见同门和长老们也是恭敬行礼。   他当时欣慰师弟长大了。   但如今,盛星河“自由”两字说出,倒让云若竹流露出些许茫然和怅惘。   -   郁无朝看了一出同门矛盾,有些许尴尬。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盛星河:“你还好吧?”   盛星河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不好的,他不来还好,这人配不上我盛酽师兄。”   郁无朝虽然不清楚具体经过,但对最后一句颇为赞同,点头说:“确实配不上。”   盛星河乜了他一眼,想说“你也是”,念着还要用他,暂且忍了。   “我们现在去找盛酽仙君?”   郁无朝没有看出盛星河的嫌弃,问道。   盛星河点头,虽然暂时没想到将他爹救出的办法,但至少先暗中跟着人,万一大妖对他爹不利怎么办?   郁无朝先走了两步,仔细辨认方才盛酽他们离开的方向。   西蛮城内长街交错,加上鬼气缭绕,很容易便迷失方向。   “找到了”,郁无朝好不容易确定盛酽离开的街道,一转头,却见身后空空荡荡,只有黑雾漂浮。   “盛星河、盛星河——”   -   “殿下,我怎么觉得这群妖兵,有些奇怪呢?”   梦貘兽站在墙角,探出头去打量墙后矗立不动的妖兵,忍不住道“这都进来几个时辰了,怎么他们只是布起结界等人集合,连只行尸都不杀?”   梦貘兽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这是三族联合举办的比赛,身为妖族,就算不指望能拔得头筹,但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要全员垫底吧?   “不必管,妖王自有打算”,江平野隐在黑暗中,他隐匿术法极好,即便妖兵中有高于他修为的妖族,也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至于能融入墙壁的梦貘,更是让人察觉不出。   妖王、到底要做什么呢?   江平野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不过”,梦貘兽犹豫开口,小心打量着太子殿下在黑暗中的神色,“星河大人那里,当真不管了?”   听到这名字,江平野的思绪陡然被打断。   原本凌厉的眼神也出现一瞬错乱。   他撇开了头,低声道:“他的事,自然和我无关。”   若不是这话他说的变扭又切齿,梦貘就信了。   唉,梦貘兽回想着人族话本的情节,好像叫傲娇是吧?   感慨的梦貘兽又看向那群妖兵,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恰好看见了一抹黑影飘过。   它忙道:“殿下,好像有只妖离开了?”   这可稀奇,这群妖兵在这站了这么久,难不成终于想起要比赛了?   江平野的思绪重新拨回正轨,短促道:“跟上。”   梦貘兽没想到,好不容易动起来的妖兵不是去猎杀行尸,而是去绑人的!   这绑的……它小眼睛看了看太子殿下想要杀人的神色,缩了缩脖子,老天爷哟,这绑的竟然还是星河大人!   盛星河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人敲晕了绑走。   他醒来时,只觉得阴风如凌厉刀刃扑面而来,身体腾空,脚下是快速掠过的西蛮城街道。   他正在空中。   盛星河几乎都被绑出了经验,当下没有慌张,而是不动声色观察。   他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缠缚,储物戒也打不开,绑架他的人在他身后,似是单手提着他,身上有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又掺杂着点甜腻的香气,似乎在哪里闻过。   但盛星河一时想不起来。   他快速看向脚下的街道,只可惜黑雾弥漫,丝毫看不清周围建筑。   盛星河心一惊,这么浓稠的鬼气,肯定是靠近中心区域了。   他也看见了三三两两的参赛者,甚至还看见了身着太一宗服饰的弟子,盛星河心喜就要出声,然而嘴巴一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心陡然凉了下来,难怪,绑架他的人没有给他堵上嘴,原来是下了术法。   这人到底想把他带到哪儿?   “别白费力气了”,身后的人忽然开口,吓了盛星河一跳。   他的语调非常奇怪,像是声带破损一般,如同漏风的风箱,又如寒风中破损的窗纸,一字一句中有着明显的“嗬嗬”声。   不像是人的声音。   冰冷的吐息沾到脖颈,盛星河脊背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后脑勺也凉飕飕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说完一句后,诡异地安静下来,似乎只是为了单纯吓唬盛星河,让他安静。   盛星河眼睁睁看着四周鬼气不断浓郁,最后甚至到连绵成片的地步,而隐在鬼气中,行尸尖锐的厉啸、幽绿色的瞳孔越来越密集。   他忽然意识到,这东西是想把它带到西蛮城最中心的封印大阵中!   不行,即便是传说中得分最高的参赛者,也不过止步于大阵边缘,可以想象最中心的封印中有多少恐怖的高阶行尸,他若进去岂不是要骨头都不剩?   这东西是疯了吗?!   “殿下,你还不出手吗?”暗中跟着的梦貘感受到隐约的行尸气息,也不免急了。   “再等等”,由于鬼气太过浓郁,梦貘看不清此时江平野的表情。   若它能离得近些,便会发现它向来冷静自持的太子殿下,此刻一双凤眼已经染上了血红,死死盯着前方那抹快速移动的黑影。   那是妖王身边得力的助手之一,修为高至化神,若不是有鬼气遮掩加上他的种族天赋,根本追不上这妖。   但、为什么,妖王为什么要特意派人将盛星河带进中心封印中?   太过紧张的情绪下,江平野根本无法思考,他只是匆匆掠过这一想法,然而,眼中、心中,便只剩下前方黑影手中那抹瘦弱身影。   盛星河……   他都还没报复、他都舍不得报复的人,这妖怎么敢、这么对他?   随着行尸的叫声越发尖锐,鬼气浓郁到即便是修士也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一片浓重的黑色中,只有前方隐约露出大阵一抹幽蓝色的光,以及那几乎贯穿天地的石雕影像。   危险重重的封印中心,即便是前方的妖族也慢下了脚步,打量四周,有了些许破绽。   就是现在!   “我说殿下,星河大人虽然惹你生气,但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可别……”   原本以为太子殿下再赌气不救人的梦貘兽还在一旁嘀咕,便听到耳边匆匆滑过的两字“抱歉”,接着身后一股巨力袭来,它如一颗炮弹般猛地窜飞出去,一阵天旋地转间,它“砰”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接着,一只手将它提溜起来,对方容貌怪异,身上是眼熟的披甲,不正是那群妖兵的首领。   !!!   “……嗨”,梦貘僵硬地抬起小爪子,挥了挥。   然后被暴怒的妖兵“啪”地砸在了地上。   黑暗中早已等待的无数行尸一拥而上。   梦貘忙不迭一头钻进地上,让行尸们扑了个空。   他欲哭无泪,太过气愤之下竟敢指天咒骂江平野。   “天杀的,竟然拿我当武器用!”   而被他咒骂的江平野,此刻怀中抱着人,一边掩去气息,一边快速朝着隐蔽方向跑去。   盛星河睁大的眼中倒映出江平野凌厉的侧脸,他嘴唇开合几下,却还是发不出声音。   只好在心头掀起一阵疑惑。   江平野?怎么又是他?   而且,他竟然还来救他?他们不是闹僵了嘛?   盛星河尴尬之余,却也涌出一股庆幸。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这臭脸的江平野确实很能给他安全感。   而且,这是对方第几次救他了?   虽然因为对方的渣爹身份,以及那个不清不楚的吻,盛星河对他难免还有些许芥蒂,但不可否认,在看见对方一瞬时,原本被绑的不安和焦虑当即消失了。   盛星河也被这奇怪的感受给惊到,直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越界的危险,忙停止了乱七八糟的发散。   而思绪一停止,加上紧绷的情绪松懈,方才被忽视的痛痛如潮水般一拥而上。   好疼。   每一寸肌肤像是用刀片分割撕裂,某些阴冷滑腻的存在硬生生沿着血肉肌理、沿着骨头缝隙钻进身体中。   怎么会这么疼。   盛星河额头很快沁出细密的冷汗。   江平野发现了他的不对。   当即从空中跃下,挑了间隐秘的破屋闪身进入。   他快速从储物戒中拿了层被褥,质地柔软,他没有告诉盛星河,这是之前见他挑剔而特意备下的,只是将人轻轻放在被褥上,而后探查他经脉,锋利的剑眉狠狠蹙起。   “你的护身结界破了?”江平野忙在他身侧竖起一道结界。   然而鬼气早已顺着皮肤钻入宿主体内,盛星河疼得脸色苍白,即便靠在他最喜欢的绵软床榻,也想是躺在数九寒冰上。   江平野眼中浮现懊恼,他竟然没有注意。   一般寻常修士,仅靠灵力支撑护体结界,而盛星河无法调动灵力,只能抽取储物戒中灵石的灵力,但方才的妖兵将他储物戒封了,自然没了灵力的来源。   江平野虽知晓他体内的血脉暴动,却还是对自己的疏忽而深深自责。   “别怕”,他忙拿出化清丹,想要喂给盛星河。   鬼气入体会吞噬宿主,若不尽快清除便会直接化作行尸!   但就在化清丹拿出时,身后凶猛的破空声袭来。   江平野一瞬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手一调转抱着盛星河快速闪开。   “轰隆”原地瞬间出现深深的凹陷。   冷白月光从坍塌了整一面墙的前方射入,勾勒出妖兵高大身影。   “殿下”,他古怪地吐出两个音节。   江平野根本顾忌不了其他,眼神直盯着方才抱人时不慎掉到地面的药瓶。   但不待他有动作,一只脚便猛地踩碎了装着化清丹的药瓶   “放肆!”凤眼染上了血色,江平野猛地抬头看向妖兵,面色堪称可怕。   然而妖兵却不为所动,甚至下一秒直接暴起想要抢回盛星河。   江平野来得及将人推开,仓促地拿出龙吟剑迎上。   兵戈相交的一瞬间,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簌簌往下落灰,江平野心一惊,抬脚踹向妖兵,从毫无遮挡的墙面飞向屋外。   实力太悬殊了。   江平野纵有种族天赋,但修为等级如同不可逾越的鸿沟,“铿锵”一声,江平野双手横着龙吟剑,被巨力压制到双脚深深到地面中。   “殿下,将他给我”,妖兵古怪的语调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像是江平野拒绝,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江平野锋利的眉眼倒映在雪亮的剑身上,他嘴勾了勾,是个嘲讽的弧度。   他道:“做梦”。   妖兵毫不犹豫,居高临下就要挥出灭顶术法。   一道慵懒的声音却突兀响起。   “我说二位,你们慢慢打,人我先带走了。”   房顶之上,红黑交叠的锦袍被阴风掠起,原本应该躺在地上的少年不知何时落在了一人怀中,他抬头,露出一张异常妖魅的脸。 第八十四章   盛星河眼前发黑,觉得自己约莫是疼得眼花了。   要不然怎么会看见君华呢?   这大魔头不应该是在表层结界才对?   “哟,看来还死不了”。   他眼中的“幻影”低头,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讨嫌语气,“你们接着打,人我带走了。”   他不知是跟谁说话,一手提着盛星河衣领,就要将他提溜起来。   不远处,同江平野缠斗的妖兵万万没料到半路杀出个魔尊,爆发出巨力挑开身前横着的龙吟剑,旋身朝君华的方向飞去。   它许是太急,直接将背面暴露在江平野的视野下。   凤眼中闪过冷厉,半空被挑飞的龙吟剑清啸一声,迅疾折回落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裹挟着万钧灵力以刁钻的角度直直刺向妖兵后背披甲!   “锵——”金属相撞声刺耳粗粝,剑身砍在肩侧的披挂上却无法在前进半分。   因半空中的妖兵有所防备,生生扭转身形,以手接住雪亮剑身!   龙吟剑映出妖兵阴鸷双眼,它周身气势迅速变得可怕。   如果说方才还只是汹涌江河,此刻便是电闪雷鸣下的怒海,杀意扑面而来。   竟是想直接置江平野于死地!   在这威压即将达到顶峰时,“噗嗤”一声,明明应该是极轻微的声响,却放大了数倍落在耳中。   一点雪亮剑尖自后背透胸而出。   君华那张鬼魅的脸出现在妖兵身后,他松开了握剑的手,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   上好的绣花娟帕从雪白指根摩挲到指节、指腹,五根手指无比细致地一一擦拭。   妖兵僵硬的尸体从半空砸落、发出“砰”的巨响。   失去了阻隔,江平野略微惊讶地看向魔尊。   他竟然会出手……   许是看出了江平野的疑惑,君华斜长的狐狸眼一挑,似笑非笑:“别误会,本尊可懒得多管闲事,不过看这些妖类不爽罢了。”   江平野没有纠结,匆匆朝他一抬手,便收起龙吟剑飞快朝屋瓦上的身影掠去。   君华的衣袍被他擦身而过带起的劲风扬起弧度,魔尊略一侧身,潋滟的狐狸眼看向忙不迭抱住盛星河的少年,“啧”了一声。   这小白脸,可真水性杨花。   “殿下别急,星河大人没事。”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梦貘兽也踩在屋顶上,它不计前嫌,看着江平野前所未有的焦急神色,忙出声道。   江平野恍若未闻,一掀衣袍,将平放在屋瓦上的盛星河揽入怀中,低头看去。   这一看便神色愣住。   原本应该鬼气入体而面色泛灰的小脸,此刻却是白净一片,额上虽然还残留着冷汗,但江平野探向经脉,却是可以称得上平稳。   江平野的手不宜察觉一颤,眸色深了深,看向一侧的梦貘:“你什么时候来的?”   梦貘在这眼神下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同那魔尊一起来的。”   它不敢说,是自己撞上了魔尊,被对方威逼然后带人过来的。   江平野倒没追究,而是同样压低声音:“你可看见、那魔尊给盛星河喂了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魔尊想害人?   梦貘兽忙道:“方才倒没有看见”。   它的小脑袋靠近了些,鬼鬼祟祟道,“殿下莫非是怀疑魔尊、想给星河大人下药?”   “嗯?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突然响在两人头顶的声音,把梦貘兽吓了一跳,飘着水墨似的尾巴直接钻进了屋瓦中,只探出两只滴溜溜的小豆眼,直往江平野和魔尊身上来回瞅。   差点忘了,传闻北夜魔尊可不就是对星河大人心怀不轨嘛?   太子殿下这是又遇上情敌了啊!   另外两人倒没搭理它。   只见君华落在了房顶一侧,骄矜看向江平野:“我对他什么都没做,可别污蔑本尊。”   君华来得晚,并不知道方才盛星河鬼气入体一事。   那么,江平野敛眸,眼神落在少年已然平和的小脸上,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也不由收拢,轻易握紧了细瘦一截。   盛星河身上的鬼气,去哪了?   而且还突然散发这么浓郁的同族气息?   君华和梦貘兽并不能注意到,原本鬼气缭绕的空气中,丝丝缕缕的龙族气息,正以盛星河为中心散发出来。   他这幅若有所思的表情,落在梦貘眼中,就成了太子殿下特意在情敌面前同星河大人举止亲密,为了逼退对方呢!   不愧是太子殿下。   梦貘兽猥-琐地从屋瓦中钻出来,特意躲到江平野身后,胆大包天地朝君华方向投去一个眼神。   魔尊,认输吧。   君华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妖的想法,再一眼看去,对方便怂地又钻回屋瓦中。   君华大人有大量,况且他来找盛星河还有事。   “别装死了,方才既然帮了你,先告诉我盛酽……”   君华的声音陡然停住。   几秒后艰涩改口,“……那个,本尊其实只是路过,有事先走了。”   江平野听出他语气不对,转身看去。   便见房檐下原本空空荡荡的长街,不知何时出现了排排林立的鬼魅身影。   在本就阴森的鬼气中,突兀出现的憧憧影子更显得诡谲惊惧。   那赫然是妖族进入的所有妖兵。   -   盛酽一脚踹开扑面而来的行尸,剑光一闪,数十只低阶行尸的项上人头齐齐斩落。   无头尸体接二连三倒下,在触地之前,化作道道鬼气钻进盛酽腰间的令牌。   九霜这才走了上去,垂眸看了一眼他身上令牌,对上面显示的排名有些不满:“我听说这次比赛的榜首奖励丰厚,星河有没有兴趣?”   盛酽顿了一秒,这才反应过来“星河”二字是在称呼自己。   不过他本就在擦拭剑锋,借由收剑的动作掩饰自己一瞬的走神。   “随缘。”   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担忧起小孩了。   希望郁无朝靠谱一点,否则……   “铿”,剑鞘合拢时的清脆声响起。   盛酽掩去眼底的担忧,抬眸时,恰好看见眼前的九霜蹙眉、侧身朝虚空处看去。   “怎么了?”他不由问道。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大妖露出如此担忧的表情。   九霜转过身,皱起的长眉没有松开,声音沉了些,“发现了些同族的气息。”   而且这气息传递出的讯息、似乎那只龙族很痛苦。   这片大陆的同族,应当只有他的好师侄才是。   莫非江平野在比赛中出了什么事?   九霜有些心急了,想要即刻找人,踏出一步却猛地看向盛酽方向。   等等,师侄喜欢的人还在身边,而且自己也对他……   纠结转瞬即逝,九霜的眉眼一沉:“我师侄许是出事了,我要去找他。”   话音刚落,仓促的脚步声便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   “盛……盛星河,可找到你了!”是郁无朝的声音。   “‘盛酽’失踪了!”   -   自云靖和剑尊先后点出本次比赛的异常,众人关注的焦点便不再局限于自家弟子,尤其落在之前发生过异动的封印大阵上。   于是,当那几抹黑影靠近大阵时,很快便被人点出来。   “那是什么人?疯了吗?!”   “谁家自家弟子不要命了!”   不少掌门焦躁起来。   参赛弟子不知道,他们可清楚。   为了保护大阵,除去阵法周围环伺的高阶行尸外,阵法本身便由当初那位救世神女,亲自设下了上古杀招。   莫说是结界可容纳的最高修为化神期,即便是当今所知的最强者——太一宗玉衡峰峰主,渡劫后期的大能,也是不敢轻易尝试。   故各家掌门在参赛前便对弟子耳提面命,离中心封印远之又远。   这是谁家弟子,简直是荒唐!   下一刻,被缭绕鬼气遮掩的容貌终于清晰显示在水镜中。   即便神色惊慌,但那妖魅的脸丝毫不减其风华。   原本一直当鹌鹑的北夜魔门坐不住了,响起接二连三的惊呼,“尊主”、“魔尊大人”。   另外一人的身影也随之出现,似乎感受到虚空中的注视,那人脸稍侧,俊美到毫无瑕疵的正脸便映在三族人眼底。   这回大家看向的是妖王。   妖族那个太子,竟然也在这。   赤渊倒是神情不变,只是原本就深绿的眸色越发浓郁,几乎如墨色一般,竖瞳紧缩成一点,掩藏着按耐不住的兴味。   “咦?那不是太一宗的弟子?”   玄羽观的老道士眼尖,仅凭半个侧脸,便认出了江平野怀中抱着的人。   虽然场合不对,但同徒弟如出一辙爱吃瓜的老道士不仅想起,这妖族太子之前提亲不是被拒了吗?如今看这两人却是亲密得紧,啧,竟还走欲迎还拒这一套?   众人不知道这看似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越想越歪,只他出声后,云靖也注意到他这位便宜小徒弟。   本就皱起的眉越发纠缠,眉心中显出深深的折痕。   不过他更关注的是,“阵法外到底有什么?他们似是被逼进来的?”   可惜里层结界因鬼气阻碍了灵力,水镜可窥测的范围有限,只能看见越来越靠近中心封印的三人,更外的景象则消失在边框处。   云靖心中划过一抹异样,能把这三人逼到如此绝地,尤其君华还已是化神期,阵法外的存在恐怕不止是高阶行尸这么简单。   但……那些存在却又似有若无的把控好了威逼的距离,从头到尾完全没有出现在水镜中。   像是、像是它们对水镜的窥视十分熟悉一般!   镜中的君华自是没有想那么多。   他感受着周围浓郁到实质的鬼气,尤其是来自上古杀招的隐隐警戒,一双狐狸眼几乎布满了血丝。   “不行,不能再退了!身后就是中心封印,再过去我等必然会死无全尸!”   他既然做了魔尊,自然也知道这中心封印的厉害。   江平野一手擦去嘴边血迹,一手撑着方才挣扎爬起的少年,嗓音冷冽:“就算不退,我们还有生路吗?”   盛星河还有些站不稳,只得勉强依着江平野,他抬头看向身前密密麻麻的妖兵,原本瘫软的身体更是麻木了,艰难出声:“你爹、到底是恨你还是恨我,至于一条活路都不给吗?”   在水镜之外,三人身前,浓郁鬼气笼罩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披甲妖兵,各个身形异常高大,尤其恐怖的是,他们周身气息,竟然都和方才的妖兵首领相似。   也就是说,这些妖兵,修为都在化神期……   何其恐怖。   君华简直无法相信,他辛辛苦苦从《魔域图》中摸爬滚打,这才好不容易提升到化神,他还贵为魔尊,结果呢,人家妖族随随便便一个妖兵便和他同等修为,这、这简直……没有天理!   妖王竟然隐藏了这么大的实力!   许是震惊到了麻木的地步,君华甚至不解:“赤渊有这实力,直接踏平仙门和北夜不好吗?为什么要来对付我们、不对,是你们!”   他简直后悔死来找盛星河了。   他算是明白了,每次靠近这小白脸准没好事。   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这帮毫无理智的妖族可是连他都不放过的。   君华只能暗自吐血。   江平野恍若未闻,眼神只落在身侧的盛星河身上,原本扶在他手臂的一只手伸展,直接揽住他腰,往自己方向一带,两人贴合得更为紧密,江平野一颗焦躁的心抚平了些许。   盛星河也是凌乱状态,根本没注意到江平野的小动作。   他现在也没心思搭理,只是想着可惜,不能见他爹最后一面了。   悲伤中,只听见江平野毫无起伏的声线道,“仙盟不是发现了破境丹的秘密?眼前这些就是从你们二族偷来的灵力养成的,不过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硕鼠靠盗窃而来的势力竟这般大,而且、会莫名对一个实力低微的少年出手。   从江平野的角度,能看见盛星河头顶的清晰发旋,他搂着人的手紧了紧。   盛星河身上,似乎藏了许多漩涡一般的秘密,引人窥伺的同时,也容易被漩涡刮起的飓风而搅碎。   “啊啊啊怎么办,它们要出手了!”梦貘兽也没能逃出去,一直跟在三人脚边,因高度和鬼气而没被水镜外的众人发现。   此刻它惊恐出声,因为短暂对峙后,数不清的妖兵渐渐聚集出可怖的法术,强大到近乎刺目的白光连水镜外的众人也无法直视。   下一刻,“哗啦——”,使用了百年的水镜法术轰然塌陷。   而深陷里层的三人,在这灭顶的白光中,江平野当先搂着人转身朝中心扑去:“走!”   横竖都是死,君华也一闭眼,同梦貘兽跟着前面两人,先后扑进了中心封印中。   沉寂了上百年的杀招穿过寂静岁月,无数玄妙符文凭空浮现,里层的西蛮城中,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继而中心封印处巨大的灵力冲天而起,甚至盖过上百化神期妖兵凝聚的法术,“轰隆”朝擅闯者兜头淹没。   太过刺目的光线,即便是闭上眼睛,映在视网膜上的亮度也带来了虚影一般的错觉。   周遭声音尽皆远去。   仿佛是天地初开的一瞬,又像是星云漫卷潮汐涨落的无尽岁月,洪流一般的上古杀招触碰到紧拥在一起的少年时。   刹那间,江平野身后悬挂的龙吟剑发出清越啸声,盛星河细碎刘海垂落的额前,古奥龙纹瞬息浮现,鲜红如血。   原本能湮灭大陆的杀招就在弹指之间,怦然间散作漫天的惨白蝶影。   如果有人能看清,那一刻几乎辟世般震撼。   不过蝶影转眼消散,悄无声息。   阴风的呼啸重新回到耳际,盛星河第一次觉得这鬼哭狼嚎声如此悦耳。   他好像没死。   就是有点喘不过气来。   盛星河试探着睁开眼,眼前是一堵墙。   不对,什么墙,这分明是人的胸膛。   他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江平野给“包”在怀中。   难怪他要喘不过气了,抱得这么紧。   他推也推不开,只能艰难动了动,“江平野?”   过了好几秒,抱着他的人这才有了反应。   “嗯?”   疑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盛星河趁他一时松了力,直接推开人,这才觉得呼吸通畅了些。   江平野还没反应过来,便觉怀中空荡,尚悬在空中的手垂在身侧,抿了抿唇,看向还在拍着胸顺气的少年。   盛星河喘了喘气,便对上了江平野的视线。   后知后觉,方才对方好像一直保护他来着,他刚才……貌似有些拔diao无情的感觉?   呸,他在想什么啊!   盛星河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坏了,扶了扶额,歉疚道:“多谢你相助,方才抱歉了。”   江平野高了他一头,一双凤眼向下看时往往带着凌厉,偏他神情淡漠惯了,按理应该是冰冷又桀骜的。   但也不知是不是盛星河的错觉,还是他脑子真的坏了,竟从这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   “够了,你们别打情骂俏了!”君华忍无可忍的声音如平地惊雷,把心里有鬼的盛星河吓了一跳。   “你们快来看,这就是中心封印,我们竟然没死?!!”   他一声拉回了两人思绪。   盛星河心虚地往旁边挪了几步,离江平野远了几分,打量四周时又悄悄摸了摸额头。   温凉一片。   奇怪,方才的灼烧感,也是错觉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盛星河将这异样藏在心底,打起精神来观察这传说中的封印大阵。   出乎意料,这大阵竟格外干净。   字面意义上的干净。   既没有青面獠牙的行尸,也没有挥之不散的鬼气,而是如同一个普通祭台一般。   不过这祭台中央,矗立着粗壮的巍峨石雕,几乎贯通天地,没有了鬼气遮掩,这才能看清雕刻的龙尾、层层鳞片,以及头仰到极致时,神女半阖着眼、神情悲悯的面容。   不过仅看了一眼,刺痛的双眼不由自主簌簌流下眼泪,一双手这时覆在他眼前,江平野的声音响起,他声音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别乱看”。   盛星河点了点头,又想起背对着人他看不到,带着哭腔“嗯”了一身,随后低头不再看向石雕。   他也不傻,只是想在确认一番。   果然,这石雕就是《魔域图》中看见的那位。   传说中救世的神女吗?   君华立在大阵边缘,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没事。   “上古杀招何其厉害,我们竟然穿过来了?莫非是阵法失灵?”   他说着,眼神看向了江平野脚边的梦貘兽,格外不怀好意。   梦貘吓得直接钻进地里,“你要试就自己去!”   君华只能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不过,隔着无形禁制,妖族陈列的妖兵就在不远处的鬼气笼罩中。   君华翘起嘴角,声音抬高了些:“想杀本尊?做梦吧。”   那群妖兵如同泥塑一般,毫无反应,倒让君华觉得无趣,正想收回视线,却见黑暗中,上百妖兵忽然如流水般快速散开。   君华眼神一顿,神情严肃了些,这些妖兵又想干什么?   江平野直觉不对,将身侧的少年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盛星河一时也顾不上跟他计较,打量这些妖兵的排列,疑惑道:“这是?想包围我们?”   “不对,这是阵法。”江平野凝眸观察片刻,忽然开口。   不安感越发强烈,尤其当所有妖兵同时拿出长剑时。   君华还没意识到妖兵排列的违和,“还想杀我们……”   话没说完,便见同一时间,密密麻麻围拢在阵法中心的妖兵,面无表情地同时举起长剑横在颈边。   “噗嗤”,剑刃入肉的声音令人胆寒,若这样的声音同一时间密集响起上百次,简直恐怖到了极致,更别说齐刀切断的头颅“砰砰”砸落在地,咕咕滚落,从切断的颅腔内鲜血喷溅,不同于人族的幽绿色血液很快流了满地。   这场景简直诡异极了。   三人一兽一时说不出话。   也没人注意到,这些幽绿色的血液以某种扭曲古怪的纹路,渐渐拼凑出一个古怪的阵法。   无比安静中,越发靠近的尖啸声格外明显,最后密集到四面环绕的地步!   这是中心封印处,滋养了最为凶惨和邪恶的高阶行尸。   原本因为上百个化神妖兵而不敢出来的行尸,如今在这浓郁无比的血腥味中,如蚁群般铺天盖地的出现。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比方才的妖兵还要多出数倍,西蛮城封印了百年也滋养了百年的高阶行尸倾巢而出。   腐烂到只剩尖牙的枯骨、贪婪的涎水、咀嚼血肉声等等,将中心封印中的人全全包围!   此刻就如同身处尸海的浮岛一般,遍地的尸山血海,只有这小小的一隅安居之地,可即便知道杀招没有失效这些行尸进不来,三人都还是不由露出惊骇神色。   尤其是梦貘兽,整个人已经被吓到晕厥过去。   表层结界中,失去了水镜显影,根本无法知道封印处发生的事。   但就最后一刻传出的影像,那三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来不及惋惜,众人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弄得惴惴不安,掀起了激烈的讨论。   说得最多的还是立刻暂停比赛,排查封印大阵。   在这一片争吵中,妖王身边堪称是岁月静好的。   他依旧是躺在藤椅上,白金镶嵌的华贵衣袍垂落在地,一杆碧绿烟枪闲闲搭在扶手上,面容秀美如手无缚鸡之力地书生。   不过云靖心知,这是一条全修真界最毒辣的毒蛇。   自从破境丹一事开始,他对赤渊的忌惮与日俱增。   尤其是最近到了西蛮城,这种忌惮和不安甚至让他寝食难安。   他到底要干什么?   云靖还没靠近,便见妖王突然笑了。   赤渊不是没有对众人笑过,不过向来带着猛兽狩猎般的贪婪和怨毒。   很少像这般,肆无忌惮、甚至可以说是癫狂地大笑。   原本争执不休的众人不约而同停下来动作,纷纷投去震惊的视线。   到最后,在这刺耳可怖的笑声中又渐渐染上惊恐。   赤渊似乎要将他百年来的谋划都笑够了,这才漫不经心地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三丈,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   只有云靖,停在他一米开外,眼神死死盯着这明显不对劲的妖王,不安到达到极致:“你想干什么?”   赤渊许是心情大好,面对这毫不客气的质问竟没生气。   他手中还拿着从不离身的烟-枪,此刻,细瘦的手松开,烟-枪摔落在地,碧绿涩的玉制外壳应声碎裂,同时,一抹红影迅疾如电地扑来。   “小心——”   众人不住惊呼。   可出乎预料,那红影没有向云靖方向,而是飞向了赤渊。   “紧张什么,我怎么会这么便宜了云宗主呢。”   赤渊漫不经心开口。   定眼看去时,那抹红影显露了真容,赫然是有手臂长短的一截血红藤蔓!   云靖眼皮一跳:“千丝藤?!”   妖王竟然敢直接拿出来?不对,那妖王一直以来吸的烟-枪是……   “不是早就发现了吗?”妖王亲昵地拿起鲜红欲滴的藤蔓,嘴唇微张,藤蔓如有生命一般,扭动着游蛇一般的身躯顺着唇快速钻进妖王体内。   周围有修士忍不住呕吐起来。   “破境丹,确实是出自我手”,赤渊吃下藤蔓后,周身的气势迅速攀升,原本阴柔的眉眼变得越发邪气,他像是蜕去一层伪装皮的毒蛇,彻底将充满毒液的獠牙在全修真面前露出。   “……不过以活人养行尸、快速生产丹药的法子,可是你们人族自己想出来的,本座还要感谢你们人族的贪婪,若不是有它,还没有这么快能攒够修为呢。”   他向来慵懒的身体彻底伸展开,竟比高大的剑宗还要高上些许,恐怖的威压如灭顶潮水笼罩整座西蛮城。   就连云靖,在这威压下也深深低下了头。   “大、大乘期……”   颤抖的话语,响在每个绝望的修士耳畔。   自天谴之乱后便没有再出现过的修为、距离仙人仅差一步的大乘期……这妖王、怎么可能?!   白金色的华贵衣袍划过眼前,云靖几乎用了全力,全还是无法动弹一根手指,他只能强忍着翻涌的血气,吐出破碎话语:“你……你要、做什么?”   “哦,忘了跟你们说”,妖王似乎被他提醒,停住了脚步,白金色的衣袍就悬在云靖眼前。   此刻只有他一人站着,周围所有人都在大乘期可怕的威压下俯首称臣。   他淡淡道:“当初里层结界只允许化神以下的修为,以后便没有必要了。”   深绿色瞳孔泛着愉悦的光泽,“因为以后,着结界便没有了。”   “你……”   云靖没有说完,赤渊便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无论是里层还是表层结界,西蛮城大地开始剧烈的震颤,震动越来越剧烈,地面塌陷,裂缝绽开,本就是由结界支撑起来的景物扭曲崩塌,似天要陷落。   天真的陷落了。   “快看!”   “雕像、神女雕像要塌了——”   郁无朝惊骇的声音响起。   盛酽刚刚赶到封印大阵周围,便见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原本贯通天地、镇压鬼域护佑了上百年的神女雕像,先是布满了蜘蛛般的裂纹,接着从底座开始,土崩瓦解。   最中心处,盛星河看到更为清楚。   就在一瞬间,原本围绕在封印四周啃食血肉的高阶行尸们同时炸裂,铺天盖地的横飞血肉被挡在了大阵外墙,然而上千高阶行尸炸开的浓郁黑气将原本就盛满了的鬼气給彻底引爆,“咔嚓”的微不可微声,如同镜面碎裂,回荡在盛星河耳际。   在他惊骇的眼底中,上古符文如濒死一般,化作洪流的蝶影从广袤大地涌出,呼吸间沿着沿着通天石柱盘旋而上,像是告别,接着“砰”化作漫天万千碎片,不待落地,便彻底消失在低垂灰暗的天穹。   紧接着,便是大地震动,石雕陷落……   盛星河几乎定在了原地,身侧的江平野匆匆将他护在怀中,越过他的肩膀,隔着摇摇欲坠的天地,盛星河茫然的眼神落在虚空中。   纤长卷翘的睫毛一眨,那一处似乎凭空出现了一道雪白身影。   是错觉吧。   垂落的白金色衣袍被风掠起,划过迷茫的视野,再一眨,雪白身影对面又出现了一道虚影。   虚影周身的轮廓似有飞舞的蝶影,翅膀掀动间带起点点光亮,这影子窈窕纤瘦,似是女子,然而盛星河想要凝神看时,原本还未恢复的双眼又是一阵刺痛。   “……姐姐”   本应该是极远的声音,不知为何竟能捕捉到些许字语。   意识的最后一刻,在无数坍塌声中,他还捕捉了隐隐的“小星河”三字。   迟钝的头脑失去了思考脑力,沉重的眼皮支撑不住,盛星河彻底陷入黑暗中。 第八十五章   盛星河醒来时,只觉头脑昏沉发热,四肢沉重如同灌铅。   他刚想出声,却发现喉咙肿痛,灼烧感无比强烈,勉强开合的嘴唇只能发出嘶哑呓语,但光是这点细微动作牵扯,翻涌的血气便瞬间涌上喉头。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着刺目血沫,盛星河瘫软的身体勉强一侧,不断涌出的鲜血顺着嘴角很快打湿了鬓角、枕巾。   身体像是被放在火焰上反复炙烤,剧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沾染鲜血的侧脸同另外半张的苍白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脸颊一侧,如同疾风骤雨无处躲避的小猫一般。   盛星河疼得蜷缩成一团,却还是止不住咳血,床榻很快被染得鲜红一片。   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盛星河咳出泪的迷蒙眼瞳中,出现一双漆黑长靴,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他扶起。   浓烈的血腥味中多出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冷香,盛星河靠在了一个冷硬的怀中,一块湿帕轻柔地放在了脸颊,给他擦去染上的血渍。   盛星河热得厉害,半梦半醒中本能地去追求温凉的湿帕,因脸颊乱蹭,不慎碰到了比湿帕还要冰凉的指尖。   像是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骤然遇上了绿洲,本应该瘫软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攥住那冰凉手指,径直往紧贴在侧脸,他犹不满足,一个脑袋往那冷硬的怀抱中拱去,最后几乎整个人缠挂在这人形冰块上。   好凉快。   热得发昏的头脑在这凉意中渐渐恢复了些清明,盛星河睁开眼时,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眼前。   “啊”,他短促地惊呼一声,下意识推开人,身体往后倒在床榻。   “江、江平野?”   他嗓音仍旧是嘶哑,不过好歹能发出声音。   盛星河只觉得脑子乱得厉害,一手撑着身子起来,一手扶在鼓鼓跳动的太阳穴,不知是热的还是其他原因,耳脖处红成一片。   江平野的眼神在他脖颈处绕了一圈,似乎是被传染了,耳尖也染上点点薄红。   幸好盛星河这会正慌乱,没有察觉出他神色的不自然。   他摇了摇头,从浆糊一般的记忆中勉强回忆起西蛮城发生的事。   里层结界的封印大阵破了、然后石雕陷落……   盛星河眉心一跳,从久远的记忆中忆起西蛮城结界被毁,正是鬼域重现、修真大劫的开端!   那他爹呢?!   他当即从床上坐起,又因这动作牵扯到尚未平复的血气,喉咙泛起腥甜,他攥住衣领,生生忍住了。   江平野看他表情痛苦,没顾上方才的古怪气氛,上前拉过他手腕输去灵力,一边道:“你血脉发作,不能乱动。”   盛星河抬眼看他,猫儿眼中还晕着水意,显得格外潋滟,他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平野同他目光触上,微顿了顿,这才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放开了他手腕。   他一边将盛星河弄脏的床榻重新换过,一边道,“你看看你腰间令牌便知。”   盛星河往旁边挪了挪,不挡住他铺床榻,一双眼睛随着他的动作转动,觉得江平野虽然依旧板着冷脸,但此刻抻被褥、抚平被角的架势却有几分贤惠。   呸,盛星河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晕头了。   竟然会将江平野和贤惠挂钩?   他忙收回视线,扯过腰间的玄铁令牌,看清冰冷黑铁上的字迹时大吃一惊。   只见原本应该记载猎灵比赛的令牌,此刻最上方赫然雕刻着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   “仙人秘境”?!   盛星河尾音上扬,满是不可思议,觉得自己的头又晕了些。   等等,仙人秘境怎么就开启了?   江平野看出他的疑惑,出声解释:“妖王不知从哪寻来的邪阵,打破了中心封印,镇压的神女石雕也随之坍塌,鬼域大开,无数鬼气和行尸涌入修真界。”   他眼中闪过凝重,“……我正想带你离开时,塌陷的石像碎块忽然都没入地面,随后西蛮城上出现了这个秘境。一个自称神女残魂的虚影说这是神女留下的传承,就为了防止封印被破、鬼域现世的情况出现。获得仙人秘境传承之人,便是新的救世主。”   盛星河突如其来的昏迷,错过了秘境出现的一幕。   “所以说,我们现在就在秘境内?”   盛星河撑着身子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个很大的山洞,洞内光线较暗,但没有异味,他身下是明显开辟出的一方石床,床头还放了一个古朴石枕,不远处石桌、石椅俱全,倒像是某个洞府般。   江平野点了点头,“猎灵大赛的参赛者全都进来了。”   “这样啊”,盛星河呐呐道。   原本应该天启十五年才开启的秘境此刻提前出现,听江平野所言,参赛者们既然都进入了秘境中,那他爹应该也是安全的,此刻应该在寻找传承中。   他不由偷偷看了一眼江平野。   对方的侧脸轮廓凌厉流畅,优越的下颌线抬起稍稍弧度,似乎察觉他的注视,侧身看来,雪堆玉砌似的容貌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盛星河舔了舔唇,按理来说,他爹应该不久后误食阴阳和合果,然后同江平野春风一度,这才有了他……   盛星河想到这,莫名不是滋味。   他将自己的反应归于身体不适,搭在床沿尚的手紧了紧,随后,勉强扯出了个笑容。   “那个、我没事,既然这是仙人秘境,你还是快去争夺传承,不用管我了。”   盛星河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僵硬的笑容有几分勉强。   也许习惯了每次血脉暴动后都有江平野的安抚,此刻骤然推人离开,还有几分诡异的不舍。   唉,盛星河暗中叹了口气,不过没办法,江平野要是不走,那吃了什么阴阳果子的他爹怎么办?   搞不好他盛星河直接就没了。   “你没事?”江平野收拾好了床榻,站在石床边居高临下打量他。   “你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   盛星河见他眼神游移,尤其在自己的头顶停顿了些许。   ?他的眼神很奇怪,带着某种欲言又止。   看得盛星河不由抬手,往自己的头顶摸了摸。   当触碰到某个硬物时,盛星河手顿了顿,眉心稍稍蹙起,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什么东西?   他又摸了摸,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酥痒,正从头顶传来。   他的手登时僵在半空,等、等等……   盛星河咽了咽口水,浮现出个不好的想法。   悬在的半空的手很慢、很慢,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那硬物,盛星河屏住了呼吸,忍着蚂蚁爬过似的氧意,缓缓往下探去,接着碰到了自己的头发。   他不信邪,再三摸了摸,往头顶另一侧摸索时同样也碰到了相似硬物。   猫儿眼越瞪越大,盛星河艰涩开口:“有没有、镜子?”   江平野非常有耐心在旁陪着,听到他这要求,抬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方巴掌大小的水银镜。   镜面干净光滑,清晰映照出盛星河精致的小脸,也映出,他头顶上一寸来长的、玉石般玲珑剔透的小树杈。   ?!!   水银镜从手中滑落,掉到床榻上,盛星河没顾上碎没碎,而是露出一脸呆滞的表情。   他手虚虚放在头顶,想去碰那小树杈而又缩回手来,如此再三,盛星河怔怔自语:“我、我怎么成树妖了?”   “这不是树杈”,江平野将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见他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他微微弯腰,同盛星河视线齐平,向来淡漠的语气此刻竟显出几分温柔:“这是角。”   盛星河眨了眨眼睛,卷翘浓密的睫毛如蝶翼飞舞一般,开合间露出星辰般耀眼的眸子,清晰倒映出江平野的认真的俊脸。   许是接受信息量过多,盛星河“啊”了一声,颇有几分傻气。   “可是……”好一会儿,盛星河眼神在江平野脸上扫过,吞吞吐吐开口,带着真心实意的疑惑,“可是、蛇怎么会长角呢?”   “什么?”江平野原本都已经准备跟他解释他这龙角的生长,却没料对方问出了这么个问题,猝不及防下,同他大眼瞪小眼。   盛星河偏了偏头,“莫非修真界的蛇有长角的?那我是什么物种的蛇呢?”   “……等等,谁说你是蛇的?”江平野淡漠的神色,露出同盛星河方才如出一辙的震惊。   “可你不是蛇族吗?你既然是蛇族,我自然也是。”   盛星河这理所当然的推论,让江平野太阳穴也跟着鼓鼓跳动起来。   “谁说我是蛇族?再者,我好像没有说过我们是同族,你怎么就如此笃定?”   江平野说完,看见对面的小少年眼神飘忽、神色有几分不自在。   他忽然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不会真把我当你爹,所以认为我们是同族?”   他话音落,便见对方如偷吃的猫被发现,露出强作镇定的表情,却不知心虚从眼角眉梢透露得一干二净。   这会江平野的头是真的痛了。   他直起身,高挑的身形投落下浓重影子,将盛星河都笼罩其中。   逆光的表情有些看不清,声音却是透出几分咬牙切齿:“你就这么喜欢认我作爹?”   “当然不是!”盛星河矢口否认。   怎么说话呢,他当然不是乱认爹的人,这不是、他真的是渣爹吗?   盛星河一闭眼,嘟囔道:“你就说,我跟你是不是同族吧。”   江平野说不出话了。   盛星河睁开了眼,眉梢扬起,一时间像打赢胜战一般。   这血缘关系,渣爹是逃不开的。   不过看对方一副凝重表情,盛星河明智地咳嗽两声,将话题转回正轨:“但、妖王和赤琅皆是蛇族,那你是……”   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盛星河觉得江平野的表情有些木然。   “角,这是龙角。”   龙角?盛星河眼神一闪,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竟是龙族!   和天谴之乱拯救苍生的神女同族、只存在于传说中神秘又强大的龙族!   盛星河看着自己两只细瘦手腕,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江平野。   “……我、我是龙?” 第八十六章   “我、我是龙……”   盛星河呼吸不由自主加快了几分,一双眼睛也格外明亮。   没想到,他身体的另一半血脉竟然是龙?   不过这样一来,都解释通了。   先不说能打败三个优质攻而成功上位的正宫应当身份尊贵,光是他这连无数大佬都束手无策的血脉暴动,除了传说中的龙族,还有哪个种族能与生俱来如此强大的灵力?   江平野看着他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原本被搅和的烦乱心绪竟慢慢平息,生不起气来。   他暗叹一声,开口解释:“……龙族力量太过强大,你以人身承受这份力量,所以才会出现血脉暴动,按理来说,在你解决暴动、也就是学会控制这份力量之前,龙角是不会出现的。但、也许是昨日你护身结界破损时,鬼气入体,为了抗衡这鬼气而不至于化为行尸,你体内的龙族力量暂时爆发,打破了原本的血脉平衡,出现了龙身的本相。”   盛星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接着又意识到什么。   “等等,所以我的身体、是因为这个?”   喉间的灼烧感并没有减轻多少,口腔中还残存着挥之不去的腥甜味,疲软的四肢莫说走路,连支撑他坐在床榻上都有些困难。   而突然虚弱下来的身体,就是在龙角出现后才发生的。   江平野点头,确认了他的猜想。   “本相会一直牵连着你体内属于龙族的力量,但如今血脉暴动还未解决,人族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果一直持续的话……”   江平野的话戛然而止。   但盛星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自己现在这幅破身体就是最好的解释。   盛星河从方才的兴奋劲中脱离出来,后背凉飕飕的。   这龙角根本不是什么神秘强大的象征,分明就是催命符!   “那、那要怎么收回本相?”盛星河急切出声。   他同江平野对视。   对方没有说话。   盛星河闭了闭眼,忍住想杀人的冲动,要你这渣爹有何用!   “虽然我无法解决,但可稍微缓解一二,所以,这段时间必须同你待在一处。”   盛星河不是第一次听这话了,一时有些万念俱灰,“那你什么时候才可以解决?”   不会渣爹在突然消失之前、还不能将他的血脉暴动解决吧?   江平野看他失落的神情,心下也有些焦急,垂在身侧的拳头暗暗握紧:“因一些意外,我对龙族知之甚少,但我师叔肯定能解决此事!待秘境结束,我便带你回去寻他帮忙。”   江平野这话,勉强给盛星河燃起了点希望。   他仰头看他:“真的?”   江平野垂眸,带着某种坚定:“你不会有事的。”   他这格外认真的表情,倒让盛星河有些变扭,他移开视线,闷闷道“好吧,暂且信你一回。”   江平野提着的心放下些许。   “不过……”   这一个转折,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江平野忍不住盯着对方。   却见盛星河若有所思,眼神还在他身上来回扫视,这明亮到毫不避讳的视线,看得江平野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盛星河有些疑惑:“妖王身为蛇妖,你确是龙族,你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盛星河好奇很久了,江平野和妖王根本就不像寻常的父子关系,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如今得知两人没有血缘关系,盛星河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妖王偏偏册封江平野为妖族太子,而不是赤琅呢?   江平野这次沉默很久,当盛星河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他缓缓开口:“我年幼时意外丢失,是赤渊收养了我,不过他心怀不轨,可惜没有来得及动手,师叔便找到了我,碍于师叔,他便封我为太子,却不过是个虚假的名头罢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联想到妖王那条阴森毒蛇,想必渣爹的童年也是十分凄惨,盛星河还想问什么,便被一双手给按在了床上。   江平野手搭在他肩上,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将他按回石枕,他弯着腰,几缕发丝随着动作垂落在脸颊一侧,眉眼越发显得冷峻逼人,语气却可以说是温和的。   “不许再问,躺着好好休息”。   盛星河想要问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间,不上不下,他喉结滚动,将原本的疑问压了下去,但在四目相对间,却升腾起另一种莫名感受。   许是他不舒服,要不怎么会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吗?   可这么近的距离,原本被他强压在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又不合时宜地强冒出头。   惨白的月,昏暗的夜,以及……   江平野看着身下的人面色越来越红,眉心不易一蹙,他伸手,本想探下盛星河的额头,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对方偏头躲开,看向他的眼神还多了些惊恐。   江平野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这躲闪的动作,将两人原本心照不宣的龃龉牵引了出来。   江平野眉梢间那抹担忧消失,定定看了一眼盛星河,眼中划过一丝自嘲。   就这么怕他……   他当即直起身来,同盛星河拉开了距离,声音也疏离冷淡:“我去煎药。”   盛星河勉强撑着起身时,只看见他转过石洞的清瘦背影。   这……盛星河有些懊恼。   虽然渣爹确实做过一些禽兽之事,但毕竟他方才还救了自己。   而且如今他凭空长了这两只龙角,体内的血脉暴动也更为棘手,目前还指望着渣爹续命,要是把人得罪狠了,对方跑了怎么办?   盛星河想了种种理由,得出结论现在还是要好好安抚渣爹。   不就是摸个额头嘛,都是父子情,正常正常。   盛星河顺了顺气,觉得随着江平野的离开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他将自己这些莫名感受归于血脉暴动引发的不适。   还别说,方才不觉得,现在一躺下,疲惫便如潮水般袭来。   盛星河昏昏沉沉,又陷入沉睡中。   被叫醒时,眼前多了一碗浓黑的药汤。   味道格外刺鼻,盛星河原本混沌的大脑,被这味道刺激得瞬间清醒不少。   他下意识捏着鼻子,侧过了头。   下一刻那碗汤药也随之改了方向,重新递在眼前。   盛星河无法,顺着那只端着汤药的手,抬眼看了过去。   江平野面无表情道:“喝”。   言简意赅,语气格外冷漠。   不会还在生气?   至于吗?   盛星河小心翼翼偷看他。   江平野眉心皱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喝。”   这汤药光是闻着便熏得脑子疼,盛星河捏着鼻子,试探性道:“太子殿下,您如此光明磊落,应当不是挟私报复之人吧?”   方才不是还说没有办法根治吗?怎么这就找好药方煎药了,还如此、如此……   盛星河瞅了一眼浓黑如墨的药汁,已经能想象到味道多么成迷。   他很有理由怀疑,江平野是故意的!   面对他这炯炯有神的质疑目光,江平野神色不变,居高临下地同他对视。   他表情向来是淡漠的,肩宽挺拔,总给人一种不屑说谎的骄矜感。   盛星河在对视中渐渐心虚起来,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毕竟江平野都救自己这么多次了,即便自己拒绝他的提亲让他沦为三族笑柄,但、他这次还是不计前嫌救了他。   现在更是放着仙人秘境的传承不管,留在这冷冰冰的石洞中照顾自己。   盛星河越想越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发痛,眼神也渐渐发虚,从江平野的脸移到了他手上的汤药。   浓黑的汤汁还冒着些热气,直往人鼻里钻。   不是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吗?没准、没准真有用呢。   罢了,他这身体可还不如一块破布呢!   盛星河心一横,捂着鼻子,接过汤药便仰头“吨吨吨”灌进嘴巴,动作粗犷,堪比好汉饮酒。   不过下一刻,好汉捂着嘴巴差点要吐出来,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颤颤巍巍,像是一眨就要落下来。   苦、好苦,简直要苦死他了!   盛星河脖颈一侧的青筋毕现,用了毕生的意志力,这才勉强将那药给吞咽了下去,但口中还残留着浓重的苦汁,恍惚间让盛星河觉得自己不是什么龙,而是人间小苦瓜一根。   一碗药去了半条命,他瘫回床榻,眼睛都直了。   江平野看见他这模样,伸手将他放在胸前的碗给拿了过来。   “张嘴”。   盛星河下意识张开了嘴巴。   小小的东西被塞了进来,接着充斥着苦味的口腔里泛起一股甜香。   盛星河眼睛都不由一亮。   是蜜饯!   他猛地看向江平野,眼中还没有消失的泪光闪烁。   他就说江平野是个好人!   自己真是误会他了。   盛星河自我检讨,觉得自己属实不应该对救命恩人太过苛责。   虽然渣爹有前科,但目前来说还是个好渣爹。   江平野看着他躺下,拿着碗朝石洞中开辟出的石门走去。   走到门边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身来,半张脸的轮廓深邃,俊美不似凡人。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   “什么?”口中正咬着蜜饯的盛星河抬头看了过去。   便见江平野眉一挑,难得露出些促狭表情。   “我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黄连汤喝着还好吗?” 第八十七章   盛星河一腔真心错付了狗。   原本嘴里香甜的蜜饯登时也染上了苦味,他“咔擦”一声咬碎,只把它当作是江平野,咬牙切齿吞入怀中。   呸,没想到江平野是这样的人!   他再进来时,盛星河转身面朝石壁,乌云罩顶,浑身上下写满拒绝沟通。   不过身后的人也没开口,窸窣的衣服摩擦声后,石洞内陷入一片死寂中。   倒是盛星河先忍不住了。   体内的变化太过明显,原本肿痛的喉咙如春雨洒过的干涸土地,灼烧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   沉重乏力的四肢也像是注入了生机,盛星河稍稍一动,胸前一直翻涌的血气竟减轻了许多。   江平野那碗充满黄连的药竟真的有效!   盛星河盯着石壁,表情愤愤,像盯着仇人一般。   双手却是绞成了一团,显出纠结。   渣爹怎么这么小肚鸡肠,不过就躲了一下,还非要在药里给他加黄连害他吃苦。   但、这药又证明江平野确实没有骗他,他有方法缓解他体内的血脉暴动。   不会以后惹他不高兴,他就要在自己药里动手脚吧?   盛星河眉毛纠结在一起,可恶,难不成自己还要讨好他?   不过这么久了,江平野怎么也没个动静,不会在他背后又偷偷做什么小动作吧?   盛星河眼神发飘,侧躺的动作缓慢变成了平躺,眼神也落在石洞顶上。   眼角余光悄无声息地朝旁侧瞥去。   在做什么呢?   昏暗光线中,便见江平野在一蒲团上打坐,他一身黑衣,偏又生得白,露出的一截脖颈和面色便如冷玉一般,长而直的睫羽在眼下映出淡淡阴翳,如同一座静美无声的雕像。   盛星河一时有些移不开视线,原本只是偷瞥的余光不知何时变作了正大光明的凝视。   在他这灼热视线中,静美的雕像有了动作,长而直的睫羽轻颤两下,露出了一双幽深凤眼。   盛星河被吓了一跳,侧躺的动作惊得往后一仰。   “嘶”,下一刻他忍不住发出痛呼声,“好疼。”   他方才动作大了些,头顶龙角不慎撞到了古朴石枕,一时间疼得眼圈红了,死死咬住嘴唇,这才没掉下眼泪。   “怎么了?”   江平野当即起身,来到床榻边。   便见小少年抬手捂着一处龙角,同他对上视线时,原本盛满泪水的眼睛一眨,两串晶亮水珠就这么落了下来。   江平野的动作就这么僵硬住了,甚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眼神不自觉地追随着那点水光,划过盛星河瓷白的脸颊,划过瘦削的下颌,像是流淌在他心上一般,烫的整颗心脏都不由地蜷缩了起来。   盛星河原本是不想哭的,只是看见江平野时莫名地鼻头一酸,强忍许久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溢了出来。   好丢脸。   他忙抬起一侧的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通。   “……我、我看看”,半晌,江平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盛星河原本是不想理他的,但撞到的那侧龙角实在是疼得厉害,即便过了一会儿,针刺般的疼痛仍旧绵密传来,疼得让人想把脑袋揪下来。   随着他靠近,盛星河强忍不忿,小心翼翼将捂着龙角的手拿开,声音还带着些哽咽:“你、你小心些。”   江平野垂眼看去,便见玉似的圆润龙角顶端出现了明显的红痕。   “撞红了”,江平野出声,眼底划过一抹心疼。   “初生的龙角脆弱敏感,一点点疼痛便会放大数十倍,需得万分小心。”   盛星河疼得嘶气,“你现在说这些也晚了,现在这么办?”   江平野陡然又恢复了沉默,盛星河敏锐察觉出他的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啊。   盛星河不满道:“有什么办法说啊,你要是真的还生气,大不了、大不了我在喝一碗黄连汤!”   实在是疼得狠了,在长痛和短痛中,盛星河宁愿再经受一番苦味洗礼,也不愿承受这钝刀子凌迟般的痛。   “倒也不用”,江平野开口,在盛星河看不见的角落,他眼神格外晦暗。   他斟酌着开口,语速格外慢,像在忌讳什么,听得盛星河无比着急。   “龙角格外敏感,不能以丹药治疗,如果、如果想要缓解疼痛,只能以灵力小心温养。”   在他一番话期间,盛星河已疼得又蓄满了泪,刚说完,盛星河便迫不及待道:“那还等什么,快点用灵力帮我啊。”   如此磨蹭,他都怀疑江平野是不是故意的了。   “可是……”   “别可是了”,盛星河已经等不及了,脑袋直接往他眼前一怼,几忍气吞声,“快点吧,算我求你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要是江平野还敢嘟嘟囔囔,盛星河暗暗握紧拳头,就跟他拼命了!   对方倒是没有拒绝,不过盛星河只听到了头顶传来一声叹气。   像是十分无奈。   接着,一只手缓缓触上了他龙角。   幼龙敏感的龙角,在肌肤相触如神经过电般,盛星河整个人忍不住微微颤栗。   许是早已料到了他的反应,江平野掀开墨黑的衣袍,坐在床榻边沿,他另一只手按住盛星河瘦削的脊背,像是阻止猎物逃离,握着龙角的手慢条斯理地自龙角根部,缓慢向上摩挲,带上灵力的手变得温热,一路向上、直到停在了那处明显的红痕,轻轻来回抚摸,月白色灵力顺着手指慢慢进入剔透的龙角。   盛星河忍不住喉间溢出□□声,但他很快又死死咬着嘴唇,将更多奇怪的声响堵在了喉间。   这就是说好的温养?!   盛星河脸色浮现异样的红晕,原本的绵密的疼痛被另一种奇怪感受所代替,眼中仍是蓄着泪花,却不是疼出来的。   他情急之下攥紧了眼前江平野的衣袍,直把这截衣角当做本人,当每一次颤栗袭来时便狠狠揉搓。   但很快,因这刺激颤栗太过密集,身体渐渐绵软,原本紧攥衣袍的动作倒像是倒在他怀中一般。   江平野早有准备,按着脊背的手换做了搂抱的动作,将瘦弱的少年完全搂在了怀中。   他动作未停,嘴上道:“再忍忍,把红痕揉开就好了。”   盛星河勉强“嗯”了一声,发出声音来却像是幼兽哼唧。   他在江平野面前难得露出如此乖顺的一面,倒让少年冷硬的表情慢慢融化,化作了春水般温柔的笑意。   确实如江平野所言,龙角的红痕揉开后,那种深入骨髓的颤栗便减轻了许多,盛星河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困盹缓缓袭来。   他原本打算一结束便赶紧远离渣爹,结果红痕消失后,带着灵力的手碰在龙角上时竟意外的舒服,如同三月暖阳,他迷迷糊糊间,像瘫开肚皮的猫,那“暖阳”消失后,还拱着脑袋将龙角直往人家手里送,原本死咬着的嘴唇也松开了,各种不满的哼唧声。   江平野面上划过无奈,又将手覆了上去。   -   盛星河醒来时,回忆起自己昏迷前做过的蠢事,他瞳孔一颤,目光呆滞地盯着石洞顶部。   许久,缓缓抬手捂住了脸。   怎么一碰上江平野,他整个人就失智了。   他竟然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脚步声在此时传来。   盛星河忙侧过身,不知为何不太敢面对江平野。   脸颊也微微发烫起来。   他将此归为丢脸。   可恶,竟然让渣爹看了笑话。   脚步声停在床前,江平野还没开口,一股药味便先传了过来。   又要喝药吗?   想到之前拿苦得要掉舌头的黄连汤,盛星河顾不上羞赧,生怕江平野又要给他喝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从床榻上撑起身来,没看江平野,先探头去瞅他手中的汤药。   还好,这次并不是漆黑如墨,琥珀色的汤药看着十分正常,只不过,盛星河捏着鼻子,黑亮的眼睛看向江平野,警惕道:“为什么气味这么浓烈,你不会又加了黄连?”   虽说这次倒不刺鼻,但是浓郁的汤药味一进来便盈满了石洞,盛星河不过味了几下,便觉鼻子要失聪了一般。   江平野抬眸看了他一下,“放心,这次什么都没加。”   他仍旧是淡漠的表情。   盛星河一朝被蛇咬,如今不大信他这面具,狐疑地再三确定:“真的?你可不能骗我?”   江平野往后退了一步,抬着汤药的手就要离开,“不喝算了。”   “等等等等”,盛星河忙扑腾上去,虽然上次的汤药苦了点,但确实有效。   他忙抄过江平野手中药碗,盯着看了几秒,视死如归地一饮而尽。   出乎意料,虽然汤药仍旧是味道浓郁,但却不是酸苦,反而是满口的甜腻。   盛星河眼睛都亮了一下,“甜的?”   他看了一眼光滑的碗底,亮晶晶的眼神就这么看向了江平野,毫不矫揉饰地露出了个笑容。   看来,渣爹还是有点良心的嘛。   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将方才捉弄自己的黄连汤抛在了脑后,端着碗便凑了上去。   “谢谢你啊,江平野”。   他仰着头,清隽的长眉从细碎的刘海中露出,清亮眼底倒映出江平野的面容,口中似乎还含着那汤药的香甜,谈吐中露出淡淡的甜味儿。   江平野端在药碗另一边的手愣住,任由那股甜味儿慢悠悠地将自己包围。   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将药碗接过,转身放在了石桌上。   盛星河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在床上抻了抻懒腰,揉了揉泛酸的脖颈,随口问:“对了,我睡了多久?”   江平野:“如果加上之前,我们已经进入秘境五天了。”   盛星河伸懒腰的动作停住,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我睡了这么久?!”   那他爹误服阴阳和合果了吗?   江平野可还在这啊?   不行,不能继续呆在这石洞了。   盛星河当即道:“我感觉好很多了,既然这是仙人秘境,除了传承外肯定法宝众多,我们出去看看吧。”   他说着便掀开被子下床。   可脚一触地正要站起来时,膝盖不知为何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眼看即将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扑通”盛星河鼻子砸到了一个坚硬的怀中,疼得登时泛起泪花。   “没事吧?”江平野险而又险地将人接住,左手臂因牵扯到伤口肌肉绷直了一瞬,他不宜察觉地将重心换到左手,将人扶回床榻坐好。   盛星河抬起头时,已将泪水逼回,只是眼圈还有些红意,他怔怔看着自己的脚,又看向江平野,嘴唇动了动:“我的脚……怎么回事?”   江平野一时间有些躲避他的目光,好一会儿,才艰涩开口:“这次你因意外恢复龙身的本相,所以血脉暴动不会消除,给你的药、只能勉强压制你翻涌的血气,不至于吐血身亡,但以人族身躯承担龙族力量,在负担太重下,你的身体会渐渐失去知觉……”   盛星河一时无言。   他突然的沉默让江平野有些心焦,张了张嘴,却也不知如何安慰。   盛星河呐呐道:“所以,现在是我的腿失去知觉了。”   他张开手,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心,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是不是很快要轮到手、然后是脖颈,最后……”   最后他会如植物人一般,全身都失去知觉。   盛星河打了个冷颤。   “别怕”,江平野看着他露出的呆滞神情,心头一紧,上前蹲在他身前,双手搭在瘦削肩头上,“你不会有事的,在这之前我一定能想出办法!”   江平野表情格外坚定,然而陷入恐慌中的盛星河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垂下了头,将脸埋进了掌心中。   难怪,难怪江平野一直让他在床上休息,对秘境的事绝口不提。   原来、竟然是因为他废了吗?   自从回到二十年后,盛星河虽然仍旧被血脉折磨,但因这有江平野的梳理和传授的法门,大抵过了一段正常人的生活,如今猝不及防,因这破血脉而废了双脚,一时间回忆起以前常卧病榻、咳血不休的狼狈模样,久违地升腾起绝望。   他当真、能解决体内的血脉暴动吗?   他爹的牺牲,会不会最后只是无用功呢……   晶莹的液体顺着指缝,一滴、一滴,砸落到地面。   江平野地心像是被手揪住,顾不上其他,一把将人搂在怀中,一下一下顺着他乌黑长发。   “没事的,放心,你绝对会没事的……”   盛星河双手紧紧拽住他衣袖,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半晌,盛星河这才情绪稳定下来,也接受自己双腿失去知觉地残酷现实。   他抹了抹脸,后知后觉有些羞窘,眼神不自觉看向江平野前胸和衣袖,那片布料都被他拽得不成样子,皱巴巴如同咸菜一般。   “抱歉”,盛星河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绞在一处,“我失态了。”   “无事”,江平野的语气同之前一般无二,他起身,“我去换身衣服。”   在他离开时,盛星河肩膀一松,长呼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脸,觉得自己魔怔了,竟然当着江平野的面哭起来。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江平野面前有着不一样的坦然,甚至一些对盛酽也遮掩的感情,比如对于自己这废物身体的忧虑和憎恨,对江平野却可以轻易表达出来。   他只是将这归结为对渣爹的宣泄,要不是江平野,他何至于沦落至此?   于是最后一丝不自在也消散。   盛星河很快重整旗鼓,打起精神来。   不就是腿失去知觉了嘛,又没死,不过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出去找他爹了?   也不知道盛酽是进行到了哪一步?   深思间,江平野走了进来。   他同样还是换了一身黑衣,不过难得不是贴身的劲装,而是一袭黑色衣袍,将他本就淡漠的气质又添了几分冰冷,怎么也看不出一刻钟前把自己抱入怀中柔声安慰的样子。   打住,盛星河摇摇头,他在想什么呢。   江平野开口:“既然你体内血脉是因为无法掌控龙族的力量,那现在,我们来试试。”   盛星河纷乱的思绪被他唤回,抬头看向他。   江平野上前,坐在了床沿另一边,“你之前从未真正修炼过,是也不是?”   骤然被他点破,盛星河愣了愣,“等等,掌握力量?你的意思是,让我修炼?”   因为灵力的修炼会加剧体内的血脉暴动,所以这具身体自幼便没有如旁人一般吐纳修炼。   虽然大概由于龙族的天赋,他从未修炼也能达到金丹修为,但、这就像是空守着巨宝一般,他根本不会使用,就连之前江平野教他的法门,也不过是依靠灵石中的灵力罢了。   江平野点头,神色严肃:“你身上封印修为的禁制,因为龙身的恢复被冲破了。这禁制……”   他神色中显出疑惑,但一闪而逝,“这禁制太过玄妙,我无法为你重新封印。这也是你血脉加剧暴动的原因之一。所以当下,只能尽快学会如何控制它。”   原来如此,盛星河了然,难怪他说不就是一对龙角,怎么至于让他双腿无法行走。   原来,封印修为的禁制被冲破了。   这是大乘期的盛酽从小给原身下的禁制,如今骤然冲破,难免反噬严重。   盛星河暗中叹了口气,不过,他眼睛一动,如果能修炼的话,岂不是之后可以使用自己的灵力了?   但使用的前提还是得把这破暴动给解决了。   在他胡思乱想中,便听江平野清冽的声音响起:“我教你。”   -   修炼无岁月,在石洞中更是模糊了盛星河对时间的感知。   因为腿脚不便,他每日除了喝药外,便是同江平野学习修炼。   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本就天赋异禀,盛星河很快便能掌握各种修炼诀窍,不过几日便能掌控体内的灵力。   但他第一次尝试使出灵力,代价便是牵引起翻涌的血气,足足咳了半日的血,若不是江平野又给他端来一碗药,怕是要失血过多而身亡。   盛星河也好奇,江平野既然无法解决他的血脉暴动,那这些药是从哪来的呢?   除了第一次的黄连外,每一次喝下去都有浓郁的甜腻,遮掩了原本的药材,尝不出究竟放了什么。   面对他的好奇,江平野只是拢了拢衣袖,让他继续学习修炼。   盛星河只好“哦”了一声。   他看着江平野端着药碗往外走去,想起什么,问了一声:“对了,你的左手没事吧?”   江平野的动作停了一停,微微侧身,不知是不是洞内光线太暗了,显得他侧脸尤其苍白。   “怎么了?”   盛星河眼神落在他被垂落的衣袖彻底盖住的左手。   这几日江平野俱是穿着宽大衣袍,盛星河看惯了他穿着劲装时的少年飒爽,如今这一身黑色镶金衣袍不是不好看,只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而且,他同江平野在几日的修炼接触中,对方总会所有若无避开左手的位置。   一次两次盛星河没有察觉,可时间长了,让他不由担心起来。   左手,是受伤了吗?   这疑惑一直压在心头,直到今天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看你最近几日,左手像是不方便?”   江平野的表情笼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只能听见他用惯常的口吻道:“没有,你许是感觉错了。”   说着,将原本右手端着的药碗,换到了左手。   “哦这样”,盛星河心中的异样没有消失,但听江平野如此回答,也不好追问,只能看着他走出石洞去。   盛星河没想到,身体失去知觉的时间如此迅速。   他这一次醒来时,轮到了双手。   之前原本还能勉强盘腿打坐,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挺尸,如同僵尸一般。   许是他先前哭过一回,这次倒是接受很快。   反而是江平野的反应更激烈些,淡漠的面容上有了明显的自责神情。   盛星河本想摆摆手,却发现手动不了,只好用嘴巴道:“没事,我还没死呢。”   不过希望渣爹在他死之前,能将解决他血脉的方法给研究出来。   盛星河当然是想怪渣爹的,毕竟要不是他,自己何必受这份罪?   但、最近江平野许是为了他的病,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脸色格外苍白,面无血色,原本合身的宽大衣袍竟显得空空荡荡,盛星河责怪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唉,也许是命吧。   他以前老想着闲鱼躺平,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用这个方法实现了。   盛星河唏嘘。   江平野看着他祥和的表情,更是心中隐痛,他咬了咬牙,忍不住再次承诺道:“师叔这次野进入了秘境,我这几日都在寻他,应该很快能找到的,你别怕。”   盛星河还能转头,勉强侧过脸对他露出个鼓励的笑容:“没事,我相信你。”   他越是如此,江平野越是不安。   忽然间,大地猛地颤动一瞬。   这动静太大,石洞顶簌簌落下碎石。   江平野反应迅速撑开结界,将落下的碎石灰尘弹开。   不过很快,脚下的地面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盛星河如同一条死鱼,想挣扎野挣扎不起来,只能瘫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向江平野。   不过,此刻的江平野却有些奇怪。   他猛地转身看向石洞门口方向,脸上出现堪称惊喜的表情。   简直比刚才的地震还要恐怖。   在盛星河呆滞的视线中,他仓促道:“师叔,是我师叔的气息!你等我,我立马去寻他!”   盛星河还没说出话,便见江平野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能称为仙人秘境的,自然是奇花异草、遍地宝物。   自进入秘境的一刻起,除了石洞内的两人,修真者无不寻宝觅缘,在追求传承的同时,也将随身储物戒都填了满,修为突破者也大有人在。   如今,原本应该散落在秘境四周的修真者们,都神色焦急地往一个地方匆匆赶去。   江平野混在这队伍间,人群喧嚣着“传承出现了”“到底是何人取得的”……   江平野恍若未闻,几乎驱动了全部灵力,在喧嚷的修真者中一骑绝尘。   越过广袤大地,眼前是一片狭窄的山谷,两侧悬崖高耸入云,如直直插入大地的利剑。   峡谷前已聚集了不少人,带刀执剑,徘徊在峡谷前,他们神色焦急,甚至有人破口大骂,却还是无法进入。   有结界。   而且还是高阶结界,能拦住众多修士。   江平野一看便知,但他速度未减,御剑长驱直入,在大地上投下飞掠的一抹黑影。   “那是谁?连结界都看不出来吗?”   “眼瞎了吧,看他等会就被结界弹出来了。”   “……”   地面的修士自然看到了他的身影,纷纷等着看热闹。   未成想这抹黑影径直穿过了结界,如入无人之境,转身间便只剩下背影,接着消失在狭长的山谷中。   “怎么回事?!!”   “他怎么能进去?莫非结界失效了?”   有人不信邪往前多走了一步,下一刻便被结界高高弹飞了出去。   江平野不知道他身后的骚动,他满心都是盛星河躺在石床上、明明虚弱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中无比酸涩。   越发急切找到师叔,好让心上人重新恢复往日的热烈与活力。   穿过一段狭长山谷,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山谷间的广阔腹地,灵力格外浓郁,奇花异草在风中摇曳,传来淡淡香气。   在这繁茂植被中,衣物交叠的身影落入视线中。   “谁?!”   九霜警觉地抬头看去。   “师叔”,江平野从半空落下,他耗费灵力过大,落地时不免有些虚浮。   但他下一步很快站稳,急切朝男人跑来。   “平野?”一时间,九霜的呼吸都凝住了,随后,眉眼中掩藏不住的惊慌。   随着江平野的靠近,他颇有些手足无措,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宽大衣袍盖在自己怀中人的身上,遮掩了他的容貌。   “这是……”江平野原本急着找师叔打听血脉暴动的解决之法,但他师叔这出人意料的举措,让江平野不由微微侧目,看向躺在他怀中的人。   从他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那人露出的衣服,青衣白纱……是太一宗人?   他疑惑地看向师叔,却同九霜慌乱的视线对上。   江平野心中疑惑更甚,师叔这是怎么了?   为何如此看他?   还有这个人……   江平野的视线凝在那露出的衣角上,他师叔不属于修真界,更是同此间人毫无交集?怎么突然多出个人躺在他怀里?   既是太一宗弟子,而且还生怕他看见……   九霜的心随着他师侄的动作而高高提起,面色几经变化。   想到他之前做的禽兽之事,良心阵阵抽痛,忍不住想要打死自己。   明明是师侄的心上人,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但是、且不论当时情况复杂,何况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九霜面色忽晴忽阴,几经变化,在江平野越发疑惑的视线中,他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师侄,是我对不住你!”   “什么?”江平野愕然,被他这一声吼得后退了几步。   接着便更震惊地看着他师叔给他行了一个大礼,脊背在他面前深深弯下,“师叔是个畜牲,抢了你的心上人,但、但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师叔不能将他让给你,我知道你肯定恨师叔,这一剑,就当师叔帮你刺了!”   他说着,拔出手中长剑,往自己胸前狠狠刺去! 第八十八章   电光火石间,江平野几乎没有思考,手中龙吟剑飞出了残影,直直挑开师叔刺向自己的长剑。   但九霜这一击毫无保留,长剑已然刺入了皮肉中,被挑飞时带出一串飞溅的血珠,星星点点洒在周围花草间。   “师叔,你这是做什么?!”江平野惊愕看向他。   九霜捂着胸前伤口,他换了一身蓝衣,如果仔细看去,衣摆上绣饰华丽,玉带束发,一派衣冠楚楚,原本吊儿郎当的落拓荡然无存,活像只求偶孔雀一般。   这点伤对于九霜自然不算什么,江平野的阻止倒让他更是愧疚,几乎不敢抬头面对亲爱的师侄。   江平野见他莫名其妙的反应,视线落在了九霜怀中。   是因为这人吗?   “他是谁?”   江平野问出口时,敏锐察觉他师叔肉眼可见变得紧张。   他长眉一皱,越发觉得古怪。   “他、他是……”九霜呐呐两声,终于下定了决心,眼睛一闭,“他是你师婶!”   江平野一惊,这称呼自然能显示出两人的亲密关系。   他师叔竟然也有了心上人?   江平野虽然吃惊,但这毕竟是好事,可师叔为何表现得如此奇怪?   还用衣服将人给遮了起来,似乎生怕自己认出。   江平野疑惑的视线看向九霜。   九霜避开他的目光,沉痛的语气继续道,“……他、也是你的心上人!”   什么?!!   江平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九霜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闭着眼一股脑说了出来,流畅程度像是打了无数遍腹稿:“是师叔对不起你!我听说太一宗盛星河拒绝你提亲后,本想好好教训他。可没想、没想到……唉,情不知所起,总之师叔对他也动了心,偏偏仙人秘境中,他又误食了一催情果子,如今、如今我们已有了夫妻之实。师叔自知禽兽不如,但现在万不能放手,你要怪、就全怪师叔好了,此事同星河毫无干系!”   江平野听得太阳穴鼓鼓跳动,方才情急之下牵扯到的左手伤口隐隐发疼。   他一手按上忍不住颤抖的左手,一边艰难从他师叔这长篇大论中提取信息,却更觉得匪夷所思了,好半晌,他才艰涩开口,“你是说,你怀中这人,是盛星河?”   可盛星河不是还在石洞中等着他吗?   他看向衣袍下露出的一截青衣白纱,心中疑窦更深,这又是哪来的冒牌货?竟然敢欺骗他师叔?   更要命的是,他师叔还对这冒牌货生了情愫,还自顾自深陷在抢了师侄心上人的不伦之恋中。   他看着九霜重重点头,肯定了怀中之人正是盛星河,同时面上露出情真意切的忏悔。   江平野生出一股无力,只觉本就不适的身体此刻更是有些发昏。   到底是谁敢假冒星河,还将他师叔骗得团团转?江平野眼中划过厉色,如此小人,绝对不能放过他!   他上前,一把扯开了那件衣袍。   一张丑得出奇的脸撞入了视线中。   ……   江平野一腔的怒火卡在了胸中,不上不下,淡漠的脸难得露出几分茫然,缓缓看向他师叔。   这、这就是他师叔的心上人?   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九霜看着江平野一脸复杂表情,当即明白过来。   “啊对了,忘记给星河解开幻相了。”   他一声“星河”说得顺口无比,虽然知道师叔是被贼人所骗,江平野却还是有些不适。   这人到底是谁,不要落在他手上。   长睫掩去眼中的戾气。   抬头时,九霜已解除了幻相,一张瑰艳的脸猝不及防进入视线中。   “盛酽?他怎么在这?!”   原本的怒火因意料之外的人完全消失。   江平野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是盛酽无疑。   只见他双眼紧闭,眉心蹙起,似有不适地躺在师叔怀中,一只手在昏迷中还紧抓着师叔胸前衣服,太一宗柔顺的布料垂落,露出他白皙手臂一点暧昧的红痕。   “盛酽?盛酽来了吗,在哪?”   九霜原本紧紧关注着他师侄的反应,准备及时忏悔认错,紧张中却听江平野忽然叫出了情敌的名字,吓得他当即环顾四周一圈。   却见一片花草摇曳,毫无人影。   再转过头时,就见师侄定定看着他,接着眼神往他怀中示意,开合的嘴唇吐出几个字,“他,就是盛酽。”   一时间风吹花草动,两师侄面面相觑。   九霜只觉得脑海中有电光闪过,炸得他都颤栗一瞬。   “盛、盛酽?”他不可置信吐出这个他曾经恨之入骨的名字,眼神落在怀中人绝美的侧颜。   “怎么会……”   可他知道江平野曾拜入过太一宗,更何况盛星河还是他心上人,绝不可能会认错。   况且此前被他忽视过的细节全在此刻涌入脑海,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嘴边。   所以,他喜欢的人从见面之初就一直在欺骗他?!   九霜呼吸都慢了许多,怔怔看着盛星河、不对,是盛酽的脸。   难怪、难怪他如此害怕自己接近太一宗门人,原来是害怕谎言被识破。   那真正的盛星河应该是……   九霜脑海中划过一张玉雪精致的小脸。   他并不愚钝,只不过被情蒙蔽了理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盛酽,传闻中的前修真榜首,艳冠天下,又是出了名的对那位新来的小师弟一见钟情。   所以,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师弟,隐瞒姓名周旋在自己身边。   可真是、情深义重啊……   九霜的脸渐渐扭曲起来。   “师叔……师叔?!”   江平野记挂着石洞内的人,不由提高音量将九霜从沉思中唤出。   眼前的情况也不难猜,江平野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师叔,不过盛酽都已经和他有了如此亲密的关系,他不好多说,只趁机道:“师叔,我遇见了半个同族,他是人族和龙族孕育而出,但因为我族力量太过强大,他以人族身躯无法承受,所以有严重的血脉暴动,这个该如何解决?”   九霜原本还沉浸在情伤中,听到这番话,第一反应先是“嗯?”了一声,表示疑惑,“半个同族?除了百年前的师姐,如今修真界只有你我二人为龙族,哪来的半条龙?你可确定?”   江平野无比肯定地点头。   “奇了怪了,难不成是师姐在下界的孩子,那不应该是你的兄弟……”九霜念叨出声。   “绝无可能!”江平野当即打断,态度强硬“我和他绝非兄弟,师叔你别管了,先同我说这解决法子。”   下界莫名其妙多出的半条龙,让九霜格外在意,但眼下看出江平野的焦急,便先按住不表,而是思索片刻,才道,“人族和龙族□□,属实少见,不过这血脉暴动的根源确实在于人族的躯体太过脆弱,如果想要解决,只有洗髓一道,加入龙族特有的灵液,洗去人族根骨,幸好,我下界时带了一瓶。”   他说着,拿出一灵光熠熠的小瓶,一看便不是凡物。   江平野惊喜接过,细细打量小瓶,随后珍而重之放在胸前位置,再重点询问关于洗髓期间的注意事项。   “对了,那小龙几岁?”   虽然只是半条龙,但龙族孕育子嗣困难,向来珍爱小辈,九霜虽然对这半龙的来历保持警惕,但对小龙本身还是很和善的。   江平野顿了一顿,才道:“十八岁。”   “不可能!”谁知九霜听了,当即反驳,狐疑地看着师侄,“血脉反噬何其强烈,以人族身躯承担龙族力量,最多活不过三岁,怎么可能会有十八岁的半龙?是不是弄错了?”   江平野缓缓摇了摇头,“同族的气息,我绝不会弄错。但、我也不清楚他是如何度过这十八年的岁月,自遇见他后,也多次目睹他经历血脉暴动。”   想到少年发作时近乎濒死的孱弱,江平野眼中划过心疼。   “因一些意外,他如今身体再也支持不住,所以我才如此急切找到师叔。”   九霜敏锐察觉出那条半龙对他师侄的意义非同一般,尤其提到对方的血脉暴动发作时,他师侄眼中如有实质的心疼,早已超过了普通族类间该有的情谊。   那半条龙该不会是……   一个名字涌到了嘴边,九霜又给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看在他师侄的份上。   “不过十八岁的话,洗髓可有些难办了。”   寻常洗髓自是洗去根骨杂质,一般来说越早越好,否则随着年龄增长,杂质越来越多,洗髓难度会大大增加,更何况是龙族的洗髓?   “若熬不过去,便是身死道消”。   江平野面色更白了几分,原本的喜悦荡然无存,生出些惶恐来。   许久,他从喉中挤出道:“我知道了……多谢师叔,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欲要离开。   “等等——”   随着声音响起,江平野感觉左边有疾风袭来,他左手一避,躲开了那只斜地里伸出来的手。   九霜不知何时把盛酽放在一旁,闪身到他身后,此刻铁青着脸瞪向他:“方才我便察觉出不对,你左手怎么了?”   江平野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语气淡然:“没什么,不过受了一些小伤。”   九霜几乎要气笑了:“小伤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龙血味?”   他方才还以为是自己胸前的伤口,可现在离师侄近了,分明能感受到他左手处传来的浓郁血气。   论修为,九霜自然是远高于江平野的。   因此即便他如何闪躲,九霜还是钳住了那只手,猛地将宽大衣袖掀开。   一只血肉淋漓、深可见骨的手臂猝然出现,即便经过处理,但浓郁的血气还是扑面而来。   九霜原本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你……”   江平野挣脱开他的束缚,收回了手,宽大衣袖随之垂落,遮盖住了   “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他体内的血脉反噬太强烈,如果没有这些血肉,他支持不住。”   九霜向来知道他的死犟脾气,想要劝,却不知道从哪开口。   只好愤愤道:“他知道吗。”   江平野整理衣袖,确认都遮掩了那些血气,才摇摇头:“他不必知道。”   说完转身,旋身飞上了龙吟剑,化作一点黑影从反方向离开了山谷。   九霜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向躺在花草间的美人。   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继续将人揽在怀中,为正在接受秘境传承的盛酽护法。   -   江平野离开后,盛星河盯着石洞顶部发呆,猜测方才的地动缘由。   按理,仙人秘境的支撑力量强大,不该如此脆弱。   若出现异动,莫非是……有人找到传承了?   也是巧合,他方想到这,便听山洞外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自跟着江平野学习修炼之法后,他的五感便更上一层楼,即便隔着石壁,也能听个清楚。   “师兄,秘境传承出现了,我们不去抢吗?”   “抢什么抢,这么多人,咱们哪抢得过?还不如抓紧时间,多寻点珍贵灵药。”   “咦,这里有个山洞,不过好像有结界。”   “破不了,结界主人修为不低,我们还是去别处吧。”   说话声渐渐小去。   盛星河却陷入沉思,他没猜错,他爹果然获得传承了。   他记得,仙人秘境的传承除了神女的法宝外,便是她留下的一身修为。   他爹似乎从秘境出去后,便直接达到大乘期的修为。   更重要的是,他爹正是在秘境中怀上了他。   等等,盛星河瞳孔睁大,江平野恰好出去寻他师叔,莫非就是在这个时间,他和他爹……   虽然早已知道江平野是渣爹的事实,但……   盛星河神色渐渐暗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不高兴,他来到的是二十年前,明明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事。   一定是最近血脉暴动频繁,让他连脑子都痛傻了。   盛星河面无表情,就这么躺在石床上,继续盯着石洞顶。   躺着躺着,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想必是姿势的原因,他想要侧一侧身,毫无知觉的四肢却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   盛星河怔了一怔,半晌后,喃喃念出两个字:“废物。”   江平野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穿过石洞结界,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赶到了盛星河床前。   却在走上前时,揣着怀中的灵液,有些犹豫。   盛星河原本还繁乱的思绪,瞥见他时,却是明显的一愣,第一反应竟是:“这么快……” 第八十九章   盛星河满脑子都是江平野和他爹的不可说之事,此刻见了人,不由脱口而出。   江平野倒是没有多想,以为他说自己来得快。   但看着小少年如今躺在床上、苍白孱弱的模样,江平野只觉得心脏的疼痛比左手还要得强烈些。   他快步走到床边,想探查盛星河经脉。   盛星河动弹不得,嘴中却下意识说了“别”。   抗拒之意格外明显。   江平野悬在半空的手僵了一瞬,侧头看他。   盛星河将头侧过了一方,并不看他。   一时气氛冷凝下来。   江平野不明白,他不过离开了短短时间,为何对方突然对他如此抗拒,像是这几日的默契相处都不存在一般。   好一会儿,他轻轻道了一声:“冒犯了。”   接着手指搭在了脉络上。   他手指冰凉,肌肤相触时宛如雪花飘落,不过很快便松开,了无痕迹。   盛星河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同时又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来得莫名其妙。   难不成是怪江平野玷污了他爹?   但、又隐隐觉得好像不是这样,总之心头烦躁得很,偏偏这烦躁没有头绪,如隔靴搔痒,尤其看到江平野时,尤其控制不住。   还没想明白,便听身后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我从师叔那找到了解决你体内血脉暴动的方法,不过,有些风险。”   什么?!!   盛星河脑袋“嗡”的一声,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了,猛地将头扭转过来,眼睛前所未有的亮:“真的?”   过于激动的情绪下,盛星河心跳如擂鼓,一时不敢相信,折磨了他许久甚至让他不惜跨越时空的血脉暴动,终于可以根除。   即便四肢失去知觉,但恍惚间盛星河觉得手脚也忍不住颤栗,原本苍白无色的小脸也难得浮现一抹红晕。   他颤动着继续道,“……不管多大的风险,我们立马开始。”   他如今都成这幅鬼样子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何况,盛星河明亮的眼神抬起,在江平野身上划过。   即便从未说出口,但、他就是对这人有莫名的信心。   江平野看出他脸上的坚决,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比起盛星河,他才反而是那个忧虑犹豫、害怕风险的人。   也许将一颗心放在他人身上,便是将他的痛苦欢愉放大数十倍,颤颤巍巍、如履薄冰,为他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尚且能辗转反侧,何况这种牵涉生死的大事?   “……太子殿下、江平野?”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让盛星河激荡的情绪不由染上几分担忧,“有什么问题吗?”   江平野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没什么,你等我。”   说完便转身离开。   盛星河这次眼巴巴盯着石洞门口,他其实也没有表现出来的如此轻松,一时想着到底是什么方法,一时又怕万一真失败了该怎么办,他可还没见他爹最后一面呢……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便见江平野大踏步走来,“找到合适的地方了,跟我来。”   他径直将盛星河打横抱起,左手绕过少年膝盖上,眉心不由一皱,很快却消失不见,神色如常。   盛星河也是迫不及待,对他这次的亲密接触忘了排斥,反而还催他,“快些。”   出了石洞,几个起落间,便见眼前山石环绕,出现一方小小的泉水。   泉水清澈,不足一丈来宽,倒映着天光云影。   盛星河躺在江平野怀中,看见这方泉水,激动的心情平缓了些。   这是要干什么?   江平野早已布下重重结界,他将盛星河小心放在一处平整的石块上,随后走到泉水边,拿出一个玉瓶往里倾倒。   倒出的液体虽是无色,但一融入泉水间,忽然间冒起沸腾水泡,大片大片浓郁的红色在泉水中快速蔓延,瞬息间化作潋滟红泉,缭绕烟雾从水中升腾而出,传来些似有若无的清香。   盛星河看得一时呆住。   江平野解释:“这是龙族特有的洗髓灵液,可大大提升甚至重组体魄经脉,如此一来,便能和你体内的灵力适配,不过、过程会很难熬。”   盛星河摇了摇头,“没事,开始吧。”   长久以来困扰的血脉即将解决,他虽然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按耐不住的激动。   江平野早有预料他会如此回答,定定看了他一眼,眼神下移到他腰间处,又像触火一般快速收了回来,敛眸看着地面:“那便得罪了。”   ……?盛星河还没反应过来,随后便见江平野走到他身前,单膝跪下,俯身朝他靠近,瘦削细长的手搭在了他腰封间。   !!!   盛星河的脸当即红得一塌糊涂。   是、是了,既要洗髓,肯定是要脱衣的。   他如今动弹不得,当然只能江平野帮他宽衣解带了。   稳住,都是正常的。   盛星河强自镇定。   可似有若无的冷香萦绕在鼻尖,衣衫尽褪时无意间的触碰,明明该失去的知觉的身体却还是忍不住泛起颤栗。   盛星河脸上红意越甚,都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视线飘忽,不敢去看江平野。   可又忍不住,眼神不由自主落在身前的人身上,目光所及间,眼神愣了一下。   他怎么觉得,江平野的耳尖、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好了”,江平野的速度尤其快,在他还不自觉盯着人耳尖时,被剥竹笋一样剥了个干净。   盛星河皮肤本就白,尤其是在血脉暴动的折磨下,浑身上下透出孱弱的苍白色,日光下几乎白得晃眼。   江平野虽目不斜视,却也难免被晃了几晃,他尽可能看着地面,匆匆将他褪下的衣衫收进储物戒中,而后抱着人朝泉水走去。   盛星河本来也尴尬得不行,尤其他不能动,遮也不能遮一下,不过,经过刚才的微妙发现,似乎江平野比他还更羞涩几分。   盛星河一双眼睛直往后滴溜,入眼的少年脖颈、连带着耳根都是通红一片,偏生表情还是淡漠无波的。   若只是光看脸,根本看不出丝毫端倪。   盛星河那点羞涩和不自在奇异地消失了,甚至还生起些许莫名的兴味来。   就、还挺纯情的嘛。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被放入泉水中的一刻霎时被疼得抛在脑后。   “嘶……”他没忍住倒吸几口凉气。   即便有过心理准备,但这如下油锅般的强烈刺痛还是让盛星河当即泪眼朦胧。   “疼疼疼……”   随着身体不断没入泉水中,疼痛越来越剧烈,要不是还残存几分理智,盛星河恨不得要让江平野把他捞出去!   泉水高度恰好到他脖颈处,但盛星河四肢无力,根本无法维持在水中站立,江平野试探性地松手,下一刻他脑袋便沉入水中,呛了好几口水。   江平野忙将他捞上来。   盛星河紧闭着眼,卷翘的睫毛上带着一颗盈盈水珠,随着睫毛疼得颤动,水珠掉在他苍白脸颊,缓缓滑落,自瘦尖的下颌砸落在不断荡漾的水波间。   这才不过片刻,盛星河便疼得意识恍惚,喉中溢出细碎的呜咽声,如同受伤的幼兽,可怜得紧。   江平野面色沉了沉,纠结再三,还是没忍住。   他单手拖住人,另一只手将身上宽大衣袍脱下,仅着雪白的内里,而后长腿迈进泉水中。   江平野身量挺拔,泉水仅到肩侧,他紧紧抱住浑身颤抖的少年,将他头靠在胸前,另一只手拍打着背,生疏地安慰着:“很快、很快就不疼了……”   回应他的是怀中人越来越可怜的呻-吟。   盛星河算是体会到这洗髓有多难熬了,浑身上下每一寸经脉被碾碎重组,每一肌一理的血肉被凌迟拼凑。   撕裂——重组——撕裂……   像是永无止境的循环一般,一波一波的疼痛完全没有缓冲时间,盛星河疼得后面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意识昏昏沉沉,大部分时候都是痛得失去理智,即便有片刻时间清醒,但还是忍不住呜咽抽搐,泪水全都浸湿在江平野的胸前。   盛星河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更讶异自己身上竟有那么多水分,他在剧痛中暴露的丑态简直如同噩梦,眼泪也就算了,鼻涕泡、鬼哭狼嚎什么的,江平野竟没嫌弃他,还能把他抱在怀里。   日升月落,昏沉的天色又变得刺目,盛星河根本分不清时间,只是一瞬间,沉重滞涩的四肢忽然能动了。   盛星河不知从哪爆发一股力气,四肢并用朝岸上挣扎而去,伴随着破碎话语“我不、我不治了”,“放我走”……   水花四溅,江平野原本怕弄疼他,此刻却不得不用了力气,按按住他扑腾的四肢,将他牢牢固定在怀里,口中的诱哄越发顺口,“再忍一忍、马上就结束了。”   盛星河从喉中溢出一声:“骗人”。   但很快又陷入漩涡般的撕扯中,疼得骂不出话来。   江平野环住人的收紧,眼中是骇人的心疼。   ……   整整三天三夜,盛星河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了,却被人轻轻摇晃,“星河、星河……”   好吵,能不能让他睡会,他好累……   盛星河意识混沌,迷迷糊糊只想陷入黑甜的梦中。   但耳边说话的人却不放过他,甚至见他毫无反应,摇晃的力度更大,声音也提高了很多“醒醒、快醒醒……”   甚至到最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   盛星河不堪其扰,在浮浮沉沉中终于挣扎着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哭丧呢……”   刚一开口,便觉嗓音嘶哑无比,也许是哭多了,喉中干咳得紧。   唇边适时递来水杯,盛星河下意识吨吨吨喝了干净。   温凉的水浸润喉间,盛星河感觉好了许多。   下一刻他便被紧紧箍住,仍旧是熟悉的声音,俯在耳边道:“太好了,你没事。”   语气中的失而复得,让盛星河听了,无端耳尖一酥。   他顿了顿,迟疑地抬起手,落在了怀中人背上,轻轻抚了抚,“我没事。”   江平野却没放开他,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依旧死死搂着人,呼吸似乎十分克制,在耳边清晰可闻。   盛星河意识逐渐回笼,连带着这些天的丑态也涌入记忆中。   小脸登时就红了。   天呐,他都做了什么!   盛星河只想一头钻进这水中,淹死他算了。   察觉到他的细微动作,江平野松开了他,起身打量他面色:“可哪里不舒服?”   盛星河一手捂住额头,胡乱摇头。   江平野看着他红透的耳尖,没再问。   “出来吧。”   原本满池鲜红的泉水已经恢复了清透,江平野率先上了岸边,他一身雪白里衣紧贴在肌肉上,勾勒出精悍身形,蜿蜒长发贴在脖颈边,逆光处一站,犹如迷惑人心的水妖一般。   盛星河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江平野却是“嗯”了一声,似是疑惑。   “怎么了?”盛星河不得不转过头,不过视线只敢停在他脸上,不敢往下多看。   江平野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他之前光顾着担忧盛星河,现在才发现,自己修为竟无声无息地越阶了。   “我到化神期了”,江平野轻轻道,垂下的视线落在左手边,里衣勾勒出一截完好无损的手臂。   伤口在修为的提升下自动痊愈。   像是因为那洗髓液,江平野若有所思,也看向盛星河,果不其然,“你也提升到化神了。”   ???   盛星河猝不及防,被这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等等,洗一个髓,就能提升这么多修为吗?   他竟然和江平野同阶了!   江平野倒是不意外,盛星河这具身体虽从未自动吸收灵力,但他所在的山头、他进口的食物、甚至是带在身边的灵石等级,都是最为充裕的,甚至因为这干涸了十八年的身体主动吸收,短时间内自然如泄洪一般迅速填满。   但只是修为上去了,如何运用和技巧这些方面,远不如同阶。   但江平野此刻自然不会打击他,而是朝他一颔首:“恭喜。”   得到他的肯定,盛星河这才露出欣喜笑容。   这次不仅解决了血脉暴动,修为还同时连跳两阶,简直是双喜临门。   而这些都是……盛星河仰头看着江平野,真情实意道,“多谢你。”   江平野身上里衣还在往石块上滴着水,发出“啪嗒”声,他却觉得这水像是落入他心湖中,搅碎了一池涟漪。   “不用”,江平野在他清亮视线中,微微侧过头,像是为了掩饰一般,他抬头捏决,将里衣和长发弄干,从储物戒中拿出了那身黑色镶金的衣袍穿上。   做完这些,跳跃的心平复了些许,这才看向还在水里的盛星河,朝他伸出手,“出来吧。”   “这……”   盛星河缩了缩脖子,有些羞窘道:“我自己来吧,你转过身去。”   虽然说大家都是男的,而且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但盛星河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觉得在江平野注视下,就这么赤裸裸出来,也太要命了。   江平野目光滑过他不自在的表情,瞳色深了深,倒也没有多说,背过了身去。   盛星河松了口气,他现在本就靠在石壁边,手脚并用便想爬上去。   然而脚才刚踩上一块凸出的石块,突然一软,整个人猝不及防往身前的石壁磕去。   我去!   盛星河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额头还没磕上,便觉身体一轻,有人按住他手臂一侧将他整个人滴溜了出来。   下一刻一件衣袍搭在了他身上。   盛星河睁开眼,江平野俊美的脸近在眼前。   “你方才洗髓完,身体泛力是正常的。”   他慢悠悠道。   此刻他身上又只剩了一件里衣。   盛星河拢紧了那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衣袍,暗中瞪了一眼他。   他怎么不早说,就想看他丢脸是吧。   盛星河以小人之心揣测,又碍于自己还披着人家衣服,不好当即对峙,只好哼哼两声,算是忍了。   难怪他四肢还如此无力,吓得他以为血脉的反噬还在。   不过仔细感受,盛星河从未觉得头脑如此清明,而且失去了钳制,天地间的灵力可以自由在身体内运行,盛星河闭了闭眼,觉得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休息了一会,盛星河觉得恢复了点力气,便让江平野转身,从储物戒中拿出衣服换上,才将他的衣袍还给了他。   盛星河干净的衣服只剩下宗门弟子服,他之前的一套还在江平野那,本想开口讨要,却觉怪怪的,想等着江平野识相点,自己还来,然而对方却像是不记得这回事,还直接将盛星河方才贴着身的衣袍穿上,连法决也不使一个。   盛星河当即眼睛瞪大了一些,更说不出要还衣服的事了。   算了算了,就当丢了吧。   盛星河暗暗咬牙。   休整片刻后,盛星河彻底恢复了灵力,只觉身体前所未有地轻盈,他迫不及待道:“我们走吧,我想去寻盛酽师兄。”   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也不知他叠怎么样了。   不过提起盛酽,盛星河又觉得不自在起来,尤其看向江平野的视线恶狠狠的。   渣男,竟然那个啥之后就跑,而且还绝口不提他爹!   原本轻盈的身体霎时心口堵得慌。   也是渣爹心虚,盛星河说完后,便见江平野肉眼可见露出犹豫表情。   呸!   盛星河撇了撇嘴:“如果太子殿下还有事要忙,那我们就此别过,感谢您老人家这几日的帮助,小的没齿难忘。”   江平野察觉到盛星河的态度又变得和之前一样,甚至还语带嘲讽。   饶是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多变,还是不免感到些许疑惑。   不过他要去找盛酽的话……江平野想到了自家师叔。   虽然不想承认,但盛星河却似乎非常爱慕他那个师兄,可如今盛酽已经和他师叔有了夫妻之实,如果被他知道……   江平野看了看那双漂亮眼睛,因哭了多时,即便有灵力的修补却还显得红肿。   万一到时候他又哭了怎么办?   江平野一时进退两难。   见他不说话,盛星河便默认了他果然不跟自己去。   心里啐了一口,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嘲讽,他转身便朝山石外走去。   “等等”,身后有人抓住了他手臂。   回头,就见江平野似是无可奈何地叹气,“你、你真要去找盛酽?”   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他当然要去找他爹。   盛星河脸上太过理所当然,让江平野心中刺痛的同时,也不由有些掩饰不住的焦急。   “算了,我知道他在哪,我带你去。”   龙吟剑放大数倍,穿行于天地间。   迎面狂风掀起长发和衣角,露出盛星河光洁的额头。   他盘腿坐在剑上,看着大地飞掠过去的山川平野。   江平野一路上欲言又止,盛星河只当他是敢吃不敢认的心虚,没有理睬。   眼看那狭长山谷进入了视线中,江平野终于开口:“我同你说件事,但你听了不要生气。”   盛星河暗中哂笑,心想你终于要承认了。   但同时搭在膝上的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一时竟不想听。   “其实,盛酽和我……”   方才说了几个字,天边忽然“轰隆”一声!   这响动猝不及防,简直比惊雷还要刺耳几分。   “怎么回事?!”   不光是他,地面上不远处蹲守在峡谷前的人,接二连三发出惨叫声。   因为地面裂开了。   原本壮阔广袤的大地忽然剧烈震颤,蛛网一般的深刻裂痕瞬时席卷,来不及御空的几个修士当即掉入了深不见底的缝隙中,顷刻间被黑暗吞噬。   “不好!”江平野当即驱动长剑,流星般快速穿过结界,从峡谷中一骑绝尘。   如利剑横插在大地上的两块崖壁也摇摇欲坠,尤其是穿行在狭长山谷中时,不断掉落的碎石和随时可能倾倒的悬崖,简直惊心动魄到了极致。   盛星河脊背绷得很紧,许久未拿出的小白在头顶撞开碎石木块,大声道:“还有多久——”   “快了”,江平野言简意赅,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白光出现在眼前,越来越近,两人彻底从山谷中出来后,身后响起惊天动地的塌落声,飞溅出浓烈石灰。   两侧悬崖塌了。   龙吟剑从漫天灰尘中窜出,江平野焦急喊道:“师叔、师叔你在哪——”   盛星河虽不知道他唤的是谁,却眼尖看见,这已然成为一片废墟的腹地四周,一块山壁上凹陷进去了一方石洞,当中似有衣袖晃动。   “好像在那?”   江平野朝他所指的方向飞去,离近了果然看见一蓝衣人。   这是一处不大的石洞,约莫一丈见宽,内里也不深,勉强容纳十人左右。   “师叔!”   九霜正沉思,被江平野叫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   盛星河眼神瞥果的他脸,果然是那个大佬,没想到他竟是江平野的师叔。   下一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大佬怀中的人吸引了。   “师兄——”盛星河扑了过去。   快触到人时,却被大佬一个转身,给扑空了。   盛星河一时心急,胆大妄为地瞪了一眼男人,怒道:“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他为什么昏迷不醒?!”   九霜鲜少被人如此质问过,面上划过一抹冷笑。   不过还没说完,江平野率先紧张地按了按他手臂,“师叔”。   求情意味明显。   九霜“哼”了一声,看在师侄的面上,暂且忍了这无礼之举。   他开口解释:“他继承了这仙人秘境,不过师……神女留下的修为太庞大,他需要时间去适应,我是在为他护法。”   盛星河一听,担忧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没事就好。   等等!喘到一半的气提起来,盛星河意识到什么,视线在大佬和江平野的身上划过。   大佬先前和现在的反应,无疑是爱慕他爹的。   可是,他知道他爹已经和江平野那啥了吗?   而且、他们还是师叔侄!   这是什么不伦的多角恋!   盛星河的视线越发惊恐。   饶是九霜活了几千年,也受不住这诡异的打量。   这小孩在想些什么呢?   九霜对江平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管好自己的心上人。   江平野咳了两声,他哪里能管盛星河,于是只好转移话题“,师兄,外面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地动山摇?”   九霜的面色凝重起来:“说到这个,你们来得正好。”   他看向石洞外昏暗下来的天光,眼中杀意浮现:“有人想强行拆了秘境。”   盛星河和江平野俱是一惊。   拆秘境?这是何等丧心病狂的行为。   “阿酽得了传承,便是秘境主人,如今他还未消化的灵力便有一部分来自秘境本身,如果在他完全继承灵力之前秘境塌了,轻则修为受损,重则动摇根基。”   盛星河一听竟然还同他爹有关,一时没顾上这人对他爹的称呼,着急问:“那现在怎么办?”   九霜没有搭理他,而是朝江平野抬了抬下颌,示意他接过怀中的人,“阿酽应当马上醒了,你好生照顾他,我去会会结界外那人。”   “我来我来!”盛星河挤上前去,想要接过昏迷不醒的盛酽。   九霜却动作快了几分,迅速将人推进江平野怀中,同时身体一测,挡住了盛星河。   他身量高大,投下的影子完全笼罩住盛星河,那张清俊的脸上没了初见时的笑意,而是表情凶恶:“我知道你和阿酽关系亲近,但现在他是我的……不对,我是他的人了,你离他远点。”   声音也是凶巴巴的。   盛星河没被他表情吓到,反而对他的话大吃一惊,黑圆的猫儿眼也瞪大了:“什么、你什么意思?!”   九霜自觉警告到位,不屑地睥睨了一眼情敌,便对江平野殷殷叮嘱,“看好他,万不能让他接近阿酽,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他说完便径直朝洞外飞去,丝毫没有搭理盛星河。   “等等,你别走,你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盛星河情急之下,追到山洞边沿处,外面山风呼呼灌入,吹得他发丝发扬。然而山洞外仍旧是天崩地裂的末日场景,那抹蓝色身影毫无踪迹。   江平野腾出一只手按住他手臂,将他强行往洞内带了几分。   盛星河神思恍惚,觉得方才那人的话意有所指。   什么叫他是他爹的人了?   他对他爹做了什么?!   江平野偷觑他的表情,斟酌着开口:“其实,我方才就想说了。我师叔和盛酽师兄,似乎因为一些意外,已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他说完,一颗心便提了起来,便紧盯着盛星河,随时准备安慰人。   毕竟他是知道的,盛星河对盛酽向来爱慕,就连身体刚刚痊愈便迫不及待要来找人。   嫉妒归嫉妒,江平野更怕人掉眼泪。   然而出乎意料,盛星河听完这话后,却是呆愣在原地,眼睛发直,没有反应。   江平野提起的心重重落了落,不会是、打击太大一时无法承受……   江平野怀中还抱着人,不过这人又不是他喜欢的,高低还算是情敌,正想找个地方放下,好去安慰盛星河。   便听他忽然哀嚎起来:“所以,你师叔才是我爹?!!”   ……   …………   江平野在短暂的呆滞后,不可置信看向他:“你还想认爹?!!” 第九十章   洞内一时气氛凝滞。   盛星河整个人如遭雷亟,久久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没想到……   他一手缓缓捂住脸,沉痛万分。   他一直以来竟然都认错了爹?!   难怪江平野不知道根治血脉暴动的方法,原来他压根就不是渣爹!   不过,这么一说,他岂不是一直都误会江平野了?   想到之前种种,盛星河沉痛中又添了几分心虚,人家是个好人啊!自己却还一直把他当做渣男,还这样那样……   盛星河越想越愧疚,从指缝中偷觑江平野的表情。   没想到对方恰好也在看他。   眼神对视上,盛星河心加速跳了一跳,他将手放下,对他露出个堪称讨好的灿烂笑容。   江平野不是小气之人,应该、不会同他计较吧?   盛星河斟酌着语句,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之前的误会。   却不料江平野看见他这笑容,反而还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九霜虽然是我师叔,但、你若想认他为爹,我是帮不上忙的。”   盛星河:???   …………   盛星河脸上空白了一瞬。   他不可置信:“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是那种胡乱认爹的人吗?!”   江平野没有回答。   江平野的表情却代表了一切。   盛星河:“……哼”。   他暗中握拳,这事太抓马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当然没有乱认爹,那压根就是他亲生的渣爹!   但鉴于有江平野的乌龙在,盛星河的气焰先矮了几分,不好争辩,只好破罐子破摔,懒得解释了。   江平野看他蔫了吧唧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笑意还未升起,忽然警觉看向山洞外。   几瞬后,“不好,师叔离开,外面的结界也破了,很多修士朝这里赶来,我们快走。”   之前九霜设下的结界挡住了谷外的人,但如今结界一破,外面想要夺取传承的修士当即涌入。   他们两人虽修为到了化神,但蚁多咬死象,何况盛酽正在接受传承,不能有任何闪失。   于是江平野立即唤出龙吟剑,抱着人跳了出去。   盛星河也知情况紧急,召唤出小白,对江平野叫了一声:“走!”   三个人同在一把剑速度太慢,江平野虽然担心他,却还是没有多言,流光一般朝反方向窜去。   盛星河生疏地驱使灵力入剑,勉强跟上了速度。   两人刚一离开,后脚无数把飞剑掠过腹地。   “有灵力波动,想必人也刚刚离开。”   “快追,追上传承就是我们的了——”   盛星河捂着口鼻,穿过脚下大片大片的废墟。   原本壮阔秀美的秘境,此刻满目疮痍,黄沙漫天,就连天色也变得黯然无光。   不过此前的山崩地裂停止了响动,应是九霜成功阻止了外界的破坏。   现下的问题便在于身后那群死缠烂打的修士。   两人御空的速度自然非其他修士能比,但不知那些人动用了什么法宝,即便你追我赶了一刻钟,竟然还能跟上?   而且这闹出的声势太大,将原本散落的修士都吸引了过来,惹得他们强行换了好几次方向,这样下去,就怕其他人联手,将他们团团围住!   “不行,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盛酽先逃”,江平野御剑靠近了小白,在盛星河还没反应过来前,抬手便将人影朝他怀中推来。   盛星河吓得手忙脚乱,忙不迭将他爹好好抱住,再看过去时,江平野在他身上套了层结界,而后将他往下一推,“戴上这个,走!”   地上恰好是一片茂密森林,绿意盎然,盛星河按下小白,抱着人闪身躲在一棵粗壮树干后。   空中“飕飕”声不断传来,如蝗虫过境一般,无数黑影快速掠过,俱是去追赶江平野去了。   恐怕他们也没料到,传承之人身边竟然会有帮手。   盛星河足足等了一刻钟,没听到响动后,方才从树干中绕出。   他将盛酽暂时靠放在树干,看向手中方才江平野塞给他的东西,出乎意料,手心间竟是躺着一枚银白色的小小鳞片。   正是之前被江平野抢走的那只。   怎么又还给他了?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知道江平野就是龙族后,这枚鳞片,莫非是他身上的?   给他干什么?   盛星河虽然觉得变扭,但想到江平野临走时的叮嘱,纠结一瞬,还是将他别在了腰间。   原本只有赤琅送的碧绿小叶子,又多了一枚银白鳞片,行动间随风摆动,霎是好看。   周围树木参天,因着地动,不时有倒塌的树干枝叶挡在路中,更有土壤翻动,坑坑洼洼,难走得很。   盛星河重新抱上他爹,将神识一点点放出,片刻后眼中露出喜悦。   不一会儿,便找到了林中的一个山洞。   山洞地势较低,洞外被茂密绿藤掩映,若不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洞内光线昏暗,却是干燥,盛星河没有往里走,只是在洞口处布下结界,便从储物戒中拿出干净的床被铺在地上,接着才小心翼翼扶着盛酽躺上去。   放下人时,昏迷的盛酽身体偏了一偏,恰好从他怀中滚落一枚古朴的菱花镜。   盛星河下意识捡起,看清时脑袋“嗡”地一声。   这菱花镜说是镜子,镜面却是幽黑一片,只能勉强倒映出人形,一条硕大裂纹从左下角蜿蜒延伸直右上角,贯穿了整个镜面,像是把人脸从中切开一般。   盛星河将镜子拿到手上,从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古怪又强烈的熟悉感。   这、这镜子……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倒映在漆黑镜面的模糊虚影越来越凝实,最后甚至是纤毫毕现的程度。   然而镜中那人,却是面色苍白,眼角眉梢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病态。   盛星河触及时,目光烫了一瞬,这分明是他二十年前、卧病床榻的模样!   还没有来得及惊骇,漆黑镜面猝不及防爆发出刺目白光,霎时间将盛星河整个人笼罩了进去。   这是一处无边无际的空间,浓郁的漆黑吞没了所有光线。   然而随着盛星河睁开眼,在这混沌中,一点、两点,接着是千万点光亮闪烁,如同璀璨群星一般,在浩瀚宇宙中流转明灭。   不经意间,盛星河看见身侧的一个光点上仿佛有人影闪过。   他惊了一惊,定睛打量其他光点,震撼地发现这些细如沉沙的每一颗光点,都时刻显现着人影,而且完全没有重复。   联系到千度碎虚镜的作用,他隐隐有了个猜测。   就在这时,身前一丈开外的光点像是受到什么干扰,流萤一般纷纷向两侧分开。   接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只苍白蝶影悠悠拍打着翅膀,旋转一圈,霎时摇曳出灿烂光影,顷刻间光影凝实,女子窈窕的背影在就这么出现在盛星河眼前。   看着还有些熟悉。   “你身上,有碎虚镜的气息”,这女子猝不及防开口,将盛星河吓了一跳。   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明明应该是近在咫尺间,却仿佛有种天外传音的飘渺,嗓音格外悦耳,如昆山玉碎。   “碎虚镜除我外,只能使用三次,现在只剩下一次了,难怪它会选择你。”   ?听起来她像是极为千度碎虚镜。   盛星河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连呼吸也因这猜想而加快了。   “神、神女?”   似是传来一声轻笑,“唤我瑶姨即可,平野既然将护心鳞给了你,我们便不用如此客气。”   盛星河虽不知护心鳞的事,但听见江平野的名字,下意识看向自己刚刚别上腰间的银白色鳞片。   这竟是他的护心鳞?   不过,盛星河小心翼翼:“您认识江平野?”   神女,应该说是江瑶停顿了些许,方才带着回忆的口味道:“我下界时他还是一颗蛋,一晃百年过去,我儿也长这么大了。”   ……   !!!   盛星河心里掀起狂风巨浪。   这可比之前得知江平野是妖族太子还要来得吃惊!   江平野说他是妖王领养的,没想到他真实身份竟然是神女、全修真界救世主的儿子?!   这是多高的地位!   江平野自己知道吗?   盛星河正凌乱间,又听神女道,“这不过是我一抹残留的意识,坚持不了太多时间。”   盛星河的思绪回笼,他挠了挠头,试探问:“需要我帮江平野带话吗?”   虽然是背对着他,盛星河却见女子摇了摇头,垂落及地的长发也晃动些许。   “你虽然并非此时间门之人,但身上已经聚集了鬼仙的两块灵晶碎片,宿命已经落在了你身上。”   什么什么?   盛星河一脸懵。   神女能看出他的来历,自然不意外去,但是什么鬼仙什么碎片,这又是什么?   神女解释道,“……百年前原本尘封的鬼域洞开,正是因为有行尸竟修炼到大乘后期修为,距离飞升一步之遥,称为鬼仙。他为登天,私自破坏鬼域封印,想借人间沦为修罗炼狱的爆发的鬼气飞升上界,但在最后一步,我与他同归于尽。我死后神魂残存,龙族躯壳也化为雕塑镇压西蛮城。   但鬼仙身为行尸,它的灵晶碎片太过强大,即便在大战中也只是被打碎。此番赤琅重新打开封印,为的也正是这鬼仙碎片。”   她说着,一只苍白蝶颤颤巍巍朝盛星河飞来,“是我当年对他的疏忽,导致百年后酿成大祸。我残魂已无法维持,接下来就靠你和平野他们了。若想知道真相,可自去清河谷……”   在她说话间,那蝶影已近在眼前,盛星河本已伸出手,却不料蝶影径直撞向他额头上。   盛星河脑海震荡一瞬,额头又忽然火烧一般无比灼热。   在他看不见的额前,刺目鲜红的龙纹再次浮现。   不过再次变化间,竟是化作了一颗四分之三的鲜红圆柱。   灼灼艳艳,宛如红莲。   盛星河疼得捂住额头,抬头时,便看见神女窈窕背影开始化作星星点点的白光。   这是残魂要散了。   盛星河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瑶姨,你真的没有要对江平野说的吗?”   即便是救世神女,但作为一个母亲,盛星河不相信她真的对江平野毫无牵挂。   莹白的身躯自脚开始,转瞬间便消散直腰际。   盛星河刚说完,一直背对他的女人,忽然转过身来。   也许是残魂的力量所剩无几,盛星河第一次看清了神女的长相,当即呼吸停滞。   那是一张美到超越了语言的脸,像是天道将所有珍爱都融入其中。   即便残魂即将彻底消失,此刻神情却还是恬淡的,她用那双和江平野颇为相似的凤眼,看了一眼盛星河腰际,唇边绽开笑意,“祝你们永以为好。”   话音落,星星点点的白光彻底吞没了女人,瞬息化作万千蝶影消散在这片空间中。   盛星河目睹了这静默无声、推迟了数百年的死亡。   心中不由泛起惋惜和怅惘。   不过等等,盛星河眼睫一颤,反应过来,为什么江平野母亲最后一句话,是祝福他们的?   这还让他怎么带话啊……   “盛星河、盛星河!”   耳边冷不丁响起惊雷般的喊声。   盛星河猛地从地上坐起来,速度之快,差点上了身前的人。   他眼中还有些迷茫,不过很快恢复了清明,目之所及,是方才寻找的山洞。   不过此刻突然多了一人。   君华身上的红黑衣袍端庄肃穆,将他那张妖魅的脸也压得正经了几分。   他不知何时找来的这里,此刻不怀好意地紧盯着盛星河。   “秘境的传承,是你拿到的?”   说着,一双狐狸眼还阴侧侧地看着他头顶。   他这眼神简直太奇怪了。   盛星河平复了心情,便下意识抬手往头顶一摸,摸到了一个小小的龙角。   他登时呆住,等等,这东西怎么还在?   他洗髓成功后,下意识以为他另一半的龙族本相收了回去,江平野也没有跟他特意点出,结果,现在被君华撞上了!   他立即明白君华为什么认为是他获得传承了,毕竟神女就是龙族,那她留下的仙人秘境,自然也跟龙族有关,没准就是会让人长龙角呢。   心急电转间,盛星河淡淡“嗯”了一声。   他爹此刻还昏迷不醒,既然君华这么认为,那便让他误会好了。   说到他爹,昏睡中的盛酽恰好发出一声□□。   也将原本打算抢夺传承的君华给吸引了。   盛酽躺在洞口稍靠里的位置,因盛星河方才突然昏倒,挡住了里面的路,加上垂落洞口的藤蔓又遮挡了光线,因此君华一时只注意到了盛星河,没想到心上人也在这里。   “盛酽……”君华惊喜地唤了一声,不过下一秒,话中的惊喜化作了暴怒,当然这暴怒是对着盛星河的。   “他身上的吻痕……你对盛酽做了什么?!”   嗯?   君华突然间的怒发冲冠,让盛星河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也回头看去。   便看见也许是翻身间,盛酽本就松散的衣领扯开了些许,露出锁骨下方一枚鲜艳暧昧的红痕。   !!!   盛星河的神色也惊恐了。   这、这这……   君华此刻却是气得双目通红。   “禽兽不如!仗着得了传承便敢侵犯你师兄,我杀了你!”   君华出手毫无保留,近在咫尺的杀招让人头皮发麻。   盛星河好歹也算个化神修士,虽然被打得飞出了洞门口,却没受多大伤。   不过他倒飞出去的身体,忽然触到了一人的鞋尖。   抬头看去,一群熟人的面孔倒着映入视线间。   郁无朝率先扯着他衣领,将他提起来便对着他大吼道:“你对盛酽做了什么?!”   他身后,太一宗、剑宗,甚至还有玄羽观的人,全都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   …………   放开他,他才要去打死那个胡言乱语的魔尊! 第九十一章   太一宗,天枢峰。   “星河仙君,掌门有请。”   盛星河挥了挥手,示意知道,那弟子恭敬地深施一礼,退了下去。   他有些不习惯地挠挠头。   自西蛮城回来已有三日。   那天在山洞中,随着盛酽的苏醒,秘境逐渐坍塌,导致其余宗门都聚在了盛星河所藏的密林中,更是在君华一嗓子下全都误会。   不过当时情况紧急,秘境消失后,众人一出来面对的便是西蛮的满城行尸。   幸亏在秘境外的长老们不惜耗费灵力,强行布下传送阵,各门派精英弟子这才得以保全。   不过,就是失去了江平野的消息。   盛星河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一座精巧的宫殿。   他的住处已不是从前的小院,许是因为他头上的龙角、以及突然越升到化神的修为,仙门各派都默认他才是仙人秘境的传承者,当下乱世唯一的救世主,各个对他尊敬得不行。   他爹也不知为何没有解释,盛星河只得硬着头皮当个吉祥物。   他的住处离主殿不远,绕过一段长廊便到,到门口,才发现殿内还有很多白胡子老头,他一进去,所有人都将视线聚集到他身上,看得他如芒在背。   盛星河强撑着,目不斜视,只对高处之人拱手行礼:“拜见师尊。”   云靖虽然对这便宜徒弟格外陌生,此刻表情却是和蔼的,“星河先坐。”   盛星河一看,唯一还空着的位置就在殿前下首,甚至比很多掌门的位置还要靠前。   这也太夸张了吧。   但在众目睽睽下,盛星河只好眼睛看地面,慢慢走到座位边,如坐针毡。   除了他外,在场多大是各派掌门长老,专门商讨西蛮城事宜。   盛星河听了几耳朵,方才知道原来都是妖王搞的鬼。   就连仙人秘境,也是他在外想强行攻破。   不过这些人说来说去,却没提到九霜的存在。   盛星河心下存疑,他那个真正的渣爹又去哪了?   正魂飞天外,忽然听见云靖点他的名字:“星河,神女的传承中,可有提到该如何重新封印鬼域?”   盛星河回过神来,便对上众人殷切的视线。   他不觉汗颜,他哪里知道传承是什么样的?   更遑论封印的事了。   不过神女残魂告诉他的事,倒是可以说说。   “……传承中倒是没有提到封印。不过,却是特意提到了鬼仙的灵晶碎片。”   他刚说前半句,不少人露出失望的表情,说完后,尤其听到“鬼仙”二字时,部分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应当是对天谴之乱的知情者。   比如云靖。   他当即道:“原来如此,竟是我等愚钝了,如果是百年前那飞升失败的鬼仙灵晶,一切都说通了,难怪妖王如此处心积虑,还不惜设下破境丹和千丝藤的阴谋,培养数百化神妖族、来冲破封印。”   在场不少人面露忿色,脾气火爆的剑尊更是一掌拍在桌上,“他想飞升想疯了吧,竟敢修鬼道!”   即便不清楚的,也在旁边掌门的解释下渐渐明悟。   盛星河却不敢多问,毕竟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再说就要露馅了。   于是移开话题,“传承中还提到,如果想知道关于妖王的事,可以去清河谷中探查。”   “清河谷?妖王又关清河谷什么事?”   “可清河谷已经消失了,这还怎么查?”   “非也,如果只是文书资料,清河谷那些医术典籍,不都被剑宗抢走了。”   “那怎么能叫抢?”剑尊急了,又拍了下桌子,原本盛满的茶水都已溢没了,他怒目圆睁,“你们一个个还好意思说,清河谷最珍贵的丹药你们是一瓶也没给老子留,我就拿些破书怎么了!”   “好了,别吵了!”大殿内喧嚷一片,云靖不得不出声打断。   而后他对剑尊道,“既如此,你回宗后将属于清河谷的资料整理出来,到时候各派一起查看。”   剑尊面对云靖,暴脾气收敛了一些,点头应是。   除去自己身上有三枚灵晶碎片的事没说,盛星河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后面就是以云靖为首,各派抽调弟子去斩杀从西蛮城逃逸到各地的行尸,保护百姓安全。   这么一听,盛星河心沉到了谷底,事情比他想得还严重许多。   不过短短几日,行尸竟如潮水一般,已经祸害了许多城池。   其中以普通凡人的住所首当其冲。   如今勉强逃脱的普通人,甚至是小门派,都往太一宗、剑宗等大派靠拢,寻求庇佑。   因为人太多,又免不了闹出许多摩擦来。   接下来的事不用他参与,盛星河被恭恭敬敬请了回来。   不过他一直心神不宁,原本应该二十年后才出现的行尸大乱,怎么如今便开始了?   还有江平野,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烦闷间,一人跨过殿门,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星河。”   盛星河听到这声音,紧皱的眉都舒展开来,忙迎上去,“师兄。”   来人正是盛酽。   不知是不是接受了传承的缘故,他向来瑰艳绝伦的脸多了几分清雅出尘,原本眉宇间的骄矜内敛,整个人沉稳许多。   他眼神看向盛星河头顶的龙角,轻轻一笑,“辛苦你了。”   这辛苦,自然是指代替他假扮为传承之人。   盛星河摇了摇头,却不解:“师兄为何不实话实说呢?”   毕竟,成为神女的传承人,地位何其高贵,盛星河方才的位置安排便透露了出来,他想不明白他爹隐瞒的理由。   盛酽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   盛星河敏锐道:“你想下山?”   以盛酽如今大乘期的修为,仙门上下都不是他的对手,想下山轻而易举。   不过如果承认了继承者的身份,那就被架在了万众瞩目的地位,一言一行都会有人关注。   盛酽没有否认,只是面上出现了几分羞愤,“我要去找那人,杀了他。”   盛星河看着他的表情,明白过来,他爹是要去找九霜。   按理,盛酽并不知道在秘境和他那啥的人,但盛星河并不想隐瞒他爹,何况当时那魔尊还在妖言惑众,于是在回宗当晚,盛星河便寻了个机会同他爹解释清楚。   盛酽向来是骄傲的,在秘境中受辱,即便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也不会放过另一人!   不过,盛星河有些犹豫,在方才主殿中,那群白胡子老头根本没有提到九霜,按理,九霜应该是出了秘境同妖王交手,可外界人从来没看见他,联想到二十年后他爹遍寻不见渣爹的情况,恐怕盛酽这次去,大概率是徒劳无功。   而且如今的蛮荒城如此危险,即便他爹已到了大乘期,盛星河还是放不下心。   “有人来了”,在他还未说话前,盛酽先一步道。   果然,片刻后脚步声传来。   出乎意料,来的人竟是云靖!   他身后还跟着一身青衣的云若竹。   盛星河和盛酽当即行礼。   云靖摆了摆手,示意免礼,“恰好,你师兄二人在这,我便不用再跑一趟了。”   盛星河奇怪,这是要对他们说什么?   “秘境中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云靖开口,眼神在同样俊秀挺拔的两人身上划过,目露满意,“你二人平时也是情投意合,门下弟子间也多有传闻,如今既木已成舟,为师便也做个媒人,替你们将亲事早日定下。”   什么?   盛星河原本疑惑的双眼蓦地瞪大!   等等……   怎么听这意思,是来给他和他爹拉郎配的?!   “不行!”   盛星河还在发懵,第一个反对的居然是云靖身后的云若竹。   大概他是第一次在父亲表现得如此抗拒,云靖看过去时,盛星河注意到云若竹有明显的犹豫,但他还是继续道,“父亲,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何况最近修真界动荡,实在不是举办亲事的好时机。”   云靖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责备,“你也知道近日仙门动荡,身为宗门大弟子,不自请下山除妖,跟在我身后做什么?让别人看见了,徒惹非议。更何况,正是因为动荡,星河作为神女的传承之人,也好借他的亲事,来给修真厄运冲冲喜气。”   盛星河愕然,若不是亲耳听见,绝不相信平素德高望重的太一宗掌门,竟然还有如此迂腐独断的一面!   是了,盛星河回忆起,若非如此,二十年后,云靖怎么会为了让盛酽专注苍生、而做出将原身推下思无崖的事!   “师尊,其实都是误会,我和盛师兄之间不过是师门情谊,不是你想的那样。”盛星河挣扎,实在是要他和他爹成亲,太离谱了些。   云靖却摆摆手,“为师已在宗门多方问询,星河不用害羞,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他说到这,似乎才想起当事的另一人,“阿酽,你觉得呢?”   盛酽定定看了师尊一眼,拱手道:“并无意见。”   云靖颔首,满意地离开。   云若竹满脸着急地看着盛酽,想说什么,可身后云靖又唤他“怎么还不走?”   云若竹无奈,只得匆匆低声说了一句“师弟三思”,便反身跟了上去。   一直目睹二人离开,盛星河这才迫不及待关紧大门,对他爹愁眉苦脸“师兄,你怎么能答应啊?!!”   他们之间可是纯纯的父子情,过界就是另外的尺度了!   盛酽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当然不会跟你成亲。”   盛星河讪讪笑了笑,自己坐下来,喝杯茶压压惊。   便听他爹继续说,“你不了解师尊脾性,他看似温和,但某些方面格外固执,决定的事说一不二,如果拒绝,也不过是像方才云师兄那样。”   盛星河打了个冷颤,那岂不是说,他跟他爹还真得成亲了!   “师兄,方才不是说要下山”,盛星河窜到他爹面前,迫不及待,“我们一起吧。”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嘛。   不过盛星河想溜还有些麻烦,毕竟他如今可是归为神女继承人,一个不见,很快便能引起注意。   还是盛酽出主意,让他假装接受传承中神女留下的灵力,闭关修炼,随后在洞府内给他捏了个傀儡。   盛酽如今大乘期,他留下的傀儡同原身并无二致,并且还在四周设置了一番灵力波动,即便云靖来看,除非亲自碰到人,否则发现不了端倪。   而闭关中人,尤其是他搬出了接受传承的理由,是万万不能随意打扰的。   安排好后,已到了晚上,盛星河跟在他爹身后,从后山一条隐秘的小路下山。   这小路据说是他爹无意发现的,守山弟子毫无察觉。   不过拐过一个弯后,植被茂密、黑暗阒静的小路上,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差点将盛星河吓出声。   “谁在哪?”对方率先察觉,飞身袭来。   随后,三人在小路上面面相觑。   盛星河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云若竹,心中敲响警钟,完蛋了,他会不会跑去告状!   比起盛星河的不安,盛酽却是平静得多,“师兄心情不好,在此散步?”   云若竹的视线从盛星河身上收回来,听见盛酽如此说,苦笑一声,“还是师弟了解我。”   “不过你们,又是何必,不是都要举行亲事……”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说不下去。   “我和星河并不是那种关系,师尊已经误会,我不希望你也这么想。师兄,让开吧。”   云若竹猛地抬头看他,一时间眼神格外明亮。   盛星河在一旁,暗暗一哧,高兴什么,他即便不是,也轮不上你。   “可是宗主有令……”   “让开”,盛酽重复了一遍,身侧长剑往前递了些许。   云若竹看见他这一动作,面上闪过黯然。   他不再言语,侧身让开。   这动作,他做得极为缓慢,像是在同什么斗争。   “多谢”,盛酽同他擦肩时,轻轻道。   盛星河忙不迭跟了上去。   “师弟——你注意安全,我我等你回来。”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声音从身后传来。   盛酽只是顿了顿脚步,接着又很快离开。   -   盛星河没想到,自己下山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消失已久的梦貘兽!   “呼,可算等到你了”,他们刚从后山绕出,旁边茂密的灌木丛便突然冒出一颗脑袋。   要不是梦貘兽叫了一声,盛星河差点就砍过去了。   “你等我做什么?”盛星河收起小白,狐疑地看着这矮胖妖兽。   盛酽并不认识它,却因为妖族的缘故,对梦貘格外警惕,拉着盛星河退了退,“小心。”   盛星河拍了拍他爹的手,“放心,以它的修为,构不成什么危险。”   梦貘听见了,一顿嘀嘀咕咕,不过碍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人族修士,它忍住了骂声,而是盯着盛星河腰间,圆胖的爪子指着一个东西:“那个!是我们赤琅殿下的。殿下紧急传讯给我,说你水性杨花,原本那是给你和殿下的新婚礼物,但你既然拒绝了殿下的求亲,就该把东西还回来!”   盛星河低头一瞧,它指的正是腰间那枚碧绿小叶子。   “这个?”   梦貘兽肯定地点了点头。   哪里还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还什么妖族二皇子呢。   盛星河有些不舍得,他戴惯了小叶子,况且他还没忘记,当初赤琅拿出这叶子是我,可是突然虚弱了许多,证明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小树叶,肯定是个大宝贝。   但、赤琅都说了这是送给他和江平野成亲的礼物,这样一来,他反而不好收了。   毕竟,盛星河脸颊不知为何有点发烫。   他和江平野,可是彻彻底底的清清白白,连之前的父子情也证明只是误会。   又哪里好继续霸着。   盛星河犹豫了下,还是将小绿叶依依不舍给了梦貘,“你可好好保管。”   “那当然,我可是还要还给赤琅殿下的!”梦貘头一伸,小脖子恰好将绿叶戴在胸前。   眼看它扭着身子就要走,盛星河忽然叫住,“你可知道江平野在哪?”   原本没抱多少希望,梦貘却是转身道:“啊,太子殿下,他一出秘境就回妖都了。”   说到这,梦貘忽然心虚起来,方才记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太子殿下临走前,还吩咐要替他和星河大人道别。   可是当时星河大人一出来,那么多气势恐怖的人族修士就围着他转,它实在没找到机会。   反正、它现在也说了,应该区别不大的、吧……   梦貘咽了咽口水,忙补充了句,“太子殿下特别想您,星河大人也不要忘记想他啊!”   随后扭扭屁股翘,忙走了。   盛星河愣在原地。   原来是回妖都去了啊。   但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跟他说呢。   呸,之前还说喜欢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脸上出现落寞。   盛酽在一旁看得眉头紧皱,上前按在了小孩肩上。   “谄媚的妖兽,别听它胡言乱语!更何况,如今妖王叛变,乱世将至,他江平野连妖族太子的名头也丢了,能有什么能耐。”   ……   盛星河挠了挠头,看看他爹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爹是不是、在说江平野的坏话……   其实,虽然没了妖族太子的名头,但江平野光是一个神女之子的身份,便能耐大多了。   不过这话盛星河是不敢问的,只能在心底默默反驳。   “咳咳,师兄,我们先去剑宗吧。”   他知道盛酽想去西蛮城找人,但路途太过遥远,在那之前,盛星河想知道,神女当初跟他说的妖王身世,究竟是什么!   -   剑宗。   今夜无星无月,夜色格外漆黑。   虽说剑宗弟子大多格外勤勉,练剑到深夜是常有的事。   但因着最近大多弟子白日下山斩杀行尸,往往灵力枯竭,因此夜晚难得十分安静,没有挥剑的破空声。   只有一起夜弟子迷迷糊糊间看见一道身影朝外走去,“郁师兄,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郁无朝脚步停了停,夜色遮掩了他表情的不自在,“不困,想再去练会剑。”   那弟子眼露敬佩,要不人家郁师兄进步飞快呢,精力真好啊。   弟子打个招呼后,便打着呵欠进了房间。   郁无朝松了口气,他观察四周,确认无人后,这才看向他身后一处拐角,两人在夜色中绕了出来。   三人身形如鬼魅,几个起落间便跃入一座三层小楼。   这便是剑宗的藏书阁。   “清河谷的文书资料在这里,今天白天恰好整理出来。”   郁无朝紧张地关上大门。   盛酽早已布下结界,以他如今修为,整个剑宗都发现不了。   盛星河清楚他爹的修为,因此并不紧张。   不过,面对整整一大面书柜的资料,他还是面露难色,“这么多……”   没办法,只能一本本查阅。   即便如今神识强大,匆匆翻页便能知道内容,但查阅完整面书柜时,已经是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盛酽合上随后一本书,依旧是摇了摇头。   毫无所获。   “不可能啊,明明说的是清河谷……”   盛星河不得其解,莫非是当初清河谷爆炸时,将关键资料给毁了?   郁无朝表情越来越急,“不好,再过一刻钟,藏书阁的师兄便要来了,我们先走。”   “等等”,毕竟查了一晚上,盛星河有些不死心。   盛酽也道,“如此关键信息,恐怕是设了什么障眼法。”   但能有什么障眼法,还能躲过他爹大乘期的修为?   盛星河不死心,眼神扫视着排列的本本典籍。   “叮”,他走动间,腰间扬起的银色鳞片不慎磕到了书架一角,竟不小心掉在地上。   盛星河如今知道这可是江平野的护心鳞,忙低头捡起来。   不过就在蹲下身时,忽然发现书架最底层最靠里的一本厚重书籍,从他的角度看去,书脊格外厚。   他心中有些疑惑,伸手拿了出来。   翻开一看,只是些寻常的草药图鉴,似乎并无异样。   但盛星河摸着厚实书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见他还在那里发呆,郁无朝简直要急死了。   “值日师兄要来了,快走吧!”   隔着结界,隐隐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在郁无朝叠声催促下,盛星河便将那本书往怀里一塞,同他爹将弄乱的书收拾下,便上楼从二楼开向山间的窗户处遁走。   “这书,到底有哪里不对?”   剑宗山下,一处客栈中,盛星河撑着手看着这厚实典籍,翻来覆去,还是毫无发现。   盛酽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摆弄,忽然间伸手,将书抽了过去。   盛星河的视线也随之过去玩,结果下一刻,盛酽直接拿出了一把大剪刀,从四分之一的位置,竖着直接将书剪断了。   “欸……”   盛星河阻止的话说晚了一步,不过下一刻,盛酽便从断裂的书页中,拿出了一本不过巴掌大小,厚度极薄的小册子。   它的书脊竟有一部分是空的!   “这是什么?”盛星河隐有预感,忙凑过来看。   这册子不过十页的样子,看着格外破旧,没有书名、作者,表面干干净净。   在盛星河放慢呼吸下,盛酽翻开了第一页。 第九十二章   第一页没有文字,而是绘了一副图。   巴掌大的纸面上,一条首尾相接的赤红蛇绘制得栩栩如生,自腹部开始蜿蜒生出一条碧绿藤蔓,围着蛇身缠绕盘旋,若不是藤蔓间接生出几片绿叶,乍一看还以为是两条蛇交缠一般。   “这是千丝藤,那这条蛇……”盛星河隐有预感。   盛酽点头道,“是赤渊。”   “不过,画中的蛇怎么会有角?”盛星河因着头顶的龙角,看得更为仔细,“还是只有一半的?”   只见画中赤红长蛇的头顶生了极小的半只角,说是半只,因为那角顶端平直,比起盛星河有棱有角的龙角,很明显只长了一半。   盛酽通晓修真各家典史,还曾在半山书院给新弟子授课,此刻见了这龙角,一副若有所思。   盛星河注意到了,问向他。   盛酽缓缓摇头,“只是有个猜测,先不急。”   他翻开下一页。   这页开始有了文字记载,不过内容极少,且前言不搭后语,很像是信手随意记下。   “本座于西蛮处发现一特殊藤蔓,可利用种子扎根万物体内,窃取灵力……”   这不就是千丝藤?!   原来这邪物竟然是清河谷门人从西蛮城带来的。   盛星河看向下一段。   “此藤分裂极厉害,故取名千丝……若此物能帮助修行,飞升指日可待”   “千丝藤同时会吸收宿主体内血肉,需要试验以平衡,况且还缺少一个灵牲……”   “哈哈哈哈哈,竟发现一条蛟蛇,老天助我……”   接下来,便是好几页的图画,描绘的便是将千丝藤种在蛟蛇腹部,将各种各样的献祭带到蛟蛇面前,让他吸干灵力,盛星河甚至还看到了几个人族。   真是丧心病狂。   翻到最后几页。   重新出现了文字。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本座大限将至,等不了了!”   几乎有大半页都写了“失败”二字,可以看出书主人当时的癫狂。   下一段文字却又一反常态,字里行间透出狂喜。   “西蛮果真洞天福地!本座无意发现一股黑气,竟可死而复生!!!”   盛星河看到这,凝重地同盛酽对视一眼。   这不就是鬼气嘛。   原本以为只是关于妖王的介绍,没想到竟牵扯出这么多信息。   “鬼气冒出的洞穴深达千米……此处竟有界壁!!!”   “什么是界壁?”盛星河不由问出声。   盛酽看到这两字,也愣了一愣,眉眼间似是不敢置信。   听到盛星河这么一说,他开口道:“修士逆天而行,所求大道,不过为了脱离此番世界,飞升上界。而隔开这两界之间的,便是界壁。”   盛星河点了点头,大概就像可以穿越两个世界的黑洞吧。   “卧槽”,盛星河想到什么,眼睛瞪大,“界壁岂不是灵力丰富到了极点,他不会胆大包天,打界壁的主意吧?”   要不然百年前,鬼域怎么会莫名其妙自己就破了呢?   盛酽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如盛星河所料。   在大限将至下,书主人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打开界壁,最后竟然用了活祭!   上万名无辜百姓在界壁前被屠杀,虽然在屠杀前,他们已经被鬼气入体成为了行尸。   暴涨的鬼气冲破了界壁,鬼域也从深埋千里的地下暴露在众人眼前。   纸张最下面,是一个早已干涸的血手印。   印记很轻,似乎主人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在纸张上留下什么。   不知道这位书主人最后一刻,是后悔还是怨恨呢。   两人刚一看完,盛酽忽然将手中册子丢了出去。   盛星河还没发问,便见半空中册子无火自燃,形成的黑灰化作“长生”二字,又很快簌簌掉下来,被风一吹,了无痕迹。   长生?   “清河谷上上任掌门,大乘后期修士。史书记载他于天昌十年莫名消失,关于他的下落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死在雷劫中,有人说他飞升上界……没想到,他就是那名鬼仙”   盛酽声音很轻,像陷入脑海中浩瀚的史记典籍。   “……天昌十年,人间大旱,据说有数万人死于饥荒……天昌十一年,各地陆续出现行尸,不过短短两年,天下大乱。仙门百家成立仙盟,代表人族同魔门、妖都联合,共集结上百名渡劫修士、十余位大乘期,本以为此战必胜,鬼域中却突然跃出一位鬼仙,修为堪比上界中的仙人……损失惨重,仅剩的大乘期修士不惜以身祭天,终于感动了神女江瑶,下界帮助修真界……”   厚重残酷的历史驾着岁月马车呼啸而过。   盛星河明白他爹的意思了。   越是修为高深之人,越难受鬼气侵袭,所以这长生老头才能深入到鬼域前,还坚持到打开界壁。   但与此相对,越是修为高深,被鬼气入体后化作的行尸等级越高,更何况是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老头?   难怪被称为“鬼仙”   盛星河不禁恨得牙痒痒,这贪生怕死的乌龟王八蛋简直了,把修真界都嚯嚯成什么样了?   比起妖王,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祸害!   若不是人已经死了,他的灵晶碎片还在自己这,非得让他接受全天下人的唾沫不可。   盛酽说完沉默半晌,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难怪,他想要造龙。”   ?盛星河看向他爹。   盛酽也同样看着他,不过是盯着他头顶的龙角,“修真界几百年来无人飞升,关于上界最熟知的仙人,便是龙族。   传说中蛟蛇千年化龙,但长生寿元将至,发现千丝藤和蛟蛇的他,便将两者融在了一起,想要人为造龙。可是、从第一页的断角来看,他应该是失败了。所以才会丧心病狂,竟然打界壁主意。”   而酿成的后果,便是整个修真界的灾难。   骤然得知了跨越百年的前因后果,盛星河不觉心头沉重。   两人沉默半晌,盛酽率先打破了沉寂:“在宗门时人多口杂,还没来得及问你,这龙角,是这么回事?”   其他人把盛星河当作秘境的传承人,自然以为这是神女的传承所致。盛酽作为当事人,当然最清楚,小孩头顶的龙角跟秘境完全扯不上关系。   盛星河的思绪被拉回,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仅有一寸的小龙角,看着盛酽,尤其是瞥了一眼他的腹部。   “我、其实我爹是龙族,我有一半的龙族血脉。   说起来,他爹已经从秘境中出来,应该快怀上他了。或者说,已经怀上了,不过还很不明显。   龙族乃仙族,盛星河这话要是传出去,一定会掀起狂风巨浪!   因为这说明除了神女,还有另外一条龙出现在修真界,即便没有,最起码还有盛星河这半条龙在……而如今鬼域重现,正是需要有人作出牺牲,最好像百年前那位龙女一样舍身填补鬼域,不管是否自愿……   盛酽变了脸色,不过他还没说什么,临街的窗外便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行尸!!!”   “啊啊啊快逃!”   “……”   盛酽狠狠皱了皱眉,大步走到窗边探头一看,只见整条街都乱了,人群潮水一般疯狂往两侧退散,不少人在推搡间倒地,还没有来得及站起便被身后更多的人踩踏。   剑宗弟子根本没有空来疏散人群,只见数十名白衣银甲的弟子飞入街上形成的中空地带,团团围住中间还正在啖食血肉的行尸,如临大敌。   盛酽一看,便知那行尸修为有五阶,即相当于化神期。   而那些剑宗弟子修为最高者,不过元婴修士,根本不是对手。   但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不是要降服行尸,而是要用自己的血肉生命拖延时间,拖延到宗门长老赶到,那一城的百姓,便有救了。   剑宗弟子存了死志,纷纷拔剑化作巨大剑阵,困住当中行尸。   行尸被激怒,丢开了啃得只剩半具的尸体,暴怒而起。   这剑阵对于他来说简直如儿戏一般,纵横交错的浓密剑气在它枯爪间,顷刻便断了大半,眼看它即破开剑阵,并扑向位于阵眼的剑宗弟子……   盛酽靠在窗边,手掌当空一翻。   无形的蓬勃灵力当空压下,将行尸狠狠惯在地上,动弹不得,顷刻间便停止了挣扎。   盛酽离开窗边,说完方才的未尽之语,“以后你的身世,尤其关于龙族,除我之外谁都不要提!”   他神情格外严肃,盛星河当然知道这不能乱说,除了在秘境意外撞见的弟子外,他出门都是加了层层幻术,掩饰住这两个小角的。   盛酽犹不放心,给他又加了几层法术。   然后道,“我们快走,等会被查到了。”   与此同时,长街上。   剑阵内的弟子见行尸一动不动,初时还以为有炸,可一盏茶过去了,连原本逃脱的百姓都忍不住重新回来看热闹,位于阵眼的带队师兄也终于大着胆子,上前查看一翻,惊讶道:“这行尸死了?!”   “真的吗?”   “我们的剑阵何时如此厉害,堪比化神的行尸都能杀了?”   “笨蛋,肯定是有高人相助!”   而此时的“高人”,已经踏出了剑宗的城门。   恰好此时,头顶有阴影洒下。   两人抬头,盛酽辨认出头顶飞舟的标志。   “太一宗的飞舟。”   盛星河想起昨天自己在天璇殿上的话,“他们这是来查看清河谷的典籍吧。”   不过小册子已经烧没了,这还怎么跟仙门交代。   话可还是他说出去的,要是仙门找不到,不会算在自己头上吧……   盛星河眉眼耷拉下来。   一枚玉简递在了眼前。   “没事,我经将内容记住,已做成了玉简,到时候给仙门就行。”   !!!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   盛星河看着从容淡定的盛酽,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   “师兄,你太有先见之明了!”   他激动之下,手肘不慎碰到了他爹腹部。   盛酽还没有表示,盛星河却是吓得立马弹开。   然后惊魂未定看着他师兄平坦的小腹,“师兄你没事吧,对不住了。”   他眼中浮现懊恼,怎么忘了呢,他爹可是快怀孕了!   为了以后的自己,他可要小心一点。   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倒把盛酽弄得一头雾水。 第九十三章   城外郊区。   茂盛的草木掩映间,露出三道高挑身影。   郁无朝手持长剑,因赶得急,面上还泛着一抹薄红。   “城内混入了五阶行尸,当下人人自危,宗门正在全城排查,我是趁机溜出来的,待不了太久”。   他说着,看向盛星河,抬手施了一礼,“方才街上的行尸是你出手的吧?我代剑宗和百姓在此谢过。”   盛星河余光瞥向他爹,摆摆手,含糊过去了。   盛酽并没有暴露他继承人的身份,因此在其他人眼中,他修为仍停留在金丹期,故此将那位“高手”安在了盛星河的头上。   盛星河扯开话题,问道:“太一宗来的人,可到了剑宗?”   郁无朝有些迟疑:“也许,今日一听行尸的事,我便下山了,也不知来得是谁。话说回来,你们昨夜可有发现?”   这事本来就要公布天下,用不着隐瞒,于是盛酽将玉简递给了他。   郁无朝神识扫过,果不其然露出震惊神色,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喃喃自语:“竟是如此……”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该如何对付妖王”,盛星河忧心忡忡,剑宗山下的城池闯入五阶行尸一事给了他很大危机,想起二十年后民不聊生、万鬼并行的场景,他便不由打冷颤。   “五阶以上的行尸便能伪装成普通人,而西蛮城封印内,五阶以上的行尸何其多!如今封印一破,这些行尸蜂拥而来。况且最近各地百姓都在朝大宗门领地靠拢,人员繁杂,要想混入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若侥幸碰上大能还好,如果没有,恐怕附近修士还来不及赶到,便要遭屠城了……”   盛星河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他并非耸人听闻,二十年前卧床养病时,值守弟子闲聊间他便听过不少惨案。   当初回来只是单纯为了血脉暴动,而如今获得一具健康身体后,盛星河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   不管是为了主角爹,还是为了那些在二十年间惨死的亡魂。   盛酽:“确实如此,现在即便仙门各家组织人手斩杀行尸,不过扬汤止沸,只要鬼域没有封印,行尸便永远也杀不完。”   郁无朝:“哪能怎么办,上哪找第二个神女啊?”   盛酽摇头,犹豫道:“虽然西蛮城封印已破,但我怀疑,鬼域还没有打开。”   ?   盛星河和郁无朝不觉看向盛酽。   “我曾看过关于天谴之乱的详实记载,当时鬼域大开时,修真界要比现在糟糕得多。所以我怀疑,赤渊只是破坏了西蛮城的封印,却还没有办法破开鬼域。”   这无疑是好消息。   但盛酽话音一转,“可时间一长,就不一定了。”   毕竟赤渊那疯子,不惜牺牲上百个同族也要打开西蛮城封印,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   关键还是在妖王。   “可他已至大乘期,而且手中还有鬼仙的灵晶碎片,可以控制行尸,这怎么办?”   若不是神女指出,盛星河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竟然还有什么灵晶碎片,遑论使用,跟早有预谋的妖王自然不能比。   盛星河有些郁闷。   “千丝藤”,盛酽忽然吐出三个字。   “长生当初为了造龙,在赤渊体内种下了千丝藤,而且是在金丹的位置,这是比七寸还要关键的命脉处。赤渊纵然修为再高,但如果体内的千丝藤稍有异动,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盛星河虽然觉得他爹说得有道理,但有一个问题:“可赤渊的本命法宝便是千丝藤,我在妖都时还亲眼看见他饲养无数藤蔓,利用千丝藤对付他,能行吗?”   不会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吧?   盛酽摇头:“像千丝藤这种如水蛭一样贪婪的妖物,不可能完全驯服。赤渊强大的灵力本身也是一具最好的温床,他即便能控制千丝藤,也不过与虎谋皮,如果有一点机会,他体内的千丝藤,当真不想吞了他吗?   盛星河听他爹这么一说,脑中灵光闪过:“对了,赤渊身边经常带着一柄竹烟枪。”   他手中出现一本厚实的图鉴,不过书脊处破损,正是之前那本小册子藏身的典籍。   盛星河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的灵草图鉴,但现在有个猜测,匆匆翻阅,终于在不起眼的一页,看到了一株小草模样的植物。   “凝霜草,可燃烧作药,千丝藤克星。”   短短一行字,不仔细看便会错过。   盛星河心中狂喜,举起给两人看:“果然,难怪图册封印在这图鉴中!所以赤渊的竹烟枪中便是这凝霜草,这样一来,那些之前服过破境丹的老头也有救了!”   盛星河虽然也不想救这些人,但一想到不救、他们的修为便会被妖王抽干,那还是让他们勉强活着吧。   郁无朝目瞪口呆,短短时间便接受了太多信息。   他缓了缓,在脑海中整理出前因后果,好一会儿才感慨道:“按仙君所说,要是可以策反妖王体内的千丝藤就好了,直接抽干他的金丹,哪还用兴师动众。”   盛星河翻了个白眼:“做梦吧,这怎么策反,它又不是人。”   等等……   人。   盛星河猛地看向盛酽。   变成千丝藤的人,他们有啊……   -   剑宗。   君华将抽出的典籍放进了书柜中。   身侧,是另外三位其他门派的长老,如今正紧锣密鼓地翻阅清河谷留下的资料。   剑宗据说在山下小城发现行尸,大部分弟子已下山,只打发了一名值守弟子在旁候着。   藏书阁内书柜高近两丈,光是清河谷留下的典籍便百余本,还都是大部头书籍。   君华翻了几本便没了兴趣,留下三个白胡子老头翻阅,往前走几步正想离开,脚步却忽然顿住。   那双上挑的狐狸眼垂眸,看向厚重书柜的底端。   因剑宗近日事物繁忙,值守弟子也惫懒了,许久未打扫藏书阁,导致书柜底部的地面积了一层灰。   如今在这层薄薄的灰上,映出了一块指甲大小的形状,如同鳞片一般。   他记得,盛星河腰间,似乎也挂着一枚鳞片。   君华走出了藏书阁。   剑宗山上弟子寥寥,他随意扯了一个弟子问:“郁无朝呢?”   “啊,郁师兄吗”,这人恰好从城池回来,他往山下一指,“方才看见他好像出城了。”   日薄西山,将郊外草木染上了一层余晖,也将盛酽手中的玉盒折射出璀璨光华。   玉盒打开,当中躺着一截半枯的漆黑藤蔓。   正是方庭盛在清水村时附身的千丝藤。   盛星河探身一瞧:“这东西不是交给掌门了吗?怎么还在师兄这。”   盛酽摇了摇头:“那时恰好爆发行尸作乱,需要三族联盟,为了暂时稳住妖王,这藤蔓师尊便先命我收着,没想到,竟然还有用。”   郁无朝见识过方庭盛的狡诈,不免怀疑:“这种卑鄙小人,怎么会帮仙门?”   三人的谈话设了结界,玉盒中的方庭盛并不知晓。   盛酽摇了摇头:无妨。”   这玉盒他之前并未放在心上,因此盒中灵力几近枯竭,方庭盛这截断藤更是没有可吸血的对象,如果再晚几天,便会彻底枯萎。   按照他如今半死不活的状态,即便不设结界,也是听不清外界动静。   既然暂时有用,盛酽便将玉盒中枯竭的灵石换下,重新换上了一块上品灵石。   丝丝灵力重新散出,修补枯萎的断藤。   盛星河有些嫌弃说:“先不论方庭盛愿不愿意,就他这三脚猫功夫,妖王一个照面就没了吧。”   实在是太弱了。   盛酽道:“清河谷缴获的破境丹,在何处?”   他这一问,两人都知道他的主意了。   郁无朝照例是吹捧:“妙啊,这破境丹旁人吃了不行,但给千丝藤恰恰是以形补形,不愧是盛酽仙君。”   盛星河警惕地挤开了他一些,黑亮的眼盯着他,“说重点。”   郁无朝:“……清河谷所有丹药,都被玄羽观抢走了。”   “三位,这是要去玄羽观嘛——”   郁无朝话音刚落,便忽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三人警觉看去。   只见融金夕阳下,一人红衣黑袍,玉冠束发,缓缓走来。   “君华?”为首的盛酽沉了沉面容。   魔尊君华却仿佛看不懂他的脸色,反而对着他露出个邪魅笑容。   不过这笑容触及身旁的盛星河时,唇角下压,变成了不悦。   “登徒子,竟然妄想和仙君求亲!在太一宗也就罢了,今天决饶不了你!”   说话间,衣袍翻飞,凌厉掌风已近在眼前!   我靠!怎么一见面就要动手。   盛星河匆匆后退,不过还不用他动手,盛酽抬手间便化解了招式。   君华从空中旋身落下,触地时还踉跄了一瞬。   他惊讶看着盛酽:“你怎么还帮他,你难道不知道他在秘境……”   “都是误会”,盛酽敛袖而立,面目肃杀,“但如果魔尊再敢动我师弟,别怪我不客气了。”   盛星河看着他爹挺拔伟岸的身躯,心头暖洋洋的,腰也挺直了,得意地看着君华。   “……”   君华不甘心,“好,秘境是误会,但太一宗传出三日后便是仙君和盛星河的结契大典,这也是误会吗?仙君莫不是被骗了。”   “什么、什么结契?”方才发生得太突然,郁无朝站在旁边还没反应过来,如今耳朵敏锐捕捉到关键字句,不由声音提高了些许。   他是不是听错了,盛酽仙君怎么要结契了?   怎么能跟跟别人结契呢!   当事人盛星河也表示很突然,“三、三日后便成亲,这么快!”   这从通知到成亲,还没有五天的时间吧,云靖到底在想什么!   君华看见他脸上的震惊,咬牙切齿:“不正是你向云宗主请求指婚的,在这装模作样什么。”   ???   怎么又变成他请求指婚了?   郁无朝着急到插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盛酽仙君要嫁给谁啊……”   盛酽听着他们在耳旁聒噪得很,一个眼刀横了过去。   三人当即安静下来。   盛酽揉了揉太阳穴,先问君华:“说说,你听到的是什么?”   君华顿了一顿,才道:“如今仙门都传开了,说是盛星河请求和盛酽仙君结为道侣,云宗主不仅同意,还念及三日后恰是天谴之乱的一百周年,所以结契大典便订在那一日。现在太一宗上下除了斩杀行尸外,都在忙着布置结契大典。”   盛星河目瞪口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心思办大典?!”   云靖虽通知了他们,但万万没想到竟然如此隆重又紧迫。   如今他和他爹都溜下山来了,到时候谁去成亲啊!   盛酽倒是能理解:“修真界都以为星河才是神女的继承人,师尊不过是想借这结契大典再来彰显你的身份。毕竟大战在即,如今各族却稍显萎靡,需要提升士气。”   而盛星河这一虚假身份,成了最好的选择。   郁无朝眼巴巴道:“盛酽仙君,你不会真要跟他……结为道侣吧”,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心不甘情不愿。   甚至还瞪了盛星河几眼。   盛星河:“……”   这完全跟他没关系啊!   盛酽轻描淡写:“不过是一场误会。”   他将玉简和那本图鉴都交到郁无朝手中:“趁着太一宗来的人没走,将这些假装是清河谷留下的,传给他们。我和星河师弟需要去玄羽观。”   君华忙道:“玄羽观阵法众多,带上本座,可帮你们解除一二。”   郁无朝当然也想去,可惜他作为亲传弟子,如今还要担起守护宗门的重担,只好念念不舍地看了看盛酽,最后还对君华嘱咐道,“看着他一点。”   那余光疯狂暗示地盯着盛星河。   ……   没见这俩备胎爹相处这么融洽过!   -   到达玄羽观已是深夜。   君华果真没撒谎,他对阵法颇为了解,几乎不费力便来到了观中。   恰好今夜值守的黎清被提溜了过来。   毕竟都是熟人,盛酽简单向他解释一番,黎清便放下了警惕。   “原来是这样。”黎清一边感慨,一边将他们带到一个房间前,“你们若想要别的丹药,那我可就无能为力了。但是破境丹,如今没人敢吃这玩意儿,都在储物阁闲置着呢。”   打开尘封的大门,只见角落处原本价值千金的破境丹,如今随意地堆积在地。   盛酽打开玉盒,尝试将一枚破境丹捏碎后洒在藤蔓上。   果然,本就在灵力滋润下恢复过来的漆黑断藤,越发显出生机来。   “竟真有人的神识能附在千丝藤上,果真大道三千,无奇不有啊。”黎清啧啧感叹。   盛酽手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黎清安静下来。   盛酽这才解开周边结界,对着玉盒叫了一声“方庭盛”。   断藤毫无动静,如同死物。   盛酽也不在意,继续道:“你可知方长老当初为何被宗门下狱?因为他为了一颗破境丹,不惜泄露宗门秘密。对了,破境丹里面有什么,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如今方长老人还在狱中,不知道修为被吸得还剩多少,你也知道我们发现了千丝藤的克星,如果你不希望方长老彻底变成废人,那便按我们说得去做。”   他说完,断藤这才有了反应。   漆黑的藤蔓如同暴怒一般,在玉盒中砰砰直撞,却如何也破不开盛酽布下的结界。   “或者,你希望方长老知道,他曾经骄傲的儿子,成了如今这个玩意儿?”   断藤总算安静下来了。   “别告诉我爹,我答应你。”微弱却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玉盒中传来。   盛酽这才满意地点头,将破镜丹全部收进储物戒中,然后连玉盒一起,都递给了盛星河:“你收着。”   ?   盛星河接过,狐疑地看着他爹。   “师兄,你是不是……”   “连着转了两天,该休息了”,盛酽打断他的话,看向黎清,“玄羽观应该有偏远的客房吧,劳烦安排一下。”   盛星河从他语气中,察觉出他爹果然还是想独自一人前去西蛮城,所以才让他收着东西。   这可难办了。   原本还能用清河谷的事拖住盛酽,但如今查得差不多了,看来他爹是非走不可了。   盛星河一般担忧,一边跟着黎清绕过长廊,走到玄羽观僻静处。   盛酽也许是去意已决,怕小孩再劝他,当先进了房间,接着是君华,走之前还用狐狸眼瞪了一下盛星河。   ……   盛星河不由叹了口气。   一颗扎着发髻的脑袋这时探了过来,盛星河一转头,便对上黎清亮晶晶的眼,吓了一跳。   “哎哎别走,我近日听说了一个传闻”,黎清忙抱住他一臂,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要跟盛酽仙君结为道侣了,那江平野怎么办?”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盛星河愣了一愣,“什么怎么办?”   黎清“啧”了一声,“别装傻,你不是跟江平野才是一对吗?”   盛星河的脸霎时就红了,“谁跟他是一对,你不要造谣!”   黎清嘀咕:“不是就不是,脸红什么。”   下一刻,小白架在了他脖子边,剑光杀气凌冽。   “好好好,我错了”,黎清举起双手,却还是贼心不死问了一句,“你和盛酽仙君都跑到这里来了,这亲还成不成?”   “就算不跑,这亲也成不了!”盛星河斩钉截铁,然后关上房门将小道士拦在门外。   被黎清这么一打岔,盛星河原本担忧他爹的思绪偏了一偏,想到了江平野。   妖王都背叛修真界了,这人还返回妖族,不会被其他妖为难吧。   而且快十天了,竟然连个讯息都没有……   盛星河不满地皱了皱眉,拿出腰间的传讯玉佩,想了想,又放了下去。   许是记挂着这事,盛星河做了一个关于江平野的梦。   梦到当初他拒绝江平野提亲、对方来找他讨说法的那夜。   现实中,江平野将他压在床榻上,听到他说“因为你是我爹”便停下来的动作,在梦里却截然相反过来。   梦里那黑衣少年不仅没有停下动作,反而还越来越过分,那张薄削微凉的嘴唇贴在他颈侧,一字一句的吐息间,都能带起一阵颤栗。   他缓缓道:“怎么不叫我爹了……”   尾音上扬,含着逗弄语气。   盛星河吓得惊醒过来。   天还未明,眼前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梦到这些!   盛星河心脏咚咚直跳,只觉面上泛热,口干舌燥。   他平躺在床上,平复了下过快的心跳,清俊的眉却皱在一起,像是不解、疑惑,以及还有一抹心虚。   越想越是觉得匪夷所思,盛星河摇了摇头,索性想起身倒杯茶喝,看向茶桌时却愣住了。   茶桌边赫然坐着一个人!   惊吓声还未从喉间溢出,那人便察觉动静,先一步侧头看他,借由依稀光线,那半张脸俊美无俦,正是他方才梦中的主角。   江平野。   他怎么会在这啊!!!   完蛋了,刚才他做梦应该没有说什么令人误会的话吧?   原有的惊吓瞬间被涌上脑海的羞恼占据,也正是他太过紧张和心虚,没有察觉出眼前这位“江平野”的异常。   更错过了呼救的机会。   隐在黑暗中的“江平野”完全侧过身,对着他露出了从来没有出现在这张面孔上的、轻蔑又扭曲的笑容。 第九十四章   “奇怪,星河道友怎么一早就不见人影了。”   黎清一大早便起来敲门,锲而不舍地想要继续昨夜的话题,可惜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于是便推门一看,只见客房内空空荡荡,床榻还凌乱着,却不见人影。   一人从身后将他推开,盛酽大步迈入房中。   感受到几近于无的灵力波动,那张瑰艳的脸霎时凝了寒霜一般,无比冷戾,“妖王……”   黎清离得近,听见了他这从齿缝中挤出的两个字。   但这怎么可能、妖王怎么会出现在这!而且还能悄无声息带走了星河道友……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黎清还是自脊背泛上一层寒意。   “怎么了”,君华刚从房门走出,便见盛酽面上前所未有的难看。   “劳烦传个信,告诉仙盟他们指望的救世主被妖王掳走,想要保护修真界安危,就丢下什么结契大典,立即发兵西蛮城。”盛酽没有解释,而是一股脑道,“我先去找星河师弟。”   君华来不及挽留,便见原本身边的盛酽,下一秒凭空消失了。   疑问堵在了喉咙间,深刻的眉眼中露出震惊,“大乘期……”   只有大乘期才能缩地成寸。   可是盛酽明明是金丹……   -   “喂盛星河、小白脸,快醒醒……”   好吵。   盛星河在耳边的聒噪声中醒来。   入眼的是一片昏暗,似乎是黑夜。   盛星河眨了眨眼睛,意识渐渐回笼。   他昨夜见到了江平野……不对,那不是江平野,有人假冒江平野将他打晕了!   盛星河有些慌张,他强行镇定下来。   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不是黑夜,光线昏暗是因为漫天漂浮的黑雾。   是鬼气。   这里是西蛮城。   盛星河当即猜出了打晕自己人的是谁——妖王赤渊。   他、他莫非知道自己身上有灵晶碎片!   盛星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对方肯定知道,要不然怎么会有针对性地来抓他!   也不知道他爹有没有发现他不见。   他原本还担心盛酽只身前往西蛮城,这下可好,自己倒比爹先来了。   “小白脸,这种时候你还敢发呆,蠢死你算了!”   盛星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被这熟悉的聒噪声一骂,方才注意到不远处垂挂着一人。   因两人中间鬼气漂浮,盛星河一时没有看出来。   不过即便没有看清人,这欠揍的语气也十分好认。   “赤琅?你怎么也在这?”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废物,你怎么被抓到这里来了……要是出事,让我王兄怎么办!”   赤琅对他被抓这件事,倒比他还要气愤。   在他又骂骂咧咧间,盛星河小心打量四周。   他们此时正处在中心封印处,他和赤琅一前一后,分别被千丝藤垂挂在了广场的两端。   这个姿势十分变扭,盛星河的脚堪堪着地,像跟香肠一样,偏生西蛮城阴风阵阵,于是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摇晃。   赤琅骂了一会儿,忽然间偃旗息鼓,声音低了许多,“总之你记着,多说多错,最好什么都别说。”   盛星河听着他明显叮嘱的语气,有些许不解。   不过很快,在缭绕鬼气中,映出了一个人影轮廓。   轮廓由远及近,终于显出清晰面容。   阴柔到模糊了性别的五官,慵懒的笑意,深绿近黑的竖瞳在鬼气下更显诡谲。   妖王赤渊原本如鬼魅的身形,走到近处却反而故意发出声音。   一步一步,像是逗弄猎物一般,停在了盛星河面前,居高临下俯身着他。   盛星河寥寥几次见的妖王,大多躺着藤椅上,如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盛星河这才发现他身量格外挺拔,近乎高了他两个头。   那诡异的竖瞳俯视人时,如墨的一点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猎物不安惊惶的模样。   盛星河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危险的压迫。   即便是来自血脉暴动的威胁时,也没有这般,从骨子里的寒意一寸寸蔓延到四肢百骸。   盛星河的呼吸几乎像是被冻住了,放得极其缓慢,而心跳声却是越来越快、犹如擂鼓一般,沉重地在耳边一下、一下,震动鼓膜。   盛星河咽了咽口水,想到方才赤琅的提醒,他眼睛看向地面,决定当个哑巴。   妖王的注视格外有压迫感,尤其停留在他头顶处,看得他一阵阵头皮发麻。   盛星河原本还能镇定,但随着时间流逝,本就不安的情绪越发放大。   他到底想干什么?   盛星河终于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去。   一双手却在这时摸上了他的龙角。   一瞬间,盛星河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垂落绑缚的千丝藤在他的晃动下簌簌摇晃。   “你想干什么?”   初生的龙角脆弱敏感,尤其赤渊的手又冰又凉,就是蛇鳞爬过一般,盛星河脑中的弦一瞬间断了,原本的哑巴计划当即抛在脑后。   他如同幼兽一般,惊惧地瞪着赤渊。   然而修为被封,手还被千丝藤困住,此时的他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丝毫不被赤渊放在眼里。   他的手仍是放在龙角上,甚至还觉得盛星河的反应有趣,苍白的手指自下而上,像是一圈圈缠住人的毒蛇一般,抚摸过龙角,接着,忽而用力地整个握住。   “嘶”,盛星河忍不住发出一阵痛呼,眼睫上下一眨,水珠盈满了眼睛。   他强行忍了回去。   “这么废物,这龙角不如拔了。”   赤渊声音仍旧是华丽低沉,但说出的话却像是淬了毒一般。   盛星河丝毫不怀疑他是在开玩笑,生出些寒意。   蛟蛇千年化龙,最重要的标志便是龙角。   而赤渊作为一条人造龙的失败品,即便没有看过他的原形,也能从小册中看出他只长了半只怪异的角。   这家伙八成心理扭曲,嫉妒他的龙角。   但对于龙族来说,龙角便是身份和力量的象征,尤其是盛星河刚长出来的龙角脆弱,轻轻磕碰便钻心的疼,要是直接连根拔了……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盛星河面色惨白,额上也凝出一片细密冷汗。   垂挂下的身体在惊惧中,也忍不住颤抖。   被身前的人一览无余。   盛星河仓皇想着对策中,便听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笑。   接着,龙角也被人松开了。   “逗你的”。   妖王漫不经心道。   绷到极致的肩线不由微微一懈,不过盛星河还没松口气,便听他继续道,“拔角这种事,做一次也就够了,何况你还这是个半龙,这角、还不够资格能被本座拔。”   盛星河心重重一跳。   他还拔过谁的角……   脑海中浮现一张淡漠俊美的脸。   其实根本不用猜,修真界的龙族屈指可数,尤其跟妖王有关系的,便只剩下……   妖王饶有趣味地打量他惨白的脸,“说起来,你还该感谢江平野才是,若不是他的龙角让本座先拔了,此番便轮到你了。”   虽然有预料,但赤渊用这么一副戏谑的口吻说出来,盛星河心中猝然生起一股无名火。   江平野……即便以他现在的年龄来看,也还只是幼龙,而未长成的龙角光是碰一碰都痛成这样,直接连根拔了……盛星河根本无法想象。   所以也越发痛恨眼前这条蛇妖!   “你这个眼神,是在心疼他吗?”赤渊竟笑了出来,一双竖瞳却仍旧是毫无波澜。   “可真稀奇,他那样的怪胎,竟真的有人喜欢。”   “谁才是怪胎,妖王不是最清楚嘛。”盛星河忍无可忍,愤怒冲昏了头脑,没有来得及思考便脱口而出。   最大的怪胎,不应该是一条不蛇不龙、只是试验失败品的妖王嘛。   不远处传来些许异动,是赤琅没忍住发出了点声音。   这个笨蛋,不是才说过不要乱说话的嘛!   赤渊没有在意身后,深绿色的竖瞳紧紧盯上了盛星河。   “原来你们知道了”,赤渊像是自言自语,“那更留不得了。”   “原本还想让你活几日,但这张嘴太不讨喜了,还是把舌头拔了吧。”   赤渊说着,那只冰凉异常的手便伸到了盛星河嘴边,强迫他张开嘴,便要去攫住舌头!   “妖王——”   赤琅提高了声音,“妖王手下留情,这小白脸身上还有灵晶碎片,万一、万一碎片察觉到宿主有伤,自主融合进去了呢?到时候剥离又是麻烦,不如给他下个禁言咒就行了。”   赤琅本就看不见,作为耳目的千丝藤被收后,更是只能通过听觉来分析局势,希望现在来得及。   而盛星河只感觉舌根处传来剧痛,被迫张开的嘴在生理作用下,分泌出的几丝银白也挂在了唇角。   赤渊的眉头狠狠一皱,将手快速收了回来。   他拿出雪帕将手擦拭干净,没有搭理正剧烈咳嗽的盛星河,而是微微侧头对身后道,“赤琅,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吗?”   赤琅完全不像面对盛星河时的跋扈,少年音中满是陌生的毕恭毕敬。   “妖王赎罪,是小的多言了。”   “算了”,赤渊将手中雪帕丢开,“难得见到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将舌头就这么拔了,多可惜。”   逃过一劫的盛星河还在咳嗽中,闻言,震惊地看向赤渊。   他、他怎么知道……   而此时,便见赤渊手中多了一物。   巴掌大小的菱花镜,样式古朴,在赤渊苍白的手中,越发显出镜面那如吞噬一切光线的黑。   “龙族的千度碎虚镜,传说竟是真的。”   赤渊手持菱花镜,相对女性的动作配上的阴柔面容,一时显得莫名诡谲。   “我猜猜,你有一半的龙族血脉,又是来自未来,啊,你原来是九霜的后代,那正好了。”   赤渊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笑得盛星河不住瘆得慌,心像坠入谷底。   赤渊竟然什么都知道。   他像个盯上猎物却不立刻进食的毒蛇,非要在猎物死前不断折磨、玩弄,直到玩腻了,才将惊恐到极致的猎物一口吞下。   盛星河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走后许久,赤琅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喂喂喂,小白脸,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有龙角、你也是龙族?可来自未来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王兄?”   盛星河身心俱疲,只觉跟妖王的短暂碰面耗尽了他的精力。   他只疲惫地回了四个字:“一言难尽。”   赤琅也许是觉着他被妖王折磨得也挺惨,消停了一会。   不过也只有一会,他又嚷嚷起来,盛星河也是想不到,看他刚才跟妖王那寡言少语、沉默是金的模样,竟能说如此多的废话!   念着他方才救了自己,盛星河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几句。   他心里想着逃走,不过如今修为被封,手上又绑缚着千丝藤,有些困难。   他试探性问:“如果我们手上的藤断了,妖王是不是会察觉?”   “你这不是废话。就知道你这小白脸不长脑子,还想逃跑,我劝你安分待着,还能晚死几天。”   盛星河也觉得自己多次一问,这里如今成了妖王的地盘,他还是大乘期,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方才多说了一句差点要被拔舌头,要是真将千丝藤割断了逃跑……盛星河不由打了个冷颤,停止了想象。   但西蛮城、渣爹不是还在这?   那九霜一看战斗力也不低,要是他们狗咬狗就好了。   盛星河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见到渣爹。   还是赤渊带他去的。   封印大阵的中心,原本应该矗立着高达百丈的神女雕像。   封印破后,雕像坍塌,而上方的天穹却突兀出现了一个窟窿。   由于西蛮城漆黑的鬼气缭绕,完全遮挡了往上窥探的视线,直到赤渊单手提着他凌空而立,盛星河才看到那个可怕的窟窿。   像是天塌陷了一角,窟窿处漆黑一片,如同千度碎虚镜镜面一般,那种吞噬了光线的、浓墨到极致的黑。   凝神看去,才能发现这黑不单纯只是视觉效果,它正在缓慢移动。   如同死亡的漩涡,如同吞天的猛兽,想要挣扎着从这窟窿中挤出来!   剧烈的、强大的危险感和压迫感扑面而来。   比之赤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光是看一眼,盛星河的脑袋便“嗡”的一声,无数负面情绪和黑暗在脑海中挣扎翻腾。   清透的猫儿眼很快爬上血丝,盛星河强压下内心莫名升腾起的破坏欲。   不过窟窿前,却突兀地有一道挺拔身影。   他太渺小了,跟巨大的窟窿一比,宛如尘埃一般。   可从这粒尘埃手中,蓬勃的灵力冲天而起,化作无形的樊笼,牢牢困住了窟窿不断蔓延扩大的趋势。   也困住了窟窿后想要涌出的东西。   是九霜。   消失不见的渣爹,竟然是他阻止了鬼域的开启!   盛星河震惊地无以复加。   不合时宜的,他忽然想到二十年后,他爹跑遍了修真界也没有找到的渣爹。   不会也是在鬼域前,生生扛了二十年。   那么当他穿越时光时,突然爆发的行尸大乱,会不会就是渣爹扛不住了所以鬼域开启,修真界彻底沦陷……   可他想的这些,在时光的逆流中注定没有回答。   “赤渊,你来这里做什么?老子都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要不是要顶着这破玩意儿,你早就是一条死蛇了。”   九霜注意到妖王的到来。   他缓缓转过身,运转的灵力却没有停止,轻蔑地看向赤渊。   至于赤渊手中的盛星河,被他自动忽略了。   盛星河却能看出,九霜看似轻蔑的态度下,身体却是做出防备的姿势。   远也不像他表现出来得那么轻松。   “九霜仙君,别来无恙,不过跟你报点喜事罢了。”   盛星河心沉了沉,忽然有点猜到赤渊带他来的目的了。   九霜此刻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什么。   “哦?”他扯了扯嘴角,眼睛这才纡尊降贵一般瞥了一眼盛星河,在他的头顶停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开,“喜事?妖王别告诉我你要和这小孩成亲?”   饶是担心渣爹,盛星河还是被他说得恶寒了一下,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赤渊却不恼,神情甚至称得上是愉悦的,“非也,这喜事同仙君有关。我手上的人啊,正是仙君日后的儿子啊。”   九霜下意识“嗤”了一声,不过还是又看了一眼盛星河的龙角。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赤渊另一只手中出现了一面菱花镜,好整以暇道:“这镜子,还是令郎给本座送的礼物。”   千度碎虚镜!   九霜呼吸停止了一瞬,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师姐的本命法宝了。   所以……   他猛地看向了盛星河,一时间愣怔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   “阿酽误食的那个果子,当真是阴阳和合果?”   看他这表情,盛星河原本对他的不满淡了些许,沉痛地点了点头。   九霜如遭雷亟,表情空白。   所以、这盛星河当真是他的孩子!   他和盛酽的孩子!   猝不及防就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九霜手足无措,不过同时,之前的怪异处也有了解释。   难怪,难怪他第一眼看这小孩便觉得亲近,即便之后将对方误会成情敌,也没有按龙族的本性将情敌撕裂。   难怪,修真界中凭空多了条半龙。   原来是他九霜的崽。   “既然父子团聚,仙君何不下来叙叙旧,这小龙在本座手上,本座怕手一滑,将他弄死了。”威胁之意明显。   赤渊这是想利用他,让九霜离开,好趁机把鬼域打开。   不行,鬼域一开,修真界本就浓郁的鬼气将会瞬间暴涨!本就难对付的行尸将会如蝗虫过境,要将修真界啃得粉碎。   不过还不待盛星河大义凛然地拒绝,九霜就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后,转过身去。   ??怎么就转身了?   九霜不再看向两人,只用悲痛的声音道,“儿啊,天下会铭记你的。”   源源不断的灵力还在困住鬼域,他说完这话,竟没再看一眼,好像已经跟盛星河永别了一样。   ……   盛星河被这大公无私的父子情感动得无语凝噎。   虽然他说了很多次渣爹,但真的是一点都不冤枉九霜!   赤渊眸色更深,笑意未变,“是吗,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完,刺目的红光在身侧爆发,盛星河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瞬再睁开时,原地的赤渊已然化作一条赤红色的巨大蛟蛇!   蛇躯太过庞大,几乎要塞满天穹,一侧深绿色的竖瞳便有盛星河一般大,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蛟蛇张开了血盆大口!   “铮——”   雪白的剑光从天而降,唰然如瀑泄千里。   盛星河看清了银色瀑布中的人,忍不住叫出声:“师兄——”   另一侧的赤渊闪身躲避,一条漆黑的长藤同时从他腹部中窜出,死死缠绕着正欲逃跑的盛星河。   “我说是谁?”赤渊化蛇后,华丽的声音多了潮湿的粘腻,像是爬行动物摩擦间的“沙沙”声。   他吐出长长的蛇信,“原来是我们神女选定的继承人啊。”   盛酽面色寒霜,“放开他!”   话音未落,便重新攻击上来。   大乘期的灵力浩瀚如汪洋大海,他爹的动作太快了,盛星河根本无法捕捉。   但赤渊更快,即便是拖着几十丈长的蛇躯,也轻巧如鬼魅般。   瞬息间人影交叠又分开。   下一刻,粗壮的蛇尾狠狠拍向盛酽,后者闪躲不及,被击落的身影猛地从天而降!   “师兄——”   而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的九霜看见这一幕,脑袋空白了一瞬,下一秒从窟窿前急速俯身而去,伸手抱住了狂坠不止的青年。   “阿酽,你没事吧……”他无比焦急得问。   盛酽唇角流出了血,染红了胸前的青衣,然而他看见九霜,面色猛地一把,瞬间将人推开:“你来干什么!鬼域怎么办!”   方才还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瞬间脱口而出:“天下关我什么事,我师姐就是因为天下才死了!”   原本还担心的盛星河:???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说好的天下会铭记你呢! 第九十五章 正文完   “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响彻云霄。   “多谢几位了”。   盛星河突然感觉天黑了。   不、不是天黑了。   盛星河抬头看去,是无数的滚滚鬼气,争先恐后地从那巨大窟窿中不断涌出,瞬息间便将这方天穹完全笼罩,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朝修真界各处蔓延。   盛星河的心跳得飞快,恍惚间觉得末世来临。   破空声突兀响起,眼角余光有黑影一闪。   侧头看去,是漆黑藤蔓将一人拽到了他身侧,容貌极其秀丽。   是赤琅。   这次没有了鬼气阻碍,盛星河时隔多日终于看清了他。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对方眼前没有佩戴雪绡。   毫无遮掩的眼睛就这样暴露在盛星河面前。   正如此前看到的那样,赤琅右眼明眸如星,左眼却是如行尸般蒙上一层白翳,在明艳的脸上分外诡异。   “盛星河”,赤琅束在脑后的长发乱了几丝,垂在他脸颊一侧,显得有几分落拓,然而他却忽然露出个笑容,这是他第一次对盛星河笑,不掺杂讥讽、嘲弄的笑容。   他缓慢又郑重道,“让我兄长要幸福。”   “什么……”   在盛星河还没有反应过来前,缠在赤琅身上的漆黑藤蔓下一刻暴起,直接刺穿了他的左眼!   盛星河未尽的话哽在了喉间。   心脏也在这一刻猛然骤停,头脑空白一片。   藤蔓“唰”地抽出,喷溅出的鲜血洒在盛星河茫然的脸侧。   血,滚烫的血,透过表层皮肤,直直烫到他心底最深处。   盛星河抬手,怔怔地抚了一下脸颊,入眼刺目的红。   是赤琅的血。   在他愣怔间,那根藤蔓触手顶端捧着一颗莹白色的碎片,飞快向蛟蛇的方向窜去。   而立在原地的尸体,左眼处只剩下空洞的窟窿,失力地朝身前倒去。   盛星河如梦方醒,忙抬脚上前接住,一开口,却是先发出一声哽咽。   “赤、赤琅,你别吓我……”   迟来的酸涩感一股脑涌上喉间、鼻头,盛星河抱着尸体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虽然赤琅此人确实傲娇又臭屁,对他也是大呼小叫毫无礼貌。   但他本性不坏,而且才不过十六岁,还没有真正睁开眼看过这个世界!   “你要对江平野说什么,自己来说,我不会帮你传的……”盛星河沙哑地发出声音。   然而怀中少年毫无反应。   甚至下一刻,他瘦弱的身体突兀化作了一截焦枯的藤蔓,砸落在盛星河腿边,让他扑了个空。   盛星河手撑着地,茫然看着那截藤蔓。   “嘶”,令人头皮发麻的蛇信声在身后响起。   “这么舍不得,不如去陪他吧!”   盛星河回头,对上了一张血盆大口,浓烈的臊腥味扑面而来。   仿佛间,盛星河似乎听到了他爹的叫声。   可下一刻,无数雪亮尖牙朝他涌来。   在被彻底吞噬的前一刻。   自遥远的地平线,一道声音从天际遥遥袭来。   “盛星河——”   少年声音失去了以往的淡漠,而是充斥着强烈的惊惧。   可惜江平野来晚了。   盛星河彻底陷入黑暗中。   半空中,数十丈的蛟蛇遮天蔽日,仰头一口吞下渺小的身影。   迟了一步的盛酽目眦欲裂。   “我杀了你——”   向来潋滟的桃花眼浮现前所未有的杀意,澎拜灵力丝毫没有保留,化作惊天动地的一剑。   轰——   昏暗的天地间亮了一瞬。   无形的灵力如狂风巨浪,自封印大阵快速朝四周席卷,所过之处房屋倾塌,行尸横飞,一路摧枯拉朽,直到越向刚刚停在西蛮城城池前的大军。   霸道的灵力已消耗许多,饶是如此,也如一股劲风,将数万队伍的修士吹得以手遮面,衣袍翻飞。   “大乘期……”   队伍前方,感受到这股恐怖的威压,云靖不可置信道。   他似有所觉,越过天空缭绕的鬼气,看见了天穹下的巨大蛟蛇正和一名修士争斗之景。   “世间竟还有大乘期修士!”   剑尊闻言,激动道:“这不是更好!忍了大半个月,老子受够了!不就是一群只知道吃的行尸,一起把它打回老家去!”   原本对此次围剿还有些犹豫的云靖,在看到大乘期后瞬间下定了决心:   “各族、各派弟子听令,为了守护我们的同胞、为了修真界不堕入鬼域,杀——”   “杀——”   声音响彻云霄。   以云靖为首,人族和魔族、甚至还有些许妖族的队伍,像是一柄利剑,刺破了终不见天日的西蛮城!   无数原本正朝中心封印蔓延的行尸,在半路上便和修士相遇。   一时间兵戈声、嘶吼声遍布西蛮城,火光四起。   百丈处,九霜自盛酽动手时,便毫不犹豫加入了战斗中。   按理,赤渊远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自上界下凡,修为在天道法则下被压制到大乘期,更何况阻止鬼域又耗费了许多灵力。   导致此刻他和盛酽联手,才堪堪和蛟蛇打平。   然而九霜却注意到,自鬼域处如瀑布般倾泄出的鬼气,除了朝四周蔓延外,竟还有不少一部分涌入蛟蛇赤红色的身体内。   尤其是它头顶那原本只生了一半的丑陋龙角,有一侧在鬼气下,竟然从断角处慢慢、慢慢长成了一根完整的龙角!   与之相对,赤渊实力陡然提升,一个甩尾,将他和盛酽拦腰甩了出去!   “鬼仙的碎片!”九霜扶着盛酽一只胳膊,焦急道,“星河还有那小孩身上有鬼仙的灵晶碎片,他现在不过是拖延时间,等消化完碎片,他便可彻底长出龙角。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能硬来!”   “放开——”盛酽甩开他,双眼通红一片,“我不管什么鬼仙,他杀了小星河,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盛酽显然被愤怒冲昏头脑,九霜拦不住他,更不敢伤他。   眼看盛酽又要冲上去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终于赶到。   “慢着,盛星河没死——”   江平野仓促落下,他捂着胸前,嘴边已是流出一道血迹。   他擦去嘴边血痕,笃定地又说了一遍,“他还没死。”   这话对悲痛欲绝的盛酽来说,无异于做梦一般,但即便是虚幻如不可能实现的美梦,盛酽还是下意识停住脚步,方才九霜如何也拦不住的人此刻安静下来。   他桃花眼中蓄满了脆弱的期待,“真、真的?”   九霜心揪了起来,忍不住心疼。   他以为江平野只是暂时稳住盛酽,可偏偏选了最要命的方式。   这要是盛酽意识到被骗,岂不是更难过?   他正想上前打断,却听他师侄道:“他身上有我的护心鳞,只要我不死,他身边的结界便会保护他。”   “你竟将护心鳞给了他?”九霜脱口而出,原本质疑的话变作了震惊。   护心鳞是龙族配偶的定情信物。   一片护心鳞便如原主人的半条命,拔出极其苛刻,还必须要原主人心甘情愿赠予,才能够发挥作用。   只要原主人不死,护心鳞便会源源不断从原主人身上抽取灵力,保护现任宿主。   这也是江平野现在如此虚弱的原因。   盛酽虽不了解,但看到九霜反应,知道江平野没有骗他。   原本针扎般的悲痛少了些许,理智回笼。   “不行,他在拖延时间,不能这样下去。”   江平野隔着脚下的浓烈鬼气,看向狼藉一片的中心封印。   “赤渊在源源不断地从鬼域中吸取力量,必须要将鬼域重新封印”,他看向九霜,“师叔,现在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上古封印大阵了。”   九霜纠结道:“我可以将阵法复原,但是阵眼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我们如今哪里去找?”   当初是她师姐自愿充当阵眼,以己身封印了鬼域。   但他九霜可没有那么高的牺牲精神,更何况……他匆匆看了一眼盛酽。   江平野立即道:“先画出来再说。”   盛酽也看向他。   九霜只好道:“行,我现在就去,但你们要小心……”   他去复原大阵,原本将他们晾在一边的蛟蛇肯定会出手,到时候只能由盛酽和师侄阻止。   九霜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打定主意便飞下云头,朝中心落去。   赤渊果然注意到他的动向,稍稍一想便能猜出九霜要干什么。   原本盘踞在鬼域窟窿边吸收鬼气的庞大蛇躯,灵活地朝大阵方向窜去。   在半空中却被两道身影拦了下来。   盛酽长身玉立,他情绪平复许多,眉眼仍是肃杀一片。   蛟蛇庞大的身躯在天穹下投落巨大阴影,盛酽却毫不退缩,同足足有他大小的深绿竖瞳对上。   “找死——”   华丽低沉的声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砸落的蛇尾!   江平野手持龙吟剑,本想上去帮忙,关键时刻却被盛酽一把推开。   “给我旁边躲着,别死了!”   盛酽当然不是关心他,只是还得靠他维系小星河的生机,于是挡在他身前,提剑朝蛟蛇冲去。   盛酽这一推力量不小,江平野在空中踉跄几步。   “小心……”一只手忽然出现在身后扶住。   江平野转身,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群仙门修士。   角宿放下手,看向正和蛟蛇缠斗的人,难掩震惊:“原来是盛酽师弟。”   他身前,身披星轨图纹的玉衡峰长老两鬓皆白,双眼却是明亮有神,像是透过这一幕回忆起了什么,沧桑的脸上竟浮现了几分少年意气。   “修真大劫,乃吾辈责任,太一宗弟子,冲——”   剑尊也不甘示弱:“剑宗的人还等什么呢……”   凡是元婴以上的修士,前仆后继朝蛟蛇扑去。   这一幕无疑是悲壮盛大的。   但赤渊太强了,往前冲的弟子大部分如下饺子一般,不过几招便被打落云头。   地上,西蛮城的行尸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令人齿寒。   从天上坠落受伤的修士,不少被及时救走,但更多的是落入行尸堆,在惨叫声后便被彻底啃食干净。   九霜就在这一声声恐怖的尖叫声中,双手飞快地在空中绘出一个个金色的古老符篆。   以他为圆心,四周的修士们围起了一堵肉墙,潮水般的行尸被堵在了墙外。   但杯水车薪,咀嚼声和尖啸声越来越近,肉墙也一点点被吞噬。   绕是如此,此刻却没有一人转身逃跑。   “一群笨蛋”,九霜低声骂了一句,手下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一个个玄妙篆文漂浮升起,修补着破损的大阵。   九霜的脸色却越来越白,最后唇边也不由流出一丝鲜血。   上古大阵耗费灵力何其多,即便他是在师姐的基础上修补,但原由大阵被赤渊破坏得七七八八,靠他一个人根本无法能绘制完。   “前辈,我来助你!”   老道士带着一个小道士不知从哪窜来进来。   玄羽观观主看见这些上古符文,眼睛都要直了。   黎清偷偷拉了拉师父的衣袖,示意他收敛点。   “想偷师?”九霜横了两人一眼。   上位者的威压压得黎清喘不过气,正当他以为要被拒绝时,却听大能道:“还不睁大眼睛看清楚。”   黎清和师父:“是!”   身边一群蚊蝇虽构不成威胁,但赤渊也被吵得耳朵疼。   他强忍着,待将体内的灵晶碎片全部指引到气海中时,浑身忽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威压!   轰——   无形的灭顶力量瞬间冲开了所有修士。   遮天蔽日的蛇躯俯冲直上,似要冲破九霄,与此同时,庞大的蛇头上、两角中间,一颗雪白莹润的珠子发出照射天地的光芒!   “轰隆隆——”   天穹风云变幻,层层叠叠的雷云瞬息间堆满整片天空,紫电在云层间不时闪烁,扯住震耳欲聋的咆哮。   “飞升雷劫……”   “他、他得到了鬼仙的灵晶,他要飞升了!”   “完了……”   上任鬼仙只是大乘后期,还没有真正飞升,便如此难熬,如今这蛟蛇要是真的飞升,加上没了神女,修真界真完了!   玉衡峰长老在紫电划出的白光中,原本的几分意气都化作了颓败,“莫非这次大劫,当真度不过去了……”   而盛酽本就雪白的脸,在雷电中更是白得晃眼,他在打斗中添了不少伤,一身青衣白纱衣角破损,却仍旧风采卓绝。   他铁青着脸,看向天边正准备渡劫的蛟蛇,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但天道法则下,不得干扰他人渡劫,否则神魂俱消。   如今赤渊飞升,修真众人除了眼睁睁看着,别无他法!   劫云一层比一层厚,酝酿的紫电如万马奔腾,虽然众人都期望妖王被雷劫劈死,但他们也看到,从鬼域倾泄而出的鬼气将庞大蛇躯牢牢裹住,锋芒甚至压过了雷劫。   完了。   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绝望。   西蛮城外,枯土之上,一只爪子小心翼翼探了出来。   梦貘兽心惊胆战地看向天边,一只爪子死死捂住胸前不断想要逃走的碧绿色叶子。   正是赤琅殿下让他向星河大人要回的礼物。   不过梦貘千辛万苦赶回妖都,却发现赤琅殿下不见了。   他打听到风声,这才来到了西蛮城。   却没想到自己反而目睹了这几乎颠覆修真界的一幕。   胸前的碎片越来越难控制,几乎要拖着它整只兽飞走。   不行!这是赤琅殿下留下的遗物了!   梦貘兽绿豆大的眼睛露出坚定,一张嘴,将那不听话的碧绿小叶子吞入了口中!   霎时间,前所未有的蓬勃力量在小小的身体里席卷!   梦貘原本琥珀色的眼睛瞬间变作灰白,笼上了一层白翳。   如行尸的眼睛一般。   与此同时,天边震耳欲聋的雷劫,却在即将坠落下来时,忽然消散。   漫天的劫云退潮一般,不过几瞬便散得一干二净。   只留下被鬼气笼罩的昏暗天空。   “怎么回事……”   “这是失败了?”   嗡嗡的议论声四起。   都比不上蛟蛇口中发出的愤怒咆哮。   “碎片,还差一枚碎片!究竟是谁,还给我!”   暴怒的蛇躯在空中沸腾,不少修士躲闪不及,当场拍成了碎肉!   “快退!”   盛酽大吼了一声,同时不忘拉着江平野往后飞掠数十丈。   江平野反手拉住他,凝声道:“这样不行,即便赤渊现在没有飞升,再拖下去在场人都得死!得找到他的弱点。”   盛酽同赤渊交过手,沉重地摇了摇头:“打蛇打七寸,但蛟蛇奸诈无比,七寸处被重重防护,根本突破不了。”   “师兄难道忘了,他有一个位置绝对无法防护。”   盛酽一顿:“你是指金丹?”   赤渊的金丹被千丝藤贯穿,即便他想防护,千丝藤却绝对会将送上来的灵力全给吃了!   但问题是,“蛟蛇长达百丈,从哪里找他金丹处?”   江平野不答,沉默地看向了赤红色蛟蛇。   盛星河,你在哪呢?   -   盛星河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再睁开眼,只看见了自己身侧散发着淡淡银光。   再定睛一瞧,银光是自他腰间的鳞片上传出。   护心鳞……   盛星河心头一动,是它保护了自己?   他挣扎着起身,然而手一碰到身下,便觉得粘腻得紧。   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   盛星河掏出夜明珠,微光照亮了一片区域,目之所及是大片粉红色肉墙。   盛星河想起来,他正在赤渊的体内。   赤渊吞他、是为了他身上的灵晶碎片!   刚想到这点,盛星河忽然感觉身上猛地一阵抽痛!   护心鳞虽然能保护他不被胃液融化,但却无法阻止在鬼气召唤下,从他额头处缓缓剥离的灵晶碎片。   实在太疼了,像是生生抽骨一般。   已经有四分之三的莹润灵晶,缓缓从他额头处浮出,朝着虚空出飞升而去。   盛星河强忍着疼痛抬手,却只徒劳地抓空。   他不知躺了多久,待那股疼痛缓慢抽离,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还记得千度碎虚镜中神女的话,如今鬼仙的灵晶碎片都被赤渊夺走,世间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   除非,他体内的千丝藤……   盛星河呼吸停滞一瞬,狠狠一咬牙,举着夜明珠朝四周查看。   然而肉粉色的墙无边无际,这可怎么找?   偏生脚下的“地”粘腻无比,抬脚间似乎都要沾上一层厚厚粘液,盛星河不知走了多久,仍然毫无发现。   千丝藤到底在哪……   对了,只要能找到千丝藤不就好了。   盛星河忙从储物戒拿出了一个玉盒。   玉盒中,正是之前他爹塞给他的方庭盛!   原本半死不活的枯藤,在灵力和灵晶碎片的投喂下恢复了过来,甚至还突破了化神期。   盛星河匆匆道:“方庭盛,如今修真界都快完了,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但如果你想要你爹方长老能安度晚年,现在快帮我找找,赤渊体内的千丝藤在什么地方!”   方庭盛虽然待在玉盒内,但隐隐能感受到外界的动静,如今一出来又被盛星河的话当头砸落,恶狠狠瞪了一眼这小白脸。   他粗着声音道:“按我指示的方向走。”   千丝藤分裂能力前所未有,因此各部分间都有感应,方庭盛附着的一段枯藤指了方向,盛星河抱着玉盒,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他不知走了多久,几乎要绝望时,眼前原本应该是黑暗的地方,却突兀泄出了一丝光。   盛星河不知从哪涌来的力气,大步流星朝前跑去,抬头一看时,呼吸紧张地屏住了。   只见三丈开外,巨大的金丹散发着耀眼光泽。   然而金丹四周,密密麻麻缠满了碧绿、漆黑二色交织的千丝藤。   每一根藤蔓都有腰粗大小,藤蔓尖端深深钻入金丹中,有生命一般不断地脉动。   它们将耀眼的金光遮住,只泄出几丝光芒。   盛星河喉头不自觉攒动,他缓缓地退后几步,贴着玉盒同方庭盛道:“早就想问了,为什么千丝藤有两种不同颜色?”   也许是此刻目标一致,方庭盛难得给他解释:“你也知道,千丝藤原身是菟丝子,生在西蛮城附近的菟丝子,因当初泄露的几分鬼气污染,变作了吞噬血肉的千丝藤,但菟丝子和千丝藤本身都为碧绿色。后来赤渊想出用行尸的灵晶喂养千丝藤,好安抚他体内的千丝藤,同时制作出破境丹窃取灵力。而被他用灵晶养出的千丝藤,变作了漆黑。”   如果不是他的意识误打误撞附身在一截漆黑藤蔓间,他这具身体估计也会受到赤渊驱使。   “也就是说,黑色其实是受赤渊控制的藤蔓。”   盛星河抬头,发现大部分藤蔓已然变作了漆黑,少部分碧绿的藤蔓,正被身边的千丝藤不断吞噬。   如果没猜错,如果这些千丝藤全都被赤渊控制时,就真的再也拿他没办法了!   盛星河一咬牙,“一边倒算什么,还是让它们狗咬狗。”   方庭盛:“你什么意思?”   还没说完,他整根藤便被盛星河丢了出去,对方的声音遥遥传来,“当然是帮一帮这些可爱的碧绿藤蔓——”   方庭盛几乎忍不住骂人!   他被扔向了金丹处,未免自己掉下来,原本手掌大小的藤蔓瞬间变长,缠在了其他藤蔓间,瞬间,周边几根碧绿藤蔓靠了过来。   想到盛星河的话,想到自己还在太一宗的老父亲,方庭盛往后退了退,一头扎进一片漆黑的藤蔓间,然后大口吞吃起来!   没有意识体的千丝藤的毫无理智,只能单纯凭借生物本能分辨同伴,也想不到它们当中会出现叛徒,因此方庭盛除了避开碧绿藤蔓外,很快吞了一大片漆黑藤蔓。   盛星河都听到他清晰地打了个饱嗝。   “别停啊——”盛星河给他打气,一边还将储物戒内没用完的明火符朝漆黑藤蔓扔去。   剧烈火光瞬息燃烧大片藤蔓。   即便他和方庭盛消灭的漆黑藤蔓一空,便有其他藤蔓补上。   但渐渐的,补充的漆黑藤蔓速度越来越慢。   而碧绿色的藤蔓占据了大部分,它们贪婪地将触手顶端扎进浑圆的金丹中,藤蔓顺着吸取的灵力越来越涨大,如同吸饱血的大肚子蚂蝗。   “不好,他发现了!”   方庭盛尾音惊惧,他刚说完,黑暗中响起破空声,一道比方才藤蔓都要粗壮的千丝藤如鬼魅般袭来,率先冲向盛星河!   “它有赤渊的意识!”同为千丝藤,方庭盛自然能感觉出这藤蔓的不同。   他刚说完,那截藤蔓隐隐侧身,似是冷冰冰看了他一眼。   看得方庭盛整根藤都瑟瑟发抖起来。   盛星河仓促躲避,他虽然恢复了修为,但这漆黑藤蔓太过强大,一次次撞在他身侧的银色结界上。   腰间的银色鳞片,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半空中,江平野突然呛咳出浓烈的鲜血。   他猛地抬头看向突然翻滚起来的巨蛇。   “怎么回事?我们的攻击什么时候这么有用了?”   “别废话,趁他病要他命!”   蛇肚中,方庭盛看见盛星河的艰难,抓紧时间狂炫,仅剩的几根漆黑藤蔓被他吞吃入腹。   而注意到这一切的赤渊,原本同盛星河的纠缠的藤蔓忽然掉头,直接朝方庭盛撞了过去!   方庭盛猝不及防,藤身被死死缠住,下一刻发出尖锐惨叫。   “救我……”   盛星河惊疑不定,仓皇的视线看向逐渐被吞噬的方庭盛。   他一咬牙,旋身飞上,剑光一闪而逝。   砍向的却不是漆黑藤蔓,而是方庭盛!   被吞噬到只剩手指长的藤蔓掉落,盛星河一把捞起。   方庭盛气若游丝:“我谢谢你……”   “别废话”,盛星河粗暴地将藤蔓丢回玉盒。   此刻只剩下他和虎视眈眈的漆黑藤蔓。   这样下去不行。   盛星河全身紧绷得厉害。   他眼角余光瞥向已经满是碧绿藤蔓的金丹,此处是赤渊唯一的弱点,得想办法告诉外面的人。   可赤渊不会给他时间。   “找死!”   粗粝的声音从漆黑藤蔓中传来。   下一刻,游蛇般的藤蔓鬼魅窜出,速度快如闪电,盛星河躲闪不及,周身银色结界又“嗡”地震颤一瞬,已有了些许裂痕,映在盛星河明亮眼底。   他脑海从未如此清明过。   借着这股冲力,盛星河整个人被撞到巨大金丹上,身后碧绿藤蔓瞬间将他缠上!   小白反身一剑,短暂划开了碧绿藤蔓,露出金丹耀眼的光泽。   下一刻,在赤渊反应过来前,盛星河一把扯落腰间的银色鳞片,生生插入金丹中!   这不是江平野的护心鳞嘛,他肯定能感应到的吧。   盛星河在赌。   可鳞片离开的刹那,银色结界消失,原本一直挡在外的腐蚀胃液瞬间如火烧般笼罩全身。   盛星河整个人痛得蜷缩成一团,不由自主发出痛呼。   一旁的漆黑藤蔓也瞬间窜上,缠上了他的脚踝!   半空中,江平野呛血的动作停住,心脏却猛地一空。   他眼神格外狠厉,猛地锁住天边蛟蛇。   他忽然扬声道:“盛酽师兄——”   两人隔着满天鬼气和无数修士,遥遥对上视线。   仅仅只是一瞬间,盛酽朝他微微颔首。   下一刻,强烈劲风以他为中心,将周围修士尽皆刮到了数十丈外!   一时间苍穹下只剩下盛酽单薄背影,他提剑俯冲之上。   九万里狂风骤起,凌厉剑气横扫一切,大火如岩浆轰然奔腾,直直冲向百丈蛟蛇!   尚在翻滚的长蛇感受到滔天火海,避其锋芒,原本蜷缩起的蛇身瞬间绷直躲闪。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耳边都听到了一声清锐的龙啸。   大地划过阴影,一条银色剔透的龙凭空浮现!   他身长数十丈,矫若惊鸿,银色鳞片华美至极,浑身若冰玉雕刻。   只在本该是龙角的地方,却空荡一片。   银龙的速度可谓快到了极致,在蛟蛇还未蜷身前,直直朝一个方向狠狠撞去!   “轰隆隆——”   一瞬间如电闪雷鸣,两个庞然大物占据天穹,像是上古时代的野兽厮杀,看得所有人震撼不已。   “龙、那是真的龙……”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前,盛酽却已发现了蛟蛇的弱点,他不惜燃烧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趁着蛟蛇和银龙缠斗时,携着滔天火光的一剑轰然降落。   “啊——”   赤渊惨叫一声,一时间火焰炙烤的焦味萦绕天地。   银龙不顾自身伤势,如炮台一般狠狠冲向蛟蛇金丹处!   被灼烧过的蛇躯终于不堪重负,在尖锐利爪下四分五裂!   银龙如一柄尖刀破体而出!   浑身鳞片沾染上浓烈鲜血。   “快看!那龙的爪子上是不是有个人?”   江平野顾不上这些惊呼,小心翼翼将龙爪上的人举到眼前。   盛星河也浑身沾着血迹,脸色苍白,虚弱地朝这巨大龙头一笑:“你来了……”   银龙停顿一瞬,下一刻划破另一只龙爪,银白色的龙血兜头朝盛星河灌下。   “不要浪费”,江平野盯着他头顶龙角,“你体内龙族血脉还没有完全激发,想不想彻底化龙?”   “什么?”盛星河被迫喝了几口龙血,只觉原本灼烧的疼痛瞬间缓轻许多。   “想着要化龙”,江平野说完,猝不及防将他丢了出去!   万米高的狂风席卷而来,失重感让人心脏遽停,盛星河骤然放大的眼中是越来越远的银龙。   威风凛凛的龙,居高临下看着他,每一片银色鳞片似乎都在发光一般。   化龙……   隐约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怎么有人掉下来了!”   “……快、快看!那是什么!”   一片惊呼声中,通体雪白的小龙昂首发出清啸。   下一刻,银龙俯身而来,两条纤长龙身缠绕在一起。   一银一白,在晦暗苍穹下如驱散黑夜的明灯,印刻在每一个人震颤的眼底。   “阵法、阵法成了!”   大地上,玄羽观观主激动的嗓音,唤回了周边人的思绪。   被赤渊破坏的上古大阵,终于修补回来。   然而最中心的阵眼处,原本矗立着神女雕像的地方只留下漆黑的窟窿。   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才可以彻底激发封印大阵!   “别绕了,还不干活”,九霜不满地擦去嘴边血迹,随即飞身直上,到半空时刺目白光闪过,同样毫无杂色的白龙浴光而出。   他躯体极为庞大,几乎跟蛟蛇一般。   又是一条龙……   修真界众人几乎都快麻木了。   三条长龙摇曳着龙尾,朝蛟蛇庞大的身躯快速飞去。   金丹受损,赤渊正是力竭之时,自蛇头、蛇身、蛇尾三处,三条长龙伸开利爪,死死压住不断翻滚的蛟蛇,朝大阵俯冲而去。   “退、还不快退!”黎清大声道。   一时间大阵四周的修士似急雨般冲向四面八方!   “轰——”   大地震颤龟裂,扬起漫天尘埃。   而在下一刻,刺目白光一道、两道……继而是千万道,驱散尘埃和不见天日的鬼气,无数古老玄妙的篆文自地面浮现,快速旋转。   三条长龙盘旋上空,而地面本是阵眼的巨大窟窿处,庞大的蛟蛇深深卡在了窟窿间。   它翻滚着想要逃离,可闻声赶来的所有修士,连同天上的长龙,所有人的灵力都在此刻汇聚在一起,连同上古封印大阵,一同淬成坚不可摧的结界,将想要逃开的蛟蛇死死压住!   浮动的篆文越来越快,大地自龟裂处爆发出阵阵白光,整个天地都似乎要被点燃,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片白光中,西蛮城上空的巨大窟窿如女娲补天一般,不甘心地朝中间合拢。   最后“咔哒”一声,鬼域化作一丝黑线直直没入大地的封印中。   赤渊重新化作人身,整个人却都埋在了阵眼处,只有头还露出地面。   他不甘挣扎,却只是困兽之斗,忽然他感觉到什么,猛地朝一旁看去。   越过修士层层交叠的腿部,一只矮胖的小兽同他对上视线。   它有一双蒙着白翳的眼睛。   赤渊霎时明白过来。   “赤琅……”   最后的白光也朝他兜头袭来。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似乎有一只白蝶穿过层层浮动的上古篆文,停在他另一只残缺的龙角处。   温暖得如同初见时,女子放在他头顶的柔荑。   “江瑶……”   他喃喃念了最后一遍这个名字。   天地重归了安宁。   -   虽然鬼域已关,但之前弥散在修真界的鬼气,还是滋养出许多行尸。   好不容易剿灭西蛮城的行尸后,各门派又马不停蹄,派遣弟子于各自境内猎杀行尸。   只有太一宗的几人赶回宗门,还没人敢指责。   毕竟,那可是龙啊!   太一宗山门张灯结彩,进了山头一看,更不得了,处处挂红披彩,金玉堆积,檐下绯红金铃叮叮当当,热闹得紧。   “太一宗倒是有自信,出发前连宗门都布置好了,等着庆功宴呢。”九霜负手,紧挨着盛酽。   盛星河一看这布置,方才想起被他忽略的一门亲事,心头一颤,还没来得及转移话题,便有人开口。   角宿对这位龙族仙人毕恭毕敬:“非也,是宗门盛酽师弟和星河师弟的结契大典,因妖王一事耽误。这回大劫已过,两位师弟也该喜结连理,宗门可谓双喜临门。”   完了,慢了一步的盛星河抬手扶额。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他爹抬高了声音。   “什么,我不同意!”   盛酽嫌他吵,往旁边挪开几步,不满道:“你算什么,哪有你不同意的份!”   他冷笑两声,“我倒觉得,这亲事合适得很。”   盛星河愣了一瞬,他爹怎么了。   九霜也傻眼了,上前停在盛酽面前,抬手想碰碰他,又怕他生气。   着急道:“就凭我是孩子他爹啊!”   盛酽“嗤”了一声,桃花眼斜了他一眼:“谁说的天下会铭记呢?你既然都要天下了,就离我们小星河远点。”   他说完转身,朝人群后的盛星河走去。   九霜被噎了一声,还是灰溜溜跟了上去。   “盛师兄”,盛星河旁边的江平野抬手行礼。   盛酽打量他二人距离,抬手将盛星河往自己方向拉了拉,警惕看向他:“江道友对我们星河的救命之恩,在下自然会回报,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我知道你跟你师叔一样,都没安什么好心思。”   “师兄”,盛星河暗暗扯了扯他爹衣袖。   毕竟江平野救了他多次,这样说太见外了些。   然而盛酽被他一扯,表情更冷了些。   “师兄误会了,我救星河自然不是为了求报,这都是我自愿的”,江平野道,“至于师叔,确实有些做得不对,还请师兄见谅。”   刚刚赶来的九霜震惊地看着大师侄,“平野你怎么……”   盛酽打断他的话,“哼,你还有点样子,跟上吧。”   他带着盛星河朝前走去。   江平野对他师叔歉意一笑,也跟了上去。   九霜愤愤不平,只能瞪了一眼还在旁边的角宿,再次强调一遍:“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最终,太一宗这番张灯结彩,成了仙门的庆功宴。   宴席上觥筹交错,各门派弟子或劫后余生、或哀恸大难逝去的师兄弟,哭哭笑笑闹到了半夜。   天璇峰后山,思无崖。   十里桃林常开不败,月夜下臻臻灼灼,绯色绮艳。   盛星河立在崖边,夜风掀起发丝,拂过他白净的侧脸。   身边投落一道阴影。   江平野步上前来,黑色衣摆飞扬。   “怎么了?”他向来淡漠的声音像是融入月色,沁出些温柔。   盛星河看向远方阒静的群山,侧脸平静,“没什么,我是觉得,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二十年后的天下大乱、万鬼夜行的惨像,不会出现了。   盛星河有些时光错乱的恍惚。   江平野低低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其实很好听,夜色中更显得如雨穿竹林。   他看着盛星河道:“你穿梭二十年的时光,修真界能度过此劫,改变原有结局,都是多亏了你。”   盛星河摇摇头,“不是的”。   远方山林静谧,月夜下影影绰绰,恍若万魂飘过西蛮苍茫大地,归来故里。   “若没有牺牲者,没有反抗者,即便有千度碎虚镜在,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盛星河一字一句,“有的东西不会因为时光重置,而发生改变。”   江平野沉思半晌,又笑了,“确实有道理,比如重来一次,我师叔还是爱上了盛酽师兄。”   盛星河听不得这话,刚想当着他的面批评渣爹,却听他道“那再来一次,你会收下它吗?”   一枚银色鳞片出现在他手心,捧在盛星河面前。   鳞片莹润剔透,原本在大战中出现的裂痕被主人修复,光滑如初。   护心鳞,龙族的定情信物。   盛星河在懵懂时接过的鳞片,如今知道了它代表的含义,小小的鳞片变得沉重起来。   “我……”盛星河喉头不自觉攒动,莫名紧张起来。   江平野的手平直,丝毫没有收回的打算,那双幽深的丹凤眼凝在他面上。   似乎盛星河不接,他可以举到天荒地老。   盛星河看着他那张表面淡漠实则紧张的俊脸,原本的紧张消失了,不自觉笑了一声。   在江平野不解的目光中,他笑意消失,眼神悠远,“有两个人托我给你带了遗言。我其实不解,明明我们还没有关系,却被所有人误认为一对。”   江平野被他这话一带,想到了什么,有些哀怨:“是啊,他们不知道,你只是把我当爹罢了。”   “咳咳……”盛星河的情绪被打断,心虚地嘟囔两声。   “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你对我这么好。”   “那我为什么对你好?”江平野明知故问。   “我以为是父子情来着”,盛星河清了清嗓子,在江平野反驳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银色鳞片,顺手配在了腰间。   “总之,我答应他们了。”   盛星河说完,面上浮现红意,比身后的桃瓣还更艳三分。   他没有说江瑶和赤琅让他带的话,只是在心底想,原来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表现得如此明显了。   江平野愣在了原地,怔怔看着空荡的手心。   只有揣在胸腔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更加响亮地回荡在耳际。   他情不自禁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星河,我……”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喉间,但真要说出口时,却什么都不能表达他此刻心情。   一阵狂风起,吹得漫天桃瓣翻飞,如下了一场绮丽的雨,落在两人发上,肩侧。   往事随着桃瓣悠悠扬扬,在激荡情绪中,江平野忽然俯在他耳边低笑一声。   “其实要叫爹,也不是不可以。”   他后面声音更小了些。   只不过盛星河在听完后,脸颊轰然通红,清透的猫儿眼似嗔还怒,瞪了他一眼。   这人……怎么能说得出口!   他这才刚刚答应,怎么就跳到这种进度了!   还没有来得及谴责,便听得远处一阵鸡飞狗跳。   “我、我才是盛星河的爹!我和盛酽有了儿子,你们离他远点!”九霜气急败坏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   郁无朝不屑的声音响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星河都穿越二十年回来,你看他认你吗?”   “北夜地大物博,星河若喜欢魔族太子这个称号,随时可以过来。”君华懒洋洋道。   “太一宗,永远都是星河的家。”云若竹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   最后是盛酽的声音,他仿佛没听到这四人的争宠,只专心找人:“星河呢?谁看见他了?”   山崖边,盛星河不自觉翻了个白眼。   原本对他不假辞色的几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后,又一个个上赶着做他爹来了。   余光瞥见旁边这人,得,这还有一个更过分的。   他故意道:“想做我爹的人多了,你抢得过吗?”   江平野看他狡黠模样,眼中笑意更浓。   不远处,盛酽的声音越来越近。   盛星河正想应声时,却被人堵上了嘴巴。   猫儿眼骤然瞪大,身边所有声音都远去,只有几乎要蹦到嗓子的心跳声。   温热触感一碰即分,江平野看他这呆呆的样子,低低笑了一声。   “跟他们抢什么,抢你不就行了。”   在盛酽穿过竹林前,江平野揽着还发呆的人朝后一退,失重感袭来,狂风卷起两人衣摆,纠缠地难舍难分。   思无崖漆黑的山壁前,白光一闪,耀眼的银龙载着刚抢来的新娘,飞向了万里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