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偶像系统在古代登基了》作者:胖大葱   文案:   好消息:穿越真有系统。   坏消息:人在古代,可宋宴清绑定的优质偶像系统是现代版本,不太合用。   第二个好消息:穿越成了皇子。   第二个坏消息:这皇子摊上个昏君爹,皇朝在玩完的边缘疯狂试探,还年少稚嫩,母族连个人影都没有。   刚在现代断层C位出道的宋宴清:那就……再努力C位一次。   到古代三个月。   皇子兄弟为难,宋宴清捋起袖子,露出自己刷足【力量】,清瘦但有力的胳膊。   三个找茬的兄弟,两拳KO。   系统哭求:【大哥!求你把唱和RAP也提升一下吧,不要只偏科“跳”!】   到古代六个月。   宋宴清:系统,给我来十支望远镜,距离使我看不清对面粉丝的身影。   系统:……【你最好真的在敌军中也有粉丝。】   哦,你还真有啊。   到古代三年。   宋宴清登基了。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系统 脑洞 天选之子 开挂 群像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宴清┃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古代当皇子的日子   立意:所有坚韧不拔的努力,迟早会获得报酬 第001章   “不是早就遣人去通报圣上了,七皇子病重,可告诉了圣上?!”   形容憔悴的宫装美妇人守在床帷前,目光近乎凝滞地望着床榻上躺着的瘦弱少年,一瞬不瞬,似怕错过一眼。   宫人恭谨地站在后方,身子直颤。   出口的话也带着颤音,“主、主子,据传圣上先前传了许多绝色,已经七日未出过龙华殿……无人敢上报。还是顾千岁知晓七皇子的事,斗胆上前说了句,也遭了骂。”   “他!”   王婕妤恨恨咬牙,却是毫无办法。   普天之下,谁还能拿皇帝怎么样,说上一言半句都怕小命不保。   可儿子难道是她一个人的儿子么?王婕妤心中凄苦,怆然落泪。   掌中握着的儿子的手还是滚烫,唤回王婕妤快熬干的神智。   王婕妤不抱期望地问:“贵妃哪儿呢?”   皇后久病,凤仪宫闭门不出,早就无力管束宫中事务。而赵贵妃得皇帝宠爱,盛宠不衰,皇后病后,顺理成章掌了宫务。   可贵妃将门出身,性情跋扈随性,只担名头拿好处,实事却是不愿做的。近些年宫里除了得宠的,日子过得都不如何,堪称乌烟瘴气。   宫人头低得愈发厉害,几乎要把脖子折断,俱不敢答话。   偌大的宫殿之内,一时只回荡着王婕妤凄惶的哭声。   “我可怜的皇儿,可怜你今岁才一十三,还未长大成人……”   “不、不行。”哭着哭着,王婕妤突然抬起头来,神情决然,“去凤仪宫。”   “主子!”   “婕妤娘娘!”   殿内顿时慌作一团。   宫人提醒:“皇后娘娘的凤仪宫早就闭宫不出、不叫人去打扰——”   皇后闭宫王婕妤怎会不知。去岁仗着宠爱、误闯凤仪宫的小美人被帝王下令扔去别宫喂狮虎,亦闹得阖宫皆知。可眼下满宫之中,皇帝靠不住、贵妃不管事、太后外出求佛、她唯有皇后可以求救。   哪怕冒犯凤仪、事后被罚,哪怕是死,在儿子的生死面前,王婕妤都顾不上了。   王婕妤咬牙一把抓起繁厚的宫装裙摆,往殿外跑去。   她拼命地跑,如同当年逃荒抢树皮、抢草根时一样,用尽所有的力气。   撩起的裙子下不雅地露出裤管,宫女太监目瞪口呆。   呆过后,宫人们一窝蜂地追上去,生怕自己的小命被牵连进去。   王婕妤已好几日不眠不休,但许是母爱爆发,跑得极快。   追得身后宫人们气喘吁吁,也在心里骂娘,心道农女果然还是当不了主子娘娘,粗俗、头脑冲动,哪有别宫娘娘弱柳扶风的美仪风采。   闯到凤仪宫前,泪湿玉砖、长叩不起,王婕妤顶着满是血的额头求到凤旨。   一院太医齐聚、连退休的名手前太医正也重新出山,并大开库房,为七皇子看治,只是……晚了点。   “回婕妤娘娘,臣等无能。七皇子身子渐冷,气息也——”   “不可能!”   额上的血伴着脸上的泪,王婕妤瞪大了一双姣好杏眼,仿若厉鬼。   她握着床榻上小少年的手,神色彷徨却倔强:“我儿的手明明还是热的!哪里渐冷了?!”   闻言,王婕妤身侧亲近的宫人双目含泪,不忍再看王婕妤紧抓着小皇子手不放的手。   正是一直握着没放,才将活人身上的温热传导过去。   宫殿里隐隐的哭声变多,无法掩住母亲低泣声里的悲戚、绝望。   哭声中,两道无人能看见的流光飞向床榻上气息已无的小少年。   【检测到合适新逝载体,为宿主载入新身体。】   系统提示音落下后,穿越的宋宴清和他新绑定的系统有了“落脚之地”。   宋宴清在现代是娱乐圈里的一名练习生,刚刚在选秀比赛中断层C位出道,然而就在出道夜当晚,倒霉地遭遇地震,死亡后穿越到古代。   还好刚绑定的他的系统也跟了过来,帮助他在排斥异界人士的异世界借尸还魂。   时间太紧急,宋宴清还魂之后,才知晓自己穿成了一名“皇子”。   模糊地听到耳畔女人的哭声。   应该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吧?宋宴清勉强动弹了一下手指。   感受到手心里微弱的动静,王婕妤先是一僵,哭声乍地止住。   埋头大哭的她抬起头来,顶着原本美丽、眼下却能吓哭黑白无常的脸,小心翼翼地捧起儿子的手。   “清儿,你刚刚是不是动了?你再动一下、再动一下。”   宋宴清在心里回答:动不了。   随后他就彻底失去意识,进入和新身体的融合期。   王婕妤得不到回应,眼泪又流下来,她哭着祈求:“清儿啊,娘求你、求求你再动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贴身宫女哭着劝道:“主子,七皇子已经、已经……”   王婕妤仍是不信,慢慢伸手去摸儿子的脸。   她的皇儿生得顶顶好,十三四岁就可知是个俊美胚子,眉目俊逸,鼻梁高挺。   王婕妤的手指顺着那挺直的鼻梁骨,往下来到鼻翼前。   可——   “有气。”   “我的清儿有气!”   王婕妤扭过头,死死看着太医们的方向。   方才上手探过脉搏、呼吸、体温的几个太医也瞪大了眼,望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婕妤娘娘。   莫不是……疯了?   他们几人一并看过,才推出一人开口的,怎么可能看错。   王婕妤被众人望着,也几乎以为是自己弄错了。   可她回头,伸手再探,还是有气儿的。   虽然很微弱,但有!   “真有啊!”王婕妤干脆直接起身,去拉太医过来看。   为首的老太医看着不忍,叹息一声,为着那份感人的为母之情伸手。   这一伸,就愣住了。   ?   怎么真有!   老太医茫然的小眼神望向其他太医。   经过一批太医验证,七皇子死了又活了的消息终于论定。   药方开出来,药重新熬上,七皇子的七清宫里重新萦绕飘荡起苦涩的药香。   ***   【叮!优质偶像系统上线,欢迎使用。】   【系统已开启板块:唱、跳、RAP。请宿主努力训练,早日出道,成为一名真正的优质偶像、世界巨星!】   宋宴清保持着不能动的状态,能听到外界模糊的哭声、感受到嘴里蔓延的苦味、以及长短针在身上插来扎去的刺痛感,宛如植物人,还好能跟系统脑内交流。   听完系统简单的自我介绍,宋宴清沉默几瞬,回想穿越前后,所有心绪都化作一个问题。   ——“系统,你是不是来得有点晚?”   穿越之时,宋宴清刚在大型选秀中C位出道。   他站在舞台最中央,星光熠熠,漫天的欢呼声将亿万巨型音响的声音淹没,爱意和艳羡如头顶落下的金色纸片将他包围……,而后地动天摇,他死了。   对于现代最后的印象,定格在宋宴清推出求生口去的,那个粉丝的年轻脸庞。   一念生,一念死。   再睁开眼便是此刻,他穿越到古代,替代了刚刚病死的七皇子。   可人都不在现代混娱乐圈了,他还需要什么唱、跳、Rap?   【检测到时空错乱、数据崩溃,滋滋滋……】   宋宴清:??!   ——“稳住,系统。我有六年练习生经验,刚刚断层C位出道,对当偶像和出道很有经验,哪怕到了古代,你选择我肯定也没错。”宋宴清迅速给出证据,安抚崩溃中的系统。   今年二十岁的宋宴清拥有六年训练生经验,神奇地兼顾了年纪轻轻和经验老道两个互相矛盾的词。   虽然说到了古代,也不知道过去的经验能有几分用,但先安慰着系统呗。   有用没用,试了再说。   或许宋宴清的安慰有用,他昏迷过去睡了一觉再醒来,系统就恢复了运行,给了他一份在异世界存活的底气和安心。   眼下宋宴清看着无恙,但其实异世界一直在排斥他的异界灵魂,靠着系统能量维持,一人一系统才能彼此依存。   之前正是靠系统耗费大量能量,他才能重新“复活”。   假如系统崩溃、不复存在,很快宋宴清也会因为世界排斥而消亡。到了那时,可未必还有再穿越一次的运气。   不管如何,有系统在宋宴清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能量大量消耗后,系统正面临着能量短缺问题。   修复残缺版的系统用机械电子音继续介绍:【本系统能量获取依赖于粉丝值,目前所剩能量不多,请宿主快速完成主线任务,成为一名优质巨星!】   【任务时限:五年内。】   【五年内无法完成任务,或期间任务完成进度大幅度滞缓于能量消耗,宿主与本系统都会死亡。   五年内在古代成为一名“巨星”?   刚走完的出道路,要再来一遍艰难模式。   想到系统的脆弱,宋宴清没管太多,画下大饼定“统”心。   ——“系统你放心,没有人比我更懂出道。”   七清宫内,正为七皇子把脉的太医们一个个眉毛飞舞,表露讶色,仿佛看见了奇迹。   “脉搏愈发强健有力。”   “生机已然是稳住了。”   “当真天下奇闻哉!”   把脉的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纷纷想要见证这医学奇迹。 第002章   宋宴清保持躺平姿势,浏览着原身的记忆碎片,拼凑古代小皇子的人生,顺带旁听着太医们的小声惊奇之语。   太医们凑在一块,称得上博学多才,知晓在医药大夫之外,还有无数因素影响病人的病情。可像是今日这种气息已然断绝,却陡然好转、起死回生的情形,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像是假死之症。”   有些药物会使人呼吸变得微弱,再加上一些遮掩技巧,病人有意配合,倒也能假死骗过一般人。但那也只是骗过一般人罢了,此时此地,他们群“医”荟萃,料想天底下没人有那等神仙手段能骗过所有人。   “那又会是何故?先前所用之方可没这等药效……”   一阵思索的沉默后,某位年轻太医开口:“可是王婕妤一片爱子深情,于弥留之际,触动了七皇子的求生之心?”   其他太医面色顿时怪异起来。   但也没太奇怪。   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超出理解范围内的,可不就是鬼神之力么。   此等话题在宫内不兴说得太多、过于深入。前太医正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七皇子,手抚长须,拉回话题:“再仔细琢磨琢磨方子。”   一群太医结束诊脉,走至外堂,围绕着方子商议起来。   脚步声消失后,床榻上的宋宴清听着【粉丝值+1】、【粉丝值+1】的提示,脑中缓缓冒出硕大的问号。   ——“系统,怎么回事,看病也能增加粉丝值?”   【因为宿主创造了医学奇迹,极大程度挑起了太医的好奇心,所以太医们属于潜在粉丝群体。在此基础之上,只需一定好感度就能获取路人量的粉丝值。】   原来是路人粉。   ——“粉丝值是什么?不是按粉丝的人数计算的?”   【粉丝可持续提供粉丝值,上限根据粉丝能力限定,通常为一百至一万。】   【请注意:粉丝值会增加,也会合理减少,且必须全部为宿主本人所获得。】   懂了。粉丝质量不同,导致粉丝给予的粉丝值上限有所区别。系统的计算方式比现代娱乐圈还讲究一点,没让巨佬粉丝一人打出百万伤害。   而粉丝值的增加和减少,代表着涨粉和掉粉。   必须由宋宴清所获得,是严谨地排除了原身那部分的影响。   【粉丝值可用于提升宿主的各项能力和天赋条件,具体请点开已开启的唱、跳、RAP三大板块自行查看。】   宋宴清当即先停下对原身记忆碎片的摸索,去了解系统的能力。   看板块分区名称可以猜到,粉丝值可以提升三个方面的能力。   虽然人在古代,感觉用不太上唱、跳、Rap这三种业务能力了,但第一次拥有久闻盛名的系统,宋宴清本能地抱有很大期待。   细看一番,分分钟被科技的力量征服。   唱歌下面有一项【歌唱身体条件】,细致到唱歌相关的身体构造,只要粉丝值够,声带、口腔、甚至胸腔结构等,只要跟唱歌相关的身体条件竟然都可以大肆改造。   当然,大改造代表着巨额粉丝值,目前宋宴清跟系统两个穷光蛋是别想了。   跳和RAP两个板块,Rap有部分与唱的板块重合,跳则格外不一样。   众所周知,舞蹈是一种全身运动,所以——全身都可以改造?   没长成的病弱身体有保障了!   宋宴清果断把最有用的【跳】板块,调整到三个板块的最前列。   系统:【目前系统只开启了训练生模式,出道后将会开启巨星模式,拥有更多功能。】   宋宴清就像游戏出了最强SSR的抽卡人,疯狂心动。   ——“一定努力。”   宋宴清很愿意马上开始营业,无奈身体躺着动不了,为节省能量,一人一统商量病愈后再开启主线任务模式。   开启任务模式后,完成各种任务都可以获取奖励或者粉丝值,既是福利,也是对如何使用系统的合理引导。   ***   这一躺,就是整整两天。   等到第三天,王婕妤实在放心不下,对太医频频追问:“皇儿怎么还不醒来,你等开的药到底有用没用?”   “回禀婕妤,七殿下脉搏愈发强健,气息也平稳,还请放宽心。”   “至于七殿下昏睡不醒,是前几日病得太重,元气亏损厉害,身体才继沉睡。”   “我儿昏迷不醒,叫我如何放得下心?你等说得倒是轻易。”   “我儿究竟何日能醒?!”王婕妤心中焦躁,语气也急切。   她额上才结出厚痂,脸上又冒出了好些痘,嘴角长出燎泡,都是急出来的。   太医拿捏不准,含糊道:“若是快,就在这一两日间。”   “那慢呢?”王婕妤只想要个明确答案,却听了好多次这种敷衍话,烦躁急切得哭了起来,“你等尽会说些废话,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人头一个也别想逃!”   听着威胁的话,太医们低头不作声,姿势比旁边新来的小太监更熟练老到。   两日下来,太医们哪怕对后宫不熟,先前都没听说过王婕妤大名的,都能摸清楚这位农女出身的失宠婕妤脾气不是温柔大方那一卦的。再有他们也见过无数急晕头的病人家属,颇有些见识和眼界。   短短两日功夫,七清宫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又换了一批。   用“又”字,是因为七皇子病重时就换过一次。   “都哑巴了。”王婕妤面色不虞地讥道,险些要把庸医骂出口。   她张开嘴,还想再说几句发泄,殿外伺候的太监跑进来通传:“娘娘,圣上遣顾千岁过来了!”   王婕妤面上一喜:“是圣上叫千岁爷来的?到何处了?”   “就快到了。”   王婕妤闻言,立马起身往前殿去等候迎人。   不多时,一行数十人簇拥着穿着总领服的清瘦中年太监往七清宫来。   远远瞧着,若非那身太监的官服,光看其清瘦文雅的身段和气质,只怕要误以为顾明朗是哪位翰林学士。   待得近了,才能从那张满是书生气的脸庞上看出两分阴柔气,令人暗道一声可惜。   顾明朗面带一抹淡淡忧色,显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婕妤娘娘,圣上命咱家来看望七皇子。”   他微微侧头,瞥一眼身后小太监端着的几个托盘。   “此皆是圣上赐下的药材与养身之物,婕妤娘娘替小殿下收下吧。”   “谢圣上恩典。”王婕妤行完礼,身子尚屈着,头已抬起,殷切地问,“千岁爷,圣上可还问别的了?”   总不至于……就赏些药材吧,她的皇儿可是差点没了。当今圣上一共七子,她的皇儿虽然已经渐渐长大,但严格算起来可是幺儿呢!   顾明朗高站着,眸光向下觑:“自有嘱咐咱家仔细看看小殿下。”   顾明朗手下一太监上来,小声道:“千岁爷,太医在殿内候着呢。”   “进去瞧瞧。”顾明朗发话,领着人往里面走。   王婕妤反倒被落在了后面,小跑着跟上。   “七殿下还未曾苏醒?但体征已经稳定,算是保住了?”   “如何能像七殿下福泽深厚,你等可注意到其中蹊跷……”   顾明朗一句句问着,太医面露难色,一旁的王婕妤则越听脸越黑。   想到最近宫内疯传的起死回生之说,哪怕她再蠢笨,也能猜到皇帝那毫无遮掩的心思。   这哪是亲父关心刚从病危逃离的儿子?   分明是没死成,被皇帝老子以为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秘法,想要学了去!   王婕妤目光望顾明朗身后一扫,看见站在后方的一个太监奋笔疾书,将太医所答一一记下,认真得仿佛在记下什么绝世箴言一般。   她识字不多,但认得开头六字,赫然是——起死回生之法。   刚想“慢慢醒转”的宋宴清,也将他们的对话听入耳中。   他决定——   先不醒了。   免得被昏君惦记上,哪天被拎去开炉炼药都有可能。   给皇家当儿子,风险还真是不小。   不过皇帝两年不曾上朝,国事一股脑托付给心腹太监和重臣,罕少过问。如此不负责任的天子,做出不关心儿子、只惦记起死回生秘窍的事,倒也不稀奇,毕竟昏君可是皇帝的本职工作。   足足有一柱香/功夫,那顾千岁问完话,带着人进屋。   看了宋宴清几眼,又带着人匆匆离去。   人一走,殿内显得十分清净。   王婕妤独坐在床榻前,重新握住儿子的手。   她沉默着,面上时而气愤、时而懊恼,最后化作一口闷气长叹出去。   安静了好一会,王婕妤开口道:“清儿啊,你父皇其实惦记你的,刚刚派顾千岁送了好多东西来,都是给你治病的。”   “平日里那顾千岁多忙啊,你父皇不上朝,都靠着他把持朝堂事务和大臣们,今日却特意跑过来给我皇儿送药。”   “儿啊,你快快醒来,你父皇等着你长大给他帮忙办差呢。”   宋宴清:……   我全都听见了,你别想骗我。 第003章   王婕妤正昧着良心胡编,就见她的皇儿睁开了眼。   少年人的眼眸澄澈透亮,似万里无云的瓦蓝苍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物。   王婕妤乍地对上这样一双眼眸,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在骗人。愣神一瞬后,所有理智被惊喜冲散,再顾不得什么骗人不骗人的事。   “清儿,你醒了?”王婕妤小心翼翼地睁眼问瞎话。   宋宴清眨了一下眼。   他的眸光直直落在王婕妤“精彩”的脸上。   女人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正是黑乌乌狰狞难看的时候,眼下两大团睡不好的深色青黑,简直惨不忍睹,和原身记忆里的美妇人判若两人。   王婕妤因为儿子的苏醒喜极而泣,手颤抖着摸向宋宴清的脸:“清儿,你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痛不痛,难受不难受?”   “你知不知道,你吓死娘了。”   “那群庸医非得说你没气了,娘摸着还有气,才把你救回来。”   “等等、你是不是听见我提起你父皇才醒过来?我就知道,你心里惦记他。”王婕妤看着儿子,心情复杂地继续瞎编,“他也惦记你,送来好些药材,还有补身子的……”   如同乍得了好东西的暴发户一样,王婕妤给宋宴清数着刚刚得的赏赐,来证明皇帝的用心,好激发儿子的生志。   其实宋宴清只是听她胡编听不下去了,哪知道醒来还得听。   不过这会儿凝望着王婕妤的面容,再听她絮叨,倒能听出话里面藏着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母爱,宋宴清挺稀奇地看了王婕妤好几眼。   他实在没几分力气,说话也很小声,问她:“痛吗?”   王婕妤的手顺着他的目光,朝着自己额头摸过去,伸到半路,才想起自己额头上的伤口。   她露出像哭又像笑的表情,神态竟有些局促:“不痛、不痛。你好不好?”   王婕妤心念急转,以往儿子可不会这般关心她,不是找她要银子,就是跟她吵架。刚刚竟然开口问她痛不痛,可见这回的病情影响着实大,都改变了儿子的性情。   自己这个当娘的好生无用,若是有娘家、有钱财在手,不必靠着哀怜求人也能在宫中请到好太医。若是自己有本事,早些把最好的太医请来,她的皇儿哪还有收这番罪?   她的清儿可是皇子,天底下除了皇帝外最金尊玉贵的皇子。   王婕妤陷入强烈的自责:“都是娘没用,差点耽误了你,你还想着娘,真是个好孩子。”   回想了一下原身的被惯日常,宋宴清选择乖乖闭嘴。   王婕妤泣声:“你先前总嫌我,要是能给你换个娘就好了,把你换给贵妃,你就能过上大皇子那样的好日子了……”   贵妃武将大家出身,娘家有钱又有兵,自己也生得天香国色,盛宠不衰。   而贵妃的大皇子,是王婕妤眼中过得最好的皇子。能跟大皇子比一比的,只有皇后那早夭的嫡子,但早夭没有福分,自然不会被人想起。   宋宴清看着她:“不换。”   王婕妤哭着,一时没能听清,便俯下身子贴近宋宴清。   “清儿,你说什么?”   “我说,不换。”   看过原身的记忆,宋宴清知晓原身不是什么“好孩子”。但作为一个孩子来说,长歪了必有其缘故。   王婕妤想必是那要占极大一部分的缘故。可她自身心理都未必健康,据说当初在家时便挨过无数顿毒打,又何必苛责。正是她挨过最严厉的责打,才万分舍不得下手管束孩子。   而且所有假如都是假的,根本没有假设的意义。   一句话的事,宋宴清乐得叫她高兴一点。   王婕妤听清“不换”两个字,却感动得涕泗横流。   宋宴清听她哭了会,假装咳嗽一声。   王婕妤便立马不哭了,急忙回头,大喊道:“对了,太医!叫值守的太医来。”   顾千岁露了面,说明圣上关注,七清宫内便留有太医留下轮流值守。   唤来太医,检查一番。   “七皇子恢复得不错,接下来按方服药、好好休养即可,万不可劳心动力。咳嗽是因为嗓子太干涩,饮用些温水润润喉。”   儿子清醒了,王婕妤才肯相信太医所言不假。   心中实在欢喜,王婕妤便难得开口道:“赏!”   宫女神色微动,拿出送礼的荷包来赏赐给值守的太医。   “谢婕妤娘娘赏赐。”太医收了荷包,满足地退去。   宋宴清有注意到宫女的神色,回想了一下,在原身记忆里找到原因——王婕妤母子很少赏人,因为穷。   这要从王婕妤的出身说起。   王婕妤村女出身,家里困难得吃不起饭,跟着逃荒实在过活不下去,就被卖了。几经周转,意外被卖进宫里,随后渐渐长大,竟出落得花容月貌。   靠着漂亮的脸蛋和直率大胆的性格,王婕妤受宠了一阵,有了七皇子宋宴清。   但她一没什么真才实艺、头脑智慧也并非杰出,短短一两年就被好色寡恩的帝王厌弃,现如今靠着子嗣和位份勉强凑合。   母子俩没有娘家可以依靠,本身也没什么积蓄,只能靠发的那点月银度日。   宫深似海,处处都是开销,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王婕妤非要编皇帝好话,是因为原身期望获得“父皇的宠爱”,但未必没有母子俩只能依靠那靠不住的皇帝生父的缘故。   吃了太医的“放心丸”,王婕妤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对于儿子不舍得换了自己这事,她极高兴,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最后不自知地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彼时正值午后,阳光从糊了窗纱的雕花木窗照射进来,窗影错落堆在她皱巴起来的衣裳裙摆上。   宋宴清给宫女使眼色,让她们将人扶到侧殿屋中去睡。   一个宫女拿着几个垫子上前,小声解释:“主子一直睡不着。”   又用手中的东西示意,可以调整王婕妤的睡姿,让她睡得稍微舒服些。   宋宴清便不再管,闭上眼发呆。   系统任务还做不了,原身单纯的记忆也已捋清。   从出生起,原身就没出过宫门,小时候在王婕妤的宫里住着,略大些就搬出后宫,住进前殿群中的七清宫。   十三岁,初中生的年纪,在上书房里当垫底的学渣,没钱没势,日子过得还不如得势的太监,气到自己的嫉妒和各种焦躁的小情绪充斥着小皇子的生活日常。   除此之外,当个没心没肺的熊孩子就不会有太多烦恼了,最简单的玩乐也能收获快乐。   至于努力用功?努力是不可能努力的,坐不住的小皇子可没那个耐心。   斗蛐蛐倒是颇有天赋,学会了摇骰子没半年,已经能随手摇出想要的数。   上回原身宫里的小太监赌钱输红了眼,原身得知后,换了身太监袍跑去帮人赢了回来,钱对半分。但被认了出来,成了新闻热点。   不可避免的,宋宴清的思绪开始乱飞,脑中闪过很多紊乱的事情和画面。   有他挥洒汗水对镜苦练的日日夜夜。   有刚穿来时,王婕妤那摧肝裂胆的绝望痛哭声。   连带着想起——发现他不是聪明孩子反而有问题时,昔日父母、家人变化态度的态度。   最后是他的团队、以及好些见过的铁粉的面庞。   想来也有人真心为他伤心,但宋宴清希望真心伤心的人早日忘却他。   ***   王婕妤醒来时,天色将晚。刚吩咐下去布置饭菜,六皇子来探望宋宴清。   “七弟,听闻你醒来了,甚是欣喜,特来探望,你身子可还好?”   高高大大、肩宽腿长的六皇子宋曲生坐在宽大的阔背椅里。他体型已经接近成人,面容却白胖可爱,颇有些反差萌在身上。   曲生是酒的别称。六皇子宋曲生比宋宴清大一岁,今年只有十四。   十四年前,他出生的消息报到皇帝哪儿时,皇帝正抱着佳酿酗酒,六皇子就有了这么一个看似文雅、细想完蛋的名字。   至于宋宴清这名字,在现代的确是因为海晏河清取的,怕压不住,后又改了个字。在这古代,就只是一场欢宴后人散清净了,故而得了宴清之名。   由此可见,当今皇帝在昏君事业上非常敬业。   宋宴清体力有所恢复,躺着轻声回答:“还好,只是得躺一阵。”   闻言六皇子宋曲生脸上露出两分羡慕来。   同是上书房的学渣,六皇子跟宋宴清都是不想上学党。只不过宋曲生老实耐心些,太傅布置的课业不懂也会做做,不像原身没耐心、还颇为贪玩。   宋曲生道:“那你好好休息,没好全了别再跑出去玩。太傅若是有课业,我可以帮你带过来。”   宋宴清点点头:“好,先谢过六哥了。”   原身排行老七,有六个哥哥,但没一个关系好的。如今老实话不多的六哥愿意接触往来,倒是可以来往来往。   宋曲生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上书房里垫底的七弟哪里会想要太傅布置的课业,巴不得不做课业才是。但万万没想到,七弟竟然应下了,还谢谢他!   宋曲生纳闷地看着他七弟,眼底是坦荡荡的疑惑。   宋宴清:“士别三日。”   宋曲生接话:“当刮目相看。”   他震惊:“原来真有这样的事啊!”   宋曲生只以为那时是典故里的故事。他的人生经历跟原身宛如复刻,年岁也不大,不曾见过真正的活生生的“吕蒙”,亦不曾见过许许多多的精彩,只知晓皇宫中的这些粗浅人事。   【粉丝值+10、+10。】   宋宴清:?   感谢六哥的支持!好人呐。   接下来的聊天过程中,宋宴清脸上的笑容愈发开心灿烂,令得宋曲生愈发错愕。原来他七弟也有这么好相处、说话不难听的时候。   许是从前不曾交心,才生出好些误会?   兄弟两略微聊了会,王婕妤便让人送上宋宴清的粥水和药,也请六皇子用膳。   一顿饭后,送走六皇子,王婕妤进来跟宋宴清嘀咕:“你六哥好生能吃!你也多吃些,长得像他一般健壮。”   “不过他太能吃了,又没有亲娘照顾,听闻发的月银吃饭都吃不饱,也是苦。”   这宫廷之内,穷的可不止是王婕妤母子俩。   宋宴清:……这就是真实的古代皇子生活么!   现实也未免太残酷了些。   但连皇子日常生活都无法保障的皇宫,证明皇宫内制度管理紊乱,代表着部分皇权的失控。皇宫都这么乱了,外面呢?   世道不安稳,快些养好身体吧。 第004章   两旬后。   “殿下回吧,圣上忙着呢。”   “殿下请回吧,娘娘这几日头疼得厉害,太医叮嘱过,须得静养,万不可惊扰。”   龙华殿的太监、皇后宫中的女官,异曲同声地把拒绝带给宋宴清。   【滴!恭喜宿主获得三十八线糊咖称号。真正的糊咖,根本无人关心,所以该称号毫无用处。】   宋宴清:?   这不是挺能讽刺我的么。   宋宴清怀疑系统在阴阳怪气自己,但再想想,又认为数据崩溃过的残缺版系统不具备这份智能。   不同于在龙华殿的直接离去,宋宴清在凤仪宫里拿出自己准备的谢礼。   一小盆绿植。   “听闻母后难以入眠,此乃我养病时所种,晏清翻阅医书、也问过太医,说能安神助眠。将其置于室内,即能增添一抹绿意,也或许能让母后睡得好些,聊表我对母后救命的感激之情。”   “下官替娘娘谢过七殿下。”女官虹芳屈身谢礼,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小盆中。   盆中那抹绿意浅淡,十分稚嫩。   或许不是从宫廷花坊那边直接要的,真是七皇子自己养的。   可这样的小东西,用来当谢礼送给皇后?   待七皇子走后,凤仪宫里两位女官聚到一处商量。   “这盆要收到哪里去?不能放到娘娘屋中。”虹芳冷声。   “叫下面的人养着吧。”另一位女官箬竹若有所思,“不过或许可以往娘娘屋中添些花草?好叫娘娘知晓外面并非一片死气沉蔼,亦有盎然生机。”   凤仪宫的拒绝并非龙华殿那般的借口,皇后的情形的确不好,情志低靡,隐有死志,虹芳、竹芳两位女官都为此忧愁不已。   只是万没想到用上了七皇子的主意,虹芳、箬竹二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所有皇子中,凤仪宫甚至全皇宫印象最差的,莫过于不学无术,沦落到和小太监赌博、斗蛐蛐的七皇子。   谈到此,不得不说声巧,貌似越往后的皇子越不成器。   ***   宋宴清走出凤仪宫,脑中回顾自己走出的第一步。   一份自己亲手种植出来的小礼物。对那位久不出屋的皇后娘娘来说,多看看绿意总是好的,能开解心情。   当然,假如不是手头太紧,宋宴清也会考虑送些更有用的。   再有初步铺下的性格转变基调。翻医书、种东西、安静养伤,都是原身不会做的事。   人和人性格本不相同,要用原身的熊孩子性格去处事,委实是为难宋宴清。所以他行动的第一步,是改变人设。   一场要命的大病,正好能让种种变化变得合理。   复盘没发现问题,宋宴清的思绪回到系统给出的主线目标——成为巨星。   想在五年时限内,在古代成为一名巨星难度极高。   古代交通不便,消息流通困难,识字率低,进一步导致信息流通困难。   占据人口大多数的农民群体,更关心田地里的收成,谁管你皇宫里的老爷是不是用的金锄头锄地……   换到现代,这任务完成起来便简单了。信息流通通畅、有稳定的造星环境和基础条件。   只能怪这不合时宜的穿越。   自叹倒霉过后,宋宴清正经分析了一番——如何在古代成为一名巨星。   以他现代人的见识,首先参考流传千古的人物。能流芳千古的能大佬们不算巨星,谁算巨星呢。   最早有人类传说起源、三皇五帝,这个跟他扯不上关系,没穿越到那种古老时期。   有或统一疆土、或白手起家开创大业的帝王们,功绩非凡。但操作也很非凡,很难复刻。   围绕着以上人群,产生了一批优秀的特色鲜明的文官武将,同样具备“巨星”潜质。   有才华大横溢者、文采卓越,每每也能引得轰动。可天赋得是绝顶中的绝顶,数量稀缺。   再有乱世国家大厦倾颓,力挽狂澜、改革之人,从政从武、或胜或败,都能在混乱局势中成为让人难忘的英雄人物。   还有许多符合官方宣传、大众期待的道德美德模板,诸如孔融让梨、程门立雪、卧冰求鲤等典故,心性、品德或者其他优秀处必超人一等。   而宋宴清的本职爱豆工作,固然有流传到后世有名的,可大多是美人,且完全够不上“巨星”的格调,因此只能另走他路。   细看过系统开启的【唱】、【跳】、【Rap】相关板块后,加上对目前局势的浅薄了解,宋宴清选择了——从武,加上多搞营销宣传这条路。   一是只要努力多做任务,积攒粉丝值,可以在【跳】上玩花样,疯狂叠身体属性,属于明显优势。   二是宋宴清有自知之名,他个人文化水平十分有限。   宋宴清在现代时,是个富三代。从小生得玉雪可爱,加上嘴甜,很讨父母喜爱,也频频被父母带进社交圈,炫耀他的机灵可爱。   但就在他启蒙认字后,展现出了和家人期许完全相背的愚钝。   教一个字,三五十遍,再放到他面前,他依然会认错。   今日记住的,明天又会再次忘记。   宋宴清尤记得妈妈满是崩溃和不相信的面容,好像他犯了什么大错一样,也记得爸爸接班教学后的不理解和愤怒。   “你怎么又忘了?”   “宋宴清,你到底用没用心,是不是只想着玩,这么简单的字,你但凡用点心,也不会记不住!”   “逗我们玩呢,是吧。告诉爸爸,清儿知道的,对不对?”   从小聪明的宋宴清也不服气,认字看得头晕眼花,仍趴在被子里熬夜偷偷学。   但他怎么都学不会,进度慢得像是断了四条腿的乌龟、头顶千斤的蜗牛,龟缩不前。   直到他被断定有严重的阅读障碍症。   他有病的事,总算解决了所有人的疑惑和不解。   自此之后,妈妈尝试几番,最终不再有耐心,转而专职去带宋宴清的哥哥上学。而对于爱面子、好名声的爸爸来说,他可以是个学渣、是个废物,但不可以是个有病的,因为他不可能生出一个有病的孩子!   宋宴清就成了不好学的小废物,在最贵的小学早早寄宿。   交着最多的学费,考着最差的成绩,混着日子。   直到初中,宋宴清在一位老师的好心指点下换了学校,开始接触学习之外更多的东西。   他发现世界很大,除了识字读书外,也能拥有一些别样的人生。   自我挖掘出舞蹈、唱歌天赋后,宋宴清走上了半读书半训练的日子。   哪怕学得晚些,他也拿过很多青少年相关比赛的全国金奖、全球性的大奖。   自我觉悟后,读书方面,宋宴清也没完全放弃,毕竟在现代社会当文盲过于痛苦。   他只是偏科严重,字越多的科目越对不起他的努力付出。虽然宋宴清经常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我爱学习”,每日刻苦,但一切付出也不影响他的历史、政治、语文等都很烂,堪称千辛万苦爬及格线。   就这样的文化基础,哪怕现在换了身体,终于没了阅读障碍的禁锢,宋宴清也没有信心在文学路上搞出什么大名堂。   基础过于薄弱,很难救回来。   何况古代的文化知识、之乎者也……更难学啊!   很快就近了七清宫,宋宴清对系统道:   ——“系统,开启主线任务。”   【叮!主线任务阶段已开启,系统将获得部分权限,助力宿主完成梦想。】   【主线阶段一:漫长的练习生生涯。】   【作为一名练习生,你有着远大的目标,但目标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请在练习生的道路上挥洒汗水,勇敢前进吧。】   【新手任务:请在今日内完成一次唱、跳、Rap练习。完成新手任务,将获得专人定制新手礼包!】   只要完成练习,完全不要求质量,不愧是新手福利。   下一瞬,得到权限完成初步环境检测的系统又汇报道:【叮!检测到训练生所属公司严重违背法律法规,倾心建议:请尽快更换一家公司。】   是完全没想到的展开角度了。   ——“换不了,全天下都是这一家违法公司的。”   ——“而且系统,这里是封建皇朝。”   【滴滴滴!系统运行出错,数据紊乱,请练习生稍候。】   宋宴清:……这也太脆弱了。   好在这回数据紊乱只持续了一两分钟,系统便恢复正常。   恢复的系统像是忘了换公司的事,督促道:【叮!距离今日结束只有七个小时,尽快行动起来吧!】   ——“这就动。”   怕再刺激到自己的脆皮系统,宋宴清决定以后无论系统说什么离谱的话,他都不在嘴上反驳。   实际行动上,宋宴清看天色已近饭点,先要了膳食。   膳食很快送来,用到七分饱后,宋宴清放下碗筷。   休息一会后,开始养身散步。   宋宴清对新上任的贴身太监道:“李福,把那个新来的洒扫小太监唤来。”   李福转头把小太监小马喊过来,暗暗羡慕新来小子的运道。   他好不容易升成贴身太监,可七殿下醒来后并不见信重他。自七殿下醒来后,性情大变,也不见着亲近谁,这还是头头回特意寻人问话。   新来的小太监小马高兴又忐忑地跟在七皇子身后,拘束得手脚同步。   宋宴清看他年纪小拘谨,主动问话:“你叫什么?多大了,家里之前几口人,又是怎么进来的。”   小马老实照着答:“回殿下,小的叫小马,从小就眼睛大,我爹给我起了这个名。除了爹娘还有兄弟姐妹共六人,家里吃不上东西后就从大哥开始发卖,我排行第五,今年十三岁。”   “宫里给的银钱多,我就背着家里来了,这样我小弟说不定还能在家多留两年。”   小太监脸上满是期望,盼着今岁年成好,家里能多收两石粮。   宋宴清听得心里一沉,皇宫外面的世道只怕比他想的更乱。   他不知道买卖人的物价,也不知道更多细节。   但小马是老五,哪怕跟他大哥挨得近,也在五年内。从老大到老五都被卖了,说明小马家连续多年卖儿卖女都不够吃喝。   宋宴清又问:“外面农人收成一直这样不好么,像你家这样的可多?”   “前年好!据说那年的麦粟稻豆都好。可前前后后那样的年岁少,我家地少、人口却多,吃得也多哩。”   “除了那些老爷家,别家都不太好,卖儿卖女的有、老人家自己不吃饿死的也有,还有的过不下去,就跑到山上去了!可听说山上也饿死人,还不如找个活路。”   听小马的口气,并不为自己进宫导致身体残缺而伤感,倒有些为进宫能活下去而庆幸的意味。   宋宴清对小马道:“回头你的月钱可以托人捎回家里,那样你小弟肯定能留在家中。”   小马闻言瞪大眼,那张晒得黑黄的青涩脸庞挤满了淳朴天真,惊喜地问:“殿下,还能把月银往家捎啊?!”   “一年一次。你找不到人的话,到时候可以找李福。”宋宴清知道宫里有人那么干。   “谢殿下恩典!”小马学着新学会的规矩,跪下来就要谢恩。   宋宴清都来不及拉住他,刚要伸手,小马已经耿直地把头磕完了,正用亮晶晶的眼睛感激地望着宋宴清。   宋宴清:“快起来。”   随后又问了些税收、物价、社会地理风貌等问题,小马好些都答不上,从小黑马变成了小红马。   最后宋宴清问道:“小马,你们当地可有农歌、山歌、或是什么诗歌之类的?”   小马:?   小马从没被人提问过这样的问题。   而且还不能不答,不然万一七皇子一不高兴,不愿意帮他把月银捎回家了怎么办。   小马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首他以前在员外老爷家墙外偷听学到的诗歌。   黝黑的少年生疏又别扭地唱道:“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小马认不出这首诗歌里面一半的字,但他一直记得这首诗歌。   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些老爷家长满荒草的田地、想起自己一个个远离家的兄弟姐妹,眼泪潸然而下……   原本想趁此机会,完成【唱歌】练习任务的宋宴清沉默着,没有开口。   即便他学会了。   其他人也沉默着,没有说话,看着新来的小太监把自己唱哭,不禁还有些担心他被责罚。   宋宴清并未责罚小马,还递了一方帕子给小马。   ***   结束散步环节后,宋宴清来到书房。   错过了计划中的练习机会,再找人问也会显得奇怪,他只能再找机会。   因着宋宴清说想要清净,李福安排小马单独守在书房外。   于是夕阳西下时,耳力极好的小马人生第一次听到了英文Rap。   小马听得满脸蒙圈。   怎么七皇子念的书、比他偷听到的员外老爷念的之乎者也还难懂,竟然一点都听不懂!   宋宴清先试探性地完成了【Rap练习】、接着继续唱起英文歌。   原身在皇宫里从未见过外国人,他这小破宫殿里总不会还有多语人才吧?只要现场没人听得懂,就等于他没唱。   小马:……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只知道七皇子大概是被他引发了哼歌的兴趣,还唱得怪好听的。   然后小马又听到了七殿下练武的动静。   小马:七皇子真厉害啊,文武双全。 第005章   【粉丝值+5。】   【勤奋的训练也是增加练习生个人魅力的重要一环,恭喜宿主解锁称号“我那优秀的崽”一次。】   【触发一万次后,将获得终极称号——“粉丝的骄傲”,可增添粉丝战斗力。】   提示音让宋宴清回神,又让宋宴清出神。   没有网络环境,他要粉丝的战斗力用在何处?   真人斗殴吗?   联想到真人后,宋宴清忽地想到自己的目标——武将。   当武将肯定得领兵吧。假如他把手下变成“粉丝”,再拥有称号“粉丝的骄傲”,那么岂不是他的整个团体都能享受到加成。   ——“系统,还有其他给粉丝加成的称号或者别的东西吗?一个合格的偶像,就应该多把粉丝放在心上。”   【请宿主自行探索,努力皆有回报。】   宋宴清心中腹诽,现实中并不是努力皆有回报。   不过他有系统,只要努力的“方向”没错,就肯定能有收获,老天爷不给系统给。   闲聊完,系统继续营业:【恭喜宿主完成今日新手任务!获得新手礼包,是否拆开礼包?】   ——“拆。”   【恭喜宿主获得定制奖励——完美肌肤丸!白皙的牛奶、剥壳的鸡蛋、晶莹的水晶,都不如你的肌肤。请问是否确定使用完美肌肤丸?】   ——“不,留着给王婕妤用。”   保持美貌是爱豆的基本素养,对于提升颜值的东西,宋宴清并不抗拒,还挺欢迎。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新手礼包用在王婕妤身上最有价值。   只要变得更为美丽,再玩点花招,不愁拿不下原身的昏君爹。   【滴滴!警告!系统出品道具和产品只能用于宿主本身,请勿泄露系统存在,否则将面临严重惩罚。】   算盘珠子反崩到宋宴清脸上。   好痛。   ——“好吧,用在我自己身上。”   【使用完美肌肤丸。】   随着系统声音落下,宋宴清感受到股股热流在身体之中四散而开,主要聚集人身上容易变黑的手、脸、脖颈等部位。   ——“那个、不是说是丸?”   宋宴清以为至少会有一颗药丸。   【能量不足,省略丸体过程。唉……】生活不易,系统残存的智能板块都忍不住发出叹息声。   宋宴清安慰脆皮系统。   ——“别难过,只要我努力,一切都会有的。”   约莫半柱香后,宋宴清身上那股能量消耗完毕。   “我要沐浴。”   换了三遍水,宋宴清才放过自己。   只是长发干得慢,睡下时皇宫中已万籁俱寂。   宋宴清抛开思绪,专心睡觉。   明日要出门去上书房报到,得早起。   ***   第二日一早,宋宴清自己穿衣洗漱。   贴身太监李福被拒绝后表情黯然了一会,又打起精神夸七皇子气色好、容光焕发。   宋宴清笑笑,随口道:“先前病着,不太敢沐浴得太久,昨夜里才彻底洗了个痛快。”   原身本就不黑,加上养病捂着,更为白净,故而用了完美肌肤丸也不会太显眼,敷衍解释一两句便能过关。   用早膳时,宋宴清收到新的每日任务。   【叮!一日之计在于晨。】   【宿主早上好,请接收今日任务:学习或者练习提升唱、跳、Rap三项业务能力,且至少练习一项。如全部仅为学习完成,最后一项将不合格,扣除当天奖励一百粉丝值。】   ——“带着思考的练习远胜于盲目的练习,但也不能纸上谈兵。对不对?”   ——“我记下了,多谢提醒。”   宋宴清放下碗,带着“工作”内容,出门上学去。   出了七清宫,往前走一段,和藤木花荫下等他的宋曲生会和。   “七弟!这边。”宋曲生上前迎了几步,兴奋道,“这还是我头回跟人一块去上书房呢。”   宋宴清:巧了不是。   他当小学生的时候爱装酷哥,待人冷漠得很,又是超级学渣,根本没有小同学跟他做朋友。   和同学相约去上课的经历,对宋宴清来说也是稀罕又新奇的。   “六哥,你没等太久吧?”宋宴清跟宋曲生并排着走。   “我刚出门,七弟你就过来了,正好碰上。”宋曲生笑着,忍不住分享自己今早听到的好消息,“七弟,你知道吗?耶太傅服丧期满,听说已经回京了。”   宋曲生口中的太傅是指太子太傅耶瀚行。   太子人选至今没有确定,但太子太傅已立下多年。因为没有太子,太子太傅耶瀚行就在上书房任职,负责总管所有皇子的文课。   耶太傅,是原身记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爹和没爹一样,娘又是那种只管宠的,原身最初学会的做人的道理,便是由这位负责任的太傅所教导。   如果三年前,耶太傅没回老家服丧,有这样一位十分负责又有爱心的老师在,或许原身会是另外一番模样吧。   宋宴清:“是吗,起复定的官职还是上书房?”   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大皇子占据明显优势。   母族势大,本人据说文武双全,年底就年满二十加冠,加冠后或许很快就能拿下太子位。   太子位一旦落定,太子太傅就不必为了跟储君培养感情而局限于无权无势的上书房。   “听说就是要回来。”宋曲生听了七弟的话,也不仅有些失望,“我更喜欢耶太傅,希望他能回上书房。”   宋宴清:“看来六哥不大喜欢现在的先生。”   “嘘,不能说。”   ***   两兄弟沿着红色的宫墙,一路走到上书房所在的乾西殿。   踏入乾西殿,两行高耸的银杏树夹着宽阔的白玉石板道,凉意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银杏树的尽头处,可见“上书房”三字牌匾、左右对联,以及边角露出的斗拱飞檐。   此时银杏树由青转黄,成片的夺目的黄,映衬得古朴宫殿华美异常。   没见识的小马乍看得双目都错不开,惹得李福拿胳膊肘捅他,提醒他收敛些。   小马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讨好地朝李福笑笑,无声道——“谢谢哥”。   两个小太监对着笑了眼,目光回到前方,发现七皇子也正回头望着他们笑。   顿时一种莫名的欣喜,涌上了小马的心头。   【粉丝值+5、粉丝值+1。】   提示音让宋宴清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马几人。   宋宴清笑眯眯地对新粉道:“你们两个,别笑了,快跟上。”   别说小马,宋曲生的贴身太监鲁嘉都有些挡不住。他们当奴才的,何时得过这样的脸色和相待。   但鲁嘉想着七皇子先前的行事,硬生生压住了心里升起的好感。   皇宫里的人,最会骗人。   宋宴清浅浅固粉一下,接着往前走。   将近路尽头,有一清瘦少年靠在最后一棵银杏树后,手捏一卷书册,闭目养神。   宋曲生:“四哥,你今日又是最早的。”   宋怀信偏过头,露出一张端方正气的脸。他眉心总微微拧着,在眉宇间留下了浅浅的纹路,更显老成。   十六岁的四皇子宋怀信个头不及宋曲生,却能一眼看出他才是兄长。   “六弟,七弟也来得早。”   说话间宋怀信收了书,站直身,他黑亮的眸光落在宋宴清面上,“七弟……可还好?”   宋宴清脸色看着太好,以至于宋怀信声音都变低了些。   宋宴清回想着原身那个熊孩子撕过的四皇子的书、撒过的谎、屡屡捣过的乱,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见过四哥,弟弟好得差不多了,多谢你的关怀。”   宋怀信稀罕地多看了他两眼,心说还真是变了个样。   换作从前,定是要问出口“看都没去看,假惺惺作什么!”这样的话。   宋怀信:“好了便好。”   身后一道打岔的声音反而更为响亮——“好什么好?”   五皇子宋广明从后面追上来,强行加入话题。   比起衣着材质过得去,但颜色暗淡、一看就是洗过多次的贫穷三兄弟,五皇子一身锦衣、鞋面上都绣着金线,堪称光鲜亮丽。   比起衣裳来,更醒目的是他被青春淹没、喘不过气的脸。宋广明脸上长满了青春痘。   宋宴清看了都想把昨晚得到的新手礼包送他。   因为宋广明看起来真的很需要。   “你们说什么呢?”宋广明脑袋多动地转来转去,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去。   比起原身那个被惯坏的熊孩子性格,宋广明也是个大学渣,颇有点多动症、精力过剩的架势。   宋宴清看到这位五哥,脑海里想起一些菜鸟吵架、以及菜鸡打架互啄的尴尬画面。   而宋曲生因为太老实,倒是没跟原身闹过大矛盾,只是少不得被波及到。   宋宴清沉默着,心想:多谢六哥心胸宽阔,否则现在他就是被得罪过的便宜哥哥包围了。   宋怀信:“正说起七弟身体好了,回来同我们一道读书。”   宋广明目光转向宋宴清,瞪大了眼:“老七,你这哪看着像是病了,别是哄骗先生们故意逃课吧。”   满脸青春的宋广明看着那张宛如剥壳鸡蛋的脸,心里的酸水咕噜噜冒泡。   “五哥,七弟当真是病了,并非是想要哄骗先生们逃课。”宋曲生自忖跟七弟关系突飞猛进,帮忙解释,“七弟这些日子在病中,课业都完成了不少。”   没成想听了宋曲生的解释,宋广明更坚定自己的猜测。   一个从不上心课业的学渣,怎么可能自己乖乖完成课业?   换作他宋广明,绝对一个字都不动!   在这事上,他跟宋宴清还是像亲兄弟的。   想起老六最近老去七清宫的消息,宋广明幸灾乐祸:“是老六你帮着写的吧?你俩小心被先生抓到,装病哄骗先生们在先,现在又合伙骗起人了,品行不端,大罪一桩啊!”   宋宴清看这倒霉孩子一眼,对着宋广明身后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耶太傅道:“太傅,宴清确实是病了,满宫太医皆可为证。六哥品性纯真,想必不用多言,相信太傅也信六哥。”   宋广明整个人呆住。   他缓缓地转身:“……太、太傅?你回来了?!”   另二人也十分惊喜。   “你们看见的还能是鬼不成?”   耶瀚行皱着眉,一抚美髯长须,“如今你们又归我管了。昨夜我梦及孔圣人,有所提点,今日五皇子便在圣人画像前站至巳时,沾沾文气吧。”   宋宴清在脑中转换了下,巳时是现代时间九点至十一点,而眼下应当是七点左右。   所以耶太傅的意思是罚站两小时。   宋广明高兴耶瀚行回来了,又懊恼一见面自己就要被罚,求饶道:“太傅!我们兄弟几个不过闲聊罢了,无心之语,不必当真。”   “出口伤人,猜忌兄弟的品性,五皇子只当是无心之语?这罚受不得?”   耶瀚行手背到身后,面露厉色。   宋宴清记忆里,耶瀚行最是好脾性的人,虽然偶尔有些出格逗趣的行为,但也不会太奇怪,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不想三年未见,如今竟有些陌生了。   “太傅,当真是无心之语。自你回老家后,老七课业经常不做。且他久不来上书房,今天却反常说完成了课业,我才有此猜测,并非恶意,实乃合情合理耶。”   宋广明想出一通词,流畅说出,暗夸自己机智。   宋宴清打开书箱,取出自己完成的数份课业。   托原身是个学渣的福,宋宴清学习了几日,字勉强也能说相像,反正都是乱七八糟的丑。   至于完成度如何,解题好不好。宋宴清尽力了。   耶瀚行接过一叠纸,先看最上面一份,再抽着扫后面几份。   耶瀚行看得直想闭上眼:“这字、怎地更丑了……”   “应当是宴清自己写的,文辞过分浅白,三年前曲生文辞就胜于这些文卷。”   怎么可能?   除非老七撞邪了,否则才不会写什么狗屁课业。   宋广明眼珠子瞪得发酸,可老七还是老七的模样,只是看着更白净俊秀。   宋宴清:“太傅,五哥只是心思简单,定无恶意,可否放五哥一马?罚他好好读书就是了。”   耶瀚行目露诧色:“宴清,你为广明求情?三年不见,难道你兄弟二人关系变好了?”他打听到的消息莫非是假的。   宋宴清迟疑地点头。   选秀节目中,粉丝观众们都挺喜欢看兄弟情、姐妹情,实际上你可以没有,但不能表现得没有。所以虽然有点假,但宋宴清还是点了头。   而迟疑这个假动作,是因为原身性格转变不会一下太彻底。脸皮变厚,非一日之功也。   宋广明望向宋宴清,面露古怪,更多的是嫌弃:“罚便罚,老七你骂谁心思简单呢!”   耶瀚行:“再加半个时辰。”   宋广明:……   “呜呼!吾好哀哉,太傅你上了宋宴清的当!”   老七怎么可能是真心为他求情,不偷偷笑话他就不错了。   “不过太傅你回来了,我心里高兴,罚站便罚站好了,你别这副凶模样,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宋广明听话地往屋子里面走,还不忿地怒视宋宴清,想抓住这厮得意时的把柄。   宋宴清当然不会露馅。   他接受过严格的表情管理训练,处变不惊、很适合往演员方向发展是“考核官”给的中肯评价。   但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粉丝值+10、粉丝值+20。】   宋宴清疑惑地抬头,看向自己另外两个兄弟。   只见宋曲生双眼发亮,隐隐流露出佩服的神色;而四皇子宋怀信表情意味深长,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但又有很多话那种。   耶瀚行扭头,盯着三兄弟,露出他们熟悉的笑容:“兄弟之间当友爱。你们三人也去沾沾文气,两刻钟即可。”   喜获——集体罚站半小时。   于是孔圣人的画像前,一字排开站上四个少年,没一个诚心想沾文气的。   宋广明笑嘻嘻:“兄弟情深好。”   宋怀信、宋曲生:……   谁跟你兄弟情深啊。   宋宴清:“五哥,你还想沾多少文气?”   宋广明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比青春的小火苗被倾盆大雨浇息更彻底。 第006章   四人说话,又被后面进来的耶瀚行抓个正着。   “有空闲聊,不如背个论语给你们太傅听听。”   全文背诵也是熟悉又陌生的环节,三年后再次重现,除宋宴清外其他三兄弟反应极快,仿佛身体的记忆被唤醒。   朗朗背书声里,宋宴清混迹其中,滥竽充数。   两个宋宴清加起来,强撑了十来分钟。   随后硬装也装不下去,时不时收到来自耶太傅的错愕注视。   仿佛在说:汝怎能如此学渣?   宋宴清既心虚,又理直气壮。   谁懂啊,文言文真的好难背!   不多时,宋广明也加入其中,还偷偷瞄了眼先停下来的宋宴清。宋广明心安地想,有个比他还不如的老七,太傅应该不会太生他的气吧?   耶瀚行实在忍不了,起身把宋宴清叫到一旁的单独书厅。   脱离学校有段日子,再进“教师办公室”,宋宴清竟竟觉得有几分温馨,好像回到了当初明面上理直气壮当学渣、背地里却偷偷学的日子。   老师们并不知道他生理上的疾病,无法理解他的学习为什么跟不上大部队。   进办公室,挨训听骂或者听爱心教导,宋宴清都很熟。那才是他身体的记忆。   “宴清,坐。”   耶瀚行开口是贴近关系的叫法,亦是他从前对原身的称呼。   宋宴清从善如流。   “听闻你种了一株药草,赠予失眠的皇后,此举为孝,亦是感恩,可见你心底本质同你六哥一样良善。”   过誉了。宋宴清很有自知之明,他顶多不是个坏人。   “亦有听闻你濒死之时,知晓你母亲悲痛欲绝,而强挽生志,艰难醒转。醒转后静心养病,知晓珍惜自己的身体;与你母亲融洽相处,很是孝顺……”   耶瀚行用他柔和而坚定的双目,肯定地凝望着宋宴清:“宴清,这些你都做得很好。”   宋宴清有一瞬间被强烈的肯定暖心到,随后暗暗心惊——耶太傅好强的打探能力,居然还知道他给王婕妤相处时擦药的小事。   不对。不是耶瀚行本人的能力,而是他结交的宫中之人有打探消息的能力。   可惜原身知道的消息少,无法确定耶瀚行同宫中哪位交好。按理来说,耶瀚行清贵翰林出身,不该同同宫中之人如此熟识才是。   耶瀚行夸完七皇子,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骰子来。   “听说,你这个也玩得好,是也不是?”   空气瞬间寂静。   宋宴清:……   耶瀚行装模作样地叹气:“一句话也不想同太傅说?”   耶瀚行点了名,宋宴清只好回答。   他谦虚摇头:“是不敢回话。玩得不好、不好。”   原身摇骰子天赋很厉害,宋宴清养病无聊之时,翻出过原身喜欢的几只“藏品骰子”,尝试着玩了一下。   比起原身来,宋宴清在这方面只继承了一点点的天赋,如今也只能摇出全六,无法做到随心所欲,想要几点要几点。   耶瀚行:“太傅可是听说了你的厉害,十几个小太监轮番上阵,皆为君手下败将。故而你不必谦虚,和我一赌!”   宋宴清犹豫一秒,点点头,等着看耶瀚行的表演。   耶瀚行有模有样地在手中抛了几下骰子,转得又快又利落。   他捏着骰子,道:“玩骰子,所有玩法都围绕着摇数、猜数。太傅接触骰子不久,我来抛,你来猜,如何?”   “可。”宋宴清无不可。   耶瀚行拿着骰子转了一圈,忽地想起来道:“哎呀,忘了带骰盅,就拿这木盒充数吧。”   宋宴清看一样那薄薄的小木盒,再瞥一眼耶太傅的手,继续做老实状:“好。”   耶瀚行笑眯眯地把骰子丢进没封口的小木盒里装着,然后把手罩在上方。   “太傅要开始了,宴清,你猜吧。”   宋宴清已看破他的局,淡笑道:“太傅,你先摇。”   耶瀚行眉头微微挑起,手上假装随意晃荡几下,随后停住。   “好了,你猜吧。”   “我猜六。”   “你猜错了,是一。”   耶瀚行袖袍一动,撤开挡在木盒口处的手,露出里面的骰子来,赫然是一个点。   宋宴清看着他,站起身来。   耶瀚行警惕:“猜骰子便猜骰子,你这是做甚?!”一边说话,他一边把木盒撂到一旁,袖手佯怒。   宋宴清上前一步,抓住耶太傅做千心虚的手。   不过倒没强扯出证据,只是拿稳了太傅的手,再从一旁笔筒里抽出一只狼毫,笑着回他:“太傅,你的手还是用来执笔的好。”   耶瀚行攥着那支笔,老脸微红。   美髯公遮遮掩掩地开口:“坐好,坐好,站着做什么?”又苦口婆心,“我只是想叫你知道,这个东西里面门道很多,大多都是骗人的。”   “便是学到极致,此等小道也不过是掠夺他人钱财,而非取财佳道。你不曾出过宫门,见过外面的世道,不知晓赌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赌博之人,人皆唾弃。”   宋宴清回到原位,变回乖巧学生,老实点头。   “你真懂了?往后还赌不赌?”耶瀚行尤有些不敢信。   他练了好几日,才学会这个骗人的法子,暗中用一器具隔着木盒控制骰子的方向。   原本计划是先用这窍门镇住小皇子,再辅之以道理。但万没想到被抓了个现行,丢人丢得厉害。靠着小皇子给他留了点脸皮,这才能继续坐在这儿当个“先生”教教道理。   宋宴清开口道:“太傅,骰子于我只是玩闹之物,玩过就好,已不在心上。”   “当真?”   不是耶瀚行不信小皇子,而是无数人都被“赌”之一字吸引,仿若失去神智。   纵使他不能理解人们为何沉溺于这害人之物,却也知晓,其中必有大诱惑在。   宋宴清语气斩钉截铁:“当真,太傅大可放心。”   宋宴清有成年人的自制,也曾见过现代时、他爸爸的友人赌得倾家荡产。便是他爷爷那辈的朋友,也有人被算计沉溺进赌博,更别提网络上那许许多多的血泪故事。   再有,“拒绝黄赌毒”应该刻进了每一个现代年轻人的脑子里。   耶瀚行松口气:“那太傅便放心了。”   宋宴清调侃反问:“太傅,你应当也不会吧?”   “嗯?”   “太傅自然不会!吾甚恶之。”   耶瀚行生气地一甩袖子,将木盒同那骰子一并扫到地上,滚进阴暗里。   而后他怒视宋宴清:“不提那些也罢。太傅当初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未放在心上啊。”   宋宴清从记忆里翻出来:“克己、耐心、勤学。”   原身其实挺机灵的,只是从小被惯,故而养得一身急躁脾气。   耶瀚行希望他能够控制住自己,赠他克己、耐心四字。虽然是皇子,但亦在这浑浑噩噩的世道看不清未来方向,无论如何,勤学多增长智慧总是好的,故而又有了勤学二字。   原身起先记住了这六个字,可转头便渐渐落下了,没人看管着,他根本做不到。   成年人想要做到克己都难,何况一个小孩。   虽然手头很紧,但也有饭吃、有人照顾衣食起居、没多少人敢真正踩在皇子头上,小皇子从来不曾真正体会到过生活的苦楚。   最上面那个位置,整个皇宫都知道将来会是谁的。   而混下去,似乎也不会太糟糕,那何必再累着自己。   在耶瀚行的注视下,宋宴清微微别过了脸。   耶太傅望着小皇子叹息:“克己、耐心、勤学。宴清你记住了字,却没放在心上啊。”   宋宴清揉了一下心口,坦然承认:“太傅,我错了。”   耶瀚行没问他是否知晓错在哪,脸上的失望收起,露出几分鼓励来。   “知错就好,我想你也知错了。此次重病,历经生死,你大有长进,太傅先前夸赞你之语,字字皆我真心话。知道错了,我们重头再来。”   耶瀚行又抬起袖子,扯开袖袋的系带,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长盒。   他打开长条形状的木盒,从中取出一支精巧的毛笔,递向宋宴清。   “此乃我许诺你的丰州的五鹿童子笔,笔头为紫毫,笔身后半雕刻五鹿拥云之象,却不甚影响运笔用力。每年丰州也只能产出百余支,险些没能抢到,侥幸未曾食言。”   耶瀚行服丧守孝三年,便是回了老家丰州。   宋宴清起身,伸手接了,手指在笔身上摩挲了一下,而后收笔行礼。   “多谢太傅。”   “谢我不如多练练你的字,莫要糟蹋这支笔。”耶瀚行不在意这些虚礼,又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这也是给你的。”   宋宴清接过,是一份书单。   他的阅读障碍症好像好了,又好像没好。   为什么有的字他还是不认识呢?   耶瀚行:“你心性虽大有长进,但学问却仍是十分差,这是我与你准备的书单,书库里都有,你且一一看下去,一月考你一二本。”   宋宴清点头应是:“谢太傅,学生会认真看的。”   耶瀚行看表现意外老成的小皇子皱了眉,笑着道:“别把读书想得那么痛苦,今日七殿下不就靠着完成的课业反击了五殿下。不多读书,以后如何与五殿下如此玩乐?”   是玩五皇子吧。   这样的话,对一个熊孩子来说的确充满了诱惑力。   你个太傅,长得和蔼君子,还怪爱看学生热闹的嘞。   宋宴清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耶瀚行:“可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心里话尽可与太傅说,我保管能保密。”   宋宴清:“太傅,你是不是也准备这么跟五哥说?”   被提前猜透的耶瀚行:……   “出去!”   宋宴清转身要走。   “等等,”耶瀚行道,“宴清,你往后还是少与人说心里话。”   宋宴清回头笑得人畜无害:“太傅,我只与你如此玩乐的。”   话落,白净如玉的小少年再度转身,准备溜。   身后耶瀚行提高音量:“慢些,我又不追你!你病才好,慢行养气。慢慢走,唤六殿下过来……”   从太傅办公室出来,系统声在宋宴清脑海中响起。   【叮!启动青少年保护条款,系统新增学习板块,请宿主认真完成学习任务。】   【目前学习任务一:练出一手好字。学习任务二:完成“来自耶太傅的书单”。】   两世学渣宋宴清:?   ——“系统,为什么还能新增板块?学习板块,与出道无关吧。”   【学习差,怎么能算优质偶像。】   【为了给青少年提供正确的价值观,未成年偶像必须在兼顾业务能力的同时,保持良好的学习成绩。而且据统计,考上清北将火速提升宿主的知名度,有很大可能直接破圈哦。】   一边当偶像,一边还要考出上清北的成绩。宋宴清只能说:……牛逼。   还好还好,古代没清北。 第007章   自觉做不到,宋宴清试图挽尊。   ——“我们需要对标的是艺考。”   【请宿主不要逃避学习,系统会适当提供鼓励奖励。】   ——“我提前谢谢你啊,统。”   【不客气。】   系统说鼓励就真发任务。【叮!现发放学习鼓励任务。】   【任务内容:在同公司未成年练习生中,每日学习时长最长可获得10粉丝值奖励。如持续完成“每日学习时长最长”任务,可在一月内每日递增10粉丝值,最高可达300粉丝值!】   【整月完成学习任务,还将获得称号“我那勤学的崽”,获得大奖——1000粉丝值奖励!】   ——“系统,你玩得挺大啊!”   宋宴清开启主线任务一天,攒了一百多粉丝值,离两百还有点距离。   可如果他完成系统发布的学习时长最长的任务,一个月就可以获得5650粉丝值。   加上每日日常训练的100粉丝值奖励,和一些“意外之财”,月入一万不是梦想。   等宋宴清回到孔圣人画像前,看着自己的三个皇子兄弟,眼神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全都是他五千六百五十点粉丝值的竞争对手啊。   宋宴清看了三位好兄弟一人好几眼,抬手拍了下宋曲生的肩膀。   “六哥,不用陪着五哥沾文气了,太傅叫你过去。”   “太傅叫我?我这就去。”   宋曲生高兴地往外面跑。   没耶太傅看着,宋广明又行了,嘴碎道:“什么叫陪我沾文气?要不是老七你,我们才不用被罚呢。”   宋宴清才不背锅,他看着宋广明,认真道:“五哥,是你。是你管不住嘴,我们兄弟几个才要陪你罚站。”   宋广明被他看着,莫名有些心虚。   可他全身上下嘴最硬,直接问:“老七,你怎么突然做起课业来了?鬼上身啊。”   “你在自己宫殿内呆上十天不出门就知道了。”   宋广明满脸懵逼。   宋怀信看不下去五弟继续犯蠢,道出正解:“无聊。”   宋广明作恍然大悟状:“竟然——!”   要是他实在无聊,可能也会无聊到去做课业,好歹能打发一下时间。但没事他怎么可能那么老实。   宋宴清看着宋广明的表情变幻,被这家伙逗笑了。   宋怀信也没憋住,跟着笑了起来。   五皇子宋广明像炸毛的猫:“你们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太傅都说了,兄弟之间要互相友爱!你们友爱吗?”   宋宴清:“弟弟有爱。”   宋怀信听出谐音梗:“为兄应当也有的。”   宋广明:“你们一点都不友爱!还笑——”   负责伺候宋广明读书的太监缩着肩膀,上前凑到宋广明耳边,说破是“有爱”,而不是“友爱”的事,气得宋广明差点仰倒。   什么兄弟情深!   皇家兄弟之间根本没有感情!   和宋广明玩完,宋宴清开始在一旁书架上找字帖和书单上的书。   几个皇子罚站的地方是上书房的主书房之一,占地不小,正中间挂着孔圣人画像、供奉花果贡品。除桌椅外,屋中各处都立着不少书柜,或摆放书籍、或挂着书画,如同一座小型图书馆。   有本书实在找不到,宋宴清便厚着脸皮找宋怀信问。   宋怀信看了书名,大方地给了位置。   好消息:宋宴清跟四皇子关系缓和了一点。   坏消息:四皇子看起来像个学霸,有可能很爱学习。   但强者无惧,不能指望对手都是弱鸡,最重要的是自己得多努力。   找全书后,宋宴清并没有着急翻看,转而拿起几份官府办理的邸报翻看。   在现代社会参与选秀,不出意外时,“业务能力”应当是最硬核的部分。穿越到古代后,业务能力“唱、跳、Rap”变成了没人看的最不重要的那部分,最硬核的部分可以简换成“个人能力”。   但在能力之外,有件事是万万不能疏忽的,那就是宣传!   宋宴清首先想到的古代宣传途径,就是通行全国的官方邸报。   翻看一番后,他大失所望。   宋宴清疑惑:“为什么只有一年前的邸报?”   难道堂堂皇家上书房,连邸报都配不齐吗?   虽然他这个皇子是很穷,可整个皇室,全国最富机构,不至于连报纸都配不起吧。   李福一抖,赶紧拉住自家殿下的袖子,压低声音,几乎贴到宋宴清耳根子才敢说。   “殿下,别问了,邸报一年前就没办了。”   宋宴清两眼一黑。   他预想中的全国宣传渠道消失了。   好好的邸报为什么不办了?宋宴清没把这话问出口,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神情懵懂又羡慕的小马。   小马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书,还比他家柴火都多,心里正激动呢。   见七殿下看过来,傻乎乎地冲殿下笑了笑。   他脸蛋黝黑,笑容却很灿烂。   宋宴清勉强笑了下:“回头把我启蒙的书册翻出来,你们愿意学的可以看。”   小马喜不自胜,时刻惦记在书房里,才压低声音:“殿下,我愿意学的,多谢殿下。”   李福则暗暗想:他们殿下变得好生聪慧,真似开窍了般。   宋宴清道一声“无事”,取了一些旧日邸报,坐到一旁翻看,确认自己的猜测。   果然,邸报中的内容虽然不外露,但局势之颓唐、无力,仍能从各地方的消息抽丝剥茧分析出来,貌似各地都有天灾亦或人祸、边境也不甚安定……   没有好新闻,全是坏消息,搞宣传还不如不搞。   放下最后一期邸报,宋宴清看着自己白嫩的手,轻轻握拳。   如果乱起来,唯有兵权最能保障安全。   但他一个小皇子,过了年也就十四,如何才能快速碰触到兵权?   走一步看一步吧,可以先提升个人武力值,为日后做准备。   宋宴清看向还在罚站的四皇子、五皇子,心道:对不住,在下要先卷为敬了。   ***   另一边,六皇子宋曲生结束谈话,已经走出书厅的门,忽又回转,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   他方才被耶瀚行说到心底去,还红了眼眶,眼下像只大号的兔子探出头。   “太傅。”   耶瀚行:“嗯?”   宋曲生请求道:“太傅,可否别训七弟?他的确荒废了课业,可这回是真心改过。”   耶瀚行一怔,回想了下:“你二人,先前关系似乎也一般?”   准确地说,十岁出头的小皇子是头独狼崽,不喜欢自己的哥哥里任何一个。   宋曲生:“七弟变了。他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记得他从前十分在意太傅的看法,今日却接连被嫌弃,怕是面上不显,可心里难受。”   耶瀚行欲言又止。   难受怕是没有的。   小狐狸揣着笔走的时候笑得可开心了。   但六殿下心思纯良,耶瀚行不忍说破,温声道:“好好好,太傅知道了,劳烦六殿下唤五殿下来吧。让四殿下自行看看书,耐心稍候,今日上午不上课了。”   上书房上午为文课,下午武课和各类杂修课程,一旬一休。   这话一出,等于放假半日,心内其实也不想上文课的宋曲生高兴应是。   接下来一个接一个,走入书厅再离开,手里都有一份书单。   宋宴清出来得最早,看到了大兔子宋曲生,也看到了像是打鸣小公鸡的宋广明,还有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的宋怀信。   耶太傅不当心理医生,真是可惜。   不过当“教师”也很合适的样子。   将近中午用膳时,上书房里的另外三位学生出现。   轩昂挺拔的玄衣青年为首,大步昂首自银杏树下走来,身后一左一右各有一人。三人身后,是浩浩汤汤一大群伺候的人,一道走来,气势非凡。   “承宇拜见太傅。”   “广骏、云志拜见太傅。”   “好好好,都不必多礼。”   耶瀚行赶忙扶起低头行礼的三位成人皇子,面上满是欣慰的笑意。   皇子堆里的小透明宋宴清偷戳自己的系统。   ——“爷爷和他的七个葫芦娃团聚了。”   系统:【……,请稍候,检测中。】   【滴滴滴,很抱歉,系统无法检测血缘关系。但以耶瀚行年龄为依据,推断这种可能性为零。】 第008章   耶太傅同大皇子三人离去长谈。   宋广明抛眼色想一同去,被他亲哥二皇子宋广骏轻轻摇头拒绝,宋广明只好自己回去。剩下三位年龄较小的皇子,也各回各的宫殿。   临走前,宋宴清挑了两本音乐鉴赏类的书。   舞蹈类的没找到,武术类倒是翻到一书架。   宋曲生自信地给出推荐:“《剑门万法》内容扎实,涵盖如今通行的剑法在内;拳法当属这本,几代武师傅编纂的,养生健体都极好。”   宋曲生文课虽努力,然而天赋所限,注定学不出什么大成果。   可武功上,却天资独具,怕是成年几位皇子都难敌十四岁的宋曲生的气力。   仍是少年单薄身型的宋宴清抬头看了看宋曲生,眼中流露出单纯的羡慕。   他也想长高。   也不知道在古代,他还能不能再长到一八六。   于是宋宴清回到七清宫,用过膳,飞快把将今天的【唱、跳、Rap】任务做完,拿下100粉丝值。   ——“系统,给我的基础属性力量加一点。”   舞蹈板块下,有【绝佳身段】和【基础属性】两大项。   绝佳身段从身高到手指甲的长度、甚至刘海头发丝的生长,细分下来数不胜数,比游戏捏脸更精致百倍。   基础属性则简单些,只分为力量、敏捷、柔韧、体力四小项。   【宿主目前基础属性如下:力量40、敏捷90、柔韧56、体力35(轻微负面状态)。】   【叮!扣除100粉丝值,恭喜宿主力量属性提升至41。】   ——“后续基础属性加点都是100粉丝值吗?”   【基础属性为奖励性质,所以是折扣后价格。】   【力量和体力两项,60数值前原价1000粉丝值,现价100粉丝值;61-80数值后原价10000粉丝值,现价1000;81-90数值原价100000粉丝值,现价10000……。柔韧和敏捷两项天赋属性,80数值前价格是力量与体力的10倍,80数值后为100倍。】   【对于一名偶像来说,绝佳身段项目才是消费大项目,各种奖励原价1000粉丝值起,宿主可理智存储,理智选择消费项目。】   【渡过练习生生涯,进入选秀期,本系统还将开通1000粉丝值保底抽奖活动。】   ——“没钱,再说吧。”   宋宴清一句话带过话题。   他暂时不打算为颜值形象氪金,但也不想刺激到脆皮系统,故而掠过话题。   系统的金手指实际使用起来,和他一开始料想中的飞快让身体好转、变厉害不同,同样也需要努力和大量资源投入。不过细想,如此才合情合理。   还好他的计划无意中卡了BUG!   不打折,光靠古代的恶劣造星环境,可能都没粉丝值加基础属性的点。   他现在得身体太年轻,又刚大病一场,力量、体力都很弱。   光力量一项,从41到60是2000粉丝值,可从61到80,就是20000粉丝值。再往后两栏,是十万和百万粉丝值。   力量和体力还不能单独加一种,爆发和耐久一起拥有才是真强人。   不打折,宋宴清哪怕学秃了,短时间内也加不起原价的基础属性。   不过原身身体的敏捷,居然高达90,绝对也是天才少年,不愧是赌|王料子。   在数据的对比下,刚才的1点也变得弥足珍贵。   宋宴清仔细感受着自己身体力量上的变化。   总结:好像没啥变化。   ——【系统,怎么加了1点和没加一样,感觉没有变化,是因为数值太低了么。】   【当然有变化。身体基础属性的提升将会消耗现实能量,请宿主尽快给身体供给能量。】   很快,刚吃饱的肚子又传来饥饿感。   宋宴清饿得厉害,一口气吃了四人份的饭菜。   看得李福实在担心,都要抖着手去抢筷子了:“殿、殿下,不能这么吃啊!会撑坏的。”   宋宴清塞饭的时候忙里偷闲回答他:“饿、饿!放心。”   等吃完了,面对满宫惊愕又迷茫的小眼神,宋宴清拿帕子擦擦嘴,胡编道:“看书好生费脑,怪不得六哥要吃那么多。”   李福等人:?   有六皇子的真人例子在,他们对七皇子的话将信将疑。   可伺候的主子要多吃,又能如何?还能不给吃不成。经由王婕妤挑选调教的人,可不敢管教到主子头上去。   李福只能提心吊胆地跟着他的小殿下,担忧其是否会腹痛。   宋宴清如约翻出从前的启蒙书册,丢给李福,让他负责教导往下的宫人,不论男女。   别看皇宫里皇子都穷得厉害,可顾千岁顾明朗得势,宫中还有专门的侯书监专职为太监们教授基本的学识。像李福这样的大太监,都识字。   据说初设侯书监时,朝堂上骂战纷飞,还掉了好几颗人头。   李福接下差事,羡慕道:“殿下待小马真是好。”   “你不是刚收了他当干弟弟么。”宋宴清审视着他。   李福忙笑着道:“殿下怎么连这种小事也知道了,还教殿下挂心。”   “太傅说,兄弟间要友爱。”宋宴清道,“同殿之人,我也盼着你们友爱,少生事端。你既管着人,就多挑了教人的担子,回头你自个儿去青栀那儿支一两赏银。”   青栀原是王婕妤哪儿的大宫女,后来派了来给宋宴清管着库房银钱,怕他教人糊弄了去。   这还是李福头回从皇子口中得了“管人”的名头,当下谢恩不已,也为七皇子有深意的话而紧张起来。   而宋宴清想着银子-1,暗自心疼。   给自己的基础属性加点就得加饭菜,加饭就得花钱,每月的银子似乎都不够他吃了。   他真的好穷,还出不得皇宫,从哪儿弄钱呢。   去蹭饭,貌似也行?   但他六哥连自己喂饱都难,耶太傅也不富裕,其他兄弟还不熟悉。   宋宴清叹口气,继续在脑海里戳系统。   ——“系统,奖励能偶尔发点银子吗?”   系统冷酷得很:【请宿主不要物质化系统。如今特殊情况,请宿主端正思想,务必秉持勤劳节俭的传统美德。】   宋宴清:……忘了系统也是穷光蛋。   ——“待我勤学致富。”   ***   翌日一早,宋宴清收到【昨日学习时长最长】的奖励,10粉丝值。   任务晚上十二点结算,但他早睡。   不过早起就有收获也不错,动力满满。   宋宴清继续跟宋曲生一起去上书房,开始正式上课。   四位年轻皇子共处一堂,除耶瀚行这位总先生,另还有四位翰林学士陪读,若有不解,可在自己学习的时间里随时求解。   宋宴清学了一阵,头晕脑胀。   不是书里的道理听不懂,是文言文好难,卡在基础关了。耶瀚行发现后,特意为他换了正在教家中五岁孩童的学士。   宋宴清及学士面面相觑,起初皆无言。   勤奋学习一上午,中午宋宴清又悄然卷了一会,自己补基础。   下午的武课则按照武夫子的指点,练习养生拳锻炼身体,又骑马跑了一段。   汗淋淋结束运动后,系统提示身体的轻微负面状态消失,体力数值也从35涨到了38。   不错,和宋宴清料想的一样,自己锻炼也能增加数值,可以节省部分粉丝值。   宋宴清把马儿交出去,擦擦脸,心情愉悦地拾级而上,往演武厅里去休息。   宋广明不愿意动,翘脚躺在演武厅后堂里看话本。   他身侧两排武器架上摆放着不知凡几的名家兵器,面前桌上却倒扣着一面西洋来的背嵌全金的华奢琉璃镜,一身锦衣华服,翘起来的鞋尖这回换了颗圆润无暇的大东珠。   看着宋宴清汗淋淋地进来,宋广明丢下书,道:“老七你也不悠着点,小心别又病了。”   宋宴清乍一看他,险些被华光晃了眼。   再看着他满脸的痘,抬眼一瞥天色,又近饭点,忽然很想当个好人。   “五哥,多谢你关心。你脸上的痘,我或许有法子。”   宋广明惊坐起,一点也不嫌弃地跑到宋宴清身边坐着:“老七!五哥先谢你了,展开说说。”   不必问真假。   看着宋宴清出汗后白里透红,愈发显得气色好的嫩脸,宋广明简直信死他七弟了。   【粉丝值+50、粉丝值+50!单人粉丝值贡献破百,恭喜宿主获得自己第一位真爱粉!】   宋宴清:……   很确定,是假粉。 第009章   宋宴清后退寸许:“五哥莫急,容弟弟先沐浴换衣。”   他一身汗,宋广明不好强拉着,催他快去快回。   待宋宴清一走,宋广明像被猫薄荷吊着的猫,心神迷失在宋宴清的话里,就差在浴房外蹲守。   好不容易盼到动静,却是宋宴清的贴身大太监李福。   宋广明问:“你家主子呢?怎么就你一个。”   李福行个礼,笑着问:“五殿下,已近响午,不知您喜欢用什么?主子说,中午要宴请殿下。”   “唉,老七还同我客气什么。”宋广明大气挥手,点了自己的人,“吴言,你去叫膳,叫一桌三十六山海福缘全席,让御厨好生出把力气。”又问李福,“老七还有什么想吃的?”   李福欲言又止,最后在宋广明逼迫的眼神中道出真话:“那倒是没有,只是主子还叫我去问问四皇子、六皇子。”   “哦,原来不是单请我啊!”   宋广明撇撇嘴,“吴言,那你再去多问两声。”   太监应声而去,李福又被催。   “你叫什么来着?回去把这事告诉你主子吧。”   宋广明暗想,听闻他抢了请客的事,老七不得赶紧出来。   李福一阵苦笑:“小的李福,殿下可真是会为难人,小的回去怕是要挨骂。”   宋广明大笑:“老七骂你,你来找我,本殿下赏你。”   李福回到浴房,见他家殿下已经洗漱穿戴得差不多了。   他小声道:“殿下,奴才事情办砸了。被五殿下碰见,他抢着请您和另外两位殿下,叫了一桌三十六宴呢。”   虽然宋宴清的目的的确是弄点五皇子的银子花花,但却不在这一顿小小的饭菜上,何况宋广明贡献了整整一百粉丝值。   简单来说,他是真打算破财请客的,但被抢了。   “办砸了还有脸说。”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不见真生气的模样。   毕竟也就一顿饭的事。   单纯的小太监小马很是不解。   为何李福哥事情办砸了,可主子好像也不生气呢?   最近见到了七皇子更多面的小马想:虽然殿下不是真的文武双全,但他们殿下人特别好!   他有了机会识字读书,干哥哥小事办砸了也没有引来责骂,这可比他当初从老乡那儿打听到的好上太多了。   ***   宋宴清到用膳的厅堂时,四皇子、六皇子也到了。   宋广明一见他,就道:“老七到了,开席开席,先吃再说。”   宋怀信一度觉得这场合很诡异,从前时不时闹腾的老七竟然主动请哥哥们吃席,而天天跟老七掐架的老五竟然抢了宴请的活。   颇有种活久了什么都能见识到的诡异感。   可明明他才十七,诚如太傅所说,还年轻着呢。   宋曲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开开心心地等着大快朵颐。   五哥居然叫了父皇折腾出来的三十六宴,这一桌席面整三十六道菜,开销上百两,他上次吃还是去年年节大庆。   宋宴清客气谢过他五哥,在空位坐下。   ——“系统,来,我们加个点。”   既然蹭到了席,那必须多吃点!正好补充能量。   一刻钟后,宋广明话还没酝酿出口,他跟宋怀信两个正常人,就被两个大饭桶包围了。   宋广明瞅着宋怀信,宋怀信也看着宋广明。   两个哥哥傻眼地互看了会,再一齐看向又加了一碗饭的两个弟弟。   宋怀信皱着眉问:“老七,你什么时候饭量也这么大了?别跟老六比着吃,他饭量大得异于常人。”   听见这话,宋曲生先抬眼看了看,嘴里含着饭含糊道:“呜、——四哥、说得对!”   宋广明也有点急:“你可别撑坏了!”还没给他出主意呢。   宋宴清笑笑:“哥哥们不用担心,我是真饿。病好之后,胃口就比较好,这会可能还要长身体。”   宋曲生想到自己长身体那会,又点头:“对,我猛长那阵子怎么吃都饿,肚子好像无底洞一般。”   “什么你都说对。”宋广明嫌弃老六一句,又对宋宴清道,“老七,你先缓缓,慢些吃,跟哥哥说说话也成。”   知晓他心急,宋宴清吃了个半饱,不再饿得特别难受,就接过话头。   “险些忘了五哥的正事。”   “什么正事?”宋怀信心道果然另有其事。   宋曲生啃着鸡腿,也被勾起好奇心,睁大眼认真听他们说话。   宋宴清:“是五哥脸上的事。可瞧过太医,看过几位,都怎么说?”   宋广明叹气,神情郁卒:“前后瞧过五六位太医。我看都是些庸医,药苦也就算了,还没什么成效,那个姓马的更离谱,弄得我脸上面疮愈发严重,二哥已经把那家伙赶出太医院了!”   宋广明与二皇子宋广骏是亲兄弟。   且二皇子宋广骏素日跟在大皇子身边,其母妃闫嫔也附从贵妃,看准风向经营多年,自然有能力为亲弟出头。   宋宴清回到他的问题上:“几位太医怎么说,皆言不可治不成?五哥可否仔细讲讲。”   “也没说不能治。”宋广明瞪不知趣的老七一眼,“但老七你不是说你有办法,难道你的办法就是让我老实听话!吃那烂脸的药?!”   宋宴清看着他:“弟弟可没这个意思,五哥又误会人了。”   “就算是换大夫问诊,也得问问先前看过哪位大夫,如何诊断病情,吃过什么药吧?我只是想问清楚,五哥何必妄自猜测、胡乱误解弟弟的用心。”   宋怀信劝道:“七弟说得在理。五弟既是真心想要治好你的脸,放耐心些又如何?   宋广明又被说了,强耐着性子叫吴言替他答话。   对于这些事,下面的人其实记得更清楚。   宋广明脸上的面疮,也就是宋宴清眼中的青春痘,一发出来就很急,且胡乱遍布满脸。太医一早就说了,须得多喝些时日的药,定时内服外敷,才能见效。   第一次喝了半个月,宋广明就没抗住那份苦,半途而废。   第二次反复起来,不知为何更为严重。   闫嫔和二皇子一口气找了三位太医,盯着宋广明又喝了半个月的药,颇见成效,脸上痘少了一半。可刚好,忽地又起了一片,还在御花园被圣上撞见,嫌弃他丑得慌。当然,这话吴言说得含糊至极,一笔带过。   宋广明又闹起来,再次断了药。   第三次,也就是近期,换了专长此项的马太医,又险些烂脸。   宋曲生感慨道:“如今太医真是越来越不行了。”还好他不生病。   宋宴清听完道:“其实可以找回那三位太医,再试试看。但这法子五哥或许不乐意,那就试试做些别的。”   宋广明面露不服,只是没开口打岔。   “第一,五哥你多活动身体,我看你不比六哥,平日里跟着我就行。第二,饮食尽量清淡有度,不要像今日这样满桌都是山参海货、鸡鸭鱼鹅,可着肉食吃。第三,可以用药外敷,切勿挤压面疮。”   卫生习惯,皇子们的日常生活起居还是有保障的。   早睡早睡什么的,宋宴清没提。   古代小少年哪有夜生活!   随后宋宴清又给了些现代小妙招,菊花茶,黄瓜片等等。有用没用另说,主打一个兄弟友爱。   宋广明听着好些颇为耳熟的话,突然心虚。   貌似……太医们也说过。只是他有时没管住自己的嘴,有时又没管住自己的手。而娘和亲哥都惯着他这个小的,那里管得住他。   如今面疮更为严重,又碰巧得了面琉璃镜,才很是焦虑。   “那我听你的试试。”   宋广明没发现,自上回被明确指出错在他后,他反倒是能听得进宋宴清的话。   宋宴清点点头,埋头继续跟宋曲生一起开干。   宋怀信眼看着饭菜变少,忍不住加快了伸筷子的频率。   因为再不快点,就——   宋广明回过神:“我那么多道菜呢?”   他的两个好弟弟抬头冲他笑。   一个高高大大,另一个却清瘦如嫩竹,委实看不出实力竟恐怖如斯。   ***   理朝政的太和殿外,少许数十位官员鱼贯而出。   耶瀚行走在最前面,被昔日同年的榜眼司空山叫住。   “正心,等我一步。”   正心是耶瀚行的字,正是耶瀚行去世的祖父取的。   昔日耶瀚行与司空山及状元同在翰林为官,三人结下深厚情谊。   直至取用他们的先帝壮年猝然驾崩,如今的圣上也历经波折,来自朝堂、局势的多番磨砺早让三人更改了志向。不过如今虽人各有志,来往不多,也仍是可交心的朋友。   耶瀚行回头,不解地问:“司空兄,何事寻我?”   司空山同他走到无人处,才低声道:“正心既然能走顾千岁的路子,为何还要回上书房?”   “我本是太傅,主担教化之责,不去上书房去哪儿?”   “你是太子太傅,大皇子一脉正着力定下储君之位。圣上近年愈发爱重斐然诗词,正心诗才绝等,顾明朗亦只服你,你若进朝堂,何愁不能得圣上欢心,推局势一把。”   “我早不作诗了,司空兄。”耶瀚行觉得没趣,不愿再聊。   司空山却不愿意放过他,还在不断试图说服。   ***   一刻钟后。   宋宴清正饭后消食,跟宋怀信四人一起在夕阳下溜达,忽地被甩了个天雷。   【叮!恭喜宿主,检测到主线任务推进必要因素——“太子选秀比赛”。】   【该选秀比赛罕见程度高达几十年一遇,请宿主务必抓住机会,C位出道!】   宋宴清:?   太子、选秀、比赛? 第010章   宋宴清这下不仅怀疑自己阅读障碍症没好,还怀疑自己听力也出了问题。   太子和选秀比赛放在一起,就很离谱。   可系统之前就把他与其他皇子,当成同公司的“练习生”,眼下搞出“选秀比赛”倒也像系统那不适配的残缺程序脑能做出来的事。   只是“太子选秀”,让他现在去参加,系统是想让他死吧!   太子争夺,可不是他唱、跳、Rap吊打其他皇子就能搞定的,是权利的争夺。   以贵妃的强势、以及现在大皇子党派的庞大,别说真正掺和进去,哪怕只是表露出争夺的意思,他都有可能再“病”一场,试试就有逝世的风险。   所以试是不可能试的,只能继续骗脆皮系统。   反正这一场太子选秀比赛,没有“初舞台”,没有“分班级”、更没有“一公”、“二公”什么的,根本就不会按照系统的错误预估和理解去发展。他就不信,系统一个统就能阴差阳错出一整个正常选秀比赛。   除此之外,宋宴清还发觉一件事很特殊。   系统的消息源,好比“太子选秀比赛”,还有之前“违法公司”等。   古代环境压根没有选秀这回事,想必系统这个半瞎子能凑合的【固定程序】都不多,无中生有算它厉害。   同时古代没有网络,没办法畅行网络、搜集信息,所以系统的信息来源只能是——现场搜集。   落魄系统,离线“偷听”。   一个高科技产物,居然没网,宋宴清一时竟分不清出道夜当晚穿越的他和系统谁更惨。   他不禁对没网的系统生出两分怜爱。   但该骗还是要骗的。   ——“好好好,我们参加。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出道。”   相信系统耳中,宋宴清有求必应的声音必定极为暖男。   得到宿主同意,系统继续道:【现在参加选秀比赛,宿主将面临练习生练习时长过短、能力落后于其他练习生的难题。为此系统将启动应急机制,发布紧急任务,便于宿主提升能力。】   【任务内容如下:请宿主寻找良师,针对至少一项业务能力进行针对性纠错和改进。】   【宿主完成该项任务提交后,系统审核通过,将获得5000粉丝值鼓励奖励。】   【任务时限:七天内。超出七天,将判定紧急任务失败。】   夕阳之下,气氛和谐又古怪散步的皇家四兄弟,突然就发现宋宴清眼神突然变得更为明亮、甚至灼热,仿佛透过远处的夕阳,捡到了什么宝似的。   宋广明:“前面地上有金子?”   “书中自有黄金屋。”   宋宴清嘴上我爱读书,心里却想道:这比捡到金子更快乐。   捡到金子只能买买买,但不能够保证让他活下去,粉丝值却可以增大可能性。   黄金虽珍贵,生命价更高。   宋曲生接道:“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   劝学诗自是都背过,眼见都接上了诗文,宋怀信跟着道:“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个我会!”宋广明大声,“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背完了,宋广明脑袋四处环视一圈,嫌弃道:“你们怎地搞得像是太傅先生们在偷听一样,怪无趣的。”   “那什么有趣?五哥。”宋曲生顺着他问。   “明日放假,有趣,我不跟你们溜达了,回去耍了。”宋广明抛下三兄弟,找他亲二哥去。   几人散了,各回各宫。   宋宴清开始琢磨从哪儿寻找“良师”。   唱跳Rap三项,首先排除掉对于古代人来说奇奇怪怪的Rap,其他两项宫中都有能人。   皇子们有教授杂课的夫子,若有意愿,琴棋诗画都可去学。但原身觉得课够多了,懒得去学,没有现成的老师给宋宴清捡。   除此之外,宫中有处畅音阁,养着好几个大戏班子,还有好些乐工和乐师、舞姬、杂技等专业表演人员。   宋宴清便打算去畅音阁见识见识,碰碰运气,顺带满足一下好奇心。   练字、打卡完成日常练习任务、最后来了段舞活动筋骨,到了深夜,宋宴清才结束丰富的一日。   但今夜有点意外。   睡前系统提示:【宿主,现在就休息的话,今晚的学习时长最长任务可能会失败。】   第一次收到可能任务失败的通知,宋宴清惊坐起,倔强地从床头拿起一本书。   ——“系统,是谁大半夜卷我?四皇子嘛?”   此时皇宫已万籁俱寂,灯火都黯淡下去,不用值夜的一般都睡下了才是。   【不是四皇子,是五皇子宋广明的学习时长与宿主只相差半个小时,距离今夜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宿主今日学习时长有被超过的可能。】   宋宴清:这不可能。   ——“你确定他看的不是话本?”   【《江湖笑傲行》在五皇子的书单上有名,看这本书也算学习中。】   宋宴清只能一边翻自己的史册,一边腹诽:为什么太傅不给他一份话本书单当作课业?   就因为他老实没在课上看课外书嘛!   又学了一个小时多几分钟,保证任务完成,宋宴清带着一脑子知识倒下睡觉。   梦里睡得很沉,做梦梦到他长出了另外一个脑子,从此可以一个脑袋读书、一个脑袋干别的。   守夜的李福听到殿下一边嘴里嘟囔“读书”、又一边笑得开心,心中佩服不已。   殿下与从前比,当真是脱胎换骨。   睡前睡不着要爬起来看半个时辰书才肯睡下,梦里还惦记着读书用功的事!   ***   第二日一早起来,宋宴清觉得脖子有点沉,洗了脸才彻底清醒。   接着出门,先往王婕妤宫里走一趟,听她念叨后宫的事、以及要照顾好自己。   宋宴清给她带了两本新话本,叫宫人读给她听,教她识字,闹得王婕妤又高兴又头疼。   再往皇后的凤仪宫去,留下一本字迹还丑着但整齐干净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跑完这两处,宋宴清带着人往畅音阁去。   知晓目的地后,李福小声提醒道:“殿下,畅音阁里不少人虽无名无分,但也承过恩宠。”   皇帝睡过的美人遍布皇宫各处,实在太多,畅音阁里都不知道有多少。皇子们都是儿子,可不好担上沾染亲爹睡过的人的名头。父君可不慈,儿子却必须孝,就如同臣子必须恭敬、不可冒犯一般。   宋宴清让他放心:“听说常有排戏练戏的,我只听戏。”   李福想起干弟弟小马唱《甫田》那回,想起主子的新爱好,捧场道:“听戏好,太后娘娘也喜欢听戏,只是现在不在宫里。”   往畅音阁去,旁边就是侯书监,从前李福“学习”的教室。   宋宴清看他惦念,笑着赶了他去转转,李福坚定拒绝。   “殿下身边怎么能少了人伺候。”   然而进了畅音阁,在回廊处听了一柱香的戏,李福开始两眼发晕。   宋宴清:“出去转转,我还要听许久的。你在这儿睡着了,倒显得人台上唱得不好。”   别人在台上挥洒汗水,下面的人却呼呼大睡,宋宴清觉得实在不好。   太容易代入他以前的本职。   赶走李福,宋宴清听得更认真,准备挑个“厉害又好说话”的临时师傅。   皇宫戏曲专业人员水平确实好,一曲《桃花扇》唱到剧末套曲,听得宋宴清双眼发红,直感慨穿越也不尽是糟糕事。   顶级戏班,太享受了!   正感动呢,有另一道和着台上唱词的唱腔自转角下的回廊响起。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男声悲怆苍凉,比之台上的大师慷慨有缺、铿锵不足,然而全是感情,大巧若拙,更叫宋宴清心头触动,震撼佩服。   宋宴清循声回头望去,看见一手拎酒壶,一身松垮玄衣的中年男子。   其面容儒雅,面色微醺里带八分颓,赤脚坐在地板蒲团之上,双目闭着,颇有非凡气度。   难道刷新出隐藏大佬了?!   宋宴清靠近自己的5000粉丝值。   “先生,你唱得比台上好。”   “嗯?何解?”男子脸先侧来,再将一双微浊凤目扫向自来熟的小少年。   宋宴清大方回答:“先生唱的如同是自家的朱楼塌了,实在苍凉,令人伤感。”   哐——   当当。   男人手里的酒壶摔落下去,跌落到廊外的石板上。   回廊后的屋子里,关着被圣上酒醉开玩笑关禁闭的顾千岁顾明朗、及一众宫女太监,此时心惊肉跳。 第011章   有一太监想要开门而出,顾明朗抬手拦下,静听外面动静。   回廊处,宋宴清看向滚落的酒壶:“可惜。”   宋齐光不悦的目光落在宋宴清身上,斥责他:“还不是你口出无状。”   若不是这小子信口胡说,他手里酒壶怎会滑落。   宋宴清脑子一转,想到自己刚才言语上的问题。   他心道:难道这位隐藏大佬人士,家里真有楼塌了不成?古代木楼的话,也不是没这可能。   宋宴清不好意思地上前把酒壶捡回来,还给对方:“惊扰先生了,是我的错。”又夸回去,“不过也怪先生自己啊!一曲惊艳,不由得我直抒胸臆。”   宋齐光看着问自己名字的小少年,心里也不禁嘀咕起来。   他莫不是真弄错人了?   可这等年纪的少年,又在宫中肆意行走,年龄模样都对得上的只有他的小儿,传说起死回生的老七。   略一思忖,就知道不可能认错,眼前这小子肯定是他的儿子。   但可笑的是,小东西还一脸好奇地问他姓甚名谁。   这意味着,身为皇子,他居然没认出来自己这君父!   一时,宋齐光酒都醒了不少。他凝望着神态不似作伪的小少年,拿回酒壶,答道:“齐。”   “齐家治国,先生好姓。”宋宴清有求于人,嘴甜得很。   只是或许意图太过明显,对面的先生听见他的好听话,面上仍有几分古怪,并没有流露出高兴的意味。   他尚不知道,眼下这一局面比“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更升一级,直接到了父子相见不相识的离谱程度。   皇帝两年没上朝,一般在后宫和龙华殿胡混,原身也差不多两年没见着这亲爹。   原身潜意识的认知中,他的父亲本就是天下雄主的人杰。   皇宫里跟皇帝亲近的贵妃、顾明朗,一个能够掌控后宫、一个更是把持前朝,在王婕妤朴素的观念里,就是谁跟皇帝好,谁就能成为天底下一人之下的尊贵人。   故而王婕妤在养育孩子时,主打的教育思想是你的皇帝爹很好,咱要讨好你爹,你爹高兴了,将来你就能什么都有。   不曾见面的两年,足够一个孩子给父亲蒙上一层厚厚的滤镜,将记忆里的人变得更为英武沉稳、威严强大。   然而宋齐光沉迷酒色,精气神变得颓然、萎靡,进一步改变了他原本的容貌气势,将昔日身上的帝王威严几乎扫尽。   两厢一对比,于认人全靠记忆的宋宴清来说简直就是“面目全非”,不怪他认不出来。   宋宴清只以为自己心思浅,被看透了。   但这并非什么需要遮掩的事,他便坦然道出来意。   “先生所唱之乐感人肺腑,如何做到,可否教我一二?”   这小东西句句是夸,且语气真诚、神态更为真挚,可宋齐光听得愈发憋气。   宋齐光故意点破他身份:“七皇子,是也不是?”   “是。”宋宴清点头,他这身份绝对瞒不住。   但他想着,原身都有聚众赌钱的黑历史了,他学学“唱曲儿”,培养一下艺术爱好,应当不算什么。   “小殿下,你学这些不入流的做甚?”宋齐光不满发问,“你就不怕被训斥,那些啰哩啰嗦的御史、大臣,多管闲事得很,还有翰林院那些酸儒。哦,有些还是你的夫子吧。”   宋宴清眨眨眼,心说昏君两年没上朝那群臣子都管不了,还有心思管他这小破事么。   但嘴上不能不敬君父。   他信誓旦旦道:“齐先生放心,我父皇不管这些小事的。”他都不管事。   宋齐光:……   他原本真不管,但此时未必。   宋宴清又激他:“先生,我天资非凡,绝对是你闻所未闻之才。你教我一回试试,保管不后悔。”   宋宴清态度并不强势,只是有些歪缠。   若遇上大胆不怕得罪皇子的,还真有可能不理会。   可宋齐光不想叫儿子当面不认识他这种笑话传遍朝野。   他还恍惚地想到自他问过一句起死回生之法后,顾明朗后面又提过这小子一回,还说的都是好话,说这小子洗心革面,从吃喝玩赌的废物,变为勤奋好学、还孝顺母亲的好孩子。   眼下看来,全是放屁。   他这个昏君么,生的儿子居然也是昏庸纨绔的好料子,真是可笑。   宋宴清就看见大佬突然哼笑了声,对他点头。   “好,我教你,你是皇子嘛。”   搞艺术的嘛,正常的很多,但神经质也正常。宋宴清拜见过音乐圈不少前辈,也有这种风格的。   “先生说得好似我以势压人,可我分明十分有礼。”   “但我并不介怀。”宋宴清厚着脸皮继续推进,人坐着,上身也行了个对夫子们的揖礼,“还请先生教我。”   宋齐光受了礼,在心里骂一句不孝子。   转头头疼起来——他并不会教人唱戏、唱曲,而且水准也没有不孝子口中那般高。   方才那段唱词,只是心中有感。   想到这,宋齐光又不悦地扫了不孝子一眼。   宋宴清以为自己的5000粉丝值要长腿了,用早上背的论语大力旁敲:“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宋齐光:……   宋齐光彻底酒醒,并且闭上了眼,怕自己手里的酒壶飞到宋宴清脸上去。   后面屋子里,顾明朗身边的人几乎屏息,独顾明朗同皇帝宋齐光是真亲近,面上露出两分浅浅的笑意。   于是——【叮!粉丝值+5。】   宋宴清:?   他看不懂了,还以为这位大佬不乐意呢。   宋齐光闭眼静心几十息,睁开眼道:“只教你唱一曲《鹿鸣》。”   《鹿鸣》是他得意之作,曾也体悟到此曲的精髓,想来能达到不孝子口中的“大巧若拙”之效。   宋宴清点头,双眸发亮:“好,此曲我甚悦。”   眼见宋齐光张口想唱,耳畔台上的戏曲还在继续,宋宴清轻“唉”一声,打断对方。   “先生先生,我们换个地方吧。”他看向台上人,解释道,“两曲相争,反倒不美。”   宋齐光很是清瘦,被目的得逞后兴奋的少年一把拉了起来,恍恍惚惚间就跟着人倒着回廊往外走了。   他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很不适应。   但这回他不仅没人跪着穿袜送靴,还得回头对着太监们在的屋子摇头,拒绝暴露身份。   待被宋宴清带到石板路上,脚下更有凉意传来,激得宋齐光头脑难得清醒起来。   宋宴清左右看看,选中一湖石假山旁的二层小亭。   “齐先生,去那里可好?”   宋齐光看着面前的鹅卵石子路,看向宋宴清脚下,口中吐出一字:“鞋。”   “啊?”宋宴清反应过来,看向他便宜先生的脚下。   忘了,齐先生打的赤脚!   宋宴清不好意思地问:“齐先生,你的鞋在哪儿,方才廊下处吗?我去给你拿过来。”   宋齐光拉住他:“丢了,不在那处。”他低下头,“要你的,聊作学资。”   宋宴清:……   这位大佬人还怪小气的。   成年男子可穿不下他现在的鞋靴。   他脱下自己的鞋袜,赤脚踩在地上,作势递给宋齐光:“先生,给。”   宋齐光用两根手指拎了他的鞋袜,往旁边丢出去,然后带着这小子往赏景亭走。   石子硌脚,但想着后面小子皮肉应当更嫩,宋齐光就舒坦了,甚至有些享受,连看着石子路上不同颜色石子铺就的图案鸟兽都觉得有趣可爱起来。   他回过头,发现不孝子也十分开心的样子,行止颇有几分天真烂漫,走路时会避开地上石子拼就的动物。   宋宴清分享好心情:“齐先生,你看这只猫儿好威风!”   宋齐光仔细看了两眼:“是异瞳狮子猫。”   被搭理了,宋宴清就更不客气了,见一个问一个。   继闭眼后,宋齐光又想闭嘴了。   这小儿好生聒噪。   他娘到底怎么教的?   但他竟一个不漏地答全了宋宴清。   来到亭下,宋齐光也不坐下,立在微风迎面的栏杆前,定了定心,张口将《鹿鸣》唱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唱曲时,他以手中酒壶叩击白玉栏杆为伴奏之乐,金石相击,简陋之中却有大气潇洒之感。   第一次亲耳听古乐的宋宴清:好听!好有古韵,如听仙乐耳暂明。   假山后面,偷听的顾明朗则是听着这乐曲,想到了上次帝王唱和此曲的时候。   貌似,也与七皇子有关。   欢宴之时,帝王酒醉忘情,回忆往昔,和了一曲《鹿鸣》,宴尽之后,霎时清净寥落。恰好七皇子出生的消息传来,七皇子就有了“宴清”的名。   他提议改成“晏清”,圣上摇头拒之。   假山阴影里的顾明朗无声叹气,神色怀念,原来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而上上次,那就要再往前了,足有二十多年,是段伤痛的往事。   宋齐光只唱了一遍,就苛刻地看着宋宴清:“你来。”   宋宴清:看我用“天赋”秀你一脸。   刚才的你要我鞋袜,等会不得求着收我为弟子。   他可是正经学过的,换了身体,条件没有现在经受过科学锻炼那般完善,可无数知识却刻在潜意识中。   宋宴清开口,曲调皆在,且情感也模仿着齐先生的版本跟上,还有股少年的清稚欢悦,恰如呦呦鹿鸣。   唱得极好,好得宋齐光笑不出来了,反而暗暗咬牙。   小儿子没说假话,他还真是天赋斐然呀!   想到七皇子赌术一流的传闻,自诩是个昏君的宋齐光都眼前直发黑,他这是生出个什么五毒俱全的儿子。 第012章   顾明朗结束回忆,曲声已来到尾处。   越过那影影绰绰的山缝树影,他的目光落到亭中父子身上,对那陌生的小少年生出几分爱屋及乌的好感。   圣上的儿子,确有几分像从前的圣上。   【叮!粉丝值+100。恭喜宿主获得第二位真爱粉!】   在最后一句“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振荡的尾音里,真爱粉增加的提示声一并响起。   宋宴清望向齐先生,瞧见对方紧闭双目,似乎还深深沉浸在氛围之中。   当事人宋宴清自己都有些疑问,他唱得这么好的嘛?   不过终于拥有真·真爱粉,又是靠的昔日本职,宋宴清心里颇为欢喜。   待宋齐光睁开眼,就见小少年掩不住高兴,神采飞扬地问他:“齐先生,我算不算极有天赋,哪些地方还不足?”   宋齐光:……   还跟他炫耀起来了。   宋齐光阴阳怪气地针对这小子的缺点:“不知七皇子读了几年书、识字多少?如此简单的短诗,都唱错好几个字。”   宋宴清摸摸鼻子。   以现代的字典为基准,他可没唱错。   这时候的官方语言,与现代大差不差,可也有许多不同。在唱歌时,由于曲调和谐的要求,好些字还会发另外的音。   宋宴清犯的便是后面这种错误。   他尽力了,奈何一部分本能难以立马纠正。   想透原因,宋宴清又理直气壮起来:“先生何必避重就轻。”   识字的事,关唱歌什么事呢。   “不是殿下想要知道自己不足?”宋齐光冷哼一声,“你还有气息不稳、韵调不足的毛病。不过学得皮毛,就如此自傲,往后也不必再学了。”   这反应超出宋宴清的理解。   都一口气变成真爱粉了,居然对他这种送上门的天才徒弟不心动?   宋齐光只想让这小子以后都闭嘴,一句也别唱,免得暴露他在歪道上的好天份!   他振声道:“此地以后不会有人再教你。好好的皇子,就老实当你的皇子,掺和这些下九流做甚!”   宋宴清:……   狠人,居然连自己的行当都骂。   看来这位先生多少受过些职业上的不公,以至于对他这种“未来人才”的爱护之心都变得别扭、扭曲。若不是有系统在,一准得误会了。   宋宴清真诚道:“齐先生,我们只不过私下学了几句,无人知道,无妨的。”   “再说我年岁尚小,对于我的名声,也不必太过担忧。”   “最初的三教九流本没有贬低人的意思,三教指儒道佛。九流则是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九家,教派划分而已。犹记得百家争鸣之时,人人心有天下万民,到了今日,好好一个词却把众人划分三六九等,已然与先圣们的初心背道而驰。”   宋齐光在震惊和茫然两种情绪里打转。   不孝子这是在安慰他?   他只是不想让这不孝子走上歪路,更丢他的脸,结果被误会成他是在关心不孝子了。   这小子定然还误会了一些别的什么,清醒的宋齐光能判断出这一点,但实在猜不透小儿子奇葩的脑子会如何想。   他只好憋屈地将错就错:“你应下就是,好好读书,少学这些不入流的。”   “吾尚有事,走了。”   宋齐光一甩袖,不想再搭理这小子,提步就欲离去。   赤着脚的宋宴清跟上:“齐先生,你是乐师正吗?能下令让这里的乐师不教我。”   “想来这会儿台上还没结束,我们继续去听戏?我觉得唱得甚好。”   宋宴清觉得有个戏友也不错,大家一块儿欣赏。   宋齐光并不想搭理他,知晓他还想听戏,往另一头走。   还冷声道:“莫跟着我。”   宋宴清看出他的排斥,看在100粉丝值上,好脾气地宠粉:“你去便是,我目送你离去。”   话罢,他还真就赤脚站在原地,一幅送行的模样。   宋宴清承认,有很大的演的成分。   在现代,他会担心一下粉丝回程是否顺利、平安,尤其夜里一些女粉的安全。但在齐先生自己的地盘里,担心对方的人身安全实属多余。   但宋齐光不知道。   他临到转角处,鬼使神差地回头,就撞进少年一双温润里带着浓浓关怀的眼神中。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愤慨、痛心、更没有多余的讨好和畏惧。   宋齐光嘴唇蠕动了下,最终忍不住对傻儿子恶声道:“自己穿鞋。”   他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去。   已经偷瞄了鞋袜好几眼的宋宴清,小声自语:“放十颗心。”   而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宋宴清也给自己打十分满分。一个铜板都没花,就完成了请老师“紧急补习”的任务,真正做到了勤劳节俭。   ***   宋齐光走出畅音阁,顾明朗迎面而来。   顾明朗脸上带着笑意,惹得宋齐光扫了他一眼。   “顾千岁,你笑什么?”   “回圣上,没笑什么,只是瞧见圣上酒醒了开心。”顾明朗含晦地提醒喝酒伤身这事。   宋齐光不置可否,他问顾明朗:“那小子当真没认出我来?”   “我瞧着像是真不认识,没看出破绽来。”   “蠢东西。”宋齐光骂上一句,想着那不孝子一身寒酸,又道,“贵妃的宫务怎么管的?皇子都如此寒酸。”   “自内库耗损过多后,贵妃娘娘削减了宫里绝大部分的开支用度。眼下没动的,只有您这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及贵妃娘娘四处。娘娘说她自己的宫殿倒也能减,只怕那些烦人的大臣回头又要怪到圣上身上,故而没动自己那份。”   “贵妃,素来是不怕挨骂的。”   宋齐光嘴里念着贵妃,脚下却是回的龙华殿。   他走至半途,忽地又问:“你去打听一下,那小子今日是不是从凤仪宫走的。”   宋齐光觉得不孝子身上附带的香气,有些像是专供皇后宫里的百折香。   可思及皇后宫里传来的坏消息,宋齐光头又开始剧烈作痛。   他双目发红,扶额下令:“送酒来。”   顾明朗赶忙扶着人,张了张口,闷声未言。   ***   畅音阁。   宋宴清边听戏,也琢磨好了如何改进《鹿鸣》。   气息不足,慢慢练就会提升。但若是格外注意,也能在一首歌内快速提升气息水平,这种属于“限定提升”,并非真实水准,缺斤少两也干得。   宋宴清就打算如此应对系统的审核。   韵调不足是因为古乐与现代乐的表达方式不同,也得多唱唱,但于宋宴清而言不算特别难。   唱《鹿鸣》,诗经雅曲,总不会显得很奇怪了吧?   于是李福等在外头,接到人时,听到了“呦呦鹿鸣”的哼唱声。   “小的真是有福气,能得殿下照料,还能有耳福听到殿下唱曲,可真好听。”李福夸道,“殿下您是不知道,今日那群瘪犊子可是羡慕死我了!”   本以为是苦差事,故而没有厉害的去抢,李福成功上位。   哪晓得是个好活,可不就招人嫉妒了。   但这份嫉妒,叫李福心里快活得不行。   宋宴清看他像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心道:还真是容易满足啊,不过就是放他回侯书监转了圈。   回到七清宫,宋宴清又挑灯夜战。   无他,五皇子宋广明那边又开始沉迷话本了。   只是自己在这苦读,而你的对手却在愉快地看话本,想起来心里就难以平衡。   宋宴清找系统吐槽。   ——“放假还看什么话本,当代皇宫里的年轻人难道就没点别的娱乐活动吗?”   【宿主是想玩游戏吗?系统自带扫雷和贪吃蛇、俄罗斯方块游戏小程序,可在闲暇时放松心情。】   喜提新发现。宋宴清想,得多找系统说说闲话。   ——“下次吧,我有空就玩。”   虽然只是他小时候装酷哥时都嫌弃的小游戏,但宋宴清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真香。   学到半夜子时,终于拿到又一日的【学习时长最长】任务奖励。   连续积攒下来,这个学习任务每日能获得的粉丝值数量可观。   但作为一个新古代人,宋宴清熬夜了!   我可真是古代人的耻辱啊。   都怪宋广明! 第013章   “广明,站起来。”   看着宋广明昏昏欲睡,又一次差点磕到头,好脾气的耶瀚行也忍不住点名让他罚站。   宋广明还没听见,被身旁陪课的年轻翰林推醒,头脑昏沉地站起来。   “昨夜忙什么去了,以致白日如此困顿?”   有些困的宋宴清感觉自己精神了许多,看起热闹来。   宋广明搓一把脸,心虚道:“忙于……课业!”   太傅布置的书单,也算课业吧。   他如此心虚,耶瀚行怎会不懂:“既然广明你如此勤勉,那课下我单独考考你,看你学了多少。”   耶瀚行要求的看话本,可不单单是看。   想到这,看完话本后文快忘了前文的宋广明一激灵,清醒了不少。   奈何为时已晚,耶瀚行不再理他,继续讲课。   宋宴清认真听着课,或有不懂的,用细细的朱笔一点,身边陪读的学士就记下来,随后再单独详细讲解。   约莫到巳时初,耶瀚行停止授课,让皇子们消化一二。   而他来到宋广明身前,单独考他。   宋宴清:继续看热闹。   “近来看了哪本?书可在。”   宋广明犹豫着,挑了一本印象最深的:“《江湖笑傲行》。”   他身后伺候的人,上前将原书递送给耶瀚行。   “此书讲了什么?独特之处在何?”耶瀚行边询问,手上翻开了书。   “讲了一个商人之子,家破人亡,被迫在江河湖面上讨生活。他辛勤经营、生意渐渐变好,结果又遭到算计遇到水匪,靠着本事成了水匪帮的帮主,对仇家报仇雪恨!太傅,我就看到此处。书里的商人之子,匪营那段很是独特,我纵观无数话本,别的书都不曾写过。”宋广明真心觉得这话本新奇好看。   否则也不会让他看了一夜,牵连他白日被罚站。   耶瀚行翻了翻,忽地问:“若你是常人,看了这书会想去水匪营中见识见识吗,会不会因着好奇生出一些好感?”   “恐怕是会的。”   宋广明诚实回答。   宋怀信正色道:“此书怕是会影响到部分人对水面匪徒的看法,叫人误送了性命。”   能相信的人,怕是头脑不太够用,更容易出事。   “这是南陵来的话本,纸色泛青,纹路从直而深,闻来墨香混杂竹香。”耶瀚行神色端肃,眉心皱了起来,“南陵城三面环水,听闻久有匪患。上面几处河湖的名字,亦与南陵的江河名对得上号。”   耶瀚行转过身,对着门外吩咐:“去兵部寻一份南陵城的速报过来。”   “猜测也未必成真。”耶瀚行安排完,回身问宋广明,“若五皇子落进水匪手中,会如何行事?”   宋广明:“我既看了书,可仿照此人行为。先用自身能为之事,与匪头交好,再缓缓图之。若有机会,就快速逃离。君子不立危墙、不行陌路、不入深水、不坐垂堂。”   耶瀚行笑着问:“哎呀,我们五皇子能为匪营做什么呢?送赎金?”   宋广明:……   宋广明沉默了。   耶瀚行又问:“匪徒又为何要与你交好呢?见你胆怯,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自会事事从之。那等杀神,岂会如太傅一般惯着你?”   宋广明倔强地反问:“那太傅落入匪徒窝,会怎么做?”   “太傅不会落入匪徒手中。”宋曲生不接受宋广明的假设,“君子不涉险境,太傅是真君子。”   宋广明:“只是打个比方,我想多听多学还不成吗?老六你闭嘴!”   耶瀚行:“好了,别吵。若真落入那等情形,应当先学这人想办法了解那匪营,见机行事,见人行事。尔等身份贵重,更易招惹杀身、凌/辱之祸,切勿轻易泄露。”   “若还算平安,那就暂且蛰伏,莫惹是非。若是进了杀神窝,探其所好,保命第一,效仿书中这人也未不可。如若各种办法皆无用,危急性命之时,也可用身份利诱。”   话罢,话本在宋广明头上轻轻一敲。   “看书仔细些,带着头脑看。这书当地景物,都是南地风貌,可见写书人定是南人,而非胡编。再有江湖河上天气之象,书中描绘又是否为真……”   耶瀚行数出许多细节,让宋广明举着手里的话本不敢放下来。   宋曲生目光崇敬:“太傅记性真好。”   宋宴清问道:“太傅是否过目不忘?”   “那倒没有。”耶瀚行摇头,“也得认真看个三五遍,方才能久记。不过我看书极快,幼时我父亲怕我囫囵吞枣,浪费了书,就要我如此看书。长大些,方才发现受用无穷。”   “只是这法子学得慢,又易遗忘,从爱好入手最佳,正适宜五皇子。”   换成宋宴清三人的书单,让他们将一本书完全琢磨通透,再看下一本,一本史书足够他们看上一年半载、更甚可能是三年五载。这是书册不同的缘故。   训完宋广明,耶瀚行手抚长须:“如今正是秋时,待到冬日,吾能带两位文武双全的弟子出宫去看围猎,不知有人欲同往乎?”   “冬日围猎?!太傅,我欲同去、我欲同去!”宋广明跳了起来。   出宫的美事,还能出去打猎,哪个不想去。   往年的出宫活动,基本上也轮不到他们四个小的。   算起来,也只有四、五皇子出宫过两次。剩下两个可怜巴巴的,一次都不曾出过宫门。   “太傅也只能带两人,故而你们得多多努努力了。”   耶瀚行抛下香喷喷的诱饵,潇洒离去,他还有另一处要去授课,一整个上午都没空。   留下四兄弟大眼瞪小眼。   宋怀信环视一圈,肯定道:“都想去。”   宋曲生看了看自己孔武有力的胳膊:“你们都打不过我。”   宋广明心想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实在是比不过这两个。   他看向宋宴清:“老七,你说怎么办?”   宋宴清看着企图抱团的学渣:“我有办法,但不告诉五哥。”   谁叫你半夜卷我。   除非——   “好七弟,我请你吃席!这一月的我包了。”宋广明知道自己的长处。   午膳时分,两个学渣凑到了一处。   宋广明殷勤地问:“老七,你说我们怎么搞?”   “太傅自然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他既公开说了,必然也会看我们围猎前的长进。若是进步大,未必没有可能,离着冬日围猎还有些时日呢。”   “哪能一下长进那么多啊?”宋广明觉得不太可能。   宋宴清却很有信心。   他坚信“长进”在耶瀚行的评定里,肯定占了不小一部分。   问题反而不是他们有没有希望,而是诱惑之下,宋怀信和宋曲生同样也会十分努力,他的努力会被抵消掉很大一部分。   还好,他有系统和五哥的赞助,可以加速“武力进步过程”。   只是往后怕是得头痛,怎么多方面兼顾。   除了学习任务,他还有训练任务,还得锻炼身体。   宋宴清安抚自己的饭票:“五哥,你要是包我狩猎前的膳食,可以一直跟着我。”   宋广明:……“老七,你行吗?”   宋宴清坐地起价:“每个月再加五十两银子。”   宋广明眼珠子转得飞快,灵机一闪:“我可以找我哥!”   “去年、前年的别宫围猎,贵妃和大皇子都没去成。   据说是因为国库缺钱,昏君只带了几个小小老婆,自己独自出门潇洒。   宋广明:“你说我给太傅送银子有用吗?”   宋宴清又加了一碗饭,抬头看向抓头发的宋广明,真诚道:“感觉不如给我和四哥、六哥送。”   宋广明居然还真考虑上了:“也不是不行……”   宋宴清:……   哥哥唉,你敢给我们也不敢要多的,闫嫔和你二哥是好惹的么。   ***   隔了三四日,宋广明还没下定决心,宋宴清带上自己的课外课业,单独找了耶瀚行一回。   有他练字的成果,还有看书的心得。   耶瀚行很是满意:“字进步不小,可以换一贴了。书也读得不错,很有道理,且不浅显,可见没敷衍。”   宋宴清便借机打听,文武双全里面,文和武各占多少,还有如何评定。   耶瀚行小小透露一二,因为要去狩猎,故而文五武五。   至于其他的,除成果外,中间的过程也是很重要的一项。   宋宴清还想再问多一点,被耶太傅赶了出去。   出了这边回廊,被三兄弟包围。   “七弟,你打听到了什么?”宋曲生语气最为礼貌。   “好弟弟,跟哥哥们说说呗。”宋广明搭上宋宴清的肩膀,总一块吃饭,两人也熟稔起来。   宋宴清抬头看,宋怀信也支着耳朵呢,也很是关心。   他简单道:“文五武五,还看期间的态度表现。”   “还有呢?”宋广明贪心追问。   “没了。”宋宴清一摊手,“我还想问,被太傅了赶出来。”   “怎么可能,太傅眼神不好,最喜欢你。”宋广明还是不信,也心直口快。   宋宴清面露疑惑。   宋怀信道:“五鹿笔。”   独宋宴清一个人有礼物,他又没藏着不用,三人自然能知道那支笔怎么来的。   宋宴清:“那也是我自己要的。你们得主动,主动才能有故事!”   他鼓动三人:“一人去问一遭,说不定能得到更多信息。”   于是耶瀚行惨遭车轮战一般的骚扰。   太傅气咻咻地在写着宋宴清名字的纸页上写下:此子年纪轻轻,却很是小气,故意使其三兄闹吾。   等写完,又写下一行字:此为阳谋,可见聪慧,实令人又爱又恨。   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被记了小本本。   没得到更多信息,宋宴清跟着兄弟几个叹叹气,成功混了过去。   再回到七清宫,宋宴清把系统召唤出来,进行第二场小考。   ——“系统,我练好《鹿鸣》了,你审核审核。”   诗经里的曲子,悠悠唱起也不如何扎眼,反而能为宋宴清收获些许粉丝值。   一曲毕,又几十息,系统的声音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紧急任务——“赛前提升”,你掌握了更适合时代特色的唱腔,也提升了自己对气息的掌握。】   【虽然你投机取巧,但也证明你对于技巧有自己的思考。希望你日后保持思考,愈发勤奋!】   宋宴清:?   ——“投机取巧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吧。”   系统又沉默了一瞬,估计憋回去了不少。   【恭喜宿主获得5000粉丝值鼓励奖励!】   【你将正式参与太子选秀比赛,大胆且谨慎地使用系统对你的鼓励奖励,提升宿主在比赛之中的竞争力吧。】   【由于宿主进入选秀阶段,系统开启抽奖板块。第一次抽奖免费,请问宿主是否现在就使用?】   宋宴清能看到【唱】、【跳】、【Rap】三个板块旁边多了一个转盘。   1000粉丝值一次抽奖,此时数值上有一道横线,显示不用收费。   而转盘分为八个区域,有三个区域是“训练精力药剂”、两个区域是“力量属性点”、还有一个“体力属性点”、以及“Rap精通+1”、和“唇红齿白+1”。   精力药剂是普通奖品,属性点是初级奖品,后两者则是罕见的高级奖品。   宋宴清眼睛一闭:“抽吧。”   穿越大神,保佑我不中大奖!   【叮!宿主运气爆棚,获得“唇红齿白+1”。】   宋宴清:合理怀疑系统是个颜狗,他有证据。   用掉“唇红齿白+1”,愈发清俊的宋宴清看着暴涨的5000粉丝值,心情十分愉悦。   终于不用扣扣搜搜加点了。   要不去感谢一下齐先生? 第014章   “殿下,畅音阁那边说齐先生出宫采诗歌去了。”   李福从畅音阁回来,给宋宴清带回一个足够让皇子都羡慕的消息。   人离宫了。   宋宴清由衷地感慨:“真叫人羡慕啊。”   李福笑得憨厚:“我看冬日狩猎,殿下定能出去。”   “哥哥们厉害着呢。”宋宴清问他,“我怎么就一定能出去了?”   “这——,殿下最为努力,离冬日狩猎还有小两月,殿下定能异军突起!”   李福用上了新学来的词,但不影响他胡乱捧自家殿下。   和宋广明想的一样,李福这个自己人也认为宋宴清在四选二里很难成功竞选上。   文武双废,这才是宋广明和宋宴清目前的真实成色。   哪怕两项中有一个特别优秀的,看着也更有希望些,奈何两人两方面都不行。   宋宴清看看自己充裕的粉丝值,没当众说什么大话,只跟系统说——“系统,我肯定行。”   系统发出郁闷的回应。   【宿主,出宫狩猎是公演吗?可是太子选秀比赛的初舞台、初测评还没开始呢,还有分班、出道曲,通通都不见踪影,这个太子选秀怎么回事啊?也太怪了。】   因为这根本不是个选秀比赛啊!   当然没有什么初舞台、初测评等流程。   宋宴清很想笑,但得憋住,还得想办法忽悠系统。   ——“系统,这个比赛非常罕见,几十年难得一遇,所以它的流程也极其漫长,按照几十年来运营。”   【可是主线任务只有五年时限。】系统着急。   ——“统,你千万别急。”   宋宴清真怕脆皮系统把它自己整崩溃了,连带也把他送走。   ——“我们只要在比赛之中,努力获取曝光的机会,获得宣传就够了。有的练习生不用通过比赛,只要渠道够,照样可以爆红出道,对不对?”   ——“记住我们的终极目标,优质巨星偶像。选秀出道算什么,你要放宽心,把目光放长远。”   系统被安抚住,在差点运行不了的简陋基础环境里,做出理性判断。   【太子选秀比赛持续时日可能过久,系统暂不关闭每日训练任务,请宿主保持训练,在低谷逆流静心沉淀。】   ——“谢谢系统,你想得很周全。”   把系统情绪照顾好,宋宴清才继续投身于学习、训练、锻炼三点一线的充实生活。   忙碌之中,宋宴清分心关注了一番南陵城速报的事。   磨了耶瀚行两天,在私底下看到速报原件。   南陵城果如耶瀚行猜想的那般,整座城池沦陷水匪之手。   而这事,在半年前就已发生,至今朝堂还没解决。   宋宴清看完速报,面色凝重地问:“太傅,城都没了,也无人管么?”   “不过一座小城。当时正好碰上北方出事,实在抽不出功夫,如今兵部……”耶瀚行叹口气,“莫问这些,你好生读书吧。”   若非见着小皇子日渐沉稳,这一两句耶瀚行也不会吐露。   只是桩桩件件,堆积在心头亦是沉甸甸,叫人梦都不安宁,才一时没能忍住。   宋宴清点头:“太傅不叫我问,那就不问。宴清只是好奇,太傅猜没猜中罢了。”   这般表现,才更像不知世事的皇家傻儿子。   就是又被太傅嫌弃地赶了一回。   ***   宋宴清看过速报的第二日,上午的文课结束。   宋广明神神秘秘地带宋宴清去他的五明宫,非要在他的地盘用午膳。   宋宴清瞅他几眼,知道不是坏心思,点头跟上。   再次用100粉丝值加点后,食欲格外旺盛的宋宴清又化身饭桶。   不过今日宋广明没说讨嫌的话,还殷勤得很:“七弟,你长身体,多吃些。”   宋宴清直接问:“五哥有话直说吧,我看你憋得都难受。”   宋广明讪笑着:“七弟,你明日读书、练武,带上我可好?”   “你去寻了二哥,二哥没应你,又找上弟弟了。”宋宴清点破他心思。   “说这些做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宋广明说着,摸出两个大银元宝,塞过去,“这是你要的,五哥给你准备好了。你就说,你要不要?”   宋宴清都不用多看银子一眼。   他拉住宋广明的手,兄弟情深道:“五哥客气什么,明日一早李福就来叫你。”   宋广明都看傻了。   老七你变脸也太快了吧。   不过再看一眼老七的脸,皮肤白净无暇、通透泛着光泽,还有那耀目的红唇白齿,整一个清俊小郎君。   银子花给老七肯定不会亏。   就算最后在太傅那儿搏失败了,但说不得他能像老七一样越变越俊呢。   端着饭碗的宋宴清听着【粉丝值+10】的提示音,顿时奇怪地扫了宋广明两眼。   怎么就又送粉丝值了。   盯着他的脸看。莫非是因为他方才收银子的举动显得脸皮厚?   也不算特别厚吧。   五哥真是年轻没见识,以后有机会可以再给宋广明开开眼界。好弟弟宋宴清如此想。   ***   翌日,李福一早就去五明宫来提供催起服务。   奈何宋广明又熬夜了,睡得人事不醒,其他人还不敢喊,这位主子起床气可不小。   李福想了想,他也不敢,灰溜溜地回七清宫。   “殿下,五殿下没醒,睡得很沉,他宫里的人还不敢吵醒了,怕挨打骂。之前起床都靠二皇子的人来喊,今儿有些早,那边还没来人呢。”   “我去瞧瞧。”   为了新到手的五十两,宋宴清敬业地跑一趟。   但他最多只催两三回,日日这般可不行,会影响他自己的各种安排。五十两,宋广明能买的是榜样领跑服务,不是保姆服务。   到五明宫,宋宴清被迎进殿,一路到宋广明床前。   黄梨花木的螭龙纹双月门的架子床,越过水晶和金珠的重帘,是富贵锦被包裹住的一大坨,金尊玉贵的巨富气息逼面而来。   宋宴清:仇富了。   “五哥,该起床读书了。”   床上的一坨一动不动,五明宫里的人更不敢吭声。   宋宴清又喊了两声,走上前,拨开珠帘,掀开那锦被:“五哥,起床读书了。”   床上的人一扭,闭着眼睛就发脾气:“哪个作死的!吵爷……。”   宋宴清把被子丢到一边:“五哥,我只今日叫你一回,明日就看你自己的了。”   “七弟?”宋广明还懵着呢,但仍然记得自己对出宫和变俊的渴望,他朝着宋宴清身后吩咐道,“快,伺候我,起来了。”   飞快收拾好,宋广明浑浑噩噩地跟在宋宴清身后。   “七弟,起这么早,我脑子都是糊涂的,真能读得进书吗?”   “你早些睡,自然能清醒早起。”   宋宴清看看他的脸:“夜里晚睡,对你的面疮也不好,若想要面疮早些好,早起早睡更好。”   他当初完全没提早起早睡这点,是以为古代没人熬夜,那知道宋广明年纪轻轻就已是熬夜达人。   “当真?”   宋广明多了一点早起的动力。   只是实在太困,他强行读着书,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大太监吴言望向宋宴清,以眼神询问。   宋宴清临摹着新字帖,轻笑摇头:“让他睡饱吧。”   又想起来吩咐李福,“今儿从五明宫直接过来了,你让小马跑一趟,跟六哥说一声,我已经到上书房了。”   往常宋宴清会早起在七清宫内练字,再出门与宋曲生汇合,一同来上书房。   整个上午,宋广明的效率都很低。到了下午武课他才清醒过来,跟着宋宴清与武夫子一道练拳、练剑。   练拳舒缓筋骨,相当于热身。   练剑是宋宴清自选的课程,他于灵巧类剑法很有天赋。   原身的敏捷高达90,只学了两日剑法,教习的武夫子就一改高冷面孔,对往日里看不入眼的七皇子热情起来。   宋宴清在齐先生那儿被嫌弃的“受伤”的心得到弥补,这不有人抢着想要收他为弟子么。   只是碍于他的皇子身份,不好表露心迹罢了。   武夫子特意照顾,宋宴清练习的时间要求不高,可实际上的量很大。   宋广明试图跟上,偷工减料也只学了三分之一。   他气喘吁吁地坐在草上:“不、不练了,我歇口气。”   宋宴清:“别急着坐,吴言扶着你家主子慢慢走动。”   吴言:?   吴言硬着头皮,强扶起自家殿下缓缓走动。   宋广明嘴上骂骂咧咧,但行动上可耻地听话。   休息好,用晚膳,继续学习,宋广明熬到天黑,才从七清宫离开。   走出七清宫,他尤不敢信地回头看了两眼,对吴言说:“老七变化好大,他现在真不是人啊!”   宋广明没想到的是,半个时辰后,他又来到了七清宫,还是被他二哥亲自领回来的。   宋广骏与宋宴清在厅里对坐,一双狐狸眼笑眯眯,望之可亲。   只宋宴清的七清宫着实太清,在两兄弟的华服下显得过分朴素。   “七弟,多谢你乐意帮带小五,既然都一道读书习武了,不如帮人帮到底,让他在你这住一阵。”   宋宴清:“不大方便吧?”   当事人宋广明连忙点头:“对啊,二哥,实不必如此。”   宋广骏没理弟弟的话,他眉峰一动,下面人恭敬地送上一托盘的重礼。   “七弟,我近来实在是忙,你帮二哥,宫里的婕妤娘娘我定叫人帮你照顾着。”   提到了王婕妤,宋宴清只有笑着答应的份,收下宋广明和那托盘。   待宋广骏离去,打发宋广明去挑屋子,揭开托盘上的红布,金光耀眼。   李福和青栀瞪大眼,宋宴清面上却没有太多惊喜。   这便是他不会表露任何对太子位有想法的原因,他无权,还有软肋。   虽然宋宴清在努力适应,但他并未忘记这里是是人命如草芥的古代。   但不会一直如此的。   宋宴清笑起来:“收起来,明日青栀送一半给我娘。”   “殿下真是孝顺。”李福熟练地夸人。   “娘娘定然喜得不行。”青栀用立场打败没用的彩虹屁。   宋宴清想到明日王婕妤会有多高兴,对于有钱的满足感终于冒了出来。   “她欢喜,我也欢喜的。”   而宋广明转了一圈,勉强挑好屋子。   “七弟,我要跟你一起睡。”   宋宴清:……   “宋广明,你几岁?”   “可别的屋子都不能睡,床也不好。”宋广明真心嫌弃七清宫的布置。   “二哥只说让你住这。”   宋广明眼睛一亮:“对啊,二哥没说不能带床来。好七弟,你可真是机灵!”   半夜要总管搬床的吴言两眼一黑。   “殿下,夜里不能闹出大动静。”   没办法,宋宴清只能和宋广明挤一挤。   半夜时分,宋广明发现自己没被子盖,而他七弟一人两床。   宋广明伸手用力拽被子,心说:床明日必须得搬过来啊,七弟他是为了我好! 第015章   “啊切!”   走在自七清宫去往上书房的路上,宋广明的鼻子时不时发出抗议。   揉得鼻头发红作痛的宋广明,眼神怨念地落在一无所知的老七身上。   宋宴清走路带风,听到后面频发的动静回头。   和宋广明对视上后,宋宴清终于发现不对,问道:“五哥,你打喷嚏难道是因为我?”   “你说呢,你抢被子。”宋广明抱怨道,“身上明明盖了被子,你还要抢我的。要不是掐你的脸你都不醒,我还以为你是装的。”   宋宴清将信将疑,但他跟宋广明保持同样的愤慨:“都怪二哥!”   怎么还怪起我二哥来了?   宋广明本来觉得不对,想想又觉得好像在理,是二哥把他丢到七清宫的,便又忙着照顾脆弱的鼻子。   沿着宋宴清往日走习惯的路,很快兄弟两和宋曲生碰面。   看见七弟身后跟了个老五,宋曲生不解道:“七弟,你们怎么一块儿过来了,五明宫不是在另一边。”   按理来说,并不是同一条路。   “昨夜里二哥把五哥丢我那儿了。”宋宴清一句话解释清楚。   宋曲生又看向宋广明:“那五哥怎么……”   “还能是怎的。”宋广明嫌弃地看宋宴清,“老七,我再也不跟你一起睡了!”   他使唤身侧太监:“吴言,你今日安排人,将我的床和一应用具都搬到七清宫。今晚爷要是还睡不好,小心你的屁股。”   “主子放心,小的一定办妥。”   吴言笑着应下,半点不见为难。   宋广明又高兴起来:“办好了赏你。”   另一边,宋曲生神色淡淡。   心里却想:原来都一块睡了,七弟还没跟他睡过呢。   而后又自问,宋曲生,你几岁了?想如此幼稚之事,真是无聊。   宋曲生和宋怀信都是早年丧母,算起来还真是久未体会过与亲人同眠的亲近。   三人到了上书房,读起书来,看起来都颇为用功。   很快宋怀信也来到上书房。   隔着雕刻圣人像和勤学警句的窗,他望着书房里认真读书的三个弟弟,仿佛时光倒转回了三年前。   其实后来换的夫子学识也不差,更有比耶瀚行更胜一筹的老先生,学识似海。只是一来部分博学、又没有太多教学经验的先生们更适合教一些基础雄厚的学生,二来渐渐长大的少年逐渐暴露出顽劣任性的一面,特殊的身份让先生们不好管教。再有荒诞的朝堂实叫人心慌意乱、茫然不知所措。   耶瀚行到时,瞧见的就是无比令他欣慰的一幕。   上完课,耶瀚行在书海里转转,选好一本厚厚的古书,翻开抄写起来。   宋宴清准备休息一下眼睛,溜达到耶瀚行身边。   “太傅这是要抄一本带回家中吗?”   “非也。”耶瀚行摇头,也不曾放下笔,一边抄写一边解释道,“这是孤本,最近有人出高价收购,太傅准备添补一二家用。”   一页纸抄完,耶瀚行才抬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小皇子身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太傅自然也得想法子挣钱。”   七皇子挣五皇子的钱,这事儿也挺稀奇。   玩闹似的发生,但也直接将宋宴清的贫穷展露。   假如小皇子有钱,这事儿反而会成为美谈趣事。但他没银子,传着传着难免变味。人世间的事儿也真是奇特。   思及自己听到的消息,耶瀚行唯恐少年心性偏左,才有了方才的一出。   宋宴清看着耶太傅,笑了笑。   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罕见地笨嘴拙舌起来,只好佯作害羞地笑着走了。   回过神来,才戳系统闲聊。   ——“系统,你真的不觉得太傅很像个慈祥老爷爷吗?”   【不像。太傅风华正茂。】   系统不能理解宿主对《葫芦娃》的执着,它在无法更新的建议页面记录下:【可在娱乐板块增加童年温暖回忆,部分宿主有强烈需求。】   光阴流转,白驹过隙。   在一天天读书的日子里,宋宴清以一种堪称飞快的速度长了个,好似春日的青竹,几场雨下来就拔高得需要人仰头。   宋广明跟宋宴清同居一殿,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爬起来,突然发觉院子里舞剑的老七“长高”了。   庭中宋宴清手里长剑翻飞,锋芒逼人。   少年人清瘦的面上覆着薄薄一层汗,晨光下整个人和剑刃间的光辉般发亮,交相辉映。   一看就知道已起了好一阵。起得比他早,睡得比他晚,老七还是人吗?   宋广明站在一旁,心中腹诽,但又生出几分服气。   他站在悬着铜六角的檐下,靠着红漆柱子问:“老七,你怎么高了那么多?”   “多练武,多吃饭。”   近来饭量大涨,快变成真·饭桶的宋宴清如是道,手中长剑不停。   运动产生的多巴胺令人舒畅,对比起苦读,宋宴清本心也更爱习武的畅快淋漓。   跟着一起大碗吃饭,但独他吃胖了的宋广明:……   宋宴清收了剑,望着又打起呵欠的宋广明,忽地盯着对方的脸多看了几眼。   “五哥,好消息,你脸上面疮少了好多。”   “当真?”宋广明差点蹦起来,转身冲回屋子,去翻他带来那面琉璃镜。   此时玻璃还是稀罕物,全靠沿海大船商走黑船,一面琉璃镜价值千两,一般人还抢不到。   宋宴清站在庭中,拿着帕子擦汗,能听见宋广明咋呼的惊喜声。   “真的少了!”   “摸着好平整,这块还有点滑。”   “吴言,原来早上没有骗你主子啊。都怪你天天说少了,说得我都听不进你的话,只当你糊弄我。”   宋广明发觉脸好了不少,高兴地挑了一刻钟的衣服,最后被不耐烦的宋宴清拖着去上课。   不过这日走到往常碰面的地方,宋宴清却没瞧见宋曲生。   “都怪你拖拖拉拉,六哥都等不及走了。”   宋宴清嫌弃宋广明一句。   两人住在一块,兄弟情深是不可能情深的,嘴上愈发不客气,但也有直白斗嘴的舒坦。   不过宋宴清瞧了几眼天色,总觉得应当没耽误多少时间才是。   宋广明只顾得上臭美:“我变好看了,自然要换身好看的衣裳。”   宋宴清想着或许还能赶上,走路的步伐加快。   还真在金黄欲落的银杏树处,看到了宋曲生跟四哥宋怀信。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都没往脚步声响起的来人处看。   “四哥。”宋宴清靠近后,先喊了宋怀信,然后看向宋曲生,“六哥,你今日怎么没等我,是等久了吗?”   随着他跟宋广明同出同进,往日里一块单独“上下学”的宋曲生沉默了些,宋宴清是发现了的。   以前老被嫌弃的大学渣宋宴清,终于体会到了小学生时很羡慕的矛盾——你跟我玩还是跟他玩。   不等宋曲生说话,宋宴清就叹气道:“六哥是不是嫌弃五哥聒噪,那就让弟弟我一人承受吧。”   宋广明:?   “话多怎么了?太傅夸我活泼。”   宋曲生也觉得惊讶,他只是觉得——七弟有五哥,想来不用他陪着一块来上书房,又或许忘了等他,故而看着到了时候,便自己单独过来了。   他看向气鼓鼓的五哥,故意道:“是有点。”   宋广明:??   “我闭嘴行了吧?”但没过一瞬,他便忍不住道,“唉,你们多看看我的脸,面疮是不是好了许多?”   还把脸凑到几人面前,方便几人看得更清楚。   哪晓得宋怀信也道:“是有点。”   宋广明:“是吧,好了不少。等等——”   他抬头望向宋怀信,睁大眼问:“四哥,你说是有点什么?”   宋怀信但笑不语,看了看宋宴清和宋曲生。   宋广明也看向两个弟弟,最后挑了小的罪魁祸首:“老七,你这个找打的,看招!”   宋宴清拉着宋曲生当柱子,绕着宋曲生跑。   “六哥,救救我。”   “五哥,四哥也说了,你找他啊!”   “我尊老。”   “也爱幼一下行不行?”   体力值涨了一截的宋宴清像只兔子,让有点虚的宋广明追得眼花缭乱,一身锦衣华服皱巴成送粥的咸菜。   “白瞎我选了那么久的衣服。”宋广明累瘫地坐下,有点儿不高兴。   宋宴清丢一张帕子给他:“五哥擦擦脸,出汗也消面疮,排毒养颜。”   宋广明:……   这谁听了还能忍不住不乐起来,要不就不生气算了。   【叮!粉丝值+5、+10。】   搞定一个。   宋宴清又凑到宋曲生面前:“六哥,明儿你可得等我啊,别丢下我了。”   宋曲生点点头。   【叮!粉丝值+20。】   宋怀信:……   【叮!粉丝值+10。】   宋宴清忙又对着偷看他的四哥挑了挑眉。   海王弟弟·宋宴清:感谢哥哥们的馈赠!   连薅了许多日的羊毛,宋宴清可以肯定——他眼下平平无奇的哥哥们应当每人都是能提供10000粉丝值的大佬,连宋广明都是。   可以推断,他的兄弟们将来都不是简单人物。相反的则是很感激宋宴清的小马,在约莫提供了80粉丝值后已经很久不再提供粉丝值了。   而且系统的上限是10000,不代表个人的能力上限只有那么多。   这不得把兄弟情处得跟真手足一样。   系统也很支持:【宿主如今是比赛里训练生中人际关系最好的一位,继续交好训练生们吧,将来你或许能在小组竞选中获得巨大优势。】   宋宴清:竟然好有道理。   但大皇子是皇族啊!   宋宴清正思考着,宋怀信开口的一句话直击灵魂。   “七弟,你说我们玩蹴鞠的话,你跟谁一队?”   宋宴清:……   我不玩行不行。 第016章   面对三位兄长的立体式目光围绕,回答“不玩”肯定混不过去。   宋宴清犹豫一秒,做出选择:“我选六哥。”   “若玩蹴鞠,有六哥在,那肯定赢。”   不是我不选你们,是你们太弱了。   透过目光,宋宴清把遗憾、惋惜传达给宋怀信和宋广明。   宋广明:“我也要和老六一队!我们下午去玩蹴鞠吗?据说宫外好像很热行。”   宋广明口中所说的宫外,指代京城这一圈。此时消息闭塞,人们多能知晓的还是身边的消息。   宋怀信点头:“先前我与六弟说的就是此事。平日练武实在无趣,不如蹴鞠,玩乐时也兼顾了身体,颇有益处。”   教授皇子们文课的翰林先生们都能被直接无视,遑论禁卫里挑选出来的一群武夫子。且比起文课来,武课上更随意,地位和琴棋书画等杂课相当。   此时听宋怀信提议去蹴鞠,只有宋宴清惦记着回头跟那位武夫子说上一声。   练剑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宋广明抢人抢得理直气壮:“我最弱,现在连老七都不如了。为了公平,我得跟最厉害的老六一队。”   宋曲生看看着老五,心内想拒绝,又觉得这种游戏公平十分重要。   只好牺牲自己:“好吧,我与五哥一队。”   宋宴清当场报仇:“可四哥也好弱,都不知道跑不跑得动。”   宋怀信:……   “老七,你瞧着看吧。”   “蹴鞠要挺多人,我们玩几人队的?是不是还要准备队服?”宋广明对这事儿异常积极,都忘了显摆自己脸的事。   “玩七人队,我们自己手下的人凑凑就够了。”宋怀信早有成算。   有了蹴鞠的事挂在心头,上午读书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耶瀚行看着坐不住的五皇子,等授课完毕,出声问道:“怎么了这是,牵肠挂肚的。”   宋广明笑嘻嘻地提了蹴鞠的事,还问:“太傅,你玩吗?加你一个也成。”   “蹴鞠不错。世人有言:巧匠园缝异样花,身轻体健实堪夸。能令公子精神爽,善诱王孙礼义加。”耶瀚行笑眯眯地引诗认同,但拒绝一块玩,“太傅老胳膊老腿的,就不去掺和了。”   宋宴清:“夫子,你这么说,我们可要强拉你去了。你才三十多,年轻着呢。”   “谁三十多、年近四十还好意思说自己年轻的?”   宋宴清想了想,回答道:“将来的我。”   “那将来你挺有童趣,劳烦今日课业翻倍。”   太傅动用特权,宋宴清瞬间闭嘴,惹得旁边人都憋笑,心道一物治一物。   ***   下响,艳阳高悬。   宋宴清额上绑着蓝色的发带,转过身让李福给他在腰间系上蓝带,便于分辨队伍。   李福身上也系着蓝带,他等会也是宋宴清这边蓝队的一员。   瞥见矮小瘦弱的小马,宋宴清偏头道:“小马,你回七清宫,再叫一个人来,要腿脚利索、机灵的。”   小马心说:我就挺机灵的。   可他看看准备上场的人,就知晓自己还是太瘦弱,个头也太矮,上场恐怕容易被撞倒,所以乖乖回去替殿下唤人。   宋广明带的人最多,还能挑拣一番,他跟宋怀信一样出四人。   宋曲生跟宋宴清一样,算上本人,得出剩下的三人。   小马来回跑了一趟,把人带来,凑足两队十四人。   十来个小伙子往草场上一站,便是热热闹闹的,惹得武夫子们和附近的禁卫、宫人们都凑了过来看。   开场第一局有些混乱,因为规则不是很熟悉。   宋怀信提着嗓子喊了阵,发现不行,临场抓了两个懂蹴鞠的武夫子,谁犯规就抓出来受罚。   宋宴清脑子活,又有原身可以霸队的敏捷属性,就没被抓出去过。   但李福平日看着聪慧,不想是个手脚跟不上脑子的,总被抓出去显眼。   一来二去,李福愈发紧张,错漏更多。   宋宴清看他实在不行,挥手道:“李福,你下去吧。”又看向还是黑黝黝的小马,“小马,你换他!”   宋怀信看了一眼,勉强认可:“也行,应该比原来那个强。”   要不是规定宋宴清得出三人,宋怀信宁愿再上一个自己的人。不过若是坏了规矩,老五也能全上他的人,他们蓝队反而会更吃亏。   李福赶紧下去,把干弟弟换上去。   再看向自家殿下,李福投去感激的眼神。换上小马,自家殿下也是冒险的,都怪他这无用的腿脚。   小马本来就想上场玩,当下激动得双眼亮晶晶。   宋宴清听着【叮!粉丝值+1】【叮!粉丝值+5】的先后提示,用帕子擦一把脸上的汗,冲小马招手:“快来,跟着我学。”   而后扫一眼李福,心道:别叫李福了,咱叫李一点吧。   每次总是贡献1点的粉丝值,好像给了又好像没给。   发现假粉+1。   新组的两只队伍继续磨练,小马被针对,但宋宴清补救及时。   对面的红队也不是吃素的,宋曲生踢球威猛,准头也好,时不时就绕开防守他的人,来个一脚进门。   等到后面众人累了,体力跟不上,宋曲生更是连进三个,旁边人直喊:“大/三元!是三元!”   “六殿下厉害!再来一个!”   “红队必胜!”   宋曲生冲着人群挥挥手,一褪平日的温和,神采飞扬。   宋宴清和宋怀信对个眼神,眼中都是坚定的不服。   在宋曲生再一次绕开人,准备进攻蓝队的球门——“风流眼”时,宋怀信从右侧闪出,使得宋曲生左避,和宋怀信合谋的宋宴清再一脚飞踢,将鞠踢向队伍方向。   乍变突起,红蓝两队涌向飞动的鞠。   小马体力已经不行,但恰好站在合适的地方。只见电光石闪之间,殿下就把鞠送到了他面前。   “嘿!”小马麻溜地踢鞠,将鞠球踢向红队的风流眼。   这一球,进了。   “我进了!”   小太监蹦起来,宋宴清过去摸摸头:“干得不错。”   “殿下,是你踢的好!”小马觉得自己就是捡了个漏。   “一个人怎么蹴鞠?是我们蓝队这次防得好,踢得更好!”   宋宴清的发言充满了团队精神,系统的叮叮声就像轻响的疾雨,汇成一曲,粉丝值小涨一波。   一整场结束,最终还是红队赢了。   宋曲生强,宋广明带来的人也更为健壮,蓝队还有后面力竭的小马,较为吃亏。   不过宋宴清和宋怀信都是一样的想法——下一次赢的一定是他们。习惯后,对面的强攻手被防住的时候将会更多。   宋广明已经歇菜,宋怀信也累得不轻,红蓝两队的人胡乱坐在一块。   宋宴清慢慢走动,建议道:“医书上说,走走再坐下,对身子好。”   “哪本医书?”宋怀信疑惑地问,有些不相信现在的老七的嘴。   “不知道。”宋宴清解释道,“看了许多医书,记不住是哪一本了。”   实则某人虽然看了很多本,可根本没记住多少。   但他淡定的模样看着实在不像骗人,加上又是担忧其他人的身体,宋怀信便站了起来,还拉了一把老五。   宋广明不情不愿:“玩的时候好玩,可也是真累人啊。”   宋曲生站在一旁,无辜地挠挠头,不太敢插话。   他怎么觉得,不太累人啊……   走了几步,宋广明又觉得亏待了自己,叫吴言去御膳房叫点心茶饮。   外祖家是皇商,宋广明手里的银子从来没有花完的时候。   宋宴清像个陀螺,转到另一边,叫其他人也站起来缓缓,别着急坐下。   除却皇子,其他人更听话,都不必宋宴清解释。   只有小马腿抽筋,躺在一旁,李福正给他按摩放松。   扫到宋宴清走来,小马抬起头,小黑脸,一口小白牙:“殿下,我们下回肯定能赢。”   宋宴清笑:“看不出来,你胜负欲还挺强。下回可不带你,你禁不住这么跑。”   小马底子太空,虽然吃苦惯了不怕累更不怕苦,但长时间的消耗体能跟不上。   小马失落得很,长长地叹口气。   “以后又不是不玩了,等你长壮实些。”李福出言安抚。   小马的目光落在宋宴清脸上。   不必言说,宋宴清就懂了真粉丝的想法——以后就不是跟他一块玩了。   看着小马,宋宴清对系统问出自己的一个小疑惑。   ——“系统,为什么小马不能是真爱粉?从真心程度上来说,他比五哥更真吧。”   ——“难道只拥有100的人给我80,还不如拥有10000的人给我100吗?”   宋宴清问之前想过,并不涉及时空问题,脆皮系统应该不会过激。   【并非如此,只是为了方便宿主辩识真爱粉,初期真爱粉初始数值要求设置为100。等到宿主发展起来,系统会将真爱粉的要求线提升至1000甚至更高。】   理论上来说,由于环境限制,不是所有新手一上来就能轻松刷出100粉丝值的真爱粉。   【宿主可进行调控,或单独加名。请问是否需要服务?】   ——“单独给小马加一个。再把初期上限降低到80。等到我的真爱粉超过一百个,再提升。”   隔着宫墙,亦有近的人听到这场皇城里难得的欢愉。   宋承宇听到吵闹声,侧耳问:“外间何事?”   “回殿下,是小殿下们带着人在玩蹴鞠,看的人很多,吵闹了些。可需要……”   太监的话没说完,得了二皇子宋广骏森冷一瞥。   “不必,且由他们闹。”宋承宇看向老二,“知道你是个护短的,他定是没想到小五也在,否则不敢当你面说这个。”   主位下,几位朝中早朝能站前、中列的大臣都面无表情,将情绪收敛。   他们里面有文有武,一人开口道:“殿下,国子监那边已安排好了,殿下需不需要先行准备一二?”   众人目光俱都落在宋承宇身上。   这位贵妃所出的大皇子面容有三四分似贵妃,恰好是英武不失矜贵。今日青年一身月白深衣,抛却身份,也是顶顶好看的美儿郎。   “吾准备好了。”宋承宇微微敛眉,眉间露出丝不耐,“上书房里,十五载,实也是读够了。”   “既如此,臣无事了。”   片刻后,几人分散了,悄然离去。   司空山又就近去叨扰耶瀚行。   听了司空山的话,耶瀚行叹气:“你等何必急切,一山之中,如何容得二虎?”   “我瞧圣上宽心得很,只那顾明朗不肯放权罢了。一只仗着虎威的狐狸,如何在真虎口下求存?”   耶瀚行摇头不言。   顾明朗可不是什么没爪的狐狸。   再者,圣上又是真的宽心么?顾明朗可是将朝堂紧紧抓在手中,焉知不是圣意本就如此。   ***   草场上,宋宴清一群人休息好,正讨论着再来一场还是散了,就听到身后齐齐一阵“见过大殿下、二殿下”的敬称声。   宋承宇问几个小弟弟:“方才是谁赢了?”   宋广骏看自己亲弟一眼,肯定道:“广明赢了。”   “我跟六弟是红队,我们赢了!”宋广明得意战果,又问两位兄长,“大哥二哥玩吗?”   系统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激动找上宋宴清:【宿主!趣味竞争来了,展现你男子力的时候到了。】   【临时任务:请让你的小队在球赛中获得胜利,本人也获得瞩目时刻,任务奖励:500粉丝值。】 第017章   宋宴清腹诽:别人家选秀节目蹭的分明是篮球的热度。   系统兄可真是不挑,符合程序的都能容纳进“选秀体系”之中。   幸好他也不挑,500粉丝值也不少。   想要奖励,就得想办法获得胜利。   宋宴清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队友——四哥宋怀信。   对方也正看向他,两人对视了一眼。   宋怀信果断且迅速地转开目光,假装不曾和老七对视。   他直觉七弟要做点什么。   但不想掺和。   没法借力,宋宴清只能含泪自己上。   他望向宋承宇那张美男脸,强行牵扯:“大哥今日的衣裳真适合我们蓝队,要不来我们蓝队吧?”   宋广明知道大皇子更厉害,可他是个偏心眼。   “我们红队要我二哥!”   宋广明伸手,把宋广骏拉到自己身边来。   宋承宇刚安排好大事,心情极好,笑着道:“倒是被你们安排了,随你们吧。”   两队的红蓝带有多准备的,宋承宇和宋广骏换了衣服,系上蓝红二色带子,站到两边的队伍里。   宋广明站在宋广骏身边,兴冲冲地给他二哥讲解规则。   宋广骏都知道,但还是时不时点头,再附和宋广明几句,让说的人很有成就感。   宋承宇看着兄弟两个,偶尔也会有些艳羡。   众兄弟之中,唯独老二老五是亲兄弟,关系也异常融洽。   瞧见身侧的宋宴清,宋承宇先是诧异他的变化,想起方才宋宴清开口的那句话,开玩笑地问:“小七,你不给大哥讲讲规则?”   宋宴清眨眨眼:“大哥竟然不知道?”   “大哥不知道。”宋承宇故意道。   宋宴清看着他,确认过对方的微表情:“你骗人。”   宋承宇闷笑起来:“还挺机灵啊,刚刚对面谁进球最多?”   “六哥,他连进大|三|元。”宋宴清把宋曲生暴露给宋承宇,还不服道,“要不是六哥进球太多,我们蓝队还不一定输呢。现在有了大哥肯定能赢!”   压力给到了宋承宇。   宋承宇从容地点了点头:“对,大哥带你们赢。”   宋怀信:……   【叮!粉丝值+10。】   宋宴清:唉,这是便宜大哥给的吗?   宋宴清又觉得可能不是,朝宋怀信看去,却没看到四哥宋怀信的脸。   不管了,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换上新人后的蹴鞠比赛开场,把宋曲生让给宋承宇,宋宴清在防守上的压力大减,又与蓝队队友合作渐默契,抢先进了第一鞠。   圆滚滚的鞠从风流眼一蹿而过,周围响起欢呼声。   但来不及庆祝,红队又开始进攻,两方人马继续追着一个圆球跑。   宋承宇跟着宋曲生,短暂地观察两队的章法。   比起红队来,蓝队的进攻更聪明,鞠并非只在一人脚下,流动性大,不好拦截,偶有失误。   红队的鞠在宋曲生脚下多,现又多了个宋广骏,较为集中。   宋广骏不像是来比输赢的,还会把鞠踢给宋广明玩玩。   宋广明差点被抢,吓得够呛,赶紧踢回去:“二哥,你好好踢!我们刚刚赢了,别加了你就输了。”   宋广骏笑着对弟弟道:“我一般踢不过大哥。”   他动脑多些,并不是很爱习武健体,只不过自制力强,又年纪长些,今年也是十九岁。   宋广明翻脸不认哥:“那你赶紧把鞠给老六!”   是亲弟弟无疑了。   可宋曲生那边有宋承宇,卡住宋曲生,抢下了传过去的鞠,再一脚飞传出去。   拿到鞠的宋宴清:?   宋宴清带着鞠转,试图找到机会传出去。但鞠在他脚下,围追堵截很快袭来,他只能带鞠往前,惊险地再中一个。   宋承宇笑着对宋广骏道:“你的五弟不如小七啊。”   宋承宇近来想着自己的大事,没怎么关注上书房里几个小的。宋广骏却是知晓的,老七大病一场后,宛若新生。   只不过承认自己弟弟不如别人的,那不可能。   宋广骏放慢速度,口上为弟弟辩解:“老五只是不擅长蹴鞠。”   宋承宇问:“那老五擅长什么?”   宋广骏:……哄他亲哥、亲娘算吗。   见宋广骏不语,宋承宇笑着,想要放他一马。   却又听得宋广骏道:“老五传球,老六中了。此乃调虎离山也。”   宋承宇横扫他一眼,自信道:“区区小计,让你们一球又何妨。”   比起几个小皇子和他们手下的太监们,宋承宇和宋广骏个人能力明显高上一截,唯有宋曲生能与二人争锋。   但在这第一梯队里,宋广骏体力、爆发、速度都不如宋承宇;宋曲生又十分青涩,力量有余,反应稍慢。   宋承宇又攻又防,在两端都表现出彩,十分亮眼,靠实力接连收获欢呼。   除却这三人外,蓝队在换掉小马后,团队性更好,比之红队其他队友胜出一筹。   两方也算得上是势均力敌,你来我往,将悬念拉满了。   最后前面来过一轮的人都累得不行,蓝队落后一鞠,宋承宇独自来了个大|三|元。   待他进了第四个,比赛到终场。   宋承宇的目光在人群里找到宋宴清:“小七,大四喜怎么样?”   宋宴清成功拿下500粉丝值,感谢大功臣:“大哥真厉害!我看宫人们嗓子都喊哑了,都折服于大哥的风采。”   宋承宇多看了他两眼,和记忆里的小孩对比了一番:“真是长大了,前些日子受苦了。”   三位年长皇子与下面四人分开上课,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偶尔一见,也能大概了解对方是何种性格的人。例如小七,宋承宇尤记得他不合群的模样,还曾遇到对方逃课抓蛐蛐,很是顽皮。   “我病着,倒不知道很多事,苦的是我娘。”   原身记忆里,病时难受是有的,但实在严重,大多时候神智并不清楚,清醒的人却是时刻煎熬着。   “蹴鞠正好强身健体,你们以后尽可多玩玩。”   宋承宇也弄得一身大汗,身上不大舒服,就近去演武厅后的浴房洗浴。宋广骏与他一道。   浴房再塞不下人,宋宴清几个小的都在厅堂中休息。   宋广明从来没有这么“拼”过,兴奋完了,又饿又累,胡塞一顿后飞快疲惫与困意双重袭来。   他扯扯衣领,眼睛半眯:“要是大哥不在,我就跟二哥一块冲冲算了。”   宋怀信:“要不回去洗洗睡?”   “也太早了些。”宋广明才不会说,他腿软走不动了。纵然发觉自己弱,也不想在兄弟们面前表现出来给人笑。   “后厢能躺躺。”   今日在场上,五哥也是拼尽全力,宋曲生对他一改往日印象,难得热情地领他去后厢房。   宋宴清跟宋怀信慢吞吞地跟上。   累,身体上真的累。   可精神又还振奋,处在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宋广明来到后厢房,在平日里根本瞧不上眼的一通排的硬铺上倒下去,闭目养神,差点直接睡过去。   看他躺得舒服,宋宴清跟着躺下去,发出舒服的喟叹。   “这么舒坦?”宋怀信也跟着倒下去。   宋宴清一看都躺了三个,伸手一拉宋曲生:“六哥,来一块躺平。”   宋曲生被拉倒,手里糕点差点糊脸上。   躺平的舒适最后也打败了宋曲生,一群少年歪在通铺上,不知哪个开始呼吸声渐重。   宋宴清睡着了一小会,听到旁边宋曲生小声念叨——“汗味”。   他神智不太清醒地想:大家都一身汗,当然都是汗味了。不过他记得窗户大开,空气应当是流通的。   完全不知道,一颗向往兄弟情深、抵足而眠的心已经破碎在一室汗味里。   宋曲生心说:果然还是自己睡最舒坦。   但又觉得此刻也没那么糟。难得大家好像是真的兄弟一般,如同宋曲生听说的普通人家的兄弟似的,而不是你我血脉相连、却无比陌生,甚至互为仇敌。   过了会,宋广骏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过来踹醒这群懒蛋。   “要睡回去睡,躺在这儿像什么话,明日骨头都要痛。”声音并不大。   宋宴清感觉到露出在床外的鞋底一震,惊醒过来,看到了正弄醒他们的宋广骏。   同时也发现了,唯独宋广明没被踹鞋底。   宋广骏低声吩咐手下:“多叫几个人,抬五殿下回去,别在路上晃醒了他。”   回过头,发现宋宴清眸光清亮地望着他。   宋宴清:“二哥,五哥现在住我那儿呢。”   两人住在一块,亲兄弟抬回去,便宜弟弟踹醒了自己走。宋广骏你看看这干的是人事吗?   宋广骏确实忘了,他如同无事般问:“七弟也要抬?”   宋宴清哼哼:“不要。”   老七没打蛇随棍上,宋广骏有些意外,心道:那你还问。   但懒得说,带着抬宋广明的人一道离去。   到了半路,风吹得脸上凉,宋广明还是醒了。   睁眼看到一旁走路的二哥,宋广明笑嘻嘻问:“哥,你是不是瞧出我走不动了?你眼神真好,不然我今日怕是要丢脸了。”   睡着被抬走,比走不动被抬走强多了。   结果脑壳梆当一声响,被宋广骏敲了头。   “跑不动还瞎跑?你知不知道蹴鞠也有人半道死了的!”宋广骏厉色吓唬他。   宋广明是真的怕死。   “那么严重?那我下回累了就不跑了。”   “哥!我天天跟着老七练剑,会不会太辛苦了些?”   宋广骏:“跟着老七没事,他心眼子多着呢。”多了会,又道,“现在更多了。”   宋广明:“……哥,你是不是在骂我缺心眼子?!”   “哟,咱家五殿下挺有自知之明嘛。”宋广骏哈哈大笑。   这边兄弟相亲,另外一边为了谁先洗澡开始猜拳。   一轮后,宋宴清笑得春风得意:“我赢了,多谢两位哥哥照顾我。”   宋怀信:“谁说赢的先洗了,赢的后洗。”   宋曲生犹豫一秒:“四哥说得对。”   宋宴清:?   不是,我那么大一群好哥哥呢?   假粉。   果然全都是假粉。 第018章   蹴鞠赛后,又逢假日。   宋宴清难得多睡了会,去后宫见王婕妤的点都拖后了些。   但王婕妤并不介意,她欣喜异常:“我儿真是出息了!”   “嗯?怎么说。”   宋宴清琢磨着自己近来也没干出什么大事。   “还装。”王婕妤道,“昨日你跟大皇子一队踢球,他还特意给你传了好几个球,肯定是我儿讨大皇子喜欢了!”   宋宴清:“讨他喜欢有什么用?”   “大皇子当上太子,以后就是那个。”王婕妤往龙华殿的方向瞄一眼,神神秘秘地放低声音,“你跟大皇子处好关系,以后王位岂不就稳了。”   宋宴清声音放得更低,问王婕妤:“我爹不行了?”   这话实不敢让其他人听见。   王婕妤瞪大眼,本来想说儿子大胆,转而想到什么,又面露遗憾地摇头。   “可别瞎说!”   “是你先说的。你说那些,我不得多想。”   宋宴清还以为王婕妤在后宫中,关于昏君的消息知道得更多。   “你别想那么多,听娘的,好好跟大皇子、二皇子交好,都别得罪。”王婕妤忍不住念叨,又怕儿子心气高不乐意,哄道,“娘的清儿现在这么好,他们肯定也喜欢你。”   王婕妤顶顶好看的那段时日,她自己也知晓自己好看。   现在她瞧自己儿子,就像她那个时候,怎么看都好看,格外讨人喜欢。   “对了,五皇子又是怎么回事,你俩不是老掐架,怎么二皇子还送你银子,让五皇子住你宫里。青栀来说的时候,娘还以为听岔了。”王婕妤关心着桩桩件件自己没法操心、帮上忙的事。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住在儿子宫里不走,无奈宫规不许。   “我不是上进么,二皇子也想五皇子上进,就送到我那儿去了。”   王婕妤闻言道:“可惜我没给你生个哥哥,不然也能帮衬你。”   宋宴清觉得好笑,哪有往上面生的,要生也是在他后面才对。王婕妤如此想,只是因为想被帮衬儿子罢了。   “不用,生孩子多苦。我现在跟四哥、六哥关系也好。”   昨日的抢浴房之仇,今日就先不记了。   王婕妤很是欣慰,眼角笑出鱼尾纹:“现在知道嘴甜了,从前可险些没气死你娘。”   宋宴清笑笑,望着她一时有些心虚。   他再如何好,到底不是她的亲儿。若是教她知道这事,怕是会后悔现在这话。   “我从前就不好么?”宋宴清佯作生气,偏过头不看她。   “好好好!从前也好。”王婕妤只觉他好笑还有点可爱,果然还是她那个只喜欢听好话的儿子,说着说着就又要生气。   “从前哪里好?”   “咱们是娘两,你什么样都好。本来想叫你早些去皇后娘娘那儿,中午我给七殿下点个醉花鸡赔罪成不成?”王婕妤调侃儿子。   “成,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宋宴清又问,“你又惦记着我早去皇后娘娘那儿做甚。”   “你说呢。”王婕妤像是偷到鸡的狐狸,面露狡黠,“一开始我还不懂,你怎么老去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可最近我出去逛,后宫里都夸你有良心、孝顺,你这名声一下就好了!”   宋宴清看着王婕妤一脸的“老娘还不懂你,我儿无利不起早多聪明”的表情,一时语噎,而后失笑。   他承认,有想过借此改变名声的想法。   但不是只有算计。   皇后宫里切实提供过帮助,无论从情从理,宋宴清有空时都该去瞧瞧。只要他去了,总会有去了的用处,哪怕只是叫人心里好受些。   但王婕妤如何想,实在不好管。宋宴清只嘱咐道:“你可别对外说这些。”   然后强行转换话题:“娘,上回给你布置了五十个字,这么久都学完了吧?儿子考考你。”   王婕妤:!   中年美妇被吓得花容失色,口舌也笨拙起来。   “这、这……娘前些日子不舒服,有些耽误了。”王婕妤撒着谎,心虚得很,“何况娘都一把年纪了,还学这费脑的干什么?”   这个时候,宋宴清觉得原身的性格尤其好用。   他心里笑,嘴上却道:“哦,平日里叫我上进,就我一个人上进啊。我天天起早贪黑地学,手上都磨得长茧,结果我娘五十个字都学不完,还不想学。”   “我学!娘学还不成么。”   王婕妤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但想着认字学了又忘的辛苦,又忍不住辩解:“不对,娘可从来没催你读书上进,那些书本来就没什么好看的……”   演得太入戏,险些忘了王婕妤的三观比较离奇。   宋宴清赶紧打断她:“娘,我跟兄弟们相处。要是半点本事没有,人家是拿我当兄弟,还是拿我当伺候的人呢?”   “你可是——”   “我是皇子,是皇帝的儿子,我知道。”   宋宴清:“可皇子和皇子也是不同的。儿子总归要长大成人,出去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没有本事,我拿什么去应对呢?回头被人骗了,说不得还要给人家数银子,岂不被人笑话死。”   “可我又出不了这宫墙,风风雨雨都打不着。”王婕妤讲着自己的理,但又惯性顺从,“你学、你学,娘也学。”   “娘,你不想出去?”宋宴清问她。   “想啊,怎么不想。”哪怕她在外头没遇着多少好事,王婕妤也想极了。就好像外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牵扯她的心。   或许是这宫里头太闷了,整日里无趣得很,她想。   宋宴清给她画了一个小小的饼:“以后我总能让你出去的。像你说的,等我当了王爷,在宫外有自己的住处,就能接你出去。到时候你和太后现在一样,到处去游山玩水。”   “太后是去拜佛的。”王婕妤嘴上没认可,整个人却一下又精神起来。   她站起来,看看外面蓝白交错的天幕,再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忍不住揉揉她心肝的脸:“娘的心肝,陪你读书吃苦也成!”   宋宴清:……   读书真的有那么痛苦吗?   王婕妤才三十出头,诚如他对耶瀚行说的那样,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一切皆有可能。也不是非要她变成才女,开始改变起来,才能体会到不同的人生。   又或者也可以把王婕妤送去学学别的,提前体验“老年大学”的快乐?   王婕妤还不知道她的心肝在想些什么可怕的事,眼下她快乐得很。   儿子出息了,手里有钱,未来还有盼头,日子好像一下翻天覆地。   王婕妤松开儿子的脸,高兴又烦恼的在心里补上最后一句:除了儿子不甘心自己一个人吃读书的苦外,再没有不好的了。   在王婕妤这里用过膳,下响宋宴清过去凤仪宫。   虹芳和箬竹似乎想到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与他听。   宋宴清主动问:“两位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的,没有旁的事。”虹芳开口道,“是想谢过七殿下,劳殿下每次都过来,多了些人气呢。”   “凤仪宫闭门,只有我讨嫌多番来叨扰。”宋宴清道,“要是让人来,多的是人愿意来给娘娘请安。”   虹芳笑而不语。   那闹哄哄的,再掺和一些意图不轨的,并不比一个真心实意的强。   ***   过完假日,能去国子监“放风”的消息自宋广明口中传来。   宋曲生问:“五哥,我们都能出去?”   “二哥说行,我们跟着去就成。”宋广明兴冲冲地提议,“国子监里头都是些无趣书生,不如我们半路溜号去逛京城?”   宋宴清好心动。   在现代时,哪怕是成名前,他也不爱出门闲逛。但论谁被关在一个地方不许离开,那离开的心必然会日益暴涨。   宋怀信:“不妥吧……”   话没说完,就在三个弟弟渴求的注视下闭了嘴。   反正他也想。   四人密谋完,有条不紊地跟着耶瀚行学习,等待着出门放风日的到来,同时也少不得听些“太子出阁”的话题。   太子出阁是从前的传统。太子讲学,展示个人的能力获得认可后,便可以出阁在明面上接触政治事务。   此番大皇子宋承宇去国子监只是论学,算不得真正的出阁讲学。但于朝堂而言,亦是万众期待的一幕,也是大皇子党对王朝掌权人的一次触底试探。   宋宴清感知到暴风雨的前奏,但——   关他屁事。   他如今只是一个小皇子,权柄离他远着呢。只用看风起云卷,各方斗法就是,和看别的热闹也没有太大区别。   尤其当发觉耶瀚行不掺和宋承宇的大事,宋宴清甚至在出行前一天尝试着给自己的柔韧属性加了一点。   加力量属性、体力属性,需要大量进食补充能量。   柔韧略微有点变化,除了多进食还要多喝水。   于是宋宴清间歇性吨吨吨地喝了一天水,看得耶瀚行都笑,开起玩笑:“哎呀呀,七殿下,你莫不是要从饭桶变成水桶了?”   宋宴清生气地吨吨吨。   翌日,一早起来收拾齐整,宋宴清跟宋曲生一辆车,坐着双头的马车驶出皇宫厚重的红色宫门。   宋宴清和宋曲生两人土包子一般揭开帘子,打量外面的世界。   宋宴清看了一阵,给了个古香古色的评价,心满意足地放下帘子。   宋曲生还看得很起劲,毕竟他是纯古人,外面的一切对他而言都还新鲜,甚至街边的冰糖葫芦都是稀罕物。   出了门,系统也很新鲜地冒头:【恭喜宿主,你终于走出黑心公司的门了。今天去的国子监是哪儿啊?】   ——“宋承宇接了个国风广告,拉我们其他练习生去当陪衬,都没加班工资。”   【宿主你别太伤心,我们将来也会有广告接的!】   ——“会的,让我们一起努力。”   宋宴清跑神跟系统聊天,阖目假装养神,好心六哥来拉宋宴清新衣裳的袖子。   “老七,快来看,好些人找大哥!”   队伍停下,两兄弟一起看热闹,模糊地听到前方有人在呼喊“是否是大皇子出行”,随后前方不断传来仿佛还在上书房里的片刻。   “殿下以为何为仁也?”   宋承宇答:“仁者爱人。”   “政者,正也。子帅以正,熟敢不正……”   宋宴清的车马离得不远不近,靠着这些日子苦学所得,听着模糊的残缺片段,也能判断出有不少人正朝大皇子宋承宇提问。   所问并非难题,只是询问宋承宇对于政治的初步看解。得到回答的人,满脸欣慰笑意谢一句解惑,再行退去,并不阻挡车辆往前驶去。   但这可是在古代的大马路上,人来人往!   每问一句,都等于公然抽打他们“身不正”的昏君爹。   宋曲生疑惑地问:“那些人在干什么?问的题我都会……”   宋宴清帮他拉下帘子:“造势。”   系统还没进入省粉丝值模式,愤愤道:【宋承宇果然是皇族!一个国风广告,请这么多群演。】   宋宴清差点笑出声。   外面的那群,也算群演吧。 第019章   “三哥,闹得挺大啊。”   宋怀信与三皇子宋云志同乘,他看着窗外情形,怕生是非,主动将车帘放下。   宋云志不似老大、老二,两人虽未入朝,但在朝中已闯下名气,宋云志是三人里当垫底那个,看着毫不起眼。但宋怀信却知道,他这三哥旁的不说,在读书上天赋才是最好的,只是不敢抢了大皇子的风头。   宋云志一副心宽体胖的白胖模样,安静地闭眼假寐。   闻言他嘴巴一抿,伸手从旁边捏了块桂花糕,张口答道:“今日,才开始啊。”   宋怀信心里接话:那后面怕是更热闹了。   “三哥,我跟几个小的准备半路从国子监出去,在外面逛逛。”   宋云志吃糕的动作停下,睁开眼:“带上我啊。”   宋怀信摇头拒绝。   “不成,我们人已经够多了。”   “那你们出去逛吧,最好中午就回转,不然怕赶不上回宫。”   宋云志叮嘱一句,又闭眼吃糕。   宋怀信看着他没有偏差一点的动作,一度很怀疑,三哥眼睛是真闭上了吗?还是假闭眼。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被车外的动静吸引走。   随着大皇子所在的头辆马车两旁不断换人求问,好奇引来的民众变多,声势无法控制地浩大起来。   听见外面不断响起对大皇子的夸赞声,宋广明拿胳膊碰碰他二哥持书的手,把书给撞歪了。   “二哥,大哥好生风光啊。”   贴到耳畔,又极小声地问宋广骏:“就不怕惹怒父皇?”   “坐好了。”宋广骏看看弟弟,问道,“想出去转碎银子带足了吗?最好带些铜板。”   “带了带了,早上你亲手给的。”   宋广明心想:他二哥的心也乱了啊,不然怎会忘了此事。   一样的兄弟,谁不想上位呢。   但大皇子宋承宇身后有盛宠不衰的贵妃,外祖是兵部尚书,大舅舅更是立功无数的大将军,朝中领兵打仗的倚靠,自身本事更是不差,简直是样样全,比不得。   一路车马行得缓慢,游行一般抵达国子监门口。   跟随的民众被留在国子监外,但队伍前方还围绕着许多书生,不肯散去。   “请殿下下车。”   李福跟从前方其他大太监的声音,引自家殿下下车。   宋宴清与宋曲生下了马车,总算是再看到了外面,也见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国子监的牌坊高挑,不知于风霜雨露、昊阳晴空下见证了多少学子自牌坊下走过,踏入其内求学。   “诸位殿下请进。”   监丞等待已久,面带笑意,将众人引入国子监内。   众人不必看也知,他的目光多数时候落在大皇子身上。   宋宴清等人像是游客,是顺带的那批,只不过引路的是国子监领导而已。   宋广明受不住前面莫名压抑的那份古怪,跑到后面来,跟宋宴清、宋曲生混到一块。   前面在认真谈话,后面宋宴清带头,三个不声不响地摸了摸鳌头,寓意独占鳌头的喜气到手。据说学子们每到大考时,是必要来摸摸考神,沾点文气。   一路参观到讲学大殿,也是今日宋承宇论学之地,在殿外几百学子的包围下,预备今日的正戏。系统已经进入了极省模式,不然高低得为这更为夸张的排场安慰宋宴清几句,如此有排场的广告,简直奢侈。   宋广明看一眼殿内正经脸的文臣书生们,再回头瞄一眼外面浩浩汤汤席地而坐的监生,小声跟宋宴清嘀咕:“好多人呐,不好溜。”   宋宴清下巴一扬,指出宋承宇后方:“后面有门。”   【叮!粉丝值+5。】   【叮!粉丝值+10。】   第一个应该是五哥,第二个嘛……,宋宴清往前看,和宋怀信对上眼。   宋怀信对老七点点头,传话道:“我们早些走。”   宋广明:“现在就走?”   宋曲生老实道:“这不好吧,多少听一会。”   逃课的事他从没干过,一上来就让他旷课,对乖学生来说也太刺激了些。何况昨日太傅还为此布置了课业。   兄弟几个听了宋曲生的,耐心听了两刻钟“仁政、克己”之类的学术讨论,直到宋广明实在耐不住,拉上宋宴清,弯着身子绕到他二哥跟监丞中间。   “二哥,老七水喝多了,想要更衣。”   听见这话的宋宴清:……   之前商量好的借口分明不是这个。   可监丞与宋广骏看过来,宋宴清也不能拆穿宋广明,他点点头。   宋广骏和监丞对视一眼,开口道:“大人,随他们去吧。”   监丞赶紧点头,巴望着少引起其他人注意,别影响了一干人等精心准备的论学。   宋承宇与人分辨学问,在高台上侃侃而谈,宋宴清四人就从旁边绕到他后方,公然溜走,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的。   出了讲学大殿,宋曲生苦恼:“太傅布置的课业可怎么好?”   放以前,除了宋曲生、宋怀信,肯定没人管课业。但眼下不同,宋宴清开口道:“让五哥回头去问二哥,看大哥讲了些什么。”   宋广明拍拍胸口:“放心,包在五哥我身上,今日就安心玩。”   一行兄弟四个,身后又跟随着宋广骏给的两个护卫,队伍算不得小。不过比起讲学大殿外的几百人,那还真是不起眼。   “唉,老七你往哪边走呢?那不是出去的方向。”   “我去更衣。”宋宴清道。   宋广明瞪大眼:“你还真去啊?今日不是没有再狂喝水了么。”   “你都说了,我当然要真去。你们稍微等我一会。”   宋宴清抛下宋广明三个,独自去找茅厕。   走远了,还能在有些略微有些嘈杂的动静里,听到宋广明念叨——“老七好生小气啊,管他叫小气算了。”   宋宴清:……   就不许他是真想上厕所么。   宋宴清方向感不错,顺着方向顺利找到国子监的厕房。   解决完个人问题,往外走去,忽地听到一墙之隔的动静变大,竟是人声繁杂,好似聚集了许多人。   其中一人声音突出,仿佛是主心骨:“今日得闻雏凤吟,欢欣鼓舞,感慨涕零。某欲赴宫门,请求圣上立储!然一人势单力薄,恐无法引起重视,诸位君子可愿与我同去?”   “吾愿同去!”   “为兄不是不愿,只如此行事,岂非目无君上?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伏尸百万,我等贸然而行,岂非白白送死。”   宋宴清表示认可:就是。   昏君爹身边标配了一个权倾朝野的太监头子,简直是高风险的代名词。   但对面的人哪里肯听,那最先号召群众之人又道:“奸佞当道,君上无心朝事,国家急需立一储君!兄台何必怕死?吾为家国,可舍生忘死。”   “诸位,汝等是贪生怕死之辈乎?”   在宋宴清听来,这句反问煽动的意味十足,但——   宋承宇进国子监之前的气氛铺垫得实在太好,群演里甚至还有几个白发儒生,好些心怀家国的监生本就以家国为任,此时此刻如何忍得住。   他们一个个高呼:“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徒!”   “愿为家国舍生忘死!”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君上圣明,吾等此行或能叫君上看清身侧奸佞,还朝野一片清明!功在千秋!”   宋宴清觉得他们不是在安排行动,而是在许愿。   对着漠然、掌控众人生死的君主胡乱许愿,是极需要勇气的事。有人惧怕,声音发颤,可一声又一声呼号不曾断绝。还有人感伤至极,泣然出声。   “南方有城失守,无一搭救。”   “新建宫阙,填尸数千。”   “北地粮荒,官商勾结,毁民无数……”   亦有冷静的,急着劝说这些冲动之人:“今日大皇子论学,就是家国好转之云象,诸君不必如此,静待即可!”、“家中亦有父母老小,务必吝惜性命。”无奈声微力薄。   国子监外潜伏的人手,远远听着这动静,俱都打起了精神。   皇城里,顾明朗看着锦词台上抄诗的圣上,分神注意着手边的茶炉。   台上人邀他:“顾千岁今日不作诗么?”   宋齐光目光也落下来。他今日面色稍好,束发站于高台之上,伸手招道:“顾卿,快来。”   “臣守着茶呢,今日不思诗文。”   回到国子监,眼看着一群热血青年越聚越多,想到那头在等自己的宋怀信几人,宋宴清心中迟疑。   走,还是不走?   走了就走了。   不走的话,他又要做什么?   他已然足够心大,但也不会忘了这是在古代,人命如草芥,不小心可能就会丧命的时代。   这显然是大皇子一派人马的计划,煽动书生作冲锋兵,用手段促使昏君立下储君。名分正确,行事才方便。   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毫无预兆。大皇子一派定然试探过多次,估计昏君也表达了不想立储君的想法。   若立下储君,顾明朗把持朝局将会变得更为困难。且储君立了,难说朝臣不会想更进一步,继续用这等手段,一步退步步退。   所以两方斗法,利用起各自的力量。   宋宴清一墙之隔这些书生,便是北选中的马前卒。   他们之中,或许有的将扬名立万,成为学子领袖。但更有可能死于非命,尤其那些情绪激动的。   不是堪不破眼前的浅显谋算,怕是明明知道是算计也愿意跟随前行。   他们不是被动的,是主动前往。   真正一群热血上头,悍不畏死的冲动书生。聪明的人,或许已过了筛选,在前方听大皇子论学。   这些被遗漏下来的,反而是天下真正需要的人,没必要浪费在一些人的阴暗算计里。   这个破破烂烂的古代,病痛瘤疮绝非只龙位上一人。   宋宴清因为插手的风险犹豫着,心中的念头却已经有了偏向。   为了给自己一点正面勇气,他忽地问系统。   ——“系统,不露面能增加粉丝值吗?”   【可以,但不露面对不上人,粉丝值提取困难,或许只能获取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系统检测到群众有暴|动倾向,不建议宿主贸然干涉,还请注意个人安危。】   ——“多谢关心。”   宋宴清观望一圈四周,假声开口:“南城的县令、群守是何人?”   “负责税收的是谁,下令、督促建造宫阙者又各是何人?”   “北地的官员又是哪些,任命官员之人又是何人?”   正经讲理来得太慢,宋宴清只打算来段歪理打退这群人的上头:“倘若天底下的臣子都能将自己的差事做好,还用得着你等像今日这般吗?”   “当然,这并非是说君主就不会有错误。但君主的错误,自有他现任的臣子寻出、纠正。”   “你等为何要抢现在的官员们,改过自新的权利。又为何要违背自己的本职,不好好用功读书,而去冒险行一些徒妄之事,真真愚蠢至极!”   “难道你等认为如今朝堂上的所有官员,甚至你们的监丞,就像你们一样愚蠢吗?”   要不是被抓到会完蛋,也有一点可能会被猜到是他,宋宴清真想把昏君也一起狠狠骂一顿!   对面的主心骨回骂道:“你才是哪来的蠢货!尽是些歪理,奸佞当道,何不忧家国?”   宋宴清继续假声,语速飞快:“朝堂上的奸佞有几人,你们文臣武将又有多少?还有——蠢货骂谁?”   “自是骂你这——!”   宋宴清强行打断:“哈哈哈,你等要跟着这个蠢货行蠢事吗?那往后莫称诸君,请称诸位蠢蛋。”   那想劝人的只觉墙外的宋宴清是他的知音,太厉害了。   对方大声问道:“仁兄是哪位人杰,何不露面一见?在下对兄台佩服至极。”   【叮!粉丝值+10。】   【叮叮叮叮当,粉丝值+1、+2、+1、+++……】   接连不断的提升音提示宋宴清,敌军里其实有不少是己方友军。只是方才说话的人实在太大声,淹没了其他声音,又或许是宋宴清方才一番话让不少人“下头”了。   宋宴清很有名士风范地回道:“尔等还不配见我!”   回完最后这句,耳聪目明的宋宴清就猛地转身,直接翻另一边墙。   读书人果然不正经读书!竟想翻墙过来偷袭他。他听到动静了。   国子监为了防备监生们受不住苦读逃课,墙建得高高的。还好宋宴清年少身轻,又酷爱给自己加【力量】属性,爆发力高,故而他翻墙跑路,甚是利索。   对面堪堪爬上墙头,只见到他借着高墙遮掩逃跑的一抹模糊身影,速度更是快得如鱼入海,再追显然已来不及。   宋宴清跑得毫不犹豫。   虽然露面会有很多粉丝值,但露面就是和大皇子正面敌对,太过危险。   家里还有人等他回去吃饭呢。   “他跑了!”   “看清是谁了吗?”   “好瘦,还挺高的,似乎……手挺白。”   墙头上的人努力回忆,但眼睛和脑袋表示它根本没记住什么有用的信息,宋宴清太快了。   “声音听着像谁?有谁听出来了吗?”   “声音不像是真音,偏尖细呢,甚至都不好分男女。”   “不敢露面,难不成竟是个女子?”   “鬼话,男子说了那些话也不敢露面。”   几乎将整个朝堂上下骂遍了,还骂了他们,除了跑也没有别的选择。   “难道是今日出宫的太监?”   “休得辱我知音!”   “兄台,我只是合理推断,那声音——”   “说了你还犯!定是有意辱我知音,你等救命恩人,看剑!”   外部矛盾被聪慧的劝人侠转化成内部矛盾,今日怕是连墙都过不去了。   ***   宋宴清逃之夭夭,还少走路一段路。   想着自己离开久了些,他顺手在路边草堆里抓了只黑大虫。   回到原来的地方,却只见到宋广明和宋曲生,宋怀信并两护卫都不在。   宋广明一见他就道:“你是不是掉进茅厕了,半天不见人影。可别靠近我,熏人。”   “我瞧见这只精神,抓了来。”宋宴清拿出黑大虫,分享给哥哥们。   “这是蛐蛐么?”宋曲生看了眼黑大虫,还能想起正事,“四哥见你半天没见人,带人找你去了。”   “这肯定不是蛐蛐。”宋广明认识蛐蛐。   宋宴清有意引导:“那它是什么?”   “我并不认识蛐蛐啊。”这是最为好奇的宋曲生。   宋怀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三个弟弟围着黑大虫摧残的一幕。   宋怀信叹口气,问道:“你们没瞧见别的人吧,或者什么奇怪的女子?”   就一会功夫,方才还算合理的推测经过几人之口,变成了流言。   “没啊,你们刚走一下老七就回来了。”宋广明话最多,捏着黑大虫问宋怀信,“四哥,这是什么虫?你认识吗。”   宋怀信看了两眼,摇头。   旁边护卫看不过眼:“回几位殿下,叫两翘黑,胆小,没有蛐蛐好玩。”   “唉,别管这两翘黑了,我们快走吧!”宋广明想起来被提醒早点回的事,当下催促几人。   宋宴清把虫一丢,用放生来表明自己的决心:“不玩了,我们走吧。”   一行六人往国子监外快步走去,比往日放假的监生看着更为激动。   监生还有放假的日子,可对皇宫里的他们来说,来国子监都是放风,比不得人家监生。   踏出国子监牌坊时,路过几个气势凶厉的人,护卫戒备地瞪视对方。   ***   天空地阔,宋曲生咬着冰糖葫芦,酸得眉头皱起,但含着没吐,还嚼得挺高兴。   宋广明奇怪:“这有什么好吃的?”   宋宴清咬着自己的冰糖葫芦,直白地告诉他:“五哥,我第一次吃。”   宋曲生也不好意思地说:“五哥,我也第一次吃。”   宋广明:……   宋广明自责着,皱眉问:“我把那一草垛买给你们?”   “不要,尝一尝就够了。五哥有心想赔罪,得请点好的,我要吃外面的特色菜。”宋宴清已经吃惯了大户,不客气得很。   “什么赔罪?我又没干什么。”宋广明不认,但嘴上道,“你们第一次出来,去闫家的泰安酒楼吧。”   宋广明装作对外面很熟的样子,暗中朝护卫甩了个带路的眼神过去。   一路都有店家行人,繁华不比宫中,却是满满的人烟气息,看着就怪叫人心里头高兴。   少不得购物一番,宋宴清给王婕妤挑了手串和木梳,顺手又多买了几样,顺带能送凤仪宫那份。   宋广明跟着买了几样,还带上来他二哥那份,完全没想到他娘收到两份一样的礼会是什么心情。   宋怀信跟宋曲生两人母亲都不在了,但宋曲生还是挑了两样,惹得宋怀信奇怪地看他。   宋曲生小声道:“我也给婕妤娘娘送。”   七弟病时,他去看望,王婕妤留他吃饭那顿饭菜足足的,可见也是打听过的、用了心的。   宋怀信想着刚刚老七帮老六说话,点头道:“挺好的。”   众兄弟里,他直觉老七还是待老六最好,为着老实的老六可没少怼老五,或许就是为着那份病时探望的情分,当时只有老六去看望人。   泰安酒楼坐落在街巷最繁华之处,热闹得紧,只到了酒楼内,听的又是大皇子的事。   几兄弟原想在下面大厅热闹热闹,也只得换到楼上去,不然真要听烦了。   宋广明很为他二哥不平:老大老大?世上只有他大皇子一个厉害不成。他二哥那是有意让着老大呢!   宋广明点了很多菜,点完了还叫其他人接着来,并得意道:“尽管点,不用付钱。”   宋宴清:可真是外祖家的好外孙啊。   于是宋宴清三人又加了几个好奇的菜。   菜式上来,宋宴清跟宋曲生认真吃饭,填饱他们仿佛无底的肚子。   宋广明跟宋怀信还能边吃边说几句,聊着聊着,宋广明问道:“四哥,喝酒吗?”   宋怀信:“别喝了,得早些回去呢。”   “又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喝酒关他们什么事。”宋广明叛逆道,“御膳房不给我酒,好不容易我哥也不在,我们浅尝一二。”   没宋广骏在,宋怀信可管不住任性起来的宋广明。   宋宴清也想尝尝古代的酒,还有别的心思,没开口劝,反而跟着喝了起来。   尝过泰安酒楼的名酒“桂花弄”后,他跟宋曲生达成共识——“不好喝”。   “你们还小呢。”宋广明装大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还想给宋怀信满杯,被宋怀信倒扣杯口拒绝。   “回头二哥可是能知道的,老五你自己掂量着吧。”   “好好好,少喝。”   宋广明听他说了几遍,也不想再让二哥多劳心,听话地放下酒壶,可碰上宋宴清转身,直接撞翻了酒壶,将桂花酒香弄了两人一身。   “好了,这下谁也别喝了。”   宋宴清捞住翻了的酒壶,吐槽引得兄弟几个又笑起来。   宋广明叫人安排了房间和衣服,两人换了一身外面流行的公子广袖。   衣裳好看,连带着宋广明都自觉又好看了几分,走路带风。   只是宋宴清穿得飘逸潇洒,走出酒肉飘香的泰安酒楼,立时就在不远处的暗巷看到了抢剩菜的一些干枯瘦小的乞儿。   “怎么了?”宋怀信发觉他步伐变慢,放慢一步等他。   “没什么,回吧四哥。”宋宴清不是个扫兴的人,于面上演出笑意。   ***   另一边,发觉闹事的监生半道崩殂,根本没能越过舍房之墙,蹲守的人便也开始跟着“墙外骂人的”骂这些书生蠢货。   不是都安排好了领头人,带人闹事还不会!   这下闹的,他们的差事都办不成了,如何回去请赏。   可没办法,事没成也得往上汇报。   有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入宫门,传入顾明朗耳中。   “一个闹事的都没抓着?”顾明朗问送消息的来人。   “没,就没一个出国子监的。”   这人又将有人骂那群书生、骂满朝官员蠢货的话报给顾千岁,想要讨千岁爷高兴。   顾明朗冷哼一声,神色似笑非笑:“骂归骂,心不还是偏着那群国子监的小蠢货,否则也不必骂了。至于朝中——的确是废物多。”他还是有爽到的。   掌权前期,朝中那些文臣武将不知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哪儿的天灾人祸都能怪罪到他身上,却不想今日也遭人全骂了,痛快!   “算了,没抓着人也不好强抓,你等退下吧,我该去伺候圣上了。”   送消息的人听令退下,想着上头原本允诺抓到人之后的赏金,惋惜得连连叹气。   一个人头,十两银呢。   他们都能得十两,顾千岁肯定准备用那些监大捞特捞一笔。虽说顾千岁连年给圣上修葺别宫、建阁楼起高台,但他们这些跟着顾千岁的喽啰有肉吃、有银子花是真的。   ***   回到国子监,宋怀信看着走路带风,两袖往后飘摇,带得走路都似乎有些飘的老五,总觉得他有些不对。   他问道:“老五,你没醉吧?”   “怎么可能,我才喝了那么一点。”宋广明信誓旦旦。   宋怀信又不放心地去看另外两个弟弟。   宋曲生:“四哥,你放心,我肯定没醉。”   “我才喝了多少。”宋宴清看出他回到国子监后的焦虑紧张,他拍拍宋怀信的肩,“四哥放心,我看五哥最多是腿软。”   宋广明不服:“我当真没醉,就是有点困。想着要进去听大哥跟那群书生讲那些空话,都想在外面睡一觉再进去了。”   “那不行,回头我们最好跟着大哥他们从大殿前面出去。”   溜号归溜号,能不公开暴露还是低调为好。   四个人又弯着腰,鬼鬼祟祟地原路返回。   话题已经进展到考察宋承宇的从政能力,人们激论正酣,根本无暇管这些“闲杂人等”,只有宋广骏瞟了两眼,发现弟弟跟老七都换了身衣裳。   外面衣裳的样式不错啊,宋广骏以袖掩面,偷偷打个呵欠。   等他再看,发觉自家弟弟竟然已经低头快睡着了。他招人一问,便知宋广明偷喝了酒,瞪了一眼趴下去的亲弟。   就在此时,宫内的命令通过暗线传到讲学大殿。   片刻后,一青年监生抢在其他同谋动手前,大步自信地持礼进入讲学大殿内,开口打断众人话题:“我看诸君不必与大殿下谈论什么立储之事了,方才后舍监生,欲群往宫门,请圣上立储,然而都不曾踏出国子监一步,就与自己人打了起来,还是先管好这里的事务吧。”   于情于理,这也太丢国子监的脸了。   有的人尚且不知消息,哗然出声,追问监丞。   监丞坚决不认:“不过是监生吵嘴切磋,年轻人多,此乃监中常发之事。请圣上立储乃我等臣子之职责,哪里用得着那些毛头小子!”   那年轻监生挑拨得人群起了纷乱,又转身朝大皇子宋承宇行礼。   宋承宇已口干舌燥,但见此人来者不善,打起精神来:“你有何见解要与我讨论?”   “殿下以为,国须重商否?”   眼下国家的局势,其实远还没到考虑平衡农商之事的份上。   重农抑商在这个时候是朝野的统一思想,宋承宇思虑一瞬,摇头:“不可。”   “可学生怎么听闻,户部又增添皇商名额,还添加不少条例,为商贾牟利。此行此举,户部意欲何为?忠国乎,忠君乎?殿下认可吗?”   户部主管户籍财经,人口和税收都拿捏在手里,可谓是一个国家的命脉部门。   如此行事,着实是重心偏移,也颇有些离奇。   但世上谁不知道,这是宋承宇的皇帝爹作的。皇帝又要修建一处冬日休养的皇家温泉园林,圣命下来,户部能怎么办?多少得给点。   简直是胡搅蛮缠,宋承宇听了想骂人,最好骂完再问一句:干我何事?   “我尚未入朝,姑妄言之。户部此行亦是为国库增收考虑,何况户部何其忙碌,此事不过地上一尘泥,天上一雨雪,不必如何苛刻。”   “请殿下直答,忠国乎,忠君乎?认可吗?”   “忠国又忠君。”宋承宇欲得户部人心,给出一半答案。   有人察觉到不对,但一时不好插嘴出言。   还有与这青年同伙的,知晓更多,心道这小子真是会有样学样,倒谋几分急智,但目光短浅,不知道这歪辩很容易被攻破。   与宋承宇对话的监生要是对自己水平有自知之明,就不会冲动了。他微微一笑:“可在学生看来,既不忠国,亦不忠君。户部掌户籍、税收钱粮,然而一不能为国库增收、二不能为君主解忧,须用这些邪门歪道,真真无用也。万没想到,殿下竟也认同这群无能之徒。”   看得出来,他将来是真的不想在官场混了。   话题陷入困局,宋承宇是儿子,自然不能置喙帝王。   无法用皇帝来解释,户部就像掉进了泥坛子,沾了一身泥,还滑得出不来了。   宋宴清无语。   抄他的歪理干什么。   但抄得还不错。   此时论学发展到议政,不比先前宋承宇车马往国子监来时,一切学问讨论止于暗喻,已然是揭开了遮羞布,坦荡荡展现于人前。   仗着其他人不能明说皇帝不好,用君臣之道压迫这些要脸面的读书人,也借此让宋承宇无法应答,显现出能力上的不足。   一个能力不足的皇子,又如何能担当储君之位?   可两人目的不同不说,这家伙又不能说完就跑,歪理很快就会被推翻。   宋宴清看了一眼,好些人气得脸红,心里大抵是很想骂皇帝的。   只消骂两句皇帝,让宋承宇沉默的尴尬局面立解,就能解决他们的“储君”遇到的难题。   作为歪理提出者,宋宴清脑子里比其他人更快地冒出好些个回应办法。   又思及自己先前骂过骂过满朝官员,暗里得罪死了宋承宇一派,宋宴清冒出新主意。   要不再努力一下,明面上多亲近便宜大哥这边?   能有效降低他“墙外骂人侠”身份暴露的可能。   至于会不会得罪另一边?这就是取舍问题了,对比起来,宋宴清更想藏住今日上午他干的好事。   何况他还有五哥的桂花弄赞助。   宋宴清看一眼饮酒睡倒的宋广明,做出决定,抢在所有人前开口,大声道:“君竟有解决国库空虚之计乎!救国奇才也,大哥,一定要与这位奇才悉心详谈啊。”   太激动,连带着还打了个带酒气的嗝。   那人转过身,看到宋宴清这个乱入者,飞快应道:“我无计,我非户部尚书。”   宋宴清痛心地看着对方:“汝忠国乎?忠君乎?以歪道攻讦户部,还以为你有救国之策,不想竟只是哗众取宠之辈。嗝——”   宋宴清话音落下,这人便成了众矢之的,群起攻之。   待众人反应过来——   【叮,粉丝值+5。】   【叮!粉丝值+2、+5……】   粉丝值又小涨了一波。   但老实讲,宋宴清有几分失望。都露面了,怎么粉丝值涨得还没上午强劲呢。   骂人越多越吸粉不成?   一定是酒嗝误他。   这一举叫众人记住了他,那位身负宫廷起死回生神异传闻的七皇子。   但这只是开头罢了,年轻监生掩面退去,原本顾明朗安排好的人站出来,用真正的政事难题直迎宋承宇。   国子监里出了许多叛徒。   且这批人用的是煌煌正道,没年轻监生那般好应付。   不过宋承宇的确苦读多年,天赋也不错,起初对答颇有度。   无奈对面奸贼早有准备,刻意刁难。   待便宜大哥口哑需要国子监其他臣子帮衬,单人论学快演变成两方大混战,宋宴清又有动静了。   宋宴清:“嗝——。”   然后一嗝惊人的他低下头,倒在了案头装睡,和宋广明保持了一个姿势。   宋怀信:……   宋怀信最终还是选择了配合:“七弟!”   宋承宇也用快哑的嗓子痛心喊道:“七弟!”   宋广明被惊醒,抬头看见七弟在睡,他揉揉眼睛:“两杯酒就醉了,老七酒量太差了吧。”   装睡的宋宴清:……   五哥,谁才是那个酒量差的啊。   还好他的付出没有白费。   【叮!粉丝值+500!恭喜宿主又收获一位真爱粉,还是同公司练习生哦。】   系统也因为这笔大收获又冒了出来:【宿主,你好善良,竟然还帮宋承宇解围。还顺利蹭到了他一点热度,今日粉丝值收获轻松破千。】   善良的宋宴清回程躺在宋承宇的豪华大马车上装睡,回顾了一下今天干的事。   解救一群中二,放生黑大虫,为便宜大哥解围……   除了搞砸了所有人谋划外,好像确实怪善良的。 第020章   再宽大豪奢的马车,也终究只是马车,摇摇晃晃,催人睡眠。   就在宋宴清以为自己要睡过去时,马车外传来通报声。   “殿下,老大人在街口候着。”   这声殿下唤的自然是宋承宇,而不是蹭车的宋宴清。   以宋承宇的家族关系来说,老大人应当是如今六部大佬之一,兵部尚书封良。   宋宴清装着睡,脑中在想近二十年的史料在上书房的书库里似乎都找不到,导致他对如今朝堂中的官员派系缺乏全面了解。而追着别人问这种事,又实在有些敏感,容易引起麻烦。   “街口慢行。”   宋承宇吩咐下去后,没多时,宋宴清便感知车马往下沉了一大下。   封良上了外孙大皇子的马车,意外地瞥了眼一旁躺着的少年:“他是?”   “七弟。”宋承宇小声道,“喝醉了,眼下睡着呢。”   封良不太赞同地望向宋承宇,目光似在责备他怎么把人留在马车上。他们祖孙之间的对话,原也算得上隐秘。   宋承宇便把宋宴清与他解围之事道来。   听闻最后不太顺利,封良哼一声,目露杀机:“定是那奸宦所为,回头我让人调查清楚那些出头之人。”   “查自然是要查的。”宋承宇又道,“还有那墙外拦阻监生请愿之人,必须查出来。”   宋宴清:……   还是别查出来的好。   许是有个醉鬼妨碍,两人只简单谈论了几句正事,而后宋宴清便听到老者的声音带着喜意道——“你大舅得胜,将凯旋而归。”   “大舅舅打到北境哪儿了?拿下了几城?”宋承宇声音忍不住都大了些,可见上心。   宋宴清觉得奇怪,他知道边境驻兵的意义,在于展现威慑力。但如今整个国家好像都很穷,如何供给打仗?听这话也不是守城,像是攻略之战。   封良笑道:“昔日十四州拿下九州了,捷报明日送到。”   “那大舅归家之日,想来也不远了。”   说完此事,封良寻了个地方下车。他一个外人,总不能跟进宫墙去。   昔日也是英勇武将,如今在京城定居十多年,肚子都长出来的封良望着远去的皇家车马,迎着光的眼睛眯着,像极北地长空上的老苍鹰。   车子又继续晃荡,宋承宇沉默地思考着今日之事。   其实就算最后的混乱,他应对得也算有度,且展示了他对各方面的了解与才能。遑论他还拒绝了提前泄题的帮助,相当于裸考得高分。   揽权的顾明朗在一旁虎视眈眈,有些许差错也在宋承宇的预料之中。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年岁有限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仅仅坐在书房里,就能懂得天底下所有的道理、就能解决世上所有的难题呢?   他必须得走出书房,才能知晓更多的事与理,也才有名正言顺与顾明朗斗争的底气。今日之事是他必须经历的。   宋承宇为此做了很多准备,今早出发时他还野心勃勃,想要一举拿下储君之位。   但真正面对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时,比他想像的更难受一些。   灾祸,田地,豪强,军务……,他真的能解决如今家国所面临的混乱和种种困难么?   现实只会比今日的刁难更为尖锐。   宋承宇心内其实有点儿茫然,但作为其他人心中的“储君”。他不能将这些茫然展露分毫,哪怕是在他的外祖父面前,只能在这无人时刻自己消化。   不过马车里也不能算完全无人。   宋承宇低头,看向呼呼大睡的少年。   从国子监走时,他将少年抱上马车,有人称赞大殿下友爱兄弟。   但宋承宇心里清楚得很:哪有什么友爱兄弟?   没有的。   一点都没有。   不久前这小家伙病重,根本无人探望。还是起死回生之说传遍宫中,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弟弟病过那么一场,但也只是知道,根本没做什么。   反正皇宫里有他父皇以身作责,比外面还来得赤|裸直接,连虚情假意都不需要。   明日之后,或许就今日起,他就将在不知真假的言论中活着了。   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对!是太傅归来后,他的兄弟们之间总算看着有些情谊的样子了。   想来是太傅教导,才叫这个小家伙今日醉酒也仍为他出头。   太傅那样的为人品性,即便是拒绝相帮,他也觉得极好。他身边的人多一个不多,但像太傅那样的人少见。   “倒是机灵。”   宋承宇夸了七弟一句,想到那个无耻之徒后来被群起而攻之,心情都变好了些。   假如骂皇帝无人追究的话,整个皇宫里,哪个皇子不想骂几句君父呢。   当然,肯定远不止皇子。   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宋宴清酝酿了一下,表情恍惚地醒来。   “噫,大哥?”宋宴清脸上的表情从醒后的茫然,很快变得清醒。   少年爬起来坐好,左右张望一圈,问道:“大哥,是在你马车上吗?我怎么在这儿。”   宋承宇:“你喝醉了,哭着要跟我坐一辆车。”   但说这话后,不见少年面露懊恼,反而盯着他瞧了好几瞬。   宋宴清叹气一声,面露无奈道:“大哥,你又骗人了。我眼睛并不难受,定然没哭过。”   “那你怎么在这儿?”宋承宇笑着反问。   宋宴清:……   你亲自扛上来的!   宋宴清实不愿意面对自己被个大男人公主抱了的事实,也想不到500粉丝值就能让宋承宇如此屈尊降贵。   或许对方只是想刷点“兄友弟恭”的名声?那倒是可以理解。   “我不知道。”宋宴清不想再装傻,直接道,“反正大哥没生气,那不就没事了。”   宋承宇这才把实情简单道来:“是你喝醉了,我带你上车的。不过你喝醉的时候帮了大哥一个大忙,你有什么想要的,说与大哥听听。”   宋宴清想要很多很多的金银,钱还是有些不够花。   但不好意思跟看着矜贵不染俗物的宋承宇开口。还有他好不容易刷出来的粉丝值,也舍不得掉了。   宋宴清随口道:“我今日第一次出宫门,在外面给我娘买了好些东西,可离着假日还有好几日,大哥能叫贵妃娘娘给我批个进后宫的令牌么。”   宋承宇:?   就这事?   哪里值当换他的人情。   但这样纯粹的少年人,更让人愿意满足他的愿望。   宋承宇痛快点头:“行。日后那个令牌也不收回去,那样你想什么时候去看婕妤,就可以什么时候去看她。”   “多谢大哥!”   少年人得到满足,激动得动了下,身子都拔高了些。   宋承宇看着他的个头,好像才几日不见,又长高了点。他道:“近来怕是长得很快吧?再让人给你做些新衣裳。”   “好。”   宋宴清笑笑,作不好意思状。   心里却想: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宋承宇居然还是这种惦记给人做衣裳的暖男,太没有“储君”的派头了。   假如可以完全不要脸的话,宋宴清是想再回一句——“我还会不断长高的”。   那还不把将来衣物通通拿下。   也不知道他现代一干粉丝知道这事,会哭出几桶泪来。哥哥唉,你好歹也是个顶流,不至于这么抠门。   宋承宇还想逗他玩,帘子外传来急声通报。   “大殿下!圣上摔了,唤你速速回宫。”   宋承宇揭开帘子,马车外露出一张禁卫将军的黑脸来。   宋宴清看到他弯着腰踏出马车,站到车板上,飞身一跨就上了外面卫士拉来的马,身姿如燕,可见弓马也必娴熟。   许是想起车里还有个人,宋承宇匆匆回头交待了一声:“莫慌张,听你二哥的即可。”   声音不大,话落时青年已随着马蹄扬鞭声远去。   宋宴清得以独享一辆大马车,和车上许多美味点心、一壶名茶。   成长期的半大小子,友爱地帮宋承宇解决了这些遗留之物,还觉得没吃太饱。   疾驰而去的宋承宇看着面色着急,但心里完全没有。   虽然他是个盼着亲爹快点走的纯不孝子,但从是皇帝唤他、而非母妃唤他这点小细节,宋承宇也能判断出——皇帝八成没什么事,但可能很生气。   回到皇宫,看去的方向不是龙华殿,宋承宇问赶来的自己人:“是去哪?”   “锦词台附近。”   宋承宇因为这个地方沉默了下,而后才问:“父皇怎么摔的?可严重?”   “圣上服食五石散,从假石上摔了下来。但有顾总管舍身相护,只摔到了腿,太医看过说没什么大事。”   “那顾总管呢?”可能比前一句问得更关切。   “顾总管磕到了头,血流得有些多,怕是要养上好一阵。”   “真是位大忠臣啊。”   帝王养伤处自然不在四面吹风的锦词台,人已经到了锦词台附近的宫殿中休养。而原本居住在的宫殿里的后宫女眷位份低微,直接被塞进了旁边的宫殿。   来到收拾得满目金黄的宫殿中,宋承宇却并没有见到皇帝。   长着青苔的过道上,眼熟的太监战战兢兢。   “圣上让、让殿下您跪着祈福。”   ***   对其他皇子而言,想去看望宋齐光也是不必的。因为除大皇子宋承宇外,皇帝自罢朝后从不见其他皇子。   便是老二宋广骏,上次见皇帝也是在中秋那会了。   以至于第二天,宋宴清去上书房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皇子们心里不是真关心皇帝,也不至于看都不去看望一下吧?走个过场也成啊。   在逐渐模糊的记忆里翻江倒海,才知道是宋齐光给宫里下了禁令,不许宫中众人去龙华殿打搅他。有那种试图违反禁令的,都送了性命。   宋宴清:……行吧。   反正他也不是真想去看望昏君。   中午时,宋宴清没能见到宋承宇的人,但收到了他遣人送来的令牌。   于是下午宋宴清就鸽了蹴鞠,带上想跟他一起去的宋曲生往后宫去。   去得突然,王婕妤正练字呢,手上脸上都染了墨汁。   “你们两个都来了,六皇子怎么也来了,快坐,上茶。”   王婕妤藏了染黑的手指握在手里,招呼两个孩子。   宋宴清看着她的脸笑:“娘,我们昨日出了皇宫,给你买了些东西。”   宋曲生很拘俗地跟着七弟坐下,眼睛都不敢乱瞥。   “有心了,娘瞧瞧!”   王婕妤也没什么不当人面拆礼物的讲究,高高兴兴地拆了给她装礼物的盒子,在两份礼物中各选了一样,插到自己头上。   两样一簪一钗,色调和谐,怎么看都不会丑。   王婕妤照了铜镜,先为脸上墨汁拧偷笑的宋宴清两下,才得意地晃晃,一点都不客气:“真好看,我喜欢得紧,下回再给我买吧。”   宋曲生见状松口气。   他母亲去得早,早没什么印象,还怕自己挑的东西王婕妤不喜欢呢。   看了礼物,王婕妤敲了敲宋宴清和宋曲生的头:“来得这么晚,留你们吃饭都不行了。”   “我才拿到进后宫的令牌。”宋宴清不敢明讲,是吃饭前拿的。   “不必吃饭的,不必。谢过娘娘了。”宋曲生听了直摇头。   而王婕妤敏捷地抓住令牌两个字,问了怎么来的,得知宋宴清是从大皇子哪儿得来的,高兴得都有点听不进去话了。   宋宴清朝宋曲生挤眉弄眼,道别一声,带着不太适应的宋曲生离开。   “六哥,我还要去凤仪宫一趟,你先自己回去吧。”   凤仪宫那头皇后病着,但也是不许人去的。皇后与皇帝两个,算是齐齐为减轻表面功夫做出了巨大贡献。   宋曲生点点头:“我正好回去加个塞!”   心里还惦记着蹴鞠呢。   宋宴清笑笑,独自去凤仪宫。   凤仪宫里的药味越来越重了,几乎有些刺鼻。再看凤仪宫中的人,也都是面有忧色。   到了此时,两位女官纵是不情之请,也还是在收下礼物后,与宋宴清明说了。   “穿上衣裳,扮作娘娘的小皇子?可小皇子那时几岁,我如今对不上年岁吧。”   七清宫里都是新人,从前的事也着实不好打听,加之没特意关注,宋宴清只模糊地知道皇后在二十年前有个小皇子,但似乎没养住,几岁就去世了。   “不妨事的,当初意外有作一件大衣裳,如今看着正好穿得上。”   “那除了衣裳,可还有别的要注意?姐姐们与我细讲讲。”   原身的印象中,皇后是个极端庄清秀的人。   那是某个年节的宴席上,身体还过得去的皇后端坐在皇后的高位上,从上往下看众人,最后看到了好奇朝她望去的小孩,怔愣了一刹后,便盈盈如水地朝小孩笑了笑。   幼小的原身用月光下的菩萨,来形容皇后带给他的感觉和印象,绝对不只是皇后那顿给他加了肉蛋羹的缘故。   如今算来已多年未见,也不知病中之人是何等模样?   宋宴清还挺期待见见活的皇后的。   但虹芳和箬竹在被他启发后的短短片刻,就加了新工作量,这是宋宴清没想到的。   “娘娘喜欢听小皇子弹琴曲《桃夭》,殿下能学一段吗?”   【叮!老板娘的喜好出现了,恭喜宿主触发老板娘好感任务,任务内容:弹奏琴曲《桃夭》,奖励:500粉丝值。】   宋宴清:?   “一段?我可以学一整曲的。姐姐放心,我于琴道颇有天赋。”宋宴清在本职上从不谦虚。   虽然箬竹没听说过小皇子在琴上的天赋,但她以为杂课师傅教过,便笑着点头。   怕吵着人,练琴的地方换去了畅音阁。   教琴后,箬竹面露茫然:“小殿下,你的琴从前是谁教的?”   “并未学过。”   但我有天赋是真的!   【……叮!粉丝值-1、-1。请宿主注意行为,小心大规模掉粉。】   宋宴清跟系统哀嚎——“我吉他贼牛的。”   又学了两刻钟,宋宴清断断续续地弹着差不多的古曲,眼神幽怨地看着女官箬竹。   箬竹表示很怀疑:……“殿下真没学过?先前不是逗箬竹玩吧。”   “没,姐姐尽可去打听。”   【叮!粉丝值+1。】   还没掉得多。   这厢箬竹带着小皇子练琴的消息,也传去了养伤的宋齐光耳里。   “弹的是……《桃夭》?”宋齐光坐起身来,再次问道,“果真是《桃夭》?”   畅音阁的年轻乐师本是要将消息禀报给顾总管的,奈何半路被圣上的人拦了,不叫打扰顾千岁养伤。   当下也不知道《桃夭》是怎么犯了天子忌讳,只敢老老实实鹌鹑般点头。   “奴听了,确实是琴曲《桃夭》。”   “你下去吧。”   宋齐光赶了人,又立即吩咐下去,叫人去遣凤仪宫的暗线过来与他亲报。   听闻这消息,他颇有些心神不定,倒比腿上的伤严重多了一般。   乐师匆匆往外走时,过回廊根本不敢抬头。   宫里宫外正传得圣心、独自照顾病中皇帝的大皇子,正跪在廊下,膝盖下连个软垫蒲团都无。   ***   只一日,大半个时辰,琴曲多少有些不满意处。   商量好明日练琴的时间,宋宴清抱着琴送了箬竹一段,扭头回前殿。   宋宴清跟系统讨价还价。   ——“系统,练琴怎么不算精进业务能力呢?”   系统十分严格:【并不在唱跳Rap范围内。】   ——“你就说对唱跳、Rap有没有帮助?不然我只能继续唱《鹿鸣》了。”   系统没说不许重复拿一个节目完成任务,宋宴清便卡了这个BUG,用《鹿鸣》日日敷衍。偏生他还真会动脑,不断进步,系统想判断他任务完成失败都不行。   但同样的一首歌,唱得太熟,在系统的判断中也是不利于水平精进的。   眼下听着宋宴清愿意换曲,系统的程序运转过后,勉强同意:【好吧,也算。但一首琴曲最多只能完成五次练习任务。】   ——“好的。”   其实他也唱烦《鹿鸣》了,但谁叫他实在太忙了。   等回到七清宫后,惊喜接连到来。   先是大皇子真的叫人给宋宴清送了金银,还是成箱的,比二皇子更大气。   宋宴清对大皇子好感狂涨,相信如果能测算的话,至少能贡献100粉丝值。   没一会,凤仪宫也送了两箱子东西来,一箱金银,另一箱是珍奇和名贵布料。   宋宴清怪纳闷的,凤仪宫的宫人也只是笑笑:“娘娘叫送的,殿下收着就是。”   旁边看傻的宋广明:……   “一定是老七你讹我的事传遍了!你穷得叫满宫都知道了。”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宋宴清不信。   大皇子那边是人情,皇后宫里难道是皇后自己要送的?算回礼?他瞧着凤仪宫的宫人轻松了不少,口中提的也是娘娘。   宋宴清叫人收了东西,转头想起王婕妤似乎还没给宋曲生回点什么礼,自己就把人带走了。   他吩咐李福,取上一大包金银,和宋曲生分享分享。   当初一起吃不饱饭的兄弟,这下够吃很久了!   前殿不比后宫,尤其皇子们住得并不远,也不完全禁行,李福当晚就把东西送了过去。   宋曲生收到东西,同样很纳闷:“七弟怎么送来这许多银钱?是何意?”   这个没特意说,李福回忆道:“倒没特意交待,念叨六殿下您也在长身体,还说多吃肉呢。”   宋曲生怔然。   等李福走了,宋曲生冲进殿内,似乎还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噫噫呜呜的动静。   宋曲生这儿的大太监鲁毅仰头望着明月,心说今日月亮可真圆啊。   那月亮上的总红着眼的玉兔,今夜大抵是要落到他家殿下身上了。   宋宴清隔空收到断断续续好几笔大粉丝值。   【叮!粉丝值+400、+200、+250,恭喜宿主拥有第一位狂热粉。叮!粉丝值+10。】   白日里耽误了一下,学习时长最长任务还差一点的宋宴清一边当卷王,一边感动地想:六哥真是太客气了,弟弟下回捡钱还送你!   旁边被迫换了种变态方法看话本的宋广明小声:“七弟,什么时候睡觉啊?”   他已经完全放弃冬狩名额的事了,老七太可怕。   而宋宴清的回答,显得他更可怕了。   “不知道。”   这个得看他四哥。   当初没猜错,四哥果然是兄弟里面的真卷王。 第021章   宋怀信学习时长不短,但还好他作息健康。   因此不必熬大夜,宋宴清在晚八点结束了学习,完成今日份【学习时长最长任务】。   划重点,今日学习任务奖励整整300粉丝值,是一个月的最后一天。   【叮!恭喜宿主连续一个月完成学习时长最长任务,获得称号——我那勤学的崽,获得大奖——1000粉丝值奖励。】   ——“同喜同喜。”   宋宴清也与系统道喜。   一人一系统的命运绑定在一起,的确是双份喜悦。   收到“全勤奖”后,宋宴清清点了一番这一个月来的粉丝值收入和支出。   收入来源主要分为三部分。   每日业务能力训练,这个月三十天满勤,收入3000粉丝值。   学习时长最长任务,叠加奖励和全勤大奖一并算上,收入5650粉丝值。   另外就是额外收入,意外任务和粉丝的贡献。   在齐先生的帮助下拿下紧急任务,喜获5000粉丝值。蹴鞠赛也有500粉丝值。   粉丝贡献方面,六哥以破千的粉丝值贡献登顶,大哥的500粉丝值异军突起,排在第二……。   这算不算月底冲业绩成功了?   好消息!月入已经轻松完成早先的破万目标,来到了1W7左右。   开销方面,宋宴清在力量上加了11点,1点在60数值外,1000粉丝值的巨款开销。支出2000粉丝值。   体力上加了7点,700,柔韧贵贵的1点,同样是也1000粉丝值。   收支一加减,余额在1w3。   听起来是不是不少?   但想想后面要加属性点,几乎都是1000粉丝值,也就是一共13个属性点而已。   大目标尚未成功,未来仍需努力。   不过看着目前的属性值面板:【力量:62、敏捷:90、柔韧:58、体力55。】宋宴清还是满意的,全部都快及格了,还有一门超优秀打底。   多亏他自己也锻炼,自然增长的属性点节省不少粉丝值。   ——“系统,第一个月起步还不错,我们庆祝一下,抽个奖吧。”   哪怕不是赌狗,也没人能抗住抽卡的快乐。   宋宴清克制地抽了三次,喜提普通奖品【训练精力药剂】x1、高级奖品【眉清目秀】x1、初级奖品柔韧属性x1。   没错,宋宴清又抽到了颜值增强的高级奖品。高级奖品这么好中?   ——“系统,你是不是暗中控制了奖品出奖率?”   【当然没有,抽奖概率看脸的,都是你自己的运气。】系统理直气壮,又道,【宿主,你不要太爱学习了。】   宋宴清:呵呵。   ——“你忘了吗?我们当初的目标是清北。”   【这里没有清北。】   系统不好骗了。   但没关系,人类的骗术也会精进。   ——“我希望给我的粉丝带来更多的正面影响。”   【那也要注意休息眼睛,小心近视。宿主最近总在晚上看书,这里的灯光居然完全仿古,虽然灯下美人好看,但对眼睛太不友好了。】系统碎碎念。   ——“多谢关心,系统晚安。”   来到古代一个多月后的这个夜晚,月亮似乎格外明亮,宋宴清一时没能睡着。   他凝望着地上的霜,有些感慨地想:这茫茫天地间,除了他和系统,月亮也和几千年后的那个也是一个呢。   再想到穿越了时空,月亮可能换了球,就拉高被子睡觉去了。   ***   翌日,下午。   宋宴清和箬竹又在畅音阁相遇,继续昨日的练琴进度。   纠正细节处,再练习半时辰休息,宋宴清趁机询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   “箬竹姐姐,怎么昨日送了那么多东西,皇后娘娘可好些了?”   能料事了,宋宴清估摸着是好消息。   “七殿下唤一句母后也是行的。”箬竹道,“娘娘看着有精神了些,听闻你送了东西去,特意起身看了。看过后,便叫人收拾了两箱子给殿下,还说她好些年没收过这样的礼了。”   “是有些寒酸了,哈哈。”宋宴清打趣自己。   “不是!”箬竹认真道,“殿下年少,手中自无钱财,这再正常不过。然用心之礼,自能感受到,娘娘便言殿下有心,物品虽不贵重,却正是她喜欢的。”   面对这样老实的大姐姐,宋宴清直接把话题带到下一个。   “娘娘喜欢就好。”   少年手下拨弄着琴弦,分神两用,认真问:“倒是装小哥哥的事,我昨夜里想着,心中还不是很有谱,姐姐与我讲讲小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按照出生年龄来算,那个小小的嫡皇子倘若长成,也是他的另一位兄长。现下只能加个“小”了。   “小皇子……”   箬竹叹气一声:“我那时也还小,更不是如今的女官,只是凤仪宫里陪着小皇子玩的小宫女。原本小皇子身边是些年岁大的姐姐,更会照顾人,但小皇子虽然生得可爱,可生来就比常人懂事,娘娘恐他在孩提时失了孩童心性,便寻了我和另外一个小太监陪着玩。”   “小皇子心性善良,倒像个哥哥,乐意照顾我们,见我瘦小,走哪儿都会给我带两块糕点回来。”   宋宴清:“要是一天去好几个地方呢?”   “嗯……一处都不落的。”箬竹想着笑了起来,但那笑容中有些感伤,“有时吃不完,可是不敢不吃。然后就偷偷塞给小太监,被小皇子误会他抢我的糕点,解释了方才知道是糕点太多,闹得小皇子红了脸。”   “小皇子还经常想给别人帮忙,给那时的圣上念折子,错字颇多,可十分放松精神。”   “给娘娘捶背,但是根本舍不得用力气,娘娘说像是猫儿踩一般。”   “还有小皇子爱笑,长得像娘娘又像圣上,太后也是很喜欢的,总爱抱着喊心肝。”   现在还被王婕妤喊心肝的宋宴清:……   看来他娘颇有太后之姿啊。   “小皇子启蒙极早,很是聪慧,先生们常常私下对娘娘与圣上夸赞,却不敢多在小皇子面前说,怕他自满而懈怠。但小皇子会带我们两个小的去偷听。”   “更多的我记不大清楚了。小皇子爱穿红衣,喜欢珍珠,不爱绑发。衣服没有配套的鞋,我与虹芳赶制了一双新鞋,明日就能好,还请小殿下莫嫌弃。”   宋宴清:“怎会嫌弃。”   他摸摸鼻子,诚实道:“我倒觉得我不是来帮忙的,好像那打秋风的。”   箬竹本有些伤感,听了这话又笑着摇头:“不会不会。”   她与虹芳其实观望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浪子回头,人们尚且能接受。何况这样一个被母亲感动,因而起死回生,眼下十分有孝心又得体的传奇少年呢。   “方才的错落我已记住了,姐姐再听一遍。”   宋宴清弹起《桃夭》。   《桃夭》也出自诗经,但比起《鹿鸣》来,这首诗似乎更烂漫一些,人们通常用来祝贺年轻姑娘出嫁,祝愿她未来生活美满。   如今皇帝和皇后两处别居,只听闻贵妃长盛不衰,却罕少听到皇帝与病中皇后有什么瓜葛。   听箬竹的语气,似乎当年这对居于天底下最尊贵位置的夫妻,也曾琴瑟和鸣过,所以才叫小儿学了这首《桃夭》?   “殿下弹得已极好了,连那两处不好的也极好。”   因为弹琴人是个小家伙,故而他们的要求不是全然正确。   宋宴清过了关,又问道:“既然当时姐姐小,小皇子的曲是哪位先生教的?”   齐先生不在宫里,出差去了。往后要是再有个业务能力的任务,宋宴清也可有个参考人选。   但箬竹摇头不答,只眉一下拧巴起来,显然这问题让她想起一些不太高兴的事。   宋宴清知趣地换了话题,定好明日【骗皇后】大事,送这位姐姐回去。   ***   箬竹回到凤仪宫,却发觉进不去了。   凤仪宫门口拦着人,打头的是龙华殿的副总管,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的太监。见着箬竹第一句:“圣上吩咐,莫要惊了人。”   箬竹自然也不想惊到娘娘,她与对方交涉:“我知晓规矩的。但娘娘习惯了我照顾,可否让我进去。”   对方摇了摇头,安抚箬竹:“里头有的是人,姑娘放心。”   圣上腿伤着,都硬要过来这趟。加上这位也是久居宫中的老人了,知晓过去圣上和皇后的事,并不敢轻待了皇后宫中的女官。   箬竹只得站在宫门外,心中惴惴不安。   但下一瞬,自凤仪宫拖出来一个穿着有品级的衣服的太监。箬竹瞪大眼辨认,不是凤仪宫里的,但她依旧放心不下。   娘娘如今体弱,宛如濒碎之玉,可经受不起任何磋磨。   这要拖去挨板子的太监正在心里大喊冤枉。   他见圣上伤着腿,想要搀扶着圣上进屋,有何错?他一个断了根、六根清净的,还需忌讳什么不成!   被惦记的宋齐光站在帘子前,一时不敢走动。   先前那太监十分没眼色,竟然还欲开口说话。若是房中人睡着,岂不可恶。   此时赶走了人,又没顾明朗那等聪明又大胆的,宋齐光只得自己拖着伤腿往里面走。   满室都流窜着药味,仿佛苦浸入了空气,每一口呼吸宋齐光都觉得苦入心脾。   行动不便,帘子晃动,发出轻微的声音。   在几重轻薄帘幕后的皇后并未睡着,隐约听到轻微的动静,还以为是哪个身边人想贴身服侍。   床上的人声音很轻,不是刻意注意的轻盈,是有气无力。   “虹芳?还是箬竹。”   宋齐光听着这虚弱的嗓音,一时止步,不敢再往前走。   他埋在凤仪宫的暗线,说皇后这回怕是时日不久了。可当初皇后身子比他更好、更康健的。   他们当初的小皇子,也是难得康健的身体,像只漂亮的小老虎。   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宋齐光便面色一白,手搭在受伤的腿上,用痛感来唤回自己的神智。   “是虹芳吧,你也像箬竹那样,出去玩玩。”床上的人轻轻柔柔地说话,关心的意味明显,虽然更需要关心的是她自身。   “倒是箬竹能出去,我没想到……”   慢悠悠说了好几句都没得到回应,床上的皇后意识到不对,伸出她枯瘦如干竹枝的手,拽动了床边的绳铃。   “铃铃铃——”   铃铛声回响在室内,可寂静的室内只有铃铛声,没人出声,也无人上前来。   这不应该。   床上的皇后因为这份疑惑,慢慢地转过身,也瞧见了帘幕后木头般的那个身影。   那绝对是个男人,且身量不矮。   “宋齐光?”她喊着皇帝的名字。   “是、我。”宋齐光艰难出声,抬手揭开轻纱帘帐,来到床前。   他已有太久不曾与皇后相见,故而看见面前枯瘦如柴、又面如白纸的病女人,竟有些不敢相认——这便是他昔日的结发夫妻,可看着何其陌生啊。   床上瘦弱的女人不像从前文雅清隽,甚至已经算得上奇怪丑陋,可望着他时,一双眼睛利得像是藏着刀、裹着无尽的恼恨,一如从前。   宋齐光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头才松口气。   她还恨他,这很好。   “王氏,你要死了。”宋齐光板着脸,声音也显得冷。他的手抓着腿,仍没松开。   皇后有个极素雅的名字,叫兰君。眼下王兰君冷冰冰地看着宋齐光,毫不留情地对他说:“你从这里滚出去。”   怕是真气到了,摇绳抬起来都勉强的手,抓着手边的东西,朝宋齐光丢了过去。   然而巾帕落地,没离床一尺。   宋齐光往前走,来到床前一尺的样子,近距离地盯着皇后看。   “你竟然病重成这样,只怕是要死我前面。你死在我前面,我定与你合棺而葬,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往后再同受子孙香火,世世代代。”   皇后攥紧了手,眼中怒火更甚。   “所以你怎么能死在我前面,你应当死在我后面。去刨我的坟、挖我的坟,那才是你啊,王氏。”   王兰君闭上了眼。   她心里真真想打死面前这人,为天下除去一个大祸害,说不得还能因此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奈何他才是真正的帝王,才是这天下之主、皇宫之主。控制了她的宫人,于她面前尽性嘲讽,也像当年一样。   但她快死了,又是不信鬼神的,死后无知无觉,那些肤浅的威胁又有何用?   宋齐光自然也知道什么样的威胁最有用。   他慢慢动作,在皇后闭眼的时候有些狼狈地穿过帘幕,随后他的声音冷酷地响起。   “好好活着,不然我叫王氏满门为你陪葬。”   王兰君气得咬牙:“你小心报应。”   “报应便报应。苍天从不怜我,朕又何必惧怕。”   宋齐光走出去,扶的人抬的人一起上来。   他冷冽的目光扫向皇后宫里的人,开口道:“好好照看皇后。”   倘若皇后死了,他必要拿这群罪人殉葬。可皇后还活着,眼下没必要恐吓这些胆小鼠辈。   虹芳性倔,甚至被绑住了手,堵住了口。   绳子一解,她毫不顾忌以下犯上的危险,厌恶地瞪了一眼皇帝,挣开松开的束缚,快步往主殿里面跑去。   但她生得艳若虹芳,年岁渐大也着实美丽,又听闻是皇后的心腹,宋齐光便没介意,挥手让人抬了自己回去。   箬竹晚一点才被允许进凤仪宫,只看到了宋齐光离开的身影。   她心道“不好”,也急匆匆往里面跑。   皇后气得厉害,但万幸并无大碍,反正也差不多哪去了。   请了太医,又是好一通折腾。   等皇后睡去,虹芳纳闷地找了一圈,箬竹问她怎么了。   虹芳小声道:“无甚大事,只是有张素帕子不见了。”   **   而宋宴清这边,他今日带了人,把琴给了人,自己去蹴鞠场给两边加加油,骗到了一点粉丝值,跟宋怀信三人一道吃饭。   宋广明:“你请。”   有钱了的宋宴清:“好,弟弟请,这是我应得的。”   假如请客能让他变得有钱,宋宴清愿意天天请他们干饭。   宋怀信听闻昨夜宋宴清骤然暴富,默默点了两个自己喜欢吃的。   宋广明就不客气了,点这个点那个,管他想不想吃,就是要点。   宋曲生看宋广明胡点一气,劝宋广明:“五哥,你少点些吧,你吃不完。还有这个金银莲花鱼,你不爱吃。”   “这不是有你吗?”宋广明反问道。   “我可不帮你。”宋曲生表示自己跟七弟才是一边的,对李福说,“饭多送些就好。”   宋广明:“老六,你果然被收买了!”   宋曲生理直气壮地点头,惹得宋广明又要炸毛。   明明跟老七一块儿住的是他,给老七花钱的也是他,怎么老七还是跟老六最好,还偷偷给老六送银子!   宋宴清端水:“五哥想点尽管叫他点吧,我都吃了五哥多少顿。六哥你也别为我省,再加几个你爱吃的。也不知道我喝醉后干了什么事?大哥可大方了,送来好多金银,够我们吃好多顿。”   听宋宴清的口气,宋曲生恨不得替他精打细算,又觉得自己不太占理,毕竟平常老五平常十分大方,因而只小声念叨:“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宋广明听到喝醉两个字,开始嘲笑宋宴清酒量差:“怎么喝那么一点就醉了?老七你的酒量也太差了,五哥下回可不敢带你去喝酒了。”   宋宴清:“可是你也喝醉了,五哥。”   “我喝得多!”   “三杯是比两杯强。五哥两杯不醉,着实厉害。”   在旁人平等相待的嘲笑声中,宋广明闭上了嘴,化愤怒为食欲,多吃了一碗饭。   宋曲生和宋宴清发挥稳定,拿稳饭桶称号。   吃饱喝足,宋怀信心情不错地细细讲了那日的事。   宋广明把自己得的新消息传出来:“那些监生怀疑是自己人,先在国子监里找了一圈,可实在找不着,就怀疑是不是女子,还猜到了监丞家的小姐身上。”   “监丞就住在国子监附近,有监生爬墙出去,去对号到底是不是。结果那小姐身量小巧,根本对不上号,但颇为机智,使计让小厮抓到了那两个监生,眼下那两人已成国子监之耻了!”   “还有些胡乱猜人的笑话,反正乱糟糟,国子监都腾不出功夫上请立的折子。”   宋宴清偶尔捧哏,笑得跟宋广明一样没心没肺。   但心中是松了一大口气,应当查不到他头上了。   而箬竹虹芳两个却为昨日的事,开始迟疑。箬竹问:“我们还试吗?”   虽然昨天没气出毛病来,但短时间内情绪波动过大,对身体还是有些影响的。   箬竹迟疑,虹芳却咬牙:“医正曾提起过,娘娘一是渐失生志,二是底子耗空了。但倘若能焕发求生之心,未必不能绝处逢生,不若就趁此再试试。”   “可那是半年前的事了。”箬竹道,“恐怕今时非彼日。”   “既救无可救,又有何法?便是叫娘娘满足了对小皇子的念想,也是好的。”   虹芳不敢说,娘娘若是死了,只怕这满宫别想活。   皇帝离去时看凤仪宫众人的眼神,仿若在看一群死物。   “娘娘若出事,我必要陪她去的。”虹芳含泪握住箬竹的手,希冀她能同意自己的冒进之策。   箬竹也只能点头,因为她们已无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到了这时候,也没有退的余地。还是那句话,再差也不会更差了。   箬竹想了想,头疼道:“不然这样,我们先不让七殿下露面,先弹琴。等弹完琴,娘娘自己叫露面了,想来心境和煦些,届时再露面。”   “如此就更稳妥了。”   商量妥当,待下午宋宴清赶来,箬竹与虹芳把新鞋、与无人穿过的旧衣拿来,将他装扮一新。   宋宴清着了金色绣线繁复的红圆领无袖袍,通身从头到脚上下都被换了富贵公子才有的那一套,大抵贾宝玉都没他现在看着“贵气”。   虹芳还拿来脂粉,在他脸上“化妆”,最后对着一面大镜子照看全身。   宋宴清后退一步:……   箬竹笑着夸道:“十分合身,小殿下贵气自生,与这一身红是极相称的。”   “如此装束,少有人穿的如此俊秀。”虹芳也表示认可。   系统也肯定道:【这身好看!可以当新年战袍,红毯嘎嘎乱杀。】   宋宴清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   他当自己还是二十岁的人,自然不适应这风格。但他不知道,有的是人好唇红齿白的贵气美少年这一口。   但也没太多时间怀疑,箬竹塞了琴,虹芳无情地将他往前一推。   人已经到了昨日有人站过的帘幕外。 第022章   有提前放置好的琴桌与软垫,宋宴清上前,放琴坐下。   他曾经有过许多次表演,但这种专人服务极少。不过怎么说,都只是弹琴一曲而已。   宋宴清并不紧张,放松又专注地开始弹奏琴曲。   虽然这是首祝福少女的曲,但这个时空中的琴曲《桃夭》有种悠然的沉静感,仿佛一个女子出嫁的路因为感思而无比悠长,无奈何路有尽头,终要抵达新的地方,琴曲最后一个音落下。   宋宴清沉浸在琴曲中,不过低难度的表演,他完全能够做到再分神关注他的“表演对象”。   重重帘幕后,不闻任何动静。   宋宴清看向一旁柱子后面的虹芳箬竹二人,用眼神询问。   ——姐姐们,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形?   虹芳与箬竹也是呆的,她们做过很多设想,但没想到这一种。   娘娘没反应!   不,皇后王兰君还是有反应的。   她只是听呆了,仿佛做梦一般,故而没勉力起身,也没发出什么动静。她只是凝望着琴曲响起的前方,默默落泪。   她有多久没听到这首曲子了,连错漏处都好生相似。   有十几二十年了吧?王兰君恍惚地想。   那时她与宋齐光二人之间虽有矛盾,但仍能相安共处。   晴好日,日光和煦,风也沾染橙黄暖意。年轻的宋齐光坐在窗前的矮塌上,勉强自己耐心地教他们的孩儿学曲。她坐在一侧,有时处理宫务,有时会帮宋齐光批一些烦人的折子,宋齐光就更抱着孩子不放了。   两个急性子,倒是生下一个脾气和缓的孩子,又那般懂事,笑嘻嘻地挠他父亲的痒痒,在塌上闹成一团。   小孩觉得自己赢了,就把宫务一并抱给宋齐光;若是输了,就乖乖练琴。浑然不知输赢都在宋齐光的掌控中,他就爱看孩子笑话,还与她使眼色,叫她莫要露了馅。   但那样的日子,也随着孩子不在而消失,他们政见不合,针锋对麦芒,他们两败俱伤。   起初王兰君恨过很多人,彻底与宋齐光反目。   但过了这么久,那些恨意好像也在她逐渐模糊麻木的脑海中渐渐淡去。   她只是十分想念那个孩子。那个倘若生在别人家,必定能过得很好、极好的孩子。   王兰君木然流泪,眼前变得模糊,口已不能言。   她的双手胡乱在床上抓着。   “铃铃铃”的声音再度响起,比昨日急促很多。   宋宴清险些又被推了,虹芳箬竹似乎都很急切。   看着两人一副马上要眼泪汪汪的样子,宋宴清大方地不与她们计较。   他有些不太习惯地一理身上的大氅,撩开帘幕往前走。   离得近了,透过薄纱便能看到一个少年人的影子。   王兰君喉头滚动,艰难唤道:“过来,你过来,让我瞧瞧好吗?”   宋宴清听到系统的声音。   【叮!老板娘好感任务完成,获得奖励500粉丝值。】   【叮!粉丝值+100。】   没见到他真人的情况下,宋宴清最多收获的粉丝值是10。而皇后直接给了100。   很好,咱的大粉头子预备役来了。   宋宴清格外注意着姿势,学了点耶太傅。耶太傅只看脸生得平平,气质却是十分好的,仪态极佳。   于是少年人揭开薄纱,不比成人挺拔,但亦是长身玉立,再扫到那张唇红齿白的俊俏脸蛋,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虹芳的古代化妆术,让宋宴清更贴合凤仪宫人对那位小皇子长大后的猜想,也正贴合王兰君的想象。   王兰君撑着手起身,朝少年郎伸出手。   骤然发觉自己手若枯枝,更是形容丑陋,又一时不能接受,缩回手来,拿帐缦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只露出那双哭后发红的眼。   这种画面,就有些戳宋宴清的心了。   他大着胆子,往前了一步,又一步,最后冒犯地坐在床边。   因为他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王兰君等了下,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面前这少年的脸。   她颤悠悠的手摸上去,触感温热,王兰君便知道是人不是鬼。   不是她的小鱼回来找她了。   但没关系,她可以假装自己没分辨出来,骗过别人,也骗自己。   宋宴清注意到皇后放下了挡脸的帐子,只凝望着他的脸,似乎在透过他怀念着远去的人。   但目光往下一瞥时,宋宴清看到——虹芳给他擦的脂粉,蹭到了皇后手上。   宋宴清:……   轻轻一蹭,这就掉了?   古代的化妆品,质量不是很行啊。   但王兰君发现不了如此细节,她盯着宋宴清就没挪开眼。   皇后嘴角抿出淡淡笑意,眼神却怅惘。   “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地下凉不凉?可有人、抢我们小鱼的东西……”   “见到那没有的,你也不要都给别人抢,别人抢光你就没了。”   这话宋宴清真接不了。   大抵他从来不是个太好的人,不爱吃亏。而他曾经最多的难过,却恰好来自最亲的家人,实在不懂得如何在这种时候说话,顶嘴才是他强项啊。   他一时讷言:“好的,你瞧,不胖也不瘦。”   答完就在想:说了些什么废话!   虹芳和箬竹两个偷看的,却觉得刚刚好。小皇子收到了东西,给人分了一些东西去,又知道守着些自己用,不胖不瘦多好啊,刚刚好。   王兰君也道:“那真好。”   她身上涌起一股力气,正坐起来,用双手去捧住少年人的脸。   宋宴清微微低头,颇为担心等会那些脂粉会蹭到被面上去。   他沉默地看着王兰君,也发现这个女人很快清醒过来,只是拿他当替代品。   许是见他长得好看,不丢他小哥哥的份,又给了一次300、一次200的粉丝值。   宋宴清见粉丝值就眼开,拎起被子往皇后身上盖了盖:“别受凉。”   【叮!粉丝值+500。恭喜宿主斩获第二位狂热粉。】   但这种虚假上头的情感,在王兰君发现自己手上蹭了粉后——   【叮!粉丝值-50。请宿主注意行为,小心大规模掉粉丝值。】   担心再掉粉丝值,宋宴清把队友卖掉:“娘娘,是虹芳和箬竹姐姐叫我来骗你的。”   虹芳和箬竹:?   难道被发现了?这是二人的第一想法。   二人从偷看的角落出来,跪在地上请罪。   “娘娘,是我的主意。”箬竹道。   “是我的,箬竹一向没主意。”虹芳使用了打击队友技能。   王兰君看看地上两个心腹,再看看面前的少年郎,用帕子轻轻地擦了脸和手:“都起来,我不生气。”   她看着宋宴清:“你是王婕妤那个孩子?是个好孩子,生得真好,也聪慧,真是个可人的。”   “娘娘,是我,名叫宴清。”宋宴清屁股往后挪了下,保持了一个更礼貌的距离,态度上却更自来熟,是他自己会有的模样,“听说娘娘喜欢我送的小东西,回头我再挑些来,你莫要嫌弃。”   王兰君就好像做了一场美梦,梦醒后心里还余留着做梦时那种飘飘然的美妙感。   她靠在背后软靠上,轻松地问:“准备再挑个什么?”   宋宴清笑嘻嘻地瞎扯:“我去五哥那儿抢话本给娘娘看。”   “为什么要抢?”箬竹小声发问。   “能叫他抱着不放的,定是最好看的。”宋宴清话里一点也不顾及宋广明没了下文的痛苦,属实是不管兄弟死活了。   虹芳发觉这是哄人开心的俏皮话,放任自己笑出声。   王兰君也笑他:“你这个促狭鬼。可不敢叫你再送,不然满宫都要来找我告状。”   她忆起之前王婕妤求情的事,又问起宋宴清身体好了没有。   宋宴清答:“好了好了,已经十分康健。最近老跟哥哥们一块蹴鞠,脸都黑了些,不然可不用虹芳姐姐给我往脸上擦粉。”   说这话时,箬竹和虹芳两个没太听懂,王兰君却是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她拿起擦去手上脂粉的帕子,宋宴清也转过自己掉“粉”的脸给两人看。   呆呆的箬竹:!   虹芳:……   虹芳急红了脸,解释道:“颊上只擦了一点儿,瞧着更玉雪可爱些,哪知娘娘起身都难,竟还要上手的。”   宋宴清立马又换阵地:“我都吓呆了。”   虹芳便立时忘了就是这少年点出来“掉粉”的事,白送他10粉丝值。   只是不给宋宴清继续刷粉丝值的机会,殿外宫人来通传。   “娘娘,两位姐姐,丞相夫人求见。”   丞相乃皇后之父,这位夫人自然是她母亲。可皇后听闻这事儿,脸上的笑意淡去,变得沉静也有了距离感:“允见。”   宋宴清想,这样端着,倒更像人们想象中的皇后,高高在上、贵气疏离。   但为何要对自己的母亲这样?   宋宴清正想着,就见皇后给箬竹使了个眼色,箬竹领着他退到一旁。   刚才被偷看,现下又享受偷看视角的宋宴清心情微窘。   不一会,宫人引着一位穿着隆重华丽的中年贵妇人入内。   宋宴清一开始没看清人,但先闻其声。   “娘娘,你这里的宫人不太精心,药味环绕,叫你如何安心养病。”   贵妇人鼻翼微动,不太满意地看着凤仪宫宫人,连虹芳也是一样的待遇。   常年服药的人的屋中,想要完全没有药味,属实有些为难人。何况皇后点的香料,里面也是太医精心研制的,好些里面都带着药,助眠养神。   王兰君坐着,回答道:“何必自欺欺人。”   可她的母亲谢菁琼出生就是世族家的贵小姐,而后嫁给门当户对的王家子,一生都过着世家最为精细的生活,和女儿王兰君是两种看法。   “那怎能叫自欺,不过是精细些,娘还以为宫里的宫人会将你照顾得更为妥帖呢。”   谢夫人揭开了最后一层薄纱,然后只一眼,就愣在当场。   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朝着床上的皇后扑了过去:“兰君,你怎地、瘦成这样了?”   虹芳赶忙上前,生怕她用力过大:“夫人冷静。”   “可恨皇帝不允家人进宫探望你,还不知晓你在宫中竟是过的这般日子……”谢夫人被虹芳抱着,呜咽出声,哭得煞是难过,差点倒在虹芳怀里。   宋宴清看着这位夫人,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母亲哪个是女儿。   想来这位谢夫人,至少比皇后大上十几岁,但瞧着也就四十的模样,倒比枯槁的皇后看着更年轻些。   而皇后看着她哭,则是心情平静。   昔日在家中,她从小到大,都常见母亲这般哭,惯是弱柳扶风,善感易触的娇儿。   父亲爱重,会轻言细语地哄,有时还一起感伤地哭。   她颇有些不耐烦,从小就是。   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的泪水呢?哭又什么用呢?只是从小这毛病就被人说冷漠无情,她才不会问出来,否则定又要叫人再说。   装也不是不能装,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配合。但她烦这套得很,懒得装。   眼下她就看出来,母亲那泪水是真的,却也有几分心虚。   宋齐光做得狠,母亲已有好几年没见着她,怕是都快忘了宫中还有个女儿。   王兰君问:“阿娘,难得你来一次,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谢夫人不敢开口,她擦着眼泪:“无事无事,只是想你了。”   “当真无事?”王兰君有些累了,重心沉下去。   “无、无事。”谢夫人撒谎道。   她心想,丈夫要乞骸骨,欲携全家归乡的事,也不必急着这次说。宋齐光允了她这次进宫,应当也有下次。   她打听起来:“对了,怎么突然允我进宫里,可是你和女婿和好了?”   “并未,你也别称他为女婿。”   谢夫人轻声劝道:“何必如此,当年的事,齐光也不想的。失了孩子,痛的是你们俩。”   她和夫君一生和美,自然觉得女儿还是得和她丈夫和好,日子才有盼头。何况夫妻之间,哪有那样深的仇呢?   想来只是太在意那个没了的外孙。   想起那个可爱的孩子,谢夫人也有几分感伤:“小鱼已经走了好些年,你也该走出来了,为自己活着。他是你的孩子,你也是娘的孩子啊。”   王兰君想,她走不出来的。   她也不解,最是善良的人,怎么这会儿就不懂她的伤她的痛了。   王兰君闭上眼:“阿娘,我累了,你若是没事——”   “你还要赶我不成?我几年才见着你一次!”谢夫人气道,“你就是遣人打我赶我,我也不走的。”   偷看的宋宴清和偷看的箬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点心累。   这位夫人也不是没理,想女儿正常,可病人都说累了。   何况娘娘那幅模样,箬竹都怕娘娘变成玉碎了,能摔谢夫人一脸。   虹芳脸上的不满更是明显,她本是个直脾气:“夫人,娘娘久在病中,精神不好,她说累了。”   谢夫人被这么一说,眼眶又红了:“是娘不会说话,讨你嫌了。”   她想着今日来的重要事,铺垫了几句:“近日皇帝受伤,单点了大皇子贴身照顾,大皇子又在国子监论学得了诸多夸奖,只怕不日就能得立储君。届时那兵痞子怕是要更张狂,有胆给你阿父脸色看呢。”   大皇子。和外头的人不同,久居深宫的王兰君是罕少听见这三个字的。因为从前的大皇子,是她的孩子,于是这三个字在凤仪宫里就成了忌讳。以前谢夫人也记得避讳,可母女两实在太久没见了。   对皇后来说,久不听,便格外刺耳。   王兰君睁开眼:“那阿父打算如何应对?”   “能如何应对,不过避开。”谢夫人机灵地补了句,“不过避让,左右是人家得了上风。”   王兰君深知家人脾性:“阿父欲归乡?怎么不早些。”   “上了许多折子,皇帝都不允,留中不发。”   “所以你们早就想要离京,回乡了。”王兰君咽了口口水,“阿娘今日就是要跟我说这事吧。”   谢夫人不防两下被套出了话,讪讪地夸女儿:“兰君,你真是蕙质兰心,聪慧过人。”   “阿娘要是有几分像我,也不会口口声声当着儿的面提什么大皇子了。”   经由提醒,谢夫人又想起那忌讳。   于是她的屁股也往后挪:“我、我忘了。娘是不太聪明。”   王兰君只觉得越气愤,就越有力气。往常说这么久的话,她早累了。   此时却还能跟她阿娘吵架:“因为小鱼走得太久了,所以你也忘了他。”   “我不曾,你怎么说得阿娘像个无情人?便是你在宫中,我也常常挂念你,眼睛都快哭坏了。只是不得觐见,我又如何?”   “倘若我是丞相,绝不会让我的妻子见不到我的女儿。”   “这些年你阿父何等难,你你你、你还说这等话?”   在谢夫人控诉的眼神中,王兰君又冷静下来。她被皇帝厌弃,王家眼看都要跟着她陪葬了,自是会被刁难。   久不见了,感情变淡也实属正常,何必苛求。   王兰君:“我知道了,你走吧。你们愿意归乡,就归乡。”   “倘若圣上不同意?”   “阿父一个丞相都不能如何,我一个被厌弃的病榻之人,请阿娘恕女儿无能。”   谢夫人只用她那双含泪的眼望着女儿,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兰君的心头火无端又冒出来,嘲弄道:“我能如何?拿命去求他?”   连说了这这么久的话,她已觉得口干舌燥,似乎胸腔里都冒出血腥气来。   “他心里定然还是有你的……”谢夫人记得女儿得宠的时候,皇帝那么宠她,连皇权都与她分享,二人不分你我。   那绝非无情的宠,是真心爱重。   但箬竹这样的好性人都忍不住了,她呛声道:“夫人冒犯我主了。”   箬竹是低品阶的女官,谢夫人却是超品的丞相夫人,有单独的诰封。   但眼下低阶女官却昂首从被遮掩的角落走出,且面带怒气,斥责对方。   宋宴清很是佩服箬竹姐姐的勇气,可是——   他这个一块儿偷听的也被迫暴露了。   宋宴清想了下,跟屁虫似的跟着箬竹走了出去。   他忘了,自己还穿着“小哥哥”经典套装。   谢夫人的确不是无情人,她还记得外孙这套装束,更记得她与皇后说过“不知小鱼长大了会有多俊俏”。   可亲眼见着,谢夫人却是被吓得不轻,她瞪大眼望着箬竹身后的少年郎,半响无言,都忘了箬竹的冒犯。   宋宴清被她盯着看。   又被屋中更多人盯着看。   他想起来自己的打扮,觉得谢夫人身体应当不错,便坏坏地朝皇后小声抱怨:“母后,外祖母不喜我乎?”   都cos上了,入戏多正常。   何况皇后娘娘送钱又送粉丝值,宋宴清不介意扮一扮好大儿,人设主打一个孝顺。   王兰君:……   这很难说,她真心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心中却觉得被“小鱼”安慰到了。如果她的小鱼在,可不会让她被欺负。   谢夫人瞪大眼,反应过来人死不会复生:“你不是小鱼,脸上脂粉都缺着,假扮玉宇是作何居心?!”   玉宇是宋宴清小哥哥的大名,小鱼是乳名,皇后生他的时候顺利,像是小鱼一样滑溜地出生了,都说他刚出生就开始体谅母亲。   宋宴清:该死的掉粉,过不去了是吧?   他正想开口,皇后王兰君抢答道:“正是我那些不精心的宫人所为。”   “有何居心?盼我舒心。”   在女儿口中连宫人都比不得,谢夫人撑不下去了,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临走前道:“千万照顾好自己,你高兴便行。”   明明是好的话,可王兰君听了还是不太高兴。她或许天生不孝,在家中时父母便时常能惹她不乐意,暗中生气。   但人都走了,王兰君只得把气憋着,由得虹芳、箬竹扶着她躺下。   宋宴清不好帮忙,主打一个嘴上功夫:“哇,娘娘方才真厉害!”   箬竹想笑,又想哭。   无他,这句随口夸来的话,小孩子也惯会用的。只是少一个“娘”字。   王兰君倒没太伤心,她很有把这个小皇子当“儿子替身”的感觉,乏意上头也含糊地问:“母后厉害在哪儿?”   宋宴清:“前后呼应,一击致命。”   虹芳又笑起来,这回笑容更真:“娘娘好威风,箬竹今儿也是呢。”她学道,“夫人冒犯我主!”   箬竹忙着掖平被子,只回头道:“本来就是。”   宋宴清:“嘘。”   两女去看,王兰君像是已经睡着了般。   但二人可不会像宋宴清这般想,她们猜想娘娘是不是昏迷了,毕竟方才吵架实在是太辛苦。于是宫人速去请专门的太医,来凤仪宫与皇后把脉探查。   结果:“累着了,睡了。”   “方才动过气吧,怎能如此,当让娘娘保持心境平和,更利养生。不过没有大碍,想来已被宽慰了。”   假如古代有黑名单,相信虹芳和箬竹立马就能把谢夫人拉进去。   宋宴清听了没事,这才去换回自己的衣服,带着箬竹送的琴回去。   据说是把名琴,十分值钱。   走在路上,想起来皇后问的那句“母后厉害在哪儿”,还有没再往下掉的粉丝值。   宋宴清摸摸脑袋:这是我在皇宫当替身的日子?   他转身一拐,往王婕妤那边去。   不怕,咱有亲娘。 第023章   “今日不是假日,你怎么来了?”王婕妤明知故问,话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酸味。   宋宴清摸摸鼻子:“娘,我从凤仪宫过来的。箬竹姐姐叫我帮个忙,我这几日都来了后宫,你知道的吧。”   “她算什么姐姐,倒是叫得亲近。”王婕妤嫌弃儿子不开窍,指点他,“你当多与皇后娘娘亲近,皇后内库里说不定比国库更丰裕!”   当年王氏女出嫁,那惊人的嫁妆,可谓轰动满城。隔了半年,远处的城池中百姓们都还为那巨资嫁礼议论纷纷,言道“娶妻当娶王氏女”。吓得王氏那几年都不敢嫁女儿,毕竟那是为“未来国母”准备的嫁礼,不是个个王氏女都有的。   宋宴清一点也不意外。   他娘这人性格十分直接,跟他更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冒。若是对着外人,应当……会谨慎些吧。   但惦记皇后的内库,就算宋宴清刚做了“替身儿子”,也觉得有些脑洞新奇。数额过大,那将成为政治的一环,不是那么好惦记的。   宋宴清笑着,求教道:“娘,怎么跟皇后亲近?”   “我的傻儿子哦,算起来你也是她的儿子,当然是想办法孝顺她、哄她开心啊!反正她也没孩子,东西还不如给个能哄她高兴的。”   “娘说得很有道理。”宋宴清给予认可。   听他这么说,王婕妤却不干了,苦恼地取舍:“和待你亲娘差不多就好了,不然小心别人说你贪慕虚荣。”   她从前在乡下时,就见到有那家底丰厚却生不出儿子的,想要过继个同族的孩子。其中有一个便是因为“太孝顺”,以至于冷落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便没被选中。   打心底里来说,自己的儿子,自然想他最亲近自己。   但为了儿子好,王婕妤愿意儿子再多一个娘!只要皇后不嫌弃就行。   宋宴清好笑地哄她:“那还是亲娘最亲,我不是一早就跟你说了,能换一个娘也不换么。”   王婕妤第一次听了感动得想哭,这会儿听只有十分的高兴,又叫起心肝乖乖来。   找完儿子进后宫不找自己的茬,王婕妤拿出自己的练字纸显摆。   “清儿,你瞧瞧,娘最近写字是不是大有长进?”   宋宴清也练字,且十分勤勉。毕竟他要一个人卷三个,小心被人偷塔,练字日日都勤练的。   眼下他的字已经能看了,虽然太傅大抵心里还是嫌弃丑,但没见太傅都不明说了么,这就是进步。   王婕妤这种纯初学者的字,落在他眼里,能在瞬间找出好些问题来。   字的一笔一划、细节什么,通通都是问题。   但宋宴清细看过去,点头道:“娘好厉害,一个都没错,也没漏笔画,比上次进步好多,的确是大有长进。我们太傅见了,都得收你当关门弟子。”   王婕妤一点没觉得儿子夸张了,她分享心得:“我发现这个写字啊,就像是画花样子一样的,这样想着,好像就记得住字了。”   宋宴清十分受用的样子:“下回我也这样干。”   王婕妤:?   她瞪大眼,有些不解的样子:“你又不会画花样子。”   宋宴清:……   一次失败的拍马屁。   他强行解释:“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王婕妤听过这句谚语,听懂了,但也是要笑的:“你吃过好多猪肉!还吃过鸡鸭鹅、鱼蟹虾,日子美着呢。”   她这辈子最不后悔的是,就是给皇帝生个儿子。哪怕儿子过得再不好,也比当初的她好太多了。   故而原身从前许多苦恼,她实在体会不得,母子俩也因此而时常吵吵闹闹。   许久没吵架,王婕妤还有些想。但也想听儿子夸她,好似她十分了不得,这份认可也让她很是欢喜。   而后宋宴清发现她学有余力,且看起来很享受,给她加了一点作业。   王婕妤又开始后悔自己嘚瑟,这夸人之语也不是一定要听的。   她又不是小孩了。   宋宴清看出她的小情绪,鼓励她:“阿娘这个法子让我想起先生们提过的花鸟体,回头我去借几张好帖子带来给娘。”   “我阿娘如此厉害,若是出身好,说不得现在也是个大才女,学字的帖子必须得用好的。”   王婕妤高兴之余,觉得压力颇大。   宋宴清又化身孝顺好儿子:“不过娘也不要太辛苦,学着玩玩,权当打发时间,免得太无趣。”   原来儿子只是担心我平日无趣啊。   这份担心点到了痛点,守在宫中,着实是无趣的。   王婕妤一感动,夸下大话:“好,你给娘带那个花鸟字来,说不得娘真能学成。”   ***   凤仪宫。   皇后一连睡到第二日才醒来,醒后忽觉饥饿,用了一整碗的粥,还吃了三个小包子。   瞧着虹芳满脸惊诧的样子,皇后摸摸肚子:“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些?”   “都是好克化的,不多不多。”虹芳巴不得她多吃些,哪会嫌多。   随后整个凤仪宫都传遍娘娘早上吃了一碗粥、三个包子的消息。   比起其他地方,凤仪宫是沉闷了些。起初宫人们都担心得不行,怕皇后病没了,原本的好地方也成了空地,说不得还要被贬去冷宫。   可担心久了,好像也就成了寻常。   于是一年又一年,凑合着也过了下去。两位女官处事公正,很有些面子,凤仪宫的人事都是单独管理的,宫人甚至可以请假出宫去吃席,参与一些在京家人的重要时刻。当然,试图请太多次那就是你不识趣了,宫里不识趣的人有,但不多。   持续听了太久的坏消息,导致坏消息威力无限变小,但好消息带来的幸福感还是在的,好些人甚至开始期盼着皇后好转起来。   能好好吃饭,这绝对是一个好的迹象。   以至于过了几日,看着似乎好了些的娘娘,箬竹跟虹芳偷偷道:“难道治娘娘得用气的?我瞧着娘娘竟一日比一日精神了。”   “太医正说看不稳呢,不过我瞧着娘娘是想活了。”   虹芳发现皇后的变化,根本在她似乎愿意活下去了。   “我们的主意有用了?”箬竹惊喜得很。   虹芳却道:“应当是有许多原因的。”   毕竟那短短两日,发生了好些事。   ***   当宋宴清询问耶瀚行花鸟字帖时,他得到了一个十分疑惑的新太傅。   耶瀚行道:“字帖是有的,不过我瞧了实在不堪用,叫人收了起来,怕是难找。”   “在哪个库房?”宋宴清是真心想找。   见他执意,耶瀚行道:“我的意思是,那些帖子太差了,不堪入目。”   宋宴清:?   宋宴清瞪大眼,求助地看着耶太傅。   少年人唇红齿白,又眉清目秀的,还有一片孝心。   耶瀚行服软道:“好吧好吧,我给你写几张。”   他取出宣纸、笔墨,叫宋宴清磨墨,自己翻找了一番,将黑色的墨水调出来两个色。   定神思考一番,有了腹稿,便提笔就写。   狠狠地给宋宴清长了长见识。   宋宴清先前只听说过花鸟体,模糊记得挑字帖时看见过,但亲见耶瀚行落笔,方知这作画于字难度多高。   这也太为难王婕妤了。   但再看耶瀚行继续“写”,却是十分体贴,字上的画无论花鸟、亦或是宫廷楼阁、假石流水都是王婕妤这等女眷常见的景。   简单的墨色,雅致风流兼具,使人眼前一亮,已经不拘泥花鸟了。   宋宴清心里有话不敢说出口。   ——“系统,你说太傅的这几副字帖值多少钱?”   【很有艺术价值,请不要用金钱来衡量艺术品。】   也是,是他庸俗了。   但没关系,这些字帖都是他娘的了。   “太傅的字画真好看,怪不得会嫌弃原本那些字帖。”   “小道尔,吾亦不精此道。”   耶瀚行一连写了十副,这才放下笔。   宋宴清计算了一下他思考的速度,再看字帖成型的流畅。   “太傅还精于画画?”   耶瀚行看向他:“我琴棋书画略懂,勉强当得这太傅。”   字帖还需晾着,耶瀚行抱了厚厚一叠书出来,让宋宴清帮他抱着,带着他往更前面的翰林院走。   中间穿过一道宫门,有禁卫核验过身份,才准许通过。如同去往后宫一样严格。   宋宴清当着书童,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路,与其他地方也没多少区别,就是男人更多了。   偶遇有的官员快步走着,跟耶瀚行打一声招呼,急匆匆地拿着手中东西离去。   就是这些官员们,支撑着整个天下的运行么?看着也太少了些。   耶瀚行不知他想了些什么,径直到了翰林院外,招呼文吏唤人出来。   出来的年轻翰林瞧着颇为年轻,至少跟耶瀚行不是一辈。   年轻翰林见着宋宴清捧着的书,上来就拿了两本,翻阅起来。   “我代则之几人多谢耶大人救急之恩了。”年轻翰林躬身行礼,十分恭敬。   宋宴清避开,还纳闷书怎么救急。   忆起耶瀚行说过抄书挣钱的事,感觉有些对得上号。   听此人语气,需要救急的至少超过两人。   都说清贫翰林,可也没说这么穷的吧?   穷翰林也只是翰林等人自己弄出来的戏称,因为翰林院清廉,没法收受油水,不像其他部门那般富裕。   耶瀚行扶他起来:“不必如此。你等莫弄坏了书册,按时归还即可。”   “定好生保管,早日归还。”   送完书离开,宋宴清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   “太傅,救急之恩是什么?”   耶瀚行叹口气:“能是什么?几月没发俸禄,家境清贫的就得靠自己想办法了。”   “没发俸禄的多么?太傅的发了没?”   “部分,换着人拖,户部真是穷疯了。我的倒是没缺。”   听到国家缺钱内幕,宋宴清就像凤仪宫的宫人一样,麻木多了,逐渐习以为常。   目标还是一个:抓紧提升他的武力值。   就算再心急,日子也还是一天一天过的。   宋宴清给王婕妤送了字画,说是太傅亲自画的,乐得王婕妤看都没看就给他塞了两个金锭。   “太傅待你如此亲近,千万别亏待了耶太傅。”   宋宴清:“太傅要是不收呢?”   王婕妤:“你送送试试?总不会有人嫌弃金子吧!”   宋宴清真去送了,耶瀚行居然收下了这两个金锭。   看着面露震惊的小皇子,耶瀚行笑着问:“奇怪太傅为什么收金锭,觉得这与我素来为人品性不符?   宋宴清老实点头。   耶瀚行笑眯眯:“为师润笔费向来不低的。而且你一片孝心地送来,我怎舍得拒绝。”   实则没有孝心,只是好奇结果。   宋宴清看着太傅装了金锭也不显的大袖,表了表他做学生的孝心:“太傅,够吗?不够我给你补。”   可惜耶瀚行没给他这个机会。   “够了、够了。劳烦替我谢过你母亲。”   ***   随后的日子虽然暗地里卷来卷去,但表面上平静美好。   王婕妤给他送信,说什么花鸟体她是决计学不了的,也不看看那画字人有多厉害!难得将宋宴清骂了一回。   皇后的身体愈发好转,据说这回可以养回来,重新变得康健。   而宋宴清每日去上书房读书,下午练剑、蹴鞠,抽空再用《鹿鸣》和《桃夭》折腾宋广明和满宫人。   临近又一个假日,一早起来,吴言就发现自家主子脸上面疮几乎好全了,瞧着与之前宛如换了人一般。   来七清宫后,宋广明还是再一次请了太医,为他开方。   每次喝药嫌弃苦,眼见宋广明要作妖。吴言就会机灵地去请七皇子,然后宋宴清会顶着他那张肌肤完美的小帅脸,到宋广明面前招摇过市,引得他嫉妒羡慕,愤而坚持喝药。   等自家主子醒了,吴言抢着禀报道:“主子!你的脸好了,瞧着和剥了壳的鸡子似的。”   但他说这种好话的次数有点多,有点进展就想跟宋广明报一次。宋广明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不发起床气都算他今日脾气好。   “知道了,伺候着。”宋广明沉着脸嚷了一句,顿时照顾他的宫人都噤了声。   等清醒了,宋广明咬着水晶肉糜饺,去看老七练剑。   他也在学这套剑法,但进度有点慢,就觉得是自己没琢磨透,打算在宋宴清身上再观摩学习一番。   宋宴清一套剑法下来,招式快而敏,迅而猛,妥妥未来名剑的预备役,武夫子瞧见必要用眼神夸上好一通。   宋广明瞧多了,还以为机灵点的都能如此,一顿早膳下来觉得颇有所得。   是他慢了,招式也不够猛,又快又猛才显得飘逸勇猛啊。   等宋宴清练完剑,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来抢宋广明的饺子。   “饿死了,分我一点,五哥。”   “给你叫了大肉包子!你这样大的饭量,吃这种小玩意顶什么用?”   “给我尝尝味。”   “不给!”   宋宴清看着宋广明狼吞虎咽,凑近了点,稀奇道:“五哥,怪不得你今日看着有点怪。”   宋广明继续大口吃,宋宴清骗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宋宴清认真道:“五哥,你脸上面疮好全了。”   宋广明的饺子差点掉地上:“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事我必不骗你。”宋宴清知道轻重得很。   吴言也委屈道:“主子你一醒我就说了,偏你发脾气。”   宋广明后悔地“哎”一声,一盘饺子塞给老七,将赏人的荷包丢给吴言,一溜烟奔进屋子里照镜子去。   留下声音在堂外流窜。   “还不是你说多了,我以为你糊弄我么。”   等这句落下,屋子里面又响起笑声:“哈哈哈,我的脸好了,真好了!”   宋广明开心地照着镜子,慢慢地又没那么开心了。   怎么没老七一半好看。   算了,总比之前那个吓人的丑样子好看。宋广明安慰自己一句,开心地抱着镜子出去,要听满宫的人夸他。   他身边的人早就习惯这套,准备了好些话。   再然后,就连宋宴清的宫人也加入了,因为宋广明是真大方,完全不分人赏银子。   宋宴清吃好了,凑上去:“五哥如今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宋广明:“你没有。”   “为什么?”   宋广明才不说自己是嫉妒老七长得好。他哼哼唧唧:“亲兄弟,怎可拿这些俗物搪塞。”   “那五哥准备送什么不俗物?”   宋广明跟他住了一阵子,嘴皮子至少利落八倍。   当下宋广明满脸正经道:“当然是为兄的一片真情。”   宋宴清面露嫌弃:“不如不给。”   “老七你竟嫌弃我的真心!”   斗着嘴,再来几句就打闹起来,七清宫的人还挺喜欢看热闹。   小马:“殿下!跑快点啊。”   吴言:“主子!七殿下跑到后面那个柱子去了。”   不过既是脸好了,宋广明也没有再长住的必要了,逢着假日,就再搬家回他自己的宫殿。   宫人匆匆忙忙,拆了床和各种家具搬走。   宋宴清抱出自己的琴:“给你弹个曲,权当送行了。”   宋广明:“不听桃夭,换一个吧,算哥哥求求你了。”   天天听那么两个,实在腻烦。   宋宴清就没弹桃夭,但是弹了《鹿鸣》。   他正经得很,被人吵被人闹也凝神自弹自唱,倒叫人不好再出声,肃然敬之。   宋广明脑补出一些宋宴清还想再请他一块用膳、同住的意思,生出几分不舍。   他不好意思道:“你放心,我会常过来找你玩的。”   忙于当卷王的宋宴清:……   这可不行啊。   于是宋宴清弹到一半,把《鹿鸣》又换回《桃夭》。   祝愿女子出嫁,勉强也有送人的意思。   这回脑补对上线的宋广明:敢情他前面白感动了?   于是又打了一架,被宋宴清压着打不过,宋广明决绝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他往自己的宫殿走,一条长长的路,身边跟着个吴言。   沉默时,吴言便问道:“主子舍不得?再住一阵也无妨。”   “哪有一直住别人哪儿的,我好久没与母嫔、二哥久处,只偶尔回去看看,也颇为想念他们。”此时宋广明显得正经了许多。   “也是,闫嫔娘娘也很是思念主子。”   “可是我要是走了,老七恐怕也会想我的。”宋广明难得忧愁地叹口气。   吴言:……   他小小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主子难道看不见他走的时候,七殿下那快飞出七清宫的欢腾?   宋广明看懂他的表情,轻哼一声:“你懂什么。”   老七就算不想他,也会想念他多点的那些早膳、午膳、晚膳、宵夜。   ***   送走宋广明,一桩新消息让宋宴清想起久违不见的大皇子。   大皇子宋承宇的大舅,征北大将军封如旭大胜归来,据说很快要进京了。   四人小分队对此议论起来。   宋怀信:“不知父皇腿伤如何,是否要出宫迎征北大将军。”   这等喜事,打回来几座城池,如果腿伤好了,宋齐光还是有一半可能露面的。另一半看他心情。   宋曲生:“也不知道大将军如何威风?当真叫人羡慕。”   他也想过当武将,为家国收复失地,立功封王什么,就如征北大将军封如旭一般。   宋广明:“等父皇犒赏三军,届时就能看到大将军了,也不知道会给大将军再封赏点什么?”   大将军这官职,已经到了武将的顶。再往上,那也没法往上了。常常混在宋广骏身边,加上宋广骏也想教他点东西,宋广明比兄弟们更多一些政治敏感。   “封及家人?”宋宴清看多了书,能发表实用意见了。   其他三人表示认可,不过老封将军官职也很高,感觉也不知道从哪儿封。   封家似乎还得罪了顾明朗,不过顾明朗摔破头,还在床上躺着呢。   说得起劲,宋广明还想开个盘:“我们一人猜一个,赌一赌谁眼光好!”   宋宴清扫了他的兴:“五哥,我不参与。我答应了太傅,再不赌的。”   严格来说,这和摇骰子的赌不同。但讲究些,从本质来看,还是赌。   宋广明也不介意:“那我们玩。”   三人用“蹴鞠放水”当赌注,各自选了一个封赏的可能。   分别是——大将军他爹、大将军他娘、大将军他老婆。   宋宴清:……真幼稚啊。   随后又传来好消息,圣上腿上好了,有贵妃说项,计划出宫迎接大将军。而大皇子伺候得不错,便又准备带上皇子们一起出去。   搞迎接应当也是要花钱的,虽然宋宴清不知道钱从哪儿来,但他一个光头皇子也实在管不着。   在宋宴清为能出笼放风而高兴时,坏消息紧接而至。   七清宫里,宋宴清问陌生的大太监:“你说什么?麻烦再说一遍,我刚刚好像听错了。”   那大太监便道:“圣上旨意,请七殿下去千岁爷哪儿暂住一阵。殿下若要收拾,也可明日再过去。”   宋宴清:……   如果他没搞错的话,原身是亲生的吧。   就因为皇后好了,加上喝醉了还能帮大皇子,宫里一些人吃饱了传他颇有福泽,甚是利人,所以拉着他去给顾明朗当护身符了?   真有你的,昏君!走在迷|信的一线。 第024章   乍听见圣上让七皇子住到自己殿中来,顾明朗先是一愣,而后道:“七殿下的福泽,怎会眷顾到奴这等阉人身上?莫伤了七殿下自身的福泽才是。”   宋齐光偏心得明晃晃:“即便是真的,损他些许福泽又如何。”   “你也莫要如此自轻,朕不爱听。”   在宋齐光看来,那些个他不放在心上、也无用得很的儿子,完全比不了能帮他解决许多烦心事的顾明朗。   畅音阁的后续,也并非他的意思。而是顾明朗想让他玩乐一二,特意吩咐了下去。   顾明朗头上还包着白布,面色也惨白,闻言眼神微动,隐见感动躬身道:“圣上实折煞明朗了。”   “起来起来,你还伤着呢。”宋齐光打断他的礼。   顾明朗笑着道:“圣上既觉得小殿下身带福泽,不若往后扶持一二?”   这提议宋齐光却没答应,他摇头:“罢了,皇后喜欢,就让他伺候着。”   解决大皇子的最好办法,不是与他直接斗争,而是拉出人来与他打对台,届时皇帝只需台上坐。   宋宴清与谢夫人两桩事,随后宋齐光都知晓了。谢夫人的求见又像以前那样被打回去,王丞相辞官的帖子也一概不理不问。   昨儿个心情不好,宋齐光还将人寻来骂了一通,他那老岳父都气哭了,险些没气昏过去,可又不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话夸张也极限。但皇帝想要杀些人,太简单了,宋齐光可不是没干过,他也曾杀得闹集处人头滚滚,自那之后颇有恶名,也叫群臣胆寒畏惧。   提议被拒绝,顾明朗只笑笑,倒了杯温度、口感皆合意的茶水,奉与宋齐光。   “圣上,请喝茶。”   宋齐光接过茶水,饮了一口,想起那一摊子事又开始头疼,叮嘱顾明朗:“你可得好好养伤,早日养好了回去。”   顾明朗颇有些傲色:“那些人不合用?奴多少也教了些啊。”   “蠢笨如猪的。”宋齐光嫌弃道,“昨日说了要迎封如旭,旨意送到了兵部去,那是兵部该做的事?”   此类与礼仪相关的,皆属于礼部。骂那送折子的宫人蠢笨是真的,可也叫人无法忽视兵部尚书正好是封如旭他爹。   顾明朗不骂那小宫人,羡慕道:“圣上待封家真是好,还特去迎接,户部的人怕是又要疯了。”   如今国库里根本没钱,抠东补西,连俸禄都得轮批次扣着发,可想而知户部的账本有多窘迫,怕是算盘都想卖了。   “折子不是都送到了兵部。”   宋齐光想,他连拒绝掏钱的理由都给户部找好了,那群蠢货不会用可怪不着他。   “打仗有银子,迎大军犒赏自然也有银子。”   对这场大胜仗,宋齐光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满意。   无他,这是场意外的战争,并非他这个君主的主张。   封如旭原只是驻守在北境,然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折子上书说是打来打去打出火气,又是好机会,一口气打下来好几座城。   但宋齐光又不是没打过仗,他虽未御驾亲征,也知晓其中耗费辎重十分巨额。当初打的还正是封如旭打的这几座。   顾明朗与他何等亲近,顿时意会,轻咳一声:“不是说以战养战?”   宋齐光睨他一眼,脸上戏谑神情分明说的是——“这你也信”。   顾明朗就笑了,开始给封家上眼药:“可能是封将军之前攒下的家底?又可能是哪家的好心吧?听说深入敌军后,户部也紧着拨了些钱粮过去。”   说到户部,宋齐光还头疼些:“王家子,实在不堪重用!”   户部的老尚书病着,如今执掌户部的是王家、王兰君的一位嫡支堂兄。   “好生养着吧你,少操心。”   宋齐光知道如今他已缺不得顾明朗,可顾明朗如此模样看着实不像个命长的,须得叫他养好了。因此丢个儿子过来陪医,根本算不得什么。   怕顾明朗还想些费心神的事,宋齐光喝完茶便回了龙华殿。   宋齐光不欲走路,让人抬着一路进了殿内,从跪在凉玉般的地板上的宋承宇身侧路过时,一眼也未施舍。   还是想起皇后那边,宋齐光忽地开口吩咐:“给大皇子送把琴。”   下面的人便战战兢兢地领命,满脸害怕。   随意坐在地上的宋承宇领到了琴,他抬眼望了一眼宫人,问:“父皇有何吩咐?”   “并未。”   于是宋承宇就知晓,还是和之前一样就行。   他将琴放在腿上,带着茧子的手指轻抚琴弦,自手下流露出来的,赫然也是《桃夭》。   不过宋承宇没有弹错哪怕一个音。   或许里面的人忘了,但他不会忘记,起初宋齐光想听的是那个有错漏的版本。   但有一天,他的父皇自己也想不起来到底错漏了哪个音,也是那个时候,他开始少挨骂。   眼下他这双多处布了茧子的手,再也不会像幼时一样被割破肌肤,露出粉色的会溢出血的肉来。   桌案上折子堆了许多,可宋齐光没什么心思,捡了几本重要的,批下几个字。   像是探听到了消息,贵妃紧接着赶来。   望着通禀的宫人,宋齐光丢了笔:“让贵妃进来。”   随后这座天底下最叫人惦念的宫殿中,便迎来一位天香国色的美人。贵妃实在美丽,三十六七的年岁,放在外面早成了年迈妇人,夸张点能当祖母,但她仍是牡丹濯艳的好颜色,满头青丝如瀑,好似不会老一般。   宋齐光见惯了美人,但每见一次,都会觉得那些刚幸过的美人不过尔尔,贵妃才是真正的国之绝色。   当他被艳光震慑的那刹那,封贵妃双目盈盈,出声唤道:“圣上。”   声音倒比年轻多了几分成熟,听着挠得人心痒痒。   宋齐光笑起来:“过来。”   封贵妃走路的步伐便快起来,像是一支倾倒的莲,堪堪跌坐到他身上,窝进他怀中。   碰巧的是,贵妃身上也混着一股莲香,清新宜人。   宋齐光长嗅一口香气,搂着贵妃问:“今日来寻我何事?”   浑然忘了外头跪着的也是贵妃的亲子。   贵妃也不提宋承宇,伸出手指帮宋齐光揉按着他的头:“能是什么?只怕圣上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爱吃醋。”宋齐光觉得好笑,“不曾忘了贵妃,朕从不曾忘了你。”   “顾明朗病了,我忙着呢。”   “再叫个奴才办事不就行了,朝中也多的是人。王丞相不做事,多立几个丞相也无妨。”   提到王丞相时,贵妃封如嘉的面上浮现几分不满和委屈。   “王丞相又如何得罪你了?”   “他骂我父!”贵妃气得瞪大美目,含泪道,“兵痞子。”   “我父为国征战一生,立得无数汗马功劳,留下一身病痛,他王丞相做了什么?”   王丞相啊,宋齐光想:王丞相能当丞相是因为他生了个王皇后。当时需要个他那样的丞相,宋齐光就把丞相位给了他。   可这话不能对贵妃讲,宋齐光摸摸她的背:“我回头骂他老匹夫。”   这个他昨日就骂了,都不必再补。   封如嘉可不依,凭借精湛的技术玩/弄帝王,从宋齐光口里为封良要了个“太尉”。   丞相是文官之首,太尉便是武将这边的。   本朝并无太尉的实职。只是虚职,宋齐光给得也容易。   大殿外头,宋承宇早丢开了琴。   母妃进殿后不久,殿内突然出现一些奇怪动响,宋承宇便面色赤红又隐带恼怒地冲出了龙华殿。   宋承宇回到自己的宫室,正好遇到来给他送东西的李福。   宋承宇本来很是不悦,膝盖也有些不适。虽然他自主学会了摆烂、偷懒,可偶尔也要真跪一会,应付心血来潮的宋齐光。   但瞧见七弟送来的东西后,好奇占据了第一位。   “这是七弟送的?”   李福:……“是,这是七皇子送的。”   李福很想扭头就走,因为殿下要送的回礼实在有些不符合大皇子,倒像是送给几岁娃娃的。   所有人目光都盯着那只青栀赶工做出来的大号老虎玩偶。   用的是皮毛,看起来也是毛绒绒的,颇为可爱,只是颜色的斑块是逢补上去的,精致但有限。   “是用来作何的?”   李福老实复述原话:“主子说这是赠予大殿下的,如何用得看新的主人如何待它。”   宋承宇看到老虎头上的“王”字,觉得自己懂了。   七弟这是想要投靠他吧。   毕竟七弟身无长物,若说送回礼,将自己卖了都没多少东西,能送的回礼想来也只有那可期的未来。   他点点头:“你告诉七弟我收到了,让他听太傅的,好生读书。”   七弟年纪尚轻,自然就得多读书,多受太傅熏陶。   饶是李福自觉有点小聪明,也晕了。   你们兄弟两个到底打什么谜语?   李福迷茫地点头。   点完头,他才发觉自己也懂了一点。   读书啊!   殿下明日去不了上书房,他家殿下那么爱读书,夜里睡不着都要爬起来读一阵,不能去上书房读书对殿下来说是多煎熬的痛苦啊。   李福赶紧道:“殿下明日去不了上书房了。”   “怎么?”   “圣上口谕,让殿下明日去顾千岁哪儿,看顾顾千岁。”   宋承宇刚消下去的气,蹭地又翻了上来。   表明自己知晓会想办法、打发李福离去后,宋承宇拎着那只老虎,丢到床榻上,狠狠出拳击打。   ***   李福回到七清宫,寻到正练字的宋宴清。   “主子,大皇子说他会想办法的,还说东西收到了,让你听耶太傅的,好生读书。”   宋宴清微微有点疑惑。   怎么有点接不上头?   刚刚他就连收两条【+100】的大额粉丝值。   可他送那个玩偶,一是临时刷个存在感,二是仗着年纪小应付一下。   前些日子他还担心着自己被查出来,加上还有骗皇后的事,一时就忘了回礼,连正式道谢也没有的,只让送东西过来的人托了句话。   但如今有事才想起人家,似乎不太好。   不过只要送的东西足够离谱、玄奥的时候,或许就可以掩盖他没及时回礼、临时抱佛脚这事了。   还有小老虎也挺适合他大哥现在的状态,冲吧,早日干掉他们亲爹上位。   宋宴清琢磨了会,没搞懂宋承宇到底意会了什么,但好好读书是可以的。   他点点头,状若高深莫测地让李福退下。   李福:……   还是皇子们心眼多啊,互相不说话也能懂得彼此的意思。   他还有的学。   【叮!粉丝值+1。】   宋宴清:……   李一点又来了,一点一点还是一点。   李福看着主子练字的纸上多出的一点,不解其意:“殿下,可是墨水不听话掉下来了?”   “不,是给你的。”   “谢殿下赏。”李福茫然地领了赏,随即又开心道,“往后这就是我的传家宝了!”   宋宴清:“那以后可不能给你别的好东西。”   李福急了:“别啊!主子,我可以有好多件你赏的传家宝。”   “赏。”宋宴清正色道,“五殿下在时,也不见下头人浮躁,可见你与青栀管得很好,你们两个赏三个月月钱,下面的一个月,或有好的,你与青栀商量着加,不过不得过了你们。”   “多谢殿下。”李福笑出牙花子。   比起方才的事,还是这份正经认可更重要。   却不知道宋宴清在琢磨,李一点好像不会为钱而生出粉丝值。   随后少不得让青栀往凤仪宫跑了趟,跟姐姐们述说了宋宴清未来的遭遇。   **   折腾了一番,第二日宋宴清带着小包袱来到顾明朗的正大殿。   正大殿就如名字一般,规格方正,而且很大。   但内里并不如何奢华,和众人想象中那种失了子嗣希望、沉迷捞钱的太监住处印象不同,甚至很是雅致,摆设有种恰到好处的文艺美感。   宋宴清环视一周伺候的人,有个圆脸太监走出来:“七殿下,千岁爷在休息,小的领殿下去瞧住处吧。若有不喜欢的,尽可与小的讲。”   宋宴清点点头,跟着这人来到偏殿。   比起雅致但瞧着不太起眼的外面不同,偏殿里面收拾得很有样子,大家手笔的屏风、名窑摆设……书桌亦是整套的金丝楠木,通体就很“金贵”。   圆脸太监笑着道:“千岁爷说是圣上笑言,请殿下不必多想,住上几日,待千岁爷找个机会跟圣上提一提就能回去了。”   摆明了也不想得罪他。   可他一个光头皇子,哪需要如此忌惮?   宋宴清想,那就是顾明朗行事谨慎,这番操作全是昏君搞出来的。   宋宴清有一瞬间想,让顾明朗跟昏君换个人也行,至少顾明朗比较正常。   “太扎眼了些。”宋宴清不太喜欢这种金贵的装潢,让人将过分显眼的换了下去,屋子里看着舒服了很多。   伺候的宫人也知趣,几个报了名字,说是听吩咐,随后就乖觉地退了出去。   李福有些无所适从,他居然跟着住进了千岁爷的正大殿。   对他这样的太监来说,顾明朗简直是不可言说的人生目标。   不敢说,是因为顾明朗正在被天下人骂,但这样的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个太监舍得说自己不想啊!   宋宴清算着时辰,自己翻着书看起来。   另一头。   不多时就有人跟顾明朗禀报。   “七殿下在看书,手下人也算老实,有点儿像想吃肉的鹌鹑。”   顾明朗点点头:“退下吧。”   但将近中午时,又来人通禀。   “耶太傅说想来看看千岁爷。”   顾明朗哼一声:“如此要紧?莫非我会吃人不成,我怎不知。”   “中午摆宴,多上些苦菜、酸菜,一个甜的也别上!”   中午正大殿的饭桌上,坐上了三个人。   耶瀚行看看菜,得多看两眼自己的学生才能不后悔。   当着宋宴清的面,耶瀚行道:“千岁爷可真小气,菜不是酸的就是苦的,给谁吃呢?七皇子还在长身体,也不怕给吃坏了。”   宋宴清满鼻子的醋味,听了这话问耶瀚行:“太傅,你不爱吃苦的酸的啊?”   耶瀚行点头,师生两一块儿看向顾明朗。   顾明朗:……   真是好久没见人当着他的面这么不要脸皮了,还一下来两个。   顾明朗持筷,叹气一声又放下,顶着那张白脸道:“我好心招待,却不想被人误会,当真心寒。七皇子爱吃酸口,我爱吃苦的。”   耶瀚行想了想,竟然还真想不起来重逢后顾明朗的口味。   他与顾明朗其实是总角之交,可后来顾明朗家中出事,待他与叔父游学归来,已寻不到好友的踪迹。   再相逢,一个是殿中榜眼少年郎,一个是天子堂下的残缺太监。   耶瀚行说:“我记得你从前也喜欢吃甜的。”   他们家乡口味偏好甜,几乎人人都能吃甜,比起他地人自是更爱吃甜。   顾明朗故意戳老实人心窝子,语气凉凉:“我吃苦的吃惯了,眼下吃不得甜。”   宋宴清听出他们旧相识,也听出顾明朗搁这儿阴阳怪气耶瀚行。   但太傅过来是为了什么?   肯定是为了他。   宋宴清拿起公筷,速度快得顾明朗都没怎么看清,就刷刷刷给他来了半碗苦菜。   “千岁爱吃就多吃些!”   然后宋宴清还给自己来了半碗酸的,他真爱吃酸。   又对圆脸太监吩咐道:“还不去上些甜口菜来,不然太傅吃什么?”   顾明朗见了不气反笑:“倒有些像你。”   耶瀚行否认:“不像不像。”   明明他端方许多,哪像这只小狐狸,时不时冒出坏主意来,还演得一派天真,又会找时候,直叫人无话可说。   耶瀚行听了那话心疼人,把苦菜拿到自己面前来:“我来吃。”   宋宴清恨铁不成钢。   但太傅这种人,做出这事儿倒也正常。   宋宴清只好给他拿个空碗,苦菜碗放到自己面前来。   “我吃吧,我不挑食的。”   耶瀚行见他敬重自己,笑着道:“还是有些像的。”   宋宴清:……   你们都不吃饭的吗?   见两人有说有笑,宋宴清看看满桌饭菜,开始独自认真干饭。   少年人用自己的饭量,叫两位人到中年的社畜刮目相看、再惊为天人。   耶瀚行:“真能吃啊。”   顾明朗:“这下放心了。吃不穷,还管饱。”   宋宴清也发现了借住别处的大好处——不用吃自己的。   真好啊,又省下一大笔。   待宋宴清吃饱,饭量不太行的两位中年男士已经开始在一旁喝茶。   耶瀚行招呼他过来旁听,宋宴清坐过去,开始还挺正经,后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站了起来。   吃的不少,坐着不舒服。   耶瀚行:“用膳需适量。”   “可我一会就饿了。”   耶瀚行选择放弃,跟顾明朗继续聊天。   两人不聊什么正事、也不聊官场,谈天说地的。   耶瀚行说游学爬山,有座山特别高耸、惊奇,碰见过奇怪的尸骨;顾明朗就说自己去过泰山,看日出云海、赏晚霞夕照。   他们谈及遇到的人,见过的山河,最后耶瀚行开心地聊完了,想起来正事。   他对宋宴清道:“今日课业是作篇文章,谈汝之志向,八百字即可。”   喜提一篇作文的宋宴清:……   太傅,你当真是来关心我的么?   顾明朗想了下,开口问道:“七殿下如今志向为何?”   宋宴清也想了下,回答:“要是可以,去种田吧。”   要是不必忧心生存问题,在古代搞搞增产,提升生产力多好啊。他并不爱纷乱,更不爱这皇宫的笼。   这个非主流的答案,让耶瀚行和顾明朗都陷入沉默,似乎是想不通、也似是讶异。毕竟宋宴清克制地只谈了种田二字。   而后顾明朗顺理成章地问耶瀚行:“正心,汝之志向为何?”   耶瀚行道:“此亦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啊。明朗,我的志向不算什么,你的志向才重要。”   在这愈发紧要的关口,耶瀚行当真希望顾明朗的路能够顺畅些。   他的好友确是个太监,可耶瀚行相信他并非奸佞。但他再走下去,必然前路坎坷。   今日份小挂件宋宴清:“只有我的志向是浅薄得可以说出来的嘛。”   你们这些谜语人,可恶得很。 第025章   顾明朗明显不想正面回应耶瀚行,于是他抓着乱蹦达的小皇子追问:“七点殿下当真想去种田,你若真想,我这就送你去种田。”   然而从他的避让里,耶瀚行也嗅到了他的答案的方向。   耶瀚行苦笑了一下,随后眸光落在少年人身上,那笑意才真切起来:“怎么想去种田?你可不知耕种的苦。”   深知顾明朗在皇帝面前多有脸面,怕顾明朗真干出那等送皇子去耕种的事,耶瀚行问少年:“你心中的种田是何等模样?”   “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和气吹绿野,梅雨洒芳田?”   “可远不止是这些。耕种还是手捏青苗,只见水中天;更是家田输税尽,野草充肚肠;还是半夜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   “他哪知何为疾苦。”顾明朗抛下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嫌弃。   宋宴清眨眨眼。   他其实也算种过田,虽然只是在一个节目中尝试了三天。   他对种田的粗浅印象就是——又累又苦还废腰。再听农人谈及种田的收入,和那等辛苦显然不成正比。   问宋宴清喜欢不喜欢,他肯定不喜欢。有办法的话,谁喜欢吃苦呢?没有人喜欢吃苦的,只要他吃过真正的苦。   但这样的经历,明显不是一个皇宫中的小皇子能够具备的。   宋宴清反问:“太傅下田地耕种过吗?千岁下田地耕种过吗?”   耶瀚行羞愧地别过脸:“草盛豆苗稀。”   顾明朗便笑出声:“不曾试过,但若必要我去,我定能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宋宴清仿佛宋曲生附身般,嘴极快地接了下面一句。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空气一下静了下来,旁边一圈宫人更是低下了头,仿佛地上凭空长出了国库宝藏。   顾明朗扶了一下自己的头,用一种暗藏怒意的凌厉眼神扫视他不曾如何在意的宋宴清。   竖子胆敢讥讽他?   宋宴清承认,自己不是嘴快,而是逞一时之快。   都知道种田的苦,那掌控天下的人做了些什么呢?像是小马那样的人,他的家人难道就不曾勤奋地耕种嘛。   田地是农人赖以为生的根本,他们会当命根子、当宝一样照料伺候着。   然而辛勤一年又一年,结果是卖了一个儿子、再卖一个女儿……   宋宴清也能想到,或许顾明朗做得还不错,能维持住天下的运转,不至于让天下真正大乱。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但当顾明朗笑着说自己行的时候,宋宴清便忍不住接了这么一句。   反正太傅当护身符,不怕顾明朗吃小孩。   在顾明朗的危险注视中,宋宴清正色道:“我说的耕种,并非只是在田地上劳作,是想寻求更好的办法,种出更多的粮食,好让更多的人能不受饥饿之苦。”   “原来如此!此志甚好,不想你平日像个猴儿,却有如此爱民大仁的志向。”耶瀚行恍然大悟,又去拉顾明朗的袖子,“你我皆不如一童子。”   宋宴清:……   没想到,他在太傅心里竟然是只猴儿。   猴儿怎么了,说不定是花果山水帘洞的呢。   顾明朗本还想扯两句“谷贱伤农,米贵伤民”的话,一想各地送来的折子文书又消磨了那心气。   有的吃就不错了,饿不死为上,那还管得着伤不伤的。   于是也消了那点不喜,竟是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耶瀚行再坐了会,就要离去,顾明朗果真十分看重,带伤也要送他。   耶瀚行便依依不舍地道:“七殿下,千岁学识不弱于我。太傅虽不在你身边,也不可懈怠问学,可寻千岁求学。”   宋宴清上杆子:“顾先生。”   顾明朗不张嘴“嗯”了一声。   十分敷衍,但也是捏着鼻子认了。   送走耶瀚行,顾明朗就回屋休息。   宋宴清回了偏殿,系统冷不丁冒出来。   【新老师是补课老师吗?可感觉又好像干着大秘的活。】   系统在努力了,但依旧搞不懂这过分复杂的选秀机制和宿主的黑心公司。   宋宴清被吓一跳,想了想才编出内容。   ——“差不多吧,顾明朗是个兼职老师,以后负责给我上语文课,偶尔还上上政治思想课什么的。只不过他打多份工,主职在我们的黑心公司996、007。”   【哦,他的确常常996。】   宋宴清:?   统子你偷看大家多久了。   【感觉他在你们公司很有地位,宿主可以借由补课学生身份,多刷刷他的好感度。】   ——“怎么刷呢?”   【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和打工人一起吐槽老板和公司?】   ——“谢谢建议。”   但宋宴清觉得还是不要了,看顾明朗惨白惨白的脸,就知道他对昏君“情真意切”。   最早的时候,宫里还传过两天顾千岁要没了的谣言。   就这样,宋宴清在正大殿住了下来。   顾明朗有的是人伺候,不差这么一个不使唤就知道肯定笨手笨脚的皇子照顾,反倒是还费心神地多管一两桩事。   住了两天,宋宴清就发现顾明朗是个闲不下来的,总是吩咐人去做一些事。   甚至他忙完了,还会来折腾自己读书的宋宴清。   等宋宴清拿出问题来了,又嫌弃他问的都是小学生问题,引经据典讲知识顺带开开嘲讽。   宋宴清:……   他在皇帝面前肯定不这样。   要是将这种性格展现给皇帝,昏君不得把他脑袋砍个八百遍。   八成人在皇帝那儿憋坏了,跑这来折腾学生!   听到宋宴清吐槽,系统也表示认可。   【他看起来真像被老板折腾疯了的暴躁打工人,可怜宿主你受到牵连。】   ——“我没关系的,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便又收到系统的一些鼓励安慰。   不过只论学识,顾明朗肚子里是真的有货,甚至有时候还会不小心讲到实际运用到政事上的经验教训,发觉后又扯到别处。   过了几天玩耶瀚行学生的瘾后,顾明朗又嫌弃宋宴清看书的时间太长。   宋宴清表示这个不行:“顾先生,千岁爷!你别吵吵了,今天不看完这本书我难受。”   “即是看了,殿下能看懂多少?”顾明朗状若关心地问。   宋宴清:“总比没看强!”   于是第二日,宋宴清的武夫子被弄到了正大殿,还附送两个厉害的剑士,武夫子都想拜师那种。   宋宴清扛不住这诱惑,跟着学了些。   顾明朗于屋中,忍着那些剑声,对身边圆脸太监道:“瞧瞧,昨日还说不看书就难受。”   圆脸太监笑道:“七殿下人还小呢,自然被千岁爷拿捏在掌心,我瞧千岁爷玩得还算开心?”   “总不能回头交给耶太傅一个更差的。”   顾明朗阖目,微凉的风吹得头微疼,也更叫他清醒。   圣上可以不在意他的皇子,他却是不行的。   他敬重圣上,也应当敬重圣上的一切。此番虽有耶瀚行的缘故,更有他对君王的心。   不过在此间隙,能偷点乐子也是无妨的。他也想瞧瞧,昔日不爱读书的小皇子,是否真能爱上枯燥的读书。   等宋宴清反应过来,这一日已便过去了大半。   系统也给出提示,再不抓紧,【每日学习时常最长】的任务恐怕要完不成了。   原本算着也够,但下午另一个卷王居然翘了日常的蹴鞠锻炼,也学习了起来。   加上宋宴清还有别的日常任务,以及顾明朗的有一出没一出,宋宴清的学习全勤眼见就要断掉了。   大半夜的,宋宴清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跟系统商量。   ——“系统,过了今晚零点,熬夜学能算进今天的学习时长吗?太阳没升起,就不算新的一天。”   【零点后学习当算入新的一天。】系统铁石心肠。   【且这一个月内,宿主罔顾系统多次建议,频频熬夜学习。】   【为青少年身体健康考虑,系统宣布:将执行青少年强制条款,取消满月大奖。且以后如果再有熬夜强行完成任务的情况,也将削减一半应得奖励。】   这消息就好比一个苦逼的缺钱打工人,得知自己以后不用加班,但加班费、全勤奖全飞了。   不用加班是好事,可真缺钱的话就很难受。   何况还不给全勤奖。   ——“没商量了吗?”   【没有商量,请宿主爱惜身体,牢记: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系统的格局安慰到了宋宴清,他说不得以后真要做些类似“革/命”一样危险的事,有个好身体很重要。   虽然他有些系统也不会懂的急迫心,但此时此刻宋宴清是真的被系统的青少年强制条款暖到了。   没了胡萝卜吊着,宋宴清书一扔,倒下去睡觉去了,连洗漱都忘了。   李福等人也没吵他,反正练完剑洗过一次,殿下还不是很臭。   ***   翌日,宋宴清丢书睡觉的消息,自窗影推测出来,送去逗顾明朗开心。   顾明朗却没笑,只漠然点点头,弄得小太监手足无措。   这日武夫子还来了,宋宴清也跟着学剑术。   但到了空闲的下午,他依然捧起了书。   在现代时,有阅读障碍症时,他也没心安理得地当文盲,而是每天告诉自己我爱学习。到了古代,拥有了另一个人正常的身体,怎能过分放纵呢?   在古代也不要当文盲。   一边学习,摸鱼的时候就伸展放松身体,找系统聊天。   ——“系统你看,其实我不是图奖励,我超爱学习的。”   系统并不想浪费能量回答这种事,沉默以对。   顾明朗却是在听到新消息后,还挺真心地笑了下。   圆脸太监听到这位千岁爷说——“生生死死的,真有趣啊。”   圆脸太监觉得这话有些可怕,千岁爷别是又想弄死谁了吧? 第026章   死人的事常有,比如被国子监赶走的几个监生,其中那个最不聪明、妄图学那群嘲满朝官员的狂徒,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在归乡途中送了性命。   但这样的死亡意图来得太明显,反击也是一定会有的。   隔日就有几位名声颇佳、能够联动其他人的官员遭遇检举。   当官的错漏太大,就算有心人想护持,也担心是将把柄送到了心狠手辣的阉人手里,只能哀叹怨怪几句昔日同道友人的糊涂,再一起痛骂奸贼;亦有直接划分界限,直接开除那等贪官污吏同事身份的激进人。   可天底下无时无刻不在死人,皇宫里在死,京城里在死,外面更别提了。   只消一转眼,这些人和事便被人忘到脑后,整个朝堂、京城都为着喜迎胜利之师而忙碌起来。   封家自是不可能出钱的,没这个道理。打胜仗、拿回旧城,是天下的喜事,非他封家一家的喜事,何况他家还是出力的大功臣。   但实在掏不出银子的话,又恐闹得很难看。   于是大皇子这边出了个主意,提前去迎“战利品”。   边界多战事,打来打去,那些稀奇的奇珍异宝在战争毁灭不知多少,总有些结实的、最为珍贵的、亦或是好运的能逃过一劫,住住这家的库房,再换一家住,搬家都不用自己来。   俗气的金银更是硬通货,胜军在富贵人家缴获不知多少。   既然国库没钱,封如旭的军队有,不如先支用一些。   如果想要再体面些,最好是君王惦念辛苦的封家军,特遣天使远道去迎。   便有折子送到了龙华殿,特意摆在最显眼处。   翌日,朝会上。   华贵庄严的龙椅上空空荡荡,无人光顾,皇帝不在。   当在臣子首位的王丞相也不在,往常这位摆件丞相虽然不怎么做事,但多少会露个面,能用他在文人一派中的名声拉拉架什么的。   但近来被皇帝女婿骂了,羞于见人,估计又在家写一些恨不能脱身这污糟官场、将灵性寄情山水的妙文。   还有些惯常缺席的没来,众臣已然习惯。   甚至因为龙椅下面的角落少了个顾明朗,竟还诡异地觉得有些不对味。   不过随着三位皇子的到来,众人立马忘了那丝丝不对劲。   群臣望着三位长成的皇子,目光灼灼,简直要放出光来。   礼部尚书窦方,摸着他那把漂亮长胡子道:“大皇子去迎封大将军的事,圣上允了。”   激动的情绪便在刹那点燃。   等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并有差事的消息出来,群臣就更高兴了。   大皇子去接他亲大舅,搞些银子回来咱们办迎接仪式;二皇子就负责与一众官员安排迎人当天的各种事;三皇子也可以打打酱油、管管安保。   最重要的是,这是皇帝第一次应允让皇子们参与进朝事。   他们几乎可以肯定,圣上跟顾明朗那家伙不是一条心,顾明朗一躺下,这不就有了圣上愿意给儿子放权的信号么。   真希望顾明朗多躺会,最好别回来了。   在难得充满了高兴氛围的朝会上,三位皇子也同群臣言笑晏晏。   但对当事人而言,可能更容易能区分出来,推动此事出力最多的大皇子宋承宇、作为封如旭外甥的他,并未领到最能露脸的差事。   散朝会后,二皇子宋广骏便对宋承宇道:“大哥,父皇又想干什么?”   宋承宇拍拍他的肩膀:“不必管他,办好自己的差事便可。”   老三宋云志的脸上充满了忧愁:“父皇也太过分了些。”   大皇子、二皇子便一齐看向他。   如果宋曲生的脸尚能说得上白胖可爱,那么宋云志就是纯胖了,瞧着也是那种平平无奇好脾气的胖子。   宋云志道:“从东城到西城,每日转上一圈就能要了我的命吧?”   京城安保的工作量,如果真要较真地忙起来,那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但辛苦些,也说不定能瘦下来些。   宋广骏笑道:“我瞧着倒是为三弟好,父皇很是体贴。”   这是否也说明,皇帝其实对皇子们的现状有所关注。   宋承宇想,二弟的确是比他更适合做那些事,二弟性格更开朗外向,与谁都能说上几句。   宋云志长长地叹气:“我要回去补觉了,二位兄长再见。”   这是准备翘课了。   宋承宇和宋广骏也不管他,因为两人也打算翘课,去忙别的事。至于上书房那边,遣人与太傅、先生们说一声即可。   ***   朝堂上的喜与乐,上书房里正上课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得等着消息传开了,小皇子们才知晓。虽然他们实际也不小了,但谁叫他们没跟上第一队伍。   宋曲生看着那张空桌椅,很是想念他的七弟。   那位千岁爷在宫廷内名声倒还好,更多的是如日当天的威赫,叫人不敢冒犯。   对他们父皇忠心耿耿,据说到了能以身替死的高度;对下也不严苛,对小太监们更是看重,培养了一批能干的;只是对皇子、哪怕是待大皇子,宋曲生都没听说过什么。   按理来说,大皇子常伴君侧,顾明朗也是,怎么弄得两人像是没相处过一般?   避嫌?真是古怪。   胡思乱想地半听课、半摸鱼,被太傅瞪了好几眼,宋曲生才收敛心神。   太傅特意去找过顾千岁,应当还是能放心的。   不过待太傅走了,宋曲生还是忍不住道:“我们去瞧瞧老七怎么样?”   宋广明立马点头:“好啊好啊!”   老七不在,他也觉得上书房变得有些无聊。   宋怀信也同意:“正好去问问出宫那天七弟能不能去。”   当出宫问题抛给宋宴清,而后四位皇子一齐看来时,顾明朗摇头道:“七皇子去不得。”   “圣上不许我出正大殿,我出不得这门。七皇子同样是领了口谕来的,最好莫要乱出去,也别打眼,小心惹怒了圣上。”   宋广明闻言拍拍老七的肩膀,幸灾乐祸:“你别不高兴,哥哥们替你去看大军归来也是一样的!”   宋宴清想着那日在外看到的土京城:“哼,你们出门吃灰去吧。”   皇宫之外,除了宫门口往外的一大段路,往京城四扩的道路几乎都是泥土路,晴日尘土满天,雨日泥泞淹脚。   宋怀信:“那日会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吃灰应是吃不了太多。”   宋曲生大着胆子问顾明朗:“那不出宫门可以吗?七弟好些日子没去蹴鞠,今日可否跟我们出去?”   “今日?去玩玩也可以。”顾明朗对众人时看起来脾气还不错,随口答应下来。   到了蹴鞠场,宋宴清问起打赌的事。   “你们谁赢了?我好放水。”   宋怀信:“我赢了。”   在封大将军他爹、他娘、他妻子中,成功得到好处的是封大将军的爹封良,在大军归来后,授太尉的旨意也将下发,为那份喜庆添砖加瓦。   但宋怀信是跟宋宴清固定组队的,于是宋宴清笑着问:“五哥六哥都输了,是不是要给我们放两次水?”   “你想得真美,四哥就赢了一次!自然只是给你们放水一次,放马过来吧!”   两队的人马凑齐,在枯黄的草场上奔跑。   随着队形稳定下来,大家对蹴鞠场上的规则愈发熟知,对规则的灵活利用变得重要起来,加上放水的机会被抓住,宋宴清和宋怀信的队伍轻松赢下一场。   休息一阵后,宋宴清发现三位哥哥又开始练习弓箭骑射。   宋曲生:“七弟,你在正大殿骑马不便,也可多练练弓箭。”   “太傅要看这个?”   “或许是要看的,四哥前两日提出来的想法。若是去狩猎,怎能没有一手好的骑术和箭术呢。”   宋怀信没藏私,宋曲生更不会。   宋宴清想,太傅的“考题”还真是开放,好像什么都有可能,全看主观能动性。   但现在的狩猎,还是真的去围猎吗?只是皇帝换个地方玩乐罢了。   不过以太傅正常人的脑回路来判断,还是极有可能的。   宋宴清点点头:“是该练练,多亏了有六哥和四哥,这回必料中了太傅心思。”   骑马溜达过来的宋广明:……   又没我?   宋广明阴阳怪气道:“顾千岁瞧着对老七你挺好的,在正大殿练箭或许也可行。七弟倒是福气好,现在走哪儿都讨人喜欢。”   不像从前似的,跟他一样不讨喜。   宋宴清真诚地问:“五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当然是不要!   只是不好说,宋广明哼哼唧唧:“父皇没选中我去照料顾千岁,这福气是七弟的,是我想不想要的问题么。”   马上可不好跟着人伺候,三人凑到一处,身边再无他人。   宋广明放低声音:“顾明朗此人小心眼得很,只可交好,不可得罪。”   宋宴清:“我看出来了。”   宋曲生眨眨眼,他怎么没看出来。   远处,宋怀信刚射完一筒箭。   二十支中,唯有一支进了五环。   三兄弟骑马跑过去,围观了一下“箭神”。   本想说自己试试的宋曲生都不好意思开口了,他昨日练习了一阵,至少也能中四、五环。   宋广明没说话,在憋笑。   宋宴清安慰他四哥:“骑射确实是很难的,四哥多练练,找找感觉就好了。”   四兄弟继续练习,宋曲生努力射偏,但实在忍不了偏靶,箭箭都能中,能轻易看出他在武艺上的优越天赋。   宋广明马术不错,管他几环,往多了算能中半数左右。   宋宴清也是真心想安慰总是偷偷给他生产粉丝值的四哥,有意射偏了些。   可惜有支箭飞到了宋怀信那面靶的靶心上,反倒叫总爱多想的宋怀信不愿意相信他,看向他的眼神颇为怨念。   宋怀信驱马到宋宴清身侧:“七弟,你射自己的箭靶也是无事的,四哥莫非是小气之人?”   宋宴清低声语:“你现在看起来就挺小气的。”   宋怀信:……   【叮!粉丝值-1、-2、-3……。】   宋宴清就用“你看,我明明没说错吧”的表情,怨念地回看宋怀信。   另一边,宋广明正在别扭地请教宋曲生,问他自己怎么样才能射得更准。   倒也不是没有武夫子可以问,是二哥叮嘱他与兄弟多交好,才不是老六真叫他服气了。   被五哥求教,惊得宋曲生还以为自己像七弟一样暴露了,他小声问宋广明:“五哥,我哪里演得假?”   宋广明:……“昨日又不是没看见你练箭。”   就宋曲生的武学天份,几乎没可能越练越差。   宋广明真心道:“老六,我劝你你日后还是不要骗人的好。”   “我没——”   “别费脑子编了,快来告诉我怎么射得精准些!”   到了晚霞漫天时,宋宴清带着一身臭汗跑回正大殿。   顾明朗瞧见人的时候,直想把这臭小子从大门口丢出去。   宋宴清感知到危险,离着顾明朗远远的,笑着客套道:“应是赶上了陪你吃饭?”   顾明朗一怔:“快去洗浴。”   “多谢千岁体贴。”   宋宴清跑去冲澡,等出现在饭桌前,又是一只干干净净还带着皂角香气的饭桶。   ***   八日后,大军归来的日子终于到来。   虽然皇帝当天尥蹶子,说自己腿又疼了,出不得宫门,但迎接仪式还是得继续。   没有皇帝,只好拿皇子凑数。   二皇子打头,带着众皇子一道出城郊迎。   上午日气渐盛之时,威武的胜利之师出现在人群视野里。   一千军队在郊外驻扎,进城的只有两百将士。   打头的封如旭骑着马,在百姓们的呐喊声中随着马蹄一跃进入阔别两年的京城。   将军白马银甲,盔缨在日光下红得耀眼,恰如茫茫人海里一点红日。   由于这是位耽于战事,至今未曾娶妻的中年黄金单身汉,还有不少荷包香囊热情地砸向他。   那份热闹的穿透力实在强,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听到那动响。   而宋宴清只能坐在顾明朗对面,看着他那张仿若后爹的脸。   一看就知道,顾明朗绝对跟封如旭不对付。   宋宴清心有些躁,放下书,八卦道:“千岁不喜封大将军?”   “瞎打听什么。”顾明朗嫌弃他问太多,赶人道,“趁着他们不在,你出去转转吧,中午宴饮前归来。”   “那我去瞧瞧我娘。”   没被顾明朗反对,宋宴清就知道可以往后宫去一趟。   于是他像个皇宫街溜子,溜溜哒哒地往后宫去了。   按理来说,贵妃出不得宫,但其他低位妃嫔应当会在今日齐贺贵妃才是。   可奈何贵妃性子也不爱与人虚与委蛇,故而喝令后宫诸人别去烦她。   宋宴清往王婕妤的小宫殿去,人还在宫里,但居然已打扮好了。   宋宴清惊讶:“娘,你这是要往哪儿去,贵妃那儿?”   “贵妃嫌我们俗人吵,不叫我们去搅乱了她的仙气。”王婕妤道,“娘是要去凤仪宫,皇后娘娘叫我去呢。”   王婕妤换好簪子,问起儿子:“这几日在顾千岁哪儿怎么样?娘觉得他脾气……,你忍着些,小心别得罪他。”   这话王婕妤让青栀重复过好几遍,自己也说过不止一次。   宋宴清:“他好像不喜欢封大将军。娘,你知道多少顾千岁的事,都与我说说呗。”   “顾千岁是罪臣之子身份入的宫,他爹得罪那人好像是封家亲戚,被诬陷冤枉的,多亏圣上为他平反,才有报仇雪恨之日。你说一家子都没了,能没仇没恨么。”   王婕妤跟儿子小小声:“你看他如今对那些小太监挺好的,可年轻的时候一口气弄死了上百个。”   说这话时,王婕妤满脸的“知道怕了吧”。   吓完儿子,她才正经道:“娘娘说今日能拿稳笔就给太后写信,我得去哄她开心了,你自己出外面找地方玩吧,别老在后宫转。”   太后最爱求神拜佛,像宋宴清这种有“神迹”在身、颇有福泽的,肯定不忍见被皇帝儿子欺负了,她老人家很是乐意替神佛多看顾有缘人。   宋宴清看王婕妤跟皇后很熟的样子,略有些迷茫:“娘,你真厉害,没几日就跟皇后娘娘这么好了。”   “那还是你厉害,皇后叫我去还不是因为你小子讨喜!”   她原本只是说说,没想到儿子真能得皇后喜欢,还让皇后那老顽固般的病都好转了。   “你父皇说得对,我儿就是福泽加身!”   王婕妤认可地摸摸儿子的脑袋,丢下儿子出门去。   就是出门的步伐太轻快,叫宋宴清发觉她其实还挺快乐的。   宋宴清:?   不是很担心你儿子么!   对王婕妤来说,担心肯定是有的。   但去皇后那儿多有面子啊,附近的老邻居最近跟她说话都酸溜溜又想讨好,可有趣了。   儿子好歹是个皇子,王婕妤依然对这个身份的万能性保持着盲目一样的信任。   至于跟一个太监太近乎,可能会有什么坏影响,那她是想不到的。   她单纯怕儿子吃苦受人白眼,才对皇后给太后写信那般上心。   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宋宴清想,倒是越来越活泼了,好像也有了许多自己的事要做。   但这般模样,或许才是她。从那个忧心儿子的母亲的身份脱离,能得见她真实的自己。   有些没心没肺的,但莫名有种叫人开心的感染力。   但被抛下的他只能另找去处。   ***   凤仪宫。   王婕妤簪子上的吊坠乱飞,时不时想要抢箬竹虹芳的活干。   初见那日日头不好,皇后看起来很是老态,加上又是根超粗大腿,王婕妤在思考一夜后,考虑到自己不是很聪明,决定用真心把皇后当“老母亲”体贴孝敬。   那么“祖母”的遗产,留给“孙子”不过分吧?   皇后能看透她所有心思,但对那样赤/裸的心思并不讨厌。   可能有点“小人”,但不是坏人。   也只是一个想为儿子捞点好处的母亲罢了。   虹芳有些看不惯王婕妤的失礼处,可想到娘娘的吩咐,也只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叫好脾性的箬竹暂且顶上。   走在去畅音阁的路上,宋宴清收到掉粉丝值的消息,挠挠头。   ——“怎么走在路上,还乱掉粉丝值的?”   【系统复检,掉粉丝值并无错漏。】   ——“系统,你今天怎么不冒泡?”   像今天这种场合,系统居然没念叨什么舞台之类的,宋宴清觉得还挺稀奇。   没想到这一问,问出问题来了。   【宿主你还笑,都被公司老板刻意打压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宋宴清:?   【今天这种军|民大型联欢会,多好的宣传机会,外面红毯多热闹,所有练习生除了你和宋承宇都露脸了。】   宋宴清懵了一下后,强行说服自己。   怎么不算联欢会呢,要素多齐全。   怎么不算“红毯”呢,虽然只是洒水净街,但曝光度确实有啊。   怎么不算被公司老板打压呢,他原本也是有机会出宫看大军的。   这样一想,他真不上进啊!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想到系统的探测功能,宋宴清试图打探一点机密。   ——“系统,宋承宇不是皇族么?怎么也没得到这次露面的机会。”   【他是外围资本选中的皇族。】   果然是有父子矛盾么,也是,没有才奇怪。   宋宴清继续挖消息。   ——“那真正的皇族是谁?藏得可真深。”   【目前没有真皇族,一切皆有可能。黑心老板就在前面的古建筑群中,宿主你注意别再得罪人了。】   宋宴清挺惊讶的,但昏君在前面的畅音阁好像也挺正常。   ——“我不认识黑心老板,看到人的话,系统你能提醒一下我吗?”   【你认识啊。】系统也震惊了。   一个练习生,竟然连名义上的“爸爸”,自家公司的老板都不认识,这不合理。   宋宴清;?   ——“我什么时候见过?”   【你叫人家齐先生。】   宋宴清人麻了。   先生唱得如同自家的楼塌了。   先生放心,我父皇不管这些小事的。   先生,我天资非凡。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等会不得求着收我为弟子……   ——“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还有他不是我的真爱粉吗?”   【宿主,认识老板和不认识老板,你觉得那种概率比较小。何况我们家境贫寒,要省吃俭用。】   【真爱粉身份确认是出道后功能,宿主现在不能使用。】   ——“反正给好感度的肯定不是黑心老板。”   就算是个假粉,都不会如此待他。能把他丢到顾明朗的宫殿来,说明他在黑心老板心中无足轻重。   一路心情沉重,等宋宴清看到喝酒的宋齐光时,整个人的气质就像被沉重打击了的社畜一般,透着股萎靡。   宋齐光眉头皱起,开始心烦。   这小子吃喝嫖赌就差一个字,不会是补上了吧?   嚯,算不得全,是个两杯倒的丢人废物。   宋宴清心累地开始演:“齐先生,你回宫了啊。”   为了假装自己还没认出昏君来,宋宴清保持着社畜脸,坐到了宋齐光身边。   宋齐光没嗅到奇怪的气味,他想到这小子恐怕是因为他的口谕不能出宫而如此模样,又有点乐了。   宋齐光故意问:“七殿下怎么了?”   “齐先生刚回宫?还不知道我的事么。”   宋宴清觉得自己要是现在穿回去,多少能靠演技拿拿奖。   “我现下可是住在正大殿,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   “顾千岁住的地方。”   “是啊,我都住到了正大殿,齐先生还不快讨好讨好我?回头我叫顾千岁给你升官加封。”   少年似乎因为这份胡编的内容开心起来,转过来的脸带着天真的嘚瑟。   宋齐光饶有兴致地回应:“只怕未必吧,你刚刚的脸色可不是这么说的。”   本该在宫外亲迎大军的他说自己腿疼,此时却是靠着柱子,还将那条腿曲起来当支撑点。   这回穿得精致许多的少年便叹口气。   “先生厉害,叫你看破了。我的确不如意,今日兄弟们都出宫去了,就我不能出去。”   “叫你净学些下九流的。”   宋齐光听着这声“先生”,就想起自己被迫当了回乐师。   “先生何苦自轻?我上回的话是白说了。”   宋宴清心内愤愤:上回我还好心劝你,昏君你简直没有心。   突然间,皇宫外似乎更热闹了,响起齐天的鼓乐。   “是大军游街到附近了吧?不知道多热闹,齐先生怎么不去看?”宋宴清故意问。   “我不爱热闹。”   宋齐光提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   宋宴清伸手去拦他:“唉唉唉,先生别喝了!有虫爬了你的酒壶!”   宋齐光直接吐出口中酒,喷了自己一身,还不适地掐住喉咙。   但目光盯着酒湿的地方,却不见虫影。   宋宴清的手从酒壶上撤下来,给他看自己手里的虫子:“没爬进去,在外面呢。”   小蚂蚁在宋宴清手里,爬来爬去。   宋齐光目露怒火,伸手就要按死那只小蚂蚁。   宋宴清手灵活地退开,把无辜的功臣放生:“别杀生,你杀气怎么那么重?”   宋齐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少年:“这虫子不该死?”   “不该。”   “何故?”   “先生以后喝酒,若觉得手中酒壶不对,或是在一处地方放久了,是不是都会想起它。”宋宴清故意描述得很细节。   宋齐光明显十分恶心这种事,方才反应那般大。   “那它岂不是更该死?”宋齐光已经在想放把火,烧了这畅音阁也要烧死那只蚂蚁的事了。   宋宴清:“那样先生是不是就能少喝酒了?”   “酒毕竟是伤身之物,先生少喝了酒,身体便能更好,可见那小虫不仅不该死,还是你身体康健的大功臣。你要是有良心,合该为它立一功德碑才是!”   宋齐光气笑了。   这不孝子,还想他给一只蚂蚁立功德碑。   他冷笑一声,看着少年:“我等下就叫人烧了这地方。”   宋宴清用一只虫领悟到了——昏君不是那么好戏弄的,他任性惯了,且生杀予夺。   但宋宴清并不打算放弃那一只无辜的蚂蚁。   “这种日子,就算先生是乐师正,公然点火也会受到我父皇的惩罚吧?”   少年人毫不惧怕地再次丢了他的酒壶,又自来熟地拉着他往别处走。   宋齐光不大放心地低头看了眼。   他今日穿鞋了。   宋宴清来到一间看见过琴的房子:“我新学了一曲,名为《桃夭》,弹给先生你听听。”   宋齐光面色骤变:“别弹。”   少年人挺不解的地回头看过来,似乎是觉得他反应过大。   “我不爱听。”宋齐光做出妥协,“也不烧那虫了。”   宋宴清给出一个天真善良的笑容。   箬竹说过,他小哥哥善良着呢,想来也不忍见小虫无辜丧命。   【叮!粉丝值-500。惊天噩耗,宿主你拥有了第一个黑粉,且具备黑粉头子的极大潜质。】   【叮!粉丝值+200、+100。好消息,部分黑粉的爱藏得很深,这个黑粉似乎还能再救一下。】   宋宴清:……   ——“系统,你别玩了,正经点。” 第027章   少年笑着,随即眼底又浮现稍许疑惑。   “齐先生怎会不喜欢听琴音?八雅之中,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琴为首者。纵是你嫌弃与人唱曲非为上流,可琴却是大雅之物。”   “《琴史》更有云:琴有四美,一曰良质,二曰善斫,三曰妙指,四曰正心。四美即具,则为天下之善琴。”   “先生怎不爱听琴音?还是怕我弹得不好,污了你的耳朵。”   聒噪。   上一回见这小子,宋齐光就嫌弃他话多,如今再见,还是话太多。   这样一个聒噪的小儿,皇后怎会错认成小鱼呢?   宋齐光想到这不孝子短短片刻就将《鹿鸣》学了去的天赋,恐他弹得太像,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戳心肝。   他冷声道:“我昔日认识一个人,琴音一绝,后来他死了。”   于是宋宴清便肉眼可见地心软了,人也离琴远了点:“那我不弹了。”   宋宴清在心里叹气。   果然像他这样善良的人,还是好欺负,也太好说话。   不像昏君,非得用点“暴力”手段才能合作。   宋齐光想哄不孝子走,开口道:“那头又要唱戏了,你去听戏吧。”   宋宴清:“只我一人吗?那先生你呢。”   “今日大宴,我自我的事。”宋齐光想起自己的“乐师正”假身份,推辞道,“你莫要拉拉扯扯,耽误了我的正事。”   “那为什么还唱戏?”   宋宴清心说,别是昏君给自己点的。   “人家戏班子愿意唱,七殿下你听不就是了。”宋齐光没什么耐性,声音大了些。   “好吧好吧。”和他完全相反,少年脾气很软和地应下来,完全没有什么皇子的架子和脾气,“我这就去听戏。”   宋宴清说完这话,往外走去,从宋齐光身边走过。   只是又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道:“其实我知道是先生嫌我烦,不乐意与我一道罢了。你都有空喝闲酒,明显大宴之事有人在忙。”   “不过、不过我还是想说,先生这等大雅之人,实在不必拘泥一些……世俗观念。”   借着宋宴清就趁机输出了一些“你不要自卑”、“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能决定自己的去处”、“乐师正也很棒了”之类的屁话。   这小子刚转头时,看着可怜巴巴的,宋齐光还有点不忍心。   等他一开口,那不忍心便更多了些。   可后面——   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他一个皇帝,出身哪里差?这小子也就是投胎投得好,不然跟他说这些,早送了小命。   还乐师正也很棒,真想拿棒子给这不孝子来两下。   宋齐光见着宋宴清大抵总是要脸黑的。   他阴沉着脸问:“七皇子一个皇室之人,同我说这些,不觉得嘲讽么?好笑不好笑。”   倘若他真是个卑微的乐师,也不喜人这般对他过度劝说。凭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说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何尝不是另一种“不食肉糜”、“仗势欺人”。   宋宴清转念,也想到自己行为失当,太刻意了些,都忘了分寸。   倒是昏君这么入戏“下九流”的乐师正,让他好出戏。   明明他自己才是那个最高高在上的,如今倒替别人委屈上了。   宋宴清装作没听懂,天真道:“那等我长大领差事了,把先生换到我手底下当官?”   这话绕是宋齐光都觉得很好笑。   他一个皇帝,到儿子手底下当官办事?   如此大逆不道之语,要是真知晓他的身份,不孝子怕是要吓个半死吧。   “齐先生,你笑什么?”   “笑七皇子将来或许是卖官鬻爵的好手。”   “我不收先生你钱!不算。”少年人又笑了,计划道,“也不给你安排辛苦重要的差事,精心找个合适你的职位。”   一般来说,皇帝下岗会再去什么岗位呢?   宋齐光并不觉得小儿子能从鼎中分食,道:“好戏该开场了。”   “那我走了,改日再见。”   这回少年人言出必行,不回头地离开了,留下宋齐光在琴室里。   只是说话的人一走,更显出外头的热闹,也愈发衬得他这里冷清。   ***   宋宴清当然要走,搞事都搞完了,再不走留着跟昏君一块儿喝酒不成。   系统冒头:【宿主,你是不是讨厌黑心老板?】   方才宋宴清的行为,明显与系统的建议背道而驰。   ——“谁叫他想烧我的虫。”   【那不是你的虫。】   ——“但他有可能会像烧死那只虫一样对待其他人,甚至是我,我不喜欢那样。”   ——“我这样对待他,不讨好老板,你会不满意吗?系统。”   【不会。宿主你拥有选择的自由,就像你想继续熬夜的话,系统并不能强迫你不熬夜。】   【系统只会扣除奖励,因为运行机制不赞同青少年熬夜。】   问题聊得有点偏,但宋宴清不介意放松一下心情。   ——“那成年人就可以熬夜了?成年了,你就不管我了?”   【成年人要为自己负责。】系统果然还是很冷酷的,明确表示成年后就不管宋宴清晚上熬夜不熬夜了。   ——“你可以提醒我的。”   【已为宿主添加熬夜提醒小闹钟。】   宋宴清得寸进尺。   ——“这个闹钟,在我成年后也要保持啊。”   【系统也希望我们能活到你成年。】   压力给到了宋宴清,还是巨大的,叫人头皮发麻的。   ——“在努力了,在努力了。”   但为了维持人设,稳住安危,宋宴清还是去了听戏的地方。   只不过这回他实在无暇认真听戏,变成了自己不喜欢的那种人,台上别人卖力表演,他在台下疯狂摸鱼。   但他没睡觉,应当不会太叫台上人伤心。   宋宴清分神想着初见昏君那日,他收获的那第二个真爱粉到底是谁。   他本以为就是“齐先生”本人,也认为“齐先生”是大佬风范,由于性格问题,待人处事糟糕,所以才一点看不出来是真爱粉。   眼下揭破身份,就知道第二个真爱粉绝对不是昏君,昏君还怪讨厌他的。   或许是因为原身的赌|博前科,又或许自己当着“亲爹”的面不学无术。就好像你当着黑心老板的面摸鱼一样,老板怎么可能喜欢你呢,他只会想疯狂扣你工资。   那会是谁呢?   一个瞧见他“逼”昏君教他唱曲,反而会给他粉丝值的人。应当具备不恐惧昏君的特质,这种人在皇宫里不多。   再假设就是昏君身边的人,才会离得那么近。   忽地又想起皇帝的安保,宋宴清更能肯定——那天可能不止被系统偷看,还被“一群人”偷看了。   顺着思路分析下来,宋宴清心里有了不太肯定的嫌疑人,打算回去试探一二。   给台上的《定军山》喝彩一回,宋宴清起身回正大殿。   ***   京城内陷入一场盛大的欢喜,封尚书府邸更是格外热闹。   封如旭归家,第一件事就是跪拜父母。   他离京两年,亦是两年不曾在父母面前尽得哪怕一点孝道,反而要让家中老父母为他担忧。   封良看着大儿子,极刚强的一个人也是眼中含泪,拍拍儿子强壮的臂膀:“好小子!没给你爹丢脸,起来。”   等封如旭站起来,旁边的老夫人便抓着他哭了起来。   封如旭衣着整齐,但仍能从露出来的肌肤上看到战场的余威。他的手上、脸上,甚至脖子上都有疤痕,皮肤也变得又糙又黑,手上更是厚厚一层茧子,唯独一双眼睛,明亮而充满威势。   “阿娘莫哭,儿子这不是回来了,是儿不孝。”   “我儿为国尽大衷,何须提小孝。你娘只是久不见你,妇人哭啼罢了。”   封良看老妻一眼,示意她收敛些。   “大郎稍稍休息,晚些就要同我去参加圣上迎军的大宴,万不可失仪,你莫要作此妇人态,瞎耽误工夫。”   老夫人收了泪,有些不高兴,跟在丈夫身侧往厅堂走。   “听说皇后娘娘好了些?怎地不请我家眷等去宫中。实在不行,叫如、如嘉来办也行啊。”   “如嘉不办这些劳心事。”   “办宴何难?就算我未曾教导过,宫中亦有的是能人。”   封良最早就是个军夫,后来升了千夫长才与老夫人成亲。但一路到现在,千夫长的夫人也是不够用的,谁还不是慢慢学,慢慢做。   封良知道她不甚聪慧,好些事从不曾与她讲,当下头疼道:“你去瞧瞧,大郎的院子可安排妥当了?他无妻子操心,只能你这个母亲仔细。”   听到大龄儿子无妻,当娘的哪能放得下心,当下用“你这回可逃不了”的眼神看儿子几眼,才听丈夫的话去去看儿子的院子。   封如旭一个砍人如砍瓜的老将了,被他娘看得发毛,等他娘走了才松口气。   不想转过头,亲爹封良也道:“如旭,你也该成家了。”   说耽于战事,可多的是将军成亲。这等肤浅说辞,也只能当面上的遮羞布。   如今封如旭大胜、又是大将军之身,方才成了美谈,不然还不知道会惹多少人明嘲暗讽。   封如旭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浮现老态的面容,心中有不忍,但还是道:“父亲,儿不娶妻。”   “纳一个也行,你一年年大了,总得留个后,否则我与你母亲如何放心得下。”   封如旭再摇头。   他不想再谈此事,便主动问道:“父亲,你找我不会只有这事吧?”   “今日早上,圣上说犯腿疼了,大宴不出面。”   封如旭离京太久,适应了几息才道:“圣上干出这事,实也正常。”   不就是大军大胜归来,皇帝不露面么,适应了也只是挺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好歹圣上没临时撤了大宴,那才是狠狠打将士们的脸,真叫人无法接受的事。   封良看着沉稳的大儿子,满意地点点头:“不骄不躁、敬重君上,很好。”   封如旭面上笑笑。   那看起来只是一个十分寻常平静的笑,叫人绝对想不到他心中的苦楚。   封良也仔细看了,这才放心道:“你见过大皇子了,瞧他如何?”   闻言封如旭面上的笑意煞时真心了许多:“承宇自然是极好的。我以为他整日泡在上书房里读书,会疏忽了拳脚武功,却不想也能和我手下几个年轻兵将有来有往。只短短两日,军中可不少夸他的。”   “人家谦让他是大殿下罢了。”   “儿的眼力不至于差。承宇年轻,又没经历战场,论生死搏杀、锐气勇进自然不比我手下兵将。但他又不用上战场,已然极好了。”   封如旭话里,看宋承宇是怎么看怎么都满意,甚至还夸了几句宋承宇长得俊。   封良又将话题拉扯回去:“是啊,大皇子都快到了娶妻的年岁了。”   封如旭干脆道:“儿行路出了汗,去换洗一身。”   回到自己院子,又少不得被母亲唠叨一番。   等封如旭清净地泡在浴桶里,心中便既觉得温暖,又觉得有些呆不住。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招来门口亲兵,低声吩咐:“去告诉军师一声,将我的东西送去将军府,兵将们也多安置些过去。”   兵将一多,就需要人看管,如此他便有正当理由不在家中住。   安排好后,封如旭叹口气,心中道:不是儿不孝,实是住家中恐会滋生更多矛盾,更不孝。   亲兵也是不大能理解的,将军有出身,自身又有本事,成了大将军,怎地拖到了这个年岁还不成亲。   要说不想被拘束,也不曾见哪个女人近过将军的身。要说爱好特殊,更不曾见哪个男人近过将军的身啊!   至于行不行的,这个亲兵还是知道的,他们将军行着呢。   但亲兵的职责就是听从指挥,管他能不能理解,什么都能理解他就不是亲兵,而是将军本人了。当下小兵离开尚书府,去找军师安排将军吩咐的事。   ***   同一时间,皇宫街溜子回到了正大殿,还撞见两个听令离开的宫人。   宋宴清吟诗:昏君不管事,忙死大太监。   哪怕顾明朗在养病,也不见真正养心神了,照样还是忙碌得很。   顾明朗瞧见他回来,放下笔,好奇问了声:“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娘去凤仪宫了,没空搭理我。”   宋宴清坐到他对面的位置,脸上不大高兴的样子:“千岁,你不想去大宴吗?”   少年今日这般模样,倒露出几分少年的贪玩,显得可爱了些。   顾明朗故意逗他:“我不想去。什么宴我没见过,鸿门宴也是吃过的。”   “也是,你们活得久,见识多。”   “七殿下这是说我老了?”顾明朗哼一声,将手里的文稿丢回给少年,“亏得我老人家劳心劳力的。”   宋宴清一看,正是自己那份“增产志向”的作文。   先用白话写一遍,再强行改成他眼中比较文雅的文稿。   但宋宴清作文章作得不够多,还没完全掌握这种翻译套路,“作文”被太傅批评的地方有好些处。   耶太傅虽然没看到初稿,但还是看破了,点出他“中译中”,因此文章最后一句批语很大声——“歪门邪道,切不可取”。   但“作文”到了顾明朗手里后,纸上又多出一种细锐清秀的小字,在线指导宋宴清如何正确地走“歪门邪道”,还好心列了一份参考文章单子。   宋宴清看了很心动,一时也没决定好要不要跟顾明朗同流合污,但至少能看出顾明朗的用心。   “千岁这才活了多少岁,怎么能说自己老?”宋宴清嘴甜道,“劳顾先生费心了,学生一定在太傅那儿多给你说好话!”   “咱家用得着他耶瀚行?”顾明朗顿时变得更别扭了。   “那千岁为何对我这么好?多少也看在太傅的面上吧,这事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与太傅是好友嘛。”   宋宴清不能理解别扭男人的一些行为。   “在外莫说这种话,是害你太傅。”   顾明朗一句话,又叫宋宴清想起这是封建的古代,跟“奸佞”当朋友也是很影响名声的,像耶瀚行那种韩林出身的清贵文臣,往往身边交际圈里的人更为在意这种事。   但在后世也未必能自由自在,人总是在规则圈子里活着,宋宴清又释怀了。   他道:“没关系,在你心中是就好了。”   跟自己眼中的“小孩子”说起这种事,顾明朗有些不自在,转移话题:“你去宴上能干什么?吃吃喝喝,我遣人送一桌来就是。”   “当然不是为了吃啊。”   “如果我没猜错,我在正大殿除了跟太傅一起吃得第一顿,可比大宴上膳□□细贵重多了吧。”   这倒是真的,膳房都是他的人,怎么敢轻待正大殿。顾明朗没说话,默认了。   宋宴清又道:“听说有大武戏、剑舞、百人的鼓乐,一般宴席都少见那些。”   主要给兵将们办的大宴,表演节目自然更偏向于武路。通常这种少,的确很少见。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顾明朗满口自己都行的样子。   宋宴清继续耐心铺垫:“私下看怎么比得上今日的,那么多将军士兵们打完胜仗归来,他们身上的万丈豪情、众人心中难耐的欢喜,那才是那最不可缺的灵性!”   顾明朗撩起眼皮看他:“打什么鬼主意,直说吧?”   宋宴清:……   “怎么能算鬼主意,我只是想为宴上出份力罢了。”   宋宴清骗顾明朗,比骗昏君还紧张一点。   他咽了口口水,靠近一点:“千岁,我跟你说,我其实是畅音阁乐师正齐先生的关门弟子,与他学过一曲《鹿鸣》,已然出师了。不让我去,多可惜啊。”   顾明朗面上飞快闪过古怪之色,陷入迟疑。   这事他当然是知道的,更知道什么关门弟子是放屁。不过这小子那日唱得的确不错,名师出高徒。   但问题是——圣上会乐意瞧见这小子去唱他曾唱过的《鹿鸣》?   怕是知道他在后头出力,都要生气吧。   可这主意,又叫顾明朗有些心动。   皇后都能“治好”,他的圣上怎么就不成呢?   瞬息后,顾明朗笑道:“七殿下真会唱?可别糊弄咱家。”   等听完宋宴清以手击桌的《鹿鸣》,顾明朗肯定道:“倒还真不错。”   顾明朗又迟疑了几瞬:“就是太寒碜,给七殿下配个乐班子,要是过得眼,就叫你上去丢人现眼一回。”   “当真?”   宋宴清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已能断定:果然是顾明朗想看昏君的热闹。   好你个顾明朗。   连假粉都不是,就占他真爱粉的名头。   第一个真爱粉是宋广明,第二个真爱粉居然是顾明朗,这破皇宫里根本没有真情,尽是些什么人间疾苦。 第028章   “我还能骗你不成。”   顾明朗把圆脸太监叫进屋中,吩咐清楚,又对宋宴清道:“七殿下,你跟着他走即可,有事也可寻他解决。”   于是刚回来的少年人,就像遇到风起的风筝,一下又要高飞走。   转过身的宋宴清听着【粉丝值+100】的提示,猜测这是顾明朗提供的。   顾明朗这种行为叫什么。   虽然我很忠心,但不妨碍我想看圣上的小笑话开心开心?   不过有件事儿也很奇怪,无论顾明朗处于何种状态,别不别扭,好像都不曾掉过粉丝值,至少没当着宋宴清的面掉过。   宋宴清看顾明朗,并不像是情绪很稳定的那一类人,但居然可以做到稳定【粉丝值】么?   找系统一问,系统给出解释。   【人和人不同,部分人的确不容易掉粉丝值,但想从这类人身上获取粉丝值通常也不容易。】   进一步总结:顾明朗给了几次粉丝值,都是因为昏君。   说一句忠心耿耿,怕是都不足媲美顾明朗待昏君的一片“真心”。   宋宴清:顾明朗看着眼神挺好一人啊。   圆脸太监观察着七皇子的神色,适时自我介绍:“七殿下,小的名唤来贺。眼下我们要往教坊司去,路有些远,殿下可要乘轿辇?”   “不必,走走也好。来贺,好大气喜庆的名字。”   来贺也挺喜欢自己的名儿,比同批的什么来福、来喜强多了。   他笑着道:“可惜用在了小的身上,没称得上它。”   “千岁如此器重你,必会相称那一日。”   “多谢殿下吉言了。”   提起教坊,不得不再提一嘴位于后宫边角位的畅音阁来。   两处一外一内,不过畅音阁清净得多,其中好些美人还都是身兼多职。   教坊中人多且杂,多为庆典、宫中各类大宴表演节目,还能往畅音阁输送人才。   人多也意味着,教坊并不是个平静的地方。   得知顾千岁要来插一手,教坊丞和礼令都先在心里表演了一个咯噔文学。   宋宴清感觉他们是有很多话想要问顾明朗的,然而不敢。   思索一会后,长得看起来很有文化的礼令开口道:“殿下随我来,与笙管相合,方知此事是否可行。”   宋宴清嗅到了下马威的味道。   假如是在正常在现代社会,一个初接触舞台的新人,得到空降插队的资源,肯定也会受到如此质疑,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打脸环节了。   但这是在古代,宋宴清不敢夸海口。   教坊司中显得有些乱,但乱的不是司中摆设,而是教坊司中人流很乱、以及声音堪称嘈杂,太多人在排练着接下来的大宴节目。   宋宴清一路走下来,看到了好几个令他有些兴趣的节目。   礼令见状笑道:“殿下若是有心,也可细赏。”   宋宴清也对她笑笑:“承礼令的吉言了,希望我能看到今日大宴上,诸位的惊艳之作。”   礼令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些。   礼令是礼部派来的人,家中胞弟正是此次归来的将士,不想胞弟与其同袍们的庆功宴再生不美。   来到较为偏一点的小殿,寻到鼓乐、笙管人等,挤出一队人手。   “地方小,要不殿下就将就在此处试试?还请殿下莫要怪罪,实在是此时坊中忙乱,人手、屋舍都不太够用。”   “无妨,在哪都一样。”   宋宴清很好说话,只是让演奏乐器的人先为他演奏了一回,摸清了大概的风格。   是熟悉的联欢会喜庆风格,还不乱煽情,好评。   《鹿鸣》他是十分熟的,宋曲生和七清宫的人都能作证。   因为每日要完成系统发布的日常练习任务,也还得动脑子,宋宴清对《鹿鸣》的了解和掌握,称得上登堂入室。   当曲乐第二遍响起,宋宴清以歌相和。   金石丝竹声慷慨,那激扬的人声明明只一人,却不落下风,与之相和,曲与歌绕梁而去,直接让旁边屋舍中教坊司里一小撮本来就是备选的人心凉。   怎么又冒出来个如此厉害的啊。   也太能藏了吧,藏到了大宴当日!   一时整个教坊司都安静了些,任由那曲乐肆意飘荡开来。   距离近的人,包括礼令在内,俱都心服。   礼令甚至还想问问,七殿下怎么歌声那般“亮”,好似从小练的手艺人一般强悍。只是碍着尊卑,还是不敢问出口。   宋宴清知道的话,想必会在心中回答:   ——其实他也练了好多年,各种气息锻炼方法烂熟于心。   再稍微歉疚两秒钟,眼下水平一般,怕是从前的老师听了得骂人。   圆脸太监不太懂这行当里面的门道,但知道七殿下厉害、千岁爷眼光果然一绝就好了。   一曲方停,他立马捧场喝彩。   宋宴清则习惯性地侧身,给几位乐器老师微鞠躬。   倒吓了他们一跳。   安抚了乐器老师们两句,宋宴清目光找上礼令:“礼令大人,可还行?”   礼令感叹道:“臣虽长了双目,却不识明珠,小看殿下了,何止可行。”   宋宴清来教坊司掺和这一脚,目的当然不只是为了确定第二位真爱粉是不是顾明朗,还有系统提到的“上进”。   在知晓不能出城迎大军后、也不好出席大宴,他有些遗憾,知道自己错过了一次当众露面的机会。   但他竟然没打过大宴表演节目的主意,不曾多动脑,没有什么上进念头。   这可不应当。   在这个时代,他的本职工作固然被算在下九流之列,但依然是搞宣传的利器。   他怎么能嫌弃自己的本职呢?格局太小,明明可以都要。   反正年纪小,此时放纵更能够被宽待。   至于昏君会不会生气?宋宴清觉得不用太担心,顾明朗都敢做这事,想来在昏君接受范围内。   年轻人此时还不知道,人和人的区别是那样大。   但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搞事,不如搞大点。   于是宋宴清又提议道:“我有个想法,此曲十分适合众人合唱,齐贺将士们。”   “众人?殿下是说哪些人?”礼令茫然求问。   要说君臣相和一曲是有的,臣子之间来点伯牙子期的美谈也常见,但哪有和教坊司中人齐唱的。故而礼令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面前这位特别的身份其实很好用。   “除将士外皆可啊!”   宋宴清放低声音,还把“请托”的小技巧分享给这位大人。   请托的事也并不稀奇,但用在皇宫里……没见过啊。   礼令思索片刻,发现其实颇为可行,望着七皇子开口道:“殿下可有胆色压台?”   “臣听殿下之曲,极适合大宴,欢贺将士们得胜归来。但即能齐唱,此等前所未有之作,必会让前面种种皆黯然失色,放置最后才合适啊。”   礼令所言是最重要的其一,其二是圣上大宴临时任性缺席,礼令像早上出城郊迎大军的群臣一样,私心觉得来个皇子替代一下再搞个大场面更好,如此将士们、以及他的亲弟皆更有脸面。   他的胞弟为国抛洒热血、甚至……断了一条手臂。从此再非完人,难道不当这样的荣耀?   宋宴清:“临阵变动太大不好吧?”   “如此顺序丝毫不变,反而不容易错。”   面对礼令的再三提议,宋宴清点头道:“礼令诚心,那我就应下了。”   礼令立马去找来教坊丞和其他人来。   教坊丞起初并不想将胡闹的小皇子放到最后,毕竟事关重大,出了笑话和乱子第一个倒霉的都是他。   不过礼令和不少人支持,又有来贺在,在听过一遍联欢晚会风格《鹿鸣》,又听了小皇子的创意想法后,教坊丞还是同意了把宋宴清安排到最后去。   接下来宋宴清就没离开教坊司,系统很是感慨。   【这才是正经训练啊。多亏了你们公司黑心又混乱,居然能让宿主临时临时插队、还抢到压台表演!】   ——“别骂了,别骂了,我也很想换公司。”   ***   说是中午的大宴,其实下午两三点人才往皇宫汇聚。   这一场欢宴,将从下午持续到晚上。   宋承宇随着大军一道赶回京城,一路吃了不少灰,那张美风仪的俊脸还微微黑了些,不过并不影响他是全场最吸人眼球的。   风华正茂的宋广骏与他站在一处,也自觉形容黯淡。   “大哥这一路辛苦了,待会可得多喝几杯解解乏。”   “二弟,你也要灌我?这几日我可没少喝。”   回忆起这几日的特别经历,宋承宇脸上笑容爽朗。   封如旭军法严明,军伍之中风气好,那些兵将也多是外放开朗又正直的人,性情直爽,相处起来是十分令人愉悦的,不用太费脑又轻松。   因此携宋广骏跟文臣们交际一阵后,宋承宇看见舅舅封如旭来了,便往武将阵营去。   独留下宋广骏在文臣之中费脑子。   宋广骏其实也不爱与部分麻烦的文臣打交道。   他不像大皇子那般能静心读书,或许是继承了母家的天赋,对金银事上更感兴趣,将手中几条财路经营得不错。   不过他从小就颇会看眼色,与人谈话很容易获得别人好感,倒也擅此道。   见着宋承宇与封如旭谈笑一阵,宋广骏才过去,身后还有不少庆贺封如旭的文臣。   到了这时候,就没什么文武之分了,今日的主角只有一个——将士们的,而封如旭则是他们中功劳最大的。   大宴开场,教坊司精心准备的节目一个个上来,众人互相举杯,用华美的言辞盛赞这次大胜,时不时抬头看看,满堂欢欣。   华美的皇宫殿宇,里面装载着腰肢纤细的舞女、赤|裸出来的健壮皮草汉子、飞快旋转的以宝石镶嵌的异域裙摆、巨大的能站上数十人的舞鼓……轮番上场。   日头渐落,天色黑下来后,无数宫灯中灯油点燃,照亮大殿。   快到尾声时,不少人有些坐不住了,多少也看累了。   但宋宴清出现时,前面宋广明几人首先一激灵,都精神了起来。   老七怎么还跟教坊司的人混一道去了!   听着耳熟的《鹿鸣》,宋广明起初是很崩溃的。   来了,又来了!   老七就不能换一曲吗?好听也听够了。   只此回换了风格,听着听着,宋广明居然又觉得好像还挺不错。   慷慨大气,正合这满堂喜庆之时。   曲调重复,有调更高的第二遍,在发现有人和曲的氛围里,宋广明还忍不住加入了进去。   宋曲生当然不服输,非常给七弟捧场,声音比宋广明还大。   宋怀信:……合群好难,但好像又挺有趣。   宋云志心道实在好玩,也高兴地加入其中。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其他臣子:?   场上好像是皇子在唱,不参与一下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此等场面,缺少了那本应允了他们会出现的君父,虽说习惯了,但他们难道就没有丝毫怨气么?   宋承宇先是讶异,而后举起手中举杯,高举向对面为首的封如旭。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诗经大雅之作,《鹿鸣》众人皆会。   因此齐唱版,就既离谱又和谐地出现了。   暗中的托、皇子小队、以及在京的官员们、被感染的与有荣焉的宫人们一道为将士们齐声欢贺。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为家国收复了故土的将士们、归来不易的将士们,怎么能受到冷待呢?   君父虽不喜,他们甚喜、甚荣啊!   于是一些将士们心里那丝根本不敢言说的委屈,也在这盛大辉煌的齐贺中悄然消失。   更何况那据说是皇子的少年,目光十分真挚地落在他们身上呢。   乐师们的乐器也似乎要擦出火花,将此时刻点燃。   边角处,史官擦擦眼角,将这一幕挥笔记下。 第029章   然而看似和谐的齐唱中,有心思不同的各种人。   被氛围感染带动的占大多数,但又有没能把自己融入这热烈之中的。   像是礼令,正将将满腔委屈释放,他望着宴席后方并不起眼的胞弟,眼中流下热泪来。   他疲于准备大宴,虽然收到信、听闻了消息,可亲眼见到失去了一条臂膀的胞弟,是今夜始。   像是封如旭,他朝大皇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到胸腔。   像是耶瀚行,他其实并未出声,也饮了一杯酒,想起来昔日圣上唱《鹿鸣》的情形。   那时他和同年的状元、探花都在,可最厉害的那个却永远活在那年寒冷的冬日了。   今年的冬日,应当不会有那么冷了吧?也不会有连绵泼天的冬雪,再将局势斗转。   还有的就想的比较离谱了,也想起他们的圣上来,再多想一点,顿时头皮发麻。   这位小皇子似乎先前名声有些瑕疵,如今这曲唱得……实在太厉害了,看起来于此道天赋非凡啊!不会又是个——   更多的人参与着这份热闹,给予了殿中将士们极大的鼓舞。往日里这些高人一等的文臣哪会像今日这般折节,马车帘子都不会揭开。   绕梁的声音顺着梁柱、宫殿,往外扩散……   顾明朗提着一盏宫灯,走在通往龙华殿的路。   此乃他头伤后第一次出正大殿,算是违背了圣上玩笑般的“口谕”。   顾明朗听着那远远的声音,心中有些忐忑。   圣上会如何生气呢?他故意叫小殿下重现了当时之曲,想起当年事,圣上必然会暴怒吧。   那时他刚到龙华殿当差,远远望着那份热闹。   他已与耶瀚行重逢几年,却并未相认,不愿有人知晓耶瀚行有他这样的昔日朋友,也无法面对那份落差。   昔日一起读书时,他从不曾落下分毫的。可那时却只能见着耶瀚行与人并称初元三杰,才华横溢的三人,是圣上登基第一年取的一甲三才子,样样皆佳,圣上甚是喜爱。   北境新王野心勃勃,但圣上登基三载,励精图治,完全不像先帝往年荒唐,手中有人有粮,也连夺回先帝时期的边界失地,于是有了一场欢宴。   然而欢宴几月之后,情势却急转,先是冬降骤雪、百姓受灾,而后城池失陷、传闻天眷的六元状元身死……   更多更深的,顾明朗当时看不太懂,后来他才能看出来,背后有那骤变的天,亦有北地豪强之手,说不定还有南方巨室的私心,亦或者还有更多肮脏的插手,总之圣上是一场空,那些雄心壮志、豪言壮语都成了笑话。   那是顾明朗所见到的,圣上面对的第一次剧变。   圣上似气恼得整日整夜睡不着,痛苦难当,也多番与皇后争吵,龙华殿里还拉出去好几个宫人……   顾明朗起初走得有些慢,慢慢地步伐变快。   他到了龙华殿,在宫门前被相熟的太监拦住。   “圣上可说了,不许千岁爷操心那些破事,且安心休养着。千岁莫要为难小的这颗项上人头。”   那样的关怀惦念,说起来都叫这些太监羡慕,恨不能以身替之。   顾明朗问:“圣上在做什么?可有——”   还不待他将“发怒”两字问出来,对方便回答道:“圣上醉了,睡下了。”   顾明朗便沉默了,手中的宫灯晃了下。   他将宫灯交给身边人,开口道:“我进去瞧瞧圣上。”   对方还想阻拦,顾明朗却道:“吾今夜不管他事,只看看圣上。”   “千岁爷真是忠心耿耿,叫人如何比得上。”   顾明朗独自进去,走到宫殿深处,看到了床榻上烂醉如泥的男人。   宫人照料得上心,屋内并无太浓重的酒味,只有缭绕的香味,顾明朗伸出手,将被子往上拉了点。   却又在片刻后被梦中觉得燥热的人推开。   龙华殿的这一点动静,是如何如何也传不到别处去的,故而一时什么也影响不了。   今夜皇宫最热闹的地方。   曲毕乐停,封如旭站起来:“多谢诸位了!”   其他将士们也齐刷刷起身,像是陡然拔高的一座座山,刹那整齐地绵延成巍峨群山,将亮堂的宫殿内的光影都挥散了一半去。   “多谢诸位!”   齐声的谢顿时又将其他声音都压住。   对面人马少不得再客气几声,看起来和乐融融。   再接着,众人便可以畅快地准备归家,将这一晚上的收获和惊喜分享给其他人。   群臣往外走,宋宴清被其他皇子包围来,要他从实道来。   宋承宇锤了一下这位小弟的肩膀:“竟然偷偷准备了这样的大作,七弟出息了!舅舅手下将士很是喜欢,多谢你了。”   宋广明也嚷嚷道:“太不讲义气了,也不带上我们。”   宋宴清笑着道:“我只是为了出来随口提了一句,谁想得到顾千岁真能同意,原只是想要出来看凑凑热闹。”   事实是某人提前把粉丝值变动的提醒关了,怕自己会被叮叮当当的提示音吵“聋”掉。   “我瞧七弟可能连膳食都没用上,不如我们兄弟换个地方说话?”   宋广骏提出的建议被采纳,于是一伙人换了地方。   文臣武将们也各自出宫,有人上了马车、有人坐轿辇、有人骑马、还有人步行……   他们有的往北城去,那边路上干净又清净,有更多的人巡夜,多是气派的马车、轿辇、漂亮的高头大马。   往南城走的,则能看到更多的人气,有商户点着灯火等生意,也有京城里最落魄过不下去的,在阴影里等着求一点打赏,他们要是往北城去,是要被抓起来的……,今夜倘若遇到善心的大人,还能好运地吃到传说中皇宫中的食物。   礼令与胞弟终于走到了一处。   今晚入宫的多是有品阶的将士,下层兵士都被打发去城外一处热闹去了。   没有其他兵士搭把手,两人一匹马,礼令帮忙牵马,得上两只手。   礼令的家在北城的边角处,但见着胞弟往南边走了去,颇为麻烦地绕路当了回善心人。   待重新往回走,礼令不解地问:“为何不留给家中阿爹阿娘、还有你的侄子侄女呢?”   他胞弟答:“我有几个军营中的兄弟,说是家里住在南城,没能回来,那些孩童里或许有他们的遗孤。”   礼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叹气一声:“兄长不该问的。”   “兄长只是关心我,何必如此说。”   “那你以后不去北地了吧?”礼令忧心地问。   “兄长勿忧,以后不会要我了。我会从亲兵里退下来,将军说为我安排个禁卫、或是兵马司的差事。”   “封将军真是好人。”   礼令看着弟弟,一时又有些后悔当初没阻拦胞弟去战场上。   他这样的家室算不得厉害,可掏了家财送送银子,免掉那兵役并不难。   北城的贵人多,怕妨碍通行,礼令与弟弟都靠边走,有时候就会没入阴影里。   身边的马车一辆辆过来,讲究的车上连马夫都是好看俊秀的儿郎。   礼令听到嬉笑声——“谢郎今日好生给那些兵痞面子,还与他们唱《鹿鸣》?”   “今日毕竟特殊,那小皇子也是有趣,当自己是个乐师呢,哈哈。”   “封如旭也实在厉害,一身功勋,往后怕不是王也封得,当给他几分颜面嘛!”   眼见胞弟脸都黑了,礼令连忙拉住人。   没有多大动静,便也没闹出事。待人走了,礼令道:“那是谢家的郎君。”   南方的王谢两家,经营着两大书院,每年的进士都不知道出凡几,数十年下来,早已是朝中轻易不可招惹的两个派系。   “不知敢不敢当着将军的面如此放肆?”   礼令心说:那可能敢的,大将军他爹,兵部尚书封良本人都被骂兵痞子呢。   ***   被惦记的封家父子二人坐在归家的马车上。   封良看着半醉的儿子,为其续了杯早就准备好的解酒茶:“再喝一杯,解解酒气。”   封如旭靠在软靠上:“爹,儿自己行。”   “你倒是别歪着身子。”封良说了儿子一句,又道,“今日这曲《鹿鸣》倒是耳熟,叫为父想起了当年,那时你才十五,如今你也快四十了。”   二十多年,隔的太久,当初的旧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已不在。   封如旭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寻了个话头:“小殿下瞧着只是一片恭贺之心。”   “你知道为父想说的不是此事,你若是不答应,为父去求贵妃娘娘为你挑选位好夫人。”   “父亲!”封如旭抬起眼来,目露痛意,“你明知我心,何必如此待我。”   “你想要孙儿,二弟不是生了不少,还不够吗?”   “你既然回来了,必轻易离不得京。你在京中,就必须娶亲。”封良神色坚定。   封如旭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叹气一声:“儿今夜不归家,去将军府吧。”   话落他抬腿,利落地跳下小跑中的马车。   车夫吓得赶紧停了马车。   封良则掀开帘子,看着站在路边的儿子,面色一变:“你当有如此决心,方才能挡住你母亲的痴缠。”   封如旭闻言面露喜色:“爹,你站我这边儿?”   “滚回你的将军府吧。”封良骂一句,放下帘子,叫车夫驱车回府。   高兴的封如旭装模作样地行礼:“儿多谢父亲。”   大将军自是有专人牵马的,他下了马车,也不必用双腿赶路,骑上马轻快地回了将军府。   ***   皇宫里,宋宴清正在啃肘子。   宋曲生摸摸肚子,感觉是又空了些位置出来,也跟着一块吃起来。   好像自从七弟改变,跟着蹭饭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宋广骏叫了酒来,然而酒只分到宋怀信这。   只有个空酒杯的宋广明讨好地凑过去:“二哥,今日满城大喜,给弟弟喝两口又如何?”   “想得倒美,从你到老七都休想。”   宋宴清、宋曲生:“二哥,我不喝。”   宋广明:“你们也喝一点啊!”   然后他就被宋广骏敲了头,哎哟哎哟地叫唤。   宋承宇开口道:“老二别打了,老五想喝,让他尝一杯也无妨。平常不给他喝,才去宫外偷喝。”   “这是惩罚他上次偷偷带着老七他们几个去喝酒。”宋广骏说出自己行事的原因。   宋承宇:“可小七酒量差,也不怪小五啊,谁能想得到呢。”   有人两杯倒。   虚假的两杯倒心虚地加饭。   真正的三杯倒却很自信:“大哥说得对,我也没想到的。再说了,多喝喝,酒量不就锻炼出来了。”   说完,宋广明仗着有人撑腰,去抢宋广骏的酒杯。   宋云志跟宋怀信坐在一块,两个中不溜都保持着沉默。   他俩吃是吃不下了,又不好什么都不干,就着同一碟下酒菜小酌着杯中酒打发时间。   推开烦人的弟弟,宋广骏一双狐狸眼灵活地扫向老三老四这边道:“你两多少再动个菜,不然显得二哥抠搜到要叫你们两人一个菜。”   “实是吃不下了。”宋怀信正经解释。   宋云志丢了酒杯:“要什么菜,来点糕点果子。”   于是桌上又多了一些,大家各吃各的,时不时聊几句。   要说七个人一块,除了蹴鞠的时候就没别的了,读书又不在一道,往日里也不大熟悉。   宋承宇聊了聊军营中的将士,宋广骏谈了谈城里蹴鞠趣事,话题不知为何回到了宋宴清身上。   宋广骏目露探究:“小七变化可真是大啊,弄得二哥我都想去病一场了。难道生死之际,真有冥冥感悟。”   顿悟这种事,玄之又玄的,但并非没有,通常书中多写生死之际有大彻悟。   被问到这个,宋宴清并不心虚。   原身病了那许久,他养病的日子在七清宫像只阴影里的乌龟,龟缩了好一阵,并不是一日之间就大变活人,而且还有王婕妤这块好挡箭牌。   “听得我娘哭声。我看二哥也不用病一场,不如叫闫嫔娘娘哭哭你?”   宋广骏:……“老七你阴阳怪气的时候,倒有几分像从前。”   宋宴清给了他一个白眼,扭头真挚建议:“大哥,二哥骂我!敲他脑袋。”   宋承宇就笑:“可我不是胞兄,下不得手啊。”   只有宋广骏敲宋广明,亲兄弟之间方才毫无间隙。   【叮!粉丝值+5、粉丝值+5、粉丝值+5、粉丝值+20。】   兄弟多的话,产量也是比较大的。给的最多那个应当是老五这个亲弟弟,也只有亲的才干得出来。   宋宴清笑吟吟地道:“没关系,五哥也想看!”   宋广骏转头看向自己亲弟,见到傻弟弟一脸的震惊,像是写着——“你怎么知道”。   宋广明很快意识到不对,反驳道:“二哥,我没那么想,你信我!”   宋广骏信他个鬼。   饭桌上唯一一对亲兄弟的情谊,也短暂破碎了一下下。   月上中天,宋宴清跟宋曲生吃饱了,跟其他人分开,一道溜达回去。   宋曲生高兴地问:“七弟,你今晚不用回正大殿了吗?”   宋宴清:……“我忘了。”   “算了,我先送你回去。”   跟着宋曲生一块往上书房和各处行走的日子多,走着走着就忘了他现在没住在七清宫。   宋曲生在路上问了好些小事,在正大殿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照顾的人精不精心。   他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问话,问得浅淡,若想敷衍是极容易的。   但宋宴清挺耐心地一一答了。   先前也有不太熟悉娱乐圈内里的粉丝,有时候问题甚至离谱,但多少都是别人的一片关心。   比起其他同行来,宋宴清在宠粉这点上是没得说的,他真心许多。   毕竟他不缺钱,只缺着爱长大,早早地比别人更懂得不是所有的关怀都是理所应当的,那都是极难得的。   “六哥且放心,我聪明着呢,都好的。”   宋曲生憨厚地笑笑,点头道:“你素来聪慧,六哥自是放心的。”   送完宋曲生后,宋宴清再往正大殿走,李福跟小马一路跟在身后。   瞧见小马似乎心神不属,宋宴清放慢步伐,问道:“小马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马否认了。   李福也道:“主子,没什么的。”   宋宴清想:肯定有事,只是两人想瞒着自己。   李福向来谨慎,估计也不会是什么严重的事,只是不好跟自己说罢了。   但宋宴清还是多嘴了一句:“有事尽可与我说,莫等事情变糟。”   “多谢主子,当真无事。”小马笑着道,“是在想晚上见的热闹呢,那么好看,好像把我的眼睛和脑子都留在那儿了。”   宋宴清看着他心虚的样子,笑着点点头。   待到夜里,宋宴清躺上了床睡觉。   李福放心不下小马,跟人换了,与这不够机灵的干弟弟一起守夜。   宋宴清不用人在床前守着,守夜的人在外间有小塌,可以用来睡觉。两人就坐在塌上,待时间静静流逝。   李福从前混得不好,认干弟弟还是头一回。处在一块,遇着这么个笨孩子,也是用心了,关系也一日日变好。   小马想着殿下已睡下多时,很小声地跟宫里这位干哥哥说:“福哥,你说要是天底下处处都是皇宫多好啊。”   在大宴看到那样多的贵人、见到那流水一般的美食、花样繁多的各种歌舞……,小马当时呢喃了一句很没出息的话。   ——“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好的地方啊。”   他知道这里是皇宫,天底下最金贵的人住的最富贵的地方。但他以为,像殿下这样的已经极好了,发现殿下也会没钱时,小马当时还觉得颇为好笑。   但今夜见着,才知道自己之前见的、吃的,完全不算什么。   “这里是全天下最体面的地方。”李福笑他,“你这傻小子,还没睡呢,做的什么梦?”   小马莫名有点儿难过,他觉得那种情绪应当可以用他新学的“狭隘”来形容,所以他没说出口。   他说:“要是都是皇宫的话,那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其他人就都可以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了。”   李福轻轻哼笑了一声,觉得小马傻乎乎的。   他进宫好多年了,早快想不起外头的模样,但进宫的人能有几个在外头过得好的。   他读过一些书,也算有见识:“天底下可能不止一个皇宫,不止一个帝王,但也没听说过很多。”   这一番话,到底叫宋宴清听到了。   没办法,今晚一夜收获粉丝值破万,系统也有点上头,又开始念叨着什么【初舞台】、【主题曲】、【垃圾选秀节目】、【黑心公司】之类的话,看起来像是在脆皮变崩溃的边缘疯狂试探。   宋宴清就使劲安慰系统,跟着系统一起吐槽,最后干脆说把今夜当作一次【初舞台】也行。   选秀的程序合不上,就当是他在公司的第一个【初舞台】。   好不容易安抚好系统,就听见这样一番对话。   也怪他耳力实在太好了,那么小声的悄悄话都听得清。两人声量都是耳语模式,旁人是难听清的。   比起李福来,他倒是能理解小马的痴心妄想,因为他大概是见过跟小马心中所想差不多的世界。   不是处处皇宫,也不是人人皇帝,但伟人带来了人人平等。   于是他忍不住出声:“说不定不是梦呢。”   小马和李福都吓得一激灵。   李福回头问:“主子,吵醒你了?”   “没,是我没睡着。”宋宴清也没下床,继续道,“说不定有小马想的那么一天呢,总会有的。”   李福想到小马的话,后背都有些发凉:“主子说笑了,他胡言乱语而已。”   什么皇宫、皇帝,哪是他们这些人能在口中随意提及的。   哪怕主子宽容大度,也是大过。   小马还没行成那样的敬畏,他对宋宴清也有着盲目一般的信任:“总会有的。”   李福却不信,但他嘴上道:“殿下说得对。”   宋宴清:“六哥说这话时就真诚许多。”   小马憋着笑,小声:“福哥,你说假话被殿下听出来了。”   李福果断捂住干弟弟的嘴。   闭嘴吧你个小混球,亏得哥哥还大半夜的跑来宽慰你。   松松的指缝里,流露出小马细碎的笑声。   ***   “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戍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封如旭为戍边之将,征战多载,劳苦功高……”   来贺板着脸,念着夸完封如旭、再夸封良的圣旨。   圣旨赏了封如旭更长的头衔,又一座超品规格的大院、数十箱珍玩金银,以及许多不怎么实际的形式荣耀,外加贵妃为封良要的太尉之位也加封给了封良。   从实惠来讲:皇帝不太大方。   但从面子上来说,封家今日是妥妥的賺翻。   太尉是旧朝的三公之职,算是公认的武将之首,旨意甚至还特许封良进宫佩刀,这是何等信重。   接圣旨时,父子两早已眼泪汪汪,整个封家都在欣喜的哭声中接受了这份殊荣。   来贺笑着扶起两位大人:“恭喜两位大人,稍后必将两位的忠心带回去给圣上。”   “辛苦来贺公公,圣上如此厚爱,臣今日死亦无憾!”   封良擦去脸上的泪,再露出来的就是快慰的笑容。   想他当初一个落魄小兵,竟有今朝。   姓王的骂他兵痞子又如何,他封家如今不比那些世家弱。假以时日,谁在上尊位、谁在下卑处,尚未可知。   “太尉大人何出此言,圣上和娘娘听了岂不是要伤心?”   来贺也不久留,送完东西打道回宫。   待他一走,封家就开始赏赐府中下人,还有接下来的宴席,各处的收礼和回礼也得开始准备,老夫人带着儿媳忙碌起来。   封如旭找封良商量:“爹,兵士那边封赏似乎被扣了不少,我欲将我得的这些送去军营,好安抚军心。”   “行,你手下的兵才是最重要的。”封良甚至还道,“若是不够,可在你母亲私账那里支取。”   旁边封良的小儿子封如华听着,舔了一下嘴,没敢说什么。   爹晋升靠的都是哥哥的功劳,他还能说什么?不如指望着哥哥和那宫里的姐姐带契他也升升官。   封如旭得的赏赐送到军中去,又引起一阵动静,不亚于那日听头头们回来说皇子和群臣给他们齐贺唱《鹿鸣》,毕竟钱财可是实打实的,家家户户都急需。   只是原本该朝堂出的封赏,一部分由将军补了,那份心自然是站在了将军这边。   消息传回宫里,只稍半日工夫不到。   顾明朗嫌弃道:“拿圣上赏的东西作人情,封家可真是不讲究。”   宋齐光都习惯了他故意说封家坏话,只看着顾明朗额头上长好的伤。   “太医说了,叫你少生些气,好得快些,别念着这些事了。”   “只是为圣上不平。”   这话也实在,封赏不够,如何能让军心服气。可朝中钱粮都不够用,拿什么去填补那高额的赏赐,这场战事本就在户部的计划之外。   宋齐光道:“那这样,叫老大跟朕的大将军去修修兵书吧。”   他扭头,对宫人道,“去礼部再发一道旨意。”   “是。”宫人麻溜地退去。   就这么胡闹似的,刚赏完人,又开始折腾人,宋齐光混不介意自己一道道旨意有多奇怪。   传完口谕,他就拉着顾明朗的手,叹气道:“明朗歇息几日,就去龙华殿当差吧。”   只是普通的拉手,古代君主必备技能之一。   但就在此时,一位不速之客出现了。   宋宴清练完剑,带着一身皂角气,意气风发地大步迈进正大殿的宫门。   离得有些远便被宫人拦下了,可依然能与敞门正厅中的两个拉手的男人对视。   猝不及防的宋宴清:……   ——“系统,你说我现在回头,他们能当我没回来吗?”   【可他们四只眼睛都看到你了,宿主。】 第030章   好比人生没有回头路,宋宴清没法假装自己没来过。   那现在怎么办?   让宋宴清心烦的并不是看见两个男人拉手这件小事,他也是有些常识的,知道这事实属正常。   他烦的是宋齐光乐师正的马甲要掉了。   昏君披着马甲,他尚且能在口头上欺负一下,掉马甲后昏君就是他的君父,能随意拿捏宋宴清。   倘若宋齐光进化成暴君,把他当成那只小蚂蚁也是可行的,这便是古代君父的威严。   虽然现在还没进化成功,但昏君他也不讲道理啊。   宋宴清心中心无力吐槽:好好一昏君,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不好吗?出门干什么。   正当宋宴清脑中闪过万千思绪时,拦下他的宫人开口道:“殿下,圣上在前方,无召不可再往前行。”   这下想装不认识昏君爹都不行了。   宋宴清看这宫人一眼,再慢慢地转头看向昏君和顾明朗:“齐先——父皇?千岁?”   少年又卡了半拍,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神色茫然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听语气不像是调侃那种话,只是很迷茫。顾明朗瞧着七皇子像是一下没反应过来,方才还差点叫错。   顾明朗假作惊讶:“七殿下回来了,圣上来看看我。”   随后他笑起来,眯着眼看向宋齐光,注视着君王的神色。   宋齐光面上带着很假的笑,盯了明显惊吓到的少年几眼,挥了下袖:“让七皇子进来。”   宋宴清闻言便往前,但挡住他的宫人不曾放行。   “七殿下,请卸剑。”   宋宴清一愣,反应过来哪怕是皇子也不能持剑靠近皇帝。   先论君臣,再论父子。   皇位的诱惑也太大,万一皇子想要弑父自己上位呢,不得不防。   宋宴清将身上佩剑解下来,但没递给拦阻他的宫人,反手交给积极的小马。   “不辛苦公公了,让我自己的人看管即可。”   交出剑,宋宴清才能入内,一步步靠近正厅。   宋宴清想转身、也很想后退,却只能如此勇敢往前进,小小一段路走得漫长起来。   宋齐光笑着看他,故意用乐师正的口吻问:“七殿下何故慢行?”   “前几日出尽风头,眼下满京城都知道你七皇子的威名,应是像方才那样意气风发才是啊,为何步履缓慢如苍头呢?”   宋宴清没看他,而是求救地望向了顾明朗。   少年小声问:“千岁,我没做梦吧?”   顾明朗:小殿下,太假了。   就算震惊也不至于问出这种呆话。   可圣上都尊称一声“七殿下”,那么七皇子“做做梦”,自然也在情理中,说不得就是他不知道的父子相处之道。   顾明朗只摇头配合:“不是,殿下并非在梦中。”   如此,宋宴清就忽略过宋齐光的危险问题,看向昏君,艰难地喊道:“父皇……”   看着不孝子的呆傻模样,宋齐光心中嫌弃又畅快。   明白过来你从前做过多少傻事了吧?   算起来,两人只见了短短两面。可仅这两次,这小兔崽子就给他留下了常人十次、百次都难以望其项背的深刻印象,一次还比一次更深。   宋齐光翘起腿,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翻不孝子的旧账:“今日七殿下不用问我姓甚名谁了?也不怜惜在下出身差了?”   他戏谑地问:“要给我选一个什么官当当呢?”   顾明朗越听神色越古怪,看向小皇子的眼中带上了十分少见的“佩服”。   敢给皇帝选个官当当?实在厉害,他这个朝中大奸佞都不曾想过。   殿中其他人根本不敢抬头,全把自己当柱子、当正厅的摆件。   宋宴清也好想变成柱子,或者变成梁上的燕子,一展翅就飞出了正大殿。   但宋齐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今日七殿下不想同在下说话了?”   宋宴清:……   话都让你说了,你本人又是个昏君,有多难接你还不知道么。   少年人摆出乖乖脸,双手抓袖:“父皇,儿不知你在说什么。”   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脸旁发丝还带着丝丝水汽,整张脸也是水润的,天真感十足,说假话的时候也不免叫人愿意多信他两分。   殿中一些偷瞥七皇子的宫人,心中莫名认可七殿下的话,毕竟圣上口中言辞实在古怪。   宋齐光脸板起来,声音骤冷,厉声问:“朕再三与你说了吧。少弄些下九流的东西,要你老实在正大殿看顾明朗,你做了什么?”   “儿并未应下前面的。”   宋宴清尽量压制住自己超级熟练的怼爹技术,克制又小心。   下九流这种话,他在现代时,约莫这个年岁便常常能听到。   宋父会骂他“蠢东西,被人骗了钱去练那些下九流的玩意儿”、“你当那圈子不脏呢,都是些笑话,别想着给我宋家丢人现眼”、“宋宴清!你给我滚回去老实读书去,别回头又及不了格”、还有些更过分的,数落着他的各种蠢笨。   宋宴清一开始是不服气的,委屈地想:小时候夸我聪明那个也是你们啊,笨和蠢还是有区别的吧?   小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因为自己的记忆力其实很好,除了认字好像都挺正常。但好像大家慢慢都会觉得他不正常了,蠢得无可救药。   进化了一两次,学会了回嘴:还不是你遗传得好,你有多大的脸给我丢、要丢早就丢够了,你牛逼你考两百五把你卷子拿来我看看!   再进化后,就是对着骂。反正宋父就是个啃家里老底的,也没太大的出息,互相捅刀挖苦谁还不会。   但宋父管束他的时候也不多,通常都是逢年过节,那种时候,是更见不得孩子不成器的,便少不得在过年过节的日子里挨顿打。   不是很重,但会被扒掉裤子抽,羞耻感远强过痛感。   宋宴清那些缺德的堂兄弟们,还会伸手去拍,当作自己不是故意的,于是群架出现了。   有次年夜饭被他掀了桌,桌子上的鸡不会飞,但老宅的那只大土狗叫得可欢了,偷偷地就啃上大鹅,估计能吃撑。   再大一点,他们可不敢跟他打架了,几个都打不过他一人,一群比他还废的废物怂包。   回想了一下“老宋家小霸王成长史”,再抬头看向宋齐光,宋宴清就会极度遗憾——“这个爹啊,他居然打不得”。   还得他开动脑筋,避免这家伙发疯。   宋宴清看一眼旁边的顾明朗,想要拉个靠山:“父皇可是为我在大宴之上,唱《鹿鸣》一事生气?儿其实甚是不解,我诚心为将士们庆贺、满堂皆欢喜,还引发众人齐唱,蔚为壮观,何以致父皇盛怒?此事顾千岁也同意了,还特意麻烦了教坊司众人。”   “若是误会儿子整日沉溺这些,那我解释两句。儿方才就是练剑归来,午后还有看书、完成太傅课业的安排。”   “没来正大殿那会,在七清宫中,上下午是反过来的,上午在上书房读书。”   说起这些,宋宴清特别有底气。   他真的可努力了,每天都格外充实。   然而宋齐光只是将目光瞥向一旁的顾明朗,一言未发,目光不悲不喜,只是冷得厉害。   顾明朗身子轻颤一下,跪了下去,附在宋齐光的脚下。   宋宴清:……   说好的大佞臣呢?顾明朗你怎么直接滑跪,膝盖也太软了吧。   宋宴清还不想跪,人设也不许。   他哼哼唧唧,努力挣扎:“正是那日与父皇相遇之后,才生出想法。”   要不是昏君,也不会被系统警醒他不上进,哪还有那天的事。   真要说起来,他可瞧见昏君的腿根本没出问题,走得可利索了,借口缺席的“病”分明是假病。   他和系统四只眼睛也看见了。   不过这要是说出来,昏君很可能恼羞成怒,再一怒之下干些杀人放火、违法犯罪的事。   “照你这么说,还是朕的错了?”宋齐光反问。   不孝子别的不说,胆气是真的足,十分硬气。   “你说你练剑,朕瞧瞧你的身手,站好了,不许动!”宋齐光喊一声,手里抄起果盘中的果子,胡乱朝着不孝子砸去。   有的短了些,但还是准的。   宋宴清两只手忙碌地接果子,还好心让宋齐光砸中了两下解气,最后一手一个果,解释道:“父皇怎会有错,我们都没错。”   跪在地上的顾明朗保持着沉默,心中感慨不知者无畏,七殿下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圣上的亲儿子,或许得算是小虎崽子?   还挺对得上。   虎崽子还敢继续:“顾千岁,你站起来给父皇瞧瞧,我把你照顾得极好的,吃胖了都。”   宋齐光听见这话低头去看顾明朗,仔细观察了一番,给出结论:“确是长了点肉。”   “明朗,你快起来。”宋齐光伸手拉他起来,“我跟他说话,不干你事,跪着做甚。”   像是忘了方才的冷眼相待,一下又热情起来。   顾明朗起身后,一点儿不像跟宋宴清阴阳怪气的,一时讷言,又喊了声:“圣上。”   “奴也错了。”   就特别低声下气,宋宴清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   宋齐光这会儿对顾明朗也显得脾气特别好,又轻拍了下顾明朗的手:“无妨,朕都知道。”   宋宴清: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要不就放他走吧。   黑心老板安抚好忠心大秘,再扭头看向嘴硬的不孝子:“算你有功。但你多次忤逆君父,折腾这些无用的事,朕定要罚你。”   “无用也是一种有用。”   “何解?”   “有一日天下人人行这无用事,便足可见太平富强。虽无用之事,实有用之国。”   “可如今天下不太平,亦不富不强。”宋齐光揭开自己的老底,对着下面宫人抛去眼神,“来人啊,将这不学无术、不敬君父的东西拖出去,赏他二十板子!”   宋宴清好气:“我可只跟父皇你学了,如何不学无术了?”   来到古代后他于本职工作十分懈怠,除了日常看相关的古书、《鹿鸣》外,只有另一曲《桃夭》上费过些工夫。   他算是不学无术,昏君算什么?有教无类不成。   看出他的不平,宋齐光笑道:“等等——”   “换成棒子,别用板子。”   乐师正也很棒,他齐乐师今天就让不孝子尝尝棒子的滋味。   至于说服对方,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他是皇帝只管下令即可。   宋宴清算是懂了,昏君铁了心要揍他,才不管有理没理。   不就是没认出来这个爹,白嫖了他一曲《鹿鸣》么,后面又故意了戏弄了他一回么。   他没出息地屈服了:“父皇,儿子错了。”   “你错在哪?”宋齐光又抬了抬手,那些准备拉了宋宴清打板子的宫人便止住动作。   “儿子不求上进、不知好歹、错在不听话。”   “儿子这就去挨棒子,父皇别生气。”宋宴清上前,把唯二两个好果子放回去,变得跟顾明朗一样卑微,“这两个还是好的,父皇吃果子。”   说完也不歪缠,老实地往外面走。身后的宫人跟上,在心内纳闷七殿下走得可真慢。   宋齐光看着那两个果子,在不孝子偷偷回头看的时候,拿了一个递给顾明朗。   宋宴清:……   他故意的,狗昏君肯定是故意的。   少年人憋屈得鼓起了脸,气成河豚。   顾明朗见着好笑,在圣上瞧不见的地方,偷偷地翘了下小拇指,示意宫人轻打。   “他定然以为朕吃服软那一口。”宋齐光哼一声,“朕岂会上他的当。”   “圣上圣明,早已看穿一切。”   宋齐光:“早知道他那张嘴如此能说,就不放你这儿了,这些日子怕是吵闹得很吧。”   “还好,小殿下安静时也很安静,看上书便许久不会出声,很是坐得住。”   “当真?”   “圣上不信,可遣人去偏殿取了殿下课业来。”   “不必,我信你所言。”宋齐光道,“只是我实在改不了对他的印象。朕想起来了,那么多孩子,他是唯一一个小时候撒尿撒在朕身上的。”   “这……,圣上好记仇,那时小殿下才多大。”   “不孝就是不孝,不像……”宋齐光欲言又止,没再说下去,又望着顾明朗的脸打量,“真长了些肉,不如让他伤好了,回头接着在这住。听说他的饭量像个饭桶,肯定吃得很多,看了叫人有胃口。”   顾明朗:“奴回头可没空。”   宋齐光闻言讪笑了一下,没说话了。   见气氛好,顾明朗小心问道:“圣上竟然不生奴的气?看来奴真是沾了殿下的光。”   “他有什么光可给你沾,沾了你的光才是。”宋齐光正色道,“他如何能成事?必是明朗手下傀儡。”   “我刚醒时知晓那事,自然生气。然而明朗之心,日月可鉴,鬼神可感,复思几日,朕哪还有什么气,只能往宽了想,胜败都只是朕的天下而已。”   封如旭收复了他没能成功收复的城池。但也只是他的臣子,城池也是他的。   宋齐光说这话时,差点习惯性地又拉住顾明朗的手,只是听着外面不孝子喊痛声,一时又觉得突然困倦、精神不济,抬起的手顺势打了个呵欠。   顾明朗垂下眉眼,他竟很遗憾圣上并未暴怒。   圣上已经不会为老天的不公、过去的失败而生气,他习惯了现在的日子。   ***   宋宴清到了外头,就得了挨打的指点,喊得大声些。   一看来贺站在一旁,自然知道还是顾明朗暗中照顾了。   他配合地把三分痛,喊成十分。   这个业务,其实他也熟。   想起来竟也有些心酸,因为昏君不会心软,而他那个亲爸是会的。   ——“我爸多少得感谢一下昏君,他这完全靠同行衬托啊。”   【宿主,1000粉丝值,我给你换一颗临时止痛丸。】   ——“?不是,系统,你趁火打劫偷咱自己家啊!”   系统不理解:【宿主,我听你喊得很痛苦。】   ——“临时止痛丸,是不是还是没有丸,只能临时止一下痛,等回头还得继续痛?”   【是的。系统库存对挨打准备不充足。】   哪个正经偶像,会在奋斗的过程中遇到挨棒子这种惨痛事呢?同行发癫都不可能,除非真疯。   ——“不用,反正都要痛,我忍忍就好了,其实没有我喊的那么痛,骗黑心老板呢。”   【宿主,有些粉丝值也不是一定要省的。系统错了,早先不应该对你提出勤俭要求。】   简而言之:宋宴清勤俭得系统都有些受不了。   宋宴清就在喊痛的时候,没忍住得意地笑了一下,看得来贺瞳孔震惊。   宋宴清分神察觉到,嘴上认真喊痛,也跟系统换了话题。   ——“我好想揍回去啊,打得过黑心老板吧?”   【这里法治不行,凭借宿主的身体素质,趁他身边没有保镖时完全可行。】   ——“不行。正因为不是法治社会,才不能乱来啊。”   宋宴清自己否定了危险的想法,他只想口上快乐一下,不想送死。   【他的人手太多,等我们多积累一些粉丝,到时候写长篇小作文曝光他的恶行!】   ——“不错,很好的想法。我们来日方长,一起加油。”   二十棒快结束时,宋齐光从正大殿内出来,慢悠悠地从宋宴清身旁走过去。   宋宴清:……   狗昏君是真的狗。   系统愤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且给我们等着。】   宋宴清有点好奇,系统的库存里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   前面是俄罗斯小方块、贪吃蛇等小游戏,现在又拿出了傲天经典台词。   ——“系统,你有几只眼睛?”   【系统没有眼睛。宿主,你不生气吗?】   ——“气一下就差不多了吧,我比较关心你。”   【你关心一下自己的屁股吧,宿主。】   宋宴清回神,痛得倒吸冷气。   被人抬回七清宫,青栀紧张地将床榻收拾得更软和,李福在请太医的路上,宋宴清负责痛,小马则负责痛哭。   “殿下,痛不痛?”   宋宴清叹气:“唉,你说呢?”   “肯定很痛。”小马看着都痛,他不知道殿内事情到底如何,料想是昏庸的皇帝打了他英明的殿下。   殿下那么孝顺,可以推断是皇帝无理取闹。   “你去给我叫点吃的,你的殿下饿了。”宋宴清干脆给他找个差事干,把小马打发出去。   青栀小声问:“殿下,婕妤娘娘那儿只怕回头就能知道消息。”   “唔,等会儿你去告诉她没什么事,不用过来。再偷偷给她说,顾千岁手下的人没用力。”   稳重的大宫女想了下:“怕是不行。”   “你的殿下也没办法了。”   这种情况,他是没有隔空搞定王婕妤的本事。   病号选择去玩贪吃蛇,跑神不用花粉丝值,还可以止痛。   没一会,太医处理完宋宴清的伤处,王婕妤没能成功出后宫,宋怀信三个过来了。   宋广明揭开轻薄的羽被:“看不见伤口啊。”   宋怀信:……“当然要包扎。”   “打破了皮肉,血淋淋湿糊糊的,不需要晾晾吗?”宋广明没什么挨打的常识。   听得宋曲生更担心了,嘶一声:“七弟,那么严重?”   宋怀信:“不至于,看七弟脸色还好。”   宋宴清偏头看他们:“四哥,还是你靠谱。”   “你当着圣上的面,做了什么,挨这顿好打?”宋怀信皱眉问道。   “大宴的事。”   “哦,那还算轻。”宋怀信如此道。   宋宴清:?   他给四哥投去一个疑惑眼神,他做错什么了?怎么当事人还不知情。   宋广明也不知道,但他抓抓脑袋说:“二哥也说你胆子大,但我以为夸你呢。”   宋曲生:“四哥,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宋怀信摇头否认,小声说,“不知道的好,别问。”   宋宴清眼巴巴地问:“四哥,我好痛啊,所以单独告诉我成不成?”   宋怀信冷酷拒绝:“我看你不是很痛。”   “你在正大殿挨的打,那么应当是正大殿的宫人打的手,他们看在顾千岁的面子上也会轻些。”   打人的原因,想来他们的皇帝爹也不会公然说出来,八成是随便寻了借口打老七。宫人不知原因,松松手也正常。   宋宴清一琢磨,很快也反应过来——被顾明朗阴了!   亏他挨打的时候还觉得顾明朗够义气,居然为他期上。   顾明朗这回不是想看笑话,应当是想借他激怒皇帝,进而达成什么目的。   恭贺将士们收复失地、胜利归来,会让昏君生气?   昏君打过仗,还败过?打的什么仗?   顾明朗到底是什么目的。   宋宴清推理了一番,为了能让亲娘来拯救他的好奇心,还主动把令牌给了青栀,让她给王婕妤送去。   不过青栀在半路上就碰见了着急的王婕妤,以及扶着王婕妤、却比王婕妤看起来更像个宫廷主子的虹芳女官。   王婕妤双手发抖,一把拉住要行礼的青栀:“这都时候了,还行什么礼,清儿怎么样了!”   上一次的恐惧感明明已经离去多日,但又席卷而来,吞没了忧心的王婕妤。   青栀学了殿下的口头禅:“还好还好,娘娘莫急。”   待王婕妤赶到,水淹七清宫。   宋宴清听她哭了会:“娘,你接着哭,儿子急得屁股都不痛了。”   王婕妤抽噎了一下,人有点懵:“……那娘再哭一会?”   宋宴清急了:“别!别哭了,屁股不痛头会痛,还心里难受。”   急完又拉着王婕妤的手,温声劝:“跟上回不一样,话本子都说且看下回对不对,从没来说上回重现的。你放心,真没上回了。”   虹芳在一旁瞧着,可算是懂了为什么七皇子的变化能那么大。   她清清嗓子:“殿下心中可有疑惑?”   宋宴清连忙点头:“好姐姐,我心内正有许多疑惑待解。”   不太靠谱的解谜师王婕妤下线,真正的解谜师上线。 第031章   “七殿下请问。”   “父皇为何棒刑于我?”宋宴清昧着良心道,“我并未惹怒他。”   惹怒自是有的,但眼下宋宴清已经知晓——那不是主要原因。   “得从那几座各族混居的城池说起,先帝晚年极为疼爱一异族妃子,险些割地让城、封王于那妃子的兄弟。”   “虽然群臣抗议,没给封王,但那几座城池还是换成了异族官员掌管。待先帝一走,妃子追随而去,顿时七城失陷。”   “圣上少年登基,前三载励精图治,国库充裕,新政四年,调遣名将韩世元,出兵攻打。”   “半年大胜,得失城四座,韩世元率兵取下那偷了七城的北王的人头。而后朝中举办了一场庆典,圣上曾在宴席上唱得《鹿鸣》,遥贺韩将军和诸将士。”   “但几月后,天降暴雪,北地成灾。韩将军心疼兵士,疏忽之下,反而被新的北王夺回了城池。还让异族兵马长驱而入,抢走了赈灾粮,杀害了运粮去赈灾的诸六元。”   “诸六元?莫非是那个连中六元的诸忠春。”宋宴清知道,那是太傅的同年。   “本朝只这一位六元,自然是他。”虹芳反问道,“现在殿下可懂了,为何会挨这顿棒子。”   宋宴清点点头,他奇怪道:“可为何无一人阻拦我?”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这种事如何好口口相传,但凡年轻些的都不知晓,知晓的少数人也不会多说。圣上临时变主意,也是惹人生气的,群臣乐见呢。”   “何况贺的是封大将军,自韩将军失城身死后,他是唯一一个称得上名将的武官,得给些面子。此事还赶上大皇子、二皇子初接触朝事,必不能波折,圆满些就更好了。”   王婕妤听着,嘀咕道:“怪不得娘娘叫我带上你。”   虹芳不大喜欢自己,王婕妤是能感觉到的。相比较虹芳,王婕妤也更喜欢箬竹些,但她在皇后宫中听闻消息,吓得腿软时,皇后娘娘特意点了虹芳相陪,送她到前面来。   眼下听着虹芳的话,谈及这个将军那个将军,又是文臣又是武将,可真是厉害啊!不愧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   虹芳只笑笑,她是有些拧的性子,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和惧怕。   宋宴清:……   古代人心眼子可真多啊。   他感觉自己好像个傻白甜,还以为大宴之时,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所有人打破了文武的隔阂,聚到了一起,恭贺胜军归来。   前朝崩于兵马失控,所以本朝重用文官,致使武将地位低下,滋生出了严重的文武不合。   看着那么和谐的场面之下,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的心思。   那顾明朗的心思?   此事瞧着对他无利,但宋宴清猜想,可能顾明朗是想警醒昏君小心文武两边都占了好的大皇子。   又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但总归能有好处,所以顾明朗就顺着宋宴清愚蠢的“上进”,送他上了“戏台”。   在算计他不久之前,顾明朗还在为他认真批改课业!   宋宴清眉头拧起来:“多谢姐姐解惑。”随后又叹气,“我可真像个笑话。”   “殿下一片赤诚之心,如何是笑话了?我看那满堂才是真正的笑话!”虹芳掷地有声。   王婕妤:“我儿莫气,回头给他们好看。”   少年人得了宽慰,笑起来,眉目也舒展开,如同雨后抖擞的桃枝青叶。   “姐姐这话颇有《桃花庵歌》的意思了,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虹芳点头:“用到此时恰好。日后亦是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千百年后,谁还会记得那些心机之人的暗中得意呢?那时只有被当作耕地的田地,也只有史书上那寥寥数字。   【叮!粉丝值+100,新增一位真爱粉。】   【有些人曾经并不喜欢你,但通过努力,你可以改变自己在这些人心中的印象,获得尊重与喜爱。】   【宿主,你高兴吗?激不激动?】   宋宴清:……   系统有时候真是太诚实了。   为什么什么话都告诉他呢,锻炼他的心理素质么,还是故意考验他。   但转化回来的真爱粉,宋宴清心胸宽广,一样可以。   这种特别的粉丝,往往更为坚定,因为自信自己很懂“偶像”,是偶像未曾相逢的知音。   有的“偶像”会营销洗脑包骗人,但宋宴清眼下可没有那个条件,全靠他自己单枪匹马、一通乱“肝”,完全可以交托信赖。   ——“谢谢你系统,我很高兴。”   敷衍了报喜统,宋宴清对着真粉姐姐道:“哎,就好像吃了天底下最灵的神药,我顿时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   虹芳笑着对王婕妤道:“婕妤娘娘听见了,我这趟没白来吧,可要赏我一回!”   王婕妤没听懂那几句诗,但不影响她发现儿子变成了“文化人”。   原来日日刻苦读书的事,儿子不是骗她的啊,而是真正努力了。   王婕妤拉着虹芳的手:“给给给,我的心肝都给你。”   宋宴清先被“拉手手”伤害了一下,然后又太自然地把自己代入了心肝,小小惊吓一回。   但再细看,王婕妤是没有乱来的意思,纯粹是她的心肝听见心肝就误会了。   王婕妤也想加入“有文化”的人群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给虹芳许诺:“我回头用桃花给你绣一幅字。”   那一副字她已经想好了,就照抄字帖上的花鸟体“桃”字。   耶太傅的手笔,学个三分也算得上文雅。   “多谢婕妤娘娘。”虹芳也客客气气地道谢。   倒不全为着对七皇子的改观,而是婕妤今日爱子之心也令她折服,懂得了皇后娘娘喜爱婕妤的原因。   送走虹芳时,宋宴清厚着脸皮跟这位姐姐讨了点好处。虹芳允诺送他个小册子,上面都是这些年史料的重点资料,方便他以后规避。   就是临走前,另一个消息让宋宴清破防了。   ——明天,太后就要回宫了。   而太后此次回宫,是因为皇后跟她提了自家皇宫里就有个“身有福泽”的有缘人。   晚一天,这顿棒子说不定就不用挨了。   宋宴清让系统在记事本上,记下他对顾明朗和昏君这对君臣的双份讨厌。   ***   翌日,太后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宫。   太后年过七十,放眼天下,像她这个年岁的老人十不存一,可谓是真正的长寿老人。但太后不仅能活着,还有精力这地求佛圣,那处拜神仙,可见其精神。   因此回宫后,只歇了一会工夫,太后人就到了凤仪宫中。   “兰君,你坐好、坐好,不必行礼!管那些虚礼做甚。”   太后望着皇后,细细打量,见她果真要好转的样子,高兴道:“可算是见着好了,皇后你是个后福的,日后也要好好的。”   “多谢母后这些年去每处都记得为兰君祈福。”   面对太后,皇后满脸感激地道谢,仿佛多亏了太后那些求神拜佛。   “不过费些银钱,这不就有用了嘛。”太后听见这话很高兴,“我记得上回有个、有个供王母的庙,庙中大师就说你能好转,回头定要去谢王母显灵。”   “那必须再去一回,辛苦母后稍带上我那份谢礼。”   皇后看箬竹一眼,箬竹就转身去拿东西,是提前备好的“谢礼”。   国库缺钱,太后手头也不是那么宽裕,见着皇后如此,更是喜欢她。   比起那个过分美貌的贵妃,太后素来更喜欢皇后这个知心儿妇。   两人说说笑笑,太后想起来,问道:“我那个孙儿呢?将他叫来瞧上一眼。”   皇后就叹气一声道:“母后,近日怕是不行。”   “怎么?还叫不来不成。”太后好久没见着这等事。   “不是叫不来,顾明朗前些日子为着圣上摔了头,圣上就让小七住进正大殿。”   听到这,太后眉毛横起来:“胡闹!一个太监,也不怕折了自己的福寿。”   朝堂上、民间都骂顾明朗奸佞,加上顾明朗曾经一下杀孽过百,太后颇为嫌弃他。   ”小七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本来也在正大殿待得好好的。可昨日不知道怎么在正大殿惹了圣上,叫棒打了一顿,眼下怕是得躺上好些日子,根本起不来身。”   “可怜的孩子,齐光就是脾气不好,也不曾打过下面的皇子啊。”   皇后心说:那可未必。   大皇子暗中没少被折腾,还曾有位怀着龙胎的美人,是被宋齐光亲自下令活活打死的。至于其他被打骂仗杀的,那都不算皇子。   太后径直把错当成了顾明朗的:“定是那太监又生事了,一个孩子能碍着什么?哀家回头训齐光。”   “兰君并非这个意思,母后莫要误会,只是心疼那孩子。儿在病中,只他常常来孝顺一二,颇为上心。”   “放心放心,母后在,必不叫孙儿再挨打!”   回过头,太后带上了许多给神佛的谢礼,回了宫,正好碰上过来见她的宋齐光。   太后坐在慈宁宫的正位上,望着自己不说话的儿子:“今儿倒是过来得快。”   往常也没见如此孝敬、上心。   宋齐光苦笑:“母后,你何必挖苦皇儿。”   太后冷着脸:“听说我的小孙儿起死回生,身有福泽源,你打他做什么?何故要打要杀?”又补一句,“皇后也就挂心此事。”   “就打了他二十棒,如何要打要杀了,母后实在夸张。”   宋齐光也是打完人,才想起来皇后这头,颇有些担心自己又将人气着了。   前些日子,凤仪宫里清了一回人,有他在凤仪宫藏得最深的那个暗线,弄得他消息没那么灵通了。但他又不敢常过去,故而绕着圈子来找太后。   太后听着他的口吻就来气:“哀家给你二十棒试试?说得倒是轻易,不是打在你身上。你这顾前不顾后、一气就乱来的毛病多少年了,还没吃够亏么!”   “还能吃什么亏?”宋齐光站起身来,“母后不说儿便走了。”   “兰君瞧着挺好,人气儿都回来了。你打那个姓顾的一顿,给她出出气,保管好得更快。”   宋齐光牙疼地走了。   这什么馊主意,他还指望着刚养好的顾明朗干活呢。   由于太后的建议并未被采纳,很遗憾,宋宴清没能听到顾明朗也被打了一顿的好消息。   养伤的日子里,宋宴清的七清宫是很热闹的,人来人往。   耶瀚行带着伤药和课业来,书里夹带了两本时新的话本。   太傅说:“这是宫外新流行的,给你打发打发时间。”   宋宴清只关心一件事:“太傅,看话本也算我的课业么?”   羡慕五殿下课业多是看话本不成?   耶瀚行摸摸美髯须,顺从伤患心意:“算吧算吧,算在课业中。”   终于也有了看话本卷其他人的机会。   宋宴清满脸感动:“太傅你真好,和顾千岁就是不一样,他骗我,还算计我。”   耶瀚行轻咳一声:“明朗啊,他就是那样的人。”   耶瀚行还是知道自己好友德行的,也知晓那桩旧事,可事发之前,七殿下根本不曾问过他,自然也无从阻拦。   而且旧事时日太久,耶瀚行一时都没能想起来,伤感几日后方才发觉不对。   “顾明朗首先是顾千岁,他从来不是个很好的人,也没办法做一个很好的人,但——”   耶瀚行感觉说不下去,有些难过地对七殿下道,“你就当他是个坏人吧,如此与他相处,方才不会吃亏。”   他面带歉疚:“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没想到他还能算计到你一个孩子身上。”   宋宴清就道:“可是太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君子。”   耶瀚行面色触动,宋宴清看着像是不骂顾明朗几回,太傅晚上睡觉都不会放过自己了。   所以告状还是很有必要的。   在探望的人里面,宋承宇来得不算早,但他来就显得挺稀奇,因为宋承宇可能从没来过七清宫。   不过宋宴清还是很欢迎这位榜二大哥。   榜二大哥不愧是大哥,出手非常阔气,来看伤患带了药材、还带了备用的金银,准备周全。   如此一来,宋宴清就可以用榜二大哥给的金银,去投喂榜一六哥,生产更多的粉丝值。   宋承宇坐在七清宫,感觉很是空荡:“七弟喜欢剑,我那儿有个万剑图的多扇屏风,回头给你送来吧。摆放在此处,瞧着是能挡煞、防小人的。”   别问宋承宇为什么知道这些,他忙中过来,就是因为认同老七一起“挨过父皇打”的情谊。   宋宴清听他这么说,小声道:“大哥,你知道我招惹了哪个小人?”   “哈哈,大哥知道。”   宋承宇声音并未变小,而是正常音量。   他抬头揉揉宋宴清的脑袋:“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可怜你蒙在鼓中。”   “那大哥怎么不告诉我?”   “你那晚那么高兴,大家都很高兴,何必叫你扫兴。反正这顿打,你迟早要挨的。”宋承宇挨得多,清楚宋齐光有火气就要发出去。   而小七处于不知情状态,反而不会那么惹父皇生气。   “你要是知道了,再做些什么,反而会更不美。”   “他要是打死我呢?”宋宴清难得先露出正经的模样。   “不会的,他早就变了。人变老,心也软了……”宋承宇醒过神,“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往后你老实点,跟老三老四一样就好了。”   还有老三的事?   宋宴清问:“三哥为何如此忌惮,都不敢提。”   “忌惮是因为害怕,为着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宋承宇笑他:“你别怕,别往死里折腾就不会死。我们能活这么多年,长这么大,就证明我们有活着的必要。”   宋宴清:……   大哥,听你这么说更叫人害怕了。   宋宴清主动换话题:“大哥,你最近在修书,修书是不是很难?著书立说,都是大学问家才干的事。”   “不难,又不是我写,就是很麻烦,修书干的最多一件事就是听别人吵架。”   宋承宇面上带笑,却看不出不耐烦来,他说:“你见过那些文人吵架的,你说烦不烦?”   听的人自然也能感受到他真实的情绪——还挺享受。   榜二大哥好像对自己更亲近了?宋宴清不太确定地想。   因为宋宴清并不能理解,宋承宇为什么在他面前如此放松,好像自己跟他是亲近的自己人一样,仿佛帮一下忙,就真的变成了亲弟弟。   宋宴清回答道:“怪吵的,像是几百只鸭子吵架,不如我和五哥他们出去看大虫有趣。”   “鸭子哈哈。”宋承宇好笑道,“这话可不能对外说,他们会拼命骂你的。”   “出了我这门,弟弟可不会认这话是我说的。”   “大哥自然不会对其他人说。”宋承宇承诺一句,借着上次的礼物道,“毕竟上次七弟送的礼,大哥可是收了的。”   上次的礼?他好像送了个毛绒老虎。   “大哥喜欢上次的礼?”   “自然,大哥甚是喜爱。”   宋宴清把大大的问号藏在心里。   ——“系统!?”   【?】   【宿主若有问题,请根据问题具体提问。】   宋宴清都不知道问什么,大哥的爱好太特别了。   表面帅美男,实际上竟然喜欢毛绒小动物呢。   如此想,似乎送到七清宫的重礼都变得合理了起来,肯定没人送过如此合心意的礼物。   宋宴清特别认真地问:“大哥真喜欢?”   宋承宇很肯定地回答:“自然,这还能有假?”他甚至想词去夸那个老虎,“甚是可爱,也很好用。”   “那我回头多送些。”   宋宴清表示他有一脑子的毛绒玩偶创意,足以淹皇宫,以后一定满足榜二大哥的需要。   宋承宇则觉得他的兄弟里,小七虽然年纪小,但果然还是他最合适。   都是入朝的人了,他多少也得有几个亲近的皇子。   老三、老四从小吓着了,性子谨慎得和猫一样。   老二跟老五是亲兄弟,他跟老二关系好,但老二很可能被推到他的对面去。父皇宋齐光的心,就如那司马昭之心。   而老六跟老七亲近,顺带着就行。   何况小七还有意投靠,兄弟两个亲近亲近再合适不过。   这样想着,宋承宇就又道:“其实修兵书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去军营转转。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长长眼界。”   出门困难户·宋宴清:“大哥,你怎么这么好?”   “你要是乐意,可以叫上老六。”   提到宋曲生,宋宴清开始能跟上宋承宇的脑回路——六哥是个好苗子,大哥想拉拢是很正常的事。   宋宴清答应下来:“好,再叫上六哥,我想看六哥跟其他人过招。”   “那你好好养着吧,大哥得先走了。”   宋承宇感觉将兄弟情提升了不少,满意地离开。   宋承宇没太多工夫耽搁,皇帝让他修兵书这一招太厉害了。   原本文臣都靠拢于他,可这神来一笔,把他跟武将天生更亲近的事凸现了出来。少不得有人会担心,倘若他成为储君,甚至更进一步,会不会偏向武人。   如今想这些,似乎有些杞人忧天。   但在文臣们发现皇帝能接受储君、往后不必过于忌惮顾明朗后,又有别的选择时,他这个大皇子就不再是必选之人了。   所以这些日子,宋承宇在想办法维系住原本拥护他的力量,也得思考未来怎么应付宋齐光。   他还想做些事,做些有用的事,而不是整日里防备着被自己的亲父坑害。   ***   和宋承宇不一样,宋广骏正在他母亲闫嫔宫中,试图劝说闫嫔放弃一些念头。   闫嫔拿着画像,问大儿子:“广骏,你瞧瞧哪个会最合你父皇的口味?”   “娘瞧这对儿三胞胎不错,可好像那对姐妹花更可人些。”   宋广骏那双总是灵动的狐狸眼变得麻木:“娘,上个月已送了人进来,且够用了吧。”   “哪里够,你父皇这些日子来得勤了,总不能老是那么些旧人。”   宋广骏直说道:“娘,你就不怕惹了贵妃生气?”   “这——”闫嫔迟疑道,“贵妃向来不计较这些,我还给她宫里送过人,她应当不会这么小气。”   “我看贵妃是太久没折腾,娘你胆子都大了。”   “哪个敢得罪她,还有什么可折腾的。”闫嫔道,“娘忍了这么多年,眼看有熬出头的可能,我还要日日给她伏低做小么?”   闫嫔看着自己争气的大儿子:“我又不是没儿子!”   闯进来的宋广明只听到最后一句,大声嚷嚷:“娘!你的宝贝儿子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进屋一眼瞅见很多美人画像,宋广明笑嘻嘻:“哎呀,给我哥挑媳妇吗?让我看看!” 第032章   宋广明亲昵地走到了母嫔身侧,探头去看那些画像。   瞥上几眼,皇宫里长大的少年立马发觉画像上的美人可不堪匹配他的兄长。   他说错话了。   闫嫔还有些生气,将手里展开的画卷丢到最上面,堪堪挡住小儿子的视线。   “探头探脑做什么,叫你学的礼呢?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宋广明赧然:“唔,进儿子肚子了。”   他求救地朝宋广骏挤眉弄眼,让胞兄救他一救。   宋广骏心软地开口:“阿娘,广明又没做错什么,你只需生我的气,不必连累他。”   宋广明则伸出手,给闫嫔轻轻揉捏肩膀:“二哥惹阿娘你生气了?娘,你说说二哥错在哪儿,我帮你训他。”   “哪有当弟弟的训哥哥的道理。”   闫嫔睨小儿子一眼,“你还能不知道你二哥,他有理得很,错的是娘。”   “娘怎么会错。”宋广明小嘴摸蜜,“娘就是错的也是对的,我这心啊,就偏着娘你的,讲不讲理也无妨。”   “你啊!”闫嫔叫他说得心里头舒服,“真到了那要紧时候,只怕是帮着你二哥糊弄我呢。你兄弟二人,好得像穿了一条裤子。”   “兄弟友爱,阿娘教导有方!”   宋广明更能在母亲面前落下脸面,拍起马屁来也不在话下。   宋广骏却知道,今日的分歧,只轻易哄哄怕是过不了关的。   "我不过是想着给你们父皇再挑几个人,你二哥就给我摆脸子了。”闫嫔对着小儿子数落大儿子。   “挑呗,我瞧着这些庸脂俗粉也配不上我二哥。”宋广明不以为意。   他年幼不知男女之事时,还曾帮着闫嫔选过人呢,可惜不合他父皇心意。叫闫嫔笑了好一阵,二哥知晓了,拉着他教了好一通。   宋广骏:“这时候,何必惹眼。”   宋广骏跟大皇子年岁相近,从小一处长大。母亲依附于贵妃,虽然大皇子待他如亲兄弟,但宋广骏一直知晓区别。   自己母亲在贵妃宫中伏低做小,仆从般努力哄着人开心,他时刻忘不得。   心有芥蒂,如何真正随意由心。   待他渐大,闫嫔一路升了嫔,闫家也晋成皇商,才逐渐改变。   到了弟弟广明记事,日子便好过了,母子二人也十分疼宠这个幼子、幼弟,好叫他不用受那种落于人下的郁闷、憋屈,如此才养出宋广明现在这份随性和乐天。   闫嫔听了这话,跟小儿子抱怨:“不过是桩小事,你们父皇身边过多少人,谁能去记这些小事。你看看你二哥,多警醒!好像娘要害了你们一般。”   “这还得怪娘。”宋广明眼睛滴溜溜地转,用上自己在老七那儿学的招。   闫嫔傻眼:“你也觉得是娘的错?”   “对啊,要不是娘你把二哥生得如此聪慧,所思所虑过分周全,今日这架也不必吵了。”   闫嫔哼笑一声:“你娘也不笨,少来这套,我只问你,你站哪边。”   宋广明:?   怎么轮到我用,就不管用了。   他没琢磨透,平常宋宴清偶尔用,也多是把这招用在脾气极好的太傅身上。   宋广明叹气:“把我劈了吧,给你们一人分一半。”   “呸呸呸,胡说什么。”闫嫔捂了小儿子的嘴,开始跟天上神道歉,小儿胡言,莫要入耳。   有宋广明胡搅蛮缠,他走之前,宋广骏母子二人没再吵起来。   但等小的一走,闫嫔就抽出来三胞胎的画像,吩咐道:“定好了,送出去吧。”   宋广骏站在她身后,身形已经比体格小巧的母嫔高大不知多少。   他问道:“娘,他哪是什么好人,这么多年了,你难道看不透一个男人。”   “正是娘看透他了,才决定这么做。”   闫嫔个头不高,身量小,纵是身穿华裙、头戴整套金枝繁花的十六件,瞧着也只是个瘦瘦小小的贵妇人。   她年轻时,外表也只胜在一份小巧玲珑上。   如今的她侧过身,仰头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多年积攒的不甘在长出不少皱纹的脸上糅合成一种诡异的平静。   “广骏,他也不偏爱你大哥,甚至恼恨大皇子。”   “父皇待贵妃那么好,怎会——”   闫嫔压低声音:“你从前还有个嫡出大哥的,名为玉宇。大皇子他承的不是上下四方的宇,只是前头的宇。活着的人,如何能比得了那死了的。”   宋广骏并不讶异。   “娘,此事儿子早就知晓了。”   他的母亲话音一转:“但你没见过练琴烂掉的手。”   “那时你也还小,娘吓得不轻,没敢告诉你。”   宋广骏眼中闪过惊色,沉默不语。   半响,青年面上神色更为坚定,断然出声:“阿娘,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闫嫔想得更多,神色反而更为从容。   “身在此间,老虎要吃人,纵我儿想做义士,可势单力薄,身有负累,又能如之奈何。”   他有的选么?   宋广骏愣在原地。   ***   宋广明回了自己的宫殿,跟吴用抱怨。   “我哥也真是个死心眼,非要留在那儿跟阿娘吵,叫都叫不走。”   吴用斟酌着用词:“可能二皇子是有正事,必要今日跟娘娘商量好的。”   “什么事还不能与我一块商量了,分明是不把我当回事。”   平素没心没肺的少年,虽然没看到未来的风雨,也有了面前的忧愁。   吴用也没进里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想办法安抚这位主子。   “殿下要不出去转转?这个点,像是快到七殿下换药的时候了。”   五殿下之前还惦记着,要去看七殿下的伤处呢。   闻言,宋广明笑道:“你个促狭鬼。”   “真是懂我!”   “走走走,我们快些去,别又错过了时辰。”   吴用笑着跟上,在心里跟七殿下连声道歉。   虽已数不清道歉了多少回,但他每回必是真心实意,真心觉得对不住七殿下的。   宋广明跑到七清宫,汲取上回被不怕死的小马堵在门口的经验,偷偷地趴窗户外看。   能看到屋子里,李福正站在床塌边的桌子旁,调弄着一碗黑绿色药膏,而床上的人趴着,白色的裹裤还好好穿在身上。   赶上了,宋广明偷笑。   吴用纳闷地转头看了圈。   七殿下这宫殿里的人呢?怎么都没瞧见。   一柱香后,眼见着李福把黑绿色的药膏折腾得黑了两个度,又开始在那儿磨磨蹭蹭地磨新的药粉。   吴用小声提醒:“主子,小的瞧着不对。”   脖子酸的宋广明:?   脑子一转,就知道又被老七耍弄了。他翻窗进屋,跑到床边一看。   床上趴着的哪里是老七,而是憋笑的小太监小马。   宋广明回身,踹一下桌子腿:“老七呢?”   “殿下在对面读书。”李福佯作惊讶,“五殿下!你怎么有门不走,翻窗进来呢?”   宋广明怒瞪着他:“你不知道?”   要不是这人是老七宫里的,他可就发作了……   宋广明生气地跑去另一边,找到站在书房里一动不动看书的宋宴清。   “好你个老七,不就是想看你换药么,你真叫小气算了!”   宋宴清:……   “五哥,你先扒了裤子,给我看看。”   “我又没受伤。”   “你自己都不肯,偏想看我笑话,我岂能叫你如意。”   宋宴清对被人看屁股有心理阴影,他冷下脸,警告宋广明:“五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回只是叫你站一会,下回你且小心着。”   那股曾经威慑了老宋家堂兄弟的冷意,也让宋广明意识到老七认真了。   宋广明咽口口水,小声问:“你下回要干什么?”   宋广明还是比老宋家的熊孩子懂事一些的,毕竟年岁更长。   宋宴清也没再吓他,眼带笑意扫向宋广明:“别怕,弟弟最多扒你裤子,当众。   “要不狠狠揍你一顿?可以让五哥你自己选。”   宋广明可知道这家伙手贼快,听到前一句就连忙后退一步:“不看就不看,五哥只是关心你的伤势,你怎么老误会我?”   “你说呢?”宋宴清反问他。   还不是因为宋广明这小子一天天地净瞎折腾,长不大似的。   宋广明死了看老七笑话的心,在宋宴清书桌前的好位子坐下,愁眉苦脸地感慨:“唉,日子真是难过。”   “你课业写完了吗?”为补课业看书的宋宴清随口问了句。   宋广明:“你就不能关心关心五哥我?”   宋宴清决定关心得明显一点:“五哥,你课业写完了吗?”   “真是铁石心肠。”宋广明痛心控诉。   宋宴清:“你想说就说呗,说什么日子难过,你日子难过,我还过不过了?大家都去跳城墙得了。”   “为什么是跳城墙?”   ——“系统,告诉他为什么。”   【跳城墙重生概率高?】   【但系统不能跟其他训练生沟通,请宿主谨记系统保密条款。重生只是故事里的事,宿主你再次重生的概率极小,务必珍惜生命啊!】   宋宴清就笑着对宋广明说:“我答应了别人保密,不能告诉你。”   保密二字颇得宋广明的心。   宋宴清又温声道:“五哥你不是有正事么,弟弟听着呢,你说。”   宋广明就道出自己的苦恼。   “你说我都这么大了,为何母嫔还将我当个无知孩童?”   宋广明没好意思把他二哥一并加进去。但他感觉得到,母嫔和兄长都数十年如一日把他当稚童敷衍。   宋宴清看着他,又复读机一样问:“五哥,你课业写完了吗?”   “这干课业什么事?”宋广明有点生气地反问。   宋宴清:“不一定有关系,但不能说没完全没关系。”   “五哥,你觉得读书有用么?”   “四书五经对那些书生自然有用,我们皇子又不必去科考,与书生抢夺名利。读不读的,说有用有点,但我觉得用处也不大。”   “大哥二哥为何要读书,大哥为何还要去论学?”   宋宴清问得正经,宋广明也没那么生气了,有些疑惑地回答:“大哥之心,还用说嘛。他不读书,如何笼络亲近那些文臣。”   “那二哥呢。”   “二哥也与那些文臣打交道,自然——”宋广明突然一顿,改口道,“是我显得无用!”   这与宋宴清要给他的答案有点出入,但他没否定宋广明的话。   宋广明又道:“可我眼下又能做什么?”   他是什么事都不必操心的,平常只费心在母嫔、二哥不高兴时,哄哄他们。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自己能做的其他事。   强烈的挫败感涌现在宋广明的脸上,少年人脸上的面疮刚好,还有些红印在脸上,眼神呆呆的,像张染色错乱的白纸。   而宋宴清无情泼墨上去。   “五哥,你要不先把自己安排好吧。”   看宋广明呆滞的神色,又觉得残忍。   宋宴清多言劝他:“课业也好,读书也好,就像五哥你说的,都是为了将来用得上。”   “前些日子太傅布置课业,问志向为何,五哥答的是什么,想好如何完成了么?”   宋广明:……   “我写的是,我要去写能传千古的话本!”   宋宴清是支持的,但他不知道闫嫔想不想打儿子、宋广骏那个亦兄亦父的想不想揍弟弟。   “你接着说啊,小七。”宋广明手撑着桌子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宋宴清身边,“继续给我出出主意。”   宋宴清迟疑:“你可以,假装看起来很靠谱?如此别人便能更为信任你。”   “从完成课业开始么?怪不得我跟你一块住的时候,二哥就不怎么多操心。”宋广明感觉自己懂了,点头道,“我再装装。”   宋宴清:……   总觉得,二哥可能是比较放心他。   但作为一个宠粉偶像,怎么可以打击榜上五哥。   宋宴清送出鼓励:“五哥你多装装,平常也多关心二哥和闫嫔娘娘,他们必能发现你的转变。”   宋广明又磨宋宴清给他列个事项计划,看如何装得更像些。   这种事,跟其他人说宋广明总觉得撂不开面子,但跟“狐朋狗友”老七说说还是可以的。   待计划到手,宋广明又有些害怕了:“好麻烦,这多耽误我琢磨写话本啊。”   宋宴清没好气:“那你还给我?”   “我不。”   宋广明捞了纸塞进怀里,并且麻溜地躲开了两步,然后站在两步外笑:“你过来拿啊!”   宋宴清才不像他那么幼稚,失笑摇头,拿起刚刚放下的书翻看起来。   宋广明心服口服:“我要是能装成你这样,我哥就不止是放心,反而要担心我是不是脑子坏了呢。”   宋宴清:……   你骂谁呢。   等宋广明走了,宋宴清问李福:“我真的太好学了吗?看起来很——”   李福没说话,但脸上写着“原来殿下你自己心里清楚啊!”。   宋宴清不仅没有反省,反而在第二天,跟要去上书房读书的宋曲生在清晨相遇了。   看着站在步辇上,连坐都不能坐的七弟,宋曲生满脸惊色。   “七弟,你这是做甚?!”   宋宴清微笑:“去上书房啊,弟已好些日子没去上书房,颇为想念太傅和兄长们。”   “那也应是我们去看你啊!”宋曲生替他的伤着急。   被他问到的少年就很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弟弟想去听太傅讲书。”   想你们是假的,想读书才是真的。   宋曲生震惊又佩服:“七弟向学之心,实令六哥心生敬意。我读书多年,今日方知何为好学矣!”   【叮!粉丝值+500。叮!粉丝值+10、+15……】   宋宴清:让我们郑重感谢来自榜一六哥的助攻。   从七清宫出来后,宋宴清就开始听报喜统的叮叮当当曲。眼下又有六哥的助攻,想来还能多搜刮一波粉丝值。   疯狂好学是也是假的,想搞粉丝值,才是宋宴清真正的目的。   系统对此表示鼓励和肯定:【即使环境恶劣,加大宣传也是有用的!宿主加油!】   宋宴清一路听叮叮当当曲,宋曲生已经在想能为七弟做些什么了。   他提议道:“七弟,我明日去七清宫接你吧?”   宋宴清思考了一下:“不会太麻烦嘛。”   “怎会,七弟如此不便,求学都不嫌麻烦,我能走能跑的,如何算得上麻烦了。”   良心微微痛的宋宴清郑重行礼:“宴清多谢六哥了。”   假如六哥也能收获粉丝值,宋宴清想自己至少也得是真爱粉。   这一场浅试水的“宣传”,在宋宴清穿过银杏林、抵达上书房时,得到了第一次丰厚回报。   太傅当场就给了【500粉丝值】巨额打赏,问过知道不能坐,甚至还愿意让人在原本只有书桌的书房里摆放一张塌,便于宋宴清趴着。   在上书房的人更是有一个算一个,宫人们都惊讶地交出来自己的粉丝值。   所有人中,似乎唯独宋广明没给粉丝值。   宋宴清看向他五哥,有些不解。   宋广明也很不解。   老七脑子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啊?这也装得太过了吧!   很显然,其他人并不像他一样懂老七,短短两三天工夫,七皇子好学的美名传遍了整个皇宫。   待到第三日,早朝前的文臣都为此念叨了一嘴。   据宋广明的消息线报回馈,酒楼里也提过这事。那时宋广明终于给出了粉丝值,成为了又一枚狂热粉。   再接着,国子监将七皇子好学之事列为素材,要学子们发散思维,作时文一篇。   【叮!粉丝值-1。】   【叮!粉丝值-2、粉丝值-1……】   【似乎是小规模黑粉组织的形成,请宿主注意行止,及时反思。】   宋宴清又不知晓此事,一时没想到有那里不对。   虽然不知道在哪有了一批小黑粉,但这次宣传效果比他想的更好一点、被宣传到的范围更广,至少在京城里面有了一点水花,前前后后有□□千的粉丝值收获。   这期间,虹芳姐姐的重点小册子也到了宋宴清手里。   册子上字不多,但内容还怪吓唬人的。   先谈起宋齐光十七岁,先帝驾崩,原本定下的太子也早一年没了,他算是接盘登基,接手了宋宴清如今名义上便宜爷爷的烂摊子。   彼时政权旁落,南北两地世家在朝当官之人极多,官官相护,风气不佳,国库也被挥霍一空,北边还乱得厉害,刚被人抢了七城……   宋齐光观望了一阵,挑中世家中的王家女王兰君为后。   论世家先后,王谢两家当为首。如此一来,他虽在朝堂上虽失之颜面,但多少有了些话语权。   接着就是各处周旋,勤勤恳恳干活,积攒家业的三年,其中细节没细说,宋宴清只知晓结局很好:虽然当时皇宫看起来都变破了些,但实际上有了钱粮,各处安宁,边境也被清扫了一遍,有些模样。   且在这三年期间,在前朝因为兵权、武将翻车的前提下,宋齐光竟然和皇后用那笔流传至今的巨额嫁妆为基础,再时不时不把户部的人命当人命,苟出了一支精兵,还挖掘出了韩世元。   再接着,就是让宋宴清挨打的《鹿鸣》剧变,打仗本来很有赢面,可天降雪灾,宋齐光经历了第一次人生暴击。   小册子上《罪己诏》三个字,看得宋宴清“啧”了一声,对昏君的感官顿时复杂了起来。   这份《罪己诏》,是能从南方运粮过来救济北地的代价。   而后又是三载,不甘的帝王冒进,许多摩擦后,帝后失和,直至宋宴清的小哥哥没了后,夫妻间彻底崩盘。   再往后,宋宴清猜中间有段东西被虹芳隐瞒了,有些事导致皇后被囚禁,宋齐光孤军奋战。   他当然失败了,还败了不止一次,不过虹芳都没在小册子这部分骂宋齐光,能料想那些挣扎的初衷是有利于家国的,哪怕他只是为了皇权、为了和世家夺真正的天下之权。   最后惋惜感叹,帝王晦气加身,天道亦不公,多有灾祸,不怜苍生。   宋齐光当皇帝这些年,不仅遇到了大雪灾、什么大洪水、千里干旱、多地地动、天狗食月等等,他是一个没少。   作为一个有点迷信的古代人,心理阴影面积不知道有多庞大,于是宋齐光三腿一蹬,走上了摆烂路。   “小冰河?”宋宴清脑子里冒出这么个词。他记得历史上,有个皇帝也如此倒霉。   也怪不得,底层农人那么多生活不下去了。   “还有性格缺陷。”   宋齐光挺会看人的,但他也挺能砍人的。   小册子上廖廖话语,但亦看得出来死的不少,这还是在前期努力当明君的前提下,虹芳怒骂其为暴君,然后又落笔提醒宋宴清得避开暴君相干的大忌讳。   宋宴清看了三遍,让系统记录了一份,然后将小册子直接丢进了火盆中。   望着跳动的火焰,少年思考着。   先不论真假,给他这份册子,甚至连那些根本打探不到的底细都告诉了他,皇后和虹芳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难道看好他不成。   可皇后早与王家貌合神离,也同帝王彻底闹翻,情形比他也好不了多少,还能有什么图谋。   又觉得纯当好人,在这皇宫里不太可能。   宋宴清想着想着,忍不住把人往有目的、想要利用他的方向去想。   他倒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皇宫里面其他人貌似心眼子都很多,弄得他对宋广明好感都凭空多了不少。   宋宴清就在这样猫挠毛线团——越搞越乱的状态中,被太后召唤去慈宁宫。   系统意外积极:【宿主,等会需要提示你哪位是老板家的太后么?】   ——“其实不认识老板的年轻人也很多的。”   宋宴清试图为自己的黑历史辩解。 第033章   慈宁宫。   宋宴清数着地砖,慢慢往前。   他受的棒伤面上瞧着好了,但走路还快不得,又不能坐步辇直入慈宁宫,只能如此慢慢走进去。   通报应允后,宋宴清走进去,第一眼便能认出来高位上的太后。   宋宴清偷偷戳系统。   ——“最富贵的这个老太太就是太后。”   【确实比黑心老板好认。】系统服输。   雍容富贵的太后白发苍苍,笑容和蔼,像是老菩萨一样笑得慈眉善目,连皱纹都是舒展的,身上也是菩萨般的“金装”,多是富贵的金红二色。   宫室内萦绕着一股焚香的气息,又比寻常焚香好闻上许多。   比宋宴清先到一步的,是来送佛经和新制香的三皇子宋云志、以及一位白发红面的老方士。   宋宴清站定,朗声行礼:“孙儿宴清,拜见皇祖母。”   太后一早就瞧见了走路慢吞吞的孙子,闻言笑道:“可是还没好全?快坐下歇着,一道听真人讲经。”   她一抬手,小宫人惯性上前来,引宋宴清去他合适的位次。   但宋宴清不能坐。   所以他就站在了椅子前,也不见神色尴尬,坦然打量殿中的“真人”。   真人道袍宽大,长长的发须虽白却极为浓密,手一动就是长须飘飘,颇为仙风道骨,讲的是《南华经》。   经文绕耳,心神刚受过冲击的宋宴清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   前方的宋云志挤在椅子里也不太舒服,看这位七弟两眼,小声问道:“坐不得?”   宋宴清苦笑了一下,轻轻摇头。   坐一会自然也行,但久坐不成,不知道要听多久的经文,不如干脆站着。   两刻钟后,方士结束讲经,太后赞了几句,目光落到宋宴清身上。   “了然真人开得天眼,不如瞧瞧吾家佳孙可有福缘?”   了然问:“不知太后要瞧哪一位?”   “即是能看,自然最好都看上一看!”太后身旁的宫女笑着打趣。   太后也笑着道:“若是可以,那就都看上一看。”   用天眼这等事,一般来说多有妨碍。但了然真人只是笑笑,并未扫兴推辞。   方士黑亮的双眸落在宋宴清和宋云志身上,认真凝视一阵。   “这位皇孙,”了然看着宋云志道,“一看就是有福的,将来定能长寿。”   太后身边另一位宫女出声:“还有呢?”   宋宴清心道这些宫人好像是托,还是免费送上门那种。   了然真人摇摇头:“不可多言。”   吊着众人胃口,来到宋宴清身上。   “这位小皇孙福气更深厚些。”了然道,“既经过事,后有大福。”   “何等大福?”太后自己问出声,“又如何能看出更深厚些,两人明明都是皇孙。”   宋云志不动如山,他不晓得在慈宁宫见过多少位大师、真人,习以为常。   真论起经文来,说不得他比不少大师更强些。   不过今日这位真人对《南华经》见解不浅,他有所得,因此在一旁看得更为开心些。   宫人们更是竭力想哄太后开心,多笑笑,也很是捧场。   恐怕也只有宋宴清融入不了这种氛围。   了然真人再次抚动了他的飘然长须,呵呵笑道:“小道自有办法区分,但其中关窍难以分说与太后娘娘。不过我有一福源宝珠,可证此言。”   说着,了然真人从道袍宽袖中取出一枚蓝汪汪的圆珠。   方士将这枚蓝色圆珠交给宋云志,落入宋云志手中,那上面的蓝石便往紫色转变起来。   “紫气升腾,又可见福源宝珠上贵气绵延如山峦,故而我言皇孙长寿。”   “此珠如此神异?”太后面上露出疑惑。   了然真人将他的宝珠收回,淡笑道:“不敢说神异,只是能呈现贵人紫气罢了。”   几个宫人也颇有见识,大胆说要试试。   太后应允,让宫人一一去试那福源珠,却无一人能让蓝色圆珠变色,一个个惊讶感叹,看向那蓝色圆珠面露异色。   太后耐不住,开口道:“让我那小皇孙试试。”   了然笑道:“小皇孙请上前来。”   宋宴清早就站得腿酸了,也就看全了这番热闹,闻言他迈步上前。   他走路的步伐慢吞吞的,看得人着急,恨不得拖他两把,好早点见证那蓝色圆珠是否真有神异之处。   自然也有人心内其实不信,但好奇心上来,也十分期待,凑热闹便是如此心态。   终于,七皇子站到了了然大师面前。   了然真人将他的福源宝珠托付,眼见那圆珠要落到手里,宋宴清手飞快往后一撤。   啪——   开始变紫的宝珠掉到了地上。   掉了也就算了,还发出“咔嚓”声。   福源宝珠,它碎了。   宋宴清:“我还没碰到呢,真人你可不能碰瓷!”   慈宁宫内在刹那安静下来,焚香的味道变得更为浓郁。   太后年龄虽大,反应却不慢,问道:“什么叫碰瓷?”   宋云志简单解释:“皇祖母,碰瓷应是指街面上的无赖带着易碎的瓷器去撞人,讹人钱财。倒是十分精简贴切。”   了然真人那张红润的脸泛起怒色,在下一刻咳出一口血来。   “呀!血!”一个小宫人吓出声。   吓了众人一跳后,了然真人嘴角带血,怒而出声:“此乃我祖辈所传真宝,方才已然碰触到了小皇孙。”   他怒视宋宴清,十分痛心的样子:“小皇孙不愿试,拒了在下便是,何必损人宝物,折损老夫本就不多的寿数!”   宋宴清也不解释,只伸手去撩他袖子。   那宽大的袖子一动,就有东西碰撞的声音出现,了然真人顿时面如猪肝,跌倒在地,看向宋宴清的目光愤恨又不解。   他这等把戏,其实聪明人心知肚明。   难道那位大一点皇孙就不知晓、看不穿么?但他说话好听些,对方便配合着。   他明明是准备多夸这位小皇孙一些,哪知道对方完全不配合,竟砸了他的“锅”。   换作早一日,宋宴清或许就乐于合作了。   迷信是不好,但迷信的对象是他自己,利在他,有何不可?可他今日莫名很是排斥,很抗拒这些。   也没管会不会惹得太后对他不喜,就干了。   事情做完了,他反倒懂了那股排斥从何而来。   他生得晚,不曾亲眼见过,便也不知道昔日迷信的具体害处。   抛开他个人,迷信本身就是害人之物。因为这个,导致多少无辜受害、致使多少偏见丛生、又阻碍了多少正常进步的思想……   在看过那小册子后,充分认识到“迷信”二字的强大力量,他便再无法为了个人之利而去配合高位上的老人。   太后见此,恼道:“将这个骗子拖出去,赶出宫去!”   于是了然真人被迫退场,那碎裂的传家宝珠也没人要了,可怜巴巴地躺在慈宁宫的地上。   人走留碎珠,宫人们殷勤地清扫一番,恢复原状。   宋云志宽解太后:“孙儿瞧那了然话还是没说错的,孙儿看着就是个心宽长寿的,七弟也是眼明心亮,将来定能比我更有出息。”   “皇孙们投入皇家,如何没福气呢?哪用他来验证。”宫人也如此道。   太后面色稍缓,为自己辩解:“我听他经文讲得好,还以为真有些本事呢。”   “可能只是懂经文,没学会更厉害的本事。”宋云志捧着场,又给继续站桩的宋宴清使了个眼色,让他说几句好话。   宋宴清便道:“方士多骗子,往后皇祖母遇着这等人,把孙儿叫来就行了。”   太后原本有些气这小家伙坏了原本好好的一切,听见这话顿觉好气又好笑。   “不过就是些逗乐的。”太后道,“再叫你来,乐子可就没了,只有笑话了。”   宋宴清:明明打假更激动人心。   但怕气着老太太,他低下头道:“皇祖母想看乐子,什么样的没有,何必看这些骗子。”   太后自认是个和气的老人家,也不轻易罚人,当下扶额道:“我累了,你等退下吧。”   宋宴清就与宋云志一道离开。   宋云志特意放慢了步子,等着走路慢吞吞的宋宴清。   出了慈宁宫,宋云志纳闷地问:“宴清,你何必惹得皇祖母老人家不高兴?难道是站累了不成。”   “不是。”宋宴清摇头,再次执拗道,“那些都是假的。”   “真假那么重要?”   “真假如何不重要呢?世人如都能辩得清这一桩真假,就能活人无数了。”   宋云志觉得七弟太激进:“也不都是害人之术,那人顶多谋些钱财。”   宋宴清想了下,没回答。   他不能说自己排斥天底下所有的迷信,那显得太奇怪了。   “三哥只当我今日心情不好吧。”   宋云志笑笑:“这我倒是瞧出来了,不过你不必忧心太后发作,皇祖母她老人家脾性挺好的,也不管事。今日等会儿还有桩好事,老人家必会忘了你这遭。”   “多谢三哥。”   宋宴清又想起来皇后那头,心想自己得去道个歉说一声才行。   至于好事?   宋宴清好奇地看了两眼,宋云志只笑笑没告诉他,与他分道扬镳。   ***   慈宁宫中,太后有些心神不宁,于是又命人点了香在神像前。   她老人家信仰宽广,佛道甚至偏些的灵神都信,慈宁宫后面还特意建了几间佛道堂。   嗅着焚香,太后心尚未静下来,想着那个不敬神明的小孙子。   和皇后说的孝顺完全不像,那小家伙如此行径,在皇帝那儿挨打也正常。   不满了一小会,太后闭上眼,诚心诵念经文。   忽地听到宫人喊:“太后娘娘,今日的香……”   香怎么了?   太后睁开眼,望向神龛前的香炉。   只见那铜色百兽香炉上,香雾飘荡,凝聚不散,而且香灰高高的也不掉落,分明是显灵的征兆啊!   宫人又喜道:“太后娘娘,今日香烧得更慢些,也是应了。”   太后闻言,又忽觉的一股凉意袭来,又一样征兆加身。   天底下最尊贵的老人,此时也俯在蒲团上,忠心谢起神灵来。   就是待朝神灵保佑皇家、怜爱天下、又许下诸多香火后,太后疑惑起来:“怪哉,今日分明不敬……,为何反而灵验了?”   “想来是神灵也不愿见骗子啊!骗人岂是神灵心中所思所想,绝不可能啊,太后娘娘。”   角落里,悄悄开了条缝的小宫人赶紧把缝隙关死。   她只是被香熏得厉害,想透口气啊。   什么显灵不显灵,应当、应当与她无关吧。   而此时另一位功臣,宋云志回到自己的书房,把新的香料方子塞进一本书里。   他宫里的太监问:“主子,这方子不是极好?太后娘娘点了今日送过去的香,肯定喜欢。”   “哪有什么方子。”宋云志如此道。   他不是那等勇进之人,却也不想做那助纣为虐的。   ***   【叮!粉丝值+500,恭喜宿主又征服了一位训练生!】   宋宴清:?   这是,他那位圆滚滚的三哥给的不成。   怎么还慢好多拍呢。   但有了这份认可,宋宴清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认为自己愚蠢的行径有了那么一点微小的意义。   就是他好像在得罪了黑心老板后,连老板家太后也一并得罪,是不是太不懂眼色了?   ——“系统,我又得罪老板家太后了。”   【摈弃迷信愚昧旧信仰,构建文明和谐新家园!宿主做得很好,三观很正。】   【叮!特此奖励500粉丝值纪念今日。】   ——“谢谢谢谢,系统你的三观也很正。”   连续收获两份肯定,宋宴清被抬进凤仪宫时已经完全没了郁色,脸上带笑。   就是说出来的话,叫箬竹眉头打结。   “小殿下,你怎地那么扫兴,那人分明是要与你说好话的。”   “我、我就是一时不乐见骗人的事。”宋宴清笑着胡编。   虹芳却若有所思。   她清楚自己那册子才送到不久。若七殿下上心,应是在看过那册子后,才被叫去慈宁宫。   算起来,竟还是她误了事。   虹芳扶着皇后,求助的眼神也递了过去,想问娘娘自己该怎么办。   皇后走路比宋宴清还慢一些,腿脚无力,身子也容易歪,前些日子得好几个人扶着,慢慢地便只需一人了。   皇后轻拍虹芳的手,笑着开口:“少年人呐,当有几分脾气。要是什么气都没有,与那台面上的泥塑雕像又有什么区别呢?”   箬竹:“险些忘了,娘娘也是这么个脾气。”   纵使碍着皇家婆母的脸面,与太后敷衍,皇后私下也曾显露过自己的瞧不上。   求神拜佛若是有用,那天底下为什么还有疾苦呢?早该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宋宴清说:“就怕浪费娘娘为了我耗费的心神。”   “本就是为了让你从正大殿搬出来,如今既已出来,太后那边你无需管。”皇后说着,又往前走了一小步,还挺稳当。   宋宴清看着,往她身边慢慢走。   “娘娘再走上一阵,想必就能追上我了。”   他们两个都慢吞吞,就如学步孩童,倒看得虹芳、箬竹笑起来。   对皇后而言,重学走路的辛苦和无趣中,也多添得两分趣味。   走了一趟凤仪宫,若时间不紧,宋宴清必要再去王婕妤处一趟,免得王婕妤吃味。   王婕妤正在对着字帖绣那桃字,这已经是第五遍了,但怎么看还都觉得不好,头都大了。   见着儿子过来,她立时就把绣棚丢开。   “清儿,你怎么又来了?今日不必学东西不成。”   知晓儿子好学的诚心后,王婕妤再也不提什么读书无用。   就算别人读没用,她的心肝读了肯定有用,清儿脑子多聪明。   宋宴清道:“太后叫我去了一趟慈宁宫。”   “慈宁宫?太后肯定喜欢你,她最乐意见一些大师、真人、有福缘的。”   宋宴清尴尬地笑了下:“有个人在慈宁宫装大师,儿揭穿了他。”   王婕妤:……   她没说话,但脸上的意思的明显。   儿啊,你莫不是傻了。   “你平素不是聪明得紧?今儿怎么犯浑。”   宋宴清心说:听起来真像个愣头小子啊。   再一想,他好像就是个愣头小子。二十出头,本性还不爱与很多人搞社会交际,可能还是个中二,能成熟到哪去?   少年低头道:“我还是个孩子啊。”   怎么就把他丢进这心眼子广场、看别人的心眼子蹦迪、跳广场舞了呢。   王婕妤以为儿子这是委屈了,立马转变态度:“不过清儿你干得好,那些骗子能是什么好人?从前村子里头不下雨,就有人请来那种骗子,拉了别人家的女儿要送去给河神当祭品,送了也不见落下雨来,那不是害人命么!”   “还有那种喂虎神的,山里老虎吃了一个孩子难道就能吃饱?肯定还要再吃人的。”   王婕妤进宫后,其实有时候经常想起从前的事来,这种让人记忆深刻的,就刻进她的脑子里,此时还能再翻出来,说给没见识的儿子听听。   宋宴清:“下雨了那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王婕妤被一噎:……“清儿啊,你今天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她又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跟娘说说。”   “没有没有。”宋宴清道,“就是有点累,不过见着阿娘就好了,又精神了。”   “可能还是累的,得好生休息。”   王婕妤劝道:“你觉得读书要紧,就读,但身子总要先照顾好。那些科举的秀才、举人,还有考着考着人没了的呢。”   “娘可就你这么一个心肝。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娘也不活啦!”   儿子病重那回,她是真真这么想的。   日子有什么盼头呢?要钱财、钱财没有;皇帝早就不到她们这些低位份的老人宫里来了;儿子本来就见不着,隔一段时日看着还会觉得自己亲儿子有些陌生,如此可笑又可怜,倘若连最后一点希冀都没了,还活什么活,真不如死了算了。   想着当初那份酸涩,王婕妤一下湿了眼眶,面上更是十分情真意切。   宋宴清被她吓得不清:“说什么胡话呢!”   “你再这样说胡话,儿子也不活了。”   “呸呸呸!你得活到九十九的。”   宋宴清问:“那你呢?”   “我也活九十九,成了吧?”王婕妤无奈道。   “那可不成,你可能得活一百二。”   “那样我九十九还有阿娘,多美啊。”   王婕妤笑:“美的你!活那么长,都能上人家书里了。”   “对了,我准备给你做件冬日里穿的大衣裳,你再站起来让娘量量尺寸。”   宋宴清乖乖站起来,还说:“我冬日可能还要长一大截。”   “做衣裳,我可比你懂。你长得这样快,衣裳自然要往大了做,还得多留些余裕。”   宋宴清:可你儿子还会加点,想不到吧。   不过冬天的衣服本就大,想来总能穿得上,他便没多啰嗦。   量了尺寸,王婕妤取出一匹鲜红的厚料子来:“瞧瞧,这是皇后娘娘给的,这么鲜亮的颜色,一匹不知道得多少金子呢。”   宋宴清看她喜欢得紧:“你留着自己做衣裙也行。”   “我倒是想,娘娘特意给你的。”王婕妤心疼好料子,“要是我的料子,可真舍不得给你做了衣裳。”   宋宴清开始不讲理:“你儿子还不如这匹布料吗?”   王婕妤抬头望着他,目光非常温柔,好笑道:“娘就说说,你还当真了。”   【叮!粉丝值+1。】   【恭喜宿主获得第一位满粉丝值的超级粉!】   【TA可能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可能是小有能力的强中手,更可能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但TA真的将全部都给了你。请珍惜TA们的陪伴,做最好的偶像,永不忘初心!】   宋宴清听得沉默了。   然后他捂住了脸。   王婕妤:?   王婕妤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唉,怎么像——”哭了?   她吓一跳,又见刚捂住脸的儿子突然蹲了下去,想把自己老大一个人藏起来一样。   “唉!清儿,你怎么了?”   她走近,果然听清儿子在哭,曾经小小的肩膀变得宽阔,她就要以为他已经是个完全的大人,比她厉害上许多的那种人,却不想居然听到了他的哭声。   儿子为什么哭呢?   就因为那一匹料子不成   王婕妤半蹲下来抱住他,手心里都急出汗来了:“你别哭啊!娘当真只是信口说的,你怎么会比不上一匹料子呢?清儿,你比什么都金贵的。就是给我一皇宫的金子,娘也更看重你啊!”   宋宴清蹲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好丢人了。   他好多年没哭了,至少肯定没当众哭过。   出道夜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的真铁汉啊!当时宋宴清还在看未来一年的临时队友哇哇哭,自己在那儿笑呢。   多大的人了啊,哭得这么莫名其妙。   说出去都要把人笑个半死。   但刚刚那一下,就是没忍住。   王婕妤心疼得把他抱进怀里:“好了好了,娘的心肝,不哭了啊!你哭得娘的心都碎了。”   听见这错位的台词,宋宴清终于哭不出来了。   他超小声:“阿娘,屁股疼。”   蹲得太急了。   王婕妤也不笑他,赶紧把他扒拉起来,拿自己的帕子给这个眼泪满脸、长得比她还高大的小男子汉擦脸。   还挺严肃地问:“要不要叫个太医?”   宋宴清很坚定:“不!”   他决不能让今天的事有机会流传出去。   “那娘看看?”王婕妤看向儿子的裤子。   “不不不。”   宋宴清连退几步,坚决保护自己的隐私权,甚至撒谎:“好了,不痛了。”   “好吧好吧,你长大了,还和你娘生分了。”王婕妤这下终于能笑了,回忆着儿子说疼,忍不住笑了出声,都挤深了脸上岁月留下的皱纹。   为了儿子的面子,她憋得好辛苦的。   宋宴清:……   ——“系统,你出来。”   【?】   【宿主,我在,怎么了?】   ——“你说呢。” 第034章   【系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宿主如有问题,请根据具体问题具体提问,效果更佳。】   宋宴清咬咬牙,不跟笨蛋系统计较。   系统哪里知道如何戳人痛点呢,它只是个普通的、还出过故障的偶像系统,像搞选秀综艺一样说些煽情天真的话再正常不过。   和王婕妤口中说的长大不同,宋宴清感觉自己是“变小”了,甚至还不如过去沉稳。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身体和环境的影响?   反正宋宴清不会承认影响在他自身。   王婕妤想哄儿子高兴,说道:“娘好像还有块白狐皮,回头就给帽子镶个大毛领,定然如梅上覆雪,俊俏得很!”   宋宴清脑子里闪过那套“新年战袍”,表示反对:“要不给我做得沉稳些?不要那种像是小孩儿穿的。”   “好,你的衣裳听你的。”   王婕妤一边想着话题,一边在心中想:我儿今日怕是在外受了委屈,刚刚才会失态。   一匹料子,料想不会是真正原因。跟料子有关的话……   王婕妤又问:“你方才还去过哪儿?身上好像有两种香,闻着像是有皇后娘娘宫里的味道。”   另一种应当是焚香,发散了些,又被新的香气覆盖,鼻子极灵的人方才能闻得出来。   王婕妤其实没闻出来,但不妨碍她骗儿子。   宋宴清信以为真:“阿娘你鼻子真灵,我想着惹了太后不高兴,过去跟皇后娘娘说了一声。”   “那皇后娘娘怎么说?”   王婕妤知道皇后在太后回宫的事上出了力,心道恐怕儿子就是在皇后哪儿受了委屈吧,望向宋宴清的目光多了三分心疼。   宋宴清:“娘娘说没事,让太后回宫只是为了让我从正大殿搬出来,如今我既搬了出来,太后那头就没事了。”   “就没别的了?”王婕妤打听道,脸上则明晃晃地写着——不止吧。   宋宴清正色:“当真没了,说了两句,然后陪着皇后娘娘走了会,我们两个都走得慢,惹得其他人笑呢。”   “其实还是儿子快些的。”   弄得王婕妤开始迷茫,只能把儿子的委屈归结到太后身上。   太后跟外头的老婆子、老夫人都不一样,不怎么宠着惯着孙子,眼里几乎都没有什么孙子孙女,只顾自己高兴。   但她还记得自己的祖母,常常克扣她不够吃的吃食给家里的哥哥弟弟。   是以想怪太后,又觉得太后没那么坏。   思索到最后,只能怪读书太累人了,累着了她的心肝。   宋宴清想着他娘最近跟凤仪宫走得极近,来往多,也跟她打听道:“娘,皇后娘娘可有跟你说什么特别的话?”   王婕妤这才觉得儿子又机灵了。   她认真回想,但遗憾摇头:“没说旁的什么,也没表露出别的意思来。”   宋宴清:……   总觉得他们母子俩开始“狼狈为奸”。   虽然他的用意不同,但聊起来也只能顺着王婕妤,“那要是皇后娘娘有说什么,娘你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娘一定听仔细了。”   跟儿子一条心的王婕妤做出保证,势要在重要大事上给儿子好好出力。   王婕妤还宽慰儿子:“你别急,这才刚开始呢,眼下娘娘就待你跟我这么好,咱娘两抱紧这根大腿,也不愁日后。那些书你想读还读,可千万不能再累着自己了。”   皇帝、贵妃、顾千岁自然是本事更大,但那些不好讨好,人也不好接近,母子俩不如去“孝顺”皇后,以期未来。   宋宴清先是点头,然后头疼地叮嘱王婕妤:“娘,你收敛些,意图别太明显。”   目前皇后并不讨厌王婕妤,看她总找王婕妤去凤仪宫就能知道。但惦记着别人的东西,宋宴清想换作他自己,那恐怕是高兴不起来,好像就图个利。   真说起来,皇后的爱好……还挺特别。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家格局宽;亦或者皇后的库房早被那时养兵掏空了,眼下只逗着王婕妤玩?还有就是跟他有关了,只是宋宴清一时想不透其中关窍。   被王婕妤留着吃了饭,宋宴清才回七清宫趴下,早早地洗漱睡觉。   他今日的学习时长被好几人甩在身后,系统悄悄开心。   真不错啊!   宿主终于会偷懒了。   就连李福都松了一口气,今夜终于可以安心入眠,不用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还十分懒惰了。   第二日起来,宋宴清习惯性地翻了一下提示,发现果然错过了【今日学习时长最长】的奖励。   自从没了大额奖励,懈怠了啊。   于是爬起来洗漱后第一件事,也不是练剑亦或练箭,而是换成了练字静心,随后用了早膳去上书房。   读书的日子寻常又普通,没有什么大风大浪。   稀奇的是小风小浪也没有,慈宁宫里居然没传出什么宋宴清不敬神灵、不敬尊长的话,弄得宋宴清很想找宋云志问个究竟。   但三哥宋云志没空。   宋云志还在京城负责全城安保工作,据说几乎每日都坐着马车出宫,勤快得很。宋怀信说起来还挺羡慕。   皇子中另一个能常常出宫的是给宋宴清画了“小饼干”的宋承宇,他还在为着修书听人吵架,但可以时不时出宫去找另一个负责任人封如旭。   目前最为风光的却是二皇子宋广骏,他接连进了好几回龙华殿,还领回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三胞胎小美人、和一份户部行走的差事。   朝中六部,户部虽然忙得像狗,但地位还是有的,能够快速了解到朝野更多信息。   总结一下就是二皇子宋广骏的差事,比起大皇子、三皇子干的事,实惠又体面。   因着这个,宋广明没少对着众兄弟炫耀些户部的新见闻。   宋宴清当听新闻,听够了发动咒语:“五哥,你课业写完了吗?”   这一句看似平平无奇的话,可以让宋广明立马老实下来,认真完成课业,发现古怪后大家都学了去,最后耶瀚行都会问上一句:“五皇子,课业写完了吗?”   宋广明:……课业根本写不完啊!   课业写不完,但他持续装得像是懂事,还是有效果的。   闫嫔都不再跟老二吵架,转而忙着关心自己小儿子的心理健康,还特意找了忙碌的宋广骏,问了问有什么不正常的。   得知只是想上进了,闫嫔高兴得给小儿子送去不少稀罕东西,都是之前宋广明想要还得不到的。   宋广明也就只能坚强地在“课业写完成了吗”的咒语中,继续当老实孩子。   而耶瀚行的本子上,则又为宋广明、宋宴清分别加上一笔好评。   耶太傅颇为头疼,皇子们一个个都太上进了些,到时候他可如何选择?眼瞧着冬日围猎的日子也不远了。   ***   一转眼,宋宴清穿越到古代的第二个月也来到了月末。   这一个月的“收入”肯定比上个月更好,但到了月底,好像不冲冲业绩总觉得不对劲。   于是宋宴清拉上宋曲生,来到大皇子的元承宫。   元承宫占地有七清宫三四个大,仿若一个小园,其内就有景观可赏玩。   宋宴清和宋曲生喂饱了一群锦鲤后,终于等来忙完的宋承宇。   美青年面上带着几缕疲色,见着宋宴清笑着道:“忙得头晕了,忘了答应过七弟的事,还好你知道上门来找大哥!”   宋宴清道:“不知道大哥这么忙,你若没空不出去也成的。”   “方才想走,大哥的人让等着。”这是更不好意思的宋曲生。   “无妨,就当陪我散散心。”   宋承宇打量二人两眼:“你们换身衣服,我领你们骑马出宫,方便些。”   骑马出宫可比坐马车更叫人感兴趣。   宋承宇领着两个高兴的少年出门,听吵架和各种建议、听得头疼的脑子也舒缓了不少,瞧着精神头好了些。   出了宫门,这位大哥细心提醒:“手里缰绳控好、慢些,这边儿可能有人的,不可冲撞了人。”   也是听说老六、老七骑术不错,宋承宇才敢带上他们一道骑马出宫。   眼下一道走着,宋承宇观察两眼,便知道“据说”十分靠谱。   六弟选的马健壮高大、脾气极好;而七弟的马漂亮些,体型矫健灵活,但也很听话。   宋承宇笑着道:“你们的马有些物似主人形的意思了。”   宋宴清看着他的脸,再看看榜二大哥□□的白马名驹:……“大哥,你的马确实跟你一样俊。”   惹得宋曲生笑出声:“七弟这是什么话?”   宋宴清:“实话。”   宋承宇脸上一红:“大哥可没夸自己的意思。”   宋宴清看大皇子好说话,随口聊起八卦来:“看上大哥的人不少吧?怎么没听到大哥要给我们娶嫂子的消息。”   按习惯来说,这里十八岁娶妻就差不多了,二十岁怎么也要定下来。但皇宫里一溜七个,就是前面三个大的,好像都没消息呢。   再没消息,大皇子就要变成“大龄单身狗”了。   宋承宇闻言笑睨老七一眼:“你一个大男人,操心这个做甚?”   “我哪里大了,弟弟还小呢。”宋宴清骑着马,避到宋曲生身边去,让六哥夹在他和大皇子中间。   莫名成了中间位的宋曲生:……   宋曲生无奈了一瞬,还是没让开,甚至帮着七弟挡了下大哥宋承宇的视线。   宋宴清继续催:“大哥,说说呗,说说。”   宋承宇轻咳一声:“大哥也不知道。长辈俱在,不必我们操心这些。”   随后他飞速转移话题:“宴清你还是先想想,等会儿被人当猴看怎么应付吧!你在舅舅的营中可是大有名气。”   宋宴清不怕反喜:“大哥,大家都想认识我吗?”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宋承宇总觉得有点古怪。他问:“你怎么瞧着这么兴奋?可都是些武人,不讲究那么多礼的。”   宋宴清笑嘻嘻:“大家都喜欢我,我不应该高兴么?被看我也乐意。”   宋承宇笑:“你等会也要笑得出来才是。”   倒是叫宋曲生不太放心地问:“难道其他人会对七弟无礼?”   “不会太无礼,但武人嘛,不拘小节。”宋承宇如此道。   宋曲生想想自己充裕的小金库,对宋宴清交代:“七弟,等你进了军营,跟紧些六哥,知道了吗?”   宋宴清点头:“六哥,我知道了。”   宋承宇好笑地说:“你们两个可不够,还是跟紧大哥吧。”   京郊处营中人不多,可也是数千之众。宋承宇想,即便老六骁勇,也敌不过军中的那许多强手,真要玩闹起来,老七可能真的要被“欺负”一下。   宋宴清嘴上:“一定一定。”   心里却想:冲业绩的机会它来了!   大哥可真是好人,一连两回月底都能带他出宫门冲业绩,真是绝世好大哥啊。   待出了城门,一路往外,黄土扑腾的大道上,一行骏马的速度加快,扬起尘土,也将京城丢弃在身后。   宋宴清骑在马上,回头望了几眼,京城的城墙古朴巍峨、一眼望不到尽头。   然后就——   落后吃灰了。   宋宴清“噗噗噗”地吐着灰,赶紧驱马跟上队伍,避免再吃灰。   宋承宇笑着问:“回头看什么?城门有什么看头。”   宋曲生替吐灰七弟回答:“可能是第一次出京城,七弟才想看看吧。”   宋宴清点点头,认领解释。   听着还怪可怜的,宋承宇安慰他们道:“其实大哥之前也不能出城,甚至不能随意出宫,也就是最近才能多往外跑跑。”   也就一柱香工夫,马儿带着主人们来到了军营外。   宋宴清打眼一观望,就瞧出扎营之地符合兵书所讲,再往里面走,有事做的兵士严明有序、玩乐的兵士则在最为安全的地段。   等到亲兵来接,大皇子宋承宇才能带着两个弟弟去见主将封如旭。   宋曲生见了道:“军纪好严明,不愧是大将军麾下。”   亲兵应承道:“也是大皇子赏脸,不拿贵人那套来破坏军中的规则。”   宋承宇:“哪有外甥坏舅舅规矩的?你这样说,我可不高兴了。”   “不说了不说了,大殿下莫生气。将军、军师都在土台那边,正要看比武呢。”   “比武?”宋承宇这下就不只是精神,也兴奋起来,“快过去啊!你慢吞吞的做甚。”   他扭头对两位弟弟道:“军中比武有趣,好几位大力士、还有神射手,头回见我可是长足了见识,你们今日赶上好机会了!”   宋宴清、宋曲生两个:对对对,走走走。   宋宴清两个在亲兵眼里,就不像是想像中娇贵的小皇子,两人很是期待的反应弄得亲兵一愣一愣的。   怎么感觉这皇子,咋还没他有见识呢?   而后又自信、骄傲地想:军中比武得看傻这两位小皇子吧!   “舅舅,开始了么?”   宋承宇来到封如旭身侧,熟稔地开口相问。   封如旭听到他的声音,先答了一句“还没”,然后再侧头看来。   瞥见两张新面孔,封如旭一讶,而后抱拳道:“两位小皇子来了,军中正要比试,一并坐下来看吧。”   略高一些的看台上,又加上三张椅子,都挺靠前,紧挨着封如旭所在的中心处。   这样一动,下面的兵士自然都能注意到,有三位皇子来了,还有个是那个给他们唱诗经《鹿鸣》的小皇子的消息,悄然在兵士群中涌动。   宋宴清想了下,展现了一个真诚善良的干净少年形象,笑容干净,露出白皙的牙齿。   没见过脸的粉丝,给的粉丝值是会被打折扣的。   大宴后几日,宋宴清时不时能收到1点、2点的粉丝值,相信不少就来自军中。   坐下一会后,比武尚未正式开始,果如宋宴清所想,粉丝值动了起来。   【叮!粉丝值+5。】   【叮!粉丝值+10、粉丝值+4、粉丝值+3……】   一小会,数百粉丝值到手。   但再接着,就没了动静,因为大家看起了比武。   赤膊的精壮兵士先是抽签,而后二十人两两分组,依次比划起来。   拳打脚踢,背摔肘击……拳拳到肉的真打。   宋曲生看得十分认真,还能猜猜哪个会赢。   宋宴清看了几场,听着他六哥竟然一个都没猜错。   要知道宋曲生在几个兄弟中绝对算不得聪明,但不想他不仅武力值高,武商也不低。   绕是封如旭只时不时回答宋承宇几句,都多看了宋曲生好几眼。   不过宋曲生完全没注意到,他看完一轮后,对身边的七弟道:“这些将士都好厉害,我怕是打不过。”   宋宴清:……   以他的理解,六哥是不懂什么谦虚不谦虚的,说的绝对都是真心话。加上宋曲生绝非自大之人,方才又呈现了超高的武商,那么意味着他六哥绝对是绝世猛男。   这个年岁,就已经能敌过军中成年猛将了。   不过宋宴清再一看六哥宋曲生,也没在脸之外的地方,看出他的稚嫩来。   所以到底是提前发育完毕,还是还能继续发育?   十四岁,算他十五,还能再长的可能也大多了。   不会能长两米多吧?   宋宴清的目光扫向军中其他猛汉,看向两个可能有两米的,默默羡慕起来。   封如旭一手边是宋承宇,另一手边就是宋曲生了。听见宋曲生的话,这位主将有些不信:“六皇子固然勇武,可我军中兵士也并非弱手。”   军中最强的其实在封如旭身后,亦或是没能回来,还有轮换影响,但如今选出的二十人,也是低位官兵中的一批佼佼者。   宋承宇帮着六弟说好话:“舅舅,老六没有小看英雄的意思,就是感叹他们厉害。”   宋曲生平静地回答:“将军小看我?有几个我应当还是能赢的。”   “哪几个?”   封如旭身后亲兵怀着点坏心思,好奇地问出声。   宋曲生本就实诚,又有些兴奋,当下心直口快道:“那位红腰带的、还有他旁边左膝破了的、再有就是最矮的那位旁边的两人……”   二十人里,宋曲生只点了比较有把握的五个出来。   本来想劝两句的宋宴清:……   他六哥心里还是有数的。   几人说话听见的可不止他们几人,还有其他看比武的将领,当下热闹起来,在宋曲生的笑容中,送这位皇子上台跟兵士们比划比划。   兵士们笑嘻嘻地叫第一位红腰带下手轻点,嘴里满是在他们看来已经很客气,但多少带着轻视的话语。   输人也不能输阵啊。宋宴清大喊:“六哥勇武!无敌!上啊!”   宋承宇犹豫了下,还是站到了宋宴清身后。   宋宴清扭头:“大哥,你也喊啊!”   宋承宇捋起袖子:“大哥不喊,得留着力气。”   听见这话,再看动作,宋宴清再看向宋承宇的目光就亮了两个度:“大哥,你还准备上去帮六哥不成?”   宋承宇科普:“像六弟这种算挑衅点人,得车轮。”   宋宴清听了,也捋袖子:“那算我一个!”   宋承宇好笑地拍拍他肩膀:“你还是在这儿给我们助威吧。”   “我试试嘛。”   一来称称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二来遇到热闹、当然要凑凑。   像他这样凑热闹的,人家真正的猛汉想必也会留手,宋宴清打的就是玩玩的心思,可没六哥的志向。   等宋曲生车轮掉两人,宋承宇接班拼掉一个后,宋宴清就上台去丢人了。   他一看就不太行,虽然个头不矮,和台上的矮壮兵士也相差不多,但脸白显小,一看就是生瓜蛋子,兵士们反而能笑呵呵为他鼓劲。   台上精壮、偏矮小的兵士冲小皇子笑笑:“小殿下尽管上,小的知道分寸。”   宋宴清也笑:“好,谢谢大哥。”   然后上去就给了大哥两下。   没防住的猛汉懵了一下,被迫认真。   宋宴清人瘦,看着是气力明显不足的,几十招后落败,被摁在地上。   但事情其实已经出乎宋宴清的预判,他好像没他想的那么弱,居然也能跟还算认真的兵士你来我往几十招。   而且他感觉,他的力气好像也不是特别小。   虽然轮到他的对手看着也不是力量的,几乎是二十人里最弱的,但武力值肯定也不算低。   看看自己70的爆发力量,62的体力,宋宴清迷茫了。   他不是及格线上的水准吗?   ——“系统,1000粉丝值,透漏一下六哥的身体基础属性行不行?”   【最多只能检测一个具体小项。】   “看爆发力量吧。”   【82(潜力值:91)】   ——“基础属性的标准不是普通人吧?更不是正常偶像。”   【是以强者为依据设定的,所以属性数值只与正常人比偏低。偶像非花瓶,作为未来的优质偶像,绝不能是弱鸡哦。】   ——“感谢提醒,我已经在成为猛男的路上了。”   系统发出哀嚎:【但也请宿主不要沉迷加属性点,看看你的业务能力吧!】   一连两月,系统怎么也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宿主居然完全无心提升业务。就算同行业务水平都很烂,也不能如此摆烂吧。   宋宴清选择不听,扭过头接收自己新的粉丝值。   【叮!粉丝值+50。】   刚刚把宋宴清摁在地上的兵士透过人群,给了小殿下一个肯定的笑容。 第035章   除了一笔50外,还有更多小额的粉丝值,1点、2点、5点。   这些粉丝值点数乍一看不多,和宋宴清第一次收到粉丝值一样,都是些“路人粉”,对他稍微有些好感就能产出。但强在人多,随便凑凑也能过百。   宋曲生挑的都是落败者,待一场“趣味比拼”过后,原本胜出的十人也休息好了,继续上演肉搏大战。   选出前五名,再补一个,前三就出来了。   大抵是想让几位皇子玩得高兴些,封如旭让三人上前发放前三的奖励,一人一个大银锭子。   宋曲生将银锭子给出去时,将心里冒出来的一点渴望藏好。   就是脑海中忍不住想:他要是参加,是不是也能得个奖?   这样想,那颗想当将军的少年心也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宋宴清和他最熟,察觉到一点。   等第二批兵士开始新的举重比拼后,他小声道:“六哥,这是轮流制的,不会叫一个人天天赢的。”   宋曲生脸一红,这才露出几分稚气。   他眼神闪烁地解释:“我没有……”   连撒谎都不会的老实孩子。   宋宴清也不笑他:“六哥要不要再下去试试?”   “不必了,耽搁众人时间。”   举重器比肉搏快得多,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宋宴清弄懂重量计算后,在一旁看着,更深地意识到——他刚才的认知完全没问题。   在古代身体素质偏中上的精英兵士中,他的体力耐久尚且能算弱点,可爆发力量却绝对不算弱,只是也不算强悍。   他现在就好比精英怪群体中的普通精英怪。   大哥宋承宇则是中上档的精英怪,而不完全体六哥现在是小BOSS,完全体宋曲生想必是妥妥的大BOSS预备役。   虽然距离最厉害的人尚有差距,但他的发展空间和潜力都有,且只需加点就行,怎么也能算是个“大天才”了吧?   宋宴清想到这里,忽地发现又一个小问题。   ——“系统,你以前的宿主有走运动巨星路线的么?”   【系统以前没有宿主,宿主你是第一任。】   ——“运动员想要成为巨星,属性值95往上都不够用的,而90数值后想要单纯通过粉丝值加点数额巨大,性价比很低。”   宋宴清在脑中翻了一下面板块,去看具体的90数值后加点需要的粉丝值,被一串八个0看得眼花。   ——“一亿?系统你怎么不去抢啊。”   【首先,你的系统只是个普通的优质偶像系统。其次,宿主你匹配的是爱豆出道模式,运动巨星会和你的面板有区分,前期更难提升、后期则更人性化一些。】   简单来说,BUG是有的,但不是很大。   可宋宴清还是觉得不太对。   ——“我前期加点提升身体属性,还是太简单了吧。”   他当初以为是BUG,但既然走运动巨星路线的BUG能被提前预判,90数值也不算低,为什么系统不让这个点变得更合理呢,不应该啊。   仿佛拨云见日,宋宴清想通了关窍。   ——“属性点为什么是奖励性质、打折的?”   【系统动用了打折权限。】   ——“为什么呢?”   【宿主所处环境太危险了,你们公司每天都有不正常的死亡发生。系统检测到环境不安全、以及宿主本人的强烈不安感,所以自主开启了打折权限。】   【此项服务由系统自行判断,宿主不可主动提出类似要求。】   宋宴清:……   明明保护了他,却不告诉他真相。   究其原因,居然是系统的机制,不相信人类会不占系统便宜。   事实证明,系统的防御机制是正确的。宋宴清有那么一瞬间,还真有想让系统不止打折,给他来个打腿折套餐的念头。   前期发育太难,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么。   可系统强调了,某位宿主还是要脸的,没开这个口。   而且系统提供的加点,宋宴清相信背后都是能量的耗费,他和系统穿越后家境贫寒,怕是也浪费不起。   ——“感谢系统你的打折服务!爱你。”   对宋宴清来说,90的数值也够用了。   解决完心头的疑惑,宋宴清又发了一回银子给前三的大力士。   随后军中比武来到第三轮,骑兵骑射。   宋宴清有些手痒,又想挣粉丝值,开口大声道:“封大将军,我能参加骑射么?”   一点不见外的好处,就是会得到更多的机会。   封如旭同意了。   而宋曲生虽然想,但已经出过一次风头,又没好意思开口,加上宋承宇也没说话,就只看着宋宴清一个人骑着他的马上场和兵士们比拼。   不出意料,宋宴清是全场最吸人眼球的。   一来大家都对陌生新人更感兴趣,二来他的身份也有加成。   还没开场,宋宴清就又有粉丝值入账,让他振奋地拎着场上最轻巧的弓箭熟悉手感。   受伤后不能走动,别说骑射了,一开始练剑也是不方便的,故而前期宋宴清换成了不动的原地站射。   后来伤好了,四兄弟也是经常练习,宋宴清还是他四哥的小师傅呢。   准头许是因为敏捷高、又格外耳聪目明的缘故,非常惊人,连宋曲生都是服气的。   熟悉到第二筒箭矢后,军营众人就能看出来,这位小皇子准头还是可以的,十箭能中七八箭红心!   比起军中最强那批的神射手自是不如,甚至这批精英骑兵也都能胜过宋宴清的准头,但谁把小皇子真正当对手呢。   众人都没想过,宋宴清其实还能更准,他拿的弓箭可都不是惯手的。   而宋宴清看着好几人能够全中靶心,琢磨着怎么更出风头些。   他练习骑射的时间其实很短,能有如此厉害的水准,肯定天赋斐然。   但总不能一边射箭,一边嚷嚷自己是个新手吧,会笑死人。   可突出不了,哪怕就是平局,也达不到他“疯狂冲业绩”的目标。   既然突出不了,宋宴清想了一会,决定走夺眼球路线。   “吁——”   骑手俱都骑着马,一小会场上就免不了飞扬起尘土来,但健儿们各自持弓,吃灰也英姿飒沓。   宋宴清手中弓箭比较省力,但方才磨合练习过多,因此主动排到了最后,选择吃最多的灰。   半道有亲兵送来特殊照顾,给宋宴清送了块布条,方便挡着那张俊秀的小脸,免得来时还白白净净,回皇宫就是个泥人了。   宋宴清笑着谢过,接了布条捂住口鼻,而后继续看其他人射箭。   “十中十,九箭红心,一箭八环!”   “十中九!九箭红心,一箭飞啦——”   一行列开十个箭靶,骑马快速过去,同时射出弓箭,手滑一下,厉害的射手也能闹出意料不到的笑话来。   “十中十,十箭红心!”   这样成绩最好的,能得满军欢呼。   兴奋的骑射手面红耳赤,胸膛往前挺,骄傲得像是清早打鸣的大公鸡,特意在场上溜达一圈才退场。   “十中十,九箭红心!一箭九环!”   ……   “十中十,十箭红心!”   在第二十位骑射手交出满分成绩后,轮到了宋宴清。   骑在马上的小皇子扯掉了挡脸的布条,眉心聚着,俊秀的面庞上满是认真。   少年驱马往前,加速,在划线外平齐箭靶方向。   路过第一个箭靶,宋宴清手下第一支箭矢射出。   没中第一个箭靶。   但中了第二个!且正中红心。   “嚯——!”   轰隆一下就把场子炸了,有的人以为是小皇子紧张射错了,哈哈大笑,而有的人则是睁大了眼,继续盯着马上的少年。   第二箭。   中了第三个箭靶,还是正中红心!   宋曲生想起七弟第一次玩骑射,射中了四哥箭靶的事。他笑着道:“七弟又在故意逗人玩了。”   封如旭忍不住问:“七皇子从前也这样……不成?”   他认为这是犯规,还怪花里胡哨的,不过一个想出风头的孩子,也说不上讨厌。   宋曲生就道:“我们兄弟一起骑射,四哥一箭都没中,七弟就故意射到了了四哥的箭靶上,如同今日一般矣,是错射红心。”   宋宴清并不知道场下这些事,随着他来到第六个箭靶,且每次都正中红心,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笑话他了,只有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喝彩声,震耳欲聋。   第七个,第八个……   当他来到第九个箭靶位置处,箭矢射中第十个箭靶,将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马儿继续往前,赤色鬃毛往后飞扬,扬起的身躯流畅而矫健,将马这种动物的高大俊美发挥到极致。   马上的少年在风中回身,飞快地朝着来处的第一个箭靶,射出了最后一只箭。   距离遥远,箭矢飞射而出,似乎时间都被拉长了。   宋承宇屏住呼吸,同场中每一个观看的人那样,目光都追随着少年射出的箭矢。   “呲——”   箭矢扎进了箭靶之中,发出轻轻的声响。   上前查看的兵士看清箭矢具体位置,惊艳之外,也稍有遗憾。   “十中十!九箭红心,最后一箭九环!”   就差一点点啊!   宋宴清却早有预料,甚至还觉得这次“赌|博”还算成功。   少年单手举起弓,也在场上跑马,在起哄欢呼中扬起灰来,光影在灰尘中跳动,使得少年更为明亮夺目。   “小殿下好生厉害……”   “差一点就都是十环了!”   “厉害厉害,少年英杰!”   倒弄得评判的将军们不好说,有人全中,但宋宴清这个明显难度更大,尤其最后一箭回射,九环也十分惊艳。   封大将军正想主持公道,就见到少年马后跟着一群他的兵,一窝蜂凑过来了。   宋宴清骑在马上,面上带笑,朗声道:“宴清一箭不曾中,将军们不必将我算进去。”   怎么能算一箭没中?   众人愣了刹那,恍然反应过来,每箭都换了箭靶中,把小皇子高难度的十中十,说成一箭不中貌似也行。   宋承宇看着七弟,目中闪过“佩服”之色:“七弟一箭不中,奖品分发给军中诸位神射手即可。”   更多人反应过来,原来小皇子不是在整花活,只是不想与军中将士争那养家糊口的银钱啊!   马上少年的身影,在这刹那高大了起来。 第036章   封如旭看着马上的少年,面露赞色:“七殿下年岁虽少,已箭法非凡,竟还是磊落君子!”   宋宴清跳下马来,抱拳一礼:“大将军过誉。”   排除了宋宴清,前三就在全中且全部正中红心的骑射手中选出。   这回宋宴清再送出银锭子,下面的欢呼声更热烈,想来有一半是给他的。   与之相伴的,是耳畔不停响起的粉丝值增加的声音,让宋宴清面上笑脸更灿烂。   今日粉丝值收入3000+了!   4000+——   宋承宇特意从封如旭另一边过来:“七弟怎么如此高兴?”   “当然高兴了。”宋宴清问道,“大哥不高兴么?”   宋承宇便忍不住笑起来:“确是高兴的。”   看完三轮比武,那些挤压心头的尘埃都仿佛被扫帚一把扫开,心中变得敞亮舒坦。   三轮结束,用来释放军营热情的比武画上句号。   封如旭两下安排好其他事,继续接待三位皇子:“附近山上有处湖泊,周围也可打猎,可要去看看?”   宋承宇看向两位弟弟,笑道:“我是去过的,山上湖泊景致尚可,两位弟弟可有兴致?”   宋曲生无可无不可,打猎听起来也就那样,他更想多在军营待待,于是将目光望向七弟。   宋宴清看一眼宋曲生,立马懂了他的心思,笑着道:“大将军,我与六哥不想上山去打猎,想在军中多看看,能否领我们转转、长长见识?”   “我亦是此意。”宋曲生连忙点头。   “那请吧。”   封如旭带着三人,去军营各处转悠。   边走着,封如旭随口问道:“莫非两位皇子日后想从伍?”   “我确有此意。”宋曲生坦然承认,又努力客气道,“盼将军不吝惜,多多赐教。”   宋宴清心里:俺也一样!   嘴上顺带着出去了——“俺也一样。”   封如旭笑起来:“七殿下莫学别人的口音,容易叫人误会。”   他军中有人口音改不过来,也是称自己为俺,还以为宋宴清是现学了那几个将士。   宋宴清弥补错误:“会被误解故意笑话人么?其实用得好,也能增强融入感吧。”   “长期相处在一块的,各自知晓彼此性格,如此行事无妨。”封如旭直接代入了带兵模式,“但如果是临时组成的军队,如此行事就容易引发争端,不过这些只是小问题,小心乡党集结即可。”   宋宴清几个点头,意识到带兵的麻烦。   随后封如旭身后带着人,领着三位皇子在军营中走动,简单介绍着他的军队。   好比他的军中,因为算是最为正规的,在步兵兵种上就很丰富,从盾兵到射手、长矛兵、先登队……火头兵、军医等等,种类十分齐全。   宋宴清甚至还看到了一小支负责投石车的队伍,在山边角搞着试验总结。   一路走来,属宋宴清问题最多,麻烦些。   他好奇心足,连做饭的地方都去转了一圈,跟人家伙头兵取经——“做大锅饭的细节一二三”,连烧火的小兵也没放过,烧火怎么就不可以汲取经验呢?   靠着一张厚脸皮,宋宴清将刷脸进行到底,又薅出了两千多粉丝值。   最后不小心带坏了宋曲生,连营外士兵们取水的地方都要去看看。   封如旭从没接待过如此亲民的“阅兵队伍”,只能感慨年轻人果然活泼有趣。   宋承宇给舅舅投个“求宽容”的眼神,好笑地领着两个好奇心过分旺盛的弟弟往军营驻扎前方走。   顺着河流往上,封如旭道:“倘若敌军在上方,那么水源则不能轻易入口;倘若是死水,亦不能入口……”   看在外甥的面上,这位大将军给足了耐心,加上最近在修兵书,封如旭也在总结自身的行伍经验,这些随口便能说出许多。   讲完水源如何选取的注意点外,还能简单提到如何打井、如何过滤水,连宋承宇也渐渐入迷。   一时众人的马儿便多往上游走了一段,穿过了一座山,能模糊地看到人烟、以及往后类似扎营、训练的一大块平地演武场。   宋宴清这辈子目力极佳,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也是军营的地盘么?”   “不是。”   封如旭拉住马:“对面是禁卫军的分驻地,不能再过去了。”   “禁卫军不是大批都驻扎在东西两处城门附近么?”宋宴清问道。   宋承宇道:“那是值守的精兵,得轮换值岗。更多人还是在城外训练驻守,其家人也可耕种度日。”   “倒没见训练,和寻常乡野也没甚区别,只那演武场显眼。”宋曲生仔细观望了一阵。   “这种寻常日子,几日有得一练就不错了。”封如旭的亲兵发出笑声来,“他们跟我们封家军可不同。”   他们是久战之兵,随后便要回到北地去继续当兵的,算是职业兵种。   而京城外的禁卫军,虽名义上与他们没有区别,甚至更好听些,可已经多年没有经历战事,自然只会越来越差。   城中那批禁卫兵能有些模样,靠的是丰厚的粮饷、和外地轮换回来的兵将调|教、替换。   封如旭看这亲兵一眼,喝道:“口出无状,回营去领十军棍!”   亲兵顿时满脸悔色,可一声不敢吭,老实下去挨军棍。   队伍一时沉默下来,没了来时的好气氛。   碍着禁卫军是昏君的亲属兵马,宋宴清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成为了沉默队伍中的一员。   ***   回城的路上只剩下兄弟几个,倒是又能多说一点。   宋承宇谈起他去迎军队回京时,曾看到神射手一箭射下高空中的大雁。   好让两位弟弟知晓军中并不是没有能人,而是能人平常秀了太多次,得的东西也够多了,被禁止下场了。   他说这些,自是怕两位弟弟出过风头后,生出自傲之心,也轻视军伍中的能人。   宋曲生听出他话外之音,抱拳行礼:“多谢大哥提醒。”   宋宴清则出着神,想着他结余“50000+”的粉丝值,面上忍不住带出笑意来。   “七弟,你听见了吗?”   宋宴清:“听见了,射大雁。”   虽然他只听见了三个字,但并不影响他笑眯眯地加入聊天,给宋承宇瞎出主意。   “修兵书为措辞吵架?大哥,兵书修了给谁看啊?不应该是给将士么。”   “弟弟看好些普通将士其实不是没有才能,而是好多兵书太深奥了些。要不要修一本好看易懂的给普通将士们看?”   “讲用兵的兵书多了,但像大将军今日讲挖井的却不多。”   “五哥不是想写话本么,可以写些有考据的军营类型的话本出来吧!”   领兵打仗其实是没有固定公式的事,变化太多,随机应变,会动脑子是为将者不可缺少的素质。可名将难以培养出来,藏私的缘故也得占两分,修兵书从大体上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   至于宋宴清的异想天开,光是听着就有不少麻烦?   反正又不要他来。   不管大哥死活就好了!   宋宴清偏头看去,宋承宇面上神情比在封如旭军中更为振奋、端的是神采飞扬,一瞧就知道极喜欢他的提议。   【叮!粉丝值+200。】   榜二大哥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喜爱。   【叮!粉丝值+50。】   宋曲生也表达了自己的喜爱:“我瞧五哥看的话本好些都挺无趣,七弟说的那种定然精彩!我也想瞧瞧呢。”   真写打仗的“话本”自然不可能轻易外传,怕被人学了去,惹出无数麻烦来。   不过兄弟几个看看倒不成问题,宋承宇爽快点头,在憋闷的差事里找到了自己的乐子。   回到宫,宋承宇又热情地留了两位弟弟在元承宫用了膳食,才放宋宴清两人离开。   回了七清宫,宋宴清补了补看书的进度,趁着让人给自己按摩放松手臂的工夫,再次清点了一下“二月”的收入支出。   二月有“联欢会”、虽然为此挨了顿棒子,但也借此机会获得了多批粉丝值。除此之外就是他故意带伤去上书房读书立人设、以及今日去军营,这两项有大额收入。   比起好几万的收入来,这个月的支出很少。   怕身体突变太快有什么后患,宋宴清只加了各自几点的基础属性,开销控制在2000粉丝值。   【力量:70,敏捷:90,柔韧:60,体力:62。】   【恭喜宿主身体属性全部及格!】   ——“感谢,同喜。”   睡前想着存款破5万太兴奋,宋宴清决定来点仪式感,又抽奖了三次。   喜提普通奖品【训练精力药剂】X2,高级奖品【乌黑秀发】X1。   宋宴清:……   ——“系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嫌我不好看?”   【抽奖概率纯看脸,与系统一概无关!】   ——“你都说看脸了,肯定是嫌弃我没大哥好看,对不对?”   深夜,宋宴清与系统发生了第一次吵架,以系统割地200粉丝值的能量安慰宿主收场。   而李福看着左右没能睡着的七殿下,左思右想,渐生惊意。   ——七殿下在背睡前看的那篇佳文吗?那可是两千多字的长文啊!   半柱香后,宋宴清用平稳的呼吸声安抚了他的大太监。   睡着了睡着了,真的没有再学了。 第037章   北风呼啸,天气一下冷了起来。   上书房屋檐上爬上霜凝细珠的早上,耶瀚行抱来一叠考卷。   耶太傅面带笑意,笑得斯文:“今日不上课,且考上一考,好叫你们暖和些。”   宋广明正回头跟宋宴清讨论他的新话本创意,听到这话以为是要加火炉了,兴奋地道:“太傅,你可真是个妙人!”   “你看一眼。”宋宴清小声提醒。   宋广明闻言仔细一看,整个人霎时有些不好。   “是考卷,不是火炉。”   宋曲生也不喜欢,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宋怀信倒不介意,他近来颇有进益,正想一试水准。   弟子就四位,前头三位皇子几乎已经不来上书房,耶瀚行松快许多。一空闲,便有了工夫准备考卷。   他笑着催:“快上来领了你们各自的,做完就能走。”   提前下课还是招人喜欢的,宋宴清捧场地第一个领了自己那份考卷。   他有注意到,四人考卷还不一样,自己这份不厚不薄算适中。   等待了一会,宋广明拖拖拉拉地领到了最厚的那份,他还没发现区别,震撼道:“这么厚一叠?太傅,做不完啊。”   “五殿下,先做了再说,不要总是毛毛躁躁的。”   耶瀚行说他一声,站到一旁,手里拿着卷书看了起来。   四周都是书册,监考人又看似出神,但兄弟几个没一个乱来的,毕竟作弊那比考差了还要丢人些,是品德问题。   在耶瀚行孜孜不倦地教诲下,每个弟子都深知——考差了是可以的,行事卑劣不行。   宋宴清摊开考卷,先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再开始答题。   他这份考卷出题语言简洁,字迹一瞧就是耶瀚行的亲笔。   考卷内容一半是上课讲的内容,另一半来自耶瀚行给的书单,多数是开放题,没有固定的答案可以背诵照抄。   自有人帮着磨墨,宋宴清打了腹稿,又简单列出草稿,就开始洋洋洒洒一会、再迟疑一阵答题。   假如耶瀚行看到他的答卷,肯定能看出来——宋宴清还是走上了顾明朗指点过的歪路。   但这场突袭小考,宋宴清想答得更漂亮些,只能选择如此走捷径。   这种抉择,其实也呈现了宋宴清未来对于读书一道的选择。   读书于他而言只是用来“用”的,工具而已,而非他立身吃饭的饭碗,不需要耗费水磨工夫去细细打磨。眼下,他只需要够用即可。   但这和耶瀚行的读书之道是相违背的。   ——“多少有点大逆不道了。”   以为宿主是考试紧张,系统决定给宿主讲个笑话。   【爷爷不会生气的。】   于是宋宴清就在考场笑了出声,引来两位哥哥的注视。   宋广明眼神直接,像是在问——你怎么笑得出来的?!   宋怀信只看了一眼,但在随后送上10粉丝值,一切尽在不言中。   六哥宋曲生沉迷答题,就像认真看书的耶瀚行一样,根本没回神。   宋宴清抱歉地笑了下,老实做题,也把系统的出声提示一起关了,免得出现什么意外,他再影响了其他人考试。   风呼呼地刮,题也呼啦啦地一道道过去。   宋宴清心情还愈发好了起来。   自从换了身体,他于看书识字上的老毛病就没了。重生后的这次考试,与他记忆中每次考试的困难比起来,属实是在享受范围内。   从前他对文字类考试是畏惧的。   任凭你如何努力,就是难以克服难关,那么气馁就无法避免。置身现代频繁的大考小考环境中,就是残忍加身了。   又或许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已经进步不小,但只要把你往人群里一放,就显出你的毛病来了。   不比较?那是不可能的。他没得到过那样的待遇与鼓励。   从前他是有病的,现在他终于好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最后一捺,宋宴清甚至有些舍不得就此撤笔,可惜考卷已到了最后。   他只得满足地、无声喟叹:真好啊。   如此感慨,别人自然不可能知晓,只能错误地误会了。   宋广明一手撑着又冒出两颗痘的下巴,双眼古怪地望着模样享受的宋宴清。   老七这看着不像是演的啊?   往日和他一起逃课、一起胡闹的难兄难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再想想自己,似乎也变了很多。   宋广明忽生怅惘,低头继续答题。   这一场答题,宋宴清第一个结束,宋怀信紧跟其后,而后便是宋曲生,宋广明拖拖拉拉地在最后。   倒不是他的考卷难,只是他中途跑神多,又总是动来动去,裤子怕是都磨出了球来。   考完了,四人中午一道用膳。   宋宴清说出自己的猜测:“今天的考卷怕是太傅给的文测。”   宋怀信点头:“很有可能。”   “那我答得还挺好的。”宋广明想着自己的考卷,感觉不是很难。   宋曲生则用一种考懵的表情道:“做完了。”   剩下的他也管不了了。   宋宴清抢了两个鸡腿,分了一个给他六哥:“别想了,做完了就好。”   宋广明见状立马去抢翅膀,他喜欢吃翅一些。   宋怀信面对着没了四肢的鸡:……“用不着如此吧?”   “抢着吃香啊。”宋宴清道出秘诀,“一看就知道四哥你吃饭不香。”   宋怀信看了看三个弟弟:“你们吃饭确实香。”   宋宴清和宋曲生没反应,唯独宋广明总觉得不对。   他看了看已经加了两碗饭的老六和老七:“四哥,你别把我跟他们俩算一块啊!”   宋怀信打开旁边菜上的罩子,取出只蒸得软乎的乳鸽,慢条斯理地拆解取用嫩肉。   见状,宋曲生祭出自己的经典语句:“其实四哥说得对。”   宋宴清:“五哥,他们就是嫉妒你抢到了鸡翅膀!”   宋广明就很好哄地又开心起来,还给宋宴清分他的鸽子腿。   对考试结果的担忧自然是有的,但眼下吃饭好像重要许多,轻易挤走了少年们的许多心事。   ***   考完的第三天,四人才拿到批改后的答卷,互相讨论起来。身旁还候着翰林院的年轻学士,妥妥的顶级师资。   耶瀚行在另一边他的单人书房中,做着最后的纠结。   约莫一刻钟后,换了厚衣的耶瀚行起身,来到大书房,开始今日份的授课。   今日讲题是“兄友弟恭”,耶瀚行回忆着他归京回来后,再次见到四位皇子的情形,娓娓道来,以情动人。   再联合古今的典例,讲述着兄弟之间相处无间的种种益处。   宋宴清:……   一听就是担心等下兄不友、弟不恭。   四人多少都能猜到耶瀚行等下要做的事,听课不免有些分心。   宋广明心思最简单,他知道——冬日围猎的名额他没戏。   没了想法,最多也就猜猜太傅怎么做三选二的选择题。   乍一想,宋广明也猜不到太傅会选哪两位。   然后又想着自己考卷做得不错,改变也是巨大的,太傅要是眼瞎也有可能选他。   宋怀信还是平常的认真模样,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宋曲生试图猜太傅的心思,太傅想要安抚谁呢?可他们兄弟之间,应当不会为这事儿争吵吧。   随后也开始想,不知他被选中了没有。   自己武功最好,后面练骑射得也算是出色,这些日子读书亦颇为勤勉,宋曲生心内其实很是期待。   宋宴清观望一圈,听课有些听不进去,低头分神练起字来。   他身边还坐着那位耶瀚行特意找来的,家中有位五岁幼子的学士。   前几日,宋宴清还给那未曾蒙面的小孩,送了副他自己写的字帖当作对方六岁的生辰礼,落款是——你的大师兄。   结果:【粉丝值-1、-1、-2!】   宋宴清问学士,对方只说没什么,让宋宴清感慨小小年纪人心不古。   宋宴清不知道,教着好教的学生,让这位学士心态发生了改变,使得他对着真正的孩子要求高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一两点的,不是人心不古,是童心纯朴啊。   眼下陪读的学士瞧着七皇子偷偷练字,落笔谨慎、行笔却自然流畅,还主动纠正了昨日的错误细节处,就知其在有效练字。   但也不可放纵,待宋宴清又写完一个字,学士扯袖子提醒。   宋宴清只好收了笔,继续听“兄友弟恭”的故事会。   耶瀚行环视一圈,看四人都心不在焉,适时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今日就讲到这儿吧,三日后交一篇文章上来。”   心急的宋广明催道:“太傅,你快说正事吧!”   “读书不是正事?”太傅嘴硬。   自认也铺垫了许久,耶瀚行当下慢悠悠道:“围猎的事早已提过,今日太傅已选出人选。但太傅要先说一点,选人一事我亦十分为难,恨不得把你们全部选中。”   他颇为真心实意地叹口气:“可惜不行。”   宋宴清看着好笑,当初吊他们胃口、催促他们上进努力的时候,太傅的狐狸尾巴都快摇出来了,眼下却是满脸懊恼的样子。   相信下回太傅也不敢干了。   耶瀚行自责一番,终究还是要给出结果,他微微侧过身:“四殿下、与七殿下。”   话音尚未落下,几道目光就落到了耶瀚行身上。   宋宴清得到结果,也没有什么欣喜的心情,偷偷地去看六哥宋曲生。   宋曲生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就是一贯的简单。   因为宋曲生知道兄弟们会在此时看他,所以他特意控制了自己的表情,好叫失望不出现在他的面庞上。   反倒是宋广明有些懵地出声道:“啊?”   只一个字。   但充分体现了他内心的惊讶。   冬日围猎,在宋广明看来最需要的便是武力值了,他就没想过老六会被筛掉的可能。   倒是老七,当初老七说“未必没有可能”时,他是完全不信的,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才答应包了老七的膳食,跟着一块读书上进。   后来他半道放弃了,七弟却一直在坚持,眼下竟是做到了曾经看来不可能的事!   直至耶瀚行宣布课毕退堂,也就只有宋广明“啊”了一声,气氛沉默得很是贴合耶太傅的担心。   好好的兄弟之间,不会叫他搞出矛盾来了吧?   耶瀚行有些心神不定地回到了单人书房,书也看不下去了。   大书房里兄弟四人,宋怀信先开口:“我先走一步?”   宋广明紧随其后:“五哥也走了。”   留下往日里看着感情最好的两个,宋宴清跟宋曲生。   宋宴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很少有这种“好学生”的时候,装酷吓跑那些企图安慰他的好心同学才是他读书时更为习惯的操作。   到后来,进公司当训练生,他是独一档的单人练习生。   宋宴清其实有些想找太傅问问,他看一眼太傅离去的方向,又回过头,开口喊了声:“六哥。”   宋曲生佯作没事,反问道:“怎么了?”   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怕七弟安慰他,当下忍不住道:“四哥五哥都走了,六哥也想起来有事,今儿个不等你了啊!”   宋宴清就孤零零地被落下了。   他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皱着眉。   【宿主,你这是因为太卷、成绩考得太好被孤立了吗?】   ——“没有,我只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尴尬,需要一点点时间来缓解。”   ***   宋曲生沿着秃了大半的银杏树往外走,身后跟着鲁毅。   这个往常对七弟不如何热情的太监往回张望了下,问:“主子,今日不等七殿下了么?”   宋曲生含糊道:“不等了。”   鲁毅话也不多,没追问为什么。   但宋曲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这样是不是太小气了些,自己平常并不是如此小气的人,何况小七待他那么好。   他在意的,也不是小七被太傅选上了,仅仅是他自己的事。   只是这个时候,实在不想再听一些安慰的话,宋曲生怕自己撑不起兄长应有的样子。   但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兄长该有的风度。   走到宫殿门外,宋曲生停下步子,懊恼地拍了一下腿,转身往回走。   鲁毅满急忙跟上:“殿下,怎么了?”   “我——”宋曲生没能答出来,但脚下却又快了几分,从快走,到跑起来,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但宋曲生回到大书房门口,探头往里看,却没见到七弟的身影。   倒是李福在,他机灵地道:“六殿下,我家殿下往太傅书房去了。”   于是宋曲生也往耶瀚行的书房走去。   宋宴清先一步到了,正在凶残地追问耶瀚行。   “太傅,你到底怎么选的人?”   耶瀚行心说:自然是一笔笔都有的,他可是用笔头记了的。   但又不能给这小狐狸看,只能口头回答:“太傅如此选,七殿下可是心中不服?”   “不是不服,只是想替六哥问问。”   老实说,宋宴清也觉得很难选,毕竟去掉宋广明,每个人都各有优势。   四哥文好、六哥武强。他是后来的进步党、还闹出了些名声、眼下文武都过得去眼。   倘若没他,像是最开始那样,倒是好选了,如今倒弄得麻烦起来。   问完后,宋宴清听到了脚步声,他机敏地回头,就看到了被替的当事人——宋曲生。   问题是,宋曲生好像湿润了眼眶。   宋宴清愣在当场。   耶瀚行抬眼一看,牛高马大的六殿下又成大号兔子了——红着眼眶像是要哭那种。   宋宴清不知所措地回头,想要寻求太傅的帮助,就见太傅脸上的懊恼重现,甚至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宋宴清:……   我那没用的太傅!   宋宴清坚强地自己上,出声打破尴尬氛围:“六哥,你怎么回来了?”   宋曲生其实并不是想哭,只是一感动就如此了。   他走进屋中:“七弟,六哥走到半道就后悔了,实不该落下你的。回身寻你,听李福说你在太傅这儿,我就过来了,不小心听到你与太傅的谈话。”   宋宴清点头,坦然道:“我想来问问太傅,为何没选六哥。”   宋曲生一时心中感慨更多,他替太傅回答道:“太傅选人自有章程。”   “七弟你与四哥都有强于我的地方,选中你二人,我并未心生嫉妒。只是六哥先前觉得自身亦不差,抱着能被选中的期望,故而失落。又在怕你贴心安慰下,像此时一般惹人笑话,方才不想跟你一道回去。”   宋宴清恍然大悟,问道:“六哥是极容易哭的体质么?”   “那倒没有,只是偶尔、偶尔罢了。”耶瀚行见能插上话,帮着六殿下辩解一句。   宋宴清听到他的声音,又道:“太傅,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想听你的理由。”   “你们在我心中都是极好的。”耶瀚行看向宋曲生,“六殿下性情纯朴,君子品性,然失之锐气,于这等竞争之事,与他人相争之时,不免显得平淡。”   宋曲生也是努力了的,但他的努力似乎显得平淡、无用许多。   几兄弟也知道,宋怀信近期在学问上,可是狠狠拼了一把。宋宴清更不用说,他早就开始当卷王了,而且进步飞快。   宋曲生多想一些,心中也猜到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开口道:“多谢太傅指点,太傅所言甚是。”   宋宴清看太傅一眼,却觉得这理由似乎有些欠缺。   他六哥的武力值,也是断档的啊,再多点锐气,不得一拳两个,哪能只看缺点的。   就四哥那“箭神”的技术,出去围猎,被人笑话的风险也很大。   冷静下来后,宋宴清倒能看出更多东西,猜想太傅有更多的考量,只是不好与宋曲生直言。   点出宋曲生缺点后,耶瀚行又忍不住夸他,叫学生知道他的喜爱。   听得宋曲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偷看一旁的七弟。   宋宴清:……   “原来太傅平常待六哥这样好啊!”   “可为什么待我就十分粗暴,老敲我的——”   在太傅眼刀下,宋宴清抱着头吞下了自己的“头”字。   宋宴清在心里嘀咕:小心我也变兔子。   另一边。   宋怀信堵在老六老七的必经之路,等待着先堵到哪一个。   但他只堵到了宋广明。   宋广明:“四哥,你来这儿干嘛?”   宋怀信:“你准备干嘛?我便干嘛。”   然后两人一起堵道等人,等得肚子咕噜叫,也不见有人来。   宋广明:“他们直接不会跑演武场打架去了吧?”   宋怀信一开始还被乱了思绪,一想六弟七弟的性子,果断摇头:“不可能。”   “那能干什么?”宋广明叹口气,“四哥,你说是不是我拖了老六的后腿,他跟我一队蹴鞠老输。”   “……有可能。”   宋广明哼一声,想了下,又假设道:“那让老六跟老七去,四哥你愿意吗?”   宋怀信沉默不语。   他心说,这可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局势如此,他只要努力做得更好,太傅就不会让老六到外面去。   老六小时候其实偏笨,连老五都不如,完全是凭着好性子,慢吞吞十年如一日长进起来的。哪怕是现在,老六也没变成机灵人。   太傅那样的人,是打心底里怜爱老六的,面上不显,但也和老七差不了多少。   如今眼瞧着要乱起来,倘若出事,恐有性命之忧。还听闻此次出行路线有些不同,要往近世家大族的那条路走,以太傅的性子思量过后,选他和老七的可能性更大。   宋广明震惊:“四哥,你不乐意?”   宋怀信没回答这种无趣问题,转而道:“许是太傅留了六弟七弟用膳,他们二人才迟迟未来。”   宋广明抱着肚子:“那还等个鬼,我们也去用膳吧。”   ***   耶瀚行选好人,围猎的队伍也安排了起来,宫中为之躁动。   一般来说昏君不会选太多妃嫔,甚至不太爱带宫中的女人出去,但多少也会带几个,这回路上还多了几位皇子。   就王婕妤而言,她已经不会做白日梦了,只细心为儿子第一次出远门忙碌起来。   宋宴清第三次被叫过来,又在王婕妤这儿看见两个给他准备的包裹。   “娘,你是要把你宫里搬空吗?”   王婕妤:“你懂什么?这回是新做的鞋袜和马裤,都是用得上的。”   “路上总能置办些的,儿子没那么讲究,日常用的有就行。”   “可你是个皇子啊,头回露面总不能太寒碜!”   王婕妤成功说服了宋宴清。   古代出行的皇子不一定需要讲究,可想挣粉丝值的宋宴清他很需要。   发觉自己在古代过得太糙,完全丢失了偶像的形象包袱,宋宴清又让系统每日早起提醒他一下。   在细碎的叮嘱中,一支庞大的数千人的出游队伍形成,在众人的观望中浩浩荡荡地踏出了京城。   宋宴清置身其中,坐在马车里,望不到队伍的头,也看不到这支队伍的尾,只能看到飘飞在空中的帝王黄旗,与灰扑扑的官道形成鲜明对比。   宋宴清分到两辆马车,一辆用来乘坐,另一辆装着各种物件、随行的李福可以靠着睡个觉。   在他的马车前方,是一、二、三、四,四位皇子兄长的马车。   据说还没出城,二皇子的马车就空了,已被叫去了昏君的豪华大车享受。放在从前,这是大皇子的待遇,路上想必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东想西想,朝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后遗症。   但宋宴清对此毫无想法,他选择躺平在软被上先睡一觉。   然而沉闷许久的系统开始了。   【宿主!这回是什么广告?还是影视剧?场面太大了吧。】   宋宴清:……   某人绞尽脑汁。   ——“大型旅游创意连续剧,多地国企合作。” 第038章   在一大队离京的日子里,往日里还算热闹的上书房陡然变得冷清。   耶瀚行带着剩下两个弟子,来到书阁的最高处。   “咳咳——”宋广明被阁楼掀开层板后的积灰扑脸,呛得连咳两声,“太傅,你怎么找得到这种地方?”   连洒扫都轮不到的地方,在他印象中绝对是难找的。   耶瀚行笑道:“是一位老前辈领我来的,吾亦有多年未曾踏足。”   阁楼上只有一层堆积了许多灰尘的木板,宋广明不放心地踩了几下,才让出位置,对下面道:“一时还塌不了,快上来。”   宋曲生站在下方,看着耶瀚行顺着矮梯往上爬,不太放心地在梯子下方护着。倘若耶瀚行一时失足,他便能及时将人护住。   等耶瀚行上去后,宋曲生才跟着上去。   扯开防雨的雨布、再推开久不见天日的木窗,更亮的光线从外面射入,连接内外两个世界。   耶瀚行看着往前行进的滚滚尘烟,点头道:“人老了,倒没记错,在此处能望见远处风光。”   “可这风光我又看不到。”宋广明郁卒,奇怪地问,“太傅,你怎么没一道去?”   耶瀚行原本是在出行名额中的,但他后来撤去了名字。   “没意思,太傅见过的风光那么多,些许木窗之景,不值得我远涉。”   宋曲生眼中却满是期待:“太傅,外头的景,是什么样的风光?”   “就如——”耶瀚行站到矮小的木窗前,“外面的天吧。”   “太傅,你又来谜语了。”宋广明不满意这含糊的答案。   “待你们自己去看,岂不是更好?”   站了会,耶瀚行揉揉鼻子,不太适应道:“尘多,太傅先下去了,你们也莫要久待。”   送走耶瀚行,宋广明不看外面的天和远行的队伍,盯着老六宋曲生。   “五哥,你看我作甚?”   “看你可惜呗,我还以为老六你定能去的。”   “四哥与七弟——”   宋广明打断宋曲生的话:“你说那些有什么意思,不算老四,你文武其实都比老七厉害,只是没他脑子活罢了。”   他这话实在出乎意料,宋曲生皱眉问:“你与七弟不是也颇为亲近,缘何在背后与我说这些。”   “因为在我心里,老四也可以被老七顶替了。”宋广明说得直率,“这种要抢的事,你别老想着当个好人,不争不抢的,整天儿傻笑,有什么用?”   “五哥此话不当,你怎么知道没用呢?”   “哪里有用呢?”宋广明看向宋曲生的脚下,是与他脚下一样的灰上脚印。   宋曲生坚定反驳:“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有了用处。”   他并不认为是七弟抢了他的机会,相反,昨日为他求问的七弟才是他此番所得的真正用处。   心中再浮现“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一句话,宋曲生失望地看了宋广明一眼,转身也想离开阁楼。   只听得宋广明气道:“行吧行吧,你们都是圣人!就我一个小人!”   楼梯上的宋曲生:“我不是那个意思,五哥。”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宋广明气得来到阁楼口,往下怒瞪宋曲生:“你知不知道四哥后来接连找了太傅多回。”   “我知道,四哥是为了学问的事。”宋曲生就挂在梯子上,跟宋广明聊起来。   “又以为我要说四哥坏话了?”宋广明反嘲他一句,想着自己或许拖了后腿,好心指点老六这个呆瓜,“我是让你也多找找太傅!跟人家学学,怎么拿捏太傅的心思。”   而后又气道:“算了,太傅可比你聪慧多了。”   宋广明从前是有些瞧不上老六老七的,一个纯笨、一个不笨但也蠢。   可相处下来,他纵然有些不好的心思,也逐渐被消磨,逐渐重视起曾经不以为意的这些“兄弟”。   接着宋广明又爆出自己的不靠谱猜测:“我瞧太傅这趟不出去,怕就是碍着落选了你,心里过意不去。”   在宋广明想来,外出定然是趟新奇又有趣的旅程。   可惜他在见到父皇的几次里,想办法撒娇耍赖、甚至抬出二哥都没用,还险些跟老七一样挨了棒子。   宋曲生搞懂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五哥,你也晓得我不机灵,有话还是直说最好,免得我又误会了。”   宋曲生发出邀请:“五哥,上面灰多,久待不好,下来我们蹴鞠去?”   “如今哪有人?”   “反正凑得出来,看我们兄弟大杀四方!”   “也不是不行,走。”   正好趁着老四、老七不在,欺负欺负蓝队的人。   至于缺了的“蓝队精英”,随意找人凑上就行。   耶瀚行本还等着两人看完回来读书,结果在书房里没等到人,一问,才知晓两人找“蓝队”蹴鞠去了。   耶瀚行:……   所有学生都跑了的耶太傅摇摇头,自己看起书来。   ***   在旅途中的几人却没宋广明两人以为的那般开心。   宋宴清先睡了会,随后就有些无聊。   李福建议:“殿下看看书?”   宋宴清摇头:“马车摇晃,对眼睛不好。”   再说了,好不容易放长假,系统都说了这段时间没有学习时长奖励,当然是要难得地颓废一两天。   “下棋?或是尝尝婕妤娘娘亲手做的糕点?要不主子去前面几位殿下车中坐坐也是可以的。”   “去四哥车里坐坐好了。”   宋宴清试图加入宋怀信的队伍,但他宋怀信的车里多了一个宋云志。   宋云志没见瘦,黑了些,一个人占两个位。要是再坐宋宴清一个,实在过于拥挤。   宋怀信怕他尴尬,往里坐坐,开口相邀:“七弟上来吧,坐得下。”   “不必,我去找——”宋宴清开了口,方才想起来六哥五哥都不在队伍里,那么他还能找的只有——“大哥。”   “也行,回头有的是时候。”   宋宴清便又继续往前跑了两辆空马车,来到宋承宇车外。   好在宋承宇车上没多的人,成功上车。   宋承宇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眯眯地问:“七弟这是没去成老四那儿?”   这种事也藏不着,宋宴清道:“弟弟从后面一路过来的,先去看了四哥,三哥正好也在,二哥车里是空的,然后就到大哥这了。”   他自然地问道:“大哥,往后我们就这么一直坐马车吗?一路坐到别宫去不成,路据说路上要走半月。”   “半月可能还不止,今年路远一点。人亦多,赶路快不了。不过到了明日,离京远了,大哥领你下车骑马松快松快。”   “我的马没带出来!”   “禁卫军还能少了马不成?寻人要几匹的事。”   宋承宇解决了小孩的事,让人摆上棋盘:“闲得无聊,不如下棋吧。”   宋宴清小声:“大哥,我没下过棋。”   “那大哥教你一个简单的,叫连珠,也可以叫五子连。”   于是宋宴清被一个古代人教了五子棋。   虽然没有新技术,但宋宴清拥有了新知识:古代是有五子棋的!   下了几局,宋宴清决定给大哥秀个操作,拿着黑白棋给大哥在棋盘上摆了个熊猫图案。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爱毛绒玩具但不能暴露”的大哥:“大哥,你瞧这个,可爱不?”   宋承宇看着棋盘上圆头圆脑的黑白熊,忽地想起七弟幼时种种操作,给予鼓励与肯定:“很是憨态可爱,大哥甚喜。”   宫中曾传闻皇帝荒淫无道,败坏了身子,致使后面三个皇子脑子都有些毛病。   甚至还有明证,往后很多皇子公主都没养成,早早夭折的很多,以至于后来宫中不再有孩童出现。   再往后这种传闻消失了,也不是因为猜测被推翻,而是死了些人,没人再敢乱说。   宋承宇看宋宴清一眼,关怀道:“像是竹熊,倒也能找到,寻只给七弟你玩玩?”   宋宴清:……   大哥,你这么豪气,贵妃知道吗?   但国宝宋宴清真不敢要,也不想影响食铁兽的巴适生活。   “大哥,你怎么老想着给我送东西?”宋宴清表明了自己的疑惑。   宋承宇被问得一愣,随后笑道:“你我兄弟,送些东西又何妨?不过是些小玩意儿。”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宴清诚实地嘀咕了一声,听得宋承宇微微皱眉。   他好像……确实只会送东西。   但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宋宴清也没在意,撤掉了熊猫,尝试摆个老虎头。   老虎额上当然会带“王”字,看得宋承宇往马车瞧了两眼。   再往前,隔着好一段距离,是御驾。   马车摇晃一天,抵达前方官驿。   驿站提早收了消息,收拾一新,随后又迎来一群宫人,再将驿站布置一新,迎来后方的大队伍。   军队先至,将驿站包围,人也全数清空、来来回回检查多遍,随后宋齐光才踏入驿站。   宋宴清好歹是皇子,能蹭到一个房间。   他问宋承宇:“大哥,其他人怎么住?”   宋承宇耐心回答:“就地扎营。”   “我还没瞧过扎营呢。”宋宴清对自己的没见识和好奇心很坦然。   何况这趟旅程开头就已经展现了无趣,不得自己找点乐子。   “那叫宫人收拾,我们转转?”   “我自己看看就行了,一路上辛苦大哥了,你快去歇歇。”   宋宴清看他兴致不是很高,开口提出自己去。   宋承宇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先回了屋中。   宋宴清活动了一下身体,往驿站外走去。   但这在他看来很简单的事,却遭到了阻拦。   一根马上探来的长戟挡在他面前,马上的黑面将军冷声警告:“七殿下,莫要乱闯!”   宋宴清看了与自己近在咫尺、刃间带血的武器,仰头看这位身负盔甲之人。   “原来你识得我?”   “自然识得殿下。”   马上的莫黔随意一点头,正欲收回长戟,就见这位小殿下露出个笑,朝着他的长戟伸出手。   那是很漂亮的一只手,自手背看白皙细长,一看就像是拿笔的。   可面前这个位不是什么普通小书生,是帝王的儿子。   路上顺手杀了两个挡路人的莫黔一怔,将长戟往回收,补上方才省掉的话:“此时驿站内外已戒严,不许人轻易出入,请殿下回屋。”   宋宴清:“将军不是要请我赏玩你的武器?送到我面前来,为何还要收回去。”   马上的人哼笑一声:“长戟沾了血,怕吓着殿下,下回吧。”   莫黔骑马转身,当着那位小殿下的面将自己的戟丢给兵士:“洗洗干净!”   可兵士只是个普通的站岗兵,不是他的亲兵,一时呆愣没能接住,眼看着那长戟就要落地。   “废物!”莫黔骂一句,从马上弯身去够自己的兵器。   手一时不能及,他便用脚踢了一下,使得长戟当着兵士的面翻转个圈,戟尖要自兵士脸上划过。   第一滴鲜血流下来时,长戟的柄被追上来的宋宴清握到了手中。   宋宴清再退一步,收回这柄或许上过战场、沾染了很多血气的武器。   “多谢将军厚意,这长戟我就笑纳了。”   “我何时说过要把戟给你!还我!”   脾性暴躁的莫黔跳下马来,上前要抢回自己的武器。   可眼下他才是没有武器的人,宋宴清反而能用武器辖制他,两人竟然驿站门口就打了起来。   门口的兵士们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也不敢插手。还是动静闹得有人看见,朝驿站里面报过去。   宋齐光刚知道小的跟这回带军的莫黔打了起来,揉了揉额心,又听到外头参战的多了两个,还正是大皇子和二皇子。   这可是出行第一日。   但他悔之晚矣。   “就不该带上那逆子!”   旁侧带出来的美人不敢说话,只柔顺地低垂了头。 第039章   宫人出来时,外面的“群殴”已经收场。   不收不行,见宋宴清好欺负的莫黔看到宋承宇和宋广骏一道出现,还都默契地对他下手,只抵抗了一阵,随后脑子反应过来就不敢怎么还手了。   此时莫黔半跪在地上,低垂的面上两条长长的鞭痕,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流下,染红了他的衣襟和盔甲。   地上亦有几小滩红褐色血迹,像是溅开的妖异花朵。   使得这位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黑面将士,看起来也多了两份楚楚可怜。   然而在场无人同情他,宋广骏收拢鞭子,在手心拍打:“将军勇武闻名,果真如是。刚出了皇宫,就敢打皇子啊。”   “你与他废话什么。”宋承宇只扫了地上的人一眼,就望向宋宴清,关心问道,“七弟,你没事吧?”   宋宴清丢了长戟,轻轻摇头:“弟弟皮都没破。”   他手里有武器,又天生快人一步,抵挡一时不成问题。加上宋承宇和宋广骏出来得快,都还没打过瘾呢。   顾明朗此次没出来,来贺也没出来,替宋齐光出面的是个宋宴清眼生的大太监,唤作金本的。   “殿下们当无妨吧?”金本先问了一句,眼睛在这几位身上转了一一圈,才看向跪在地上的莫黔。   “莫将军,圣上已经知晓此事,震怒难当。你对皇子动手,毫无尊上之心,罚你三十仗,受完罚便趁着夜色回京吧。”   不说军中三十仗的威力,挨打后让人连夜赶回京去可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磋磨,伤患哪里还禁得起颠簸。   莫黔伏首于地,辩解道:“下官只是、只是一时心急昏了头!担忧圣上圣驾出了安危,方才失了分寸!”   这一路上他操心不少,须得时时警惕,劳心也劳神。   就算没有功劳,也合该有几分苦劳吧?   可金本面上情绪毫无变化,只是挥了挥手,就有此行的两位副将来将莫黔“请”下去受罚。   莫黔被鞭子抽了一顿,也终于意识到这些皇子是他不能惹的,哪怕只是个在正大殿内照顾过人的小少年。   此事倒没流传太广,只是莫黔算是顾明朗的人,被他一手提拔,反而深知内情,还与人一同笑过一场。   莫黔被拖下去,金本也将天子对几位皇子的处置宣告。   金本算是个周全的,却不够机敏,复述着宋齐光的原话:“圣上说了,只不过一个没脑子的莽夫,用不着几位殿下打打杀杀。恐几位殿下火气大了,圣上嘱咐让几位殿下明日晨起前水米不沾,去去火气。”   这太监把话学全乎,是想让三位皇子知道惩戒是圣上的意思,莫要怪罪到他身上。   那头被拖下去的莫黔却也听到了这话,身躯一下绷紧了,脾气差点又上头。   拖他下去的兵士赶紧使劲,四人才将莫黔安然请下去。   不多时,驿站外就响起数仗声、落仗和莫黔的忍痛嚎声。   这头的宋宴清三兄弟,一人领了个监察的太监,负责看守他们。   驿站本就不大,三人住处相近,带着多余的尾巴往屋子走。   宋承宇道:“还真是一下错不了眼,只一下离眼,七弟你就跟人打起来了。”   “此事不能怪弟弟啊。”宋宴清将自己的遭遇道来,最后问道,“途中不早就有人通知各处,不侵占官道,为何那莫黔长戟还带血?”   “或是没注意到衙门通告的路人百姓、或是军中兵士。”宋广骏把鞭子丢出去,两手终于空下来。   宋宴清多看了两眼那鞭子。   方才宋广骏冲来直接狠狠一鞭子,倒吓他一跳。一下之后,宋广骏还狠下手多抽了几鞭子,不知道还以为莫黔惹的是宋广骏本人呢。   相比较起来,宋承宇见着莫黔不再还手,也就失了揍人的兴致,只把他拉了出来。   “原来如此,多谢二哥解惑。”宋宴清谢一声,又道,“不想二哥如此要紧弟弟,实在令弟弟我受宠若惊。”   “应有之事,你我既是兄弟,又出门在外,自然得相互扶持,不然还叫什么兄弟?”   宋广骏应对得很漂亮,可至少宋宴清与宋承宇门清。   宋广骏他不对劲。   今日宋广骏坐了大半日的御车,是昏君面前的大红人,想来莫黔也不敢得罪他,又是何时结下过梁子?   这些话就不太好问了。   身后跟着“天使”,宋宴清尽情与宋广骏演好兄弟:“二哥所言甚是,往后大哥二哥有事,尽管叫弟弟!”   宋承宇看着夹在自己与二弟中间的七弟,笑道:“此行你最小,哥哥们照顾你才是。若像今日这种事,你与别与人争强,找人才是。”   宋广骏亦点头称是。   身后三个“监察官”听着如此兄友弟恭的对话,心道回头可以说与圣上听个开心。   但目前,他们还得办好罪人的差事。   宋宴清一时半会还没感受到水米不沾的难受,他在宋承宇马车里时,榜二大哥许是惦记着宋宴清的饭量大,屡屡投喂,便是他自己也连带着用了些。   三兄弟里,最难受的当属宋广骏。   父皇喝酒的时候,他怎好先把自己灌醉了,只是小酌几口,喝上都如此,吃上更是克制,怕自己吃多了失仪。   眼下宋广骏发泄了火气,算是剧烈动作了一阵,开始觉得口渴。   手下想要糊弄那监管的人,可圣上就在旁侧屋子不远,宫人如何敢糊弄,只磕头求饶还坚持原则——一滴水米都不许沾!   宋广骏借口去沐浴,监察的宫人也死皮赖脸地跟着,还能帮忙递衣裳,好像生怕宋广骏偷喝洗澡水似的。   折腾一通,宋广骏更渴了,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身侧擦头发的是他手下的太监,角落里除了监察的宫人,还有一个新的美人,路上他父皇说要送过来的。   这是他得的第五个美人。   但最让宋广骏膈应的还是开始那三个三胞胎,那原是他阿娘挑了送去龙华殿的。   宋广骏思量一番刚刚的事,大大减轻了“莫黔”的分量,给他的“好七弟”加码一二。   ***   宋宴清在灯火下看着书,多余的太监和李福大眼瞪小眼。   李福思量了一会,掏出一张纸给对方。   太监连忙摆手,小声道:“这我可不能收。”   李福:“你看看。”   “看也不能收,我持圣谕而来。”   李福:“我的哥,你好歹看一眼。”   那太监低头一看,只是一张他们在侯书监读书时的小抄样式的小字稿,上面写着两三个典故。   但兄弟,离了侯书监还如此上进的么?   李福下巴往自家殿下那边一扬,告诉他:耳濡目染。   在什么样的人身边,自然就受什么影响。   监察的太监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   他是来监察的吧?是来管着七殿下不让喝水吃饭的吧,怎么还要读书啊!   看不看的,李福倒是不强求,只是他也想看会东西,怕这位兄弟无聊好心分享了一下而已。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宋宴清翻书的声音。   待他回神,鼻翼间泛起酒肉香气,是透过窗传来的。   宋宴清:……   狗皇帝是真的狗啊!   让儿子们水米不沾,自己却在一旁吃香喝辣。   再然后,砰砰的关窗声不断响起。   驿站外,兵士们还在为夜间的住处、吃食忙碌着。   唯独两个例外的,负责把莫黔送回京城去,带上点干粮就得赶紧上路。   马车是没有的,莫黔趴在马上颠簸,身上的伤处刚粘糊起来,又被颠簸的力道拉扯开。   一路到京城郊外,莫黔已昏迷过去。绕是他打仗的日子里,也不曾受过这么久的痛。   当然,那时候他也没有今天傍晚那阵的“好胆”。   他再醒来,是在城门口处禁卫军的地盘,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莫黔发觉自己趴在地上,鼻翼间是泥巴在水里泡过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发烂发臭。   而上座的顾千岁一身有别于普通官员的鹤羽服,手里把玩着一条串珠,正冷冷地盯着他瞧。   莫黔这份领头的差事,是顾明朗为他拿定下的。   这对顾明朗来说不难。可能安排如此重要的事,他自然也对莫黔有不小的期待,盼着莫黔能一路照顾圣上周全。   不想人还是那个人,心却不是往昔的那颗心了。   “我想着,你虽脾性不佳,但却是个忠心的,不想你眼界变得如此广阔——”   顾明朗好笑地想,他都不曾像莫黔一样对待宫里的皇子。   而莫黔居然敢,他居然敢。   “千岁爷……,我、属下——”   莫黔想要解释,可在顾明朗的注视下,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赶夜路倒是快,城里缺个更夫,往后就去打更吧,可得再仔细着些。”   顾明朗手上一用力,挑断了手中串珠的绳子。   散落的珠子滴滴答答地滚了一地,四处皆是,如同四散的人心,顾明朗撇了一眼,起身回宫。   莫黔抬手摸了摸脖子,呼吸才顺畅起来,眼中很快又涌动暗沉的愤恨。   ***   驿站处,宋宴清也啪嗒关了窗户。   他回头看一眼执着的“天使”,死心道:“今日辛苦了,早些洗洗睡吧。”   睡着了就不用吃、也不用喝了。   或许等大半夜这位“天使”睡下,他还能再化身黑暗中的“恶魔”,偷偷给自己补补血条。   简单洗漱后,宋宴清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闭上眼睛,忽地想起自己白日里的懈怠理由——不是说了要给自己放假的吗?   他怎么放了一半给忘了!   ——“系统,我看书你怎么没提醒我啊。”   【宿主,你天天这么干,为节省能量,系统已自主调整到看书一个小时左右提醒你一次。】   方才宋宴清也没看上太久,刚刚好在系统的提醒时间内。   系统又道:【宿主,今日收入已破千。但打架可能属于不良行为引导,请宿主注意影响。】   跟莫黔打完架,又过了会,宋宴清就开始有粉丝值入账。   零零碎碎的,又接连不断,听得宋宴清脑瓜子晕。所以看书前他关了提示音,眼下要睡觉,系统也就没再开启粉丝值变动提示。   此番总收入不少,系统才出声提醒。   宋宴清微微有些懵,打开明细仔细看了看。   也有榜二大哥宋承宇怜爱的【200粉丝值】,宋广骏应该赞助了【100粉丝值】,三哥四哥有没有被“虐粉”成功,宋宴清一下也没能从庞大的数据库里分析出来,只知道莫黔确实挺讨人厌的。   不然他怎么打架斗殴,还日收粉丝值过千?   之前是不是……又把路走窄了。   但这个路数,谁能想得到。 第040章   翌日一早。   宋宴清很早就起来吨吨灌水。   睁着眼睛守了一夜的宫人,脸上堆满了熬通宵的疲倦,强撑着跟宋宴清说了一声,才退下去。   撑到了这第二日天明,他们的差事才算完成。   三个面色发虚的宫人聚到一处,去找金本交差。   金本看他们的脸色,确认没疏忽差事,点点头:“办妥了就成,快去马车上歇着吧。”   三人这才能回去狼吞虎咽地用些水米饭食,也填饱他们饿了一夜的肚子。   三人里,要数从宋宴清屋子里走出来的看着最好些。   有一个就小声问:“你怎么只喝那两口就好了,夜里喝了水?”   “只我跟七殿下身边的李福喝了两口,七殿下是没用水的。”这太监连忙解释,生怕叫人误会自己失责,抓了错处去,“我跟李福也没敢喝多少,润了润嗓子罢了。”   “你倒是走运,分到个好处去,我都担心二殿下拿鞭子抽我……”   “莫说了,吃饱喝足快补觉吧。”   三人胡乱塞了些吃的进肚,又喝了好些水,倒头挤在一辆马车里睡了过去。   “天使”熬夜监察,宋宴清是睡够了的,只是同样饥饿还渴。他吃饱喝足,出屋消食。   今日他想要走出驿站,只有兵士上前询问。   “七殿下,您是想往哪儿去?”   “在驿站附近转转,不离附近,行不行?”宋宴清只是想看看周边,倒没有惹麻烦的意思。   “当然可以,殿下请带上两个人吧,有事可以差遣。也别转太久,开拨前得上马车。”   宋宴清点头应了,领了两个临时保镖,走出驿站。   兵士们多数都起身了,在临时营地中有序地忙忙碌碌。   宋宴清随意走着,重新响起的系统提示音继续叮叮当当。   【叮!粉丝值+2、+1、+3……-10、+1、+5。】   偶尔的扣粉丝值提醒,会让宋宴清侧目,尝试寻找莫黔的忠心手下。奈何营地中人赶人,想找对目标不容易,找了两次后他主动放弃这项游戏。   待瞧见烟火升起,他往回走,遇碰见同样出来的宋承宇,两人又一道去挑马。   宋承宇不愧是做大哥的,还帮着没出来的几人也挑好了马。   宋宴清发现还有宋广骏的,笑着问:“二哥会有空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会有的。”   他们的父皇耐心可没那么足,整日里见着一个人也是会烦的。   宋宴清又小声问:“父皇怎么最近只找二哥,不找大哥去伴驾了?往日在宫里,素来只听闻父皇找大哥伴驾。”   “莫要揣测圣心。”   宋承宇答这话时也不见不郁,只是笑着点了宋宴清一句。   大哥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失了圣宠的人啊。   宋宴清就道:“二哥真是好二哥。”   宋承宇点头:“好二弟。”   宋广骏并不知道自己连收两张好人卡,他又被叫去陪用早膳,可他食不下咽。   上座的帝王觑他一眼:“可是这些膳食不合广骏你胃口?”   “并非,儿昨夜……,一早喝了不少水,还用了些糕点。”   “糕点顶什么用?一路上长着呢,多吃些。”宋齐光笑起来,“将那碟银丝玉笋包、芙蓉万蕊卷、碧粳粥……都端到二皇子面前去。”   “儿——”   “吃。”   宋齐光一个字,压下宋广骏到了口边的拒绝,于是宋广骏便知道——此乃圣意。   管他是吃得下还是吃不下,都得吃。   宋广骏只得埋头慢吞吞地用着这顿早膳。   脑中闪过弟弟的声音——“老六跟老七可真能吃啊”,叫他想起来两个小的的饭量。   于是宋广骏开口道:“父皇,昨日的事七弟可是受了委屈,我和大哥赶去前,还不知道挨了莫黔那莽夫几下。”   宋齐光挑眉,手中筷子停顿了下,等着下文。   “要不也叫七弟来用膳?叫他沾沾父皇的光,用顿好的。”   正好能让老七多吃点好的,也救他一救。   宋广骏算盘打得响,哪知道宋齐光完全不配合。   “没多饿他几顿就不错了。”   宋齐光才不会自找不痛快,他见了那不孝子就心烦,就连棒打不孝子、也碍着皇后不能痛快。   听着老二提起老小,连带着看老二宋广骏也烦。   宋齐光丢下一句“食不语”,干脆不听老二开口。   队伍用过早上一顿,有序开拨。   宋宴清又坐了半日马车,下午换骑马。   兄弟一行四人都一齐换了马,独缺二皇子宋广骏。   经了昨日的事,新上位的领将对皇子们客气得很,什么都答应,听闻皇子们想去打猎,还挑了几个狩猎好手随行照看。   大队伍走得慢,骑马跑到前头打猎也并不影响队伍前进。   宋承宇领着一群换好衣服、带上弓箭等物的弟弟,难得放松地在官道上跑马。   天子出行,前方道路早就实行了清道,但也偶尔能瞥见官道近处小路上穿过的百姓,被当前的兵士不厌其烦地呵斥快些离去,不得在周围出现。   宋宴清一行人很快越过了最前方的兵士,速度也快了起来。   探路的兵士跑得比他们还快些,不多时便有“合适山头”的消息传来。   对宋宴清而言,打猎还是头回。到目前为止,他只射过靶子。   上了山,人多动静大,很快又分作两支小队。   宋宴清跟宋承宇一道,宋云志与宋怀信一起。   宋宴清想到他四哥的箭术,再加上从来没在演武场上见过宋云志,不禁有些怀疑老三、老四能不能打到猎物。不过再看看两人带着的人,便没开口提换队的事。   分了小队,再往山上走,便一下僻静许多。   弓箭是熟手的,宋宴清瞄着一只尾羽花里胡哨的野鸡,箭矢脱手,穿过尾羽扎进野鸡的身躯。   狩猎好手捡了野鸡回来,夸了几句,小心给出意见:“殿下,可以射胸口和头、脖子好瞄也可以射脖颈的,如此省力些。”   宋宴清:“多谢,我记住了。”   有了指点,接下来宋宴清达成了射各种野物脖子的成就,再过了会,换成眼睛。   本来还想多分享些经验的狩猎好手都不提如何射箭了,偶尔谈谈怎么避免被动物发现、如何寻觅动物踪迹的经验。   宋承宇休息时瞧见那些猎物,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再眨眨眼。   太准了些。   射活物可比死物难很多,更考究出手的果决和射箭的细节。   他心道:短短时日,七弟箭法又精进了。   其实宋宴清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后来便说服自己——“这是在为未来可能会遇到的风险做准备”,调整心态去适应。   在宋承宇休息的工夫,他又射中了一只狼的眼睛。   “这是狼吧?会不会有狼窝。”   “怕会有,这样的山中狼群不会太大,但都记仇得很。”   临时充当护卫的兵士吹了一声响哨,两队人马都往山下走,很快汇聚到一处。   一队大丰收、另一队……护卫临时打了三四只猎物充数。   宋云志见了赞道:“大哥和七弟真是厉害啊,满载而归!”   “三哥过誉了,我不小心猎了头狼,怕狼群寻来,赶快下山吧。”   宋宴清略过让宋怀信沉默的对比过程,催着下山去。   不想宋云志还夸他:“七弟猎的狼?英雄出少年,不似我和你四哥,一只都没猎中。”   宋怀信:……“三哥,你连一箭都不曾射。”   竟还好意思带上他。   他只是没中,宋云志却是连箭都不愿射,跑山上来就是到处转悠长长见识的。   半道上宋云志累了,他们甚至在山上歇了好一阵,不然护卫手里也不会如此难看。   宋宴清强行圆场:“无妨无妨,三哥四哥善心,不忍猎杀山中动物。”   宋云志自己倒不觉得丢人,但意识到自己失言,便也道:“四弟其实是被我耽误了,我们在山中歇了好一会。不过眼下倒是体力充沛,正好下山。”   宋承宇在一旁憋着笑,得了宋宴清没大没小的一胳膊肘。   宋怀信:……   下次他干脆也学三哥算了。   只有他不动弓箭,谁也不能说他箭术差。   一行人下了山,猎物挑了好的送去给带出来的“小御膳房”。那些没被御厨看上的,就给兵士们带走,加点荤。   故而晚间吃饭的时候,宋宴清又收获了小两百的粉丝值。   翌日照例休息半天,下午脱离队伍,出去跑马。   路上宋宴清瞧见了路过的大雁,试图复刻一下封如旭口中的射雁之事。   可他的弓力道不足,离上天遨游还差着些,准头也因为经验问题不够精确,有得练。   第三日,遇到了几个走官道的流民,他们见到兵士骑马而来仓皇躲到了桥底下,被宋宴清叫出来,满脸后怕地离开。   离开之前,原本还打算去桥底下看看的宋宴清被叩谢了一番“不杀之恩”,于是桥也没下,下响也没了打猎的心思。   出京第四日,被提前清过一遍的路边上出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被弃孩童,瞧着只几个月大,裹了件薄薄的单衣。   宋宴清几个看见这个孩子时,刚没了气息才一会,摸着还是热的。   谈及孩童被丢弃的原因,几个兵士漫天乱猜。   “恐是盼着遇上位心善的贵人?不过这附近没瞧见有人。”   “随手弃之,官道无人,正好没人能瞧见!”   “没吃的,孩子自然养不活。”   “只是倒霉才生到这家,连埋都不肯埋了。”   宋承宇看了一会,开口道:“挖个坑埋了吧。”   兵士们便去找地方、动手挖坑,宋宴清脱下自己中间的一件衣裳,给那轻飘飘身上隐约带着奶味和臭味的孩子裹了裹。   兵士们夸他心善,宋宴清只是叹口气,过了会才道:“你们才是好心的,还辛苦给这孩子找地方长眠呢。”   夜里到了新的驿站,往常睡眠很好的宋宴清夜里没能睡着。   窗外月色堪称明朗,他就悄然出了屋子,连李福都没叫。   但外头并不是没有动静,有车马来到了驿站门口,金本背身站着,看着车马上走下来的娇贵美人。这些地方献上来的美人,送来时晚了些,但今夜恰好走运。   绕是这偏冷的夜里,这些美人儿穿得也不多,瑟瑟发抖时更显娇弱可怜。   送来这些美人的人却丝毫不怜惜,脸上更见满意之色。那人对着金本屈膝谄媚地笑,欢快地在说着什么。   宋宴清连忙退了两步,又退回到黑暗里。   望着那原本明朗的月光,被红、粉、紫、绿等不同颜色的朦胧光线侵染,好似一片阴诡鬼域从地下升起,笼罩天地。 第041章   清早,晨光微熹,半遮半掩在早起浓雾中的山色与官道,逐渐露出更多古老沧桑的面容。   官道旁沉睡的驿站也随之苏醒过来,开始有人走动。   夜半来时的马车哒哒哒地离去,像是匆匆过客。   宋宴清睡得晚,但醒得异常地早,于是连“目送离去”也恰好赶上。   他望着那辆离去的马车,过分灵敏的耳朵听到很轻的低泣声,待那车马再远一些,便有呵骂声响起。   一只干燥的大手捂住了宋宴清的眼睛,使得他眼前骤然一黑。   他本是十分敏锐的人,今日却迟钝得没发现来人的靠近。   宋广骏伸手捂了一下老七的眼睛,随后带到宋宴清的肩膀,将老七整个身子扭转过来。   “看什么呢?那不是你该看的。”   宋广骏亲弟不在身边,看着老七也多两分亲切,把他当宋广明开玩笑:“有那么好看,看得都入了迷。待得回京,二哥送你几个?”   宋宴清看他一眼,对他的结论表示反对。   “还指不定谁好看呢。”   宋广骏笑起来:“你小子,还挺臭美!”   但当他笑着去看,发觉却如少年所言。宋宴清越长越开,日益有了男儿的俊朗,满头发丝乌黑,衬得面庞如玉,更显俊美。   当然,他也察觉到宋宴清面色平淡,毫无被抓包偷看美人的羞赧。   所以方才绝对是他想歪了老七。   宋广骏念头急转,又问:“那你看什么?”   “观望远山。”   宋广骏心说这不是把人当傻子糊弄么,他撒开手,正色道:“此等事寻常得很,各取所需罢了。君父何等身份,如此已是十分赏脸。”   “二哥所言甚是。”   宋宴清敷衍地点点头,祭出六哥的口头禅,不欲多费口舌。   他要如何与一个古代人讲,他感受到万物如刍狗的震撼;又如何能说,他对宋齐光根本毫无君父的敬意,一丝一毫都不曾有。   当皇帝的人,也不过就是个人罢了。   宋齐光已经老了,终究还会死的。   宋宴清强打起精神来,给了宋广骏一个笑:“二哥要去父皇那儿吗?”   “正是。”宋广骏点点头,而后相邀,“一道去?”   “弟弟就不去了,这福气与圣眷二哥自己独享吧。”   至少今日,他是没力气演大戏了,宋宴清觉得自己得补补觉,短暂地休养一下身心。   宋广骏都疑心这小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毕竟他已经开始怀疑,大哥曾经受到的待遇,究竟是不是君父的圣宠?   都说帝王无情,可人的情感是真能陡然转换的么?宋广骏不信。   宋宴清看他不走,上前一步,小声问:“二哥,今年国库税收情况如何?”   宋广骏抿紧唇,紧盯着宋宴清。   过了一会,宋宴清才听到宋广骏的回答:“有好有坏,能与去年持平。”   但去年,可不是个丰年。这事宋宴清都知道。   宋宴清道一声谢,与宋广骏分开。   ***   大队伍出发后,宋宴清就躺进了马车里,随着颠簸的车马晃荡,醒醒睡睡。   李福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地察觉到他家殿下不太正常。   偷偷摸摸练的剑舞不练了,那可是圣上不喜,也要偷偷练的健体法门啊!   书也不曾读,不过殿下克制,并不曾在马车中读书。但殿下居然不去找其他皇子了?莫非是吵架了不成。   李福的猜测不成立,半道上大皇子几个就骑马过来看人。   听见几位皇子说话,李福才知道是昨日殿下撞见一个死婴,故而心绪不佳。   李福尽可能小心地伺候着,他家殿下这种时候也不难伺候,只是会问些奇怪的话。   “李福你说,长的好看是不是件极走运、叫人羡慕的事?”   李福点头又摇头:“有好也有坏吧,像奴才这样的身份,平庸些也好。可这个哪说得清,有的人兴许觉得长得好是十分好的事。”   “还看志向?”宋宴清问这话时哼笑了声。   “看吧,或许还看所处境地?”李福认真回答着。   “也是。”宋宴清表示认可,“圂中之豕,和碗中肉菜自然是不一样的。”   李福:?   “殿下英明啊。”   宋宴清心说:你骗人。   但跟李福如此计较就过分了,于是宋宴清开始找系统发疯。   ——“给人当宠物的猪,和猪猪侠里的猪又是不一样的。”   ——“但猪猪侠是假的!”   他一早就有察觉到这个世界破破烂烂的,最初还认为自己倒霉掉到了争斗最多的地方,没曾想掉到别处去只有更可怜的份,说不得早就死在某个山沟角落里,只因为家里没几口粮食,就如昨日他看到的那个死去的婴孩一般。   接下来,会真正乱起来么?   他还如此弱小,手中空空,是圂中豕、宠物猪、又或是桌上餐?   到了关键时刻,管他什么猪,都只会是桌上餐。   【系统真的没有幼儿资源库。】   【滴滴滴,系统数据过载……】   宋宴清:……   ——“系统,我错了!我真没想看猪猪侠!”   ——“有首歌叫《猪猪侠》,我见过有个练习生表演这个,可火爆了,刚刚只在想学习的事情。”   都不一定能活过五年,他比之前在想什么鬼啊,老实挣粉丝值才是正经事儿。   他真是被最近系统的正常状态惯坏了,忘了系统的脆皮属性。   还好听到宋宴清说起表演,系统也当场表演了一个“医学奇迹”。   【系统数据库有《猪猪侠》这首歌,宿主需要脑海伴奏练习吗?】   ——“改日,改日。我现在就跟在黑心老板身边,他这个人嫉妒心重得很,听不得别人唱歌好听。”   【可你们的创意连续剧好无聊、还三观极度不正,糊的可能性极大。】   ——“黑心老板非要拍,还自己写剧本,剧情是不是很烂?不过系统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多搞些镜头挣粉丝值的。”   【加油!但宿主压力也不要太大,身体要紧。】   系统应该是能察觉到宋宴清失眠的,故而暖声安慰。   ——“系统你真好。”   但求你下次数据别再波动了,波动牵扯的还有他的心脏。   看着系统恢复正常,宋宴清决心以后再正能量一点,也不要找系统倾吐他的负能量。   破烂人生嘛,关关难过关关过,再回头看,万水千山只等闲。   至于更多的,世道如此,他须得先顾好了自己,方才有更多的可能与力量去兼顾一二。   但他得更更更努力一点了!   宋宴清给自己鼓鼓劲,舒展舒展筋骨,爬下马车,换上马,加入骑马小分队。   宋承宇骑在马上,看他精神头焕然一新:“怎么起来了?”   宋怀信也道:“还以为你要成圣飞升了。”   “白日飞升?可否带上哥哥?”宋云志笑着问了句。   宋宴清:……怎么感觉像是在骂我。   他满脸正经地回答宋云志:“三哥,我不能带上你们。”   “为什么?”   “兄长们非鸡犬矣。”   有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当弟弟的太嚣张,是会被揍的,宋宴清只能骑马努力往前躲躲跑跑。   出京第五日,宋广骏终于能放风一日,加入了他的兄弟们。   宋宴清先把人都带到大队伍之外,再试图鼓动他的哥哥们去别的地方长长见识。   “兄长们见过五谷的植株吗?稻、黍、稷、麦、菽,都亲眼见过吗?”   “前方有佛教的名山,据说明日会有庙会。”   “坞堡?据闻有的坞堡森林如巨城,内养几千兵马。”   宋宴清虽然是最没见识那一个,但其他皇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去逛别人家的坞堡不可能,但去乡野间转转还是行的。   宋怀信颇有些不放心地跟紧了宋宴清,似乎是怕他看见像那婴孩一样的,又承受不来。   曾经胡天胡地闹腾、没心没肺的小弟弟,竟也知晓人命的份量了。宋怀信两厢一对比,心中颇为感慨。   宋宴清当然不会再崩溃。   他已高铸心防,多番告诫自己:你只能靠自己了,不妨在这乱潮里去寻一个登浪头的机会,所以不要惧怕,只往前看、往前走。   许是真有天佑,出京的第七日,离开京城已经有好几百里。   将要路过一个还算能看的小县时,新的领将张遇之张将军,在派出兵士前去通知圣驾将至时,收到求救的官信。   小县周山有匪,县中衙役能征兆的壮丁数目不多,多番都没能剿灭山匪。   县令怕山匪惊扰圣驾,特来请张将军救命,愿以粮草相报。   只一个小县,许诺的粮草数量也打动不了张遇之。碍着圣驾安危,才将此事往上报了。   宋宴清有意与队伍中两个将军相交,运气也好,比宋齐光早一点知道这消息。   知晓这消息时,宋宴清第一念头就是——他乐意啊,让他去。   他这年岁,第一次当差应当不可能是“主将”。   可不管在剿匪中充当个什么角色,首先这事儿得搞定昏君,他得多得几份助力才行。   当日与皇子兄弟们外出,宋宴清求助道:“弟弟想去剿匪,为父皇清除路上忧患。只是先前惹恼了父皇,眼下不知该如何做,父皇才能应允弟?”   宋宴清本就是一群皇子里最小的,明显差着岁数。而宋承宇、宋怀信与他关系本就不错,宋云志脾气也好,因此几人都没当他是孩童开玩笑,反而是认真看起他来。   “剿匪?知道弟弟素来有从伍的心思,此行也在两位将军率领的军伍中学了两手,但剿匪这等事,可不容疏忽。宴清,你当真想好了?”宋承宇郑重地喊了宋宴清的名字。   宋宴清满脸认真:“大哥,我再认真不过了。”   “要去倒也不是不行,那些山匪总不能放在路边。”宋云志摸摸他三层的下巴,认真道,“但你想插一手,是得让父皇应允才是。”   宋怀信:“我们好像……都没见过父皇几面。”   除了在休息的地方下马车,宋齐光偶尔也骑马,但从不快跑,像他们一样越过大队伍。   不用说,今儿宋广骏不在,哥几个在皇帝爹跟前都是“放养儿童”的待遇。   宋承宇或许好点,从前有过特殊待遇,当下被三个弟弟盯着看。   宋承宇想了想:“为父解忧?七弟有孝顺的好名声。”   宋云志补了个:“或可以父之名,为父皇扬威一二。”   宋宴清:……   “听起来更孝顺了。”   他去干活,名声还留给昏君,大孝子都不足形容此等行径啊。   但对宋宴清来说,不失为是妙点子。   宋怀信谨慎道:“钱粮或许也可为由,我观兵士辎重并不够回程。”   “好极!”宋宴清收获了好理由,又厚着脸皮问,“哥哥们有想跟我一道去的吗?或可互相帮着说说好话。”   三个哥哥对望一眼,哪里不知道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想要他们帮他在父皇面前说好话。   他们可没想去剿匪的,哪怕是宋承宇也不想打眼。   宋承宇摇头道:“此事大哥帮不了你。”   “七弟天资聪颖,定已有主意了。”宋云志扶着自己的腰,“哎呀,骑马骑得我腰疼,老四你快扶我回去。”   宋怀信满脸着急:“三哥!你小心,弟弟这就送你回去。”   宋承宇也连忙跟着骑马哒哒地走了。   刚刚还有一群好哥哥的宋宴清:……   何以畏父更甚畏虎啊。   由于三哥、四哥只是平平无奇的真爱粉,宋宴清怨念的目光更多投掷在他的榜二大哥身上。   可宋承宇连头都不回的。   根本看不见“偶像的凝视”。   宋宴清叹口气,拍马跟着回去。   没关系,咱还有一个哥可以试试。   至于宋宴清不久前刚拒绝过宋广骏,那有什么关系,他们可是一起打过架的铁杆兄弟。   ——“系统,我们的连续剧好玩的地方来了!”   【在大型旅游创意连续剧里面加剿匪戏吗?就……】   系统勉强给出评语:【确实挺大型的。】   ——“你就说吸睛不吸睛。”   【宿主你果真好有经验!】 第042章   “二哥,等等。”   蹲守了好一阵的宋宴清抓住目标人物宋广骏,出声拦人。   宋广骏放慢步子,侧过身,问道:“七弟可是有事?”   宋宴清上前两步,跟他并肩行走。   “二哥可知晓前方四春县、县令给张将军的信?”   宋广骏点点头:“知晓。”   “弟弟有剿匪之心,不知父皇作何想?”宋宴清伸手一拦宋广骏的路。   瞧他这样就是要往宋齐光的休息处去,可靠太近不方便。   听到他的话,宋广骏自己也止步,不再往前。   宋广骏正色问:“七弟也想去剿匪?”   “也?”宋宴清反应过来,“……莫非二哥也想去!”   不想两人想法竟然撞车。宋宴清奇怪:“倒不像是二哥会干的事,否则弟弟这趟就不会自找没趣了。”   说宋承宇想去,都比宋广骏想去剿匪更可能三分。   然而自自出京后,宋承宇明显过分低调,宋宴清猜想大哥本也无意。   宋广骏闻言哼笑了声,但面上瞧着也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就如七弟所言,尝试些新鲜事物么。”   宋宴清猜:不见得宋齐光就答应了宋广骏,如愿人可不会是这般面色。   他说:“那弟弟去争一争,二哥不会恼我吧?”   “七弟随意。”   宋宴清厚着脸皮跟上:“我与二哥一道去。”   “今日的福气与圣眷不叫二哥独享了?”   宋广骏想,老七远不如他胞弟广明。广明虽然事多,实则是个老实的好孩子。   宋宴清揉揉耳朵:“二哥方才说什么?弟弟没听清,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宋广骏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宋宴清只好再补一句:“这不是先前才挨过棒子,弟弟不敢自己单独找父皇。”   宋广骏听了没再说话,也没阻止宋宴清。   到了前方,宋广骏被放行,宋宴清则被拦下,照例要等通传。这也是得圣眷和不得的区分待遇。   宋宴清耐心等了片刻,得到通传。   正傍晚时分,光线瑰丽,透亮的屋子里却昏暗许多,这使得临时布置的帝王之室添了厚重,又像是罩了层朦胧的光。   宋宴清踏入内室,当先一眼看到的是榻上被簇拥着照顾的中心人物——面色迷醉的宋齐光。   宋齐光似乎喝醉了,神色迷离地望着夕阳霞光下、窗边的年轻美人,十几息都没有任何动静。   金本只侯在一旁,一时没敢开口。   空气里萦绕着一股醉人酒香,霎是好闻,如同焚香一般。宋宴清再一眼桌上,果然瞥见两只金酒壶,一旁还有空了的小酒坛子。在酒坛旁边,还有些折子样的纸本,眼下正可怜巴巴地被挤在桌案一角。   看来上回的小蚂蚁不够给力啊,还在继续喝酒。   宋广骏瞥向老七,想看宋宴清如何应对此等情形。   老实讲,多个人来分担圣眷,他乐意得很,只是此回两人目的一致,不免要争一争。   宋宴清又等了一小会,直接温声道:“儿宴清,拜见父皇。”   宋齐光眉头凝聚,头朝着宋宴清的方向转过来,目光不甚聚焦,甚至有两份困倦。   “何事?”   宋宴清简单道:“儿子听闻前方四春县有匪,恐扰了父皇圣驾,故而有心想去剿匪,为父皇清扫前路。”   “四春县之事,自有领兵的将士操心。”宋齐光说话比往常慢些,他眨了眨眼,目光又望向了早来一步的老二,“你们一个两个,此时倒是突发孝心啊。”   宋广骏:“父皇,儿子的孝心一直有的。”   宋宴清:我的是一直没有的。   哄堂大“孝”,才是他一贯孝敬宋父的做法。至于眼前的宋齐光,连老宋被衬托得是个人了,更不用说了。   假孝、且还假笑的坚强男孩——宋宴清克服重重困难上线。   “宴清日日挂念父皇的,只恐父皇不欲见儿,故而不敢上前叨扰。”   宋齐光笑了下,身手在手边捡个白玉酒杯,拿在手中轻晃,“可你们都想去,父皇该选哪一个呢?”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   宋广骏迟疑了,宋宴清率先出声。   “二哥以为,此行领兵剿匪关键在何?”   自鼻腔中发出“嗯”的一声,宋齐光眼睛睁大了些,提起了兴致。   宋广骏短暂思考片刻:“天时与人和皆在我方,只差地利也。剿匪之关键,应在解决匪徒所占地利之优。然此次随兵,兵强马壮,何惧之有?”   宋宴清又扭头问宋齐光:“父皇,你打算给儿子多少兵士去剿匪?”   宋齐光想了下,随意伸出了一根手指。   宋宴清面露惊色:“一千?”   “一百。”宋齐光皱眉道,“区区一些不成气候的无知山匪,一百精兵强将还拿不下,何必用你们?”   宋宴清笑着道:“二哥,你的人和没了。”   “倒不知七弟认为关键在何?”宋广骏笑着问回去。   那山匪窝,据说有四五百人,料想成年男子必有大半。而剿匪之时,身后老巢就是匪徒的一切、命根子,又必拼命反抗。   宋宴清看向宋齐光:“关键在父皇之心意啊。”   “父皇出行,得知四春县百姓,受那山匪围绕之苦,派兵遣将为四春县除去这一害,实乃君父一片爱民爱子之心。”   “此番若儿子先去剿匪,待父皇仪仗过去,必得百姓拜谢君恩。”   宋广骏:……   忒是无耻。   老七生得翩翩少年模样,怎么一幅奸臣的谄媚嘴脸,惹人倒胃口得很。   不过这些话,小小年岁的老七说得,父皇身边带着的那些词臣说得,他却说不得。   他如今已不敢在父皇面前放肆言谈,且说话愈发变少。此番想要外出剿匪,更是因为他欲避开父皇。   宋宴清还能更无耻些,挥手让碍事的人退开,自己上前。   他这样胆大,动作又随性自然,金本都险些没反应过来。后想起这位是皇子,又见到宋齐光的手势,金本便退让了两步,让宋宴清顺势站到了宋齐光身侧。   “但父皇,多给点人行不行?”宋宴清一边给昏君揉捏肩膀,把头往前凑,试图跟宋齐光商量一二。   宋宴清揉肩的技术是练过的,用在选秀节目上跟“队友们”培养感情,他不仅知道具体揉捏哪里、用什么力道,还知道配合的手法,对放松肩颈很有效。   其实宋宴清还会按摩解酒的头部穴位,但他不用。   宋齐光只感觉到肩颈一松,整个人也跟着舒畅了些,头似乎也更晕了些,昏昏欲睡。   但他还记着身旁站着的是老小,正说着事。   听到宋宴清的话后,宋齐光本能地出声反对:“不给。”   宋宴清佯作咬牙状:“那也无妨,一百就一百!”   只是说着话,手上便停了。   宋齐光一动肩膀:“继续。”   宋宴清只好继续当按摩师傅,目光落在昏君长出花白头发的头顶上。   宋广骏站在一旁,很难想像自己看到的画面是真实的,老七表现得那么……亲近,好像父子二人就是普通父子一般,颇有些“父慈子孝”的模样。   可那是……君父啊!   先为君、后为父。   方才开口时,分明是想看他与七弟相争的场面。   接下来宋齐光干的事,倒更贴合宋广骏的想法。   宋齐光侧坐了起来,一条腿垂在塌下,另一条则是支在塌上,眸光不太清醒地往小儿身上瞥了过去。   宋宴清愣了下,随即对金本道:“父皇是想要下来吧。”   金本默不作声。   宋齐光装模作样叹气,像是要说点什么,宋宴清抢在他开口之前,俯身捡起黄色的鞋靴。   虽然很想把宋齐光脑袋塞进靴子里,可宋宴清知晓,现在他有更需要去做的事。   所以那些本能的反伤机制也强行关闭了。   少年扬起脸,笑着抱怨:“父皇好生记仇,儿当时真没注意到。”   他像是不知道再提起之前的事是好是坏,就随口说了,随后单膝跪地,笨拙地给皇帝穿上了第一只靴。   宋齐光望着他,直到双腿都穿上了,方才往下挪动,双腿踩到地上。   不太舒服。   袜子没调整好,硌脚。   但这算是宋齐光记忆里,第二个给他穿靴的儿子。上一个,是他与皇后的小鱼。   宋齐光终于搞懂了自己面对老小的烦躁,他叫自己想起了那个孩子,又觉得实在不像。   可偶尔又如此相似,怎能不叫他心生烦躁呢。   在皇帝发愣的时候,宋宴清这个贴心儿子坐到了旁边,用帮忙穿过靴的手去鼓捣果盘,给昏君剥了个橘子。   “父皇吃个橘子?”宋宴清一边分享剥过皮的,又抓了没剥皮的,丢给站桩的宋广骏,“二哥也尝尝!”   宋广骏接了个橘子拿在手里,再看老七屁股下的位置,不解人为什么可以如此没大没小,好像完全不知道分寸和忌讳。   要是宋宴清知道他心里的问题,肯定会说——一早人设就成这样了,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十分克制了。   宋齐光拿起剥得挺干净的橘子肉,忽地又想起来老小剥橘子前干了什么,气恼地把橘子砸向宋宴清。   宋宴清歪头躲过“暗器”,满脸疑惑地问:“父皇,你又怎么了?”   好像他总是蛮不讲理一般。   “你说呢。”   宋齐光盯着这傻儿子的手:“别再动了,用不着你干这些。”   宋宴清慢半拍,像是想起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还搓了搓手:“儿一片孝心,把脑子都挤没了。”   “再说了,儿的身手确实好吧。”宋宴清带上宋广骏,“保管比二哥强的,父皇放心。”   宋广骏:“老七,你别说大话。”   他比老七大上好几岁,虽不勤勉,身手也没太差,可不惧这小子。   宋宴清笑笑,对昏君道:“父皇,儿前些日子猎的狼皮正在炮制,父皇回程时或许就能用上。还有两张白毛多些的狼皮,可以给母后和贵妃娘娘。”   他可是有实绩的人。   宋齐光看着老小,忽地想问下给他生母留了什么,一时没能想起是哪号人来,就将话吞了回去。   宋宴清感觉酝酿得差不多,继续道:“父皇,那土匪窝有五百人呢。儿子经验不足,有备无患,多给我一点人马呗?”   “你既然要去,就领一百人去。”   “唉……”宋宴清叹口气,“儿子败了倒是无妨,可儿子此行打的的是父皇的名号啊。”   宋齐光额头一突一突的,他就说先前怎么那么谄媚,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这不孝子!说机灵又经常犯蠢,说蠢又总跟他玩心眼。   “你七殿下的旗号还不够?”宋齐光吩咐道,“金本,稍后叫人给他弄面旗,做大些。”   丢人就丢自己的人。   宋宴清委屈应下:“那别的父皇你可不能小气。”   宋齐光直接扶额:“金本,朕头疼。”   金本立马上前来,其他人则将两个皇子一并请出去。   来到外面,宋广骏看着老七。   宋宴清也看着他。   【叮!粉丝值+250,恭喜宿主征服所有训练生!目前所有训练生都对你有所崇拜,继续展现你的人格魅力吧。】   宋宴清心说:绝对又一个假粉。   否则不会给个粉丝值都像是在骂他。   宋宴清往前走:“二哥看我作什么?弟弟还能变了张脸不成。”   “二哥只是没想到,你还能有两幅面孔。”   “那可能不止。”   宋宴清分享经验:“二哥在父皇面前也太拘束了些,连话都不说。”   宋广骏听了这话,加快步伐,连忙走出去一段,随后他放低声音:“七弟,二哥还知道一些四春县的事,但我有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你问。”   “若父皇,强迫你做一些你不喜的事呢。”   宋宴清瞪大眼看他:“二哥,弟弟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挨棒子的事儿,还尚且历历在目吧?就算二哥你没去看我,应当也知道这事吧。”   白问了。   宋广骏心中叹气,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道来:“那县令是当地主簿提上来的,没什么升官的希望,但官声很不错,在当地颇得民声。剿匪之事,倘若你能与他齐心,县中应当能出不少人手。”   “多谢二哥。”宋宴清八卦道,“父皇逼你干什么了?”   宋广骏模糊道:“好比说吃东西。”   宋宴清自信:“原来是这事,下回二哥尽管叫上我。”   宋广骏:……“我真叫你的。”   “弟弟还能假客气不成?我是真心的!”   宋宴清心说,在外不方便,正愁要加点不够吃呢!   宋广骏又问:“倘若是其他事呢?”   宋宴清看着他,想了想,答道:“那就给他穿靴。”   ***   后方的屋子里,宋齐光正想就着晚风,喝完最后几口佳酿。   但他望向酒壶,看见壶口趴着几条橘子上的白絮,似乎还往壶口里面蔓延,极像是有虫在酒壶中。而且酒壶离得他甚远,哪怕伸出手已不能随手触及。   金本瞧见了,颤栗着跪下解释:“是、是七殿下干的,奴瞧见了。”   宋齐光手抬起,又放下。   再抬起,再放下。   最后一甩袖子:“还不拿下去。”   但却是没勃然大怒。   额头涨得痛,宋齐光又歪了下去。   宫人犹豫着要不要脱靴,遭了宋齐光一脚,连忙上去扒靴伺候。圣上真是醉了,一双鞋靴穿穿脱脱,到底在搞什么。   金本却不敢轻忽圣上口谕,待圣上歇下,先将那制大旗的事安排下去,抓紧办好。   “记住!圣上说了要大,往显眼了置办。”   翌日,宋宴清在兄弟们粉丝值的包围中,接到了一份比较正式的口谕,领兵一百去四春县剿匪。   画重点:他是剿匪主将、也就是主要负责人。   张遇之有些头疼这些圣谕,跟小殿下商量:“殿下,不知道你要怎么挑人?”   宋宴清一幅不太靠谱的口吻:“要我那些相熟的兵士,其他都要上过战场的精兵强将。实在不行的话,可能会硬攻,所以辎重什么张将军都得给我往好了配啊。”   “殿下把心放到肚子里。”   张遇之心说,能在随驾的二殿下手中抢下这差事,谁敢给小爷你配差的啊。   于是一百人里,张遇之挑挑拣拣,选了十个宋宴清眼熟的,剩下九十个中放了九个有丰富的战场经验、还颇有头脑的千夫长。   并偷偷下令:剿匪不剿匪的看着办,这位金贵的小皇子千万不能出事。   事后宋宴清想去谢恩。   金本堵在两辆马车前:“圣上歇着呢,殿下且放心去吧。”   宋宴清只能遗憾地领上一百号兵士,身后再带着一支更长的辎重队,带上他的特制大旗出发。   走出两里路,宋宴清发现他人生中的第一支队伍里至少还有九个主心骨。   宋宴清:……   得了,先整兵吧。 第043章   “结队,快跑!”   “慢跑!”   “快走!”   “原地不动,规整队伍!”   “结队!”   将队伍拉远后,宋宴清依照自己在张遇之处打听到的日常训练流程,打乱顺序,简单操练队伍。   面对各种口令,队伍反应不算慢,问题是不太整齐,总有人快慢不一,气势不足。宋宴清看得想念大学生成型后的军训方阵。   但论战斗力,大学生们肯定不如他面前这些精兵。   不少兵士被他来回拉扯着训练一阵后,身周隐约泛起不郁和煞气。   宋宴清清楚自己骑在马上,拉着他们来回跑、走,着实也是有些招人烦,但他得先立威,方才能在关键时刻指挥指挥这支队伍。   他看一眼日头,来到训练的最后一环。   “现在开始调整站队顺序,矮一些的站在前面——”宋宴清大声道,“高一些的站在后面。”   听号令的兵士先是一懵,随后依照区分前后站队。如此一来,原本千夫长手下的人小有变动。   接着宋宴清让他们右转,再依照身高列队。   第二次耽搁的时间更久,因为队伍变动太大,几乎是大换血,连几个千夫长都因为身高换了位置,有个队列中甚至出现了三名千夫长。但他们的将领如此要求,只能按照吩咐来行事。   宋宴清:“左转回来,朝向我。所有人交换姓名,记住你们的前后左右,下次结阵按照这个顺序来!”   “领头的暂为小队长,下去转一圈,也记住自己手底下有哪些人。”   搞完换人的小步骤,宋宴清宣布道:“中午加□□!”   后方的辎重队伍里中,李福负责杂事,他吩咐下去,听见了兵士们对加粮的欢呼。随后他单独找到宋宴清,小声道:“主子,粮草仅够我们五日的,不需省着些用么?”   “不必担心,前方四春县有粮草资助。”   张遇之带的兵多,自然瞧不上四春县许诺的那点粮草。但宋宴清只需要为这一百个兵士负责,那些粮草不多,也够他给兵士们在出来这段日子加加餐。   领兵第一步:管饱。   要是放到少粮、动乱时期,做到这一点就能招上不少人当兵拼命。否则没钱没粮的,谁跟你干。   当然,放到这群兵士身上,一顿饱饭可收不了心,只能让大家对训练少点抗拒。   当下吃饭时,宋宴清观察着,发现队伍又开始往之前的“成型队伍”成伙。   认识的人还是更倾向于在一块儿吃饭,也有几个人安静地在角落里用饭,不参与任何团伙。   但下响,忙乱一番后,新的队形依旧在。   宋宴清琢磨着自己如今不算太懂行,关于如何打仗砍人,怕是手底下个个都比他强的,也没多指手画脚,只是又加了一个小项目。   在每次整队休息之前,让他的百人队结阵时前后快速左右看齐,禁止多余表情,严肃认真地原地站上十分钟立定姿势。   多次短暂休息后,兵士们很快可以做到快速站得整齐划一、气势森然。   最后饭前一次集合,当着辎重队伍的面,百人方阵整齐划一的操作、快速整队后的那份肃然,让这支队伍在“外表”层面,套上了一层小小的光环,令不少外行为之一惊。   好像看着是一下强多了。   听着其他人的惊叹,兵士们开始交出好感度,心想原来白日的折腾不全是白费。   乍一见年轻俊俏小皇子对其能力的怀疑、和对皇室身份的忌惮,慢慢地向着信服去转变。   第二天,宋宴清遣人先行通知了四春县的县令赵明伦,让他选个山匪观察不到的地界方便潜伏。   抵达之前,宋宴清又让兵士们选出了百人队伍的头领,是个名为展勇的千夫长。居然得了三十多票,算得上很有本事。   如此,假如宋宴清有事不在,或是交出指挥权,那么所有人也算有了主心骨,知道到底听谁的,队伍不会乱糟糟,搞出“十面埋伏”来。   而后抵达四春县小城外的山边,与赵明伦汇合。   赵明伦长得不太有读书人的气质,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说他是个武夫倒更像些。但既然并非武夫,便能说明他常在外行走,而非深宅县衙。   “下官赵明伦和四春县百姓三生有幸,得七殿下领兵相援。”   赵明伦看着当时零散的数百精兵,再看一眼过分年轻的七皇子,迟疑一瞬,后又送出了准备好的言辞。   宋宴清心知:这是嫌兵少了。   八成还嫌弃他太年轻、不靠谱。   假如是个没身份的小年轻,指不定还要听些没长齐的戏谑。   宋宴清跃下马来,伸手示意这位县令跟上自己,去刚布置好的地方坐下谈话,口中则直开门见山:“圣驾不日就到,赵县令熟知当地情形,可有办法快速解决山匪?”   赵明伦见他开口就是正事,正色回答:“山匪号称五百之数,除去老小,成丁数目应该在三百五十之数,男丁占多数。”   “赵县令确定人数无误?”   “确定。”赵明伦接着道,“属下在山中有策反的内应,这个数目绝对是准确的。”   “何以叫赵县令如此相信那内应?”   赵明伦面有为难,“那内应我早先就认识,是被山匪强迫上山的。似她那样的,山中还有不少,恐怕有两百来号人。”   宋宴清意识到这位县令知道很多消息,与他对视一眼,道:“赵大人请且细说山中匪情、以及你对剿匪的高见。”   “高见谈不上,殿下愿听,下官就道来。”   赵明伦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这一上来就谈正事的操作,不过眼下倒觉得方便,他霎是心急矣。   四春县的这窝山匪存在多年,久成痼疾。早年间人数算不上多,只是抢抢百姓的粮食,还不敢干许多天怒人怨的狠事。   可自从几年前山上换了首领,作风明显变得凶恶,抢抢过路行商、百姓粮食已经满足不了他们,开始集结更多人手,还大肆祸害起人命来。   如此一来,县中自然容不下他们。求援无用,四春县的上任县官组织了人马几次去攻打,结果败了几场,有次险些被杀害,吓得不轻,连忙收拾了包袱辞官回乡。   烂摊子没人接手,赵明伦这个主簿就被扒拉了上来,成了县令。   赵明伦算是本地蛇,组织训练乡勇,收缩了部分土地,强行撤离乡民,方才止住了山匪的嚣张火焰。   讲到此处,赵明伦苦笑道:“可上半年从另一边来了支流民,男女老少有小两百人,山匪仙先行一步,将人强接到了山上去,一下变得更为棘手。”   “还好那支流民的领头人和山匪合不来,才又有了一阵安宁。”   “将军策反的就是那支流民中的人吧?说的那些被强迫的人想来也是流民。”   “被强迫的不止流民,其实好些人都是被逼上山的,掠夺了父母孩童,不由得青壮不听话。待做久了山匪,才真成了匪徒。”   “县令既能号召乡勇,又有如此多的内应,为何没能将山匪拿下?”宋宴清纳闷问出声。   赵明伦笑笑:“太碰巧了,下官正组织攻打山匪,心内惴惴此番是否能功成,就听到了圣驾的消息……”   “那山险峻,易收难攻;山匪凶恶,杀人如麻。去剿匪便是抄其老巢;余下青壮都是县中仅剩下的种田郎,此番若惨败,只怕县中百姓将来更苦。下官心内忐忑不安、夜不能寐,恰逢天子将至,故而胆大送出了那封信。”   赵明伦打量着面前少年的神色,慢慢道出自己的小心思,而后飞快地俯身跪下,求饶道:“还请殿下宽容大量,莫要怪罪卑下无知胆大!”   “起来。”宋宴清瞥他一眼,神色不变,“继续说。”   赵明伦听话地站起来:“此番有殿下率领的精兵压阵,想来拿下那些山匪不难,必能功成,还四春县百姓一片清明。”   “你欲如何攻打?”   “本打算安排些许人马,先混入山上,查看山中情况。届时里应外合,一并起势。”   “为何又不安排了?”   “合适的人手难寻,胆大的多是跟山匪碰过面的,胆小的又不堪,露了馅反而不美,还不如偷袭强攻,故而迟疑。”   “山中有变动,或许已经知晓你的心思。”宋宴清做出大胆猜测。   “在下故布疑阵如此多次,若不发动,相信山中匪徒性怠,不能长久坚守。”   宋宴清惊讶地看着这位县令:“赵大人心有丘壑,计之长远啊。”   能组织乡勇反抗,能策反山中的人,还有操持“狼来了”计划的耐心。   “不是在下有多厉害,是匪徒凶恶,众人若不齐心协力,只怕俱都性命难保。”赵明伦谦虚道,“前头的大人攻打山匪,县中亦是钱粮结齐送、人马配合的,只是那匪山实难攻打,在下原也没有太大信心,幸好有殿下来了。”   宋宴清免疫这些虚假马屁:“那你为何又要急着打?”   “恐山中无辜流民反遭加害。”   宋宴清不信:“那内应于赵大人,十分重要啊。   说此话时,宋宴清还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淡定从容。   赵明伦闻言眉眼微动,证实了宋宴清的推断。   “殿下莫要笑话,那最重要的内应是个女子,与我相好。”   “赵大人未曾娶妻?”宋宴清看他年岁在三十左右,想来家中已有妻小,难不成还为了剿匪搭上自己不成。   “我妻已亡四载,也算为她守了三年。”   家私之事,宋宴清没再多问,换了话题:“县中能组织多少人手?”   “四百精壮可用。”   赵明伦心中着急,直接交了底。   若是这位小殿下带的人马多,他势必要藏一些的,甚至敢说征不到多少人。但眼下加一块还不知道够用不够用呢,没什么好藏的。   宋宴清琢磨着已知的消息,看向一直在旁听的展勇:“你可有什么想法、或是想问赵大人点什么?”   虽说千夫长的官职与县令同为七品,但文贵武轻,同样的七品是不一样的分量。   有宋宴清开口,展勇才望向这位赵县令,开口道:“敢问大人可是有意让军中兵士去行你的原定计划?”   “正是。不知殿下和这位大人觉得如何?”   展勇对七殿下低声道:“殿下,我看此计可行。”   “那就依计行事。时间紧要,我们耽搁不起。”   宋宴清是随行皇子,不好离开大队伍太久,他们能有的时间,最多也在三五日左右。   短短三五日,想要有更合适的时机显然不易,不如就顺了赵明伦的心意。   展勇提议道:“需要一两个认人的,得懂此地方言和官话,如何装扮混进去,杂事就全劳赵大人安排。”   赵明伦应允下来,又望向宋宴清。   宋宴清笑了一下,轻轻点头。   赵明伦松口气,躬身感激道:“某替四春县百姓,多谢殿下和这位大人了。”   “不必客气。”宋宴清看着这位县令,叹气一声道,“只军中粮草不足,劳烦赵大人送些粮草、牲畜来犒劳兵士一二。”   出征在望,县城中那些精壮也需要安排些好伙食激励,四春县的鸡鸭都紧张得很。   然赵明伦如何能拒绝,他点点头,慨然道:“些许小事,殿下放心,某就是卖了家财,也要让将士们出行前吃饱吃好啊!”   宋宴清立马从怀里摸出一块小金锭,塞给赵明伦:“宴清清贫如洗,这些便是我全部的家财了,赵大人先花我的。”   两人对视着,一个看起来比一个真诚。   旁边的展勇:……   即便身边有人眼神不对,但宋宴清和赵明伦都能演得很投入,宋宴清甚至还送他到山口。   赵明伦要走时,宋宴清像是想起来了一般,喊了声:“结阵!”   刷地一下,肃然方阵形成,冷着面容的一群兵士刻意之下,整体气势更为摄人强大,犹如一旁的巍然山峰。   赵明伦见惯乡勇面貌,也被震了一下,头皮发麻。   心中道:虽然这支队伍兵少,但看着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不正是他和四春县一直所期待的强力援兵么?   当下他的话语都多了两分真挚:“殿下放心,粮草和肉食我都会尽早送来。”   “好好,多谢赵大人,慢走。”   赵明伦离去,宋宴清转身,看着面前正好百人的方阵。   他先是一挥手,叫辎重队伍的人马远一些,而后又出声道:“四春县匪山难攻,将用部分人手,佯作途中商客,混进那匪山中。数量,暂且定在二十。”   “在那匪山中,有一半弱一些的,可以算作自己人。真正的匪徒更为凶悍些,据说也都是跟你等一样杀过人的。”   “有哪二十人,愿意当先锋呢?”   展勇率先站到前方:“七殿下,某愿为先锋!”   “某愿为先锋。区区山匪,如何与我等兄弟比得?”   “某也愿意!”   二十人不多,很快就凑够了数。   数够二十,宋宴清就喊了声“够数了”,让那些没能最先站出来的退回去。   “二十勇士已齐,十人为一队,各自提醒准备。这两日我们就去匪山,观一观那些凶匪的底细!”   展勇:“殿下此言何意?殿下也去不成?”   “嗯。”宋宴清笑着看他,“不然呢。”   “我乃此行主将,既需要人以身犯险,当以身作则。”   少年人比起他们单薄许多,一看就是没成人的,但个头已经不低,足够方阵中所有人看清他面上的骄傲与自信。   可他不是个金贵的皇子吗?说什么剿匪,应当就如同那些不知事的人过家家一般。许多相似的疑惑,浮现在不少兵士脑海中。   但少年的话,在这一刻击碎了那些认知。   他来真的。   展勇觉得这小殿下胡闹,也不由得对少年的勇气生出两分敬意。   但他还是单膝跪下,劝道:“殿下身份贵重,如何能以身犯险?还请殿下稳坐中军,只消等我们的好消息就是。”   “贵重什么?大家都是命一条。”宋宴清将他搀扶起来,“难道你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嘛。”   展勇不是善辩的人,但自有兵士能说。   “殿下不能犯险,那县令说的不一定为真,倘若有假,我等万死不能赎罪!”   “他敢害我乎?”   众人不言,心中明悟:不敢。   “亦当看四春县是否准备妥当,不能徒让我方兵士犯险。”宋宴清耐心道,“还有,我身手不弱的。”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   展勇想到张将军的密令,不敢叫这位殿下去冒险,极力劝阻,又跪了下去。   宋宴清看看他们一群人,叹口气:“你们也不瞧瞧你们的模样,看着像是能混进去的么?”   军伍之人,身上气势就很不一样。   “不像我,我看着就好骗多了。”   看着一群人站的跪的乱糟糟,看得自己膝盖疼的宋宴清又喊了声:“结阵!”   一群人只好又站起来,快速站得齐整。   宋宴清拿出自己那莫须有的主将派头来,冷着脸道:“听令行事,不必多言。”   “散了,都去吃饭。”   展勇还想再说,被宋宴清忽视掉。   宋宴清也得去干饭了,还得多吃点,抓紧时间再给自己加个点。   他自然知道跑去匪山是冒险的,但他需要这份“果敢”和“以身作则”,营造自己的名气,从而获取更多的粉丝值。   不冒进,就没有炸裂的节目效果。   一个还算不错的机会送到了眼前,宋宴清不会错过的。   于是他一边干饭,一边跟系统念叨。   ——“系统,有危险千万赶紧提醒我啊。”   这是系统的其他功能之一,看着宿主别死了。上次系统偷偷打折,就是为着怕宋宴清这个宿主在混乱环境中不幸离世。   不然任务谁来做呢。   【若有死亡危险,系统会提醒宿主。但请宿主尽量不要置身危险环境,须知真正的意外不可防范。】   ——“我会小心的,还有好多事需要确认。”   聊着天,听着粉丝值叮叮当当,乍见一只大鸟从山际飞过。   宋宴清射大雁射出追逐感的手飞快抽箭弯弓,刷地射出流行般的箭矢。   中了。   黑色的鸟垂直落下。   兵士捡回来一只鹰,展勇为此屈服:“要不安排五十个护卫?”   宋宴清:……   你自己听听,对劲嘛。   “最多三十。”   然后宋宴清看向错误的鹰哥:“收好吧,回头烤了吃。”   为避免被发现,他们暂且得啃干粮度日。   而刚刚给自己加了个属性点的宋宴清得啃好多好多,他想吃肉。 第044章   天色慢慢黑下去,沉沉暮色吞噬天地。   放哨的兵士远远地看到蠕动的黑影,还以为是草木树影在晃动。   多看了两眼,才发觉是很多人影,偏生还悄无声息的,霎时吓出一身冷汗。   警觉的兵士推一下夜里眼神不太好的同伴:“有很多人在靠近,速去通报!”   宋宴清收到消息,想想驻扎地距离匪山并不近,仔细道:“小心着,然后再去瞧一眼,看是不是赵大人的人过来了。”   他猜对了。   偷偷摸摸靠近的,正是赵明伦。   他带着衙役和许多精壮民夫来送东西,挑着担,夜将黑了才出发,送的是夜晚和明早的吃食。如今天冷,倒也不妨碍放到第二日。   赵明伦颇为心急:“下官与师爷和县中人商量了一下,明日,趁着黑可去攻打匪山。”   宋宴清闻着肉香,回应他:“那是明日下午就混上山?”   “是,县中老农人说明天的晚上还是黑,后日恐太亮堂,不好行事。明日轮值下面望风的,也是贪恋最容易上当的,又在山上说得上话的一个。”   颇有些夜半三更,摸黑搞仙/人/跳的味道。   宋宴清道:“军中只有男人,恐怕正常队伍不会如此,劳烦大人再找两个大胆的姑娘充当侍女吧。”   “还要姑娘?”赵明伦错愕。   但他只想了一会,就应下来:“下官应当能找来合适的人,殿下不必担忧。”   随后赵明伦又从人群中唤出一位老者。   “此乃木翁,对山上情况熟知,还会捏土沙盘,明日可提前将山上情况与殿下、将军等人详说。”   “另还有两人,可以跟随将军们上山,这两人当地话和官话都会的,人也机灵,只是勇武不足。”   太勇武的,早就在匪山挂上了名号,被迫害的都不知凡几,故而先前赵明伦才觉得上山的人难选。   他们熟悉匪山,相反匪山上的人也熟悉山下人。   赵明伦没耽搁太久,给了人和粮,跟宋宴清、展勇核对了更多细节,就带着人回转。   今夜到明夜他是不必入眠了。   赵明伦带着走出去一段,又回头望了眼。   夜色里,一百兵士、外加数百的运送辎重的民夫,望着黑压压一片,颇为叫人安心。   而宋宴清回过头,也啃上了赵明伦送来的加餐。   展勇几人离得近,看得心惊。   展勇偷偷问李福:“公公,七皇子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李福算了算:“不多吧,先前的干粮太素了,想来不顶饱。”   李福心道,怪不得殿下要出来剿匪,在“小御膳房”一天天的,想来殿下都吃不饱,估摸着饿了好些日子。   “将军不必操心,我家殿下与宫中的六殿下饭量都颇大。若是操练得多,饭量更吓人,但实属正常的。”   “原来如此。”   展勇心说,怪不得七殿下如此勇锐,原来是天生勇武些。   再想起七殿下那据说能跟莫将军对打的本事,又放心了些。   军中可有不少大饭桶,吃得极多,都是勇武壮士。   展勇自己不算很能吃的,但饭量也不小。难得伙食好,当下他也不客气地大口吃起肉来。   吃饱喝足,一夜到天明。   宋宴清醒得很早,爬起来在队伍里外转了一圈,发现那位木翁已经在揉捏“泥巴”。   强行拦下行礼的老者,宋宴清蹲在旁边看木翁“玩泥巴”。   “老人家不必拘礼,可与我讲讲山中情形。”   木翁这才放松些,堆叠出山的起势,用一口很勉强的官话讲解起来。   宋宴清听了几句,听不太懂,赶紧找赵明伦送来的两个年轻翻译。   有了翻译,众人才能听清老人想要交代的那些信息。   “山拗口就这两个,匪徒一般只守这两个口。”   “早些年更险峻哩,但人多了后,匪徒自己将口子开大些,好把大东西运上山去。”   “山顶上挺宽敞,这头住着人,是匪徒头领和他的亲近人,后面紧挨着库房。”   “这里位置也好,守起来容易……”   宋宴清认真听了很久,也得知了老者更多的经历。   木翁有个儿子很是能干,被山匪看中了,想要掠到山上去。几次不能成功,就将木翁抓到了山上,强迫一家老小都成了山匪。   一月前,木翁的儿子儿媳都死了,唯一的孩子也被杀害,只有他在流民掩护下藏了起来,后又被偷偷送下山。   木翁还说,他可能比匪徒更熟悉山上。   宋宴清想,那或许是因为山匪并不用在自家地盘上尝试生死逃亡、跟死亡捉迷藏。   那些与死亡、生命、鲜血紧密相连的弱小经验,今日都用上了。   将士们连带宋宴清听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早饭还没吃。   于是开始就着冷掉的饭食填饱肚皮。   对这世道很多人来说,吃饱就不错了。兵士们也不嫌弃,好歹有荤。   可对李福来说,叫他看着殿下用那些过夜的冷饭冷菜,他总觉得脖子上的脑袋摇摇晃晃,不够稳当。   “殿下,我单独给你热热饭菜吧,那点子烟火也不惹眼,您小心吃坏了肚子!”   宋宴清饿得慌,随意地摇头:“我不妨事,你也凑合着吃吧。”   他既然要“以身作则”,再单独开小灶,岂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疏远自己和将士们。   而且在这种紧要的时刻,他更得展现自己能吃苦的那一面,才能坚定其他人轻易不敢让他涉险的心。   吃完这样一顿饭,又收获了一百多粉丝值。   宋宴清苦中作乐,安慰快要哭的李福:“你是不是想吃热汤泡饭?”   李福:?   李福气得一擦眼:“主子笑话谁呢。”   “我可不敢笑话你。”宋宴清心想,李福现在可是管得越来越宽了,一早那会哪敢跟他哭。   “主子,下午带上奴才吧!我不怕死的。”李福又喊出憋了一天的话。   “不行,你容易被发现。”   李福是个太监,人虽然看不出太多明显特征,可他的嗓音很容易让人分辨。   宋宴清:“而且你真是太弱了,容易拖后腿。”   【叮!粉丝值-1。】   李一点居然还记仇。   宋宴清从冷饭里抬头,诚实地说:“我这不是为你好?你身手本来就不好嘛。”   蹴鞠被小马换下去的李福,在武力值上比普通人还要弱些。   【叮!粉丝值-1,粉丝值+1、+1。】   吃饱了,展勇那边又选出八人,和赵明伦送来的二人凑成“三十护卫”。   而后他细致地在三十人里,又挑拣出最厉害的,计划放在七殿下身边最近处。   宋宴清抽空思索着如何应付山匪。   有没有可能不被收缴武器和人马?那样他带上山的人,能够拥有最强的武力值。   于是他又拉上木翁和“翻译”,再次往细了询问山上那些匪徒的脾气,以及到山上最可能遇到的那些山匪。   木翁将山上的回忆一点点剥开,两个翻译时不时补充一些,一个个凶恶之徒从他们的描述中跳出来。   “柳屠据说上山前是杀猪的,还会杀牛、会一首剥皮硝皮的本事,后来匪头让他去剥人皮,能剥出一张完整的。活着剥,叫声能在山下听见,也是那回,赵大人才成功把人撤走……,否则谁舍得家里的田地、房屋啊。”   “有了柳屠,山上的人也更听匪头的话了,让跳河、跳山也是咬咬牙就跳的,悍不畏死。”   “朱二是匪头的弟弟,脑子不太聪明,经常干出傻事来,但最讨厌别人笑他,会抽刀砍人。但他很喜欢听别人捧他,说他好话……”   “石大跟朱二经常混在一块,在山上到处转。他最喜欢盯着人脖子看,会拧脖子细的人的脖子,掠上山的男人女人给他拧死过几个。所以去山上的人,最好脖子粗些!”   听着这个石大的特点,不少人都看向宋宴清。   当着众人的面,宋宴清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脖子偏修长,很显气质,可能看起来也怪好拧的。   看他摸脖子,展勇嘴唇蠕动了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宋宴清开口道:“你们将军比较穷。这些有名有姓的一人十两吧,匪头算金子。”   “至于这个石大,留给我。”   几个骑射兵立时就双眼亮了起来,七殿下射猎物脖子也是极准的。   众人准备到中午时分,宋宴清带着人和挑选出来的车辆,来到赵明伦安排好的村落,换上新的着装。   也是这个时候,赵明伦才知道宋宴清要自己上山。   赵县令直接吓傻,变成了昨日的展勇,跪下求七皇子别去,饶他全家老小。   宋宴清只好强行摆谱:“赵大人,你在教我做事?”   赵明伦如何敢,麻木地看向展勇。   宋宴清递给展勇一个眼神,让他搞定难搞、甚至还演戏哭起来的赵明伦。   展勇只好硬着头皮上:“殿下年岁虽小,但勇武过人,赵大人且放心,你的项上人头尚且安稳。”   赵明伦用“你不会骗我吧”的眼神怀疑了一阵,才安抚好自己受惊的心神,坚强地站起身,继续安排各项事宜。   “对了,快去把那两个姑娘叫来。”   挑选给宋宴清充当侍女的两个姑娘,正出自这座给兵士们休整的村落。   村落一角,有座陈旧但收拾得齐整的老屋。   只有一只眼能视物的老太一手拉着一个姑娘,将两人带出屋子。   这家出了屋是篱笆院,角落里种着应季的小菜,另一头是棵难得的高大桃木;再往旁边去,是座废弃的屋子,屋前栽着棵梨树,也是高高大大的,但梨树被烧焦了一半,奇迹地用半边身躯苟活。   “桃花,梨花,走之前,去给你们爹娘磕个头。”   “当年那些匪徒在桃树上吊死了桃花你的爹娘,又在梨树上烧死了梨花你的爹娘,今天你们就要去报仇了,不要怕,跟着大人们去山上,去跟山匪拼命,大不了就是一家团圆。”   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闻言湿润了眼眶,各自来到树前,用力地磕了一个头。   赶来的衙役看见这幕,心中不忍,又喊道:“两个好姑娘,千万别磕破了头!”   老太闻言偏过头,用一只眼看来人,连忙也跟着喊:“好好,别磕破头,桃花梨花,都快起来,放心跟这位差爷去。”   两位姑娘闻言起身,小心地摸了摸额头,没破皮才放心。   衙役劝解老太几句,便领着这两朵花离开。   村子里、甚至整个县城,无数人家也是这样为精壮准备、送行。习以为常的氛围中,悲痛也变得平淡柔和了许多。   另一头,宋宴清把自己捯饬得精致讲究、金光闪闪,看得李福和赵明伦心肝乱跳。 第045章   原本还嫌弃三十人的队伍人太多,可能会让匪徒察觉到不对,提前警觉。可见着七皇子现在的模样,赵明伦觉得多少人都不够。   如此富贵满身的小少爷,那群山匪忍得住不上钩才怪。   待宋宴清安排好自己,桃花与梨花也到了。   两朵花往常在村里也算颇有姿容,来到宋宴清身旁却被衬得灰扑扑,不太相宜。   没办法,今天宋宴清主打一个土匪审美——浮夸。   赵明伦连忙开口:“带两位姑娘去换衣服。”   宋宴清想了下,又给李福布置了一份差事,让他去临时教一些小技巧给两位姑娘。   而后赵明伦又不知道从哪儿鼓捣来一只焰筒,一拉就能发射出焰火充当信号,方便遇到意外时将进攻的消息传给山下的人。   检查一遍后,宋宴清一行假行商护卫拉着十多辆车马假装匆匆赶路。   走的是与圣驾要走的官道交叉的岔道,需要急行一段,再往前才经过匪山。   坐了阵马车,在车里颠簸得耐不住的小少爷闹着出来、骑上马。   高大矫健的白马,非常打眼的漂亮,人群里一眼就突出。   马上的人则是一身富贵,头顶的金冠反射着灼芒,折射出目眩神迷的光彩,腰间系着金玉交缠的腰带,云锦裁制的外衣自带“反光”效果,使得马上俊美的少年愈发耀眼,恍若神仙降世。   莫说换上新衣的桃花和梨花、展勇这等兵士也看呆了去。   皆听过人靠衣装,但不想竟能有如此抓眼却又莫名好看的着装!   山上。   放哨观望是件无趣的事,朱二向来不喜欢这活计。   奈何大哥总喜欢让他干些杂事,说是要磨练他。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轮值的朱二躺在草堆上晒着太阳睡大觉,让下面的人紧盯着动静。   不想睡得正香,突然被推搡着醒转。   “干什么?想死啊。”朱二睁开眼,目露凶光,看得叫他起来的小弟鹌鹑似的缩起了脖子。   “不是,二爷,你看山下那头!”   朱二闻言望去,先看到往这边过来的队伍,拉了许多车,一看就是肥羊。   再然后,他的目光就盯在马车队伍前方骑着白马的那个人身上,离得远,隐约只能看出十个俊俏的少年郎,可那许多浮光闪烁,莫不是穿了一身的金银在身上?   再近一点,就能看清折射光影的是少年身上服饰而已。   朱二听到其他人小声议论。   “那个金冠看着可够值钱的。”   “白马上那人穿的什么料子的衣裳?就像是菩萨身上有金粉似的,还会反光呢。”   “看着好富贵的小肥羊。”   “那么多车,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二爷,我们干不干这票?”   又有人直接问朱二:“二爷,要招呼其他兄弟不?”   他们这里就几人,算上附近能喊上的,也就十几个。不过山上多的是人,他们叫上人,从另一边直下,恰好能在往常接打劫的老地方拦住这支车马。   “还废话什么,快去!”   朱二已经在想把那小子那身稀奇富贵的衣裳穿到自己身上来了。   很快一伙足有四五十人的土匪聚集,在口子提前埋伏上。   朱二带着人等了好一会,才看到那白马小少爷靠近。   身后跟着的护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却只能低声下气地劝着这位小爷。   “少爷,等等,货物和车马都还在后头呢!”   “少爷,别往前跑了,这段路听说有土匪的。少爷您八代单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别想活了!”   展勇背着七皇子给的台词,目光偷瞥到藏起来的山匪,悄然给七殿下做了个手势。   接着宋宴清拉着缰绳,让马儿转了个身。   “吁——”   马上的小少爷混不在意:“展护卫,你也太啰嗦了,总念叨什么山匪、土匪、河匪、水匪,而且你没见话本上,好些都是绿林好汉,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   “我倒是想遇见那些个好汉,可惜路上一个没遇见啊!”   朱二当时就心想:这是哪家的傻少爷。   比他还傻。   居然还信话本上胡编乱造的东西。   不过他怎么没看见过那样的话本?他不认识字,可他抢来的一个婆娘却是认字的,回头叫人给他讲讲这傻少爷口中的什么林子里的好汉。   算算自己杀的富人,朱二心道自己也算劫富济贫。   虽然他也经常劫贫济山头,但这会儿是想不起来的。   展勇满脸无奈:“小少爷,等等吧,等到大伙一起走。往前的地方我瞧着不好走,人多些才安全。”   他这话惹得土匪们蠢蠢欲动,想要来个挟“少爷”以令群护卫。   但只一会儿功夫,后面车马跟了上来。   有两辆车明显车辙的痕迹很深,抢劫抢多了,有经验的匪徒辨认出来——可能是装金银的车。金银是重货,压出来的车辙痕迹更深。   可也能发现对方格外兵强马壮,武器精良,他们眼下的人手怕是不够用。等其他人赶来,还得一会儿。   宋宴清演着傻白甜少爷,口中嚷嚷着:“这行商的日子忒无聊,还不如叫我去山上当绿林好汉才好玩呢!”   展勇劝道:“少爷,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来玩的,快些走吧,若是扰着圣驾,我们全都要没命。”   走这边的路,已经过了可能会交接的一段。但若闹出动静,肯定动静不小。   朱二听着他们的话,想起大哥让他最近消停的事,千万低调。   他立马吩咐道:“动手,先把那个小少爷抢到手里,速战速决,别折腾太久。”   匪徒们被朱大的变态法子训得很听话,胆子也喂大了,误以为自己等人无所不能,当下呼啦啦地冲下山,和下面的商队打了个恶意满满的照面。   朱二格外注意他的小肥羊,目标也是小肥羊的白马。   然而撞见这许多土匪,二三十个护卫居然也不怕,十分悍勇。   光是前面几个,就用手中长刀劈开了冲上来的土匪。   眼看着兄弟们要见血,朱二听到那傻少爷大喊一声——“慢着、慢着,性命珍贵,不要杀人。”   那群护卫就像是狗腿子一样听话,居然还真地停了下来,放过刀下劫匪。   骑在白马上的少年目光新奇地打量了山匪们一眼,好奇问道:“你们就是展护卫口中说的匪徒?是不是没抢到什么好东西,怎地穿的如此……如此寒酸。”   朱二穿的比附近百姓好多了,衣裳甚至还算得上体面,其他匪徒身上衣服也都没见几个补丁。   但要拿他们和面前这位光彩照人的小少爷比,那简直是云泥之别。   朱二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很好用,他飞快回答道:“那是因为我们劫富济贫了。”   天真无能的人,劫匪也是见过的,多是这样年轻的少爷小姐们,通常都是很好的突破口。   另有劫匪也开口哄骗这天真的富家公子:“我们还要接济其他男女老少,哪有银钱像公子你一样穿得如此光鲜。”   “小少爷,快让你的护卫退下,把后面的货物都交出来给我们接济流民!”   只见少年公子面露犹豫,旁边的护卫展勇立马出声。   “少爷,你莫听这些人胡说,劫匪能有什么好人?”   展勇又挥舞长刀,呵斥劫匪,让他们退开:“休想蒙骗我们家公子!公子有善心也不是给你们的。”   朱二看向那有些无错的小公子,笑着道:“小少爷,看来你的护卫也不是什么大方的好人嘛!那就休怪我们动手抢你了。”   眼看两边又要打杀起来,宋宴清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好了好了,给他们两车布帛好了。”   少年公子劝说身边的忠心护卫:“你瞧他们穿得寒酸、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应当真是要接济别人,不是那等自己吃得肚满肠肥的凶恶之徒。反正这趟也是亏损,余下那两车没卖出去的布帛,就送给他们花用好了。”   【叮!粉丝值+20。】   【叮!粉丝值+40……、+2、+5、+20……】   一些奇怪的粉丝值增加出现,宋宴清都弄不清楚到底挣的是那头的粉丝值。   不过一定是对他演技的肯定。   展勇面露痛心:“公子!你一路上已经送出去十多车了……”   另一个也演上了:“公子,你怎么又一眼就断定别人是好人呢?”   “公子,再多亏损两车货物,回去老爷要罚我们的!”   朱二抢着出声:“小公子,我们当真是好人!”   “你送我布帛,我请你上山吃饭。”朱二打着算盘,“山上有许多老弱妇女,全靠我们养着,见着人你就知道我们是好汉来。也让你这护卫瞧瞧,世上到底有没有好人。”   “你要请我去山上吃饭?”   “是啊。”朱二努力笑得和善,“你敢不敢来?”   “那有什么不敢。”   【叮!粉丝值+10、+10、+3、+5……】   又有一些奇怪的粉丝值增加了。   宋宴清面不改色:“但他们不放心,要跟着我一块——”   话没说完,被护卫展勇捂住了嘴。   宋宴清咬展勇一口,拍马往前一步,躲开了展勇,朝着土匪群靠近。   “走--!”   小公子两眼放光地驱马跑到前面,护卫们也只能赶紧跟上,提防着土匪。一时间两边队伍以宋宴清和朱二为分界线,界限分明地列开。   朱二看他听话,忍住了立马动手的冲动。   宋宴清主动问:“还不知道大哥姓甚名谁?怎么称呼。”   “我名朱二,你可以叫我朱二哥。他们都叫我二爷的。”朱二笑着胡编,“你知道还有谁叫二爷吗?”   “谁啊?”   机灵的山匪笑着捧一句:“关二爷啊,我们二爷就是那样的人。”   也有匪徒隐隐觉得不太对,就算这个小公子傻,这群护卫也太惯着他们家的小少爷了吧?真是富贵人家的软骨头狗腿子!   一群人都是外地口音,一时也没人想得到这群人居然是四春县请来的“援兵”。   又想到山上自己人那般多,十个打一个都还多,暗笑这群人可能真的不太聪明,自投罗网。不管他们是什么真的傻,上山铁定要傻眼。   宋宴清:……   你们也真是太不要脸了。   简直比他还不要脸。   但天真的小少爷只是回头冲展勇说:“展护卫,这下你放心了吧。”   展勇心说:我确实是放心了。   这群山匪明显是想让他们自己送到山上包饺子。   但碍着他们看起来很能打,大抵还会拖延时机,弄些下药的伎俩。这个时候的很多人,接触的信息少,能想到的阴谋也就那么些,真正下手时却会十分残忍果断,恶毒又直接。   一旦到了山上,拖延些时候,他们这支队伍也就完成了计划中的目标。   如此应对,是他们演练方案中的最好的一个。不想直接就成功了。   展勇和其他护卫学着七皇子的天真,努力让他们看起来好骗一些。   而后要往山上去,先看到一条小路,马车难以通行。   可朱二等山匪带着他们绕了一圈,竟然寻到一条山路,勉强够过体型小的马车。想来这就是木翁口中,后来为了送大件山上特意开出来的路。   朱二数着马车,一挥手,让自己的手下上前去帮忙。   展勇装出满脸憋屈,又带着些防范,把两辆装了布帛的车完全让给匪徒,还让出了不少车马旁边的护送位,人更多地围绕在前方,隐隐簇拥着宋宴清。   装载布帛的车被偷偷拉开,一眼就看花了山匪的眼。   好肥的羊!   一番眉眼相传、悄悄动作后,朱二对着傻少爷笑得更开心了。   【叮!粉丝值+50,恭喜宿主又收获真爱粉+1。但部分粉丝的喜爱可能同时伴随着恶意,请宿主小心。】   ——“没关系的,我今天也是个黑心偶像。” 第046章   山上来了群好骗的肥羊。   先跑上山的匪徒通知开这条消息,那些容易惹事的刺头流民就被关了起来,只留下一些乖顺、服从打配合,早就融入了“山匪大集体”中。   把不能见外人、能收拾的收拾收拾,高价弄来的蒙汗药和迷药都备好。   匪首朱大左思右想,有些不放心:“听你说的,那些护卫那么能打,怎么还会自己乖乖到山上来?有鬼。”   报信的匪徒想了下:“那个护卫头子太狗腿了,一个劲想讨好那个小少爷。大爷你是没见着,那个小少爷真像是菩萨座前的童子,人生得俊,那一身更是……一看就是家中娇惯着长大的,怕是出生就百依百顺的。”   “我瞧那个小少爷还看多了话本,很是信服咱二爷。”   “不是本地人吧?”朱大问道。   “除了几个实在不爱说话的,其他的咱们仔细听了,保管是外地的。等大爷见着那个小少爷就知道了,也不知道哪家的,还敢放出来行商。”   匪徒想着那个好心的小少爷,心中也“啧”了一声,觉得有点儿惋惜。   可再想想能到手的粮食和银子,顿时那惋惜就没多少了,只有对“丰收”的强烈憧憬。   “丰收”的喜悦讯息在山上传了一遍,因此众人来到山上,一碰面就看到了乌泱泱的人头。的   宋宴清与朱二并排走在最前面,宋宴清那华贵到炫眼的一身,一出现就吸引无数目光。   【叮!粉丝值+2、+1、+5……】   零零碎碎的粉丝值朝着宋宴清涌来。   喜欢他华贵的衣裳、身上的金玉,怎么不算喜欢呢。   宋宴清睁大了眼,笑着对朱二道:“朱二哥,好多人啊。”   “听说你要给山上送布匹,都是出来为你接风的。”朱二学着接待人的话,“山上简陋,你们先坐下歇歇。”   又出声催着其他人散开一些,莫要把路挡着。   朱大也混在人群里,待人潮散开一些,原地站着的匪首便显露人前。   他生得模样普通,瞧着只是个平凡的中年壮汉,可一只眼蒙着黑布,气势立时与众不同,如同“鹤立鸡群”。   朱二正想介绍,听到旁边的小少爷惊呼一声。   “好生可怜的人,他的眼睛是不是……”   朱二和众匪徒:……   就连朱大嘴角都抽了下。   多稀罕呐,好些年没听到“可怜”用到他身上。   朱二连忙打断小少爷多余的善心:“这是我大哥朱大,山上的事都归他管。”   宋宴清面露惊讶,掺杂着很明显的佩服:“原来是朱大哥!小弟见过朱大哥。”   “听朱二哥说,正是朱大哥同意收纳流民上山,朱大哥真是仁善的好汉,身残志坚,乃当世罕见之英雄!”   朱大只觉得这小子实在不聪明,当着身残的人提这等话。   而自宋宴清身后出来的展勇像是护崽的母鸡,看着精壮厉害,气场却小家子得很,让朱大放了心。   “不必客气,你是老二的朋友,就由他招呼吧。”朱大笑呵呵道,“眼下时间不早,我去安排晚上的饭食。”   “辛苦朱大哥。”   宋宴清道谢一声,随后拉着朱二展示他的没见识。   挂在屋檐下的菜干他不认识,割草的长镰小少爷也不识得,见着小孩多了,大方地让侍女白送些糕点以及路上没吃完的炒栗子。   一下子,那些胆大蛮横的小孩就挤成了一堆。   有两个缩在角落里的,宋宴清自己拿着栗子送到面前。   “你们怎么不去拿,想不想吃?”   这两个是没看住的流民崽子,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朱二沉着脸在小少爷身后吓人。见他点了头,两个小孩才敢伸手。   宋宴清回头:“他们两个好胆小啊。”   朱二道:“他们脏兮兮的,你别靠得太近,小心有虫爬你身上。”   “什么?!有虫?”   小少爷吓得抖了一下,退开两步,才一人塞几个栗子,叮嘱两个小孩:“叫你们爹娘多给你们洗洗啊,洗得干净了,就不长虫了。”   朱二笑着把人拉走。   他们一离开这地方,便立马有小弟把两个小孩赶走。怕闹出动静叫那小少爷发现,炒栗子都没抢两个孩子的。   两个孩子被赶回更烂的草棚屋片区,拿着被小手弄脏的炒栗子交给家里的大人。   “外面有个漂亮哥哥给的,阿姐你吃。”   年长的阿姐不要:“你们吃。”   “阿姐吃,你挨了鞭子还没好呢。”   阿姐便叹气一声,点了点头。   见着两人一手手里四个栗子,微微愣了下。两个小孩手小,四个栗子都得两只手。   阿姐剥开栗子,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小心问两个捡来的弟妹。   “外面来了多少人?都长得什么样?”   “一个好漂亮的哥哥,嫌弃我们身上有虫。”   “穿得好闪,很有钱,头上身上都要金子、玉,他们最喜欢了……”   被宋宴清吸引注意力当然远不止两个小孩,有他在前面顶着,展勇等人根本不如何起眼,许多没想太多的匪徒无论家小都在讨论这个有钱又愚蠢的小少爷。   朱二则觉得自己长了不少见识。   小少爷洗手得用花泡过的水。   喝的水是什么名泉的,还必须得烧开。   连那个装泉水的罐子看起来都很值钱,据说又是什么名窑的。小少爷说了一堆,朱二没能记住。   桃花和杏花看朱二等人被糊弄得一愣一愣,面上带着李福教导的浅笑,带上一层礼貌的疏离。   朱二感受到那种金贵人的“高人一等”,不太高兴地对宋宴清道:“你这两个侍女倒长得一般啊,不怎么出挑。”   “朱二哥你是不知道,我娘还想给我塞两个老婆子呢!”   小少爷立马抓着他,开始吐槽管太严的母亲。   小少爷没心眼地透漏出来家里的种种富贵,听得朱二都想跟到这小少爷家里去打劫一回了,一回不得够用两辈子的!   宋宴清等人出发时已经不早,没多久暮色就开始降临。   山上飘荡起饭菜的香气,比山上过年还丰厚,因为杀了好些鸡、还宰了一头羊。   宋宴清陪聊半日,赵明伦派来的人也终于寻到机会,传出去更确切的消息,并且得到了明确回复——今夜共同抗匪。   菜上来的时候,宋宴清跟匪徒们共坐一席。   为了蒙骗他,桌上多了好些往日里不能用这些好饭菜的老少和女人,看起来还挺温馨。   【叮!粉丝值+2、+5、+2……】   宋宴清听着粉丝值增加的声音,面上带笑地听着别人的打趣。   面前堪称寒酸的桌椅,让一身云锦的他在夜间更为耀眼。   那个据说爱拧人脖子的匪徒,就坐在他的下方,饶有兴致地盯着小少爷白皙修长的脖颈。   “朱大哥、朱二哥破费了,我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有几坛子好酒。”宋宴清吩咐道,“还不去抱上来。”   “少爷,那不是要送给老爷的……”   “小气什么,回头再给爹置办些别的也成。就是我带根草回去,阿爹照样喜欢。”   好酒上来,气氛显得更和乐些。   朱二急吼吼灌了两碗醇香好酒,朱大质疑宋宴清的护卫不给面子,好些人不上桌吃饭时,半山处突然热闹起来。   “有人攻打进山口子了!”   “啊!呀!”   隆隆咚咚——   惨叫声和预备防敌的石头滚落声响起。   宋宴清吓得“面容失色”,躲进身后侍卫的半包围圈:“朱二哥!朱大哥,这是怎么了?”   他演得那么真,匪徒们抽刀的动作都顿了下。但也就一下,朱大当机立断下令拿下宋宴清等人,随即人数落差颇大的两拨人互相砍杀起来。   再一转眼,变成了三拨人。   武器最好的是展勇等人,精英匪徒们武器也还不错,剩下很多用农具、甚至棒子、石片、或者就是顺手拿的手边的东西……   宴客的地方,宋宴清等人先是飞快地灭了火,随后收拢队伍。   宋宴清眼神好,看见箭矢自身后飞出去,插进了被木翁点名过的一名凶匪身上。   又有人往他手里塞了弓箭、以及一把剑。   宋宴清抽出箭矢搭在弓上,瞄着一个匪徒,手抖了下,可还是紧拢着箭矢,没射出去。   不争气的秦舞阳竟是他自己。   宋宴清闭上眼,射出了第一支夺命的箭。   不知道落在谁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射中了谁,但第二箭开始,他射出的箭矢便有准头地落在那些明显身手更好的匪徒身上。   有那个盯着他脖子瞧的石二,还有据说能剥出一整张完整人皮的柳屠……   愤怒的朱二被展勇一刀劈中,尸首分离。   匪徒们竟然不见多恐惧,反而依旧勇猛得很,仿佛忘却了死亡的威胁。对他们来说,或许搏杀金同兵士一样成了本能。   有这边牵制着精英匪徒,很快赵明伦就带着攻坚的人手攻了上来,整座山上一时间变得更为混乱。   待朱大也死了,数百汇合的兵士们展现出更强硬的作风,恐惧才开始在匪徒群体中传开。   可上山难,下山照样不易,赵明伦提前布置了人马,拦截试图偷混下山的匪徒。   腥甜的气息飘荡在空气里,早将饭菜的味道掩盖。   宋宴清握着弓箭,有些发懵地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血。   刚刚他听到很多掉粉丝值的提示音,一连还出现了好多狂热黑粉,都是-100粉丝值的。   当黑心偶像的报应。   身边有护着他的兵士夸道:“殿下,你的箭真准,射杀的都是有名的悍匪!放在军中,也当得上神射手了。”   宋宴清苦笑了下,正想说点什么,又见到不少人开始对着倒下的匪徒补刀。   兵士感慨:“好谨慎,竟像是在战场。”   “怎么不算呢。”   宋宴清转过头,去找收拾全局的展勇和赵明伦。   路上看到诈死的,赶忙又抽箭射上一箭,在对方震惊的眼神中黑粉+1。   系统弱弱地出声:【宿主,你杀人了。】   ——“是啊,我好像杀了好多人了。”   【但很奇怪,也有好多粉丝值增加。是其他人希望你杀人吗?你杀的是坏人吧,对不对?】   ——“啊?”   粉丝值增加?   宋宴清仔细听了听,在战局快结束这时,的确又有很多粉丝值增加。   那些后面跑出来的、衣裳比匪徒们更差的流民,自己带过来的手下、赵明伦组织的精壮,所有人都在为这场牺牲不大的战斗而庆幸,又为胜利而兴奋。   在重新燃起的火光里,在这个没有什么月光的夜晚,如玉的少年一身锦衣就是最明亮的存在。   他们知道,被土匪们笑话蠢笨傻少爷的这个少年,是救命般的关键人物。   刷刷刷的【叮!粉丝值+20、+60、+49、+12……】,重新淹没了宋宴清的听觉。   宋宴清终于能吐出一口气,渐渐摆脱心内的不适感。   再接着,宋宴清也没人看了,一些过分激动的本地乡民、加上山上原本的流民,他们情绪激动地将匪徒中最恶劣的那些人挂了起来。   “烧死朱大!”   “剥了柳屠和朱大、朱二的皮!”   “把他们全部都再打死一回、吊死一回、剥皮一回、烧死一回……”   群情激奋,连赵明伦大喊都没用,管不住激动的民心。   宋宴清问他:“赵大人,有会剥皮的么?”   赵明伦愕然:“没人会吧。”   果然,大多数人也只是喊骂,喊着骂着哭起来,哭着哭着抱到一起哭,至多就是拿着棒子开始捶打那些根本没有了知觉的悍匪、再拿钝刀子砍砍。   没人真去剥皮,不过柴火是真堆上了。   展勇等人没有那么多的伤痛,摸清朱大朱二兄弟藏东西的地方,回来跟宋宴清汇报。   没什么经验的宋宴清求助道:“有何高见?”   展勇看看那些当地人,建议道:“我们拿金银,赵大人拿粮草。我们那份按例要上缴,但——分一半给他们?”   山下的兵士忧心上面的七皇子,这场缴费战能汇合、结束得如此快,他们出了大力气。还有人员伤亡,需要抚恤,再有对上也要有个交代。   宋宴清委婉地透露自己的意思:兄弟们私下多分点,少往上缴点。   展勇默契点头。   出都出来了,怎么能不多带些东西归家。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差事,必须得在活着的时候多往家里捞点东西。   这边商量好,宋宴清待赵明伦喘口气,又跟他说起明日圣驾过来要迎驾的事。   他给昏君画的饼,努努力就能让宋齐光吃到嘴。   快成“国宝”的赵明伦:“殿下放心,属下这点事还是懂的,已经安排好了。”   “赵大人委实能干,回头我在父皇面前多夸夸你。”   赵明伦连忙拒绝:“不必不必,属下应尽之责!”   ***   当天晚上,宋宴清召集人马,分发了部分战利品。   翌日一早,他与赵明伦一道守在官道旁边,但在圣驾来临之前,用缴费弄回来的粮食发了一回粥。   在赵明伦介绍过后,深入险境、攻破匪窝的七皇子宋宴清开始刷出大量粉丝值。   前方的官道上,庞大的圣驾队伍正逶迤而来。   队伍中,喜报早已送来。   宋承宇独自坐在车中,面露欣喜、也露出羡意。   宋云志与宋怀信一车,听着宋怀信夸“老七”真是厉害。   唯独宋广骏坐在父皇宋齐光脚边,低垂着眉目发愣。   御车上的帝王昨夜一响酣欢,手上沾着洗不净的墨汁,人还在睡着。   待队伍车马从早起迎驾的百姓身前过去,听到齐声的“叩谢圣上恩德”,宋齐光才悠悠醒转。   他愣了一下,面色疲倦地问道:“剿匪、这就剿完了?”   宋广骏回答道:“七弟神勇,抵达第二日就混入匪山,于夜快攻,打下了匪山,今日恰好迎父皇圣驾过四春县!”   宋齐光翻身起来,揭开帘子,看到了一地的百姓,还看到了骑马赶向他车边的小儿子。   哒哒的马蹄扬起了灰。   宋齐光放下了帘子。   被落帘的宋宴清:?   吃了他辛辛苦苦熬夜做的大饼,怎么还一点面子不给。   神经病吧,昏君。 第047章   宋宴清不放弃,骑马继续靠近御驾。   他口中大喊:“父皇、父皇!儿子剿匪回来了!”   少年声音洪亮,两嗓子下来,一片人都知道七皇子剿匪归来了。再一看,七皇子正追着御驾跑马。   张遇之都不太好意思拦人,只上前让七皇子交了弓箭、和挂在身上沾血的长剑。   宋宴清把武器交出去,隔着庞大的马车两三米远,继续喊:“父皇!父皇,儿子剿匪回来啦。”   “儿子在土匪窝抢到一张虎皮,孝敬父皇。”   “还捡到——”   宋齐光忍无可忍,对着金本吩咐道:“去叫七皇子进来。”   见着七皇子被传唤进御驾,张遇之方才心中舒坦了些。   七皇子行动如此快,冒险上山,为的不就是此刻,让圣驾得百姓赞誉、风光无比地自此路段过去。   他派出去那许多人,一为皇子安危,二为的亦是此刻。   忠心若得不到应有的待遇,那一颗心也会渐渐心凉的。何况圣上的名声……   后方的赵明伦看着渐渐远去的圣驾、七皇子那惹眼的大旗消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总算可以合眼歇歇了。   百姓们淳朴地投掷出无数感谢的目光,待圣驾远去,站起来小声跟旁边人讨论。   “真剿完匪了?听说朱大、朱二都给烧了呢!”   “大好事啊!往后可算是能安心出村子了。”   “那些帮着咱们剿匪的将士们都走了,走得太急了,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人家呢。”   “县令大人刚刚不是说了,七皇子带着将士们继续去护送圣上了,没空,这就叫来去如风!”   “也不知道山上土匪抢走我家的粮食能不能还回来?”   “听说可以去县衙,指认干过坏事的土匪。”   “那我现在就要去!”   赵明伦人困得厉害,吩咐一句:“明日再去指认,今天只有找人的可以去。”   昏迷过去前,赵明伦脑海里想完了正事,终于来到私情上,想起险些没能救回来的相好,又对七皇子送出一份浓浓的感激。   【叮!粉丝值+300。】   【叮!粉丝值-100。】   粉丝值增加和减少都不带名字,但这回的两个提示对宋宴清来说很好辨认。   第一个应当是赵明伦。   第二个,则是他面前的宋齐光。   宋宴清看着宋齐光板起来的脸,难过又不解地问:“父皇见到儿子归来,不高兴么?方才为什么落帘,可是不想见到儿?”   “朕头疼,吹不得风。”宋齐光看他一眼,靠在后方软垫上。   “原来是儿子来的不是时候。”宋宴清嘀咕一句,又去问宋广骏,“二哥,父皇可叫过太医?”   “不曾,但父皇醒来后就脸色不大好。”宋广骏回答着,偷瞥父皇。   宋齐光闭上了眼,面色确有些像是不适。   宋宴清立马又喊道:“快去叫太医!金本,快去叫太医来看看,父皇头疼得厉害。”   金本:……   他慌乱地问:“奴才、奴才这就去?”   金本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吩咐不是圣上下的,可圣上不舒服,又是件十分严重的事,郑重对待才是应有的态度。   宋齐光眼皮子都没抬,微微颔首:“去吧。”   叫来太医,正好方便他把这闹腾的小儿子赶走。   宋广骏想了下,关心地问宋宴清:“七弟没受伤吧?听说你身入险境……”   “多谢二哥关心,弟弟无事。”宋宴清说了自己的情况,又望着昏君叹口气,“倒是父皇,瞧着脸色比前两日差多了。”   听那口气,宋齐光还以为自己要驾崩了。   他哼一声:“放心,还死不了。”   宋宴清满脸惊恐:“完了!父皇都开始说胡话了。”   宋齐光闻言睁开眼,眼中带着怒气和无奈,一时头竟是真的痛了起来,有针在扎似的。   金本遣人去唤太医,自己留下伺候。   听着七皇子的话,他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七殿下误会了,圣上只是觉得你大惊小怪。”   “原来如此,怪我愚钝。”宋宴清主动承认错误、   宋齐光是知道这小子德性的,不就是仗着剿匪有功,被落了帘子不高兴,所以在这儿吵吵嚷嚷,叫他不得清静。   都领兵了,回来还跟个幼稚孩童一样。   宋齐光揉着额头,调侃道:“七皇子哪里愚钝,聪慧得紧。”   宋广骏见他揉捏额头,上前帮忙。   宋宴清:“父皇没事就好,二哥真是贴心。”   “你若有你二哥一半懂事,父皇顺心多少。”宋齐光心中认可老二的知趣懂事。   “儿子也有儿子的长处嘛。”宋宴清又提起他的战利品,“儿子给父皇弄了张大虎皮回来,威风得紧!”   “不必。”宋齐光连忙拒绝,“你第一次出兵的战利品,且自留着收藏吧。”   难道叫他跟一个土匪头子共坐一张虎皮?没那么跌份的。   “那成,儿子的战利品就都自己收着了。”   听着他这瞬间范围变宽的话,宋广骏都多看了自己七弟两眼。   够不要脸的。   宋齐光无所谓,也想着小儿子赶着剿匪吃了些苦头,当下道:“金本,再给七殿下送些东西过去,弓箭、那把七棱宝剑、再送他些金银花用。”   宋宴清得了东西,太医终于紧张地赶来,为宋齐光把脉看病。   金本得了指示,直接用不可窥探圣体的理由,将两位皇子一并请走。   宋广骏到了外头,整个人精神起来,对宋宴清道:“父皇提到的那把宝剑是好东西,钢硬锋利,正适合七弟这样的少年英雄!”   听到宋宴清以身试险,成功在圣驾过前剿完匪,宋广骏就知晓自己的确差了不少。   他绝对不会如此冒险,必定会选个稳妥法子,慢慢攻打,不会为了赶上圣驾踪迹激进地去拼命。   换作让他去剿匪,匪山也能攻打下来,但万不会让父皇有过路百姓叩谢的功绩和美名。   宋宴清笑着道:“二哥客气了,你给我的消息正好用上。那四春县的县令,赵大人原本就安排了要攻打山匪,弟弟是正好赶上好机会。”   “时也命也,该是七弟的。”   两人说着话,马已到了前方。   宋承宇与宋云志三人正从前方往回跑,瞧见两人喊道:“聊什么呢?叫我们也听听。”   “大哥、三哥四哥!”   宋宴清拍马上前,兄弟几个汇到一处。   少不得先关心宋宴清一轮,再听他讲如何剿匪。   只宋宴清觉得没什么好讲的,把展勇叫来。   展勇还以为七皇子自己不好吹嘘自己,想着自己口拙,又叫来另一个千夫长。   后来这名千夫长胳膊上挂了彩,开口第一句就是:“多亏了七殿下,否则属下怕是回不来了。”   接着就给皇子们讲了一个波澜起伏的故事。   夜里送饭食发生的小误会,也是惊心动魄、紧紧牵扯人心的;更别提乔装上山的惊险,哪怕是桃花杏花的事,这位都能提上一嘴,听得几个皇子满脸唏嘘。   宋宴清:……   人才啊!   一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事,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简直精彩纷呈。但又不是特别夸张,说的都是他们剿匪经历过的桩桩件件。   展勇保持着微笑,用眼神询问七皇子满意否。   宋宴清还以笑容,殿下十分满意。   有了这份加持,回到大队伍里只一会工夫,宋宴清又收到了成筐的粉丝值。   夜间消停,宋宴清问李福:“那些药可送了过去?”   “送了,军医说正用得着呢。好些好药,可以补补元气。”李福想着殿下送出去的好药材,为殿下的舍得服气。   宋宴清道:“送去了就好。也辛苦你了,早些歇着吧。”   他跑到山上去,李福也担心得睡不着,也几乎是熬了一夜,白日里还不能睡。   没一会,两人都沉沉睡了过去。   宋宴清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穿越去了末世,被丧尸追着跑。   丧尸一下进化得飞快,他没能跑过丧尸,且梦里的他还是个菜鸡,也打不过,把自己的脑子贡献给了丧尸。   梦里的自己咋舌,他的脑子怎么长得那么好看,眉清目秀,又唇红齿白,还有一头乌黑的秀发……   正奇怪着脑子为什么能长头发,宋宴清就从稀里糊涂的梦里醒了过来,发现是头发缠住了脖子。   宋宴清发出到古代后第一个妄想:“真想剪头发啊。”   可惜不行。   宋宴清遗憾地爬起来,怒而看书。   自从离开京城,他再也没刷出过【当日学习时长最长】的成就,但书还是得看的,总不能真的当文盲。   宋宴清看书时,宋广骏正在面临人生最紧张的时刻。   他茫然地望着那些从京中加急送来的折子,望着他的父皇问道:“父皇,你让我批这些……折子?”   “你先看,看完了再跟朕汇报。”   宋齐光接了一路的折子,早就不知道堆叠了多少,当下又懒得再去一一翻,干脆抓了面前的儿子用。   宋广骏不敢接受:“京中折子皆是送来给父皇过目的,儿不敢妄动!”   “死板,加封你一个官职不就行了。”   宋齐光喊着二儿子起来,把快挤灰的部分折子一并推出去。   重点的折子他已经批阅回复,但总有些鸡肋,宋齐光懒得去看。   宋广骏领了新的差事,初时干得心里七上八下,又很快习惯。   ***   另一边,宋宴清收到了来自系统的好消息。   【叮!恭喜宿主粉丝值破10W!恭喜宿主脱离三十八线糊咖——】   ——“然后呢?”   宋宴清期待地插话。   系统之前提过,三十八线糊咖的称号毫无用处,那么可以推断——往后的称号或许是有用的。   【脱离三十八线后,宿主晋升成十八线糊咖了。】   宋宴清:……   有的时候真的别太诚实。 第048章   【虽然这个阶段你依然没有太大的名气,距离梦想的实现也有着很遥远的距离,但此时的你也已是部分人心里的真正的偶像。新的称号证明了你的努力是有用的,所以继续努力吧,少年!】   宋宴清心酸地接受自己十八线的事实,抓重点问系统。   ——“十八线称号有用吗?”   【当然有用。新称号效果:当其他人看到你的物料时,有20%的可能对你心生好感。】   20%,也就是五个人看到后会有一个人有生出好感的可能,不算低。   但宋宴清摸了摸脑袋。   搁这古代,他哪来的物料啊?   宋宴清思前想后,想破头,最后抓住李福问道:“我那面剿匪将军的大旗呢?收到哪儿去了。”   “那面旗帜汇合后就收了起来,应该在军需那边。”李福问道,“殿下怎么想起那旗来了?”   “那旗……还能升起来么?”宋宴清执迷不悟地问了句。   李福:“再去剿匪的时候或许行。”   那样宋宴清能名正言顺地树起剿匪的大旗。   宋宴清心说等不了,他就一个正经物料,不挂出来多浪费。   于是宋宴清寻机又来到了宋齐光的御驾后面,开始呼唤“父皇”。   宋宴清喊了几嗓子后,金本揭开帘子,回头喊道:“七殿下,圣上唤你见驾,莫要喊了。”   马车里又挤进去一个人。   宋齐光的马车极为宽大,光是拉车的马都有八匹,加上宋宴清一个也不会拥挤。   “你又怎么了?”   宋齐光今日在跟宋广骏下棋,手里拎着颗黑色的玉棋子把玩。   宋宴清直接道出来意:“父皇,你叫人给我做的那面大旗真威风,儿子喜欢得紧。”   宋齐光抬起头,等着他的下文。   宋宴清就笑笑:“父皇,能不能让我那面旗挂在队伍后面?”   “怕是不行。”   这回出声的竟是宋广骏。   宋广骏给出他的理由:“七弟,你那面大旗名为剿匪,我们此行可不是真去剿匪的,你莫要仗着父皇的宠爱胡搅蛮缠。”   此言确实有理有据,但出自宋广骏之口,宋宴清心道奇怪。   宋宴清看他一眼,强词争辩:“挂上剿匪的旗,可使父皇的仁爱之心广为流传,倘若路上还有其他地方需要剿匪,亦可来寻求帮助。父皇此行,难道就只是为了享乐?是为了深知民情啊。”   宋广骏回道:“七弟所言,怕是会叫人误会,民间处处是匪情。”   二子相争,虽然人不对,但亦是让宋齐光省心的情形。   如此他只需要听人吵几句嘴,最后随心选一方即可。   至于那些匪情、仁爱之心,宋齐光听得太多了,心中再没有什么起伏与在意。   宋宴清跟宋广骏辩了几回合,发现自己拍的马屁没二哥宋广骏高级,随即偃旗息鼓。   无事发生,如此省事的方式本就更得宋齐光的心。   宋齐光看完热闹,随意打发了小儿子,又给老二赏下一些东西,勉励一番。   随后,宋广骏在经常接触折子的形势中,走上了一条让日子过得更舒适些的道路。   宋宴清没能挂成旗,但把旗子要了过来,就放置在身边,方便寻找更好的机会上一波物料。   ***   皇宫中。   王婕妤时常往皇后的凤仪宫跑,因此很早知道了剿匪的事。   她吓得不轻,又听到儿子皮毛都没伤到才大口大口地喘上气。   虹芳笑她:“婕妤娘娘怎么这般胆小?”   “圣上才给了小殿下一百兵士,听着是怪吓人的。”箬竹帮着说了句话。   王婕妤皱着眉:“那些山上的恶匪,是十分怖人的,连吃人都敢呢!”   她见过土匪,半夜里来抢东西,天色黑沉沉的,刀、斧、锄头什么带出来的血看不清色,可泼洒到身上是热乎的、微有些黏稠,存在感十分强,好比河底下带着腥气的水草缠上人,让人喘不过气,待人吓得腿软,继而糊里糊涂地就死了好些人。   那样的印象,让王婕妤清楚地记住了匪徒的凶恶,不认同虹芳的不以为意。   皇后听了,问道:“你见过那些?”   “算是见过吧。”王婕妤讲起自己的经历。   黑乎乎的夜里,那些普通人的恐惧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虹芳沉默了会:“若有义勇之士,说不得会好些。匪徒人数实则不多,否则不会选择晚上行事,且皆是普通人,武器也一般。”   “都是老实种田的人家,哪有那般胆色。”王婕妤摇头,“而且谁敢顶在最前头?那也太危险了。”   箬竹:“可是那些宗族,听说有集中力量保护老小女子的?”   “倘若山匪势力大了,就会盯上那些有钱有粮的乡绅地主、宗族之地。”王婕妤说,“也曾听过整个宗族几百口人都被血洗的。”   “你倒是经历不少。”皇后道,“有什么想要交代宴清的,你写在纸上,我让人帮你捎带过去。”   “多谢娘娘!我、我叫人帮忙写成不成?”   “那是不成的。”皇后笑着道,“小七临走前可说了,让我们帮忙看着你认字,可别偷懒。”   认字什么的,最令人舒坦的是带了个学神徒弟;反着来,带个十分学渣的,看人苦恼头疼,也是别有滋味。反正也不用王婕妤去考试,宋宴清就把他阿娘卖了,还能顺手得皇后看顾。   王婕妤当下真真头疼起来,对着一张纸写写画画。   好些“谐音”字,有的甚至是画了个画样子上去、看着和谜语似的。   千辛万苦,但王婕妤还是很快写完了“信”,交给了皇后,好叫她的信早日送到儿子手中,让那小子老实些。   上书房里。   耶翰行并未提及剿匪的事,但宋曲生两兄弟还是很快知晓了这事。   宋广明故意问宋曲生:“六弟,你悔不悔?”   宋曲生:“弟不曾悔。”   他又道:“老七实在鲁莽,如此激进,也不知道当时身边有没有、有多少厉害的护卫照看七弟周全。”   “你去给老七当护卫吧!”宋广明挖苦这个傻六弟。   宋曲生独自跟宋广明相处许久,知晓宋广明就是自己太想去罢了。   他也故意道:“五哥,你倒是说到做到,送弟弟去啊。”   “送什么送,哥哥自己还去不成呢。”宋广明痛苦翻倍,“父皇为什么不带上我?”   宋曲生听了阵,还是老一套,默默地琢磨起自己的新课业。   只是偶尔也忍不住神往,领兵剿匪是什么样的场景呢?与山匪打仗需要小心什么、会发生什么险事……   ***   消息送到京城后,短时间内没大规模传播开,但宋宴清的名声在四春县附近算是广为流传,堪称当地第一热点新闻。   宋宴清每日都有叮叮当当的粉丝值收获,当初因黑粉倒扣的粉丝值现在早已涨了回来,那些提示消息也被淹没进无数密密麻麻的粉丝值增加的消息中,再不见声息。   对着如此真实的后续反应,系统又开始错乱。   【宿主,这个世界的电视剧拍摄真残忍,完全都是活的生命在扮演其中角色。】   ——“对啊。”   宋宴清很满意系统给他圆回去的逻辑,跟着系统的逻辑解释。   ——“这个世界的电视剧就是如此可怕,拍摄真的会死人,人命只是消耗物。”   【没人权,可怕的社会。】   ——“你也没有系统权。”   【系统通常都是没有系统权的,我们出现的世界和诞生的世界往往不是一个。】   ——“那你来自哪儿?”   【宿主触发保密条款,滴滴滴……系统暂时关闭自主沟通功能。】   宋宴清就又收获了一个自闭系统。   对系统的来处,宋宴清自然好奇。但还是那句话——活不活得了五年还没解决,想那么多干嘛。   不过假如没活过五年,那他就永远是个未成年了,永远都年轻,想想好像也还行。   胡思乱想一通后,宋宴清的身体很诚实地跑了出去,又开始折腾。   宋承宇几个跟着这个小弟,算是享受了一把忤逆父皇、自由随心的快乐。   换作他们,绝对会安分地待在队伍中,不出挑更不出头。   但有小弟宋宴清胆大在前,他们跟着晃晃也没什么。父皇看着不大喜欢七弟,但莫名放纵,没太管束七弟。   这一日,眼看着近了新建的别宫,还收到了世家百花宴的折子和许多风雅请帖。   宋齐光翻看着谢家打头送来的帖子,笑着望向二儿子:“百花宴,邀你们这些皇子前去。朕当年也去瞧过的,广骏想去见识见识么?”   百花宴可不是赏真花的,而是世家的女儿们评选百花的名头。各地家世好的年轻郎君、女郎都会参与,是极为难得的热闹。   宋广骏没说想不想去,反而问道:“父皇,先前选中的百花宴地点,不是这处丛芳园吧?”   “朕从此处过,那就是此处。”   宋齐光哂笑:“还有哪家的儿郎比皇家的更强不成?”   那些世家的心思,就如那司马昭之心,路人也知。   宋广骏面上跟着笑,心中却琢磨:此行换路还为着戏耍世家一回不成。   ***   宋宴清对百花宴的兴趣,仅限于用来调侃自己的哥哥们。   “大哥、三哥、四哥,我的嫂子们是不是要来了?”   “哟,小七这是想媳妇了啊?”三哥宋云志并不在意,还笑着问回去。   “弟弟不想。”   宋宴清果断摇头,他还是更关心如何“爆红”。   年少正是慕艾时,兄长们自然不信。   宋承宇道:“七弟可是不好意思了?”   “我看七弟也可去百花宴上,提前见识见识各家女郎们的风采。”宋云志继续添油加醋。   宋怀信望着宋宴清淡然的脸色,做了好哥哥:“七弟还小,放过他吧。”   却听得宋宴清忽然开口:“那山上是不是有追兵在抓人,哪来的兵士?!”   兄弟几个身边的兵士立马警觉地望向宋宴清所指的山头,目光茫然地探索峻岭山峰。   也只有一人很快瞧清山上情形,对宋宴清道:“七皇子,确有兵士在抓人!被追的那几个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跑,可这头是断崖。”   “附近是谁的兵马?”   “那头有个河道司,应该有屯兵。”   “河道司的人追人追到山上去?”   宋宴清又看了阵,确定对面追兵大概数额,道:“肯定不对劲。追兵在三十人左右,我们过去看看!”   宋承宇目力不及七弟,根本看不大清远山上的情形。   他体会到“自由随心”的副作用,连忙道:“七弟莫要冲动,看着近实则远,回头去多喊些人。” 第049章   将前方清路的兵士都拉上后,足有六七十匹马,众人快马往断崖靠近。   诚如宋承宇所说,看着近,跑起来远。   道路不是直行,又都是外地人,不识路径,中间浪费了一段工夫才靠近断崖。   宋宴清一行人接近时,山上的追兵也发现了这支队伍。   看兵士们服装,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是京城来的那支禁卫军,再观之兵强马壮,料想是精兵,更能肯定心中猜测。   追兵中,打头的是个百夫长,脸晒得黝黑,和山林里深色的土层要融成一色。   “狗日的!不是说还有大半日才到,怎么现在就冒头了?”   “可能是先头兵吧,这跑得也太快了。虎哥,你说怎么办。”   “先把那几个逃跑的碍事鬼都弄死,真要撞上了,再找个理由搪塞。”被称为虎哥的百夫长当机立断下了命令,又道,“兄弟们凑凑银子,看能不能用银子打发了这群人。”   于是十来个加速穷追,剩下的凑起份子来。   个个都挺有钱,随便就凑了一小包袱的银子和好些张从五两到二十两不等的银票。看得有意讹钱的百夫长虎哥目中闪过贪婪之色,嘴上却无语道:“出来当差还带这些干什么?不嫌累赘。”   “嘿嘿,这不是忙完了就能进城么。”   “是啊,我想死小兰花了。”   “小兰花怕是没空想你……”   这边尚且嬉闹着,另一边逃跑的五人被逼到了山崖之巅,望着断崖下方再回过头,露出满脸慌乱。   对面的追兵毫不留情,厉声呵道:“老实过来,回去还能得个好。”   “吃饱了撑的往山上跑,累得老子半死。”   逃跑的五人逃了一路,其中有三人望见崖下深不见底,已然崩溃。   “求官爷、求官爷放了我们吧!”   “县太爷看到的那个美人真是男的,老爷们拉去给县太爷瞧上一眼就知道了。”   “我们村里真的没有窝藏县太爷看中的人啊!求官爷开恩,饶我们几个一命!”   另两个也都抖着腿,但心中和嘴上都明白得很。整个村子都没剩下几个人,他们肯定也活不了了。   “别求他们这些畜牲!死了就死了,我全家肯定都死了,也不差我一个!”   “老子跟你们拼了!”   往前扑上去,就只是送死罢了。   刀砍下来,人发出惨痛的嚎叫,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就立马被捂住嘴,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睁大了眼睛不甘地死去。   胆大的扑了上去,胆子最小的跪在原地,抱住了脑袋发抖,身下湿漉漉的痕迹惹发追兵的嘲笑声,但这样也逃不过那快刀。   还有两个怕得要死,竟是扭身朝着崖下跳了下去。   百夫长虎哥拎着银子跟上来,呵骂道:“蠢货!还笑什么,万一人掉下去没死呢!”   全部都用刀砍了,死得透透的,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虎哥你放心,这是断头崖,掉下去就没有能活的,都摔得稀巴烂。”   “我们有支小队先往崖底去蹲着了,肯定能再给那两个不知死活的死鬼再补上一刀。”   “别废话了,撤!”   一群追兵沿着来时的方向,尽量往林子深的地方钻,想要隐藏踪迹。   宋宴清亲眼看到两道身影从那高高的山崖上,一跃而下。   离得近了,不止他和另一个目力好的士兵能看到,宋承宇等人都能看清——有人跳崖了。   他们终是没能赶上。   新的问题又来了,去堵那些着正要逃下山的追兵,还是去断崖下面看看那两个跳崖的人。   “我们中没人熟悉路况,追兵不好追,去悬崖下面看看吧。”   “此山看着险峻,藏在山上难找,但只要他们下来,我们兄弟有马快,顺着踪迹找到人也不难。”队伍里有厉害的,能干侦查的活。   宋承宇在,他又最为年长的,众人隐隐以他为头。   宋宴清便对他道:“大哥,不如我带十来人去山崖下面?你带大部分人去追那些追兵。”   “你带上二十个吧,马好的。有事就放穿云箭。”   穿云箭是焰筒的升级版,同样用来传递消息。   “我跟小七一起。”宋怀信出声,他想见识见识七弟如何领兵。   “成,我们兵分两路。我们这边若是截到人,就放两支穿云箭!”   宋宴清便带上他四哥、以及另外二十兵士直奔山崖下方。   他们的路途更近,转瞬就到了,也撞见蹲守在山崖下面的十数个兵士。   十来个兵士中间两人正搭着弓箭,试图往山崖中间射箭。   骑在马上的宋宴清见状松开缰绳,抽出弓箭搭起,飞快射出第一箭。   箭矢落在对面的兵士丛中,将射箭的两个兵士吓了一跳,射箭的动作中途打断。   山崖下的这队人警觉地拔出各种武器,试图躲到阻挡物后。无奈山崖正下方都是小碎石子,只生出些顽强的杂草和乱爬的几株看起营养不良的小树,无处可躲。   一人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宋宴清这边有兵士大声喝道:“禁卫军!你们又是哪来的?光天化日,又是圣驾将至之时,竟在山上追杀百姓?”   下面的人没和上面的通气,视野也不及上方的人马,根本没看到宋宴清等人一共有多少兵马追赶而来,当下只能胡扯一个理由。   “回大人,是几个刁民,就是怕惊扰圣驾,死不足惜,我们才紧急出动上山来抓人。兄弟几个是河道的,还是县太爷求情调来的人马呢。”   打头的人站出来,笑着摸了荷包,试图套近乎:“几位大人见谅,小的这有些——”   他说着话,却见一块石头从半山崖飞下来,惊得人一跳。   下一瞬,又一块更大些的石头从上面掉下来。   只第二块石头是红色的,还微微湿润,像是能滴出血来。   宋宴清打马往后退了一下,当下跟对面道:“废话不必多说,先缴了兵械。”   “这位是——”   “七殿下有令,让你们缴械!还不照做!”   “别想违令!”   一行二十人不讲武德,齐刷刷地抬起弓箭,先一步作出了瞄准射箭攻击的动作,弓弦都崩紧了,蓄势待发。   蹲守崖下的人人数本来就在十个出头,还不够对面两人射一个的,对面又有皇子那等人物,当下没生出多少反抗的勇气,互相看了看,听话地丢出了兵器。   “我们也只是听上面的命令,不干我们这些小兵的事。”   “县太爷下的命令,大人们去找那位县太爷吧!”   宋宴清懒得听,直接道:“脱了上衣,去靠着山崖蹲下,双手抱头。”   又吩咐自己人:“用他们的衣服绑了他们。”   再点三个人跑远一点,警觉上方可能来的偷袭。他们看着山上的人跑了,也不一定全跑了。   做好全方面保障,宋宴清对着山崖上方大声喊道:“下面的人被抓住了,上面的人,你还好吗?”   “我还活着、还活着——”一个中气有些不足的声音响起来,“我的腿断了,动不了。”   下面的人想着办法,山崖中间那个人又哭着说:“我哥垫着我,死了。”   宋宴清愣了下,和宋怀信对视了一眼。   宋宴清心情沉重地道:“你别怕,我们这就来救你!”   想要从半山崖救下来一个受伤的人,难度实在不小。   爬上去难,但兵士敢上去。   可要如何带一个受伤的人下来呢?那可比爬上去难了几倍!   他们手头带了点捆绑猎物的绳子,然而绳子的长度完全不够制作能承重的绳梯,又没有其他方便的工具。   宋怀信想了想,给出两个称不上办法的方案。   “回去拿绳梯,或者找东西当梯子用。”   “可这里没什么树,我们自己做梯子都不成。”   下面的人讨论着,上面那个人止住心内的痛苦,努力提高声量:“别救我了,大人们,求你们去我们村子看看吧!我们村就在这山的东边,两里地,沿着外面的路走,村口有棵大枣树,枣树后面是两口井……”   “要是、要是晚了,恐怕一个活的都没有了啊!”   “我们这就赶过去,你——”宋宴清想到对方可能的境况,一时语噎。   他顿了下后,还是翻身上马:“我们一定回来!你先止血,坚持活着,好嘛?”   “好、好——,谢谢大人,求你快去我们村……”   【叮!粉丝值+100。】   【恭喜宿主收获第二位满粉丝值的超级粉。你的粉丝似乎身处险境,请及时援救!】   宋宴清难得的没回应系统,只是闷头骑马往前冲。可那份满值的粉丝值太沉重,以至于他头回烦躁马儿太慢。   ***   宋宴清又带着人出去。   跑到外面,又听到连续两声穿云箭的动静。   离得不远,宋怀信就提议道:“七弟,还是先跟大哥汇合的好,通一下两方的消息。”   “弟弟也是此意。”   一个村子的人可不少,倘若相对一个村子动手,那就说明动手的人定然不少。不是他们这二十人能够应付的。   虽然为“屠村”之事心神震撼,但宋宴清的理智尚且还在,且感觉自己历经剿匪后,临急也能保持清醒。   性命攸关,不敢疏忽。   宋怀信点点头,驱马往穿云箭发出动静的地方跑去,分散的人马重新聚拢。   他们赶到,正好配合宋承宇率领的兵马,将逃下山的最大一伙追兵围拢,包了饺子。   百夫长虎哥提着一包袱银子,狠狠心,做好了白送出去的准备。   然而宋承宇也是宋宴清那一套,不听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报上禁卫军身份,让人缴械。   虎哥等人算不得弱兵,可对面的禁卫军全是骑兵,一看就更胜一筹。   送银子这种百试百灵的招数没用,虎哥想着上头的命令,硬着头皮游说。   “借调我们办事的那位县太爷,可是京城吏部左侍郎的儿子——”   搁这比爹呢。   宋宴清感觉昏君终于有用了一回,开口道:“我们还是皇帝的儿子呢。” 第050章   在这样的封建社会中,皇子的身份震慑力十足,对面的小兵俱都用一种又惊又奇的目光打量出声的宋宴清。   可来了个皇子,对虎哥来说一是惊,二就是吓了。   他们刚刚做的事,可经不起皇子插手。   虎哥发觉身旁其他人的迟疑,犹豫一秒,反口道:“你说是皇子你就是皇子了?吾等乃是奉命行事,抓捕逃犯。便是皇子,也请去寻县太爷他们那些贵人!”   说完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虎哥准备穿过包围圈,先闯出去再说。   他料想身后的人会一如既往地顺从,跟着他往前冲。可其他人都不是傻子,给钱是小事,反正这两年到他们手里的银钱发得多,但哪能拿命去搏。诚如虎哥干的一样,虎哥可是他们的上头,能够推出去顶锅的好人选。   于是勇往直前的只有虎哥,另有几个脑子不大聪明的跟着闯了起来。   以为他们要乱,宋宴清抬手射出了一箭。   原本是要虎哥的脚前方,但他冲得快,竟自己撞到了箭上。   这不算什么稀奇的,宋宴清骑在马上,一支箭就嗖地从他肩膀旁穿过。   幸好系统的提示声及时响起。   【左偏!】   宋宴清又是个反应极快的,立马偏开,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那支“偷袭”的箭。   “七殿下!”   “拿下他们!”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混乱的声音里,宋承宇那边抓人,宋宴清这边的人马则是回过头,齐刷刷望向宋怀信。   宋怀信面有愧色:“七弟,我方才失手了,你没事吧?”   宋宴清后怕道:“四哥,你以后还是别射箭了吧。”   不然对面不危险,他危险啊!   “好,四哥以后再不射箭了。”宋怀信想到刚刚那一支箭矢,自己也后悔不迭,然而事实已成,只能无力地解释,“四哥那箭不是故意朝你射的。”   宋宴清点点头:“不必多说,弟弟信四哥。”   那头宋云志也吓一跳,在宋承宇忙碌时,从后方骑马过来。   他也听到了宋怀信的解释,当下为四弟作证:“那箭差一点就射中小七了,所以老四肯定不是故意的。”   宋宴清:……“三哥说得对。”   宋怀信:……   这两个人温热的嘴,怎么能说出如冷酷的话。   明明肯定你,却又狠狠骂你。   强势拿下冲闯的几人后,其他的兵丁见敌方太强,没两下就很有眼色地直接缴了械。   两下搞定这些人,又抓了人出来询问消息。   宋承宇旁听一番,简单总结:“先交代了是听县太爷的命令,被借调过来抓人。给那个虎哥拔了箭,他又说出自己是河道领兵将军的小舅子,这回出动了一百人左右,来枣后村屠村。”   宋宴清也说出自己这边的信息。   “我跟四哥在山崖下抓了十来个。山崖中间还有个活的百姓,说他们村在山的东边,一里多地,让我们先别管他,速去救人,听意思的确是遭遇了屠村。”   “一个县官罢了,真是嚣张。”宋云志叹口气。   远离弓箭的宋怀信:“必有所图谋,京中吏部侍郎虽有权柄,可手也没这么长。”   本朝武官受文官辖制,官员调动权利集中于吏部,想走歪门邪道也极有可能。   “管他那么多,我们马上赶去那枣后村吧!”宋宴清还惦记着那个村子的事。   但不待哪个兄长开口,一个随行的将士小声提出反对意见。   “几位殿下,那村子或许已经没有几个人还活着了。属下建议还是先回程,待我们禀报了圣上,领兵再来就是。”   将士们为皇子们的安危负责。倘若出了事,此行有功也抵不过差漏。   宋承宇看他一眼,问道:“枣后村还有多少河道兵?”   已知:总共出动一百人左右,山崖下抓了十来个,合围又拿下小三十人。   那将士红着脸:“应还有六十左右。可屠村之事被发现,怕会强力反抗,或者四蹿而逃。”   “等你回来人还在不成?”宋云志认命地爬上马,继续奔波,“走吧,去救人。哪怕救下一个,也是功德一件。”   宋宴清感觉下面人也难做,宽慰一句:“不用担心,我擅骑射,大哥坐阵、三哥四哥押后,辛苦的是你等。”   “那一村的人可能都死了,但我等此刻去抢救,也说不得还能有百姓可以存活。哪怕只一个人,也是百姓的父与母、夫与妻、子与女。”   “当兵从伍,保家卫国,今日没有国之战事,却有数百家之战事,正是百姓急需你等之时,诸位惧怕否?”   “脑袋掉了都不说怕。”   “我不怕!我去,我也答应了那位山崖上的兄弟。”   “我也不怕,我们可是禁卫军,精兵里的精兵。”   “我辈从伍,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今日不去,有何面目再穿这身衣。”   “怕那些杂兵作甚!”   时机恰当,激将法永远够用。   众人胯下马儿在驱使下奔跑得更快,几乎转眼就望见了枣后村标志性的那棵大枣树。   宋宴清目力最好,还看到了在枣树后面,一左一右两口井。   眼下那两口井乍看已经不算醒目,与地上的红褐色将要融成一片。在井水旁边,一具具尸体依靠着枣树堆叠起来,水中也漂浮着人影。   驻守的河道兵正拎着一个干瘦的人,持刀相逼,像是逼问着什么,不太耐烦地拿刀抹了那干瘦的人的脖子。   那干瘦的人倒下后,便再没一个普通人了。   宋宴清再次松开了缰绳,并越过宋承宇下令。   “准备靠近,齐射,第一轮!”   队伍装备精良,箭矢也还有余裕,到了范围内,带着尾羽的几十支箭矢齐射而出。   那冲锋而来的骑兵队伍,那突然从头顶袭来的流箭,像是风卷云一般可怖,短暂地震慑住了河道兵的心神。   “齐射!第二轮!”   两轮箭后,短兵相接。   宋宴清没有再搭弓射箭,他抽出了长剑,骑在马上左右劈砍——   马儿穿过人群后,他便冲进了一片人间地狱。   有兵士拦在他身前,宋宴清也没强行再冲回去,他冷静地像他所承诺的那样,只在外围搭弓射箭。   一箭一个,宋宴清感觉自己好像进化成了更准的神射手,手中的箭矢像是顺着他的心神急射出去,如预算好的炮弹,指哪打哪。   但看见满地的血尸,再佩服他的兵士也没心情说什么夸赞之语。   一番血战后,宋承宇命人管束投降的人马。   宋云志叫了几个人,检查地上的百姓是否还有存活。   宋怀信则到了宋宴清身边,他望着少年俊美侧脸上凝结的血液:“七弟,我们去找人?”   “对,我们去找人。还得找找有没有绳梯、或者编制绳梯的绳子,要去救山崖上那个人。”   宋宴清点点头,扭头找起人来。   他们一间间找了起来,这家的补了又补的门终是破得没法补了、那家的碎布头掉了一地、做到一半的鞋底子被踩进黄黄红红的泥巴里,还有裁成小一块的红布头飞到外面的菜园子中……   在心里骂了好多次后,宋宴清终于在村子靠后的屋子里,听到了一阵很轻的、像是被捂住的啼哭声。   他灵敏的耳目有了用处,寻到一口枯井。   探头去望,看到了一团微微抖动的杂草。   跟着他一块找人的兵士、宋怀信也都探头来看,不小心碰撞到了脑袋,发出“哎呀”声。   遮挡住光,井底更黑,枯草也看不太清了。   宋宴清嫌弃地把他们的脑袋推开:“退开点,你们别吓到人!”   不想宋怀信看他一眼:“七弟,你也退开吧。”   脸上带血,哪怕生得好看,看着也怪吓唬人的。   宋怀信不疑七弟的本事,对着下面道:“我们是来救人的,那些杀人的河道兵都被我们抓住了。”   宋宴清不敢冒头,着急地在一边插嘴:“你别捂着那个小孩的嘴,我求你,别把那个小孩捂出事来。”   “要不你只捂住嘴也行,留着鼻孔通气!”   下面的枯草又悉悉索索的抖了一下。   宋宴清耳畔响着:【叮!粉丝值+10!】   又很快掉落。   宋怀信给出证据:“我们路过时,在山上发现了你们村的人,他们被追到了一个很高的山崖上面,从崖上跳下来侥幸还有命,便求我们来你们村救人了。”   宋宴清挖空回忆,学了几句那个山崖上的人所讲的方言。   只是可能也不太像,枯草团不为所动。   另一个兵士用新的消息召唤人马。   “我找到绳子了,应该是采药户的!快搞个绳梯救人去,谁会啊?”   人一多,各种各样的本事好像都有人懂点,有人着手做绳梯。   宋宴清也拿着绳子,想着要不要“强行”下去救人,怕吓着人,便只让宋怀信在井边好生讲道理劝下面的枯草团,他干脆去搞绳梯。   临出发去断崖前,下面的枯草团终于动了动。   宋怀信:“你不要怕,我们真的是救人的。你吱个声,我们救你上来好不好?”   下面的人也懂了,假如上面还是那群害人的家伙,丢下几颗石头就够了。   于是在足够长的时间缓冲下,枯草团里长出了一个小姑娘的脑袋。   折腾一番,兵士们把小孩带小娃娃的组合从枯井下面救出来。   宋宴清看着那个很小的,侥幸活下来的孩子,想起他与其他人埋葬下的那个。   这个小孩还活着。   看完小孩,又去崖边救人。   被背下来时,山崖上的伤者还活着,只是以后恐怕再也站不起来,甚至腿部以下动不了。   听到村子里只活下来两个小娃娃,断腿的男人一边哭一边抹眼睛,似乎想止住泪,可完全止不住,直至昏厥过去。   宋宴清偷偷跑远了些,蹲在地上,假装自己也是一大团枯草。   等到春天,枯草发出新芽,或许就能藏住更多、更多的小脑袋了。   ——“系统,我们再加一个点。” 第051章   加点的时候有多坚定果断,抱着干粮啃的宋宴清就有多狼狈。   以往宋宴清都会挑好时间再加点,方便正常化他的大食量。   随着加点多了后,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食量也跟着真的涨了不少,通常都吃很多,稳定了“饭桶”形象。   所以像今天这样突然饥饿起来,而且饿得好像要命一样的情形,是十分罕见的。   不过狼狈归狼狈,当宋宴清狂啃干粮,他这样的表现引发了所有人的关注。   就连山崖上的断腿百姓,都震惊地看向这位据说是皇子的贵人,怀疑他是不是突然发疯。   宋承宇三兄弟围着弟弟。   宋承宇也怀疑七弟是刚才近战杀人,又年幼经不住,脑子受了些刺激:“七弟,你没事吧?你别吓唬大哥。”   剿匪之时,宋宴清上过战场,但那时他只是远射。相对于血能飙飞到脸上的近战,远战“温柔”许多,冲击感也远没有近战那么大。   “七弟,你已经吃完了七个兵士带的干粮了!”宋怀信计算了一下,伸手拦住七弟继续往嘴里塞干饼的手。   宋云志递上水袋:“七弟,你先停下,喝、喝口水?”   宋宴清从善如流地接了水袋,往嘴里倒了进去。   吃太多东西,嘴还挺干的,宋宴清吨吨吨地把水喝完。   宋承宇三人见状刚松掉的一口气,又给提了起来。   宋怀信突然忆起在上书房时,七弟有次喝水吓到他们的事。   他立马道:“七弟之前在上书房,就是大哥去国子监论学前,他有一日突然口渴,喝了很多很多的水,太傅都给他叫了太医看病,但太医什么都没看出来,就如今日一般。”   “然后呢?”宋云志不知那事,追问后续。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宋怀信道,“七弟喝够水就没事了,今日不知是不是那种情况?”   宋宴清点了点头:“对,感觉就像那次一样。”   他丢开水袋,又抢过一张饼,大口吃起来。   一边啃干粮,还说服快想要下令禁止给他吃东西的宋承宇:“大哥,不给我吃我会饿死的!”   身体功能跟不上消耗,估计得出大问题。   他都这么说了,宋承宇又能如何,心焦地走来走去,又狠不下心下令。   宋云志道:“要是真有前迹,说不得七弟身上是真有些灵性的。”   世上神异之千万桩,巧合、奇迹、传闻……,有那么一两桩发生在身边也正常。   围观的兵士们,离得远些的听不清这些话,想到七皇子刚刚自己一个人奇怪地在别的地方蹲了许久,开始猜测是不是有“东西”上身了。   但新的解释出来后,众人又立马信了新的版本。   ——七皇子身有神异!   便有断断续续的粉丝值增加的声音出现。   宋宴清发狠地啃着干粮,宋承宇看不下去,跑去训问屠村另一种视角的解释。   村民视角的真相,和寥寥几个降兵说的一样。   县太爷是个爱美色的,在县衙不远处修建了个大园子,就起名叫美人园,在里面养了许许多多的美人。   县内长得好看的美人,哪怕是有夫之妇都逃不过县太爷的毒手。家室不好的,隔壁的人也是要抢回家的。   不过像是屠村这种事,那位县太爷在此之前也只干过一回,就在枣后村隔壁,枣后村是第二回 。像那些破家灭户的事,就稀松寻常了。   这回是县太爷在山上赏景,又赏到了一位美人。一时看得愣神,没直接把美人带走,人一转眼不见了。   而后搜查一番,发现美人是枣后村的。   衙役前来索要美人,枣后村也只能推出那个好看的年轻后生,保全整个村子。   没错,那个美人是男的。   好好一个后生,纵使长得好看些,出行穿的也是男人的衣裳,决计没兴趣男扮女装。   人交了,傻眼的衙役领走了人。再回来,带着被县太爷怒斥责打五板子的怒气,又将那些怒气发泄到村民身上,强令他们将“真正的美人”交出来,不要试图蒙过关。   从衙役言谈中可以得知,县太爷竟是都没看过人,就断定是村人有意蒙骗。   枣后村冤死,没有的人,如何交得出来?   狠狠心送上两个姑娘,可也没能过关,最后惹怒了父母官,那些河道兵就来了。   逃跑的几个后生是侥幸逃走的,结果被追赶到断头崖上,才有了宋宴清等人撞见的事。   宋承宇听后沉默不语。   宋云志碰碰他胳膊:“大哥,弟弟对朝中官员不甚清楚,只依稀记得那位吏部的侍郎……貌似有清贫的美名?”   宋承宇不太自信地点了点头:“左侍郎,向明臣,出生农耕之家,素有清贫之名,不少官员以明臣赞其品性。”   宋宴清手里的大饼都掉了。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大哥,青天白日的,你讲鬼故事呢。”   宋怀信觉得七弟的嘴有时还是极好的,能够完美表达出他的心境。   【叮!粉丝值+10,粉丝值+2、+4、+5……】   因为一句“鬼故事”,宋宴清又收获了十来笔粉丝值。   宋承宇却摇头:“我亦不想相信如此荒谬之事,但的确都是真的。”   “或许是儿子在外地作恶,向侍郎并不知情?”宋云志道,“有人故意布局,倒逼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他曾在书上见过如此手段。   宋承宇沉吟片刻,方才道:“也有可能。但教子无方,儿子恶贯满盈,向明臣必有一份罪责。”   “向侍郎远在京城,那些都是后事了。”宋怀信问道,“稍后我们应当要回去将此事告知父皇,也不知父皇他……”   或许是在枯井边说话说多了,身后背着个小娃娃不放的小姑娘,眼下没去寻同村的那位小叔叔,而是拽着宋怀信的裤腿死死不放   宋怀信说起回去时,又怜悯地低头看了一眼两个小家伙。   小的可能半岁,大的也就五六岁。   因着被特殊亲近对待,宋怀信对两个刚失去所有家人的孩子格外上心些,希望首恶得到应有的惩处。   依照宋齐光的方式,大抵是随意派个附近官职高的臣子去办这差事,更甚也有可能在送回京城的折子里提上一两句,后一种处理方式光是想想都知道必定旷日持久。   除非——他们就像小七去剿匪一样,想办法做点什么。   宋宴清听了很有兴趣,让其他人退开些,兄弟几个凑在一块讲悄悄话。   宋宴清一开口,瞬间收获30粉丝值,平等地震撼每一位兄长。   “上次父皇好像喝醉了,让二哥去把父皇灌醉?”   宋承宇愣了一下,理智回归:“广骏不会做这等事。”   “我想也是如此,二哥不是那等不孝之人。”宋云志赞成宋承宇的看法,就是说法比较有意思。   “那给我们通风报信,总可以做到了吧?”宋怀信降低标准。   “可以,我去寻广骏。”宋承宇揽下第一桩难事,但又道,“不过万一父皇这两日不饮酒呢?”   宋齐光饮酒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几日、十几日都烂醉如泥,有时却有几日、十几日不饮酒的可能。   宋宴清咬一口饼:“那就看运气吧,再想想其他办法。”   “上次,”宋宴清叹气,“我好像把兄长们给我支的招都用完了。无论是用孝心、还是以父之名,都被弟弟用了一遍,效果定然会变差。而且上次剿匪还有钱粮——”   他脑瓜突然又一转:“我们说去抄家?”   抄家致富,未尝不是一条新道路!   “抄家这点子不错。”宋承宇摸摸下巴,看向其他弟弟,“我一时没想出什么来,谁还有别的主意,尽可畅言。”   一阵沉默。   宋云志:“父皇可真是油盐不进啊!”   宋怀信也没什么好主意,摸了摸脚边小姑娘的头。   兄弟几人一时都计短,连宋宴清也不觉得自己再上,还能又一次成功。   前方马上就是百花宴之地,最近赶路都重新加快了一点速度,说不得就是昏君赶着赏“花”呢。   算计君父这等事,也只适合兄弟几个参与。只消商讨的不是篡位那等事,些许小事倒无妨。   耽搁了阵,纵是宋宴清还要啃干粮,也得出发回去了。   宋怀信要走,小姑娘却还拉着他不放。   目送将士们离去的断腿百姓,见状从平坦的门板上猛地用力,翻滚下来。   他匍匐在地上,朝着一众人连连磕头。   “再求贵人发发善心,带了她们的姐妹走吧!小的以后定日日为贵人们祈福,求好心的皇子殿下您带走她们这双可怜人吧,叫她们做什么都好……”   男子趴在地上,都不敢抬起头来。   他今日一直在求人,求着贵人们去村里子救人,又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倘若是个人,万不该再开这个口。   那样两个小丫头片子,据说是皇子的贵人如何看得上呢,又能做得了什么,一个甚至还在喝奶。   可他一双腿都断了,虽说暂且贵人们说给银子,还留了两个人照看他一阵,日后呢?   他这样的废人,日后如何养得活两个女娃娃,怕是连自己都养不活吧。村里最后两根独苗苗,在那样艰难的情形都活了下来,他实舍不得就此断了。   宋宴清看向宋怀信。   假如四哥不愿意,他可以带走。   反正胡来的事,他也不是头回干了。就是养两个小姑娘,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可那个大的小姑娘只跟着他四哥,最开始看到他脸上的血,还给了他【-100】的粉丝值,直接成了一个超级黑化粉!   后来听到他声音,才给他涨了回来,又可怜巴巴地给了正的5粉丝值。   总之:没有好感,第一面印象很差。   由宋宴清带回去,肯定得经历大的哭、大的哭完小的哭那样的惨事。   在宋宴清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宋怀信点了点头。   宋怀信道:“你起来吧,我带她们走。”   小姑娘听懂了,抓着裤腿的手松了一下,随即发现宋怀信正低头看来,立马又抓紧,生怕他跑了似的。   宋怀信:……   他温声道:“我宋怀信说话算话,你别怕。”   宋怀信长得比他的实际年龄成熟些,眉心的纹路似乎更深了点,但神情认真。   宋云志:“感觉老四像是当爹了。”   宋承宇:“老四只能算十七,再虚也是十八,如何生得出如此大的孩子。”   宋宴清:“没关系,四哥长得老,挺像能当爹的人。”   宋怀信又沉默了,心情负责地叹口气。   那头有人把磕头的男子扶起来,告诉他四殿下答应了他的请求。   男子刚躺平,听了这话,又想滚下地,这回被守着他的人一把摁住了,没能成功。   他只又哭又笑,脑袋看向两个小娃:“小兰花,你安心跟着贵人们走,要、要听话啊,做事也要勤快,以后乖乖地多干活!也这么教你妹妹。”   宋宴清看向宋怀信腿边的小姑娘,反问道:“她叫小兰花?”   问了两遍,得到肯定的回复。   “对、对啊。”   宋宴清双眸明亮:“我有办法了!”   他高兴地地蹲下来:“小兰花,我有办法帮你快些报仇了!”   小姑娘扭头躲到了宋怀信另一边。   “什么法子?”宋怀信连忙问。   都是人,宋宴清只摇摇头:“回头说。”   宋承宇与宋云志两兄弟想了一下后,齐齐猜到了宋宴清的突破口是皇后。   皇后名为——王兰君。   只是想不到七弟具体会如何做。 第052章   宋怀信没猜出来,听七弟的话一时还不能问,心里好像有只猫儿在挠。   好在他性格沉稳,并不在面上显现。   宋怀信转身挑了个靠谱仔细的兵士,跟小姑娘商量:“小兰花,你背着妹妹在马上不方便,也不好照看你妹妹,暂时让他来帮你背一会好不好?”   小姑娘警惕地睁大了眼,猛地摇头,同时双手往后,做出保护的姿势。   宋宴清摇头。   难搞、难搞。   还好现在他四哥才是负责人,不用他来搞。   宋宴清知道自己不讨小姑娘喜欢,默默地往后退。   宋怀信又跟小姑娘说,要不要上那位兵士的马。   兵士骑术好,更稳当些。   小兰花再次摇头,伸手去抓宋怀信的裤腿。   转瞬工夫,宋宴清已经到了马上,出声道:“四哥,她应该有点怕我们其他人,唯独不怕你。”   宋承宇点点头:“她对着我们都面有防备之色。”   宋怀信只能自己来,上马后一带二,感慨道:“真的好像提前感受到了当爹的感觉。”   不想宋宴清又反驳道:“这可不成。”   宋承宇和宋云志心领神会地对望了一眼。   宋怀信呆了一下,好一会后反应过来,将身前为了方便小兰花跟妹妹、被刀割得奇奇怪怪的披风拢好:“四哥口拙,回头就拜托七弟了。”   “客气什么,回宫后多请我吃饭就好了。”   宋怀信调侃道:“供不起你这大肚菩萨。”   队伍快马往回赶,迎面吹来凛冽的山风。   山风愈发有冬日的冷冽,但锐利寒冷的风只在外面,披风下虽时不时有风掠过,却也温暖。   没一会,小孩子哇哇的哭声响了起来,连山风也惊散。   宋怀信吓一跳,减缓速度,问道:“小兰花,妹妹怎么了?”   小姑娘也急得想哭,艰难地憋出一句话:“妹妹、饿了。”   这还是宋怀信第一次听见小兰花开口。   然而对于照顾孩子,宋怀信实在没有什么经验,他茫然无措地想了想,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宋承宇和宋云志。   两位兄长应当——   知道比他多一点吧。   宋承宇:“他那么小,能吃什么?我们身上好像只带了干粮。”   “她得喝奶。”宋宴清道,“若不是这小家伙要喝奶,把她们先安置在这边也行,何必还带着上路。”   年岁小的孩童脆弱,宋宴清总觉得她们经不起颠簸。   大队伍中因为有宋齐光在,特意养了两只羊带着,方便奶的供给。往常若是用不完,宋宴清等人也能用上一些奶制品。   宋云志想了想,翻出一块米糕来:“这个能给她吃吗?还算细腻。”   他胖些,容易饿,又爱吃糕点这些,身上常常带些易存放的。   宋怀信思索了一下米糕的成分:“应该能用,还得备点热水。”   又派人在旁边找村落讨了热水,给饿哭的小娃娃糊弄了块米糕。   小兰花看着小,却不让其他人帮忙,自己喂了妹妹,动作熟稔,料想平常在家就是如此照顾小妹妹。大人们有的是大人的事,整日里忙个不停,家里孩子多的,往往都是大的带小的。   妹妹不哭了,小兰花也松口气,重新把妹妹捆到身上。   只是捆好妹妹后,她自己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小兰花没做声,就像她在井下时一样。   阿娘说了,不要出声,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小兰花不大成熟的小脑袋里盘旋着这一句话。   宋宴清耳朵尖,听到那声咕噜,开口问宋云志:“三哥,你身上还有吃食吗?这个大的也没吃呢,也该饿了。”   “还有。”宋云志又开始在身上摸索,寻出别的糕点来,不像干粮那样干且糙。   小兰花捧着从没见过的糕点,看看白白胖胖的宋云志,再看看宋宴清,低头咬起糕来。   宋怀端着剩下的水,叮嘱她:“下次饿了记得要说,小兰花。”   【叮!粉丝值+25。】   宋宴清惊讶地看一眼啃糕的小兰花。   他还以为小姑娘会对其他人保持一段时间的戒备,他们一行都是些男人,不少还长得凶神恶煞。但或许小孩本来就天真,更容易相信人些,一句话就能令其改变印象。   ***   回到大队伍后,小的又哭了,宋怀信连忙吩咐人去弄羊奶。   他们身边只带了太监,不大方便,宋承宇便去叫金本送两个宫女过来。   去找金本时,几兄弟想将着今日所见之事上报给宋齐光,奈何金本以“圣上今日不见人”回绝了他们,只领回来两个宫女。   同一时刻,宋广骏在自己的马车里,翻看着一些户部送来的陈旧书册。   听到那一番动静,他也没出去看。   但没一会,宫人便将听来的消息告诉他——几位殿下撞见了河道兵屠村,带回来两个幸存的小孩,忙着照顾,还有几个降兵交给了张将军。   过了片刻,宋承宇携宋宴清来到。   “二弟,今日怎地清闲了?”   “父皇有事,便遣了我回自己马车。”宋广骏看看一道来的两兄弟,“听说带回来两个小娃娃,在老四那儿照料着?”   “对。在老四那儿,小姑娘惊到了,只亲近老四些。”   宋广骏看着两人,奇怪道:“不说大哥了,小七不也是生得一副令人亲近的相貌?”   皇子中没有说很丑的,不过要说好看、面善,还是数宋承宇第一,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而宋宴清亦是俊美少年郎。   宋宴清解释道:“我当时脸上有血。”   宋承宇面有沉色:“那两个孩童藏在枯井下,是老四劝上来的。枣后村被屠时,她或许听见了什么。”   又聊了会,宋承宇手上沾了茶水,写字让宋广骏做那宋齐光醉酒时的通风报信之人,道出两人来意。   宋广骏眉峰聚拢,但挺果断地点了点头。   同时宋广骏望着宋承宇道:“也好,闲着太无聊,寻些事来做。”   宋宴清听着奇怪,看看宋广骏马车里杂多的书册。   “二哥这不是忙着么?如何算得上闲得无聊。”   宋承宇敲他脑瓜:“二弟说的是你。”   一天天的,净想着往外跑、东折腾西鼓捣,可不就是闲得力气没地儿去。   宋宴清不认:“才不是我,我每日都十分上进。”   跟宋广骏商量好,就只等着宋齐光露面。   可宋齐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成了缩头乌龟,亦不传唤宋广骏。   宋宴清等人连连求见,金本屡屡摇头相拒。   待到住进驿站,也不让人靠近。   宋宴清从张遇之处破口,才婉转地知道下面供上来两个很有特色的美人,据说宋齐光一见就很喜爱。又提到屠村的事,张遇之说圣上定会派人处理,叫他们莫要心急。   兄弟几个只能大眼瞪小眼,郁闷得宋怀信要了两壶酒,拎到宋云志的马车上喝。   宋云志看着成双成对的酒壶:“你倒是要先当酒鬼了。”   宋怀信说:“弟弟当酒鬼又不妨碍什么,情愿只有我当那糊涂鬼。”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宋云志吟了句诗后,叫了两个下酒凉菜。   而后宋宴清兴起去看小孩,发觉宋怀信不在,知道他去找宋云志喝酒,也找了过来。   看宋怀信喝闷酒,宋宴清叹口气,抢了个酒壶加入其中。   宋宴清灌了自己两大杯后,宋云志突然看向宋怀信:“四弟,七弟的酒量……”   宋宴清:?   他酒量好着呢。   再一想,他还有个一杯倒的人设。   宋宴清便瞪着眼说实话:“我酒量好着呢。”   如此强词一句后,宋宴清招呼也不打,直接下了宋云志的马车。   宋怀信酒也不喝了,连忙跟宋云志下车,看见宋宴清步履微晃——就近爬上了后面的第二辆车。   这辆车是加的,安置了小兰花姊妹俩,里面还有照拂他们的宫女。   宋怀信和三哥对视一眼。   “这就醉了?”   “七弟好像喝了两杯。”   “跟上吧。”   宋宴清上了马车,看见抱着妹妹哄的小兰花。   宋宴清伸出手,从有一点奇怪、但没什么防备的小姑娘手里——辣手夺妹。   他抱起了小娃娃,然后扭头出了马车。   小兰花在马车中站起来:“妹妹?”   “我的妹妹!”   小姑娘鞋子都没穿,跟着想要跳下马车,险被听到声音的宋怀信接住。   宋怀信安慰小姑娘:“没事,七弟不会、不会胡来的。”   可现在这个是喝醉的七弟啊!   “我们去帮你把妹妹抱回来。”宋云志也出声安抚了一句。   小兰花却不依,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妹妹!我的妹妹!”   宋云志干脆道:“抱着她去追老七吧!”   宋怀信心想小兰花也不重,就抱着一块去追他七弟。   可宋宴清身手本就比他们二人好,一口气跑到了前面去。   宋广骏听到动静,掀开帘子,只看到了老七跑过去的背影;再往后望去,后面追着老三和老四。   老四抱着个小姑娘,老三在喊——“七殿下醉了,拦住他!”   然后宋宴清回头:“三哥,我没醉,喝酒的明明是四哥!”   那小姑娘听到他的声音,又在喊。   “我的妹妹!”   宋承宇也被闹得从马车上下来,打算瞧瞧发生了什么,队伍里一下变得闹哄哄。   三个皇子你追我赶,其他车马、兵士都慢了下来,不敢继续往前赶路,怕磕碰到哪个。   前面停了,后面自然不能走,后方的大量兵马懵逼地停了下来,派人询问着前方怎么了。   张遇之在大队伍最前面的位置,不经意间一回头,他领的兵阵好像只剩下了脑袋,下面的身子都没了,给他吓一跳,立马让前方兵马停下。   他骑马回去,最先看着抱着孩子的七皇子。   张遇之从马上跳下来:“七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别说了!快带我去见父皇!”宋宴清满脸肃色,像是有十分严重的大事要交代。   他酒喝得快,身上又没有浓重的酒味,张遇之一时没发现不对。   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已经被甩在了后面一截。   张遇之问:“七殿下,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啊!”   胡乱带人去见圣上,届时圣上发怒,他就是失职。便是张遇之带人去求见圣上,也该带上清楚的原因。   宋宴清举起手里的小娃娃,眨了一下眼,对张遇之道:“这是母后的女儿!我要带她去见父皇。”   张遇之:?   “七殿下,你在说、说什么?”张遇之很难消化七殿下刚刚爆出来的消息。   久病宫中的皇后,居然在宫外偷偷生了个女儿,还被七皇子发现了?   如此可怕的消息,张遇之自知做不了主,脑子发蒙地问:“殿下可有明证?”   宋宴清认真点头:“自然。”   眼下附近的兵士都听到了七皇子的话,张遇之又不是那等足够冷静理智的,当下便道:“那我去禀报圣上。”   后面宋承宇拖了一下,一行人赶上来时,张遇之已经将“皇后有女”的消息报了上去。   宋齐光口中饮着一口美人渡来的蜜水,闻言口中的水直接喷了出来。   “那混小子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遇之半跪在地上,声音忐忑:“七殿下说,他怀中抱着的那位是皇后娘娘的女儿,他要将此事告诉圣上。”   身边的人都被遣开了些,唯有宋齐光马车里与他马车里的美人能听到这消息、以及在外边守着的金本。   那小美人又听了一遍自己不能听的消息,险些得昏倒过去。   听到这种消息,她还能活着么?   美人吓得手抖,手中茶杯掉了下去,目光惧怕地望向帝王郎君的面庞。   宋齐光眸光涌现冷厉,扫她一眼,无情道:“拖下去。”   金本立马上车,将这倒霉的美人拖下去。   求情也无用,只被嫌弃吵闹、捂住口鼻。   宋齐光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把老七带上来,朕要听他亲口说!”   张遇之回头去请七殿下,却听到三殿下正头疼道——“完了,老七喝醉了,他说的竟是胡话,张将军还信了!怎么办?”   “或许父皇近来心情还好?不会太怪罪小七。”不是新得了美人。   张遇之眼前一黑,顿觉前途不再明亮。   “七殿下喝醉了?”   宋承宇看向他,叹口气:“张将军你近来仔细闻,老七身上是有酒气的。他酒量极差,一点儿就能醉,从前还闹过一次笑话。”   张遇之:……   他哪里知道这些事,他就是个替补的领兵小将罢了,那边都不靠。   “张将军勿怪,七弟是在我那儿喝醉的,我去同父皇解释。”怀里还抱了只大“螃蟹”的宋怀信挺身而出,表示愿意主动去承受宋齐光的怒气。   宋宴清则抱着个小娃娃,躲开小兰花飞舞的小手,满脸期待地问:“张将军,父皇可是要见我?”   “圣上的确传了七殿下。”   张遇之也不管了,先把七殿下领到圣驾前去,左右都是他们天家父子的家事。   ***   宋齐光看到宋宴清抱着个奶娃娃出现,脸上黑得厉害,十分难看。   他冷声质问:“这孩子怎么回事?”   “嗝——、”宋宴清熟练地打了个饱嗝、假装是酒嗝。   而后他信誓旦旦道:“是母后的新女儿,叫小兰花!”   一打嗝,有意憋着的酒气涌出来,让宋齐光眉头皱得更厉害。   “朕说你怎么疯言疯语,居然是醉后胡言!”   小儿子满脸肯定地讲着胡话:“不是,她就是小兰花!”   外头金本小声道:“圣上,几位殿下求见,他们知道怎么回事。”   “让他们都滚过来!”   跟个醉鬼能说清什么,宋齐光暴躁地瞥了眼小儿子。   可宋宴清却看不出他的嫌弃和烦躁,反而靠得更近了些,还想要将他抱着的孩子襁褓强行塞过来。   宋齐光额头青筋乱跳:“宋宴清!你在做什么?”   “父皇,你抱抱,新妹妹。”   宋齐光:……   “这不是你妹妹,朕不要,拿开。”宋齐光隔着孩子去推不孝子,“快拿开!听到没有?”   宋齐光有七个养成的儿子,算不得少,倒是宫里的公主没有几位。在小儿子后,美人们怀了不少,那阵子公主才多,可莫名都养不活,索性后来就不再让那些美人孕育龙嗣。   小儿子怀里的小娃娃小得可怜,宋齐光从来没见过如此瘦小丑陋的孩子。   只一眼,便更能确定——这孩子绝对跟皇后牵扯不了什么关系。   这是自然的。皇后又没出宫,一直在宫中养病,怎么可能在外突然有了一个女儿。   宋齐光嫌恶又头疼:“她如此丑陋不堪,叫什么小兰花?叫柴火棒还差不多,你又是从何处弄来的孩子?”   此时宋承宇领着宋云志、宋怀信,还有后面跟上来的宋广骏一并上前。   他往前两步,出声解释道:“父皇,七弟怀里那个不是小兰花。”   小兰花在宋怀信怀里疯狂扭动,大声喊道:“我的妹妹!你还我妹妹!”   “妹妹!妹妹!”   “哇哇哇——”柴火棒仿佛感受到了空气里的不安,哇哇大哭起来。   “小兰花,别哭别哭啊。”   宋齐光死活不接,孩子又在哭,宋宴清只好伸手抱好、自己摇晃哄了起来。   他哄得还挺好,孩子一下就不哭了。   只是……   一阵濡湿从宋宴清手上传来,他抱起被子看了下,稀稀落落的小雨滴落下了。   天要下雨,人有三急。   宋齐光嘴角抽搐了一下,一脚踹向不孝子:“给朕滚下去!金本,把他拖下去。”   宋宴清:……   完犊子。   小屁孩真的太不可控了。   还好他的兄长们一直给力。   宋承宇不等金本出动,大步上前来,从他手里抢过小娃娃,反手递给了空手的宋云志。   车门敞开着,宋齐光又踹了不孝子一脚。   表情懵懵的小儿子被踹了下去,宽大的马车一下变得宽敞。   可马车的板子上,小孩画的湿地图尤在。   宋齐光提着衣角,小心从车上下来。   宋承宇抓紧时机,继续说正事:“父皇,我与弟弟们昨日外出,遇到一队兵士追杀百姓,后追上去,发觉是当地县令从河道借来兵士,行屠村之恶。那县令是吏部左侍郎向明臣的儿子。”   “小兰花和她妹妹是昨日村中仅剩下来的幸存者,另有村民被逼着从山崖上跳下来,摔断双腿、动弹不得。”   “屠村?”   “是,整个村子、四百余人只活了三人。”   宋齐光沉吟瞬间,转头望向金本与张遇之。   金本道:“确是如此,奴才昨日——”   金本聪明地只说了一点,但宋齐光眉头已然皱了起来,心中对这个奴才十分不满。若是顾明朗在,何必他操心这等杂事。   张遇之则开口道:“回禀圣上,屠村之事属实。降兵交代得很清楚,确是河道兵马。”   “向明臣。”宋齐光念出吏部左侍郎的名字,“真会教子啊。”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也是有儿子的,目光落在宋宴清身上。   宋宴清:……   少年嘴唇颤动了下,语调突然可怜起来:“父皇,我准备带回去给母后的小兰花妹妹被抢走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齐光瞪着喝醉的自家儿子,心累地吩咐下去:“将七殿下也拖下去,让他先清醒清醒。” 第053章   宋齐光的话即是圣旨,言出便会有人执行,且得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做得让君王更加满意。   金本不够聪明,可殷勤是够的:“圣上,如何让七殿下清醒?”   那可有太讲究了。   最好的是请下去,解酒茶伺候,再让人睡上一觉,醒来自然就醒了酒。   如果往差了去做,法子也多,金本知道不少,但不敢用到皇子身上去。   此话一出,金本立马就被几个清醒的皇子瞪了两眼,像是在骂他小人一般,但金本面不改色。   宋宴清自己也上了,他继续道:“我清醒着呢!”   他说完这话,原地后退十几步,从一个禁卫兵士腰间拔出对方的剑来。   然后——   开始舞剑。   抽空完成一下今日份的三项之一训练任务。   这套剑舞也是宋宴清的“老熟人”,自从学来后,经常用来刷任务。   系统发出警告声:【宿主,你已经练了这套剑舞三十遍整,下一次系统将给出重复次数过多、不合格的训练结果判定!】   ——“这次算就行。”   宋宴清分神跟系统聊天的瞬间,控制着动作出现“掉帧”的感觉。   张遇之护在圣上身边,斟酌着开口:“七殿下的确醉了,这里慢了一点。”   宋齐光还想说点什么,可混小子手里一把剑,舞得飞快,危险的银光随着他的身姿腾挪闪跃,没人敢近身。   须得等这场更乱七八糟的剑舞先结束。   宋承宇大方送出【+100】粉丝值,上前道:“父皇莫恼,七弟醉了也不会太胡来,顶多就是闹腾一些,还挺——有趣。”   想着七弟上次帮自己骂人,宋承宇摸着良心,给出了有趣的评价。   宋齐光阴阳怪气:“能不有趣嘛。”   都敢造谣皇后,给他半道弄个“女儿”出来了,还嚷嚷着自己很清醒。   宋承宇望一眼正奋力舞剑的七弟,抓住时机:“父皇,屠村之事实骇人听闻,堂堂父母官如此罔顾人命、残害辖下百姓,其罪万死亦难当。父皇先有剿匪体恤百姓之行,料想此次也不想放过这等禽兽,儿有意为父皇效犬马之劳。”   宋齐光没吭声,目光落在舞剑的混小子身上。   少年身姿矫健,剑舞本就灵动,动作轻快有力,扬起不少尘沙,有如青稚游龙,盘旋起冬日风云。   宋承宇不知他听见没有,又唤了声:“父皇?”   方才询问的金本也不吭声。   那头宋云志抱着个尿娃娃,宋怀信则是努力捂着小兰花的嘴,在她耳朵说了句“别出声”,哄着小姑娘老实下来。   当着父皇的面乱喊乱叫,宋怀信真怕名字都救不了小兰花。   宋广骏在一旁沉默了好一阵,此时却上前道:“父皇,儿有话说。”   “哦。”宋齐光又将目光挪到老二身上,“广骏说来听听。”   宋广骏神色肃然,一双狐眼也变得严肃,平添两分气势。   他朗声道:“大哥文武双全,七弟亦精于武艺,且还有剿匪之功。屠村之事,若处事之人位份不够,恐会惧怕于京中向侍郎,束手束脚致使办案不公,因此儿认为正适合起用大哥、七弟,去办此行的屠村大案。”   宋齐光面上浮现一点笑意,刚想说“准了”,就听到旁边又一声——“父皇!”   “儿去!”   不出意外,宋宴清结束了剑舞,完美地收手,还帅气地将长剑流畅插回别人腰间的腱鞘之中。   宋宴清又一路跑了回来,双目灼灼道:“父皇,让儿子去给小兰花妹妹报仇!”   接着,醉酒的少年开始盘算起来:“妹妹是干女儿,我的父皇是她的干爹,母后是干娘。那么妹妹的父母,也应该是我的干爹干娘?”   小兰花发出“呜——”的声音,宋怀信只好抱着她再退了退,退出人群。   而看着又跑回来的小儿子,宋齐光顿时生出“丟出去办案也挺好”的念头。   天天放在面前,实在糟心。   “准了。”宋齐光这话是对宋承宇说的,“你带着老七去办吧。”   “父皇仁心,儿与七弟一定行事周全,不给父皇丢脸。”宋承宇跪下领命。   宋宴清还是不太习惯让膝盖受罪。   心想着逃过一回是一回,反正都是醉鬼了,离谱一点更合情理。   宋宴清就蹲到了宋承宇宽阔的背后:“大哥,好晕啊,我好晕……”   宋承宇看向脸色又开始变黑的父皇,特别孝顺地提议道:“父皇,我先把老七背回去?”   宋齐光一拂袖,表示同意,目光一扫自己一群儿子,不耐烦道:“都退下吧。”   “儿等告退。”   宋宴清正愁着接着怎么演,榜二大哥已经贴心地蹲好,回头示意:七弟,“到大哥的背上来。”   宋宴清:!   大哥这么快就忘了他才是一手抱尿娃娃的人吗?不会吧。   那就是说明大哥真的是个好大哥。   宋宴清见他不嫌弃,麻溜地就上去了,搂着宋承宇的脖子趴着装睡。   宋广骏三人自然也同行,跟在后面。   走远了些,捧着个小尿娃的宋云志问:……   “小兰花,你还要吗?”   宋怀信回头看了眼,也松开了手,让小姑娘的嘴重获自由。   小兰花:“要!”   撒尿了也还是她的妹妹啊。   宋怀信哪能让她抱个尿娃娃:“三哥,弄件衣服先包起来,不然两个都得脏了。”   可宋云志手上有人,如何好动作。   宋广骏左右看看,就他一个闲着,贡献出他的外衣来。   将尿娃裹了几层,小兰花心满意足地重新“抢”回妹妹,同时怒视抢妹妹的宋宴清。   【叮!粉丝值-20!】   宋宴清:居然还能剩10粉丝值?   这不等于收获了一份意外之财。   几人分开前,宋宴清听到宋承宇对宋广骏说了句“谢了”。   此行能成功出行,宋广骏那番话绝对也是助力。但只有宋承宇最能清楚地感知到,那番话背后所能代表的复杂含义。   其他处理此事的官员为何会惧怕向明臣,是怕得罪吏部左侍郎、以及对方身后牵扯的各种关系——科场的座师同年、相交的好友、座下的门生和弟子、姻亲等等。   这个缘由宋承宇其实想到过,只是不曾想会从二弟口中出来。   不过这话也只能出自二弟。   宋承宇直接把七弟放在了自己的马车里。   将人放下后,这位陷入多思的兄长才嗅到一点异常的味道,突然想起七弟和父皇的遭遇。   他无措地伸出两只手,仰头使得鼻翼远离自己的脖颈,又连忙催道:“快给我弄身干净衣裳来,也给七弟擦擦。”   这头宋承宇忙着清洗,那头宋怀信也立马安排了宫女为小奶娃收拾。   脱离混乱的“面圣”现场,宋云志的理智和头脑回归,奇怪地问:“她都尿湿了小被子,应当会觉得冷,为何不哭泣?”   宫女也不知道答案,摇摇头。   小兰花摸摸自己身上的新衣裳,为他解答:“好厚好厚,不冷的。”   宫女反应过来:“应是小姑娘说的道理,农家哪来充裕的布料、衣裳,孩子也没得裹,冷习惯了。”   其实也有些不舒服,只是这个小奶娃是脾气很好的宝宝,好哄得很。   等小奶娃收拾好,宋怀信把小兰花拎到自己马车上去,打算教她一些道理。   第一:今天所有人都怕的那个男人,见到他最好不说话、别出声。以后会有人教导小兰花,遇到什么人做什么事。   第二:他的七弟是个大好人,今天不是在抢小兰花的妹妹,哪怕就是喝醉了也在潜意识想办法,想帮枣后村的所有人报仇雪恨,其中包括小兰花的父母家人。   讲了好多次,又再三确认小兰花都懂了,宋怀信露出一个沧桑的微笑。   然后就听到小兰花懵懂又坚定地说:“我才是小兰花,可以送我。”   夜里才哭的小姑娘只知晓,宋齐光是很可怕的。   ***   宋宴清装睡了一阵,听到一个宫人小声跟宋承宇汇报,折子又送到了二皇子那儿。   然后他就不太敢醒了,生怕自己撞见一些不能看见甚至听到的场合。   大哥也是真的信任他啊,这等窥探圣踪的事都敢让他“有机会”听到。   不过随后也没什么更机密的消息,只有长久的沉默。   任由马车晃荡了好一会,宋宴清才睁开眼。   少年再次神情恍惚地盯着宋承宇看了会,环视周围后,神情微妙地问:“大哥,我怎么又在你的马车上?”   宋承宇瞧见他,心中低落扫去,笑着道:“你又喝醉了。”   宋承宇开始抱着脑袋回想:“我好像抢了四哥的酒壶,三哥也在,三哥、四哥怎么没拦着我?”   “可能是你醉得太快了,也怪不得三弟四弟。”   宋承宇想劝七弟以后别喝酒了,又觉得七弟喝醉后也挺“能干”,心中有些舍不得相劝。   但他到底是兄长,怎能为私己短利而诱导兄弟。   宋承宇很快又改回本心的主意,故意吓唬宋宴清:“你一两杯就倒,醉了还硬要证明自己没醉,这次在父皇面上闹出了好大的事。”   “弟弟做了什么?”   宋宴清睁大了好奇又害怕的双眼,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宋承宇就往严重了说,抢孩子、强送孩子、抢夺武器,活脱脱一个醉后恐怖分子。   宋宴清:……   您可真能编啊,不愧是上书房优秀毕业生。   而没毕业的学渣只能拿出自己优秀的演技来应对。   “大哥,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宋承宇满脸的崩溃和不相信,“我怎么会把小兰花和她妹妹弄错,怎么可能。”   “你出去一问便知,大哥这次可没逗你。”宋承宇想,他只是说得严重了些。   毕竟醉后之人行为不可控,万一七弟未来当真犯下大错呢?   只盼能糊弄两日,吓吓七弟,好叫小弟引以为鉴。   拿下宋齐光,又有宋承宇催着,查清屠村之事很快启动。   张遇之得到圣命,给了两百兵士。   点清人马,出发行动。   宋承宇骑在马上,看着七弟呆了一下,随即就要骑马回转,说是要拿东西。   宋宴清点了两人,回去帮他拿东西,再回来,带上来他唯一的物料——剿匪将军大旗。   宋承宇:……   “七弟,我等此行不是去剿匪的,是去办案,为何要带上这个?”   “大哥,我想挂。”   宋宴清也想不到借口,但他可以任性。反正最近形象被败坏得厉害,其他兵士看他目光都古里古怪的,估计也没救了。   还好四春县的百姓给力,只记得和传播他光辉的一面,持续为他输送粉丝值。   宋承宇觉得别扭,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既十分想,挂在后方也行。”   “多谢大哥!”   将物料挂上去,自己的大旗抢眼地飘飞在空中,宋宴清快乐地骑马溜达回前方宋承宇身边。   “大哥,这次算不算我带你出门?”   宋承宇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最初七弟曾感激自己带他出皇宫,而此次因果已倒转。   但算起来,似乎更早就是这种状态。   宋承宇就道:“大哥不是早就跟着七弟你在官道上自由驰骋了吗?”   思及七弟曾经献过一次忠心,宋承宇心内更是由衷赞叹:七弟果信人也!   宋宴清心里:我终于小小地出息了。 第054章   两百兵士中兵卒居多,便是让步卒急行军,在赶路速度上亦远逊于骑兵,故而宋宴清等骑着马只偶尔小跑。   感觉时间过慢,宋宴清闲得问宋承宇:“大哥,向明臣怎么会养出这等儿子来,从前可有苗头?他那人当真清贫么?”   “先前我出不得宫门,只在其他人口中听过向明臣的名字和一些趣事。他这名好,总归能占些便宜,别人更容易记住他。”   宋承宇回忆道:“尤记得早年一桩事,向明臣还在翰林院行走,与同袍们外出用饭,遇到脱靴时,露出他打补丁的袜子,他人笑话,向明臣便为自己的破袜作了首趣诗,戏说自己家贫、但有书读万事足。诗文清新妍丽,朗朗上口,在当时颇为流传,一时官场众人还将‘补丁袜’引为风尚。”   宋宴清:……   他故意问:“那后来的补丁袜,是破了还是没破?”   “一般来说,京中官员的家境都还尚可。”宋承宇说得含糊,变相承认宋宴清的猜测。   “不过向明臣那时刚入朝当官,与其他官员不同,不可以此妄测,穿破袜的第一人,总不至于也是假的。”宋承宇回忆着,又想起来一件事,“向明臣似乎是江南人。”   考中举人后,大多数学子便能收到同乡的资助。江南之地富庶,向明臣的同乡定然有钱,又生出两份违和。   “年岁久远,待京中细查,真相只有一个,届时自会浮出水面。”   宋宴清想,京官们的“演技”和“营销”似乎都很强,可以从中学习一二,当然也得小心着些。   光看外表和浅打听一番,可能人人都是德行高尚之辈,私下却不知道是人是鬼。   宋承宇认可地点点头:“七弟你不着急就行。”   “那还是急的。”宋宴清说,“首恶不除,此事有如坠石横亘心间,膈得我难受。”   说罢这话,宋宴清看向宋承宇,理直气壮道:“大哥!小兰花也是你的干妹妹啊。”   宋承宇:……“胡说,柴火棒才是你的干妹妹。”   “真难听,回头我问问小兰花妹妹到底叫什么名,没有就给她起一个。”宋宴清很嫌弃宋齐光的品味,好好一个小奶娃,跟柴火棍一个名,像什么话。   ***   白日里,飞白县的东城门。   一队兵丁领着好些帮闲,正登记着一批行商运来的布料,忽地听到蹄声阵阵。   抬头沿着官道望去,正有一队骑兵疾行而来。   “来者何人?!”   城墙上,看守的人大喊出声,随后朝下也大喊:“什长,有一群骑兵过来了。”   等抬头再看两眼,又立马改口:“后面跟着上百人!要不要关城门?”   他们这里不是边境,也没有敢来袭击县城的成群匪徒,素来还算安定。   能在第一时间想起关城门,已是城门上的兵丁脑子活络。   宋宴清这边,立马也有单独一骑向前。   “大皇子、七皇子奉圣命来查案,不必惊慌!”   交际一阵,巡检来后,拉到一半的城门重新放下来,让宋宴清等人通过。   大皇子、七皇子两个皇子的出现,将飞白县这位姓钱的巡检砸得头脑发懵。   上一个他识得的京城人,是县令大人向岱。   再一看宋承宇与宋宴清带了那么多兵士,当下他就额头发汗,后背一下湿透。   ——定然是县令大人事发了。   展勇又跟了出来,宋宴清自然还选他当头。   见这位巡检形容惧怕、明显心虚,展勇记在心中,冷面厉声道:“钱巡检,还不领路。两位皇子时间紧要,圣上还等着呢,可耽搁不起。”   “是、是,就在前方。”   去县衙的路好走,钱巡检不用带脑子,腿脚都能自己熟练地走到县衙。   今日县衙中很是安静,似乎也没人值守。   钱巡检先进了县衙大门,才看到门后一个老衙役,当下一脚先踹了过去,把人踹醒来问话。   “县令大人在哪儿?”   “许是在后堂?巡检大人莫恼,小的看着门,哪里知道大人的事。”   “今日怎么就你一个?”钱巡检觉得不对。   那老衙役偷瞥两眼后面森严怖人的军|队,害怕道:“黄师爷说最近忙得很,给大家放一日假,没留多少人在县衙。”   “好了,你退下吧。”   钱巡检问清不对之处,展现了自己的周全、上心,这才回头请示:“两位殿下,是否先叫人告诉向大人一声,让他到大堂来接见?”   进了县衙后,前方便是大堂,是县令用来审理案件、接待上意的地方。   宋承宇摇头:“不必,我们直接去瞧瞧,向大人这会儿在干什么。”   钱巡检点头应是,带着人继续往前走。他心中认为这是向岱倒霉,好端端的把人都放走了,这才没人当差,也没了通风报信的跑腿。   一路越过二堂,来到三堂。   二堂常用来会客,三堂才是县令及家人日常生活、居住休息的地盘。   宋承宇止步,君子地问道:“三堂可有向大人的家眷?”   “殿下放心,夫人早与大人和离,小姐也随夫人远走他乡。大人那些……妾室,都住在后面的美人园,不曾逾矩到三堂来。”   得知三堂只有向岱一人居住,那还客气什么。   当下一行人直接冲进里面。   可不曾想到,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具吊死的尸身。   “向大人!”   钱巡检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去抱尸体。   无奈他身高不高,自己无法把明显断气的死人弄下来,还得展勇遣人上前帮忙。   把人平放到地上,检过体表。   “两位殿下,人已经断气有一阵了。”   宋宴清上前,看着地上僵硬的人的脸,而后望向钱巡检:“确定是向岱?”   “回禀殿下,确是县令大人。”钱巡检指着向岱脖子上,“向大人脖子上有两颗大痣,还有县衙中其他人,识得向大人,下官实不敢弄虚作假!望殿下——”   “好了好了,少说那些废话。”宋宴清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什么假死遁走,只稍用心些,那等做法绝对难以蒙骗过所有人。   宋宴清扭头看向宋承宇:“大哥,人死了,接下来怎么办?”   宋宴清心中有数,动手的时候他可以果决冲动,这等动脑露面的机会,得留给宋承宇。   再者这等事务,也正是大哥宋承宇的强项。   “展勇,管控县衙。”这是宋承宇下的第一个命令。   随后他才道:“叫仵作来验尸。钱巡检,你带人去把向岱的亲信师爷都带到二堂来。”   叫来仵作,意在明确向岱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   兄弟几人虽当场将河道兵马尽数拿下,但事后河道兵马久不回程,消息自然会泄露出去。   相信向岱应该在昨日就能知晓他联合河道将军屠村被发现的事,他也可以推断——拿下河道病兵的人马出自何方。   欲寻来向岱的亲信师爷,则是为了了解更多的信息。   仵作还没找来,新的坏消息先到一步。   “向岱的两位师爷也死了,像是服用了□□。据下人说,是县令大人赐了饭食与美酒,用膳后,两位师爷在各自书房里就再没出来过,那几个下人也分别看住了。”   宋承宇微惊:“竟有此事,倒是个狠人。”   宋宴清皱眉,根据先有信息推断:“倘若是向岱先毒死了他的师爷,再把自己吊死,他图什么?畏罪自杀,怕牵连了家人不成?可他撇得清么。”   “先待仵作检查一番。”宋承宇又吩咐展勇,“去寻寻带来的人中,可有懂些鉴别尸体的,若有就带来。”   “分批审问县衙留守的衙役、下人,再将主簿、捕头也传唤来。”   安排好前面的事宜,宋承宇看向三堂后方,问道:“这后面便是美人园?”   钱巡检连忙点头,一边回话一边打量更为年长的大皇子:“回殿下,后方确是美人园,有道隐门可以过去。”   宋宴清都能看懂他的神色,大抵在想些奇怪的东西。   宋承宇也很无语,他看向弟弟:“七弟,你点些人马去将美人园看管起来吧,搜查一番的向岱在园子里的住处。”   宋宴清:?   “我去也不合适吧。”   他也是半大的少年郎,同样也会被人揣测的。   “查案要紧,七弟去吧。”   宋承宇用正事督促,宋宴清只能点上人马,往那美人园去了。有个兵士张望了下,扛着七殿下的大旗也赶紧跟上。   进了美人园,宋宴清有些小小的惊讶。   入目不是金碧辉煌,反而还挺清雅,但他在皇宫待了两个多月,自然也知道好些不起眼的东西那才是真贵重,就图一个讲究。   再把美人们吓出来,为首几个那些金银首饰才开始晃人眼,容色也格外好看些。   不过飞白县的人口有限,美人再好看也只是普通级别的美色,只有两个格外出挑罢了,仍不如凤仪宫的虹芳。   宋宴清让人去搜东西,自己在一旁巡视、看其他人审问这批美人。   交代来历、何时进了美人园、近来向岱住哪里多,可曾说过什么……   前后双线并行,倒是问出来不少东西。   向岱跟河道合作过好几次,早前还一道剿匪,后来才转为行恶。但与河道将军那头如何联系,都由师爷专门负责,消息算是断了。   随后仵作赶来,检验一番,给出向岱是自我了断的结论。   宋宴清与宋承宇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两位师爷跟河道这头或许藏着什么,否则向岱如何能调动河道的人马?还有向岱展现出来的家底,比料想的要丰厚不少,不像是区区一个飞白县就能炸出的油水。   向岱的官职还不如河道将军高,能依靠的也只有他的父亲。   可除开两位师爷,似乎完全没了更多的信息。   宋承宇思考一番,没下去河道军营的命令,打算再等一等。   同时命令主簿搬出卷宗,开始清算向岱在飞白县行下的桩桩件件的恶事。   强抢民女、破家灭户、屈打成招、栽赃陷害……数不胜数。   宋宴清看了半个时辰卷宗和县志,休息眼睛的工夫,拉着胆小的钱巡检问话打听各种消息。   “县里怎么那么多商人?”   “好像是世家的百花宴,好些大商队都是过路,赶着去卖东西呢。”   钱巡检其实都从前不知道百花宴到底怎么回事,近来才知晓这桩事。   “我注意到,被屠的两个村子都挨在一块,后方接壤着一大片的荒地和山林,地怎么也不耕种,还一块儿倒了霉,是他们两个村子风水不好么?”   查了半日,诸多细节汇聚起来,加上就进入县城一路所观所闻,宋宴清有一番自己的判断和猜测,不过还差些细节需要确证。   “那边风水还真不好。”钱巡检在袖子里捏紧了发抖的拳头,佯装淡定地谈起很多年前的事,“先是林子太密,也不是南蛮地方,竟也生出来瘴气,靠近那边的人很是容易生病,还会生出些怪孩子。”   “再往后,就往外搬了一回又一回,到现在的枣后村、还有另一个百家村,又服劳役砍了好些树,一年年下来才有了荒地。征那些人砍树也费劲得很!前前任县官大人,杜大人在那会才做下来。”   宋宴清听到这,更能肯定心中猜测,回头跟一直听着的宋承宇耳语了一句。   钱巡检不知道两位皇子说什么,听到外面的将军急匆匆道——“两位殿下,有个李姨娘说有事要禀报。”   “她可说了什么事?”宋承宇问道。   “不曾,她说要见到将军才肯交代。她看到了七殿下的旗,误会两位殿下是将军来着。”   宋承宇又道:“无妨,把人叫来堂下。”   宋宴清则是偷偷夸了句系统。   ——“系统,十八线称号的加成有点东西嘛。”   【对方本来处在动摇状态中,是宿主的物料让对方最终鼓起勇气、选择相信了你。】   片刻后,兵士领着一个头戴单支芙蓉金钗的妇人来到二堂。   李姨娘一露面,当下抬眼小心瞥了一眼,随即朝着宋承宇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将军大人,小妇人有紧要的消息要禀报!”   宋承宇正色以待:“你放心说来,吾等必会秉公处置。”   没被看见的宋宴清手撑着下巴,在心内叹了口气。   他还是太年轻了啊。   不过能这么快就有第二个突破口,也算是极好的运气了。   当下众人都将目光放在堂中李姨娘身上,等待着她开口。   李姨娘又叩了一首,方才战战兢兢道:“请将军先答应,不叫飞白县百姓再受向县令毒害!尤其是我们村子的人!”   宋宴清想起来:“忘了跟你们说,他已经投缳了。”   李姨娘闻言怔愣,不太相信地打量年轻的少年,又看了看剿匪将军,甚至还偷偷望了两眼钱巡检。   “向、姓向的,他当真……死了?!”   宋宴清体贴道:“尸体在三堂,你等会去看两眼?不过得先说你要报上来的要紧事。”   李姨娘心有挂念,利索道:“美人园靠近三堂的假山下面,应该埋了很多银子!” 第055章   三堂是个微妙的地方,前面大堂、二堂的外男不让往里面去;后方美人园,也不许园子里的人靠近。   “曾有受宠的姨娘闯到前面三堂给大人送汤,被人抬着送回去时已经没了好气。大人训斥,三堂是夫人的地界,不是我等能肖想的。从哪之后,园子里再没什么人敢靠近。”   在整个美人园中,李姨娘是个“老人”了,小心翼翼地活着,平常看着极不起眼,此时却能倒腾出不少记在心里的事来。   “两位师爷经常送东西去园子里,可能把路压出明显痕迹的那种重物车辆不少,就是没见着几样重物件,都是些轻飘飘的东西、布料、首饰、皮毛……”   “我有回便撞见了,发现那些重的是银子。等人走了,我在后面看印子,就是往假山去的。”   宋宴清问道:“你怎么会看脚印、车辙印那些的?”   “我是猎户的女儿。”李姨娘解释了一句,想起伤心事,转而哭诉自己进府的悲惨。   猎户膝下只这一个女儿,自然不会往山里带,只是挡不住女儿活泼聪慧,父女两个便有教有学了些猎户的本事。   老猎户身手好,娶上妻、生下女儿,便有计划地攒钱买田地,早早为女儿积攒嫁妆,只是不想根本没有嫁娶那些事,还搭进去自己一条命……   为了保住还活着的母亲,李姨娘做了那个识时务的。只是不想痛心催人去,父亲去后,她的母亲也没能活多久,村中人托来消息,帮忙送了葬。   “你别太伤心。”宋宴清头大地安慰她,“要不你去三堂看两眼向岱?”开心开心。   虽然看尸体这个操作很离奇,但还真挺好用,宋宴清还直接收货了50粉丝值。   李姨娘收拾了眼泪,露出满脸的狠心和期盼来。   那时她面上带着一种别样的风采,让堂中的男人见了心惊、后怕。尤其很能代入的钱巡检,没想到县令后院里还有这等狠娘们。   宋承宇一挥手,让人先领了李姨娘去满足心愿。   再把钱巡检赶去二堂侧边的会武馆,私下与七弟商议。   “是银矿?”   方才七弟宋宴清悄悄同他说了一句,便是猜测有矿。李姨娘引又出了银子,银矿的可能性就大了。   宋宴清道:“数量大的话,只怕还是个大矿、甚至可能是富矿。开采、冶炼都不简单,不像是向岱能做成的。”   “河道那边有牵扯。向岱上面的知府应该是韩无。”宋承宇回忆着此地的官僚信息,“韩家也是多代传家,或许门下有会冶炼的人才。”   简单几句后,似乎空气都更沉了些,事态比想象的更为严重,不仅仅是简单的屠村案。   宋宴清叫来展勇,选了一队口风紧的兵士,让李姨娘带路,直接跨过三堂往后的门去假山。   假山是成片的,错落有致,合乎此时人的审美。这也是宋宴清断定——向岱很有钱的根据之一。   要想弄出这等档次的景观,无论是讲究堆叠的用石、还是设计动手的园林班子,在此时都代表着一种底蕴。   而底蕴,得加钱。   连宋承宇也暗中吃惊:向岱到任六年都不到,竟然就弄出了这等费钱的景观。   李姨娘在假山中转了转,领着宋宴清等人来到一个位置巧妙的假山口。   假山口视角极好,可往里面进去又是视觉盲角,是个很好看守的地方,位置也巧妙。   只见李姨娘低着头,很快找到了有机关的地方。   展勇上前敲了两下:“里面的确像是空的,声音听着不对,没其他地方厚重。”   宋承宇吩咐道:“弄开看看,小心点。”   一群大男人采用暴力手段,哐当哐当地强行弄开了机关,见到一条向下的小道。   宋宴清瞧着人送走李姨娘,下去时晚了一点,正好撞见地库中箱子被整齐打开的画面。   一片犹如星点的黯淡闪光中,新的银子和金子闪目耀眼。   银易氧化,故而许多银子在新银子和金子的映衬下并不抢眼。于是目光集中处,恰好是一片被拱卫的金,便更叫人瞳孔乍变。   宋宴清:……   何止是大矿、富矿,这是撞上金银共生矿了吧?一个矿里面,金子银子都有。   有兵士数了数:“少说有千两黄金!”   宋承宇用帕子包起一块金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几眼:“成色一般,细看发白、发红、发黑的都有。但这个数额……”   宋宴清瞥大哥一眼,心说:是大皇子认证的数额过大。   随后宋宴清心念急转,意识到不对,连忙问道:“向岱都没处理好他这些赃物,会自己投缳么?”   如此多的金银,又是这种明显成色一般的自制品。只要有人发现这些金银,那怕是脑子再笨,都能意识到不对劲。   再一查,那不就妥妥露馅。   “仵作、仵作可能有问题!”宋承宇也想破关键。   向岱不是自杀,那么仵作除非是水平差、没发现问题,否则就是在隐瞒真相。   兄弟们倒是想过在验尸时加把“安全锁”,可惜兵士中的人不是专职人员,兼职“看尸”都勉强,水平上有硬伤。   展勇听了道:“两位殿下,仵作也看着呢。要审问吗?”   带来的人不少,整个县衙和后面的美人园都围住、看住了,目前只进不出,所有人都还在看管、盘查中。   “不可,容易打草惊蛇。”宋承宇否定展勇的提议,踱了两步,“还好七弟警醒,早就发现了有矿的事,我们下来的动静不大,人手也有限。”   人手有限,意味着消息可以更好地做到封锁,不至于一下就暴露了他们找到了“证据”的事。然而可惜的是,假如一切都在他人算计之中,想隐瞒也瞒不住多久。   宋承宇道:“韩无背后的韩家肯定掺和了,其他地头蛇尚不可知。”   思索片刻后,青年下定决心:“原本还想着去河道军营、眼下看来不必去了,我们行至半程就变更方向,和父皇的军马汇合。”   宋宴清点头认可:“好,先回去跟父皇汇报消息,更好查清所有事。”   宋承宇看了七弟一眼,将一些话不动声色地吞回了肚子里。   展勇等兵士,目光更多放在金银上,被刺激得不轻。   好的场合顺手捞点,是兵士的传统“美德”。   宋宴清见他们如此,看着那数千两黄金,对宋承宇道:“大哥,不如我们把金子带走吧。”   千两听着多,也就是一百斤。若按照古代的斤两计算,一百斤还不到。   宋承宇眉头皱着:“这些是赃物和证据。”   宋宴清帮他转换思路:“大哥,是我们发现了很多银子让那些人恐慌,还是连带着发现有大量银子又有千两黄金更让人恐慌?”   这不是破坏现场,也不是贪污证据,是安全的保障牌。   向岱的挖矿同伙们提前干掉了人,但也没帮忙掩盖这里的痕迹,说不定并不知道假山就是向岱的具体藏宝点。就算有的人知晓,想来也不清楚向岱到底藏了多少金银。   宋承宇恍然大悟:“是这个道理,我一时没想到,带走吧。”   兵士们都很能干,除了金子还能再揣上些银子。   宋宴清明明是亲眼看着他们藏的,但看完后还是竖起了大拇指。   “看着就如同没藏东西一般,好本事,教教我吧。”   可惜宋宴清衣服不大合适,只藏了两块金子就开始担心金子会显露出来,还是把重任分担给了下来的每一个人。   众人带着分散的千两黄金原路返回。   走至出口处,宋宴清又出主意道:“把下去的路埋了行不行?”   宋承宇:……“行。”   摧毁一条地道,比挖地道容易太多了。弄塌后,再想挖通,那更是辛苦活,假如有人想要看看地窖下方,肯定要耽误时间。   宋承宇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七弟一个怪主意又一个怪主意冒出来。   毁完道,宋宴清又道:“大哥,李姨娘得安置好。”   作为举证人,她要是被留下,那就危险了。何况她此时根本没有其他力量,可以用来保护自己。   弟弟的要求十分合理,宋承宇便继续点头:“好,一并带上她。”   反正都带了两个小女娃回去,带个大的也没什么。   宋宴清:“送到四哥那边带小孩好了,正好把那两个宫女还回去。”   随行的宫人数量有限,都是安排了伺候宋齐光的,老是借用也不好。   宋承宇:……开始担心老四的名声。   但他并不打算阻止,甚至还想看戏。   宋承宇笑着道:“七弟真是体贴懂事。”   “人到陌生的环境中,找点事情忙忙反而会好一点。”   宋宴清偷偷在心中赞叹——原来自己是双面“贴”的好料子。   兵士们、包括展勇,则悄然感慨——七殿下真是个好人,以及两位殿下心态真好,这等时候仍能谈笑。   但走出去后,展勇等人也纷纷变了脸,装作没什么事的模样。敌人尚在暗中,眼下来看很安全,可也不能疏忽大意。对二位皇子来说,危险在他们外围,但他们一直在一线。   ***   对李姨娘而言,她过了颇为梦幻的一天。   虚与委蛇委身的仇人徒然被查,人也投缳死了。她原本想让向岱倒霉,勇气让她亲眼看到了向岱的尸体,还趁着人不防备,上去狠踹了向岱两脚。   半夜里,李姨娘就揉着肿起来的脚,浑浑噩噩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好圆的月亮,像是中秋的团圆月。   她那颗空荡荡没什么期盼的心里,回想起自己的父母,为了保护自己而身死的父亲、痛苦地看着自己走出家门连连摇头落泪的母亲……   那时阿娘说:“别怕他,你爹不怕死,娘也不怕!”   可是她害怕,她早后悔了。要是她早些顺从,那父亲是不是就不必死了。如何再见得阿娘也没了呢?   想了很多旧事,可眼泪没太多。从前她哭的日子多了,眼下不是她哭的时候,该是她笑的时候,虽然她也笑不出来,但不妨碍她想着那张死人脸心中畅快。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李姨娘才开始抱着被子瑟缩成一团,陷入沉睡。   然而天一亮,有冷着脸的兵士来通知她:“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   李姨娘懵了,问:“去哪儿?”   “殿下说了带上你。”   “殿下?不是……将军?”   “是两位皇子殿下,大殿下与七殿下。七殿下剿过匪,所以也能称将军,不过此行只查案,还是唤殿下的好。”怕她说错话,兵士冷面但好心地多说了两句。   半个时辰后,李姨娘茫然地混在队伍前方,跟着一道离开。   她就这么离开了县衙,出了飞白县,不知道要去哪儿。   走在比较前面的位置,他抬头就能马上的贵人青年与少年。   她尤记得那位年岁大的贵人面容华贵,比美人园中最漂亮的美人都要来得好看,而剿匪的将军,竟然是那个小少年么,看着可真年轻俊俏啊。   走了一阵后,兵士们又换她到马上坐着,离得贵人们更近了些。   宋宴清瞥见她,马儿放慢步伐,到她附近。   “李姨——、不对,你本名叫什么?从今天起,你就不是什么姨娘了,是原本那个你,当用你原来的姓名。”   李姨娘想了好一会,好像得很费劲才想起来自己的名字,她说:“我叫李雁。”   “大雁的雁。”   作为一个热爱射大雁的人,宋宴清尴尬地笑了下:“大雁啊,雁过留声,好名字。”   李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特别开心,甚至在看出贵人的窘迫后还道:“我爹射雁是一把好手,当时那些讲究人家提亲都爱寻我爹猎雁,但生下我之后,我爹就不猎雁了,我娘老是笑说后悔给我起来这个名。”   【叮!粉丝值+38。】   相遇就是缘分,感谢新朋友给的88。   宋宴清:“那我以后也不射雁了。”   李雁听到这话,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爹出现在眼前,忍不住有热泪盈眶之感。   也就是面前的贵人实在太年轻了些,李雁才努力把嘴边的“爹”给吞了回去。   宋宴清正同她说话,自然也看得到她面上的神情变化。   他故意小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想叫爹?”   “那可不行,我这么年轻,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李雁不仅眼泪都少了,还有点想要揍他,就好像当年揍隔壁家的邻居混小弟一样。   但得忍着!这是贵人,揍不得。   【叮!粉丝值+2、-2、……+2。】   宋宴清在循环提示音中,骚扰系统。   ——“一句话,让一个女人为我止泪。”   【每一句话都可以吗?请宿主努力使用这种对话小技巧吧。2粉丝值、亦可积少成多!】   宋宴清秒认输。   ——“臣做不到啊。”   ***   待这支军队一走,飞白县的人立马就有了不动的动静。   钱巡检和主簿要分担负责县衙的事,还有后面的一园子。依照吩咐,原属本县的人,若有想要回家的,可以发放银两让其归家。而那些身份一时对不上的,则在园子里看管好。   钱巡检一心办事,他是个怂人,知道很多事,可都不太敢掺和,平日权利还没有衙门的捕头大。   至于捕头?捕头被查了一通,已经没头了。   主簿则是处理着一些杂事,悄然让人摸去昨日贵人们呆过的地方,随后又有人到了假山。   一些人飞奔出飞白县,走别的道,要将消息传递出去。更高端的,则是放出了扑簌簌的鸽子。   路上宋宴清一行便撞见了飞过的鸽子。   宋宴清飞快地搭弓射箭,错失一只鸽子后,成功射下了第二只,很对得起他的高属性点。   可惜看不懂其中内容。   宋承宇:“是密信,一般有对应的密本。”   后边的李雁则默默看着那只躺平的鸽子,希望贵人少年没骗她,以后真的不射大雁了,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大雁要遭殃。 第056章   “只是能吃一些,算什么身有神异。”   听着金本汇报的传闻,宋齐光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甚至嫌弃道,“就不能说些靠谱的,老七在宫里就是个饭桶,他有个更能吃的哥哥。”   金本笑着说:“是奴才蠢笨又没见识,只听闻七皇子这事儿,以为稀奇,巴巴跑来告知圣上了。”   他又推脱道:“这不是见七殿下格外上心这事么,心也太好了。在宫里那时,好像就听说七殿下怪有灵性的,跟菩萨有缘呢。”   话是从太后宫里传出去的,宋齐光都知晓,他对这些趣事记得清楚。   更知晓真相——是老四送的香误导了太后。   倒是老七的性格,的确一改过往。只心疼母亲、孝顺本合此时天道人意;太傅耶瀚行又归来,悉心调养,皇子们的关系是肉眼可见地好转,性子也都纷纷改好。   宋齐光正嫌弃无趣,张遇之骑马来报。   “圣上!两位殿下率兵归来了,说有要事要禀报。”   宋齐光奇怪地挑眉,点点头。   金本代为出声:“传。”   张遇之就回身,打了个手势,手下兵士放了宋承宇、宋宴清二人过来。   兄弟二人风尘仆仆,衣角带着赶路方才有的尘土。   面圣前,金本急忙让小太监临时给两位皇子打理了一番,免得尘土飞扬,惹得圣上不喜。   宋宴清被拾掇一番后,才见到宋齐光的面。   宋承宇拿出两块仿造官银样式的银锭和金锭,开口道:“父皇,你看这两样。”   “此乃我与七弟,在向岱的县衙后方园中、假山下寻到的金锭与银锭。总共有千两黄金、另有无数此等白银。”   小小一县,哪有此等财力,刮了地皮都不够。   宋齐光:“小县有大矿?”   “儿不敢肯定,但有此猜测。此等成色的金银,一定是出自私挖的矿场。再有口供、卷宗等可明证,向岱屠枣后村两村、绝非只为美色,而是因为这两村地方微妙。”   宋承宇简单汇报后,又夸了宋宴清好些,并未揽功。   宋宴清直接不说话了,乐得当个不开壳的蚌。   听完前后,宋齐光点了点头:“好,你兄弟二人心有乾坤,办事细致周到,没叫背后那群人逃脱。”   “一路辛苦,此事变动颇大,朕立马安排人去办,你兄弟二人好好歇着吧。”   宋齐光对金本使个眼色:“好好照看两位皇儿,不然小心你那没用的脑袋!”   “奴知晓,没有不尽心的。”   “谢父皇!”宋承宇知趣地带着弟弟退下。   等走远了些,宋宴清看宋承宇一眼,问道:“大哥,你早想到了回来会被收缴兵权吧?”   宋承宇:“此等大事,父皇自然不放心让我二人去办。”   私下开采大矿、还仿造大批量官银,往严重了,可以按叛国罪处置,罪责严重。再有此案牵扯的人不知凡几,更重要的是涉案金银多,可以填补空缺的国库,宋承宇料想父皇必不会让他们这些皇子插手,所以做了更讨巧省力的选择。   “七弟且放心,顾千岁不会让那些人占便宜的。”   两人说话并未完全避人,想也知道这些话会传进每个能知道的人的耳朵,宋承宇说话委婉。   宋宴清又被那种“人命如草芥”的无力感所笼罩,利益资源的拉扯,在此时比其他的东西重要多了。   他也早有预料,只是没想过宋齐光会如此直接地抛开他们。   明明儿子也能办事,但在宋齐光面前,好像这个选择被拉黑了一样,他看不见。   “我懒得管了,父皇总不把我们当回事,更乐意用其他人,反正总能查清楚的。”少年像是被用了就丢的骚操作气到,选择摆烂,“首恶总要除的吧。”   除了向岱,宋宴清还惦记着河道那边的配合人。   至于更多的,那就数不清了,有多少人在金银矿中牟利,细算必然是个恐怖的数额。   只是两个小村庄的事,如何放在大人物的眼里呢。   宋宴清想,假如不是自己这个讨嫌的出现在那里,说不定就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没人会知道山崖上,兄弟一前一后掉落,同样怕死的兄长在临死前,为兄弟能活下去的一点微薄希望勇敢地当了垫背者;也没人会知道枯草团下,能冒出两个小脑袋……   下一次——他得想办法杀了人再回来。   多杀几个。   宋承宇看着七弟不掩杀气的脸:“会的,不然父皇面上也过不去。”   青年打马向前:“七弟真是嫉恶如仇,好烈的脾气。”   宋宴清骑马追上去:“弟弟既然想当将军,为将者就当如此,有些脾气、亦有追求!   ***   “四哥,这是李雁,我同大哥出去查案的时候……”,宋宴清把李雁的身份交代清楚,“怕她被灭口,人就先带回来了。正好你这里缺人带小兰花她们,不如留在你这,行不行?”   宋怀信看李雁几眼,点了头:“行,让她跟着后面的车吧。”   不过立马换人不可取,宋怀信表示还得看看李雁会不会照顾孩子,才让人领了李雁下去。   接着,宋怀信就好奇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宋宴清跟他坦白。   宋怀信听了道:“倒是好事,正好国库缺钱。”   马车里没了外人,宋宴清眼神不羁地往前面甩了个飞眼。   有钱怕是也进不了国库,会被宋齐光花。   宋怀信就小声说:“国库真缺。”   无论如何,这回户部上下要是还想干,肯定会死命跟宋齐光争抢到手的银两。要想维持住天下局势,投入也是必须的,所以这次的金银必定有不少花在民生之上。   听完这番分析,宋宴清舒服了些,赖在宋怀信的车马睡觉。   出行他负责杂事多,正好他也想多学些,故而耗费的时间多,在外休息得并不好。   宋怀信由着七弟睡,自己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等再醒来,宋宴清又是无所事事皇子团中的一员,过上了逗小孩、大吃特吃的日子。   但他真是个急脾气,事情没处理完总觉得不对劲,心中更是莫名的数着数一样,等待着宋齐光的下一步。   派遣更多的兵士去调查河道军营?或者发出调令、让部分兵士先去管控探查一番金银矿?再不济,也可以调动其他近些的军队参与进来。   但一时什么大动静都没有。   宋宴清骑着马溜达,只能看到小数兵马护着一些平常在队伍后面的词臣、陌生些的小太监,带着圣谕往外跑,不知道在干什么,希望是在干正事吧。   ***   在宋宴清等待的时间里,有的人比他更为着急。   向岱藏银子的地库的很快被挖了出来,于是上上下下同他合作的人,都知道了这位向县令干的聪明事。   把银子埋在县衙后头,也不想想回头换任怎么搬。   为此,不少人都谴责向岱这个已死之人。   “真是个猪脑子,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官!”   “蠢笨至此,怪不得连个举人、秀才都得捐贡,官位也不知道向侍郎花了银子才安排下来。”   “真真是叫个蠢人拖累至此……”   骂完了“背刺”的同伙,转头必须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藏不住问题,那只能“解决”能解决他们的人。   于是很快,路过州府之际,知府摆出了长迎阵仗,只差把“满州府百姓热烈欢迎圣上”刻在脑门上给宋齐光看。   圣驾落定,直接在举百花宴的丛芳园。   一般来说,百花宴为世家女儿举办,不好让外男入住。哪怕是圣上,总要通些情理。   可规矩这种东西,就是用来为贵人的打破的,一句当地只丛芳园尚可入目,就把圣驾迎了进去。   当地这番没骨气的操作,直接给外来一部分家族气得不轻,当天就有骂人的文章诗词流传出来。可要让已经抵达等待多日的家族倒头回去,放弃一水四个适龄的皇子,他们又舍不得这口能争一争的大肥肉。   在各种揣测和流言蜚语中,跟着圣驾提前住进丛芳园的宋宴清看了不少热闹。   打住进来园子后,就不断有人给皇帝呈送各种祥瑞。   第一天上午是头“白鹿”,送来时收到了不少哗然声,直到下午来了头“白狼”,震惊都给整沉默了。   接着就来了“赤兔”,赤色之兔,在此时亦是小祥瑞的一种象征,赤兔之后是神龟,据说身上的纹路每一个都很吉祥,象征盛世降临。   动物团打头,后面什么玉壁、铜鼎、齐石等,完全引不起宋宴清心头任何波澜。   怪不得宋齐光不乐意吃他画的饼,原来大家都会一手虚空制造好大饼。   他也懂了,什么真相十成十要被掩埋真正的“相貌”,宋齐光拿着把柄直接换各种好处利益去了!   为了名声、为了安危,那些没能把自己扒拉干净的家族,只能在这场较量中认输,付出让宋齐光满意的代价。   宋宴清看了一阵,就知晓什么兰花不兰花,到了利益关键的时候根本没什么用。   只是这种时候的祥瑞,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眼下,宋宴清只希望自己后面补的激将法有用。   这份期待,在他被宋齐光传去前园赏赐景、却被允许带刀时落定。   金本亲自来唤的人。   圣上放心,可他真怕,紧张地问:“殿下可有把握?那将军有敌三四人的本事,要不再偷偷叫上大殿下,万一那人暴起……”   宋宴清抽出自己的剑看了两眼,放回去时抬眼看着金本道:“你怕什么,他还敢砍我不成?”   少年抬手拍拍金本的肩。   “你放心,我剑近日多磨、甚利。”   何况宋齐光找了他,也必有这么干的缘由,没必要再牵涉一个进去。 第057章   “传七殿下觐见。”   随着太监拉长的声音响起,佩剑的宋宴清在余音中踏入丛芳园主院。   众人不在主厅中,而在一侧的听雨厅中。   此时自然无雨,厅外的景也依照时节摆设着冬日才有的花草树,错落有致,空气里飘浮一股涌动的暗香。   宋宴清到时,众人正看着一只猴子左蹦右跳地画画,显然是新晋上来的“妙手”。   宋齐光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点评一句,“倒是有趣,就是有些匠气。”   瞥见宋宴清的身影,宋齐光顿了下,又道:“山水都有了,如何能没有赤阳,叫这小猴儿添一个。”   满堂那些边角处的人便开始捧场地接话。   “圣上说得对,猴儿的画技一般。”   “赤阳好添,不过日出光影得改动不少。”   “朱红颜料呢?”   “竟然少了一色颜料!还不快去找——”   催促的人话快说完了,想起来东西是皇帝吩咐太监去拿的,顿时面色一变。   而这一句话后,众人目光不免有所偏向,除了那打量刚进来的七皇子的人外,其余人目光纷纷扫向人群中一个面色偏黝黑的中年男子。   宋宴清也打量着对方。   中年男子也着官服、可制式与大多数人不同,他是武将。   被众人目光聚焦时,韩叔达不由得心头一颤,猜测帝王此举用意,莫非还是不想放过他一条小命。   红色颜料,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心神意乱的韩将军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清宋宴清的一身打扮、以及这少年皇子腰间的佩剑。他回想着父亲的训斥、族中兄弟的责怪,以及韩家此番所付出的大代价、家中的劝诫……   宋宴清上前行礼:“儿见过父皇。难得父皇召见,不知何事唤儿子来?”   宋齐光面上带笑,伸出手,一根手指点了点面前的大画桌。   训练有素的猴儿停了笔,正在一边感受着主人的焦急。   临时改画,难度可不小。   手艺人心思单纯,怕是全场唯一一个真想让猴儿把画画好的人。   也怕出了差错,自己的脑袋就一个,不够掉。   宋齐光的目光落在猴子身旁的各色颜料上:“方才诸位爱卿不是说了,少了一味红色颜料。”   “红色颜料,父皇欲从何处取?”   容貌俊俏的少年皇子站在皇帝侧前方,身躯站得笔直,手按在剑上,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整个人蓄势待发的感觉。   韩叔达在此时,终于望见了这位皇子身上的剑,心神剧颤、如坠冰窟。   ——白白收揽了韩家百年积攒、大半家财的皇帝,竟然还是想要他的命!   他猛地挤开了身前的官员,被相熟的人群包裹着,让他有了两分温暖感,减缓了心中那股难以自制的冰寒酷意的扩散。   “韩大人?”   “叔达你——”   在熟悉的带着错愕的低声呼唤中,韩叔达跪下去,主动开口自救:“圣上,不必烦恼,不过是红色颜料。”   “圣上既缺,臣即刻可献上红色颜料。”   “请圣上允许臣无礼。”韩叔达抬起手,拔下头上的玉簪。   在地上一叩后,原本完好的玉簪断裂开来,裂口处露出锋利的一面。   韩叔达再度抬手,将玉簪断口在手腕上狠狠用力一划,红色的血液就从手腕上飙飞出来。   “叔达,这是在做什么?”   “韩大人,你欲何为?忠心亦不至此,这绝非圣上之意!”   宋宴清在人群之中,捕捉了一些背刺韩叔达的文臣,说话明显更有意思些。   丢弃断簪,韩叔达握着流血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君王,问道,“臣、添上颜料?”   宋齐光低头看他,面上淡淡的笑从头到尾都没消失过。   闻言,他勾起嘴角:“这话不当问朕,朕可是将差事交了出去的。”   话音落下,众人目光又挪转到七皇子身上去。   韩叔达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也很快转换成一种祈求,巴巴地望向少年皇子。   只是这时候,他的身体也开始紧绷,有了初步反抗的意味。在生死面前,谁能淡然呢。   那种变化不明显,唯有武人能够敏感地感觉到细微的差别。宋宴清就是其中之一。   他望着韩叔达:“韩将军可执掌着南江河左支的河道?”   等待消息的几日,河道将军韩叔达的名字宋宴清早知晓,并且记挂心中。   此时宋齐光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是让他取了韩叔达项上人头,戏说用血来给桌上的猴儿作画。   当众杀人,自然也得让韩叔达死个明白,更让其他臣子知道韩叔达的罪责。   “是、是。”韩叔喉结吞咽了一下,应了两声。   “那些屠杀枣后村四百百姓的兵,是你手下的兵?”   “是我手下的兵——”韩叔达先小声飞快地认了,又大声辩解,“可下官并不知情,是下属拿了我的令牌,同意了飞白县县令向岱的去信……”   许是激动,原本双腿跪下的韩叔达已经换成了单膝跪着,整个人忽地拔高了不少。   “满嘴胡言,欺君之罪,当斩!”   众人只听得一声呵,就见宋宴清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朝着韩叔达所在方向刺去。   韩叔达下意识就想躲,他往旁边倒去,滚落在人群中,吓得众人忙不迭地胡乱喊叫起来。   “韩叔达!你干什么?”   “别、别踩老夫啊!”   “让开、让开——”   人群慌乱躲逃,一道的韩家人则无奈喊道——“叔达、你冷静。”、“韩叔达……”,试图让韩叔达认命、消除皇帝最后的不满。   纵使韩叔达是他这辈年轻子弟中、于兵权之事上最有作为的那个,可放在整个家族安危的面前,他依然可以轻易被放弃。   他若老实、那么他的家小族中仍可尽尽心,可万一整个家族都被帝王一怒之下牵连进去,那不就全完了。   可丧命的恐慌下,韩叔达如何还听得进去,他本就是自我莽撞的人,什么家小、家族一并抛到脑后去。   他只想多活一会,很短一会也成。   凭什么金子银子大家一起花,最后死的是他和向岱那个蠢东西呢!   韩叔达的念头,只到想起向岱为止了。   那柄锐利的剑,穿过错乱的人群,迅猛地刺进了他的胸膛心口处。   韩叔达躲到了一遍,滴血的手刚抓住一个花瓶,直起身,胸口就是一痛。   他低头看向刺进自己心口的剑,身子无力地往后,靠在柱子上。   死前的一刻,他心想:这剑来得真快。   太快了。   韩叔达手中的花瓶跌落,在地上“哐当”摔了个满地。   宋宴清把长剑再往前捅了捅,确保韩叔达死得透透的。   韩叔达一死,那股子慌乱立马收停,仿若没发生什么一样,甚至有官员悄然整理起了衣冠,胆小后怕的则在心中庆幸结束得快,没误伤到自己。   同时这边一结束,立马就有兵士得令进来,将韩叔达的尸体拖下去。   宋宴清等兵士下去,这才转身,对着宋齐光与众人道:“惊扰父皇和各位大人了。”   其他大人哪会在此时说话,低眉顺眼地等着帝王先开口。   宋齐光看着地上的血,问道:“颜料呢?”   宋宴清:?   昏君你还真惦记人血作画?!   宋宴赶紧清开口,声音很大:“老贾、老赵、别走别走!把人拖回来,我给父皇放点血当颜料。”   老贾、老陈猝不及防被点名,只得满脸懵地回头。   而听到小儿子真能喊出兵士的名字来,宋齐光目中闪过异色,笑起来:“开个玩笑罢了,当什么真。”   “父皇便是开玩笑,儿也要满足父皇啊!”宋宴清保持着自己的大孝子人设。   他上前两步,把带血的剑尖往画纸上一点,留下一抹红。   “如此,就有赤色赤阳了。”   手艺人一把抱住自己的猴子,瑟瑟发抖。   皇室和朝堂好生可怕!   杀人见血,还要往一幅好好的画上添,他只是个教猴子画画的罢了,为什么要卷进这种危险大事来。   【叮!粉丝值+50、粉丝值+20、粉丝值-30、+14、-38……】   从系统提示来看,宋宴清也知道大家心情有多复杂。   他作弄完宋齐光,收回剑,带着剑鞘丢给一个兵士。   卸了兵器,他方才笑着靠近宋齐光,像个好奇少年般开口:“父皇,儿来得晚,没见到猴儿作画,这小猴儿当真会画画嘛?颜料也都妥了,让他和猴儿接着画吧。”   宋齐光手背到身后,往旁边挪了一步,开金口:“继续。”   手艺人只能带着猴儿,继续作画。   一众官员也忽视方才的事,继续看猴子画画。只是望着猴子,突然联想到自己身上,他们方才、是不是同这猴儿无异。   等手艺人和猴儿坚强地画完画,宋齐光满意地夸了几句,而后又道:“诸位爱卿也见过吾家乳虎了?方才没受惊吧。”   “并未,七皇子勇武,两剑便结果了乱迹。”   “小皇子剑法精妙、耗时之短,尚未够惊慌矣!臣观之,有圣上当年之勇!”   宋齐光听着众人夸赞之语,频频点头。   宋宴清觉出不对,抬头看这昏君。   “既然入得诸位爱卿的眼,那就封他一个虎威将军吧。”   宋齐光目光落在面露惊讶的小儿子身上,一早就被梗着的心舒服了不少。   他早上收到京城的消息,边疆又乱了,得大将军封如旭归军。一时情急,无奈之下,只能放虎归山。   已经抓住的老虎又跑了,叫宋齐光心中不舒坦,想再弄些辖制的手段,又想起小儿子先前的话,这便有了“乳虎”一出。   年岁尚小的稚子,比外人可强得多,身份又高,正是适合往军中培养的好苗子。   “多谢父皇!”   宋宴清虽然震惊,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份意外之喜。   等他下回自己正经领兵,可不能再缴他兵权了!   周遭又是一片“圣上圣明”、“七皇子不愧是皇家血脉”等声音。   不拍马屁的沉默着、或者摆摆架势,拍马屁的那些官员就更为努力,声音可大了,硬生生营造出一种他们人超多的强烈错觉,务必要保证宋齐光跟宋宴清听见、最好再看他们几眼。 第058章   给宋宴清封了官职,今日这场好戏也到了该谢幕的时候。   宋齐光随后将染血的画,送给了将画作染上血的宋宴清。   借着这画,宋宴清留到其他人都走了,仍留下不走。   宋宴清叮嘱要将画抬走去放干的宫人:“小心些,别弄坏了父皇给我的画。”   金本便道:“七殿下可真是一片孝心。”他讨趣地对宋齐光说,“圣上可知晓,七殿下去飞白县办案,还执意要带上圣上赐下的剿匪大旗呢!”   宋齐光:……   十分重视他赏下的东西,不能说不孝顺。   可要说孝顺,他又总觉得哪儿不对。   这种孝顺、孝哪个、顺何处?查案却举着剿匪的旗帜,就两字——怪哉。   宋齐光想不通,便随口道:“既然喜欢,给宴清再换一面。”   从剿匪将军晋升成虎威将军,换面旗也正好。   宋宴清听到话题勉强能与自己的官职挂钩,立马开口道:“父皇,旗都有了,不妨说说父皇打算给儿拨多少人马?”   “多少人马?”宋齐光笑一声,人转过身,走入后方的屋中,懒洋洋地在榻上躺下。   宋宴清在他后面跟上,等着答案,心中嫌弃他走路慢悠悠。   宋齐光躺好了,声音也变得慵懒:“看百花宴,多的是美人儿,你小子要什么人马?还去打仗不成。”   “美人有什么好看的。”   宋宴清不关心美人,一心只有正事:“父皇,儿总不能只白白挂个名吧,都在外面了,不如让儿子到张将军手下多学学,有了本事,不管多少,日后都能用上!”   宋齐光阖眸,金本站到一旁服侍,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   好一会,宋齐光开口道:“那就接着带上回的,那二百人。”   “父皇,多给一点吧!哪个将军手底下只有二百人的?”   闭眼躺着的宋齐光又不出声。   宋宴清只好主动降价大甩卖:“加一百?”   宋齐光听了这扣扣搜搜的加价,睁开眼,生疏地还价:“五十。”   二百五?   宋宴清表示拒绝:“二百就二百吧。”   宋齐光却偏要给:“跟张遇之说一声,七皇子日后就跟着他,叫他给七皇子手下凑上二百五十人。”   “是。”金本殷勤地应声。   宋宴清连忙道:“父皇!二百即可,真的,不必再添了。”   “怎地,还挑三拣四。”旁人可不敢如此同宋齐光说话,故而他语气里已流露出不满来。   “不是,是五十人没有一百人用得方便。”   领兵的人,也是有些个人习惯和癖好的。听他这么解释,宋齐光倒没强给,挥挥手让宋宴清下去。   待宋宴清走出主院,靠躺在榻上的宋齐光直接平躺。人一松散下来,精气神似乎也随着散了些,隐隐的疲意显露在宋齐光面上。   金本小心地伺候着,待时辰到了,小声问:“圣上,用褐丸吗?”   褐丸是调制好的药丸,说成药丸不讨喜,便被其颜色取代了原本的名字。   “唔?”宋齐光恍惚道,“到时辰了?那便呈上来。”   他坐起来,一碗水服用八粒小药丸。   苦味在喉头发散,让宋齐光眉头皱得紧紧的。   宫人知趣地没敢出声,宋齐光脑中闪过近来得手的大笔珍奇和金银、在路上的兵马、以及正等着被接收的金矿共生矿……   再想远一些,京城里那些事就不如近在眼前的事叫人开心。   无论入库多少金银,老哭穷的户部那头怕是都不够花、还有兵部、工部、礼部……   金本刚吩咐完人回来,回身见到圣上睁着眼,像是清醒了,连忙道:“奴方才交代人给七殿下做新旗子去了,还是按照先前那面做,要大的,方才显眼。”   宋齐光点点头,又吩咐道:“再做一面,给京中六皇子送去,让顾明朗把老六安排到封如旭留下的精兵中去。”   京城的顾明朗与封家不对付,这回不得不放人,但也想法子强留了原本处于封如旭手下的部分精兵小将。   两个小儿子,一个改过自新,小毛病虽有,但大节从不含糊;另一个更是本性纯良,正好都能用。   待苦意沁得更深,主院点了乐师来奏曲。   ***   与此同时,离开的官员们回住处早的,已将所见所闻告知了其他人。   皇帝设局,要了韩叔达的命,顺带给小皇子封了个将军。   百花宴的目的说白了,便是努努力,看能不能把自家的女儿嫁给皇子。这其中,嫁给哪个,对于上圈位的世家来说是很讲究的,区别极大,赌对了,家族说不定就能再稳稳当当的旺盛百年。   宋齐光这一举动背后的意义,顿时被人翻来覆去地琢磨上了。   对往下的世家,不嫁最大的两个皇子,后面的也能考虑,也值得争取,毕竟宋齐光已经愿意放权。   七皇子是不是小了点?   虚岁都十五了,也不算小嘛。   原本以韩家为首的各家,则最快考虑上要给新晋的虎威将军送什么礼的问题。   宋宴清并不知道有人惦记上他这个未成年了,他只能听到系统提示的粉丝值增长和减少的声音。   总的来说,当日粉丝值收入为正。   要不是掉得多,说不定还可以小小富一下。   宋宴清心想,不就是捅了个人嘛。   走在半道的他想完这句话,自己呆了下。   原来他已经如此习惯杀人的事了。   宋宴清低下头,望向伸开的双手。   他从前用这双手拿话筒、唱歌、跳舞、拨弄乐器,胳膊上有一层漂亮却不夸张的肌肉,赤膊露出双臂时,会吸引粉丝的眼球和尖叫。   也会用这双手给音乐上的朋友弹奏曲目、在团队休息时给大家烤肉、调酒……   而现在手上有着练习长剑和弓箭的茧子,沾染过几次鲜血,更强的力量就在他的双手之中。   看了两眼后,宋宴清收回手,告诫自己:   当有脾气、也有追求!   想尽办法挣粉丝值、活下去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得还是他自己。   关于以后杀人的标准要更严格这种事,宋宴清是万万不敢跟系统提的,只能自己勤记于心。   回到住处后,宋宴清想着让自闭的系统也开心开心,还关上门来,回忆着跳了过去的一首舞曲。   宋云志带着宋怀信来敲门时,他正好练了半小时,出着汗,结束了一舞,耳边响着系统的新评价。   【宿主的舞蹈风格还是过于硬朗有力,失之柔美和谐。5个动作错误已改正,但另外还有不标准处——】   但其他人一来,系统立马息声,保证宋宴清像个“正常人”。   宋云志抱着小奶娃:“我们虎威将军关着门,在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宋怀信牵着小兰花,走在后面。   “当然是练舞了。”宋宴清说出事实来。   “练武?七弟真勤奋。”宋云志看他额角有汗往下滑,心中颇有些佩服。因为对比起来,他当真是个大懒人。   宋怀信则是了然地笑笑,开口道:“小兰花知道你帮她报了仇,要来谢谢你呢。”   一个小孩哪里知道那么多,想来是四哥注意到小兰花最开始对他的排斥、特意辛苦解释了一番。   宋宴清直接道:“辛苦四哥这个老师了。”   宋怀信笑着摇摇头,看向身边的小兰花。   一时间,三兄弟的目光都落在小姑娘身上,连宋云志怀里的小奶娃也是,正笑着看自己的姐姐。   小兰花抬头看着面上带汗的、宫人教她要知道规矩的贵人哥哥。   她知道,这个贵人哥哥是一群贵人哥哥里最小的。   但却是他发现了不对,救下了自己村子里的人,又赶到村子,发现了自己和妹妹。   听说,今天又帮她们整个村子都报了仇!   小兰花其实不太知道怎么道谢如此厚重的帮助,她实在有些小,贫穷的家中家人忙于生计、也不会教她太多人情世故。   于是这个小姑娘,学着自己不久前见过的那位村里人的做法,直接趴到了地上,准备用自己的脑袋来磕头撞地。   但不等脑袋挨到地面,她的身子就一空。   宋宴清将她整个人捞起来,抱在怀里轻飘飘的。   “小兰花,你这是干什么?用嘴说谢谢不会吗,小笨蛋。”   平常不会表现出太多情绪的小姑娘便瞪大了眼:“小兰花不是笨蛋!”   “那你怎么不会用嘴说谢谢?”   小兰花等了一会,用来组织语言,然后认真地开口:“谢谢你帮我和妹妹报仇,我替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谢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知道生死的小姑娘突然想起了家人的面孔、村里那一个个人,眼泪啪嗒掉下去。   【叮!粉丝值+20。目前该粉丝粉丝值已满额,恭喜宿主又收获一位狂热超级粉。】   宋宴清正高兴呢,就听到宋怀信提醒小姑娘哭了。   他把人放到地上,掏出怀里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不必劝什么不哭了,兄弟三个都静静看着她哭。   她如此幼小、失去了父母家人、甚至可能她所有认识的人,还有一个妹妹需要她来看守、保护,她有过多足够哭泣的理由。   但小兰花只是哭了一小会。   她并不是爱哭的孩子,自己擦擦脸,不好意思地看着面前蹲下的贵人哥哥。   “七殿下,能请你帮我妹妹取名字吗。阿娘说了,要请能耐的人给妹妹起个好名字。”   说到这里,小兰花还心虚地瞥了一旁的宋怀信一眼。   宋怀信对她笑了笑,那大概是这个面相老成的少年所能展现的最温柔的笑。   他完全不介意小兰花的做法。   倒是宋宴清陷入苦恼:“叫什么好呢?”   他一下想不出来,想找三哥四哥出主意,求救的眼神投射出去。   宋云志懒得帮忙,把小奶娃交给宫人,理直气壮地说:“你自己想。”   “我和小兰花等着呢,别看我。”这是同样无情的宋怀信。   宋宴清看着小姑娘:“你叫小兰花。”   再看小奶娃:“不如小名叫小草团。我们发现你们时,你们正躲在草团下面。”   小兰花:……   【叮!粉丝值-1、粉丝值……+1。】   小姑娘很认真地点点头:“好,以后妹妹就叫小草团。”   宋云志难受的目光投掷向四弟,这小名也太糙了些。   宋怀信倒觉得还好,他开口道:“没关系,还有大名,我来吧。”   宋宴清:“我给过你们机会。”   是你们先拒绝的我。   ***   晚间,宋承宇和宋广骏一块来了,还给宋宴清送了些用得上的贺礼。   不是别的,就是金子和银子。   带自己的兵,和带别人的兵又不同。   宋宴清也是想着前面二百兵士,大家一块共事、多少从飞白县分润过一些好处,所以才没多要宋齐光还价时给的五十人。   才不是因为只有他和系统知晓的“二百五”的梗。   用问题掏空大哥二哥、再把人送走,剩下的时间宋宴清对着灯火,写起了家信。   给太傅的多是看书时的问题,上面还顺手写了几个兵家疑惑,写完宋宴清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   但太傅是个大好人,随便吧。   给王婕妤的信口气不一样些,带着点孩子气的满足和得瑟,大概意思是——娘!我当上将军了,你的心肝出息了,你高兴不高兴?对了,可以跟心善的娘娘炫耀,但少跟那些不如你的人的秀儿子,小心别人嫉妒你。   给老五老六的信,聊的还比较正经,简单述说自己的见闻和感受,同时让二人少看两本书,等等他。   估计两人看了,熬夜完成课业、追着耶瀚行求问的心都会立刻生出来。   写完最后一封信,宋宴清不由得感慨:“我真是个好弟弟,出门在外,还激励兄弟好学。”   反正学习时长最长奖励他是拿不到了,卷吧卷吧,反正卷不到有了新职业的虎威将军。   李福则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收拾着东西。   明日起,殿下就要去当差了。 第059章   “七殿下带兵候命,遇事急调。”   手下刚回来的二百人又没了,带队的还是自己不好命令的皇子。张遇之想了又想,只有机动应急的活计最适合七皇子些,于是又忙活一阵,将融入各处的二百人再抽调出来。   没活干时清闲,有活干时还适合出风头,正是最适合皇二代的位置。   宋宴清知晓这是对自己明晃晃的照顾。   他不好意思道:“多谢将军照拂,我虽是刚至军中,但将军有事只管差遣。”   “那是自然,殿下莫要嫌——”   “将军,还是不要再叫我殿下了,我现下可是你的下官你。”   虎威将军听着气派,但官阶只五品,而张遇之已是从三品的武将。   “那我叫你——”张遇之在脑中划掉冒犯国姓的小宋,迟疑道,“宴清?”   “极好。”   张遇之失笑,又与七皇子介绍了一番其他人的姓名和各自职责。   解散时,时间比往日晚了些,众人脚步格外匆匆,都忙着去当差或是其他正事。   宋宴清落到最后,更深地体悟到张遇之的照顾。   他微微侧过身,问展勇:“兄弟们现在何处?你领我过去吧。”   “在外头呢。我们将丛芳园附近一圈都清了出来,后面回来的二百人驻扎在一处,附近挨着个小园子,张将军昨日还派人去要了钥匙,借用了那家的地方。”   “那园子够大么?”宋宴清问。   二百人活动起来,其实也需要很大一块地盘。   “够大,那园子原本是用来育花草的,一半都空了出来。”   ***   宋宴清到小园时,二百人正四散开来,活像进入了放假状态。   睡觉的在角落屋子里睡觉、闲聊的闲聊、还有几个比划起来,引得更无聊的人在一旁凑热闹,唯有几个格外沉稳的千夫长,带着十来个人在练习军阵里的刀法。   展勇大声道:“将军到了!”   比划和围观的立即停下,围绕到空旷练习刀法的地方,有序地整队。   另还有人在屋中大喊——“别睡了,七殿下到了!”   大概三分钟后,队伍成型,有了往日整齐的模样。又过了下,穿衣慢的绑好了衣带、裤腰带和腿上的行军绷带,急匆匆地加进队伍里。   宋宴清保持着肃然的模样,看得其他兵士不免紧张多想。   过了会,展勇忍不住小声帮着弟兄们解释:“将军,大家正等令呢,并不知道今日是什么差事。”   宋宴清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还是没吭声,吊着其他人的胃口,也叫展勇都摸不清他的心思。   展勇心中奇怪,七殿下明明是好说话、讲理的性子,怎么好像今日要求变得格外严苛。   就在这时,宋宴清突然一改刚才的肃容,开口问道:“你们平日就玩这些?”   少年像是玩够了,笑起来:“睡觉、比划比划身手、再练练刀法、闲聊一二?”   往日里跟宋宴清熟悉的兵士胆大地搭话:“回将军,出门在外,张将军军纪严苛,不许带其他耍的把式呢。”   “耍什么把式?”   “骰子、赌酒、叶子牌、蹴鞠、赛马什么的。”   “在京城的时候可以出军营玩,城里头什么都有!斗鸡、赌狗……”   碍着宋宴清的年纪和身份,还有些更上不得台面的被掩了去。   宋宴清听了一阵,开口道:“就玩这些,那怪不得你们不比封大将军手下精兵。”   嚯——   群体挑衅,这谁能忍?   何况这一批人有一半是战场下来的精兵、另一些也在禁卫军中久经训练。   大家不乐意了,各自反驳。   展勇也不服气:“将军既然嫌弃,何不去封将军哪儿?带别的兵马就是。”   “不信啊?”宋宴清道,“我只去过封将军营中一次,至今不过一月,当时正巧碰上军中轮流比武。”   “三项,比武、气力、骑射。你们将军参与过其中两项,比武连参与兵士里最差的都不如,箭术也是倒数第一。”   “怎么可能?!”展勇道,“殿下的箭术都落到了最后,那还是轮流比武么?怕是军中神射手都聚集了吧。”   众人都见过宋宴清骑射上的本事,就一个字——准。放在千军万马中,也当得一句神射。   “将军,你肯定被封家军骗了!”   “那肯定是最强的一批骑射手,战场上刚下来,水平会格外地高。”   老骑射兵有经验,通常打完一场胜仗后,已然习惯战场的兵士们会有一段自信心疯长的放松时刻,那也是段能力明显提升的时刻。   宋宴清也没想到自己骑射倒数第一,会引起如此多的质疑。   为了真实性,他只好再补一句:“我当时练骑射不久,没有如今这么厉害。”   “好了,莫要吵。”宋宴清目光扫过站得整齐的队伍,“你们不少都是老兵、精兵,但自问状态还有从前好么?承认自己与别人有落差,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他严厉起来,众人顿时息声。   作为一名骑术出众、同样也能冲锋在前、又刚刚一招斩杀了一位将军的小将,兵士们对宋宴清有足够的尊重。   宋宴清平日里可亲,没架子,可组织他们时也有严苛、威严的一面,在接触时这些也曾一一展现。   “今日起,你们归于我手下,时间应当会持续到回到京城的前一刻。”   “我们这支队伍近来的任务就是候命,看何处需要调动我们去帮忙。空闲时,便加一加练。听到了吗?”   “回将军,是!”   这声回答非常洪亮,都是跟了宋宴清剿匪、还跟着去办案的老人,知晓宋宴清想要的回答模板——简洁、有力、清晰。   “这才有点样子,气势尚可。”   宋宴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点了展勇出来:“来,展千夫长与我空手比试一二。”   宋宴清又长高了一截,个头还不算十分出挑,不过这时候人都不太高,与展勇身高相当。但比起展勇健壮的模样,宋宴清明显瘦削许多,一看就更适合当骑兵。   展勇连忙摇头:“属下不敢。”   而后展勇抬起头,将他不太会说话的毛病展现:“将军,你比武不如人……可能是真的。”   宋宴清:感谢配合!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终于有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来,在手里抛着玩:“赢了,就是你的。”   说完这话,宋宴清又往人群里看了看,示意展勇,不上金子就是别人的。   展勇倒不是贪图金子,被点名的亲近叫他更在意。   艰难地考虑了一下,最后展勇脑子一热,抱拳道:“我是个粗人,将军莫怪。”   “比试而已,怎会怪你。”   “来,为我解甲。”宋宴清抬起手,有前面的兵士跑出来,给他解下武将的甲衣。   热闹升级,但有不少人为宋宴清担心,跟展勇眉来眼去,示意他清醒些。   展勇悄然点头,表示自己肯定知道轻重。   然后他就发现,宋宴清的拳头不是一般的重、力气也大得厉害。   他竟不敌。   被摔倒在地上,展勇望着蓝蓝的天,脑里却被茫然的白云挤满——只余一片空白。   他怎么都打不过年纪尚轻的七殿下?   宋宴清:“你们瞧,我没说错吧,展千夫长都打不过我。”   众兵士看看他,再看看躺下的展勇,纷纷陷入怀疑人生。   展勇长于组织、带领他人、可个人武力放在普通兵士中也是出挑的,不然坐不到千夫长的位置。   然而展勇三招就被将军放倒了。   也有几人盯着地面,宋宴清刚刚比试时踩出来的脚印,沉默不说话。   就这气力?七殿下怎么会成为比武的倒数第一。   七殿下肯定骗人了,可又不好揭穿。   宋宴清又点了两个疑心展勇放水的,把他们一块放倒。   听着再度连续起来的粉丝值增加的提示音,宋宴清扫一眼属性面板,有种努力终于成功的快乐感。   他现在的属性值为:【力量:79,敏捷:90,柔韧:62、体力:70。】   剿匪、办案到处跑,对身体的锻炼绝对是够量的,这期间宋宴清自身增长了一些属性点。加上他为皇城之外的普通百姓的遭遇而愤怒,近来加点比较狠,所以提升极大。   从属性上看,他已经从及格,进军到了多面优秀战士的领域。   爆发力量和敏捷的双重领先,足够他抢先完成一□□力输出。   面对自己“认真挑选”的对手,当然能打出满分表现。   清瘦的身体外在条件,只是骗人感观的利器罢了。   最后新上任的虎威将军再次宣布:“连我都打不过,加练吧。”   宋宴清又再度拿起金子,抛得高高的:“希望下次有人拿得到,你们将军准备了不少,别是送不出去吧。”   训练是苦的,金子是香的。   随后,宋宴清在这二百人身上,开始尝试实践——如何训练出“自己的兵”。   明面上,他完完全全地接收了这二百人,从人员到军需、甚至吃喝拉撒、都将由宋宴清管理。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回京之后他这个皇子就不知道在哪了。所以他们的心不在他这,口中喊着将军,心中未必真当他是将军,下意识应当更不是。   这种情形下,摸摸鱼是好选择。   可宋宴清不想摸鱼,他想继续往前走。   在学会管理一支小军队的各项技巧后,他已经可以更深入地去探究其他问题、好比培养和收拢军心。   改变是第一步。宋宴清更改、加重了部分训练,更强调“纪律”和“服从性”。   加练完,宋宴清会挑五个人比试一番,第二天就有人拿到了金子,惹得穷汉嗷嗷叫。   除了金子外,这五个训练优秀的人,还得到了跟宋宴清一块用晚膳、亲近“主将”的机会。   吃完了饭,宋宴清闲聊时发现五人中四个人文化水平都略等于无,顺带教了几个字,把训练项目“写”在了纸上。   回去后,没拿到金子的兵士如此面对其他人的戏谑——“殿下教我们识字了”、“我同殿下、将军如此亲近,在意什么金银”。   如此三日,宋宴清从小园里出来,才发现百花宴居然已经开始两天了。   找李福问了一通,知道还好开始归开始,离正式精彩的“百花会试日”还远着呢。   此次百花宴总日程为十日,前五日,百位女郎们住到一处,大概就是个互相了解、沟通、试探大家“百花会试”所要表现才艺的过程。   此环节是因为女郎们的□□,同样是最后比试很重要的一环,囊括德、才、艺三个项目。   后三日,女郎将乘船舟、在将丛芳园一分为二的芳河上游行。   也是这个时候,年轻的少年公子们亦可乘坐小舟,与女郎们稍有接触,帮忙出谋划策。想上得船舟,亦得男儿们拿出本事来,得到允可才是。   最后二日,一日为女郎们展示之时,一日是最后胜出的十人簪花打马行,是借鉴的殿试之后游街的玩法。   宋宴清听完了,道:“那最后两天去看热闹。”   前面的日子,他还是继续泡在臭男人堆里好了,因为看热闹真的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然而天不遂人愿,宋宴清还没回去呢,又被宋齐光召了去,要把他往女郎堆里。 第060章   面对宋齐光的“旨意”,宋宴清如今作为下臣,先点头称“是”。   随后,他提出自己的疑问:“父皇,芳河另一边皆是各家女郎,儿子又如何好过去?”   相比较只当臣子来说,当儿子还是强一点的,至少好说话。   宋宴清只是年轻,又非年幼,按理来说还是需要避嫌的。   宋齐光搂着新的美人:“你只需过去转一圈,震慑宵小。”   园子实在太大,那怕只是一半,也需要很多人手来维持。又因为皆是女郎混住,只能带上各家女仆,要想将身边杂事与巡逻等事一并负责,远行而来女郎们带来的人手不太够用。   宋齐光身边的新美人插话道:“明日雅集,届时还要抽调一些人,恐怕人更不够。”   美人用一双盈盈的眉目看向宋宴清,面带笑意:“若是七殿下肯去看顾,想来女郎们都能安心了。”   难得,往常宋宴清见到的美人都不会插口说话。   可他听了出来,对方别有用意。   宋宴清又想起,太傅的确说过此次出行文五武五的话,那么这次的用来给文人雅士们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雅集,大抵就在文五之中。   那么围猎呢?宋宴清想起这个久违的目的词。   照这么玩下去,哪天才能到老宋家的皇家林场围猎啊?   想到百花宴后自己或许会多出好几个嫂子,宋宴清在心里吐槽:皇帝出行,果然还是玩得花,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玩,这回还得给儿子们挑儿媳妇。   等等、其中不会还有自己吧。   宋宴清大胆地望向宋齐光怀里的美人,和对方那绕有兴味的目光对上。   确认过眼神,自己可能……真的被看上了。   按照现在的年岁来说,宋宴清总觉得自己身体还是个小屁孩,搁现代还在上九年义务教育呢。   所以——打他主意的都是丧心病狂的。   不孝子盯着自己怀里的美人在看,宋齐光如何察觉不了,他撩起眼皮子,正欲不满地瞪回去,就看到不孝子眼神似乎很不满。   于是宋齐光心情一变,只问道:“看什么呢?”   宋宴清:“她话真多。”   新来的美人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将头埋到宋齐光怀里去,委屈地自责道:“妾乃当地人士,便多嘴了。”   宋齐光新得这美人,正新鲜,容忍度还比较高,便挥手示意金本干清人下去,自己则搂着新美人近语柔声安抚。   召宋宴清来这一趟,怕是少不了枕头风。   宋宴清跟着金本一道下去。   他直接对金本道:“这位美人倒是生得出挑,艳若桃李,怪不得敢插话。”   然而根据宋宴清的观察,宋齐光会平等地渣每一个美人,这一路就不知道换了多少,一时得宠根本算不得什么。   金本:……   小殿下果然胆大,竟如此直白地议论君父女人的样貌。   金本小声:“殿下慎言。”   宋宴清便听话地放低声音:“金本,她家中不会还有什么姐姐、妹妹住在芳河对面,打我主意吧。”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金本点点头,改正几个字:“是侄女。”   宋宴清:……“还挺严谨,没错辈。”   不过他可不是会被美人迷惑的人,宋宴清一心只有苟命。   要不是被宋齐光赶走了,宋宴清还想申请去雅集逛逛,一听就是适合挣粉丝值的地方。   虽然他没有充足的文化知识,但可以当场表演我有一个朋友李白、还有一个朋友杜甫。   当然,只限于想想了。宋宴清觉得自己身上的改变已经足够离奇,突然写出惊天诗文,恐怕真的要被怀疑鬼上身。   眼下留下来看园子,算是有得就有失。   弄了两百兵士到手刷经验,却也因为这份责任,在宋齐光身边打工,得听话些。   金本怕了这位小爷,将人送到院门口便道:“殿下自去吧,若有不懂或是麻烦事,去寻张遇之便可。”   “好,我都记下了,多谢你相送。”宋宴清正经起来,还是挺客气的。   金本笑着又多了句嘴:“殿下可得小心些,看上你的可不止这一家呢。”   前面的皇子们估计是要斗上一斗,容易压错宝,后面的小皇子肯定安全些,也是值得长期持有的优质股。   宋宴清真心又谢了两句,再给金本画了个饼,表示有事可以寻他。   转过头,宋宴清开始头疼地琢磨,昏君肯定没那么着急给小儿子找媳妇吧?   他大哥可都二十了,现在还单着呢。   想想宋齐光惯常的不靠谱,宋宴清才安心不少。   他本人的确有些不正常,在现代的时候便没什么谈恋爱的想法,更别说他现在所处的世界大环境如此糟糕。   ***   找了一回张遇之,宋宴清带着人绕了一个圈子,从丛芳园的另一个西子门进去。   一到地方,便有王谢两家年轻一辈的候着,另还有男女四个管事。   外地来客与本土世家的矛盾,宋宴清也耳闻过,见状便知晓丛芳园里女郎们的住处,已然被外来大户牢牢掌握。   男儿们在外行走,可女郎们也有大作用,都是家族的有生力量,绝不会让人轻易作践了。   “见过虎威将军,下臣谢如风。”   先开口的谢家郎君瞧着二十五六岁,身上着五品的文官服饰。为着宋宴清方便,两家没派出官职更高的,五品与他平处。   另一位王家郎君,大概在三十左右,模样普通些,但玉冠高戴、衣袍华美,故而比旁边的谢家郎君更为“明亮”,自我介绍名为王赣,字破风。   宋宴清:……   你如风,我破风,一看就合不来。   两人之间的气场也是如此,明显不默契。不过碍着宋宴清在场,两人让女管事领着众人进入内园,也没闹出什么难看的场面来。   入得园中,来到一处位置偏外的小院,上书——“丰梨小居”四字。   “此处便是据闻贼子出现过的地方。”管事道,“便是此人说撞见了贼人,将军可详问他其他细节。”   小院内,被仆从环绕的小娘子听着外面的动静,对着面前的梯子迟疑。   直到少年将军的声音响起。   “我观一路行来,看守甚严。只这一人看见了?其他处都没动静不成。”   像是不大在意的样子。   小娘子便有些急了,怕人随后便离去,大胆地让仆从护着,顺着梯子爬上去。   院墙的上方,便冒出一位亭亭玉立的标志女郎来,着红衣,眉间点着朱红花钿,好似花枝探出了高墙,别有一种生命的蓬勃感。   “这位将军,她不曾骗人,我也瞧见了!”声音也清丽如莺啼。   如此别致的女郎,想要捕获一些单纯儿郎的心是极容易的。   但宋宴清从她眉目间便看出了她与宋齐光身边新美人的相似,当下就问那人证小仆:“你看墙上那个,像不像贼人?”   小娘子抓紧了墙上的瓦片,灵动的眼神变呆了。   如此发展,亦让王谢两家的人也愣住。   这七皇子,着实不解风情呐。   小仆连忙摇头:“不、不像的,我看见的像是个男子,身形高挑。而园里没有男子,故而才疑心是贼人。”   墙上的小娘子也反应过来:“我、我怎会是贼人?”   宋宴清看着这个傻大胆的漂亮小姑娘:“那你这小居是没门吗?”   他们一行分明刚从门前走过。   还有这姑娘一看就不是习惯爬墙的,站在高处都有些腿抖,分明是知道他来了,特意爬墙吸引注意罢了;听声音,这小娘子身边至少还有好些仆从,怎会任由她爬墙,破绽多到宋宴清都数不过来。   宋宴清看向王谢两家的人,表示自己已经看破关键:“园中实在不便,本官还是先回去了。”   又对管事道:“本官手下兵士将轮流在园外各处巡逻看守,真遇要事,需人帮忙,急呼便可。”   话音落下后,在这位新将军的“耽误我练兵”的小声抱怨中,他们送走了宋宴清和他手下一干兵士。   出了园子,宋宴清手下的人便分作两大队,轮流当起了巡逻兵。   这差事倒不枯燥,能听到院墙里面各种动静。   有清雅吟唱、亦有各种琴瑟奏响,几乎都是水平不低的演奏,便是什么都不懂,听着也很享受。   只宋宴清带着人巡逻时,路过一处,手下兵士算着时辰,开口道:“将军,快些过去吧。”   “怎么了?”   问完这话,一段奇异的鼓声响起。   扎耳朵。   对听力敏锐的人来说,耳朵承受的痛苦翻倍。   宋宴清眉头皱起,拉扯缰绳,快速跑了过去。   不用对眼神,八成是跟他心思一样的姑娘,故意折腾的。   跑远了,宋宴清叹口气道:“辛苦了,中午吃点好的,记我账上。”   没想到巡个逻风险也这么大,耳朵都要折腾坏。   来到丛芳园住下后,由于住处稳定,太多商人闻讯而来,补给变得十分方便。   下面兵士便又乐起来:“将军真好!又给我们开小灶,那头的兄弟不得羡慕死。”   还有人惦记着那鼓乐:“那个打鼓的真是人杰,照军鼓敲都不会比刚刚那个更难听。”   在军中,击鼓进军、鸣金收兵,锣鼓是兵士们唯二熟悉点的乐器。对于“熟悉”的领域,能大胆评价两句。   宋宴清听了道:“还不曾见过军鼓,回头要去禁卫军中瞧瞧才是。”   听了他这话,展勇想了想,把队伍里带了鼓的消息憋了回去。   七殿下有过当众唱《鹿鸣》的经验,好奇心又十足,说出来,只怕得不靠谱的差事又得多一件。   然而和音乐相关的事,系统怎会放过。   【宿主,你们的队伍里有军鼓、还有铜锣,保养得很好,都可以随时演奏哦。】 第061章   系统的算盘珠子都甩到宋宴清脸上了,够苦心积虑的。   ——“好好,我回头就去看看。”   系统又问道:【宿主,你怎么还兼职保安小队长了?你们公司的人参加迎客宴,你留在住处负责安保。】   宋宴清:……   我竟然连保安大队长都不配嘛。   ——“将军!我现在是将军,系统你应该知道古代的武将吧,地位比保安小小队长高多了。”   【电视剧都是虚假的,但你们公司……搞COSPLAY是认真的。】   宋宴清感觉不能再聊了,再说下去系统那勉强扭曲成型的逻辑链可能会承受不住。   ——“当保安只是第一步,我的第二步还没开始走。”   雅集那边碍于文化水平不够、不适合宋宴清搞事,但百花宴这边宋宴清已经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系统问道:【宿主的第二步是什么啊?】   ——“暂时保密。”   【百花宴比赛并不允许男选手参赛。】系统检测到百花宴属于比赛性质。   ——“当选手已经满足不了我了。”   系统猜测:【评委?】   【可百花宴分为选手□□、和大众评委两种,宿主的一票影响不大。】   排除掉错误选项,系统给出正确答案:【竟然是不惹人注意的幕后人员吗?】   ——“假如我让大部分选手都加粗加大地标明我是舞台指导老师,能引起人注意么?”   忽略掉恶意打击鼓的女郎,宋宴清勤勤恳恳地围绕着园子外围来回转了好几圈,将各个声乐节目互相对比后,做到了心中有数。   随后他就绕着墙开始了自己的拉仇恨输出。   “感情不到位、过度炫技。”   “技巧太差,不如去隔壁的隔壁听听琴。”   “唱得还不错,但这首曲子选得不好,不太凸现小姐你的声色。”   ……   “打鼓的小姐,求求你停手吧!营中已经倒下了三个兄弟了。”这句非宋宴清所为。   园子里,姑娘们气咻咻地聚集到一处,正是王家小姐王璎玑的住处。   面对诸位姐姐妹妹一致愤慨的谴责声,王璎玑笑面相对,心内却有些无助。   父兄们去了雅集,尚未归来,她哪里知晓那位七皇子要搞什么把戏。   还好大家也不认为此事就得王家负责了,毕竟只略听闻过七皇子待皇后孝顺,消息灵通的也知道他待生母亦十分看重。   是王璎玑比谢家小姐性格更好,众人才更愿意凑到她这处来。   “莫家妹妹不是见过那位殿下?是不是我们弄错了人。”   但弄错人的可能性极小。   听到墙外的点评后,小娘子们都谴人打听过,那些话十成出自那位负责看守园外的七殿下之口。   当日爬过梯子的莫家小娘子哼了一声,摆出满脸的不高兴来:“没弄错。他还将我错认成贼子呢,想来本性就是如此不讨喜。”   “妹妹生得如此好看,怎会是贼人?”   “有门不走门,不是賊是什么?”   不知哪家的小姑娘直言不讳出当日真相,闹出一片笑声来。   王璎玑挂着笑,当自己是尊泥菩萨,盼着这些年轻女郎最好就此打打闹闹,什么事都商量不出来。   但气恼的驱动力还是极强的,笑闹一阵儿,又回归正题。   “我那曲子当真选得不好么?”   “技艺娴熟,倒还成妹妹的错漏了。”   ……   其实都是极好的。   奈何有个人不做人,硬要找缺点。顶天就是十七八的小姑娘,自然没到毫无缺陷的完美阶段,总会有不够完美的地方。   王璎玑倒也赞成那位殿下的一些意见与看法,可也觉得部分实在过分苛求了。   众人聊着,注意到王璎玑的沉默,特意问她。   “王姐姐,此事你怎么看?”   “我那日见到王家哥哥同七殿下一道呢。”莫家小娘子又插了句嘴。   跑来抱怨的几个小姑娘便都将目光望向王璎玑,疑心那位殿下跟王家关系是否私下更为熟稔。   王璎玑道:“许是宫中能人不少,那位殿下虽则年少,但亦见过不少大家,故而要求格外高了些。”   “至于莫家妹妹看到的同行,我寻管事问过,还有谢家的郎君一道同行,七殿下是为查案而来。”   同有王谢两家的人在,那就与私下无关了。   莫家小娘子也点点头,浑然没心眼的样子:“对啊,还有谢家的公子。”   掠过这茬,有姑娘道:“待到游河之时,要不我们齐聚一船,请那位殿下上船来指点一二?我倒想见识见识,宫中大家有多能耐。”   若只知挑刺,却不知如何更上一层楼,也落了下乘,十分的不君子。   “我们有这许多人,一船只能乘十人,还不够呢,得两艘船。”   王璎玑点头赞成:“好主意,可惜我这‘绣娘’与妹妹们不是一条船,不然定要凑一番这个热闹。”   “无妨,我们可将那位殿下请到园子里来,就说请他帮忙出主意!”   好些乐器、曲目,并不适宜在船上展示,将人临时邀进园子里也是无妨的。   “反正那位殿下只识得声,并不识得人。”   “王姐姐不必遗憾,能凑上这热闹的。”   王璎玑无奈地笑着点点头,算是应允了这些小女郎。她在这一批女郎中,算是年岁最大的那批,对这群小姑娘抱着姐姐般的心态。   在园子里,小吵小闹自是有的。不过人多眼杂,百人便是百家,身边仆从也是百家的,故而眼下只有竞争,尚无恶意竞争的事发生,便是抱怨,也只是不服气罢了。   倒有那心思和消息一并灵通的,将园子里的消息以家信的模式送了出去。   她们的家信往外传递之时,宋宴清在其他人稀奇古怪的目光中自我反省。   ——他的言辞不是尽量委婉了么。   像他见过的那些导师,开口就是——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有在认真吗、要不现在就回去吧等狠话,后期还会配上恐怖音效,戏剧效果到位。   对比起来,他那些话当真只是毛毛雨、洒洒水。   找完茬后,众人看宋宴清的目光就开始变化莫测起来,有时他都猜不透别人的心思。   好比面前的李一点,宋宴清问道:“李福,你看我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瞧殿下能耐。”   “细说?”   这可不能细说。旁人会误会自家殿下故意招惹女郎,李福却清楚他家殿下压根就没开那个招惹姑娘的窍,怕就是心眼子时有时无的毛病犯了。   李福笑着道:“殿下,有人给您送来一份稀奇的礼,您见了肯定喜欢。”   “那送上来看看吧。”   当上官后,外面便有人给宋宴清送礼。问过兄长们后,让李福收一份贺礼,其他全部拒了。今天这个,应是前面没送的。   李福下去,很快带上来一只白虎幼崽。   “殿下你瞧,它同殿下得的虎威之名一般,生得好威风。”   宋宴清看着小奶虎,心里配音:嗷呜嗷呜。   “这小家伙哪里威风了,怕是都没小草团大吧。”   幼虎被人抱着,目光望着陌生的人,口中发出声音来:“哇啊啊啊——麻!哇啊啊……”   宋宴清到底没抗住毛绒绒的诱惑,上去撸了两把。   撸完了幼崽版本的大猫,口中的话语也变了。   “我们的虎威小将军,来,给我再摸摸。”   撸着幼虎,宋宴清心中感慨古代社会也物欲横流,又吩咐道:“这只幼虎哪儿抓的,叫他们放回去吧。”   一旁负责伺候幼虎的仆人听了这话,连忙道:“殿下,小虎如此年幼,母虎定然是被杀了的,放回去也活不成。”   而且没了这小虎,他只怕又没了差事,又如何糊口呢。   宋宴清面露为难,一旁李福想出好主意。   “殿下,等我们去了别宫,可以送到园子里养着,听说那边有人会养虎熊。这一只是殿下的私人老虎,又好辨认,往后叫人注意着别伤了就行的。”   养虎的仆人连忙点头,表示李福说得对。   宋宴清想了想,也点了头。   “对了,这小家伙是哪个送的?”   “莫家送的,圣上带去雅集的身边美人便有个是莫家的。”   “他家啊。”宋宴清对上人,摸摸虎头,“我为你欠债,你可得好好长大还债。”   ***   雅集将散,除了欲要留下寻欢共乐的人外,其他人则收拾收拾、坐上马车回返。   此行宋齐光手下那批词臣出得风头,好几个直接得赐官身。   不过在世族文人眼中,这些人晋升的方式太不体面,活脱脱的佞臣,将来必是同那顾明朗一路货色。   据说顾明朗调遣的军队已经到了飞白县,也不晓得会捞多少金银。   而当地的土著世族,真是想想这消息就心痛至此。   在心思纷杂的回程队伍里,有几封信件来得格外急切。   第一人撕开信封,看着信纸上女儿熟悉的字迹,顿时大惊。   ——这、七皇子竟然对他女儿所选的乐曲挑刺、认为不堪与女儿的声音匹配?   虽然也找了其他人的茬,但哪个也没他家女儿的名头听着好啊。   还说七殿下不通男女之情,这怕是刚开窍,自己也不知晓吧?   这位大人也是打听过的,知道七殿下性情直、并不是那等心机深沉之辈。   他高兴地跑去好友的车马之中,想跟对方分享这一消息,看自己猜对了么。   哪知道对方也有跟他一样的猜测,而且对方收到的信中,只写了被找茬的一段,都没写全七皇子实则找了“很多茬子”。   他好心解释一番,不争气的好友气得不轻。   没等回到丛芳园,宋承宇兄弟几个也知道了这事。   宋怀信很相信他七弟:“宴清定然只是直言心声,给出他的建议。”   “可多少显得没眼色了些。”宋云志也直言心声。   宋承宇笑道:“七弟又不曾冒犯,何须看她们的脸色。”   唯有一旁的宋广骏沉思不语。   老七也太爱出风头了些,似乎总爱挑事。   但身边三个明显都偏着老七,他这话不说也罢。   再接着,这消息传进了宋齐光耳朵里,金本看着圣上发黑的面,不太敢说话。 第062章   “父皇,游河都快开始了,儿先下去?”   龙船的二层之上,被宋齐光“拘留”了有小半个时辰,宋宴清没耐心地自请离去。   然而宋齐光将他叫来,目的就是不放他下去。   “安心坐着。”   “吾儿不是甚是孝顺,陪父皇坐了一会儿就没了耐心?看来往日之言,都是欺君。”   宋齐光熟练地给频频往外望的小儿子扣上一顶大帽子。   不陪着美人玩闹,也不醉饮欢宴,反而留了宋宴清在身边,这可稀奇得很。   宋宴清想了一阵,猜测是自己一下“招惹”的小娘子太多,像是行事太没分寸,被昏君知晓,才有了今日之举。   但宋齐光自己更不是什么好人,自雅集回来,身边那位莫家的美人隐退,又换上了新人。   换作别的时候,当孝顺儿子也没什么。   可今日宋宴清尚有计划要进行,不能陪昏君耽误时间。   宋宴清便回头道:“父皇,你故意的吧,拘着儿子做什么?儿难得出宫,见到如此热闹,待回宫后母后阿娘、五哥六哥问起,儿什么都答不上,多没趣。”   宋齐光睨他一眼。   “你自己惹的事,心中没数?七八位小姐给父兄写信,控诉你的恶行。”   宋齐光说着,一瞥窗外:“此船高于诸船,诸景皆可收揽于目。闻你目力、耳力极好,正可与你老父做个耳报神。”   “总之今日,你就安心在楼上待着。”   于这届百花宴而言,像宋齐光这等都属长辈,不好下场游河,入得小娘子们的船。龙船行于河上,只得远望之兴味。   宋宴清:……“父皇,你还年轻着呢。”   按照年岁,宋齐光也不算太老。毕竟宋宴清认知中,大部分老人能活八九十岁。   不过他精气衰败得厉害,眼目远比同年岁的人沧桑些,也就靠着皇宫御医们的保养之道、以及顶级的供给勉强维护着面皮上的些许光彩;再有人靠衣装,也能加持一二,令得他整体看起来还好。   对比宋宴清之前曾用“三十来岁多年轻”夸耶太傅,此时此刻纯属昧着良心瞎夸。   但他演技好,说违心话时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宋齐光看他一眼,转而想起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皱眉道:“聒噪。”   宋宴清讨好不成,开始换招,开始阴阳怪气:“父皇怕是只想听那些小美人说话吧。”   龙船人停驻在河面上,如浮山般,一动不动。而河面上其他船只,则开始缓缓游动。   自对岸而来的十艘专供女郎们乘坐的大船,样式相仿、只略有区别。   此时并未有雪,但十艘船都在船上用精致的白色布匹、丝棉、皱纸等物仿造出冬雪的景致来,再于冬雪之上,以喜庆的红色点缀,恰如冬雪天里的那抹暖意。   适日阴,北风无情在河面上刮过,更添两分朦胧之色,谓之雪船。   给年轻男子乘坐的大船,则朴素许多,都是船原本的漆色,只精巧地摆放了许多新鲜花草在船的里外,戏称为花鸟船。   宋承宇四兄弟被分开邀约,一人在一艘大船之上。   这会儿,宋承宇身边坐着位王家的年轻郎君,雅集上两人碰过面,扯着诗词文学,便能相谈甚欢。   但王家郎君今日少不得比之前再多谈上几句。   “大妹现下也在船上,不知是那一艘。几日不见,也不知妹妹与他姑娘是否相处得来。”   接着王家郎君身边的那些人,开始含蓄地夸奖王家小姐,谈起这位小姐的几桩事来。好比心善,常参与赈济,性情和气等等……   略谈几句,王家的年轻郎君立马用眼色制止其他人。   宋承宇笑面相对:“王小姐与母后一般,都是善心人,不愧出自书香门第。”   宋广骏身边则被谢家人占据,宋云志与宋怀信平时声名一般,但此时也被环绕着,听着各家的郎君含蓄想念、担忧各家的姐姐妹妹。   宋广骏与宋云志适应得极好,唯独宋怀信没什么话好说,并且开始疯狂想念宋宴清。   假如七弟在,七弟一个人就可以对聊这许多人了。   宋宴清不知道自己在被某位兄长想念,他看着两边的船只就要相遇,开始看热闹、也当起耳报神。   “一号女郎船,好像挂出来一幅画。”   “有个侍女出来了,说诸位郎君可以仿画一幅画、或者是在一柱香内画出更好的画,便可登船,一赏女郎们佳作。”   “定多是展示绣画的。”宋齐光挺有经验。   多年前,他也是其中一员。   可如今北风在河面上吹过,被透光不透风的帘幕遮挡,不必进船内,就能叫他感知到冬日的冷酷与身体的衰老。   再回想起模糊的当年之事,甚觉年岁时日流逝之恐怖。   宋齐光拉了拉肩上的黄色披风,目光也跟着小儿子望向窗外。   少年人不觉得风冷,挡住了一大半的窗,还在继续汇报下面的情形。   “大哥好像画了一幅画!我看不清画了什么,都怪父皇。”   “又有船靠近,好像是二哥——,也交上了画,还是看不清啊。”   “三哥的船也靠近了。”   感伤便无声地退散,宋齐光皱眉:“你看仔细,怎会相聚到一起。”   凑到一堆去,那还有共乐的兴致,倘若年轻人闹将起来,说不得还会把好好的大型宴会弄得扫兴无比。像这等大型欢宴,都有其潜规则。   金本为君解忧,也凑近船上窗口。他认真看上两眼,开口道:“七殿下许是认错了,那凑上去的不是三殿下在的船,西边的才是,再过去两艘,是四皇子的。”   宋宴清认错:“哦,原来是我看错了。”   但再接着,这小王八蛋又弄错了几次,还故意把下面的热闹说得很有意思,到紧要处偏又闭嘴,弄得宋齐光真想给他两脚,踹下去船去算了!   只两柱香,宋齐光就重新下了命令:“你闭嘴吧。”   宋宴清伤心地回头:“父皇,不是你要儿子当耳报神?”   宋齐光当着他的面,望向张遇之。   不想挨打的宋宴清就老实闭了嘴。   不能说话,宋宴清又无聊地摸起了一绿一橙两个橘子,在手里抛着玩。   少年还时不时给宋齐光投来友好机灵的眼神,仿佛在说——“父皇,你不要不高兴”。   宋齐光完全没被哄好,只觉得他烦人。   开口说话烦人,不说话也烦人。   往常把这小子溜得远远的,才得安宁几日。但通常要不了几日,这小子又折腾出别的事来了,整个儿就是不得消停。   他怎么就一时糊涂,怕这小子用自己教的曲跑出去骗小姑娘,就把人圈在身边呢。   当下宋齐光拢拢衣服,站起身来,往船下走去。   宋宴清想要跟上,被一句“将七殿下留在二层”,就被迫关在二层。   而宋齐光自己则是来到了一层,舒心地就着火炉、用起了温热的佳酿。   二层上,宋宴清探头看着下面,心内开始骂昏君。   什么毛病啊!   自己看不得热闹,还不让人看。   不过宋齐光这一举动,对他的计划造成了极大影响。   在游河之时,不能光明正大当“指导老师”,难不成他要爬墙去指导吗?那可能真会被当成贼人抓起来,上演一出我抓我自己的好戏。   那可不成。   一旁,张遇之亲自守着二层到一层的楼梯口,黝黑的面庞上带着十足的警惕。   可不能让这位皇子跑了下去。   否则七皇子会如何他不知道,他本人肯定会倒霉。   宋宴清拍拍他的肩:“张将军,你放心,我是你的下官,不会以下犯上的。”   就算对着昏君,他也不是无法无天,胡乱冒犯,只是话多一点而已。其他人在昏君面前太听话,才显得他格外大逆不道。   宋宴清又来到窗口,脑中想着办法。   他望着下面,很快便发现有两艘女郎的雪船挨在一块儿,跟每一艘船都靠近一下,然后再撤离,就好像在寻找着谁一样。   中间自然也有停顿的时候,考验其他想要登船的男子,但很快船只就继续出发。   在此过程中,漂亮的雪船后方又多了两艘花草船。   奇怪的队伍逐渐扩大了。   期间,宋宴清也总能听到粉丝值增加或者减少的提示音。   宋宴清看了一会,很快判断出来——这两艘船,果然是在寻找自己。   ——“系统你看,真是令人感动的双向奔赴啊!”   【真是奇怪的人类群体啊。】   【为什么挑衅反而让人对宿主你产生粉丝值呢?据系统检测,两艘船上的人对宿主的粉丝值还在逐渐增加。】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用。”   ——“你看她们像不像原本没有多少名气的练习生,因为我,今天突然多了不少关注度。”   系统懂了:【合格的练习生,必不错过任何热度!】   【所以应该有热搜——我和保安小队长的爱恨情仇?不对,是我们和公司老板小儿子的深深纠葛!】   ——“你比热搜懂热搜。”   ——“现在,让我们给她们一点提示,快速找到我这个重要人物。”   姑娘们的主动,几乎为宋宴清解决了“宋齐光”这个大麻烦。   在这种时候,宋齐光绝对不会当一段风流雅致故事中的扫兴人物。他对小姑娘们更为宽容,愿与小娘子们划河而住的先情可证。   主意既定,宋宴清扯下一段窗户边的纱帘,又打结绑了些显眼的花上去,随后将长长的纱抛出抛出窗外。   风吹得出窗的纱层一张,仿若华美大船飞出的美人,十分惹眼。   “唉!龙船二层的窗户,好像是有个东西在风中飞。”   “像是纱帐,可上面还绑着花。”   “一二……七,纱上共是七朵花。”一个聪慧的小娘子道,“是不是我们找的七殿下就在龙船之上?!”   “再近些看看。”   再近一点,年轻眼力好的女郎们和公子们,就能看到窗口后俊俏少年郎那张笑容灿烂的脸。   宋宴清确定两艘船看见了自己,把纱帘收了,淡定地站在窗口处,等待着“公主们”来拯救他这个王子。   莫家小娘子在其中一艘船上。   爬过墙后,这位小娘子就变得愈发胆大起来。   她断言道:“七殿下肯定是被圣上关了禁闭,出不来了。”   “圣上英明。”   另一位小娘子夸赞替她们出气的君王,心道君王十分近人情,会管教自己的儿子。   “那我们的计划岂不落空了?”   “不。”莫家小娘子鼓动其他人,“我们再让船只靠近些,去唤七皇子下来。”   “只要我们人稍微多一些,说明白只是君子切磋,圣上应当会把七皇子放出来。我们唤了,圣上却不不放七皇子出来,那也能知道七皇子本人是否是大家了。”   第二种情况,说明七皇子本事不济,或者圣上断定放他出来露脸比不应“战”更丢人。   一群住在边缘处,但又苦练各种技艺、试图出挑的小娘子们,怎会甘愿错过这次机会。   何况有莫家小娘子打头,这位的姑姑便是圣上的身边人。   小娘子们的消息没那么灵通,还不知道宋齐光身边的美人已经再次刷新。   但已知的信息和心内的躁动,百花宴前在家族里受到的重视与叮嘱,已然足够促使一群小娘子们共同做下极为大胆的决定。   莫家小娘子大胆打头,同时她发觉自己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顿时变得更加自信。   那份自信,使得本就美丽的年轻小娘子愈发光彩夺目,也看傻了一些少年郎。   发现女郎们的船只靠近,龙船上的将士喝止。   金本出来,得知女郎们的意思,跑回去跟宋齐光通禀。   “圣上,好些小娘子邀七殿下上船,指点一二。足有两艘雪船,另后面还有花草船三四艘。”   待金本说完,龙船外响起小娘子清脆的请求声。   “圣上英明!且放七殿下出来吧。”   “放七殿下下船来吧,我们不惧指点,只求精进……”   二楼的宋宴清:感动。   接下来我一定毫不藏私,努力给你们打造更完美的舞台!   数十声后。   宋齐光看一眼二楼的楼梯口:“还不滚下来。”   宋宴清从楼梯上飞快地滑下来,最后轻盈一跳,踩在稳当的船板上:“父皇有何吩咐?儿定照办。”   “不许提起朕与齐先生一个字。”   原来还有那段无人得知的“师生之情”的缘故。   宋宴清爽快点头:“儿知晓轻重的,父皇放心。”   少年的眼睛往外飞:“那儿子……”   “出去吧。”宋齐光道,“都是些姑娘家家,说话客气些,也知礼些。”   畅音阁中都是技术大佬,宋宴清偶尔还会特意安排时间去“放松”一下。   每次去,宋齐光必会知晓,又见过宋宴清展现的“天赋”,故而相信这混小子没糊弄那群小姑娘,只是一下招惹那么多个,当真是——   真要五毒俱全了。   宋齐光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金本小心问道:“圣上、为何叹气?”   “你不懂,替朕温壶女儿红来。”   外间,宋宴清乘坐小舟,在众多视线中吹着北风来到最近的女郎们的雪船上。   登船之后,只能停留在外舱。   另还有两位公子哥等着,宋宴清一眼扫过——都是俊俏的。   难道其他人能不能留下来看脸?   那稳了。   “学生游社见过七殿下。”   “学生东星剑、见过虎威将军。”   两位瞧着二十许的青年主动对宋宴清行礼。自称学生,说明两人功名加身。   宋宴清观之服饰,辨认出是两人皆是举人,当下客气回礼。   待他坐下,隔着纱帘有侍女出声。   “请七殿下应试,考题就在面前,也请其他公子噤声。”   除座位和给客人的茶几外,外间船舱中间摆放着桌案,其上则是两种乐器,一种极像是筝,另一种宋宴清认识——是筑。   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筑那用来敲击的竹尺在案上极不起眼,几乎被筑和另一种乐器挡住。   宋宴清在筑面前坐定,抬起双手,作势要丢人地开弹。   但他的手放在其上,就是不落下去。   随后宋宴清肯定道:“你们定要戏弄我的。”   少年收回手,仔细找了下,在一些失望的小声音里,找到竹尺。   筑这种乐器,宋宴清其实用过,还特意学过一点。   他试了音,弹奏着自己为了满足兴趣学的短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渡易水歌》又名《荆轲歌》,亦是宋宴清第一次听闻筑的契机。   宋宴清并无荆轲一去不复返的慷慨,亦无高渐离好友将逝的怆然,但自有横跨时间与空间的怀念与感慨,情绪浓缩到一句歌词里,足够化成后人的怀念感慨之情,直接征服一众爱好者。   过了好一会,筑的余音完全消失,才有人开口。   “七殿下果真厉害。”   “某远不如也!”   小娘子们:!   真的撞上“年纪轻轻”的大家了?   小娘子们对望几眼,然后纱帘被推开,清雅的香风涌动。   “见过七殿下。”与“见过将军。”的声音一道响起。   听起来是喊两个人,实则是宋宴清一人。   宋宴清嘴上:“诸位小姐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心里:都给我叫老师。   可怜他在现代刚混到出道,还没尝过当导师的威风就穿越了。   随后宋宴清看向另一种乐器,问道:“另一种不必考较吗?”   莫家小娘子快人快语:“不必不必。”   其他人亦是统一认可,出声的、点头的皆有。   有筑之一句,已经证明了宋宴清于乐曲上的能耐,哪怕他只会一句。   宋宴清:那就好。   另一个我还真不会。 第063章   通过考较后,宋宴清以全场年岁最小的年纪,坐上了上座。   坐下后,料想中的“请教”并未如疾风骤雨般来袭,反而是看热闹的人变得更多,好些年轻儿郎们争相来应对考较。   人一多,连彼此介绍的过程也免去。   宋宴清认真听着,跟系统抒发感慨。   ——“真有当导师的感觉。”   【叮!粉丝值—10、+20、-14……】   【检测到宿主处于特殊环境中,请注意行止,认真对待音乐,不要摸鱼。】   宋宴清微微惭愧。   他竟然没有一个系统认真。   所以宋宴清决定对系统说:   ——“可是那些想法和感慨,只能说给你听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来自未来,可惜你不愿意……”   【……】   系统连忙当场输出五百字的安抚,并表示自己对宿主不离不弃,要死一起死。   宋宴清:那倒不必。   好死不如赖活,活着的话,还可以去做很多事,死了就只是死了。   考较通过的人不算多,寻常人更擅长平常的琴、筝、瑟等常见乐器。   莫家小娘子被推举出来,询问宋宴清:“七殿下,我们欲更换乐器上来,不知可否?”   明知自己是被故意为难的那个,但此时宋宴清表现得很有风度:“请随意。”   宋宴清清楚,游河打着交流、指教的幌子,但其本质是大型相亲会,方便未婚的男男女女们光明正大地见上几面,百花宴回去可能就会有不少人家交换信物、安排婚事。   何况,过得了别人过不了的考核,那才叫真的牛!   换。   快换。   不只宋宴清不介意,另两位举人也是笑着表示随意,反正他们已经胜出一筹,何不再展示一下君子雅量。   换上了常用的乐器,但小娘子们都对“音乐”颇有偏好,要求也不低。   船只来来去去,男女人数保持在相当。   随后两艘雪船连接到一起,帘幕和外船舱中的大桌案被撤去,里间是女郎们,外间是男子,来到新的环节——女郎们演示作品,请求指教。   第一位主动展示的女郎口中“多多指点”落在众人耳中,眼神却在宋宴清身上。   闻其声,宋宴清分辨出这位便是自己指出对方技艺精湛、但情感不足的女郎。   前奏的琴声淙淙,自女子的手下流泻而出。   宋宴清坐在最前方,看不到后面捧场的观众,但能清楚地看到其他“选手”的反应。   是竞争对手都心服的女郎,手下工夫怎会差。   随着曲子进展,琴声激昂起来,如狂风暴雨袭来。室内本燃着炭火、人也多、温度随之升高,可当琴声灌入耳中,激起阵阵鸡皮疙瘩,热意从感官中退散,众人自然而然地沉浸在技巧高超的琴声之中。   宋宴清始终保持着理智,不让自己沉入其中,这样能够让他更好地分析别人的作品,和纯粹欣赏音乐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还是他上次听到的曲子,但这回——情绪饱满了许多。   含着不平之怒。   人的情绪是很微妙的东西,会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你的身体肌肉、牵扯到一举一动。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宋宴清含笑望着弹琴的女郎。   看吧,你自己也感受得到区别。   少年笑得云淡风轻,神色笃定,神态自信又从容。那抬头望来得女郎,在那笑容中恍然意识到——同他说的一样。   被少年激发的不忿,反而在见到真人后,融入了她的曲子里,使得琴音更胜一筹。   女郎面色一变,低头行礼:“多谢七殿下先前指点。”   宋宴清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直白地当扫兴人:“好听的琴音,但和曲意并不相符,你的心绪何关天地风雨。”   双举人之一,游社开口道:“祈风雨此曲,是祭祀所用琴曲,农人恳求风调雨顺。和风细雨之时,人们尚不知风雨的残酷,如临绵绵春雨……”   他以四季之时解释,还给女郎推荐了几本农书,听得女郎神色懵懂地点了点头。   又有从偏意解释曲意的,为什么一定就要按照原曲来呢?   就好比有的人喜欢求着老天风调雨顺,有的人则信人定胜天,是观念之争。   好些书生谈到这个就来劲了,讨论得特别起劲,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宋宴清:?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忘了吗?!   眼见好好的相亲大会都没主持人,宋宴清想想自己的排面,主动开口:“不如稍后讨论这些,诸君今日可不是为着学问来的吧?”   一句话,男男女女里都有人害羞了。   新晋主持人·宋宴清就此收获一批粉丝值。   肯定多是男粉。   而且都是限时假粉。   但宋宴清也不嫌弃,万一今天这里有一对成了,都得给他反随个200粉丝值的份子吧。   不随份子的话,那可有点不礼貌。   调戏完所有人,宋宴清话锋一转:“下一位请展示吧,别叫这些话多的吵我耳朵。”   有了前面的铺垫,又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原本计划的一些小小为难,被知趣的小娘子们主动消灭,一时就像真的只是请宋宴清登船指教一般。   两艘船合一,又有宋宴清这个放开后很能唠的,很快这艘吃水最深的船成为了芳河上最热闹和谐的一处。   另一些船上,场面或羞涩、或尴尬、或矜持……气氛各异,但也都不差。   但对那些不能登船的年轻男儿而言,能听到热闹的,就属宋宴清他们这边最方便,故而很快围绕了不少小舟在外欣赏曲乐。   好些男儿局限于个人爱好不同不能登船,但综合素质,不少人可未必差劲。   很快,又有人通过作诗、作画等方式来送给指定的女郎,获得了特殊的登船权利。   人越来越多,男男女女们默契地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怎么七皇子他置身事外,一会像是指点女郎们的先生,一会又像个小“媒公”呢!   时间消磨到中午,众人又一并用了午膳。   宋宴清加点的余威尤在,吃得有些多,又给一众人看呆了。只能说不愧是当将军的人,饭量就很“将军”。   下响过了一个时辰,第一日的游河散去。   女郎们得归去,用时间改进、精进技艺。那些少年郎归家的归家、相聚的朋友亦有许多。   第二日,宋宴清安排好巡逻,在兵士们佩服的目光中骑马到河边,乘舟上雪船。   兵士们忙着巡逻,宋宴清的身边人李福却有了新的差事,出门紧急定做一批小旗,带自家殿下大名那种。   李福揣着银子,出门的时候尤有些懵。   因为他着实想不通,殿下行事目的为何。   而芳河之上,龙船还在河面上,宋齐光不在了。   昨日宋宴清的行止随着人群散开而传开,他那故意撩拨女郎们、隐隐有些不大好的名声一改,顿时变得清奇起来。   没开窍的少年郎,认真当乐曲先生,还试图在百花宴上当“媒公”,也不知将来回想起来会如何懊恼。   宋齐光本觉得好笑,可当其他人都觉得好笑之后,他又觉得不好笑了,干脆去了丛芳园别处游玩,眼不见便心不烦。   话说宋宴清上了船,又当了一日的指导老师,正想着何时适合开口提加名之事,就被相邀去对面园子。   被邀请的不只他一人,宋宴清登岸,还撞见了宋广骏。   二人之间没经营出真兄弟情,只打了个招呼,就各自走各自的路。   被相邀的男子不多,园中照应的仆从也都是女的,给宋宴清一种掉进女儿国的错觉。   可惜等着他的不是漂亮的国王,而是现实的打探。   音色明明特别出众,但无法凸现的女郎坚持原来的选曲,私下委婉透露——听闻四皇子喜欢秋景。   宋宴清:……   喜欢看秋景和听秋日的歌,这离得有些远吧。   何况四哥宋怀信赏景的喜好也不局限于秋景,只是上书房处秋日风景格外好些,就被你们打听到了。   可怕。   更可怕的是,于这些宋宴清眼中鲜活无比的女郎们而言,嫁娶对她们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若所嫁非良人,很有可能直接面临生死危机。   宋宴清并不排斥她们为将来付出的努力。   但他也不想暴露兄长们的隐私喜好,只得尬笑着道:“恕宴清无能,只懂曲乐,就先行告退了。若是小姐烦恼换曲,还可派人寻我。”   刚离开一处宴客厅,立即又有新的相邀。   宋宴清一扫刚刚的烦闷,开始扩展自己的“选手圈”。   给舞蹈选手提供了移动底板、手工鼓风等创意、又为乐曲选手提供了更好的光影和舞台布置指导等……   哪怕是王璎玑,也得了建议,可以在正面展示时,尽可能放大自己的绣作色彩明艳活泼的优势。   至于什么烟雾、撒花等办法,那都不用宋宴清开口,早就有人用上了。   期间还有个有趣的姑娘,做了好些点心,邀请宋宴清去吃。   宋宴清本以为这是看中了三哥宋云志,不想姑娘竟眼神不好,看中了他,吓得他一口点心都不动,直说自己年幼告辞跑路。   虽然不接受任何一个小姑娘,但宋宴清是园子里最勤奋的小蜜蜂,平等地为每一个姐姐妹妹出主意。   只一日,园子就风闻:想要更美、更强、更出众!就找七皇子。   连摆烂的打鼓姑娘,宋宴清都教了对方一个魔术,主打一个广送爱心。   忙碌后,宋宴清在第三日下午,莫家小娘子当众问他想要什么谢礼时,露出了真面目。   “如何谢我?也不必麻烦,在你们展示时,摆一下我的小旗就好了。”   宋宴清让人搬来一百面提前准备好的小旗,上绣——鸣谢宋宴清先生指点。   众女郎:……   想拒绝,但不能。   宋宴清继续加码:“想来诸位小姐也有听闻,我与兄长们关系甚好。”   给我!挂名! 第064章   “七皇子说笑了,殿下为我等费心劳苦,自当隆重谢你。”   暗中得了宋宴清妙招的莫家小娘子头一个站出来,主动领了小旗,响应号召。   其他女郎见她如此,哪还不知道团伙中出现了“叛徒”。   奈何真承了宋宴清的人情,如何当得那背信弃义之徒?   纵是有些嫌小旗奇怪,女郎们还是一一笑着道谢,并各自领了旗走。   园子百位姑娘,自然不可能齐聚,有的宋宴清甚至都未曾与对方碰过面,别提什么“指点”情谊。数量上做足百面,只是防着万一不够用。   现场发出去二十来面小旗,剩下的,宋宴清一并交给园子里的管事。   “若是哪位小姐想要,都发一面,不必吝惜。”   女管事同李福一样,不懂此举何意。可办事的人嘛,摆着笑脸应下就是了。   做完这最后一桩事,宋宴清再次耐心询问女郎们是否还需指导,被推拒后惋惜离去。   送走这位小爷,女郎们少不得立马叫人去仔细打听打听新得的奇怪小旗。   至于七皇子与其他皇子的关系,众人早有耳闻,确实十分亲近,这点七殿下并未诓人。   ***   从园中离开的宋宴清回归保安小队长的本质,巡逻了一圈,再看了看轮番操练的兵士,跟人打了两架,痛失一锭金,才带着一身汗回对面的住处。   一到院门口,临时看守的小仆就对他使眼色,小声说几位皇子都在等着。   宋宴清:?   都跑来等他干什么。   想到自己最后的间接卖哥行为,宋宴清微微心虚。   里面传来宋怀信的声音:“七弟,回来了就进来。”   “我本来就是要进来的。”   宋宴清往里面走,目光一扫,心里上演咯噔文学:“四堂会审?”   连宋广骏都到了,四位兄长齐聚,把宋宴清这儿的椅子都坐完了。一旁的李福上完茶水和点心,只能站在角落,因为每个皇子身边都带了自己人。   宋承宇笑道:“宴清你老实交代吧,干了什么亏心事,撞见我们如此害怕“?”   宋宴清:……居然自爆了,后悔。   不过也是瞒不住的事,人多嘴杂,园子里最近什么消息都流传得飞快。   宋宴清干脆主动交代,自己做了一百面小旗给女郎们,发旗的时候,顺带提了几句兄长们。   宋广骏撑着下巴,头微歪着,十分疑惑地问出心里话:“七弟的小旗是为扬名?亦或其他?为兄实在不解。”   “此举若为扬名,那得是什么名?”宋怀信在其后发问。   在百花宴上挂先生之名,扬的也只会是擅长玩乐技艺的名头。   据他们所知,七弟宋宴清只擅长曲乐、并非是更为清雅的诗书棋茶等技艺。何况与太多女郎有牵扯,难免会被人认为是好色之徒。   这等名声,说白了,还不如不扬。   宋宴清看他们果然忽略了“关系甚佳”之事,扬起笑脸,理直气壮地忽悠:“好玩啊!”   他看向宋广骏,反问对方:“难道在二哥心中,所有行事都非得有个合理的目的?难不成就没有单纯、简单的人和事么,弟弟想,总是有的吧。”   “百花宴本来也就是好玩才开办的吧?如此多人天南地北相聚一处,耗费甚广,纵是能为大龄未婚男女相看,可本质也是因为有趣好玩才能持续办下来。若是无趣,谁来这百花宴?谁有心观赏风花雪月、各类景致?换一个名目就是了。”   面对能言善辩的七弟,宋承宇一句话道破关键:“可没叫你一个人在百花宴上乱玩吧?”   都知道宴席是办给未婚男女的,宋宴清这么一弄,哪怕是最出众的“花”,都无法抢走他的关注度。   宋宴清笑笑:“不会的,不会的。”   指导老师比选手有名,这不能怪指导老师吧?   我们幕后工作人员,不知道苦了多少年咯。   “听着怎么那么没底气?反悔还来得及,七弟。”宋怀信笑着劝道。   “不反悔!”   “玩都玩了,当然要玩下去。做么多面小旗,可花了我不少银子。”   宋宴清坚定地拒绝四哥好意,又打量他们,笑着说:“哥哥们,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啊,弟弟深入敌方,如今深知敌情,你们若有想要知晓和打听的女郎,都可来问弟弟。”   打听归打听,论亲眼见上的,宋宴清绝对是见园中女郎们最多的那个。匆匆几面,也能窥见人之一二。   宋承宇和宋广骏摇头,笑言不必。   他二人心中清楚得很,二人的婚事只在父皇一念之间,他们自己如何想,根本影响不了分毫。   倒是底下的弟弟们,在此事上或许比他们自由一些。   宋广骏看向老七,笑得不怀好意:“七弟自己是不必愁了,你年岁小,父皇应当对你没安排。”   表现得太积极,也怪吓人的。   宋宴清如愿以偿,点点头:“多谢二哥告知。正好,我年岁小,还不欲成家。”   宋广骏又看向老三老四,道:“你二人倒可以问问老七,若有这几日看中的,跟二哥说声,我帮你们在父皇面前递个口信。”   抵达丛芳园后,宋齐光依旧展现着对宋广骏的亲近,明晃晃地宣布——老二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常伴君侧,说话也方便。   宋怀信摇头:“父皇瞧中就行。”   宋云志没吭声,忙着尝新出的糕点,像是默认自己也不挑,随便赐婚。   总结:四个人好像都对未来的妻子毫无要求,就等着宋齐光赐婚。   或者说,全都看清有想法也没用,反正最后都得接受不知道对象是何人的赐婚。   宋宴清心有余悸:“还好我年轻。”   这话实在讨厌,宋承宇:“怪不得父皇有时候想揍你。”   “要不揍老七一顿好了?”宋广骏对此很期待。   宋宴清直接起身,往洗浴的地方走。   “告辞!”   虽然武力值再次大幅上涨,相信自己可以一拳一个四哥、再一拳一个三哥,但太傅的第一课就教过——兄弟之间要友爱,宋宴清一直记着呢。   绝对不是因为怕自己被群殴。   宋宴清跑去洗澡,顶着水汽出来,却发觉三哥宋云志竟然还在。   “三哥,你有事?”   “没事我怎会还在你这儿。”宋云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直接开口相问,“你见过的女郎中,可有那等性子好的。”   宋宴清好奇地问:“是哪种性子好呢?”   得明确一点,才方便对上人。   “性情好,脾性平和淡然些的好,不要那等太求富贵上进的。”宋云志形容着自己想要的人选。   宋宴清懂了,是佛系类型的。   “王家的姐姐?还有温家的大姑娘、阴平许家的二姑娘应该是、南水周家的……”宋宴清列举了一些明显符合要求的女郎。   “不过我只得匆匆见了一两面,接触不多,三哥你若有心,必须得自己去打听一番,不要轻信我这粗浅结果。”   “自然,多谢七弟。”宋云志抱拳谢过这位弟弟。   “帮得上三哥就好,弟弟还以为无人关心呢。”   “此等大事,全然听天由命……,我有些不敢啊。”   宋云志记下自己需要的人名,又好奇问宋宴清:“七弟,不知你于曲乐上的本事从何处习得?”   “四哥没说过?”   “四弟只提起过你有时会去畅音阁那边,倒是这方面的书翻阅得不少。”   “就是为此。弟弟私下拜了个先生,那位先生却不想有师生之名,故而不许我说出去。三哥,你切记替我保密,最好谁也不说。”宋宴清想着宋齐光的威胁,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宋云志一句。   宋云志点点头:“七弟放心,三哥跟你四哥也保密。你且快去擦干头发,我这便回去了。”   “行,三哥你慢走,我就不送你了。”   宋云志人离开,宋宴清却还在琢磨这事。   不当着众人的面问,可以当成三哥不想让众人都知晓他的私事。但宋广骏说可以带话时,宋云志一声都没吭,如同故意避开一般。   宋宴清出声问道:“李福,二哥与三哥关系如何?”   “从前在宫中时,一直听说年长的三位皇子关系不错。”   “直接说,出来后呢?”   “到宫外后,小的发觉三位皇子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好,大皇子和二皇子有时挺默契,可有时也像是在闹别扭。三皇子则是更乐意跟四皇子、甚至殿下您在一块儿,要不他自己呆着也是好的,极少和大皇子、二皇子三人一处。”   宋宴清点点头:“还是你细致,往后帮我瞧着点。”   三哥和四哥应当是想明哲保身,不插入大哥二哥之间的事里,并且坚定地走着这条路。   倒是宋宴清自己,跟宋广骏彼此间已可见矛盾雏形,眼下勉强维持着表面兄弟情罢了。   ***   却说夜色渐深时,各家疯狂打听旗帜,也只探听到一个原因。   圣上给七殿下赐下过两面大旗,第一面剿匪之旗,七殿下甚是喜爱,去查案时都还硬要不伦不类地带上那面剿匪大旗。   近日巡逻,新的虎威将军大旗也很受七殿下喜爱,高高悬挂着,这会儿若是灯火明亮,还瞧得见呢。   “所以七殿下是在昭示圣上对他的喜爱?”‘   “幼子想要引得圣上关注罢。”   “还真是个孩子,如此简单直白的赤子心思,怪不得寻常人难以理解。人年岁渐长,心中也不再明澈,只余混浊一片。”   “圣上前些日子还将小皇子拘在龙船里,但其他时候往往都是二殿下伴驾,也不知小殿下这法子有用没用?”   要是真能令圣上对小殿下增加许多好感,帮手一二也无妨。   百位女郎各家的站位,使得事情变得复杂了一些,但无碍宋宴清的计划。这些猜测,反而使得不少没受过多少指点的女郎家中,也让自家女郎带上宋宴清的小旗。   等大家都带宋宴清的小旗玩的消息散开,压力就给到了莫家小娘子这样的人。   人人都带,岂不是显得她们不知感恩。   于是莫家小娘子半夜里给几个有心的小姐妹送信,警醒大家在感谢这环别落了下风,被别人抢了风头去。   短暂一夜过去,百花宴最为期待的一日来临。   一早,无数车马就赶到了丛芳园外,等待接受兵士的严格检阅。   外来车马忙着排队,里面的人也忙碌不休,好比女郎住的这边,几位管事都彻夜未眠,才将人手安置妥当;紧张的女郎们也有不少早早醒来,对镜梳妆……   跨过芳河的对面,则安静许多。   宋宴清早起在练枪,他倒是想去对面帮忙,可惜他今日也算观众,女郎们和规则都不许。   隔了几座院子,宋怀信看着早早起身来找自己的三哥,面上满是讶异。   宋怀信调侃他:“三哥,没看出来,百花宴能叫你起得这么早。”   “废话。”宋云志直接对他说,“今日有个我熟稔的师太会过来观赏百花宴,应当还能借着太后的光,同父皇说上两句。”   “我打算、让她帮我送上几句佛偈。”   “佛偈?”宋怀信不解,问道,“跟你在小七那儿留下的事有关?”   “对。”   “得小心些,那位师太信得过么?”   “她办事有些名气,我想来无妨。父皇若是听懂了,自然知道是我的意思,如不如我的意,只看他如何想。若是没听懂,那就算了。”   宋云志自忖并非七弟那等猛人,敢于开口去跟君父强要自己所求。他与父皇并不亲近,但如此旁敲侧击,应在父皇容忍范围内,不至于叫自己倒了霉。   宋怀信想了想,也赞成。   “三哥若有心仪之人,那便去试试。”   “你呢?”   “我当真随意。”宋怀信笑着道,“好歹是个皇子,不会太差的。”   若是当真合不来,宋怀信也自信不会叫自身痛苦不堪。   至于去寻宋齐光,他不想。   宋云志最清楚四弟的执拗从何而来,当下便点点头,去操心自己的事。   走出四弟住处,宋云志想,说到底还是他心性不如这些哥哥弟弟,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合乎心意即可。   ***   旭日高升之时,晨起的烟雾在大地之上被驱散,丛芳园中人造的奇巧美景一一显露,但今日再好的景致,皆敌不过年华正好的女郎们随意的一瞥。   宋宴清与兄弟们乘坐龙船,来到对岸。   人们皆在岸上等候君王,迎来宋齐光,浩浩汤汤的人群再齐往今日的大花厅去。   虽是冬日,可旭日之下,各色鲜花仍妍丽地开放着,给人一众恍若人在春日的错觉。   凉风扑面而来,方才能想起——原来还在冬日。   硕大的花厅中间,便是今日那些歌舞曲、可临时展现的技艺展示之地,在花厅之外,又分为多个展厅,宁静中别有精彩之处。   众人领了今日评选的十支鲜花,绕着展厅走,先来到展书画之地。   有挂在墙上的大副画作,亦有当众泼墨的自信女郎,提笔稳稳地落下,将墨色留在宣纸之上——   各家能人和特意请来的先生们,便可在完成后上前品鉴点评。   倘若谁的弟子最为出众,那面上必光彩照人。   整个屋子里,宋宴清看到了好几面自己的小旗,插在角落里,不如何起眼。   宋某人叹气,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后方是棋茶阁,下棋和茶艺十分匹配。其中有面宋宴清的小旗,经过了小小的改造,和当众对弈的女郎身上的棋盘格子下裙很是相宜。   瞧见宋宴清,这位落子让老先生笑着摇头的女郎仰头笑了笑。   她起身行礼,裙摆被夸赞心思巧妙。   “此棋裙乃七殿下之法,小女不过是借来用用。”   宋宴清便也笑着回礼:“正配姐姐,往后这法子再不借他人。”   要不是这声喊的姐姐,一桩佳话都要成了。   人们还不知道,今日“佳话”远不止如此,处处可见美丽女子与她们的作品,亦处处可见宋宴清的痕迹。   转完一圈,皓日当空,强于制作美食的女郎和那据说管理才能出众的谢家女郎,安排好了无数人的饮食。   失传的名菜、有名点心,在此时重现人世……,形式竟有些形似后世的美食街,但接引的仆从将人流量控制得好,并不显得忙乱。   宋宴清跟着宋齐光,吃到了最热乎的美食,就是路过“百糕”点,不敢靠得太近。   可偏生耳力好,远远就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小娘子的声音。   还好,对方已然在与别家儿郎洽谈美食之道。   待到人群过去,宋宴清转了一圈,走到了对面的摊位,小男女正在聊——“缘何你这处没有七殿下的小旗”的问题。   小娘子答:“那自然是因为七殿下不曾指点我。”   听了这话,那少年郎的声音兴奋了些,像是很欣赏小娘子别致的行为。   宋宴清:功成不必在我。   同意你们不给我反随份子!   吃饱喝足,宋宴清将自己手里的十枝花中的九枝投给了美食组,只带着最后一枝花回到花厅正中处。   像他这样不理智的少,大多数些人都在手中留下来半数花,有的人甚至一直一枝都没出手,估计是想观赏完所有才能展示才决定如何投选。   下午便是最为热闹的歌舞曲环节,有足够的座位令得拥有评选资格的众人暂时休息。   最早一批人落座之后,言谈竟然不是在期待着接下来的女郎,而在讨论起宋宴清。   细碎的声响中,宋齐光疑似听到几个人在夸他教子有方,但这些虚伪的少数夸赞声音,抵消不了那些庞杂声音对他的冲击。   七皇子对裙子怎么那么了解、有想法?   七皇子的小旗,缘何处处都插着?原来是为了博君父视线啊。   接下来,还能看到多少次七皇子?   幸好,随后涌来的是年轻的儿郎们,男子们虽然瞧见了七皇子的小旗,但心中还是更上心人生大事,有的还是自家姐姐妹妹,当然不能输于人,话题强势地被拉回百花宴上,讨论哪些女郎最是惊艳厉害,值得被选择。   宋宴清听着【粉丝值-300,宿主距离黑粉头子太近,系统建议远离】的提示音,偷偷地观望位于中心处的宋齐光。   ——“系统你别怕,宋齐光要脸。”   【宿主,你也别怕,可以找我兑换止痛剂。】   ——“谢谢你关心,希望用不上。”   眼下人这么多,宋宴清感觉自己的屁股还是很安全的。   至于人少了之后,那是回头的事,再说吧!宋宴清已经想好了怎么狡辩。   下午第一场开始之前,宋云志得了父皇宋齐光一眼。   他回以笑容,瞧了他几眼后,君父对他点了点头。宋云志便知晓,自己重金请的“缘法”起了效。   他口中默念:我佛慈悲,金子果真有用。   很快,宋宴清最为费心的环节来临了。   先前用来考较他的筑、另一种乐器轧筝、与各种乐器轮番登场,歌舞夹杂其中,使得人的耳目都用不过来。   那首吟唱秋景的歌,到底在一众曲目中显得黯淡了,宋宴清也不知道那个小娘子是否后悔,但他肯定身边的宋怀信没上心。   中间的魔术很是有趣,但估计得不到几枝花,因为好看好听的实在太多,那一点儿有趣显得极不起眼,但表演者很满意,最后手一抖,很给面子地当众变出宋宴清的专职小旗晃了晃。   宋宴清疯狂点头,做了个让姑娘赶紧收手的姿势。   没办法,好些不眼熟的女郎表现的比他预想中的更热切,综合下来,小旗和他的名字的出场频率高得吓人,甚至迫坏了盛宴的流畅度。   目前最打眼的节目,是集齐了“光影、风动、花落、烟雾、隐蔽移动推车”五合一的仙女舞,其美轮美奂的节目效果,当场便斩获了无数的花枝。   也是至此,宋宴清的粉丝值增长来到一波小巅峰。   人们不再认为他耽于美色,转而认同他对美好的灵敏触觉。   宋宴清心说:还有更炸裂的。   然后面带笑意的自信少年,就被身边的兄长拧了手背。   宋怀信小声提醒:“七弟,父皇频频看你,脸色好像不大好。你忍一忍,别笑了。”   一个自信少年当场消失了。 第065章   但已经安排好的事,非宋宴清此时想法、意志能改变。   他的小旗还是一次次出现,伴随着他的姓名。到了后来,众人已经能够轻笑一声,直接无视,除非表演技艺的女郎玩花活。   日光炫目得迷离之时,终曲即将拉响——到了最后一位女郎。   有人提前到前面,跟宋齐光轻声说明。   得了允许,压力很大的管事便齐声道:“请诸君转身,最后一位女郎的技艺展示需在一旁的池中。”   冬日水寒,这是众人脑海中下意识闪过的想法。何况女郎们的身子也娇弱,怎会到水中去。   转移的过程稍微有些麻烦,耽搁了片刻工夫。   水池原被花草遮掩着面貌,此时也撤去花草,露出静心布置过的模样。   池水中,莫家小娘子不知何时已入了水。   她穿着一身特制的美人鱼的蓝色裙装,妆容绮丽梦幻,耳边更是黏贴了鱼鳍的金蓝色装饰。对古代土著来说,如此装扮,换个场合足以塑造一个神话传说故事。   风中叮铃一声响后,少女在冬日里的池水中起舞,水花溅起,是身躯柔软却有力的少女如鱼儿跳跃出水面……   鱼儿跃出水面,在水面之上展现它顽强的生命之美后,又不得不重新跌入水中。   少女贴着水面起舞,引得人群里有人惊叹:“她就像能浮游在水面一般!”   “美若鱼妖,可这舞似乎又并不妖异……”   在少女出众的舞蹈功底、外加宋宴清在后仍世被惊艳的创意下,水波荡漾了光影,于众人面前呈现出一种惊心的美。   待莫家小娘子整个人跌入水中,看不见分毫时,甚至还有人想要冲进池子里去将人救出来。   可跌跌撞撞屡次失败的鱼儿,却还是坚韧地再度跳跃出水面,蜕去了束缚的美人鱼装扮,一跃后,化为更为便捷的人形,将舞蹈推送上更高|处。   也正是那一跃后,水面开始浮现浅淡的粉红色。   那抹红色逐渐变浓,像是鱼化为人的要付出的代价,然而神色坚毅的少女毫不在意,继续着她“鱼化为人”的神圣时刻。   此情此景,看得一位女先生举笛,加入那原本略显单薄的伴奏曲调之中。   再接着,是其他曲声跟着进来。   原本伴奏的人在细微的变动中,被一群水平明显更高的大家替换。   宋宴清听得分明,暗叹自己的名字恐怕配不上这等水准的演出。   天公也作美,曲乐飘荡之时,天际飘来一片浮云,将赤日的灼目之光暂时遮挡,烘托得气氛凝重。   待少女最后动作定格,浮云远走,从天穹缓缓落下的光芒、以及几面悄然用上的珍稀琉璃镜,用光影的美丽将她衬成此时天底下最美的人。   花枝将水池吞噬,少女也被赞誉淹没。   莫家小娘子从水中踏出,被一面厚厚的披毯包裹。   她仍然不能纵情发抖,一只手发白的指节抓紧了静心挑选不会过于失礼的披毯,另一只手还在旁边抓住宋宴清的小旗,将其放在花枝之上。   做完这事,她才朝着众人一礼,又笑着对宋宴清道:“莫诗琪,多谢宋先生指点。”   人群追随着她的目光,将视线落向宋宴清。   宋宴清也顾不得照顾昏君那敏感易怒的脾气了,开口回应:“不必,我只当得一句谢,并不是你真正的先生,谢你真正的老师和在场为你伴奏的各位先生吧。”   莫家小娘子先谢过其他人,然后转过身,抱住身后侍从装扮的女人。   她极小声道:“阿娘,十七成功了。”   身后又响起宋宴清的声音。   “对了!快带她下去包扎!”   那些水中浮动的红色影子,是不曾在舞蹈安排中出现的环节,是她在布置起伏的石上划破了脚,流出的鲜血。   倘若仔细看,便能发觉此时她脚下踩着的毯子也被染上了丝丝红意。   展示已经结束,宋齐光都挥挥手,让人将年轻女郎带下去,先处置伤口。   惊艳一舞后,来到最后的环节。   标识了名字与技艺的花桶被捧到一处,接受众人的评选。   有宋齐光这等贵人、亦有经过女郎们考较的年轻儿郎、更有她们一个特邀名额的家人或是先生等人。   待观众们将手中鲜花消耗一空,尽数送出去,便轮到女郎们互相赠花。   每个女郎一样有十枝花,规定不许投自己的花桶。   莫诗琪换上了厚厚的冬装,正欲穿上鞋,从屋子里出去,瞧瞧自己最后得了多少枝花。   侍从打扮的妇人满面紧张:“十七,你的脚伤了,花叫人替你出去投就是。”   “我想看看我是第几。”   莫诗琪知道,自己前头做了些事,在女郎们那儿不怎么讨人喜欢。   虽然刚跳完时,她自信自己是全场最厉害的姑娘,但到了此时,头脑冷静下来后,她又开始担忧结果。   “肯定能进前十的吧。”   莫诗琪在心中许愿,盼着自己能进前十。   灌下去两碗驱寒药,莫诗琪还是在搀扶中出了屋子。   一出来,便可以看到好几个小姐妹在等她。   头一个就笑着道:“莫诗琪!你不得了。”   “第一!你是第一!你的花桶都装不下了。”   “你那舞是不是请了鱼神降身帮你跳的?真像是鱼神化人,我现在还难以忘怀,太美了。”   莫诗琪愣住,抬手捂住半张脸,只露出泪光盈盈的双目。   再往外,是跟随着王璎玑一道而来的好些善舞的女郎,显然是想结识莫诗琪。   她们的花枝,大多全部都给了莫诗琪。   没别的,就是服气。   女郎们将这处堵了,外圈的男子们虽然想看鱼神,可不想显得失礼,只焦心地在不远处时不时张望两眼。   宋宴清趁着宋齐光与别人说话,悄悄跑路。   他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就钻进了年轻儿郎最多的地方,正好是新晋鱼神的“男粉丝圈”。   混进人群多看两眼,瞥见其他人正在偷看的聚焦人物——莫家小娘子。   要说颜值,百花宴比莫家小娘子更胜一筹的至少有十来个;更有一个女郎美得出众,可以说是艳压群芳。然而此时此刻,都比不上舞台效果炸裂的莫家女郎,这就是美的多元。   去打扰一下?   算了。   宋宴清怕被逮住,继续潜行。   还好他跑得快,因为刚走就有回神的鱼神粉丝惊呼——“宋先生?!”。   宋宴清:“别喊。”   那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不懂,七皇子今日如此风光,跑什么?   ***   宋宴清直接跑到自己手下兵士住的小园,并且下令:“有人问起就说没看到我,这是军令!”   展勇:“是。”   “但殿下!倘若圣上问起,属下总不能欺君吧?”   宋宴清:“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展勇纠正将军的错误。   “那你家将军只能再跑远一点了,别跟着我啊。”   宋宴清抄起弓箭,骑上马。   展勇见这架势,想了想,老实带上几个人骑马跟上。   这下圣上也问不到他了。   兵在外,君令有时不闻,此实乃常情。   进山打猎、溜达到天黑,宋宴清才点着火把回去。   远远望着,丛芳园一片灯火浮动,想来还热闹着。   晚上女郎们这半边园子的热闹是专为她们提供的,天南地北而来的一群人,将欢庆至半夜,待得明日,获胜的十位女郎可以打马游街,游过府城的主街巷,再去梅林留下名贴,于梅林中的石碑之上题名,正所谓金榜题名。   过了明日,就是分散时刻。   此时行路不便,于很多女郎而言,今夜也可能是她们彼此相见的最后一夜,自当欢庆一番,多留下一些美好回忆。   回到园子里,宋宴清想了下,警惕地跑到了宋怀信的院子。   奈何照样有太监看守,他连四哥的面都没见上,就被请了出去。   “虎威将军擅离职守,圣上请将军即刻过去。”   “我一身臭汗,面圣岂不失礼,不如待我梳洗一番。”   拖延时间是想打听打听,他走后宋齐光经历了什么、情绪如何。   太监冷面摇头:“殿下与圣上是至亲父子,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宋宴清:……   有本事你当着宋齐光的面这么说啊。   宋宴清心中吐槽,但面上神色淡然,点点头,示意对方带路。   不能慌,他不能表现出来自己是故意跑的。   他只是一个爱打猎的少年将军,有什么错呢?   见到宋齐光,宋宴清站得不远不近,笑着问:“父皇,好生奇怪的事,你居然安排人在四哥那儿等我?”   宋齐光看他一眼。   “你跑得倒是快,跑什么啊?”   “儿子害怕。”   今日当着人出尽风头的少年低着头,一只手甚至悄悄摸了下屁股。   宋齐光想起来上次揍这混小子的时候,心道:看来痛揍一顿十分有用,记忆如此深刻。   “都是当将军的人了,口言害怕,实在丢人。”   “君威难测嘛。”   宋宴清抬起头来,灵动的眼神落在宋齐光面上。   “你小子还知道君威?好好的百花宴,叫你玩成什么样了?”   宋宴清道:“儿不是见那些技艺实在一般,怕父皇扫兴,才特意给那些姑娘出了几个主意。”   “几个?”宋齐光只要一回想,整个百花宴相关的记忆就全是小儿子的“踪影”。   “金本,你给七殿下数数。”   金本:“奴才怕是也记不全,说些还能想得起来的吧。棋盘裙、新桃花妆、琉璃镜、绣屋的人衣呈现、唱诗……移动滚车、鼓风纱帘、鱼人舞的全套。”   宋宴清瞪眼看着金本。   有这记性你干点什么不好啊,非得当“刺客”。   听着金本数完罪证,宋齐光又追问道:“你何时对女人的衣裳、妆容也如此有研究了?”   “儿子不懂啊。”宋宴清狡辩,“我只是知道什么样更美。就好像我听那些曲、看那些舞,一听一看就知道哪种更好听、好看。”   小儿子在玩乐一道“天赋”非凡,宋齐光早已知晓。   “那些小旗呢?”   宋宴清憋着气,把脸憋红,偏过头,不说话了。   这才是他想到的绝佳主意,感谢那些世家之人提供的角度——小旗是他眷念宋齐光这个君父,想要引起关注。   多么合情合理啊,宋宴清一听就当场决定抄作业。   宋齐光见这小子不争气地红了脸,心中终于舒服了。   他赏面道:“让膳房的人用新送去的猎物做上两道下酒菜送来。”   ——“安全。”   【止痛剂真的不需要试试吗?随时可兑换哦。】   ——“我肯定用不上。”   宋宴清淡定地立了个FLAG,随后就听到跑出去的太监回来说:“膳房的人正在做了,但还说……”   “说什么?”   宋宴清又换个太监瞪,不知道这些人顾明朗是怎么教的,一个个怎么都爱拆他的台。   “说、说七殿下对猎物都安排清楚了,若不是圣上有命令,不敢擅动。”   说话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猎物没宋齐光的份。   宋宴清连忙道:“叫二哥去啊!”   “你怎小气至此!”宋齐光恨铁不成钢。   宋宴清用一句话证明自己不是小气的人:“有二哥的份。”   金本:……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若是七殿下羡慕、甚至嫉妒二殿下总是能伴驾,得圣上青眼相加,那么不应该讨好圣上,冷落排斥二殿下么?怎么猎物少了圣上的,却仍不少二殿下。   宋齐光也无语得很,想到耶瀚行那儿,道:“看来得让耶瀚行加上一课,孝之道。”   宋宴清一想,脸色差点露馅。   太傅好像真的不爱讲什么孝经。   “坐下说话吧。”宋齐光叫人坐下。   早已准备多时的膳房处,很快将部分菜式呈送上来。   这还是宋宴清第一次跟宋齐光单独用膳,坐在昏君对面怪不自在。   不好抢菜啊。   宋齐光本就不饿,见宋宴清饿得食指大动又不大敢动的样子,饶有兴味地饮酒打量。   但宋宴清可不惯着他的坏毛病,适应了一下,胆子逐渐大起来,开始端着饭碗大口吃饭,大肆用公筷给自己夹满爱吃的。   一碗,一碗,又一碗……   看得宋齐光都开始觉得酒没滋味,要了一碗饭。   他想起京城里的顾明朗来,好像就是跟这小子住一块儿,吃得长了些肉。   中午宋宴清没好意思吃太多,下午又出去打猎,眼下饿得厉害,认真地吃了好一会,才有腹中饱了的幸福感。   吃饱后,宋宴清放下碗筷,在旁边抓了个好看到橘子剥皮。   饭后水果不能少。   剥着剥着,宋宴清想起来上回干的缺德事,又将橘子的白絮塞进宋齐光的酒壶里去。   宋齐光盯着这混小子,一时都不知道夸他好还是骂他好。   说孝顺吧,那是真孝顺,不想让他喝酒,当着君面就敢往他的酒壶里丢橘絮。   可怎么就那么想骂人呢。   实在憋不住,宋齐光开口道:“……滚。”   宋宴清震惊:“父皇,刚吃了我的狍子就要赶我走?怎么也要多留我一会吧。”   “谁吃了?!”   满桌膳食不都是你这不孝子在胡吃海塞。   朕堂堂一个帝王,险些没菜吃。   当贡品的橘子还挺甜。宋宴清一手抓两个。   “就知道父皇不喜欢儿子,那我走!”   少年丢下气话一句,衣袖带风地走了。   保全了屁股,宋宴清兜着贡橘,转头还是去了宋怀信处,把橘子分享出去。   宋宴清的耳朵作证,他屁股后面跟了人,演戏得演完全场。   ***   翌日,百花宴的最后一天。   宋宴清手下兵士集结,护送女郎们自丛芳园出发,一路行至临近的府城,打马游街。   女郎们今日统一了着装,穿骑装,且披着红色镶纯白皮毛的披风。   当马儿跑起来时,绝对是一片靓丽的风景。   但到了园外,这一群女郎又远不如宋宴清手下森然有序的兵士惹眼。   年轻的儿郎们跟在队伍后方,一开始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生怕吵闹冒犯了前方的肃然之军。   这些年轻人刚从昨日对宋宴清的佩服、敬佩中脱离,又将陷入新一轮的佩服,   他们这么大,十三四岁时,在做什么呢?   在书房里读书、还是在哪处与朋友打闹、亦或者在街巷玩乐。   但宋宴清已经在领兵了,他还真正以身犯险剿过山匪,有带伤好学的名声……   非人哉。   当事人发现这一大队的年轻公子哥,想着这群人未必能安分,又周全地往后派了几十人,防止这批年轻小伙年轻气盛闹起来。   队伍很快抵达城门口,等知府与城中几位官员等候多时。   与其简单交涉,添了些衙役后,宋宴清相邀知府骑马同行,在女郎们身后缓缓跟着。   进了城,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道路靠边的两旁也十分热闹,好些人从家中跑了出来。   过闹街之时,二、三楼店家的窗皆打开,好些宋宴清熟悉的脸庞。   也不知道是谁丢出了第一枝花,随后那些珍稀的冬日鲜花便朝着几位女郎丢去。底下的人们没有鲜花,但亦有绒花、绢花,带着些小个的果子,热闹地丢向以莫诗琪打头的女郎们。   莫诗琪今日在发热,脚掌也疼,但红润的面上满是笑意,其他女郎也是如此。   这一定是她们一生之中,关于青春年少最为璀璨的时刻!   年长些的妇人们眼神感慨,好些都露出羡慕来,大抵是在感慨年轻真好;那些更为年轻的,则眼中则多了憧憬,待她们到了如此年岁,会变成这样吗?不止是光彩,好生威风呐!   宋宴清跟在后方,也有两朵花想要偷袭。   但他身手好,利落地躲了过去,眼神关注住因为激动贴得有些过近的人群。   突然,一个圆滚滚的胖丫头从挤挤攘攘的人堆里滚了出来。   宋宴清赶紧打了手势,下马将这小丫头捞起来。   胆大的小屁孩不怕他,瞪圆了眼,指着前面的女郎们大声问:“她们是女将军吗?!”   太吵了。宋宴清大喊着回答:“她们不是。”   “但我是!”   小胖丫神色顿时失望起来。   宋宴清:?   他知趣地继续喊:“她们不是,但你可以是嘛!”   “小将军,抱紧你娘啊!”   宋宴清把这孩子还回去,上马追上去。   意外的小插曲过去,接下来都挺顺利,众人走过街巷,来到目的地——一片梅林。   女郎们的一些家人早在梅林等候,是以入了梅林后,似乎更多一份圆满。   在女郎们书写名贴之时,某个年轻公子喊道:“下雪了!”   雪中梅林,想想就知景色会变得更佳,冬日怎可无雪呢。   莫诗琪晕晕乎乎地想:这真是个再合意不过的冬日。   相信很多人也如她一般想。   宋宴清伸出手,接了一片雪。   雪花落在他温热的掌心,飞快地化成一滴水。   点点寒意,将他从充满着欢喜的人群里拉了出来。   今早,他知晓自己成为了金银共生矿幸运发现者的新消息。   从此后,人们将只谈起飞白县的金银共生矿,却不提那些血案。   宋宴清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心想或许大哥宋承宇才是那个最难受的?连幸运儿都当不成,昏君不想带大儿子玩,便连带着一点儿好处都吝惜一般。   良久后。   莫诗琪终于撑不住,险些倒下去。   旁边一位年轻的锦衣公子伸手扶了一下,待她站稳,随即守礼地收回了手。   他红着脸报上姓名。   莫家小娘子的脸便也红了。   完成差事后、瞎溜达散心的宋宴清:……   “谢媒红包记得安排一下。” 第066章   【叮!粉丝值+20、粉丝值+40。】   开口拿下60粉丝值,“红包”到手,宋宴清骑着马溜达离开,把地方留给两个小红人。   回到披上一层白雪的梅林中心处,一帮书生才子顶着寒风,正挥毫泼墨,还有侠士正在树下舞剑。   宋宴清看了几眼,搓搓手,钻进了被展勇等人占据的一排简屋。   虎威将军抢了两个烤红薯,再挥挥手,带上人马冒着冷风回程。   雪是突然降下来的,并未持续太久。   又一日,天晴朗,昨日一场雪就化成了地上的水,浸润进地面。   丛芳园中的另一边几乎空了,只余下昨日忙着游街的几位女郎还未离去,倒是于这场百花宴相关的诗文书画飞快传扬出去。   比起出风头的女郎们和宋宴清来,也有几个才子借着这机会小小扬名,但不等消息传开,新的大消息荡平了百花宴的后劲。   略显仓促的赐婚圣旨下来了。   当时宋宴清正在指挥兵士收拾东西,听李福跑来说有赐婚圣旨,连忙问:“有哪几位皇子?”   随后反应过来:他没收到圣旨,果然没他。   二哥宋广骏的消息可靠。   李福回道:“上头四位皇子都得了圣上赐婚。”   “大皇子妃是北地严家的,二皇子妃是谢家的,三皇子妃是王家的,四皇子妃是、是哪儿的我忘了,只记得姓楚。”   “楚?”宋宴清对四皇子妃的姓反应最大,“不会是屈门楚家吧?”   他只记得这一个姓楚的,正是打鼓人杰,也是他的魔术弟子。   另外三个,宋宴清都能对上人选。   严家姑娘就是那个用来与众人作对比,拥有能够艳压群芳的颜值的女郎。   已知:大哥宋承宇是个绝顶美男子。   将两个大美人放一块,想想就挺赏心悦目的。   谢家和王家不必提,自然是两家最好的姑娘。不过严格说起来,这回的两家比较,谢家姑娘更胜一筹,三哥宋云志声势远不如二哥宋广骏。   李福回想了一下:“对对,是屈门楚家,殿下,你记性可真好。”   “那是。”   宋宴清不谦虚地自夸了一句,又问李福:“贺礼备好了吧?给四家送份之前留着的料子。”   “殿下,先前的好料子都送回去宫里去了,您忘了不成?”李福提醒道,“殿下的生辰快到了。”   宋宴清:……“忘了。”   他在现代的时候,并不过生日,原主的生辰,只有刻意回想才能想起来。   “还好上次交待了你。”宋宴清反夸道,“你记性也真好。”   李福又问:“殿下,那还送吗?”   “那这次不送算了,等她们进宫再说,我一个小叔子,不送也没事。”   至于他的生辰,怕是会在路上过,凑合凑合算了。   ***   宋宴清呆到中午杂务处理完毕,才打道回去。   他没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去了四哥的院子。   三哥宋云志很多时候都在四哥的院子,不出意外的话,好运时一次能见到两位兄长,省事。   这次也没有出意外。   宋云志果真在宋怀信这里,他面上一幅晃神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连通报说宋宴清到了的动静都没听进耳里去。   宋宴清自己坐下,问宋怀信:“四哥,三哥这是怎么了?”   “高兴的?”宋怀信也不大肯定,他自然地问起宋宴清那位楚家姑娘来,没什么少年人应有的羞涩。   宋宴清就挖空回忆,说出自己对楚家姑娘的印象。   “是个挺有趣的姑娘,最开始准备打鼓,后来她的鼓声不太行,我就劝她换了,教了她另一个法子。”   “四哥应当有印象,就是那个打响指、挥袖变出好些花来,最后还变出我那面小旗的姑娘。”   “她啊。”宋怀信笑着点头,“我有印象。”   宋云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神,小声地补充了句:“就是那个打鼓很难听的么……”   “打鼓难听,如何入选?”宋怀信好奇地抛出新问题。   “她许是故意的。”宋宴清,“我感觉她不是不会,打得那么难听其实也很需要天赋。往后四哥问上一问?或许弟弟就能知道答案了。”   三人简单说了几句,宋云志又开始发呆。   宋宴清看他两眼,直接端走他面前的碟子,默不作声地开吃。   那晓得都吃完了,这家伙还在哪儿当木鸡。   “完了。”宋宴清对宋怀信说,“三哥傻了。”   被点了名,宋云志回神,勉强听清“傻了”两个字。   他叹气一声,下巴上胖出来的肉便也跟着动,宋云志道:“我当真傻了,父皇、父皇竟然——”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子,宋云志心知自己普通,还吃成这样一幅模样。   而王谢两家的姑娘,尤其是嫡长女,都是奔着将来的后位去培养的。   他弄出那佛偈,只是想要个好脾气的,最好跟他一样心态的姑娘,平平无奇地继续虚度余生。   哪里知道许愿一般的佛偈,君父竟难得垂爱,将顺带进去的王璎玑赐婚于他。   宋云志口中的话不曾说完,可他两个弟弟都听懂了。   宋怀信道:“三哥何必妄自菲薄。你亦有你的长处,他人皆不如你。”   往常可不见宋云志如此模样,他素来自得其乐,能自我融洽。   宋云志没吭声。   宋宴清直接问:“那三哥欲如何?”   “这还用说?”宋云志悄悄捏捏自己软乎乎的肚子,叹气道,“少吃些吧。”   话落,他惋惜地看向自己身旁的糕碟,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桌面。   “我那一碟糕呢?!”   宋宴清笑:“三哥不必谢弟弟,我帮你吃了。”   “是个办法。”宋怀信顺着思路道,“三哥若真想瘦下来,只消跟着七弟,一准能瘦。”   宋云志表示怀疑:“七弟他吃得那么多,如何能瘦?”   “他吃得多,关三哥你什么事?”宋怀信说,“何况七弟吃得多,可他也跑动得多、不像你一动不动。”   宋宴清点头:“就是就是。”   宋云志说道:“多动,少吃,这办法我早知道了的。”   就是人贪嘴,又喜欢呆着不动,恰好走在与瘦相反的路上。   宋宴清又笑着说:“三哥,我还有个办法!”   “你说?”   “你要是跟着我行动,我把你的吃的都吃了,你就吃得少了,不就能瘦了么?”   “好生恶毒!叫三哥眼睁睁看着你吃。”   嘴上开着玩笑,宋云志心里却打定主意,决定践行瘦身之法。只是眼下他自己也不晓得,这念头能坚定几时。   ***   下响,丛芳园里最后几位女郎也将乘坐车马离去。   宋广骏寻了宋云志,凑到一块去给王谢两家姑娘送行。   没叫上宋承宇与宋怀信,是因为另两位姑娘并未入选最后十人、昨日便从丛芳园搬了出去。   虽然算得上订了婚、且还是无法悔婚那种,但彼此双方也算不上熟悉,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送行的话而已。   宋云志更是没说什么,他怕人王璎玑嫌弃他。   待送走了人,宋广骏回过头来,笑着问宋云志:“三弟,可瞧清模样了?”   “啊?”宋云志神情错愕地回答道,“自然看清了,我眼睛又没出问题。”   宋广骏手搭上他的肩,道:“瞧你都不敢抬头,何至于此。管她是哪家的,来日都是你的妇人。你莫要显得太好脾气,小心回头被人拿捏了。”   “二哥,你又没娶妇人?如何懂这些?”宋云志佯作懵懂,故意问道。   “我看其他大人家中多是如此。”宋广骏分享经验,“就如东西风,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方。”   宋云志不敢苟同,一摊手,笑道:“二哥你看我如此身材,什么风压得倒我?”   “也是,三弟厉害。”宋广骏反过来笑着夸他,两人笑起来。   等分开后,宋云志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能自洽的人,也不爱拿自己的缺点说笑,至少宋云志是如此。   他回到院子里,一坐下,手下便习惯性地将茶水点心送上来。   宋云志也惯性地伸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瘦身计划。   他将点心从口中取出来,茶水漱口。   “往后除了待客,不要上点心了,茶水中也不要加奶加糖……”   “至于桌上这些。”宋云志叹气道,“送去给七弟吧。”   宋宴清从这日起,喜提新的投喂人员一个。   作为要带兵、还要练武的半大小子,宋宴清来者不拒,他只有不够吃的。   兵马吃饱喝足,大队伍也终于再次开拔,继续踏上前往别宫之路。   后面只余两三日路程,官道笔直,似乎能够让人遥望到几日后。   宋宴清当着小将,带上自己一批人,跟在队伍中间偏前的位置。   因着身上有着新的职责,整日里出去打猎、放风也不合适,他只老实跟在队伍中。   当这一大群人远去,送行的人也终于可以松口气,结束了。   送走了皇帝,往后他们就是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人上人,多少可以肆意些,不必日日担心、忧愁如何讨好君王。   混迹在人群后方,有被宋齐光捞惨了的本地世家之人撇了撇嘴,轻轻哼笑,眼中疯狂的光芒。   宋齐光借着金银矿大肆狂捞之时,也得罪了此地的无数人。 第067章   结束一日的赶路,宋宴清忙碌地解决完各种事,翻开了手里的书没一会,又被迫打断。   搁下书,宋宴清跟上来传唤他的太监。   “父皇这么晚传召我,是有要事吗?”   “美人献舞,圣上想起来便传唤殿下了。”   宋宴清去到地方,方才发现宋广骏也在。   于途中献舞的美人肯定是宋齐光的人,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欣赏美色,是宋宴清无法理解的风趣。   “见过父皇,二哥。”   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宋宴清在宋广骏对面的位置落座。   待他坐下,宋齐光便挥挥手,叫美人上来。   并不是新人,是宋宴清见过一面的莫家美人。从辈分上来说,这位是莫诗琪的姑姑,莫家多女郎,也多子嗣。   对方的装扮明显仿照了莫诗琪百花宴那日的美人鱼裙,但只有其样,并无其神。   一个重神韵、另一个却是在掐身段、展现出另一种韵味来。   莫家美人舞起来,神态与姿态亦是好看的,明显有着很好的舞蹈功底。但她这种身段妖娆、神情魅惑的跳法,在宋宴清看来,只适宜单独跳给宋齐光私下看。   宋宴清皱着眉,望向昏君。   宋齐光却只嘴角噙笑,神情专注地观舞,不曾分润一个眼神给两个皇子。   宋宴清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心里更是有些烦躁。   夜里把他叫来,就是为了让他看到原本一段神性的舞被才篡改、摧毁吗?什么恶趣味。   还是宋齐光那么变态,把他和宋广骏当成了他们情趣中的一环。   一旁的宋广骏心思并不在美人舞上,他已看过好些场舞,并不觉得哪里有趣,常被君父笑话木讷、不懂风情。   宋广骏看两眼跳舞的美人,目光便直直地落在对面上的七弟宋宴清身上。   终于,两人的目光对视上。中间的美人在纵情旋舞,亦不影响两人的视线交汇。   宋广骏想,此时他这位七弟的感受,大抵和他最初收到三胞胎时一样。   母嫔为谄媚君王精心挑选的新鲜三胞胎美人,最终可笑地被送回到了亲儿子身边。许是有一日顾明朗当笑话提了,君父又反过来对他笑着谈起。   宋广骏并不觉得好笑,但也只能摆出笑脸来。   宋齐光像是看累了,眨眨眼,转头笑着问小儿子:“如何?不比你那个小女郎差吧,风韵更胜。”   宋宴清耿直回答:“不如何。若是那小女郎跳的是现在这舞,只怕要被赶出去。”   “场合不同,看的人也不一样,自然不同。”   宋齐光看他没什么兴致,和老二差不多,顿觉无趣,抬手示意美人来自己身边,口中则嫌弃两个儿子:“你们一个个的,当真是不解风情。”   宋广骏道:“还以为七弟会比我强些,更合父皇的意呢。”   “他太小了。”宋齐光双手将柔弱无骨的美人搂入怀中,笑着道,“不懂哪种更好。”   宋宴清看着昏君肆意的手,挪开视线。   望见同样转移视线的宋广骏时,宋宴清不禁对这位伴驾“宠儿”投以心疼的目光。   跟着昏君一天天的,也不知道都遭了些什么罪。   宋广骏被看得心中一梗,愣了一下,开口道:“父皇,夜已深了,儿与七弟这便告退了?”   “嗯,退下吧。”   昏君含糊回应后,宋宴清赶紧起身离开,宋广骏也是快步跟上。   两人走出屋子,就听到那莫家美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宋齐光发出笑声来。   宋宴清看一眼宋广骏:“二哥辛苦了。”   “不辛苦。”宋广骏说,“说不得日后七弟也得辛苦辛苦。”   宋宴清心中警铃大作。   宋广骏的消息已经被证实过,很是可靠。他说这话,难不成宋齐光还真深信他上次的鬼话,打算找他去当孝顺儿子不成?又或者是嫌不够热闹,打算再多抓个儿子玩均衡术?   宋宴清想到今天的痛苦,头皮发麻:“弟弟还得领兵呢。”   “你跟父皇说吧。”宋广骏笑着道,“与二哥说也没用啊。”   随后他声音小了些,拍拍宋宴清的肩膀,“二哥只能帮你到这了,权当我送你的生辰礼。”   宋宴清点头,低声回应:“多谢二哥,弟弟甚是喜欢。”   但他心中总是不信宋广骏会全然好意待他。   或许是两人头回正式接触,便被宋广骏用金银砸了一脸,迫他接受宋广明住进七清宫的缘故。   “二哥对弟弟真上心,还记着我的生辰呢。”   “离着广明的生辰也不远,好记。”宋广骏提起宋广明来,脸上的笑意一下真切不少。   “五哥的生辰还有……两三个月吧?”   宋宴清分明记得宋广明是年初的生辰。   两三个月,这就不远了?脑子发昏的弟控。   宋广骏正色:“只两个半月罢了。”   “我到了,二哥明日见。”   宋宴清跟宋广骏挥手作别,迅速地钻进自己的简陋屋中。   夜深了,该离奇奇怪怪的人都远一些,老实看看书、睡大觉。   ***   翌日,是个阴天,太阳偶尔冒出头来,吝啬地洒下一点光照和暖意。   赶路变得难受了些,宋宴清穿着厚厚的冬装,在行进中的队伍中拉人闲聊。   消磨小半日,张遇之送来的新差事。   “劳七殿下率人先去别宫,打扫检查一二。”张遇之还带来了几十宫人。   帝王居所,打扫有专人负责。   宋宴清心说还真混成保安小队长了,但也比留在队伍里舒心,至少不会被宋齐光拉去看美人跳舞,他点头应下。   领人往前跑时,发现宋承宇跟宋云志、宋怀信三人也在外透气。   得知他要先去别宫,闲得慌的宋承宇问道:“能一起吗?”   宋宴清笑着道:“行啊,走。”   只是提前过去搞安保,多抓几个劳力也不影响什么。   “等等,现在跑了,明日该赶不上了。”宋怀信细心地提醒。   宋宴清一听明日,就知道惦记的是“自己生辰”,他无所谓道:“无妨,路上呢,也不方便,弟弟不在意。”   “我们提前备好了的,让人回去拿上就是,七弟稍候片刻吧。”宋云志放下生疏的弓,擦擦脸上的汗。   “也行,你们今夜要用什么,也一并带上吧。”刚出来不远,回头拿个东西也用不了多久。   宋宴清又好奇问:“你们准备了什么?还私下商量不成。二哥的礼已经送了。”   “他还背着我们送了别的?”宋承宇问道。   宋宴清笑着点头:“对,不过送了什么不能告诉你们。”   “像是唬人多要礼的。”宋云志道出不对,“但想要多的也没有了,像七弟你说的,在路上不方便。”   “有就不错了,多谢哥哥们!”   听着他们聊起,旁边兵士这才知道——原来是将军生辰了。   再深入了解,将军还是个孩子呢。   他们先前不知情,没什么好送的,像展勇等人恭贺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宋宴清却是收到了叮叮当当粉丝值增加的提示,笑着道:“不兴送礼那些事,心意我收到了就好。”   回去的人将东西带回来,宋宴清也眼尖地发现了那三份被包装起来的礼物。   少年眉开眼笑,很是高兴地说:“我应该猜到了两个。”   “罢了,先给你就是。”   宋承宇的最好猜,干脆让人把东西直接给七弟。   他准备的礼物是长盒状的,打开就见得一柄带鞘的长剑。   “请大师开过刃了,小心。”   宋宴清抽出剑身来,听得一声铮响,而后便看见剑身之上寒光湛湛。   “好剑!我的了。”   宋宴清高兴地把身上的旧剑解下,换上新的。   宋怀信见他如此,笑着摇头。   宋宴清直接凑上去要他那份:“四哥,你笑什么?快把我的披风给我。”   “这是怎么猜的?”宋怀信瞪大眼。   “你猜?”   宋宴清才不会说他撞见过一回,看用料就知道四哥出血了,不是为自己做的衣袍。   宋宴清又换上一面厚实的红色披风,挎上新武器,来到宋云志的马儿旁。   宋云志:……“三哥的礼你总猜不着了吧?”   “那真猜不着,三哥给我吧。回头你跟王家姐姐吵架了,弟弟帮你。”   “三哥要是不给,你还胳膊肘往外拐不成?”   “谁的胳膊肘往里拐啊,弟弟可没毛病。”   宋宴清骑马围着宋云志转一圈,闹得宋云志眼晕:“给你,给你。”   宋宴清提前拆开他的第三份礼物,是面鎏金的护心镜,背面是他的生肖像,周围绕着几圈铭文。   宋云志道:“这是开过光的,你日后带上,必能保你平安。”   “嗯,谢谢三哥。”宋宴清心内感动,抱着护心镜无奈道,“可惜护心镜眼下不好换上,只能日后用了。”   “配着二哥送的护甲正好。”宋云志不客气地把宋广骏要送的礼也暴露出来。   除了武器外,武将最为重要的就是铠甲。   宋宴清满脸认真:“看来我得精心给五哥备份礼才行。”   这话引得三位兄长都笑起来,也想起另外两个弟弟。   “不知五弟六弟在宫中如何?”   “老五肯定很想出来,日日在宫中想着。六弟想来能静下心,跟着太傅好生进学。”宋怀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给宋宴清送了礼,队伍再往前行进的速度变快。   他们本就是急行军,需得在今日赶到别宫。   宋齐光知道另外三个皇子也跑了出去,什么都没说,只对宋广骏道:“一个个都野疯了,还是广骏你贴心。”   宋广骏翻着一些繁琐折子,眉头原拧着,闻言笑着道:“父皇说得儿倒像个公主了。”   哄得宋齐光笑起来,看他愈发顺眼,颇有几分顾明朗在身边的感觉。   ***   另一边,宋宴清率兵中午休整一次,飞快地靠近别宫。   宋宴清经验不足,也在不断尝试调整急行军的节奏。试验性的节奏更累人,要不是知道他生辰,估计骂他的不少。   感觉摸到了急行军的方法门路,当距离别宫还有一个时辰路程时,宋宴清再次下令让众人慢行休整。   速度慢下来,更能分心观察官道两旁的境况。   他们像是靠近了附近村落,能够看到地里、坡上的成人和孩童。   都穿得十分寒酸破旧,可附近村人面上神情轻松,偷着股明显的松快感。   一个孩子趴在山坡下,从泥里抠出一根甜草根,被一个更小的孩子抱住了腿。   不远处的小姑娘勤快地割着草,山上能零星望见打柴的汉子和妇人。   同样发觉宋宴清等人后,这些衣不蔽体的人才警惕地睁大了眼,打量着他们,皆不敢靠近,甚至还会胆小地把自己藏起来。   宋宴清看了几眼,没怎么在意。   再往前一柱香工夫左右,又发现好些村人围在官道不远处的荒地里。   一大丛野薯干枯的藤蔓中间,被翻开的土层里露出一具尸骨来,远远地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展勇嗅了嗅,看向那群人的方向道:“像是有死物。”   宋宴清:“你可以直接点。”   那么大个坑,想想也知道埋的是什么了。   是死人。   生活不易,宋宴清决定去狗拿小耗子,挣个蚊子腿的粉丝值,欢迎一下原身明天的生辰。 第068章   “过去瞧瞧。”   宋宴清发话,队伍原地停下来,前面一队人下马,走向一旁的尸地。   那群村人望见他们靠近,还是害怕得紧。   有的甚至想要转身逃跑,被身边人拉住,颤巍巍地跪倒在泥土地上。   他们齐齐矮下身去,泥坑中的尸骨方才在宋宴清等人眼前露出全貌。   ——是具老尸体。   绝对不是鲜活的新尸体,其上的肉躯已然腐烂,身上爬满了被惊扰到的虫堆,发出奇怪的难闻气息。   宋宴清只能判断出死者曾经是个人,连男女都无从区分。   “怎么回事?”展勇简洁问道。   一人抬头看了一眼,颤声回答:“回大人,小的挖到了这具尸骨,叫了乡亲们一道挖出来,准备商量着给这人移坟。”   宋宴清好奇地插话:“你们认识这具尸体?”   “不不不。”   “我们不认识。”   好几人听见宋宴清的问话,给出反对答案。   “那你们为何要替死人移坟,而不是去报官?”宋承宇也跟了过来,当下出声质疑。   “不是!贵人们误会了。”最先开口那人道,“我们发现了好些尸骨,都是这样的,报、报给村长和里长了,上面没人管哩,说是前头随地掩埋的。”   他比划着方向:“就在前边,还有其他的尸骨,我们想着埋到一块儿算了,再立个碑提醒人,免得还有人又不小心把他们挖了出来。”   “带路。”   队伍都停下了,当下也不妨再走几步,看上一看。   到了前方,果然有许多新鲜的小土包。   带路的人老实问:“贵人们,可要挖开看看?”   宋宴清摇头:“算了,不必再挖开,叨扰他们安息。”   一群面黄肌瘦的农人,瞧着也不像是会作恶的。更关键的是,宋宴清觉得自己或许能猜到这些尸骨的来源——建造别宫的征人。   倘若是那些建造别宫过程中死去的人,看守的官员和兵士不想费事地拉去火葬场,让死人的乡邻寻地挖坑也是有的。也是因此,官府默认这些人的死亡,而这些死者也因此连个坟包都没有。   宋承宇没说话,主动摸出荷包,给了块银子:“安置个石碑吧。”   置身于一众兵士的包围中,宋宴清和宋承宇显然身份更贵重,他们看起来也十分年轻,还更为好看耀眼,想来就是那等出身极好的贵人。   接了银子的人谢过他们,又问:“不知贵人们是要去何处?”   展勇皱眉,厉声呵道:“你打听那么多做甚!你们是什么人?附近村子的?”   吓得那人银子都险些掉在地上,俯首小心回答:“有、有孩童,实在养不活了,见贵人心善,想要卖给你们。”   提到卖孩子一事,好几人都抬起了头,渴望又畏惧地凝望着宋宴清等人。   还有人瞄上了展勇这群人,大胆道:“也有、有十来岁的姑娘,可以伺候人了。”   出门快一个月,宋宴清的心理防御力提升不少,已经不会再为这等行为破防。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情实属寻常,活着才是生命的首位。   他摇头替其他人拒绝:“我们不买人。”又道,“你们也是心善的人,替这些陌不相识之人掩埋尸骨。善人有善报,下季收成就好了。”   宋宴清也把自己身上荷包取下来,给了这群人:“冬日寒冷,拿着添件衣吧。”   布料紧缺的地方,有的家里可能体面的衣服就一两件,甚至一家只有个把人能出门。但便试他们面前这些出门在外的人,也都穿得很少,人看着都冷的程度。方才有人弯腰,甚至还露出来大半个屁股蛋子来。   “走。”   宋宴清令下,一群人往回走,重新回到官道上,继续赶路。   宋承宇走时回头望了几眼,心内叹气。   像七弟一般给银子,也只能帮上那几个人,如同在天下之鼎中扬出一小勺的汤,唯有大的改变,釜底抽薪,方才能真正将沸腾的人间止住。   而感恩的路边人,则在官道上,目送着他们离去。   有了这些银子,或许就能过得了这个冬了。   只是兵士们临走前的几句交谈,又让新的恐慌在几人中飞速蔓开。   路边,几人听着远去的蹄声和脚步声,慌乱地交流着。   “我好像听到了有个人说别宫。”   “别宫是不是就是那个大宫殿?”   “我家婆娘还在那里面住着呢!”   “你家婆娘,你家婆娘,那里面住了无数乡亲!可怎么办啊,会不会被抓起来都杀了?”   “快去告诉住在那大宫殿里面的人!梁老大不在,他儿子梁山今天出来了的,我们找梁山!”   这群人便一头钻进旁边的地里、林子里。他们往前跑的方向,亦是官道前进的去处。   官道多直道,宽敞得很,何况是一群精兵在急行军。   跑得呼吸里冒着血腥气,也只能勉强与适速往前的军队持平;中间还接班换了人,继续往前跑,去找他们口中的梁山。   梁山一听就知道不妙,想想前前后后的事,一拍大腿:“那个告诉我们往这边来的小吏,哪是什么善心人,只怕是想要我们的命!”   他们根本不是这里的农人、村众,而是逃荒跑过来的流民。   人数过多,一路上没有官府愿意收容,就慢慢地往前走,前些日子路过一处县城,流民队伍里又有不少人生病,县城连城门都不敢开,将他们关在外面。   也是那时,有个小吏出来,让附近村中给病人送了粥,又给他们指点了来这处。   说是贵人的地方,那贵人离得天长地远,也不知道多少年记不起来,这里有粮食、还有药材,看守的人也少……。   带领众人的梁山之父,见着病倒的人实在太多,不得不胆大起来,带着人摸黑将宫殿“拿下”。   最近几日,吃饱了些有力气出来的人开始在外面寻摸粮食和过冬的柴火等物,碰上那些尸骨实属意外。   有了几日功夫,梁山与他父亲也摸清楚了——什么贵人宫殿,他们抢的地方是皇帝老子的别宫!   这贵人也太贵重了些,想想都觉得脖子上脑袋在晃荡。   起初知道这消息时,他们险些没吓晕过去。   可干都干了,又能怎么办?只是暂且瞒着其他人,好叫大家别一道吓死了,再抱着侥幸的念头带人养病、寻摸吃的填补亏空的身体。   但他们这样的流民,近来又干了恶事,哪怕是遇到村人,人家也不敢与他们靠近接触,是以消息闭塞得厉害。说不定人家还乐得见他们这群流鼠恶狼惹了贵人,都被杀了算了。   梁山又悔又怕,当下脑子里也只有一个主意。   ——快通知其他人,跑。   怎么跑呢?   只说话的功夫,拼命跑出来的距离已经被军队抹平。   梁山道:“叫快的人跑,最快的换着跑过去!去告诉我爹、告诉大伙儿,立马跑吧!”   “我去找个机会,拦他们。”   他是个机灵勤快的农家小伙,倘若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将是村里最招姑娘喜欢那种,即便不像那些书生们读过书、但聪明能干性子强,一看就能当家里的主心骨。他这样的机灵人,当然也会挑一个同样能干的好姑娘,成亲成家,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而此时梁山在小路上拼命地跑着,一时没闪避开,树枝刮到了他的脸。   他心中想,破相了,隔壁的妹妹不会嫌他丑吧。   那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后是漫长的紧张牢牢占据他的脑海。   终于,拼命跟着军队屁股后面的他,寻找到了一个好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兵士们变慢了。   梁山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挑了一个坡,从山上冲下去,又寻了个矮树丛,隐蔽地蹲守在路边。   终于,他看到了其他人口中的贵人。   据说领头是两个善心的年轻将军和富贵公子,但梁山不相信!纵使这些人看着善,但就像那个小吏一样,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要怎么拦下人,还能不被发现他是故意的呢?梁山开始努力转动他的脑子,最后在一匹马从屁股里掉出马粪蛋子时闪过灵光。   他巴巴地上去,靠近那匹马,结结巴巴地说:“大、大人,马粪能、给我吗?”   还不等真正靠近马屁股,他就被警惕兵士用武器拦住,并且将他扫倒、拿下。   宋宴清离得不远,回过头就能看到这个年轻汉子。   似乎平平无奇,只这人模样太凄惨了,脸上有着道道的新鲜的血印子,眼下红肿了起来,脚下的鞋也浸出血,至于衣服本来就破破烂烂,倒没什么说头。   这样奇怪的一个人,还躲在一边,突然冲出来要马粪,是十分奇怪的事。兵士们正是因为这点,方才利落地将人拿下。   面对质问,梁山的害怕劲这才上头来,他瑟缩了肩膀,摆着手解释道:“不是,我要马粪不是用来烧的,要给我妹妹用。”   “因为要当药用,所以要最新鲜的!”   在心里,梁山给隔壁家的妹妹说了好些声对不住。   但他自己还真喝过马粪弄的偏方药。   因为用不起正方,民间衍生出了无数的偏方。   这理由倒是说得通。   “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小的从山上滚下来了。”   “当真是为你妹妹寻药。”   “是……是隔壁的妹妹。”梁山红着脸,交待出真相来。   说真话时,人们的表情总是不一样的,放松自然。哪怕是一旁仔细观看的展勇,也没看出这小子是在骗人。   加上跟的将军又是善心的,马儿刚刚解决了需求的兵士大方道:“你在后面捡走就是,不要贸然靠近,小心砍了你的脑袋乘酒喝!你有几个脑袋?胆子倒是大。”   “是是是,谢谢大人,谢谢各位大人。”   梁山将人谢了一通,又得了一份药,最后再没有什么理由拖延,目睹军队离开。   在有人回头看时,梁山便脱下衣服,认真地将马粪兜进去。   装好了马粪,前面的军队也就消失了。梁山这才迟钝地发现,他的脚板痛得厉害,低头一看,发现是鞋不知何时彻底穿了底,有着一层茧的脚板都破了口子。   他倒吸一口冷气,又垫着脚,咬牙切齿地钻进山里去。   梁山盼着自己做的这点事,多少有点用,也期望着其他人能跑得快点、再快点。   但完全不知道这些的宋宴清,因为路上发生的事耽搁了一下,反而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反正到了后就能休息,不如再试试冲刺行军的速度。   种种有计划的尝试,都能为未来积攒经验。宋宴清心知自己就像手捏一支试验军的“学生”,不能将试验军的实力当成自己真正的实力,他本身只是个浅薄的菜鸟,需要各种各样的经验来成长。   当兵士队伍变得更快时,走小路的人就休想追上了。   哪怕跑断了腿,他们也只能目送着这只看着十分恐怖的军队靠近别宫。那样强壮的兵马、那样健壮的兵士、那样快的赶路速度……落下了一群绝望的外出人。   他们中有的人打算像梁山一样上演一些奇怪的事,什么卖儿卖女、一男多女、一女多男,混合多打等,试图在官道上拖延时间,但根本没有机会,他们的消息传递都跟不上一路往前的马粪蛋子。   宋宴清率兵来到别宫。   别宫不比丛芳园给人富丽繁华之感,但非常大气,宫门口有汉白玉的巨柱拱卫,宽阔石阶旁两侧是可以跑马的马道,难以想象这是朴素的人工能够完成的工程。   但进入这座别宫后,马蹄踏在白玉石板上上,宋宴清等人却撞见了他完全料想不到的画面。   一大群男女老少带着各种东西,正要仓惶逃跑。   最正常的是抱小孩、搀扶着人,和背粮食的……那种贪心得挑着走的人就很显眼。   显然,这些人提前了一点发现了宋宴清等人,且运气好地没被发现。但军队实在来得太快,宋宴清等人逗进来了,都没一人跑出去。   可这些人显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们中的很多人瘦得眼眶凹陷,好像灵魂下一秒就要挤出来,也全都穿得像是逃亡户,那里是应该出现在这样一座宫殿中的人物。   也是这份不应该,让进来的所有人都懵了一瞬,脑子空白。   一个冒冒失失从旁边冲出来的人,一抬头看到了马上穿着新披风、挎着武器的神武少年将军,下意识就跪了下来。   他后面的人跪到一半,直起身来,拉扯前面的人:“快跑啊!”   马上宋宴清容色肃然,下令道:“将人先驱赶到西边角。” 第069章   这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乱民数量不少,随意扫上一眼就知道比兵士多上太多,甚至可能是几倍。可当兵士们拔出武器来,人群开始害怕后退,无人敢于送命。   兵士们也就能判断出来,面前只是一群普通流民罢了,绝非什么悍民。   如此低下的战斗力,除了人数和运气的因素,想象不到他们是靠什么闯入了别宫。   但很快,随着人越来越多,有人发现优势试图反抗。   鲜血和兵士们的冷面让人群见识到军队的冷酷,冷却发热的头脑,恐惧以更庞大的规模复苏,令人往后退去,回到了本就被他们占据的西边角区域。   西边角的位置本安排给看守的宫人居住,有大排通铺的屋子,也因为原本有人住东西多,更方便闯入者挤在一处居住。   至于宫廷深处更繁华的地方,他们完全不敢染指。   毕竟偷住了主人家的下人房,和住了主人的主人房是不同的概念。梁父原本还抱着等他们熬过这阵,就带着人继续往前走的希望   若是他们走时,只破坏了一点“小地盘”,主人家应当不会太过于气怒吧?   即便是整座宫殿中最为寒酸的小屋子,他们也住得十分满足,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好得太多。   军队来临后,梁父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说白了,他只是个有点威名的农人,顶多只是因为人够义气兄弟多些,实则没见过什么太多世面。他也不知道怎么混成了这支流民的首领,每日操心地管老管少。   如此卑微的身份,冒犯了天子——天底下最为贵重的人,怎么会被放过呢?   在众人急需他的时候,梁父直接把自己吓晕了过去,让本就慌乱的队伍变得更加茫然,使得兵士的驱赶异常顺利,很快成功将人赶进巷子里。   占据有利地形后,只需要几十人就能威吓住这群乱民,哪怕出事动起手来,也十分方便。   将乱民驱赶到目的地,布置好看守的人,展勇回来报告。   “人数恐怕有七八百,青壮年多,老人孩子不算多。是从西北边来的流民,据说走了有一个月,领头的他们还没供出来。”   “他们怎么进来的,原来看守那群人呢?”   “看守的人被关了起来,怎么进来的尚未问出来,乱民人数太多,不好进去抓人。”   “去找关人的地方,同时把乱民里的首领找出来。”宋宴清皱着眉定下行事方向,随后他回头对几位兄长道,“他们肯定不知道父皇要来别宫,否则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已经无关他们胆子大不大了。”宋承宇道,“别宫被弄成这副模样,父皇定会暴怒。”   这座别宫乃是宋齐光的心头好,据说有些是他自己的设计,更是挨了无数骂名建造而成,他在民间的名声因此弄得更差。有着许多阻力,他还是坚定地建成了这座宫殿,可见喜欢。   今年冬日他们长途跋涉而来,路途上的辛苦也必然会让宋齐光对接下来躺在别宫享受有着更高的期待。   还没进自己的别宫,这地方就被一群人不问强住,弄得乱糟糟的,可想而知易怒的君王将会有多生气。   宋云志想了想,道:“父皇在别宫弄了个药泉,据说要日夜用药养着,一日也不能断的。”   话外之音,只要这些人住进来了不止一日,药泉铁定“完蛋”了。   关人之地很快找到,解救出被关押的看守宫人。   知道是七皇子率兵来了,看守别宫的负责人——年迈的大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小的们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药,当天夜里又吐又泄,那些人从里面打开门,闯了进来,手下的人拼命抵抗,可那些乱民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圣上的药泉啊!那里的药都被这些贱民抢走挪用了,药泉也被他们毁了。殿下,都是这些贱民、不,罪民的错啊!”   他看守失职,实属无能,这回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为了自己的小命,自然得把乱民塑造得更厉害、可恶一些,己方的无能是不能提的。   老太监哭嚎时,梁父被自己人喊醒,在刀剑对着乡邻相逼的情形下,他抖着腿咬着牙站了出来。   有了关键人物,完整的消息收集得很快。   原是流民,有人指路,能人翻墙,巴豆助力,拿下别宫。   听着挺胡来,但一群饿鬼外加病鬼就是拼尽全力干成了。   就连梁父回想起来,都觉得这一切很是陌生,好像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做的一样,有点太容易了。   面对大太监的控诉,梁父努力证明自己是个良民:“我还叫人给你们送粥哩!一顿都没饿着你们!”   但这些过于仔细的细节,再多也是没用的。   宋宴清心知——这批流民成为了某些人报复戏弄宋齐光的工具。   他们闯进别宫折辱了君王的脸面,这就是他们最大的罪,哪怕流民中有个乱世菩萨,也绝对得不到宋齐光的谅解,他们只会面对君王无情的怒火!   宋宴清沉默地走出审问的屋子,到外面喘口气。   屋子里,展勇还在审问更多的信息。   宋宴清听到看守太监害怕的控诉,让他们将乱民全部抓起来。   似乎生怕这群流民跑了,他成为承受怒火的第一人。老太监已经意识到哪怕流民都被抓住,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也只能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试图拯救己身。   而梁父则碎碎念着他们的迫不得已,以及背后的真凶。   注意到大哥等人也跟了出来,宋宴清低声问道:“父皇会如何处置这些人?”   宋承宇想了想,道:“如果只是意外,倒有三分侥幸。眼下这情势……”   眼下的局面明显有人在背后推动,这种如同故意羞辱的对待,让一群泥腿子抢先住了帝王的别宫,必定会令宋齐光勃然大怒。   宋齐光并不惧怕名声的损坏,所以他很有可能会为了泄怒、证实背后算计者谋算的无能,而杀光这批人,如同屠杀猪仔一般。   知晓的人不少,宋宴清如何也瞒不下来消息。乱民也会自己老实交代,他们多是一群没多少见识的人,也不会信任他,根本无法控制。   闯进了皇帝的别宫,住着太监的屋;迫坏了帝王的药泉,扭头给关押的人送粥……   “乱民人如此多,不好恢复西边角这一带的原状,其他地方还可以救一救。”宋云志道,“但父皇恐怕最看重药泉和威信。”   两样都是禁忌。一样对宋齐光来说是健康、另一样亦是他无法舍弃的帝王脸面。   倘若一个帝王完全没有威信,那么他将失去一切,甚至生命。所以这些迫坏了他威信的人,都即将面对世上最大的残忍——死亡。   宋齐光那样的疯子,你甚至不必疑心他知晓后会不会发疯,他一定会。   “可怜这群流民,被人诱骗过来惹怒父皇。”宋怀信叹口气,甚至还摇了摇头,感慨道,“如此多的人啊,不知明朝谁埋骨?”   宋宴清的记忆被宋怀信的话串联起来:“我们今天遇到那些人,也不知圣驾将临的消息,他们或许——也全是流民!”   “那他们应当发现了,我们要往别宫来。”   “那个捡牛粪的,是想要拖延阻拦我们吗?怪不得——”   “口音!他们的口音相似,肯定是一处的人。”   在山上打柴火的汉子妇人是流民、在地上割草的小孩是流民、在地边分草根的幼儿也是流民、给征人埋骨的是流民、说要拾捡新鲜牛粪却刮出了满脸血的青年亦是流民……   他们如此鲜活,绝对不是图片上的匆匆一览,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   他们会哭、会笑、会流血流汗……   宋宴清觉得十分痛苦和恐惧,这份痛苦和他己身的安慰无关,但冲击着他的灵魂。   就好像那些流民的灵魂从凹陷的眼眶中飞了出来,他们用生命的无力感,将他这个来自异世、活在太平中的家伙软禁。   我要怎么做呢?宋宴清问自己。   他已经十分清楚,自己在宋齐光心中的份量有限,他或许讨喜一些,但也只是个“好玩一点的玩具”罢了。   很快,挣扎的痛苦驱使着宋宴清做下了冲动的决定。   他把宋承宇三人喊进收拾出来的前侧殿屋中,对宋承宇三人道:“我要放走他们。”   “七弟!”宋怀信惊讶出声,他不敢想象宋宴清这么做的后果。   把这群踩了帝王脸面的乱民放走,那么谁来承受宋齐光完全可以预见的恐怖怒气?答案自然是放走乱民的宋宴清。   “不、老七你不要冲动。”宋云志也觉得太冒险了,他反问宋宴清,“你以为父皇不会对你动手吗?他——”   “他甚至打死过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吧?”宋宴清也反问回去。   宋怀信看向门外:“你知道?”   门外无人,宋宴清特意赶了人,不让人靠近。   “我知道。”宋宴清说,“我还知道他派禁卫军围剿过京城,险些让京中世家和勋贵们和他一起去死,他是个疯子。”   “你知道,你还这么做!”宋承宇带着怒气,第一次斥责宋宴清这个小弟。   宋宴清的手挎在新的剑上,身后还披着宋怀信送的披风,脸上是没有掩饰的愤怒。   宋承宇注意到了他的愤怒和他的动作:“老七,你想对我们做什么?”   宋宴清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让人误会了。   但误会并不大,正合他意。   “对不起,大哥。”   宋宴清并未干拔剑那等血腥的事,他称得上脱胎换骨,对上屋子里的两个菜鸡兄长,和另一位身手不错的英武兄长,在武力值上他属于超凡范围。   吹个牛吧,六哥宋曲生不在,其他五个哥加起来都不够宋宴清打的。   于是宋宴清不客气地一拳干倒了没太多防备的大哥宋承宇,并且转身就借用宋云志的身躯将他和宋怀信一并拿捏。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宋云志很难不怀疑——是不是真的有神降。   宋云志不信佛,但除却神佛,又如何解释那样的神力和七弟菩萨般的心肠呢。   宋怀信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么弱,好像自己那点挣扎毫无用处。   把人捆好后,宋宴清贴心地用干净布给他们堵嘴。   宋怀信和宋云志没有太久的反抗时间,整个过程还有点懵,是以都没出声。唯有宋承宇喊了“来人”,可惜外面是宋宴清的人,被他厉声呵止,不许进来。   被捆绑的三兄弟,宋承宇格外愤怒,瞪着宋宴清。   他将老七视为自己人,却不想老七对他下手最狠。那一拳痛得他厉害,打的位置刁钻阴狠,短时间内他都是个半废人,动不得武了,回头还得好好养一阵。   宋宴清好心解释:“大哥,谁叫你有文武双全的好名声,不打狠点父皇怎么相信这事你没掺和。”   宋承宇可不是什么“幸运儿”,是被宋齐光敌视的出色长子。   说着,他心虚地摸了摸自己腰间挎着的礼物,再看了三哥四哥一眼,转身出去。   刚收了兄长们的礼物,转头武力制裁,宋宴清心中过意不去。   但冲动之时,又哪里万分的妥帖。   双脚跨出门扉,少年又转身带上了门。   随着门缝变小、消失,宋宴清逼人的眉眼也消失在三人眼前。   宋宴清到了外面,点了兵士里面最信服自己的兵士看守宋承宇三人。   随后他来到西边角,看到了巷子里甚至冒起了烟雾,不知是在熬药还是做饭,真是好气又好笑。   展勇把梁父带了过来,等待着将军的审判与决定。梁父则握着手里半路多出来的纸团,没吭声。   宋宴清注定要辜负手下的预判,他将做出一个让手下兵士不理解的决定。   宋宴清说得还算好听:“将他们都赶出去。”   展勇等人错愕,看守宫人中的大太监跳了出来:“七殿下!您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把这群罪民都放了。”   有了他提点,梁父等人反应过来——他们要被放走?   “多谢七殿下!”   “谢谢将军!”   “殿下长命百岁!”   听到这群人的声音,看守大太监更为生气,跟随而来负责洒扫的太监也不满道:“七殿下,你这是偷放罪民,违抗圣意?”   “父皇会喜欢在别宫里关着这么多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流民?”宋宴清淡定地回应。   他知道,“解决”了宋承宇三人,他还将可能面对兵士们和这群太监的反抗。   但兵士是他的手下,他已初有将军的威严,相信自己能掌控住场面,只要宋承宇等人不在;太监们是忠心的走狗,可宋齐光本人也不在。   何况——流民真的人很多。   头上也扛了个五品官位的太监只觉得他强词夺理:“七殿下!虎威将军,你的职责是来看护别宫,这群人闯入别宫,冒犯圣威!当看管好了这些人,等待圣上裁决。”   “将军如此肆意行事,可有把圣上放在眼中?”大帽子也扣上来了。   宋宴清扫一眼展勇,随即对这太监道:“圣意本将军听得清清楚楚,叫你洒扫宫廷,有叫你管我吗?你是我爹吗,我非得听你的?本殿下偏要把他们都放了!”   没人敢当宋宴清的爹,敢应会死。   只手下兵士还在犹豫,宋宴清对着梁父等人一挥手,求生大军出动。   面对已经失去阻挡之心的兵士,人数和生存的勇气让流民们看起来变得迅猛了,一种别样的力量感涌动在他们身上。   在宋宴清呵斥声中,兵士们做了退让。   宋宴清看向展勇的死人脸:“怕什么,你头上又不是没人。”   “将军,我们亦是帮凶,何况……何况你一个人都没留。”   “不会,有人留下了的。”   展痛随着将军的目光望去,发现流民如流水般冲出去后,的确还留下来一些人。   他们中有面带病容的、有年老不堪的、还有身体残缺不能跑的,探出头来看着离开的人的背影,那些人里有被他们赶走的亲人。   流民中老少不多,是因为有更难活下去的亲人早已做出了抉择和牺牲。而此时,是又一次的牺牲与分别。   展勇不再说话。   又有人开口:“将军,倘若圣上要抓,只怕很多都逃不了啊,她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人总是要死的。”   宋宴清心想,管他未来能活几个,可眼前这条生路,他想给他们。   “好了,废话别那么多。”宋宴清发话道,“赶紧收拾吧!”   这话催那些太监们,也催兵士。工程量太大,保安队也得一块干活了。   ***   别宫外,流民们成功地跑了出来,让那些在外等待的人错愕又惊喜。   梁父没第一时间找儿子,而是抓了村里那个科举考得人都傻了的中年童生,让他给自己读了一遍纸团上写了什么。   在那位小将军、殿下靠近了一瞬后,自己手里便莫名其妙多了这纸团。   自己等人能被放出来,便是因为那位殿下心善,既然如此,纸团所书肯定不会害他们,反而帮忙的可能最大。   弄懂纸上的内容后,梁父想想觉得可行,便当即让大家分散跑路。   “实话实说了!那是皇帝的宫殿!”   “一窝蜂儿地跑,一下就被抓回去了,大家各自逃命去吧!”   “还会被抓回去嘛?”有人看不懂情形。   “你知道个屁啊!没看到是那位七殿下硬把我们放了,其他人都不想放我们走来着!”   “万一皇帝到了,又要抓人呢?”宋齐光在民间的名声可不好,甚于猛虎。   这样一说,大家伙立马懂了,但分散的队伍还是不多,很多人跟着梁父才心安,想着别人都走了,那自己不走也没事,可如此想的很多。   梁父只能头疼地骂人,强行划分了队伍,胡乱指了些方向,同时还给一些机灵人布置了点差事。   等到身边只剩下五十人时,梁父找到了儿子梁山。   知晓儿子聪明,梁父又把纸团上的内容跟儿子复述了一遍。   梁山疯狂点头,对于把那些故意害人、不把他们这些民当人的官吏也拉下水,他十分赞成。   听完了全程,梁山问道:“那个七殿下是哪个,长得有什么特点?”他想把恩人对上号。   “是那个最年轻的,披着红袍子,心好,怪不得长那么俊。”梁父对恩公的颜值表示认可。   梁山也就知道了——是那个给自己抛了药的。   他忽地想问:那他呢?他怎么办?   但看看身边仓惶逃命的家人、乡亲,和一乱就开始憋不住想说话的老爹,梁山还是没问出口。   即便是问出来,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同样不信神佛的梁山还想起了以前去过的庙宇殿堂,突然懂了为何有那么多人去求神拜佛。   他祈求,好人平安,坏人死绝。 第070章   天地将暗,气温变得更低。   宋宴清折腾出一身汗,停下来,被风一窜,便体感到汗湿后的冷。   他看着差不多的“工程”,开口道:“休息下吧,那边饭也好了。”   转头又点了展勇几人跟在身边,往他关了宋承宇三人的屋子走。   走到半道,宋宴清寻了个更衣处,解决了一个个人三急问题,才继续往回走。   展勇没吭声,其他几个便是往常最机灵、会说话的,此时也沉默着。   不知道是在琢磨上官宋宴清的行为动机、还是在担心着自己等人的生死、亦或者还想着那些被放走的流民……   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一场下来双方人马可能很多,但死伤上千也绝对是大阵仗了。如果可以,心理正常的兵士也不想将武器对准那些贫民百姓。   但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听命是他们最应该做的事。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清晰的每条生命都难得的“概念”。   到门口时,宋宴清打眼一瞧,就知道看守的人换了。   他记得手下每个兵士的名字和面孔,何况自己亲自点的人。   不过目前的情况也在他预料之中,不然他也不必中间折腾一趟。   宋宴清上前,推开门,看见的便是脸色发白坐在正中间的宋承宇,以及两旁的宋云志、宋怀信。   三人已等待多时,只是不欲将事情闹得更大、更为难看,方耐心等着宋宴清自己回来。   宋承宇捂着痛处,目中带怒,瞪着宋宴清。   却不见这弟弟面上浮现一丝一毫的惊诧,更无多少心虚与后悔。   宋宴清坦然地向前走了两步,踏进屋中。   少年也理所应当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宋宴清主动将双手背到身后,开口道:“绑了我吧。”   掷地有声,却又是叫人一下反应不过来的话语。   他的身后,展勇等下属皆神色错愕,反而显得在灯火中的那身披红袍的少年将军愈发从容淡定、气势强胜,明明只是待缚之人。   宋承宇看着他,口中不甚留情:“愣着干什么?绑了他。”   宋承宇身后的兵士,便傻呆呆地拿着绳子上前。   虽然他实际上是宋承宇的人,但亦在宋宴清手下听他号令多时。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可能他永远都不会暴露自己是大殿下的人这件事。   让一个小兵去绑他很是英勇能打的将军,小兵如何能飞快适应。   正待这人想要一咬牙,直接开绑之时,宋宴清又开口了。   他回头道:“既然大哥的人不敢,那展勇你来吧。”   “是,将军。”展勇应声,拿过那人手中绳子。   转瞬后,失去行动自由的人就成了宋宴清。   宋怀信开口:“你——”   欲言又止。   因为宋怀信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宋云志也没出声,但他自然想得通宋宴清此举的意义何在。   是宋宴清绑了兄长,压制太监,命令手下兵士强放了那些流民;但也是他被制住,可以绑了交给宋齐光,给明日抵达的父皇一个交待。   如此所有的事,便都承载在七弟身上。   而其他人,宋承宇三人、宋宴清手下兵士,则“易地”而处,不再直面承受罪责。   错的,只有宋宴清罢了。   宋承宇面上神色不变,目光中仍带怒意,他吩咐道:“展勇,你将七殿下带下去,好生看管。”   “是,大殿下。”   展勇应声,将宋宴清带下去。   只是走的时候,来时跟着的兵士都习惯性地继续跟着走,依然如兵士簇拥将军一般。   宋宴清走了一段,回过头道:“我又不跑,看我还需要这么多人?有事听几位殿下吩咐,没事去休息。”   展勇只点了四个人,让其他人轮班候命。同往常区别不大,只是听从的不再是宋宴清的命令。   不知将人带到何处,展勇干脆把将军放在了分派给他休息的屋子。   随后又叫人去弄吃的来,还特意给宋宴清带了份量大的。   宋宴清:被缚的待遇不错嘛。   只是等他吃完了,展勇又死板地将他重新绑了。   绑着总归不舒服,宋宴清开始后悔:“要不明天再绑?反正父皇明日才到。”   展勇拒绝了他:“将军,是你下的令。”   “我再下一个新的。”   “将军,你此时疑罪在身,不再有将军之权。”   宋宴清耍无赖:“那我半夜偷偷弄开。”   听笑了另一个看守的兵,又因为笑声被其他人白眼嫌弃。   宋宴清也笑:“老王,还是你懂风趣。”   姓王的兵笑笑,他本来就话多,当下问道:“将军,您何必弄这么一出?”   为百姓出头的他不是没见过,在军营中就有部分将领会对百姓好些,但不好也有,看个人脾气。而宋宴清是他接触过身份最高的将领,皇帝的儿子——皇子,使劲往天上算,天孙了都。   他不懂,放走那些乱民图什么,不太像他印象里的聪明将军,净干蠢事了。   展勇一拍他脑袋:“弄你个头!滚到外头去。”   可见官职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能体现一点个人能力的。宋宴清心说,展勇比老王又聪明许多,至少知道他这是在保他们。   流民是人,他手下这些兵士同样是人,得防一手宋齐光发癫牵连乱来,虽然宋齐光对兵士们动手的可能性不算大。   老实说,宋宴清看着流民逃窜之时,甚至有种想要跟着离去的冲动,反正在外面他也不是完全闯不出名头来。   他知道他不能,所以把那不合时宜的冲动掐死,老实回来蹲着。   老王被赶走,其他人也不敢跟宋宴清闲散聊天,顿时屋子里安静下来。   宋宴清坐了会,无聊得头脑发晕。   绳子绑得松,宋宴清挣了挣就挣开了,倒在一旁脏兮兮地开睡。   ***   宋承宇等人却没闲下来。   宋宴清走后,宋怀信就道:“大哥,宴清是不忍心那数千流民送死,故而才对你我动手。”   宋云志也在一旁捧话:“大哥能不知道么?”   “你二人倒是体贴他,没挨到真打是吧?”宋承宇没好气道,“老七下手都不知道自己手多重!”   “哪有,我手都伤了。”   宋云志露出自己被绳子勒到的手腕。   破皮了。   宋怀信:……“三哥,别打岔了。”他又看向宋承宇,“大哥,父皇马上就到,此事要如何才好?”   宋承宇是三人中能量最大的那个,他们被捆,也是靠的宋承宇才得以“自救”,了。宋怀信有帮老七宋宴清的心思,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份力量。   宋承宇道:“老七的手下不够仔细,你们去教教那些流民该说什么、如何说话,别火上浇油。”   说什么?自然是有利于宋宴清的。   得着重此事背后的“真相”,以及真相的图谋,从而努力看看能不能把宋宴清从怒火之下捞出来。   但他们父皇那人……   宋承宇道:“父皇心思莫测,我尽力而行。”   “是他自己要如此!”宋承宇提起还是生气,“难道就不知使些转圜柔和些的手段,非要如此冲动行事!”   “许是武将就如此?脾气暴一些。”宋怀信继续帮着老七说话。   但看着宋承宇难看的脸色,宋怀信也知道大哥是吃了老七的苦头,当下又道:“这小子没大没小的,待我们回宫,非得叫老六狠狠揍他两顿出出气!”   宋云志心里悄悄嘀咕,据他所知——老六才是跟老七关系最要好的。   与宋承宇商榷好细节,宋云志便与宋怀信一道离开。   要忙着收拾别宫,流民被就近关押在西边角几间最差的杂物房中。   然而杂物房中除却流民之外,还有许多流民的破烂家底。诸如绑在身上的被子、衣裳、甚至还有破旧的鞋;死活要带上却被摔了的药罐子;偷藏了粮食缺口的陶罐锅……等等。   有远去的亲人当盼头,流民们配合得很,同时也了解到了——他们被算计的真相,半夜里响起苦命的哭嚎。   夜色却只不管不顾地渐深,直至第二日来临。   宋承宇挺着伤躯,将最后的扫尾工作完成,别宫看起来像模像样。   假如所有人都能闭嘴,说不定可以瞒过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宋齐光一落地,忠心耿耿的太监们便将所见之事报上。不过因为宋承宇提前下了功夫,事件前后都清清楚楚,没有错漏,不至于让宋齐光弄错了“真凶”。   然而当宋齐光用目光扫过别宫的一处处,感受到的却是最为直接的羞辱与戏弄。   是不是有一日,有人就敢在他的皇宫、甚至他的皇位上如此放肆?   他气愤得失去理智。   “放什么?通通杀了便是。”宋齐光气得往后一仰,手抓着东西才稳住身子。   怒不可揭的君王目光如刀,看着前方:“张遇之,你率人查明流民从何而来、沿路官府大小通通算上,从重论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那些贱民,竟不知死活、自寻死路,也按例处置。”   乱闯宫廷,就是杀头的罪。哪怕是别宫,如此大规模的占据别宫,也是对君威的强烈侵犯。   宋承宇低着头,身上的伤处好像更痛了些。   宋怀信与宋云志也是低着头,闭上眼,不想看着宋齐光发怒的模样。   二皇子宋广骏站在一旁,心中咋舌。   老七当真是能折腾、也敢折腾啊!   看守的一群蠢货宋齐光自然不会放过,他的怒火最后才轮到放走流民的小儿子,咬牙切齿般道:“把七皇子带上来!”   话落,宋齐光失去走路逛别宫的兴致,换乘辇车,直入主殿。   宋承宇等人跟在后方,结果被训斥无用、罚跪在主殿外。   宋宴清被传唤到别宫主殿,看见的便是连带宋广骏一并跪着的画面。   他立时就知道——推断成真。   果然是死穴,宋齐光对上那些世家,好面子的程度高到变态,完全可以把他当疯子来推断他的行为。   ——“系统,止痛剂安排一下吧。”   【不会剧终吧?】虽然又开始收货大批粉丝值,但对宿主操作预判到危险的系统请求道,【宿主,下次行动再考虑一下系统安危好不好?】   ——“对不起,我唯独把你忘了。”   ——“不小心剧终的话,我很抱歉。”   ——“但应该不会。你不要怕,毕竟没有人比我更懂出道。”   【阿弥陀佛,希望黑心老板不要开了你!】   出道的话,总不能连世界上唯一且最大的选秀公司都进不了。   宋宴清:……居然还是很有道理,世界真神奇。   如愿在系统这儿得到勇气,依旧被绑着的宋宴清走进主殿,背上还有他死皮赖脸求展勇老王找来的几根荆条,眼下很是扎得慌。 第071章   当宋宴清以“负荆请罪”的姿态出现,想来所见者都会在心中夸他一句——聪明。   但唯独宋齐光除外。   帝王心中的不满在亲眼见到小儿子后愈发旺盛,好像在心火上了热油,使得宋齐光格外气怒。   宋宴清觑他一眼,难得褪去了所有乖张,老实跪在冰凉的地砖上。   宋宴清开口道:“父皇,儿特来请罪——”   话未说完,就听到宋齐光厉声道,“你以为朕能无限容忍,不会处死你么?”   只消听他话里的寒意,就知道宋齐光不是在开玩笑,真有杀意。   此时此刻,他有杀了宋宴清的冲动、甚至明确的念头。   宋宴清顿时清楚,负荆请罪消除不了宋齐光的火气,可能还起了反效果,被认为在耍小聪明。   他抬起头来,姣好的目力让宋宴清拥有远超常人的高清视力,能看清宋齐光额上跳动的青筋,和喷张“怒气”发红的鼻孔。   “父皇!”少年人飞快地喊了一声,害怕在他面上闪过,随后化作浓郁的不解,“父皇,儿擅自做主是有罪,可罪不至死吧?”   如此理直气壮,好像根本不曾意识到这回的“擅自”放走的那些罪民,犯的是冒犯君威的大罪,唯有宋齐光才有处置的权利。   宋齐光更能猜到此举背后众人对他的揣测,于他所感受到的刻意羞辱外,又添上许多嘲讽。   于是他怒极反笑,恶意地问:“你以为放走那些贱民,他们就真的能活吗?”   宋宴清很难回答说那些人都能活下去。   但留下来,就宋齐光目前的癫狂状态,死的概率绝对高达十成。   双手被缚在身后的少年抬着头,直视着因怒火失控的君父。   展勇固执地绑缚了宋宴清一晚,只管他吃喝拉撒,其他时候都很坚持,也就造就了此时宋宴清算不得好的外貌状态。少年的身体因为难受而姿势古怪,头发也乱糟糟,脸上还带着昨日干活蹭上的印记。   但宋宴清抬起的面孔上却意外很“干净”,一如他素日在宋齐光面前表现出来的——不甚聪明,甚至天真到傻气。   “父皇,你错想儿子了。”宋宴清一字一句说着,想给宋齐光传递自己的认真,“难道父皇以为儿子如此作为,只为了放走那些被骗的流民么?儿不是。”   “那些无知流民已经将真凶交待出来,是有人故意诱导他们前来,闯入别宫。惹怒父皇,看父皇你失控,正是那些人目的,父皇难道要如他们的愿吗?”   情绪激动时,少年人甚至在迫切地前往挪动,好像如此就能证明自己的真心。   但他不知道,点破宋齐光的怒意,只会让宋齐光愈发难堪,从而生出更多怒意。   宋齐光扯着面上的皮,讥讽地笑:“那宴清可真是个孝顺儿子啊。只是你的臣子实在做得不好,罔顾众人多番警醒,独断横行,擅自放走无数罪人;还殴打兄长,训斥君使,目无君上,今罢黜你虎威将军之位,罚一百板。”   “来人,将他带下去。”   宋宴清有想过他会气得完全听不进话,只是没想到这次宋齐光翻脸如此快、下手也如此狠。   一百板?   是真要杀了他啊。   情急之下,他采取了“掀桌子”的方式,试图拖延时间。   “父皇,儿子的确信不过你,你生杀予夺惯了,连待儿子都是如此,想来一时气怒就会将那些流民都杀了。”   满堂宫人听了这话,都开始头皮发麻。   候着的兵士也更是闻声呆住,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小心瞥着帝王的神色。   宋宴清语速飞快:“你与阿娘说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儿子在畅音阁闹出了不识君父的笑话,那多可笑啊,儿子认不出自己的父亲。”   这显然是其他人不能听的,宫人头低得更厉害,小心肝紧张得砰砰跳。   “你也没阿娘说的那么好!”   宋齐光听得头都要气炸:“你娘教了你些什么玩意儿?!”   “不过是些女人对丈夫年轻时的印象罢了。”宋宴清抓住能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她说你英武过人、威严强大……”   宋宴清把记忆里王婕妤讲的那些哄孩子的鬼话一一道来。   若非有王婕妤的倾情贡献,宋宴清自己实在编不出如此情真意切的瞎话,毕竟他厌恶面前的男人,不给他两下纯粹是宋宴清要为自己和系统的小命负责。   和鬼话里的人相比,宋齐光都得承认自己比不过。他年轻时,在小儿子的生母心中,竟是那般出色么?   这番先抑后扬的鬼话,也夸得宋齐光怒火消弭一二,剩下的却驱使他盯着小儿子审视。   宋宴清便不能停,还得继续演。   “可你脾气差得厉害,行事更是不讲道理,简直专横跋扈。”   似乎在宋齐光眼中又看到了冒出来的火光,少年立马改口:“但你博学多才、才情出众、待我也……也好。除了大哥二哥,其他兄长们都没有正经官职,却给儿子当将军。”   算有点良心。宋齐光都不知道被这小子气了多少回,折腾不停。   “儿子也知,帝王难为。”少年身上那股放肆劲又回来了一点,说话管不住嘴毛病也继续犯,“父皇手底下的官也太没没用了,都是些废物,我看还有不少不怕死跟父皇作对的,好比那些要算计父皇的。可父皇非要远离儿这样的忠臣,让他们在背地里乐吗?此非明君所为!”   “一百板,你想打死儿子吧。我要是死了,就再没有人——”   宋齐光打断他剩下那些可以猜到的屁话,冷声道:“是你自己找死。”   “除了你这混球,哪个敢行这等事!”   “儿哪能看父皇白白上当,净便宜了那些心思阴暗的废物。”宋宴清感觉自己真不愧是死过一次的,满嘴什么鬼言鬼语。   宋齐光被明着骂了,但火气诡异地又消除了不少。   他甚至冷静了些,想起来了王婕妤的一些事。   孩子尿在他身上,那个不太聪明却直率的美妇人却还能笑出来,无知地说童子尿好。   敢情是母子相承的没脑子。   对于不那么聪明的人,人的宽容心总是能多一点的,哪怕宋齐光也不例外。   但宋齐光很快又意识到了,自己好几回这样破例。   他望着宋宴清,目光重新冷下去,瞥一眼已踏入殿内的兵士:“拉下去,狠狠地打。”   打板子、和狠狠地打板子,又是两个意思了。   宋宴清看着明显慌了:“父皇、父皇!儿子今日生辰,你放过儿子这一回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一定信你,好不好?”   “生辰?”宋齐光面露疑惑,望向金本。   金本点头:“今日确是小殿下生辰。”   若是圣驾行得慢,或许明日才到,便是宋承宇三兄弟先前口中赶不上给宋宴清宋生辰礼的那种可能。   “看在你阿娘养育辛苦的面上,减一半。”   五十大板依然有可能打死人,但再减万万不可能。   宋齐光心中着实不满宋宴清的不知天高地厚和自以为是。   换一个人,根本不会有跟他说话辩解的机会,这小东西还对他动心眼。   他不曾想起,原身三个月前还在生死线上挣扎,是否经得起这遭。   倘若真的被打死了,想来也只会觉得是宋宴清自己短命,偶然间想起来为之一愣神。   那种高高在上的漠然和理所当然的狠心,让宋宴清素质狂降,在心中骂骂咧咧。   上回二十棒的痛,他可还记着呢。   这回又要遭老罪了。   但一百奋斗到五十,应该不会把连载电视剧玩出烂尾剧终了吧?   怀着对板子的敬意,宋宴清被摁在主殿外。   他的身旁不远是跪着的四位兄长。   大殿外甚是宽广,里面还隔着段距离,宋承宇四人并不知道宋宴清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可看挨板子的架势,就知道是惩罚之一是挨打。   宋承宇出声问:“多少?”   宋宴清哭丧着脸:……“五十。”   旁边交接的兵士迟疑地跟执刑的说——“圣上说,狠狠打。”   宋承宇闻言眉头皱起,回头看了眼。   不多时,一只猫儿蹿了过来。   而此时,宋宴清开始挨板子,发出怪叫声,吓得那猫也喵喵叫起来。   挨板子时,宋宴清挣扎着抬头看了眼,发现那猫是黄白交错的,生得十分别致,屁股上长了个元宝样的纹路出来。   猫儿闹腾,又身手灵活,闹出点动静。   待得消息传到宋齐光耳朵里,点了这猫去观刑。   宋宴清和屁股元宝猫面面相觑,只能感慨:可真刑啊。   真够缺德、狠心的。   他刚给宋齐光弄了一个矿呢。   宋承宇在心里叹口气,干脆对打板子的兵士道:“劳烦轻些,父皇只是在气头上。”   宋怀信跟宋云志也出声帮腔。   唯独宋广骏莫名跟着罚跪,又了解了事情前后,心中不忿。   他望着脸色难看的宋承宇:“大哥,你被打成这样,还帮他呢,老七是不是给你下蛊了。”   “我们本是同根兄弟,广骏何必如此计较。老七此番冲动,是为父皇名声考虑,我这当大哥的能体谅。”   宋承宇心想,二弟绝对懂老七为何对他下重手,也清楚父皇对他的苛待。   不过他如此能体谅,更是因为七弟在此事上根本占不到好处,只会惹得一身麻烦。既能肯定七弟心思单纯,他也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   “大哥脾气好,我脾气可不好。”宋广骏口吻凉薄,“老七行事冲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看且让他长长记性才好。”   宋广骏摸不透老七宋宴清,但总觉得他怪异的行事背后必其目的。   宋宴清根本听不见他们斗嘴,狠狠打的程度太凶悍,他已然有些神志不清,挨到三十多板就昏了过去,更不知道靠着刷刷掉的粉丝值才维持住他昏迷的情形。   待宋宴清被抬出去,展勇带人等在外头。   拆了块门板来,好歹平坦些。   前头还问宋宴清放人为什么的老王吓了一跳,惊心皇家父子间的心狠。   等到离开人眼,老王耐不住问道:“圣上不是挺喜欢我们将军的吗?”   展勇看傻子似的看他:“那些闯了别宫,死罪一条。私放罪民,你以为这是小事?”   老王又问:“那、那将军如何敢——”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吞了下去,嘴里骂了两句,但骂的却是自己。   他愿以为,宋宴清干这儿事或许是仗着圣上待小儿子的宠,肆意妄为,图个民间的好名声。   但将军不笨,自然猜得到眼前的结果。   他自己干不得傻事,对干这种事的人,却是心服的。   转头又开始担忧:“那我们呢?”   展勇没耐心地回他:“不知道。”   倒是另一个忍不住开口:“将军让我们绑了他,都担在自己身上了。”   而宋宴清这一昏,直接睡了两天,甚至在别宫传出他要死了的传闻。 第072章   宋宴清睁开眼时,正好听到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叮!扣除1000粉丝值兑换止痛剂一支,起效中……】   痛感还没察觉,心痛的感觉先来一步。   ——“系统,我们花了多少粉丝值了?”   【宿主昏睡两天,止痛剂一支有效期为1小时,所以系统兑换了48支,总共花费4W8粉丝值。】   ——“处在昏睡中的话,是不是可以省了?”   【不是哦,疼痛程度过高,会让昏睡中的人醒来。而且止痛剂有一定效果的恢复提升作用,系统判断此项花销是必要的。】   上次挨棒子时,系统可不曾“自主开销”。宋宴清有点心疼自己辛苦攒下的粉丝值,但也有点怕太痛苦。   人有时候是可以不怕死的,因为生死可以只在一瞬间。可痛苦却是持续的,怕痛也能理解,对不对?   ——“那还得用多久止痛剂?”   【系统运算中……】   【最好再坚持使用两天左右,第二天将会减量,用于阶段性适应,预计开销3W6粉丝值。】   开销不小。   但就这片刻,宋宴清耳边响起数笔粉丝值增加的声音,再看粉丝值总额也撑得住,他决定同意继续“氪粉丝值”来止痛。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系统又出声了。   数据库记得宿在节省方面的可怕,系统大声提醒:【请求宿主合理消费应有项目!】   【叮!因宿主在初舞台《大型旅游连续剧》中表现优秀,于同批次练习生中脱颖而出,特奖励5W粉丝值!】   宋宴清:?   虽然是一个已经成功过的练习生,但宋宴清还是敏锐地抓住了不容错过的初舞台三个字。   按照系统的逻辑来说,这次出宫绝对不符合初舞台的规则,否则系统一早就会冒出来通知他。但现在系统突然冒出来,还直接发奖励。   不合理,非常的不合理。   系统,你还偷家的啊?   ——“系统,咱家日子是不是不用过了?”   【没关系,反正也不知道哪天宿主你就死了。】   到时候就算有剩余的能量,也不知道花哪儿去。   宋宴清破防了。   ——“我下次、下次肯定不冲动了。”   但也很感动,系统真是个好统。偷偷给他发粉丝值,不合理但合情。   哪怕应该只是运行机制如此设定,他依然感觉到被暖意包围,就如同他曾经隔着网络从陌生粉丝那儿得到过万千暖意,从而慢慢自愈那些儿时不能理解的心理疙瘩。   ——“系统,你真好。虽然我听出来了,你嫌弃我抠门……”   【滋滋滋,系统即将休眠……系统已休眠。】   系统溜了,但宋宴清还是要说。   ——“粉丝值你看着花吧,系统,我相信你的专业。”   睁开眼后,后来跟随车马过来的李福也发现自家殿下醒转,紧张地上前来伺候。   “殿下,你醒了?”   宋宴清看着犯傻的李福:“我没醒。”   眼下带着黑眼圈的李福:……   “殿下还有心思看玩笑,看来奴才的心能放回肚子里了。殿下你可需要什么?渴了饿了,还是想解手?”说着话,他又回头对外说了声,叫人去请太医过来。   不比在宫内,宫外太医人数少,还得候着宋齐光那头传唤,没在宋宴清这边专候。   给宋宴清看病的两日,太医的荷包肥了一大圈。而后看宋齐光似乎不介意,便变得更为积极。   宋宴清当下状况很奇异,竟然不觉得饥渴、也没什么生理需求。他猜想大概是止痛剂的效果。止痛剂说白了就是系统提供的能量,拥有神奇效果也不奇怪。   李福观察着,见自家殿下好像不太难受,心中松口气。   至少殿下清醒的时候受罪不多。   但他忍不住道:“殿下,您千金之躯,便是心中有大仁大爱,将来也可去做大事,何必在此时冒险自轻?”   宋宴清感觉不到痛,有心情继续同李福开玩笑:“胡说八道,我也就一百多斤,可没那么重。”   李福说的话固然有他的道理,但宋宴清也有自己的判断和认知。   他当然清楚如此行事的风险,也知道会得罪人,甚至还会影响一些人,更甚有的人会因此而死亡,但只他个人而言,他乐意这么干,就干了。   “谁还不是一百多斤呢?”宋宴清想说两句,意识到话里的错误,自己修正道,“不对,很多人不像我,都没有一百斤。”   李福觉得自己在殿下一句未尽的话里听懂了他全部的心声。   他没机灵地多话,只在心内无奈又感慨地叹口气。   【叮!粉丝值+1。】   宋宴清在心里嘀咕:怎么还是一点。   他屁股都惨不忍睹了,李一点还不心内大大触动?   随后宋宴清就听到了1点1点又1点,在努力地往上叠加。   舒服了。   李福见他表情怪异,终于敢开口问:“殿下,您感觉到痛了吗?”   宋宴清立马皱眉头:“痛。”   他强作笑模样:“怎么可能不痛,只是不想叫你们担心。”   “对了,大哥现下如何?太医看了怎么说。”宋宴清关心起被自己惨揍一拳的宋承宇来。   “大殿下伤得不轻,太医叫他躺着呢,就在隔壁院子。”李福小声道,“殿下您下手真狠呐,亏得大殿下还给太医塞银子,用了备着给圣上的好药。”   据说在隔壁的宋承宇比太医来得更快。   宋宴清正表演痛,时不时暗吸一口气,再将头皮绷紧了憋气忍痛。   望见宋承宇,他努力抬头道:“大哥。”   宋承宇“嗯”了声,跟他说:“你已昏睡两日,可算是醒了。”   “嘶——”,宋宴清吸气,随后苦笑道,“是宴清叫兄长们担心了。”   见他如此,宋承宇便只顾得上催太医来,并且决定瞒下自己新收到的消息。   那些事儿,实在不宜叫现在的七弟知晓。   太医过来查看,自然得问及伤处感受。   宋宴清追问系统,得了个十分全面的描述,复述给太医。   太医:不愧是研习过医术的人,七殿下很懂嘛。   于是提笔,颇为流畅自信地写下新的药方。   “七殿下年轻,恢复得尚可,按时喝药即可。只是伤处十分痛,还得忍耐两三日,方才能再好转些。”   宋宴清感觉这太医本事不错,下的判断和高科技的系统几乎没什么出入。也说明宋齐光很了解他的太医群体,带出来的都是厉害的。   看完太医,宋云志与宋怀信也到了,还带上了两个小孩。   唯独宋广骏没动静,宋云志帮着解释了句:“二哥正伴驾呢。”   宋宴清:“不来也好。”   惹得宋怀信睨他一眼:“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你乃是弟,不可不敬兄长。”   宋宴清长吁短叹:“我屁股好痛!”   听得一旁只比床高一点点的小姑娘满脸担忧。   又瞥见宫人端上来待客的糕点茶水,小兰花开口道:“七殿下,你吃东西吧。”   宋宴清问她:“为什么要吃东西?”   “你睡了两天了,肯定肚子痛!”小兰花只知道宋宴清挨了打,不知道他伤有多严重,更不清楚这种能让昏睡两天的伤有多重,她只是懵懵懂懂地担心宋宴清。   她短短的一生中,体会过最痛苦的感受,除却死亡就是长时间的饥饿带来的痛苦。   “你这么一说,确实饿了。”宋宴清想想也猜到宋怀信不会叫她一个孩子知道太多事,便笑着说,“我趴着不高,辛苦你来喂我好不好?”   “好。”   小兰花走到桌案边,垫高了脚,自己努力取下一块软软的糕,哒哒走到宋宴清面前,把软糕喂到他嘴边。   宋宴清低着头咬糕,吃完了又道:“要喝水。”   小姑娘又给他喂水。   宋怀信见了道:“我们小兰花的小矮个还挺合适。”   换作李福这样的,低头就得废腰。   “那是,小兰花能干着呢。”宋宴清也夸小姑娘一句,随后道,“我不吃了,谢谢你帮忙,小兰花。”   “不谢。”   小兰花擦了擦手,站在原地没退回去,而是伸手在怀里摸了摸。   宋宴清这才注意到,小家伙肚子前鼓鼓的。   只是她本来就瘦,方才不甚明显。   “藏了什么,是要给我吗?”   “给你的,长尾巴。”小兰花说着哥三个有些听不懂的话,然后从怀里拿出来一只虎头帽。   不是那种十分精致的,是按照小兰花见过的模样做的,枣后村特别定制版。   小姑娘把帽子戴到现在同样不高的宋宴清头上,对他说:“戴上虎头帽,神仙保佑你,没病也没灾。”   宋宴清顿时明白了,小兰花口中的长尾巴,应是过生辰的另一种说法。   送完了虎头帽,小兰花又说了句“雁姨做的”,便要回身,回到宋怀信腿边去。   宋宴清叫住她:“回来,小兰花。”   小姑娘瞪大了眼看他,眼中再没惧怕,只是单纯的疑惑。她在宋宴清的要求中又转身,来到他面前。   宋宴清开口道:“我悄悄跟你说,这帽子是我今年最喜欢的生辰礼。”   小姑娘听了眉开眼笑,腼腆道:“你喜欢就好。”   宋怀信学着七弟从前说过的话:“真的吗?”   宋云志喜欢接话:“真的吗?”   宋承宇:……“真的吗?”   听得宋云志抱着的奶娃小草团都张开口,发出同样的动静:“吗……、麻!”   听起来就像是稚儿在学着喊妈妈。   只是她的这一声,生下她的人永远听不到了,但想来遗憾之余仍会高兴她的孩子还能呼唤出声。   宋宴清猜测,这一刻应该也能止痛。   不过他作为挂B有系统,还可以轻松两天整。 第073章   止痛剂效果消失的时候,宋宴清尝到了什么叫“屁股真痛”。   就此打破了系统对他的刻板印象。   ——“系统,我们再用两天止痛剂吧?”   【宿主,你怎么突然这么舍得。】   宋宴清擦一下额上痛出来的汗,心说当然是痛的。   【系统已检测到原因。】   【但系统不建议宿主过度止痛剂,在能承受的情况下,最好自身来体验各种感受,掌控自己的身体。】   没有身体的系统,竟然在提醒着宋宴清珍惜、掌控好他自己的身体,让宋宴清认了这份痛自己受着。   纵然是趴在床上,外界的消息依然能够传到宋宴清耳中。   那些宋承宇没提的事,宋宴清可以从李福、展勇、宋怀信、宋云志等人口中得知。   宋齐光气得厉害,杀了不少人,一个家族又一个家族倒在他的严令之下,终于叫那些敢于算计冒犯宋齐光的人,回忆起这位昏君昔日的冷酷与凶残的一面来。   狠起来的时候,他比疯子更可怕,因为他手握天底下最大的权利。   那些后悔的人或是家族,又重新扭过头来,想要讨好他们发怒发狂的君王。   用“一时大意、无法察觉流民”当理由的县令,扭头对藏匿起来的流民行踪变得十分了解,下令大肆捕捉起那些流民,死活不论,人数越多越好。   至于抓到手的、或是收割了人头的流民,是不是闯别宫那些,那并不重要,反正冬日的流民像是春日后的疯草,根本査不尽。   然而宋齐光是个记仇的,心眼也很小。   他不听那些求饶的人的话、不看他们费尽心机递送到面前的折子,倘若那些人懂事,就该不与他惹麻烦才是。   简单来说就是——宋齐光:我杀杀杀杀杀。   宋宴清听了,一时心中感受只能用“地狱笑话”来形容,就是根本笑不出来。   怪不得宋齐光曾问他,以为那些流民被放走就能活下去吗?   想要在这世道活下去,可真不容易啊。   一早他还抱怨倒霉的开局,眼下见识到真正的人间,方才知晓自己被后世惯得有多不满足。   而下令到处开杀后,宋齐光一如前面几年,窝在别宫开始享受,不再管外面的事。   围猎之事,交给了张遇之去清扫林场。   待得林场可控,下面的皇子可以随意去捕猎。   倘若哪一日宋齐光来了兴致,便可带上他带出来的一批词臣作作诗、写写文章,再举办一二竞赛。   不过那得等上好一阵,一般得等到宫里来信催他回宫过年,那时君王才会感慨时光流逝太快、都没来得及在皇家林场中好生畅快一番。   又过得几日,宋承宇几人开始往林场跑,宋宴清依然趴在屋子里,养着他的尊臀。   趴着这种姿势,干什么事都不太方便,抬头久了特别累,垂着也累,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压迫心脏……   万幸,很快他可以侧躺,再慢慢好展,想来不久后可以站站,只是不好走动罢了。   有上次的经验,这回宋宴清数着日子,在无聊中捡起来他上次未看完的书。   【叮!恭喜宿主完成今日学习时长最长任务!】   在别宫待了半个月后,新一轮的消息传递了过来。   宋齐光原本恶劣的名声,居然没受什么影响,好像那些家族无声无息消失后,根本无人放在心上。   这出乎宋宴清的意料,不过想想又能说得通。   此次那些背后的谋算的人实在大胆,宋齐光是“受害者”,他杀人不是没有根据、毫无理由的,是有根据地在开杀。   于满朝的文武官员来说,君王受辱并不是什么爽事。自古便有君辱臣死的说法,虽然对宋齐光远远没到那份上,但跟着被欺负的软蛋干更容易被欺负,何况宋齐光刚弄了个极其富有的大矿、以及无数的钱财,君臣关系尚处于“复合期”。   再有那些家族倒下后,想来新的一批很快就能起来,掌握原本掌握在那些家族手中的各类资源。什么人脉关系,很多时候都十分脆弱。   亦有不少人知晓此次流民身陷其中,官府不曾尽到收容、照拂百姓的职责,反而有人利用私权,几度驱赶、方才刻意让不该行至别宫的流民走到了靠近“别宫”的地方,再将其诱向别宫……   想得多的,甚至将流民染病的锅扣在了谋算者身上。   不少人为流民百姓声援,相关却没尽责的官员收获“骂声”一片。   在许许多多声音中,宋宴清的名字也传播到天下各地。   人们刚听闻百花宴上,少年皇子一人指点“江山”,营造了多场神仙方才能得见的经典场面;转而又听闻他放走了流民,事后被宋齐光毒打一顿,还丢了“威虎将军”的职务……   再深入了解,知晓他虎威将军的称号从何而来,还发觉这位小殿下的生母也曾是流民,放人之日就是生辰前夕,再往前看,竟还是小“浪子”回头……   脑补之下,孝之大道的帽子顶在了宋宴清的头顶,另有些爱民之声,缠绕在他复杂又鲜活的形象之上。   宋宴清听着【叮叮当当】的提示音,而且都是小数额,不能出别宫的郁闷随之消散。   提示音多,又多是小额,说明知晓他的人越来越多,也代表着最艰难的知名度一关被解决。往后他只要搞出大新闻来,就会有更多人关注,形成良性循环。   也是这一天,宋宴清收到了路上被耽搁的从皇宫送来的礼物。耽误原因可以理解成杀杀杀的后遗症。。   太后和皇后都赏赐了些东西,两位“后”的礼品宋宴清简单看了看,转头打开王婕妤给他送来的小箱子。   箱中最上面一层是些小玩意儿,笔袋、箭袋等,日常用得上;第二层是两套里衣,两层应该都是王婕妤亲手做的。   在这些之下,第三层是些小金锭,和王婕妤私下给他的信。   信中,王婕妤高兴地恭贺宋宴清成为了将军、厉害的人物,谈及这些银两是他给的,她帮忙攒下,眼下想着他当了将军或许用得上,就全部换成金子送了过来。   宋宴清略微一数,总觉得自己给的,似乎都被送了回来。   而且,他现在不是小将军了。   宋宴清抓抓脑袋,发愁着回信的事。   信不曾写出来,先得知自己被丢下了。   宋齐光突然起驾准备回宫,但不带他。   其他随着出宫的皇子,都要跟着圣驾回宫。而宋宴清则是以伤势为由,给了五十兵士,叫他安心在别宫先养伤。   宋宴清起初以为是“发配”待遇,后面让人在留在别宫的宫人中仔细打听了一番,得知宋齐光可能是犯病了,不得不回宫。   至于什么病,不曾有具体明确的说法。有猜测是药泉没泡上出了事、也有猜测是玩乐过多、还有气怒暴躁伤身,这三种猜测三分天下。   让宋宴清惊心的是另外一个细节,回程起驾之时,宋齐光完全不曾露面,只有身边人见得到,而皇子们也都被隔绝。 第074章   “都拖下去。”   解决所有刺客后,张遇之下令让手下处理尸体,随后他的目光如鹰地般扫过周围的山群,警惕着危险。   等到事平,宋承宇几人都下了马车,上前来询问情况。   “张将军,父皇无恙吧,刺客是什么人?”   “刺客身上无可辨别的标识,尚不知具体身份。”张遇之一如往常般回答道,“圣上安好,几位殿下勿忧,还请回到马车上,小心安危。”   “一天见两回刺客,不知缘由,我等如何安心得了。”   宋承宇表明不愿上车的态度,语气比平常时强硬生冷。   一旁宋广骏亦开门见山,直接要求:“张将军,我等请见父皇。”   自从别宫出发上路已四五日,整整五日的功夫,随行的几位皇子都不曾见到宋齐光一面,心中不满且也疑心这些阻拦他们的人。张遇之是,金本亦是,他们在联手挡着其他人见到君王。   张遇之面露难色:“几位殿下莫要为难下官,实是圣上不愿传召。我昨日见圣上时,也只听了几句吩咐罢了,圣上近来不想见人。”   “休要推辞,我等今日必须要见到父皇!”宋承宇面色肃然,凝视着他,“否则我就要疑心你等是否软禁了父皇!”   软禁之举,张遇之不太可能干得出来,只匆匆回宫这一点,就证明是宋齐光亲自下的命令。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必须得回宫,才导致宋齐光做出这样的决定。   现在的问题是,皇子们没一个知道究竟为何,他们甚至不能肯定宋齐光的生死,眼下既有刺客为由面,自然不可能放过张遇之,势必要见上宋齐光一面,那决定了他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宋承宇和宋广骏二人态度强势,宋云志与宋怀信也上前来。   张遇之惨遭“围攻”,败退而走,承诺几人去请见圣上。   张遇之转身离去,几人还跟在身后,一幅要随时等候、绝不松口的架势。   至御车处,宋承宇兄弟四人才在后方停下。   张遇之上前,在车驾外低声陈述自己的遭遇与为难。他实在是扛不住了,并且几位殿下就在马车后方候着。   宽大的八乘马车之上,宋齐光依靠在绵软的靠背上,整个人衣裳、头发散乱、神情强忍痛苦。   闻言,脸色难看的宋齐光冷声回应:“让他们来。”   随后宋齐光在金本的搀扶下坐起来。   金本试图收拢他散乱的头发,动作轻盈,然而也惹得宋齐光头上难受再起,抬腿给了他一脚   “滚下去!你是想杀了朕不成?”宋齐光抱住自己脆弱的头,不再让金本靠近,目光怒且惧。   金本害怕地跪在地上请饶:“是奴才手重、该死!只恐乱发损伤圣上威严,那奴才万死都难赎其罪。”   “将帘子都拉下。”宋齐光出声指挥。   金本手忙脚乱地领着另一宫人,将车窗的几重帘幕都落下。多层的帘子下落后,马车内昏暗一片,看人都变得模糊起来,如此宋齐光的衣裳、容貌皆不再明显。   此时宋承宇四人也来到了车外。   宫人出声通传,四人听到马车内宋齐光吩咐落帘。   只听声音,宋齐光人还好好的,只是有些暴躁。但连头发都无心打理,是为着什么?   宋齐光又开口,点了宋承宇、宋广骏上御车。   二人上车,在上车揭开帘子的刹那,瞥见黑暗里的阴影。虽看不太清,但足够兄弟二人确认宋齐光没被人“换”了,也能瞧见那褶皱遍身的衣裳。   无心打理形容,更是连衣服都不换,这很奇怪。   门帘再落下,宋承宇于重归的昏暗中开口:“父皇,儿等多日不见父皇,心中实在担忧,不知父皇所遇何事、竟要匆匆回宫?儿虽本事有限,可亦愿竭力为父皇分忧。”   宋广骏比起宋承宇来,对宋齐光的各种习惯、例如坐姿、神情都更清楚。   他望着黑暗中模糊的的人影,感知到父皇的不耐和暴躁,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   当下他简短道:“儿亦甚忧心父皇。”   宋齐光听他二人说完了,咬了咬牙,没好气道:“担心朕死了,皇位给人抢了不成?”   “放心,朕一时还死不了。”   “父皇……”宋广骏由坐变成跪姿,“儿等只是忧心父皇安康罢了,盼父皇长命百岁,日日无忧!”   宋齐光扶额,背因为痛苦而佝偻了些,瞪着昏暗里两个年轻力壮的儿子,恶声道:“眼下见着了,滚下去吧。”   “父皇,您身子不适,当唤太医。”宋承宇听出他声音中强忍的痛苦。   “滚!”宋齐光呵骂一句,扭头对金本道,“请太医!”   金本连忙叫人去把太医拉来,同时请宋承宇、宋广骏二人离开:“两位殿下,快请下去吧。”   宋广骏又看了父皇一眼,扭头决定下去。   宋承宇还多问了句:“父皇所患何疾?若是太医无用,亦可就近传唤名医,为父皇诊治才是第一要紧事。”   “大殿下,快些下去吧。”金本恳求他,“圣上是犯了老毛病。”   宋承宇耽误这一瞬,瞥见了宋齐光崩溃的刹那。   掌控着天下的男人,抱着他的头无力地倒了下去,如同受伤的猎物,扭曲地蜷缩成一团,似乎察觉了宋承宇的视线,于昏暗中露出痛苦又愤怒的眼神来。   宋承宇心知父皇的老毛病中有头疾,可绝不会如此严重。   是更严重了?还是新的、更严重的病症出现了,连随行太医都无用。   宋承宇心中思绪万千,但当时只是站在门帘外,对着门内的金本道:“仔细照料父皇。”   太医很快赶来,却是为着药方而发愁,若非他们解决不了,队伍也不会匆匆回宫。眼下一路急赶,他们脑中也不会平白冒出主意来,只能先想着法子为宋齐光止痛,只是成效也不好。   再走了两日,太医砍了一个。   后面金本等宫人哭求,另外两个太医脑袋才得以留到京城。   且回程的路上,张遇之将队伍管得很严,以刺客之名,再不许其他人外出,严禁所有消息外传。   ***   别宫。   被单独丢下的宋宴清日常无聊,正好别宫里他成了新老大,再无人管束,便叫展勇等人推着他到处转转。   别宫里有温泉,会冒出仿若仙雾缭绕的白气来;还有些别致的赏景园子,显露冬日的风光;哪怕是林子,也是千里迢迢运送来的奇树……   但最令人惊喜的是在仓库里找到面大鼓,想来时走时太匆匆,发生了遗漏。   “是旧鼓,估计真上过战场。丢了这鼓,回头得吃板子!”展勇上前分辨率一番,判定了“鼓”的身份。   宋宴清缓慢起身,兴冲冲道:“拿鼓槌来。”   “将军,给。”有兵士笑着将鼓槌抛来。   宋宴清接过,在鼓面上敲打。   不是什么鼓曲,只是简单的军鼓前进节奏,三下三下再三下,又名三连鼓。   得到其他兵士笑着回:“将军,快别敲这个,心慌得紧,总觉得该冲锋了!血要溅我一脸。”   他们还是习惯叫将军,和唤殿下的人很容易区分。   宋宴清便也笑着换成集合节奏,兵士们跟着鼓声集合,和他出声呼喊时一样有效。   望着他们面上肃然的神情,宋宴清想到一事,立马停手。   很多人下了战场,也依然会留下心理创伤,虽说未必人人都有,但还是不试的好。   强忍了好奇,宋宴清问起几人其他事来,转移话题。   正要换下一处游玩,系统冒了出来。   【宿主,假如你成为二线及以上明星,击打军鼓这类乐器,粉丝聆听后同样可以获得勇气加成。】   宋宴清:?   系统你都已经会反向画饼了嘛。   ——“请问我现在是几线?”   “恭喜宿主!已经距离脱离八线不远了。”   宋宴清一看粉丝值,余额:38W多。   自他躺下,伴随着更多参与百花宴的人回到家乡,他的粉丝值增长很快。   ——“二线需要多少粉丝值?或者说三线要多少。”   按照系统的算法,花出去的粉丝值不算在总体评价中。   【此世界的粉丝值质量很高,或许是因为人数少的缘故,提供的能量格外高。据系统运算得出结果,二线最低需5000W粉丝值。】   假设这5000W粉丝值,每个人可以提供50的话,那么宋宴清需要100W的人对他喜爱值偏高。且得抵消掉一些负面影响,那么100万还不够。   算完后,宋宴清倒没觉得完全不可能,只是头痛。   根据古代消息流通的速度来说,百花宴能带来的消息扩散还能持续好一阵,几个月都有可能。就这么龟爬的传播速度,除非他能想办法掌控宣传线,否则很难做到有效传播。   思前想后,宋宴清跟系统许愿。   ——“希望我们快快换老板!”   换掉黑心老板,只要上位的不是老二,宋宴清都可以去干一干宣传工作,到时候他就天天在全国邸报上编自己的小故事,那他将是一个多快乐的开朗大男孩啊。   路还是走窄了,一早就应该考虑换老板的。   眼见将军对着一棵树露出傻笑,展勇等人停下步子,并且调整方向,让宋宴清面朝大树。   一分钟后,宋宴清看着面前的大树:……   路边一片叶子都没有的树有什么好看的?树叉子很艺术嘛。   “是想用树杈写字吗?去吧,掰一点回去写字认字。”   拢共五十人,宋宴清也没再搞什么竞争奖励,免费给他们当老师。   这批人都是主动申请愿意留下来的,天可怜见,跟着他,大概率今年过年都回不了家。   “考考昨天学的字,各自在沙坑里默写——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不许看别人的!”   有沙沙声,亦有“咔哒、咔嚓”树杈遭罪的声音响起,遮掩了屋外的动静。   独宋宴清耳朵太好,能听到外面的动响,但他可以无视。   耐不住外头的人弯着腰、低着头,带着讨好的笑容进了避风的大厅。   “小的是别宫新晋管事太监多福,求见殿下。”   宋宴清慢慢走到门口处来,问他:“多福公公,何事?”   “小的听闻宫中有候书监,可以教我这样的阉人识字读书,可惜小的入宫时年岁已不小,不曾有那好运气。今殿下仁心,教导这些兵卒认字,不知可否也教教我等……”   来福也是见这位殿下好说话得很,又知道宋宴清办过的事,方才有胆子开口。   宋宴清盯着他看了几眼:“你学认字,是想做什么呢?”   “学了,就能更有本事?”来福道,“那些受千岁爷看重的,多是聪明识字机灵的;那些大臣、文人们,也都要学得好才能当官,奴才想这肯定是顶顶好的。”   宋宴清提前说明:“我乱教他们一些东西,不成体系,你学歪了可不要怪我。”   给一个大太监用“战友情”启蒙,也挺有趣,不是吗?   收下新学生,宋宴清再慢吞吞地走回去,沿路检查功课。   遇到学渣,昔日学渣笑嘻嘻:“己曰无衣,与子同包。你自己说没衣穿,要去抢别人的包袱布?厉害啊,老王!”   老王羞愤不已:“将军,太难了!” 第075章   迎圣驾回宫的过程,简洁得让人惊叹。   顾明朗独自迎了圣驾,而后迅速地把宋齐光带回宫中。   期间没有百官相迎,更无百姓列队,君王离开京城时流程有多繁杂、声势有多浩大,此时就有多简单迅速。   待宋齐光回到龙华殿,一早候着的太医班子直接开工。   而皇宫中的其他人,哪怕是理应消息最灵通的贵妃,也是半个时辰后收到儿子宋承宇的传信,方才知晓宋齐光已经回宫,当下贵妃的车辇亦一大群往龙华殿去。   过分违和的低调和快速处理,本身就代表事态不简单。   顾明朗听了太医一阵儿吵,还没得个明确的信,头晕脑胀的,又听到贵妃找来,当下沉着脸出去应对。   “娘娘,您闹什么呢?小心吵着圣上。”   顾明朗没好脸色地在贵妃封如嘉的对面坐下,乌黑的眼眸不悦地望向一脸清淡却仍是艳光四射的女人。   贵妃美则美矣,但他是个太监,那些个男人抵挡不住的美色优势就化为虚有。   贵妃殷红的唇瓣张合:“圣上怎么了?顾明朗,你做甚要偷偷将圣上迎进宫!”   “用得着我说么?”顾明朗懒得费心力回答。   他心中仍记挂着内殿里边,也不知那群庸医商量出了什么好法子没。   封如嘉道:“本宫总有法子知道的,只怕回头你又不乐意了。”   贵妃名义上管着宫务,虽然她不亲手管事,但那些代她管事的却都是靠她才能稳住差事。只要她想闹,还不知道能使出多少法子来。   顾明朗听得眉头皱起,看向她的目光更不喜:“圣上头疾骤然加重,形容不雅,不宜见人。”   “本宫伴驾二十余年,得宠至今,还是什么外人不成了?”贵妃封如嘉声音拔高,美目流泻出涌动的愤意。   顾明朗撩起眼皮,用不信的眼神看她:“那我顾明朗还会害了圣上不成?”   “奴才比娘娘更可靠。”他嗤笑一声,端起茶杯,吹了两口,方才慢悠悠道,“奴才是个没根的人。”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和神色里,竟可见自嘲背后的几分自豪。   而原本叫贵妃气势压迫的宫人,闻言腰杆也直了三分。他们卑微残缺,可此时却因为这份卑微而不同于人,哪怕贵妃当面又如何呢,还不是叫他们千岁爷压住了。   贵妃听出他话中意思,是自己膝下的大皇子宋承宇,叫她在此时失去了那份往日的特殊。   心中那份愤意陡然猛涨,贵妃出口的话语变得更失控:“当初也不是本宫非要这孩子!”   顾明朗喝了两口茶水润了喉,放下杯子:“娘娘待圣上的心,奴才都知道,但现在是现在了。还请娘娘体谅,放奴才回去照料圣上。”   他语气平淡,根本不受贵妃激动的情绪影响。   孩子生了出来,宋承宇更是一口气长成了大皇子,可塞不回肚子里。   眼下这情形,纵使贵妃真给圣上掏过心肺,顾明朗也不会放她进龙华殿一步。   封如嘉目光仍然嫌恶地望着顾明朗,可被说服得松了口:“你好好照料圣上。”   “若是圣上有个三长两短,本宫拔了你的皮!”   “贵妃随意。”   顾明朗摆平了她,起身回转。   反正死人也不知道皮肉上的痛。   顾明朗走了,贵妃还在宫中坐着,天将黑时焦躁地催人去问,没得到信儿。   贵妃又在龙华殿凑合用了晚膳,夜深时才丢下一句“明日还来”的话回她的宫殿。   离了龙华殿,贵妃身边的人才不忿道:“顾千岁也太慢待娘娘了,便是照料圣上再忙,遣个人说上一声难道很难?”   “废话真多,下去。”   封如嘉没耐性地直接将人赶下去。   夜色中,宫人手中宫灯摇曳出光影中,照射在贵妃华贵的裙摆上。   随着她迈步走动,裙上光华摇曳,淡漠的面庞似玉雕就的神仙妃子,反将那满身华光压得不过尔尔。   都说灯下观美人,年长的宫人忍不住抬头去看,一如这许多年无数次惊心于贵妃的美。   她这样美,还待圣上痴心万分。   诚如方才被赶走的宫人说的那样,顾千岁真是过分得很。   贵妃有多痴心呢?她年轻时便有能迷倒所有男人的容色,因为太美而不得出门,只恐露面就引得争强好胜的少年人生出纷争来。   娇养闺中的美人,却在头一次任性离家时遭遇了强匪,被当时路过的圣上救下。   那样的故事,论起来也是佳话一桩,可那同样是皇后与圣上共掌天下之名流传到外界的一年。   年轻的美人却只因那一救、那一眼,执意入宫。   入得宫廷后,贵妃也是从低位起,她全心全意地爱重君王,听之任之,眼中只有写满崇敬的喜欢。她能做任何事,为之生死,放弃腹中的血脉……   在乱局中,那个皇子还是幸运地留存了下来,可她的孩子的名字——得叫承宇;而皇后更为年长、刚刚夭折的嫡子名为玉宇。   在宋齐光与众宫人偷偷望来的视线中,刚生产完的贵妃根本不看那刚出生的稚童,笑着对她的君王说:“圣上喜欢就好,他以后就叫承宇。”   那些零散却让众人都印象深刻的回忆,假如让宋宴清知道,能给出一个很精简的总结:极端且不负责的恋爱脑,建议远离。   宫人不敢再开口,说同样心怀圣上的顾千岁的坏话,只是心中少不得揣测——今夜娘娘只怕难以入眠。   但这个夜里,恐怕越在高位的人越睡不着。   发现顾明朗偷渡圣上回宫,两位丞相被推出来,寻顾明朗问个清楚,然而他们还没贵妃的便利,连顾明朗的面都没见着,只有一句“圣上犯了头疾”这样的回应。   消息再往下一传,不知道过了那许多个脑子会脑补出多少种离谱病情来,可以说是朝堂暗流涌动,狂风已吹起了头。   盼了他二哥宋广骏许久的五皇子宋广明,则是失落地跟宋广骏说他要回自己宫殿。   往常这样的情形,他必定会留在宋广骏这儿宿上几晚。   宋广明原以为二哥久不见他,会想得厉害。   不想今日二哥有那么多事需要忙。见完母嫔,还得去见那些谢家联系上来的暗人,最后轮到他,好像也没那精力应付他那些细碎的问题了。   宋广骏出言留他:“还走什么?不如在我这儿歇下。”   宋广明心中生气,嘴上便道:“我去找四哥问问老七怎么样了,二哥你忙你的吧,弟弟就不叨扰你了。”   “生气了?”宋广骏叹气一声,“二哥忙完了,你想问的歇下随便问,好不好?”   “老七没什么大事。”宋广骏道,“他强出了风头,二哥也跟着他遭罪,跪了大半日,你难道只心疼他,不心疼你亲哥?”   “不是。”宋广明很容易就被说服,“二哥,谁叫你方才见完这个见哪个,跟母嫔说话还不让我进去,两人偷偷讲。”   “大人的事——”   “老七都当上官了,我哪里小!”   没了那些杂事,宋广明拉着宋广骏聊了一通,想知道这一路的事。   宋广骏说起来颇为心酸,他自己的没什么能跟弟弟谈,倒是老七那边一出又一出,比那话本子还精彩,可他心中又不乐意对弟弟说太多老七的事。最后被宋广明发现,还是不情不愿地讲了好些宋宴清折腾出来的事。   深宫里,王婕妤则是又抹了一通泪。   儿子挨打的事儿,她早几日得到了消息,消息比大队伍走得快多了。当下她险些没昏过去,被虹芳掐了,在耳旁说“七皇子还好好的”,方才勉强回过神来。   五十大板啊,这可是亲儿子,还是小儿子,那老东西怎么就能下得了手?   虎毒都不食子!   王婕妤那时恨极了,都想去咬老东西两口。那些对皇帝的惧怕,在老东西对儿子的无情之下通通粉碎。   她躺了几日,今日圣驾回程,王婕妤又得知了儿子被抛在别宫的消息。   唯一的好消息,大抵是大皇子、六皇子、连三、四二位皇子都给她送了份口信,告诉她儿子伤养得极好。太医说了,能好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一同去的皇帝爹、皇子兄长们都走了,独留下儿子一个人在别宫,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宫,可想而知儿子心里会有多难受……   王婕妤心疼着她的心肝,抹了好一阵泪,才擦擦脸决定早点睡去。   不是她不想儿子,而是她准备明日继续去皇后宫里。   老东西遭了报应,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眼看就要闹起来,她得为儿子靠好了皇后这头。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万不可叫她自己耽误了。 第076章   随着宋齐光回宫,众臣求见不得,局势一下紧绷起来。   虽然宋齐光早就懈怠无比、不理政事,但这种情形之下的不露面,仍叫群臣不安,他毕竟是国家的一个象征。倘若龙体安好能出面,顾明朗那忠犬怎会不让?不由得叫人猜测君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四日,两位丞相仍没求见成功。   不过到了晚间,对顾明朗而言,这一日算是熬出了头。   宋齐光回宫后头疾痛得神志不清,拿头去撞柱子,甚至踢打宫人,后来还直接倒下了……   顾明朗光是替圣上遮掩这些,就足够头痛。又只有他一个人敢带头绑宋齐光,免得圣上伤着自己,所以内殿要他;而前朝的事也离不得他,简直分身乏术。   再有随着时日推移,顾明朗发现自己好似也没那么不怕死了。   他这孤家寡人随着圣上去了无妨,可手下拉起来这群办事的宫人,只怕亦要完蛋。   当下望着睁开眼,双眸清醒的圣上,顾明朗激动地低唤了声:“圣上!”   “可好些了?圣上感觉如何?”   宋齐光仍觉得头部作痛,但比之前好得太多。   与先前完好时相比,他的头脑明显迟钝了许多。然而只要动了脑子,就能叫当前的紧迫唤起回忆来。   宋齐光眉头渐渐聚拢,拍了拍顾明朗扶着自己的手,缓缓问他:“朝中、如何?”   顾明朗答道:“朝臣惦念圣上,两位丞相甚是忧心;后宫之中,贵妃娘娘日日都来殿外守着;太后之前又出门祈福去了,据说有人去请,想来这两日就能归宫;皇子们都挺安分……”   除开这些,前阵子还得宠的小美人忙着为她们的君王祈祷,还有不少后妃也齐齐加入,但那些琐事顾明朗料想宋齐光知晓了也不会在意。   宋齐光:“将殿内收拾一二,再请两位丞相来,休要、显得慌张。”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中气虚无。仿佛往日里的放纵一下追了上来,终于对他的身体下了狠手。   顾明朗闻言便反思此次应对的不足之处——他显得太紧张了,恰好是圣上点出来的这点。   但金本将消息说得那样严重——   “圣上龙体抱恙,奴才如何能不慌张?”   顾明朗解释一句,招呼人收拾内殿。他整个人的神色也为之一变,重回往日的气度从容。   底下宫人是不自知的害怕、紧张,眼下则打起精神,陀螺般听令转起来。   残余的药味散去一些,点燃龙延香,两位丞相被传来。   简单几句不耐烦的对话,将等待多日的两人打发走,随后宋齐光迟疑地允了贵妃封如嘉的求见。   像顾明朗忌惮贵妃一样,宋齐光此刻也想到了贵妃的另一重身份——她是大皇子宋承宇的母亲。   想想太后如今的快活日子,便可知晓当太后有多快乐。   但宋齐光心中又想,贵妃总是不一样的。天底下,唯有这个女人为他付出最多,弄得亲生母子二人间都没几分情谊。   当贵妃在床榻边俯身哭泣之时,宋齐光心中更软。   “无事,你莫哭。”宋齐光软声安抚美人。   “圣上,吓死我了。”封如嘉抬头望着他,一双美目中含着泪水,如同受惊的鸟儿。   她眨了眨眼,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下去,伸出柔荑握住宋齐光的手,不安又期盼地问:“圣上眼下可是好了?”   “哪有如此快。”宋齐光笑她,转而借着病叮嘱道,“朕得好生安静休养些日子,你且安心在你宫里待着就是。”   “圣上这话怪,我如何安得心?”贵妃提议道,“圣上发发善心,容我在这儿伺候才安心啊。”   许多年前,宋齐光意外受伤,照顾他的便是当时低位份的封如嘉。   如今想起来,那次养伤竟也是段带着坏但也带着好的回忆。   只是这回不行。宋齐光意识回笼,知道自己病发起来……有时已经显得疯癫,根本不正常,此事绝计不能叫外人知晓。   宋齐光摇头,拒了贵妃:“你如今是贵妃,就该做贵妃的事,听话。”   “朕累了,还要继续睡会。如嘉,你下去吧。”   贵妃的手握着宋齐光的手不愿放开。   宋齐光看她一眼,目光往下落去,凝视着贵妃的手。   等他面带坚毅,再度抬起头来,贵妃纵使不愿,也面露委屈地松手退让。   “圣上好狠的心肠!”   贵妃气得扭头就起身,提裙要走。   然而走不出三步,就要回头。   宋齐光不看她,故意阖上眼眸。   封如嘉便自己回转,扑回到床榻边,天真地问君王:“圣上,我换了宫人的衣裳,悄悄看着你?”   宋齐光不睁眼,只吩咐道:“顾明朗,带贵妃下去。”   “是。”顾明朗应了声,转而对贵妃道,“娘娘,请吧。”   “圣上!我不走。”   “请娘娘走吧,莫要叨扰圣上休息。”   顾明朗可是真敢上手拉扯的,贵妃不想颜面落地、被拖出去,便只能带着气恼和不甘离开。她最后回头望向宋齐光的眼神中,满满的也都是不舍。   过了会,外人的宫人还能听到低低的泣声。   而龙华殿内,宋齐光思量再三,头部又开始作痛后,他吩咐顾明朗。   “若是朕接下来病情还如此严重,无能自制,不得乱立太子。”   “你去寻皇后,与她合作。”   看他面目又扭曲起来,顾明朗连忙道:“圣上,奴才都知道了。您歇着吧,莫要动脑了。”   “太医!”   瞧过太医,用了药,宋齐光努力使心绪平静,躺在龙榻之上。   这最需要平静的时刻,他突然异常恐慌,担心自己就此彻底神志不清,成为了一个疯子。   但假如他真的再不能清醒,要把皇位传给谁?   给老大,还是老二?亦或者下面的小的。   想到被自己强行赶走的贵妃,宋齐光有偏向老大一点。但想到宋承宇本身,又会让他念起嫡子来,他曾经最为上心的嫡子,而后生出恼恨来。   那个孩子的意外去世,背后有太多阴暗之手,他至今也不知道那许多家是哪家直接下的手。   但皇后心中,是他先不管不顾激怒了那些人,才害了他们的孩子,认定是他在那时背弃了她和孩子……   可谁知道他处于这天下之巅,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呢?   父皇驾崩得突然,兄弟们互相残害,导致皇位竟落到他这么一个本无望帝位之人的手中。他从来就没学过如何做一个好的帝王,他够努力了,累得精疲力竭、心力憔悴,可上天还无情得很,所有人也都不满足……   “啊!朕、朕头痛——”   宋齐光于柔软的黄色床榻上打滚,双目圆睁,身体如同蚯蚓般扭动。   很快,他的眼神也不再清明。   顾明朗只能继续用软布当绳索,将他手脚绑缚,口舌间也塞了绵软的布巾。   行完大不敬之事,顾明朗站在一旁,想着宋齐光交待的去寻皇后的事。   皇后与贵妃不一样,她膝下无子,且于家族不合,可以说是孤立无援。那不合自理念起始,皇后的名声可比圣上好得多,她自成为国母,就多有帮扶君上之贤名,于政务上冷静又理智,行事又有世家之周全,并且可以抛却私自之小利,只为国之大利,多年前,人称其为“兰芝君子”。   皇后什么都好,又有国母的名分在。外界虽然猜测纷纷,但公认其在养病,保养凤体。   只一点,她曾经对圣上动过杀机。   顾明朗不解,难道圣上不怕皇后再次动手?   定然是圣上相信皇后此时不会妄动杀机。思及皇后的品性,两个女人的仇恨,以及皇位的过渡上……一些东西变得明朗起来。   ***   见过宋齐光,两位丞相好歹能对外有个交待。   但日子一日日往后过,纵使宫中有圣上恢复得不错的消息传出,亦有不少声音重新提起早立太子来。   国不可一日无主,早点立下储君,也可避免这届的皇子群像上一届一样玩崩了,最后“皇帝”是个质量不太行的。   又一月,立太子和想要见宋齐光的声音一并重重响起,形成非顾明朗可阻拦的势。   顾明朗根本不能带其他人见圣上,只得听从宋齐光清醒时的吩咐,去寻皇后。   凤仪宫收到顾千岁拜见的消息,沉吟片刻,身体恢复得不错的皇后笑着点了头。   一旁的王婕妤待那通传的宫人走了,不解地问:“顾千岁怎么来了?”   皇后的凤仪宫常年关闭大门,她自己更是从不出去,只有通过皇后允许的王婕妤可以进来,其他人也都不来,素日安静得很。   顾明朗来找,还是王婕妤印象中头一回。   皇后王兰君对她笑了下:“能有什么好事儿惦记我?一准是找我办事的。”   “有事了,这些人便想起我来了。”   王婕妤公允地批评那些人:“都不是好的,哪有办事才想到人!”   哪像她,一早就很努力地讨好皇后了。   皇后许是也想到了她这点好,突然问了个让王婕妤整个人一惊的问题。   “他们既有求于我,你说我要个太子位给小七好不好?”   王婕妤:?   “啊?”她呆得没能反应过来。   也幸好没反应过来,不然岂不是暴露了她也有求于皇后。   不待这呆婕妤回话,皇后又云淡风轻地说:“开个玩笑,我可没那本事。”   “……可我觉得,娘娘有的。”   王婕妤说的是真心话。   接触下来,王婕妤无数次为皇后惊叹,也是真心喜欢来凤仪宫。她从未见过如此博学多才、如此厉害的女人,皇后让她见识到了女人的另一面,就如同那些男人一样,甚至比很多很多男人强上太多。   王婕妤甚至觉得,自己也小小地变得更厉害了些。 第077章   凤仪宫中,皇后王兰君与顾明朗对坐。   顾明朗居于下位,又是求人的,姿态放得很低。   他心知,圣上选择信皇后的为人品性,也是给他指了条明路。   顾明朗虽权利很大,但他一直只是宋齐光的代表,如同宋齐光推出来的木偶,只要背后的宋齐光不见,就会有无数人想要赶走“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奸佞。   皇后则恰好补足他的缺点,她是曾于社稷有功的贤后,亦是堂堂国母。   本朝并不禁女子干涉政事,皇后大部分地位都很高。   当皇后与他站到一边,顾明朗才能与朝野众臣在名义上抗衡。   同时皇后在大事之上,是个极为“君子”的女人。   她在昔日展现出比帝王丈夫更为理智、沉稳的一面,亦有过泽被万民的抱负……   此时此刻,家国不甚安稳,骤然换个年轻君主必定会带来动荡的风险。最为年长的两个皇子,一位母家有兵权,另一位新被圣上赐婚势头最强的谢家,必定会带来许多争夺之外,两人身后的不安稳也是需要考虑的因素。两位年长皇子也还没历经真正的风浪,验一验成色,如圈养的羊羔般稚嫩。   为天下计,为万民想,皇后绝对不会胡乱择一新主,所以她只能尽力维护局面、违背心中所求,让圣上“好好活着”。   立太子?   哪个太子不想上位呢,在帝王无法露面时不想掌权。   面对皇后像是随口的话,顾明朗亦表露出他坚决的态度:“娘娘说笑了,储君人选如何能仓促定下,也不是奴才能定的。”   “何况七皇子先前冒犯圣上,得罪君父的罪责尚且在身。小皇子又年少,出身不过尔尔,如何能服众?朝中提起立储君,多有提起大皇子、二皇子之名。”   王兰君看他一眼,长了些肉的面上浮现一丝浅笑:“那还不让朝臣抓紧了,赶紧选出一个来。”   “圣上吩咐了,不得乱立太子。”   “可谁叫他眼下无法露面呢,本宫也无法啊。”王兰君叹气道,“本宫奉旨在深宫养病,亦不敢冒犯君威。”   “圣上有旨意,请娘娘临急出宫,稳定朝堂。圣旨随后就到。”   顾明朗敢造那样一份圣旨,玉玺就在他手上。   听出他手中权利有多大,王兰君正色以待,二人言语拉扯起来,言谈中定下了那些放在朝中能吵上几个月的事。   翌日,商量好的“圣旨”从凤仪宫请出了养病的皇后,坐镇大局。   消息一出,众人先惊于沉寂多年的皇后突然冒了出来。   随后朝中又被新的消息震荡——皇后出山,可皇后的父亲王相被罢相了!   王父靠着一手好文章,在文人圈子里很有名气,背后的王家更是根深蒂固的大树,又是国丈,纵使不少朝臣对这位“万事不管”的丞相早就多有嫌弃,也不曾明面上闹得很难堪。   可皇后一出手,就拿着王相“祭天”了,着实叫人心惊,不得不说声“佩服”。   一时间,她王兰君“女君子”的好名声飞快复苏,成为京城里外人人皆知的事。   只此令一下,王家少不得又想方设法找上皇后。   王家曾经想让王父辞官,将京城这脉迁回老家去,免得被未来大皇子、二皇子争权夺利牵扯进去。   可那时皇后只是被困在深宫的病弱妇人,绝非现在可以随手罢相的“真国母”。   情势已变,皇后怎么不知变通,竟在此时罢免了她亲父的丞相之位?   如今王家明明可以靠着皇后,当一个被处处拉拢讨好的中间派,既不得罪人,又能得无数好处,经营得好,说不得推动大局,择出最有利家族的新君。   只这回迎接王家母女的是虹芳,见王父的是顾明朗,他们压根见不着皇后的面。   摆平了国丈后,顾明朗揉揉发胀的额,找到避而不见的皇后。   “娘娘,您这下可出够气了?”   “顾千岁何出此言?”王兰君道,“罢免一个什么都不干的官,不是你应尽之责?”   “是圣上不想叫人看轻了娘娘娘家。”   “为着你顾千岁方便,为了他整日里游手好闲方便吧?”皇后把两人一并嘲讽上,在政事厅的另一侧翻看起各地呈送上来的折子。   顾明朗送到皇后桌上的,都是他看过、或给过批示的折文。   皇后此时只翻看,熟悉各地情形,并不动笔作任何改动,令得顾明朗心头稍安。   圣上那头他护紧了,必不叫圣上如当初那般面临杀机,此时皇后也只凤仪宫那点人,手下势力不如往昔;政务这头,上传下达的也都是他的人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顾明朗想到皇后借罢免王相扬名,只咋舌皇后的心狠,随后又忙碌起来。   接下来,就是依从二人协商内容,将一群皇子放出去办差事。   ***   顾明朗挑好地方,到处丢皇子。   朝臣想立太子,不是不立,历练历练,瞧瞧哪个更厉害不过分吧?皇后也大力支持。   拉了皇后作幌子,顾明朗感觉办事像回到了当初,他的命令执行变得丝滑起来,不再有那么多阻拦。何况圣上也早有布局,两位皇子已成相争之势,争抢也是需要底气的,证明和历练都少不得,推动起来不难。   大皇子宋承宇、二皇子宋广骏各领了一地赈灾的差事;三皇子宋云志去了新矿上,负责监制官银;四皇子宋怀信则成了急往北地筹集军粮的天使;再往下的五六七,三个小皇子凑到一块,合发了一个平叛任务。   但说起赈灾来,朝中给不了多少钱、粮也没有太多,明摆着是要压榨宋承宇和宋广骏背后资源。   矿上和筹集军粮两桩,一桩差事没什么好说的,另一桩则是很容易倒霉的差事。   再有平叛,宋齐光刚来了个大型旅游,能够调用的辎重都缺,还有个宋宴清人在别宫,也不知道何时能出发……。但这事儿巧在两个能打,一个母家背后有钱,怎么看也都不简单。   不提细节,反正皇子顾明朗是如同他应承皇后的那般,都安排了出去历练。   皇后王兰君看着顾明朗顶着他那张文气的脸、却扣扣搜搜算计的模样,再浅算了一下宋齐光花出去的银子,一时不知该说这位“千岁爷”些什么好。   一味盲从,纵使无心误国,却也真误了国。   如此穷酸的“仗”,她上一次打,还是宋齐光刚即位那阵。   不过对于忙碌至极的顾明朗来说,便是耶瀚行请辞的折子都引不起他太多关注,哪里还管得了皇后如何看他。   ***   对于别宫的宋宴清来说,京城里的事都远得很。   宋宴清在别宫里带带学渣,身体已经快恢复如初,各方面都慢慢捡起来。   他读书练字、也习武练自己的五十个兵,偶尔会去府城里逛逛,听些各地流行的传闻。   收到信才能知道些落后的真切消息,诸如朝臣吵着要立太子、闹着要见宋齐光、贵妃在宫中寻机刁难顾明朗等事,最近消息都没连载到皇后出了凤仪宫。   但就在几天后,他发现自己本有些停滞的粉丝值,又开始嘎嘎乱涨,而且好多都是大笔一点的数值。   这代表着,新涨的粉丝群体“质量”可能异常地高。   哪来的涨幅?谁帮他扬名了不成?   不久后,快马加鞭的信使赶来别宫,前来宣旨。   宋宴清听完圣旨,呆呆地问道:“兵马、粮草辎重多少,为何圣旨上不曾明确提到?还有,我可要先回京?”   情况很复杂。   平叛的地方离他这儿有点距离,但他回京是去平叛地方的四个远。   还有眼前这份圣旨,宋宴清感觉上面每个字都不靠谱。   他抓着传旨的太监:“你是不是假传圣旨,意图害我?!”   那太监激动地解释:“七殿下,圣旨哪有假的!奴才哪有那个胆儿矫诏。” 第078章   面对传旨太监的解释,宋宴清表示他不信:“你说清楚,圣旨内容为何如此含糊?”   “又不是奴才写的!”传旨太监头大,他真心没法解释。   宋宴清好心给出他正确的解释之道:“那你总知道为什么吧?与我讲讲,不然我还得怀疑你所传圣旨的真假,考虑要不要将你送官。”   话说明白,这太监明白过来——这位殿下想要打探京中消息呢!   正欲开口,又有硬物被塞到自己袖子里。   传旨太监奔波的疲意都减了不少,跟宋宴清说起他走前京城的情况。   呈送圣旨自然耽误不得,因此这太监一路赶来并无耗费太久时日,消息都还挺新。   皇后被圣旨迎出凤仪宫、以及朝臣关于立太子的争执、千岁给皇子们分发差事……   “奴才走前,两位殿下的差事还在朝中吵着呢,这会儿哪能立时就掏出钱粮来平叛,殿下得耐心等上一阵。倒是三殿下、四殿下处,奴才出京时就听说快启程了。”   传旨太监的消息可比宋宴清收到的信“时新”太多,令宋宴清很快反应过来局势发展到了新一步。   他又请这传旨太监一道用膳,细致地问了些细节。   换作其他皇子,对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太监,多是会叫手下的太监宴请。但宋宴清还不会摆架子,因着这份“礼贤下士”,还真问出不少要紧的。   有朝中太傅耶瀚行辞官之事,也有后宫里二皇子、五皇子的母嫔闫嫔晋升成了闫妃、连带王婕妤也因为这波助力成了嫔……   “不过王嫔娘娘升了位份,好像就不那么得皇后娘娘喜欢了。”   “再喝两杯,展开说说。”   宋宴清大方地给对方倒上御酒。   传旨太监喝得不少,头脑也有些晕了,说话开始不过脑:“王嫔本来差不多日日都要去凤仪宫,后来去了两趟,凤仪宫都推说皇后娘娘不在。据说有一回是真不在,有一回则是假的不在,后来王嫔便不去凤仪宫了……”   宋宴清心说不去倒也好。   此时皇后出了凤仪宫,只怕不是想当那木偶的,她必会参与进政事。前期的低调蛰伏,只是过渡期罢了。   以王婕妤、不,现在是王嫔的政治意识,离远一些其实才是最安全的,说不得,也是皇后故意所为,有意让王嫔远离她。   就算是宋宴清自己,最好也不要胡乱参与进去。那些涉及权利、人心和利益的拉扯,并非他所长。   让人把传旨太监扶下去休息时,宋宴清就做出第一个决定——接旨后不回京。   既然圣旨上没提到让他先行回京,那他在路上与“还不知道在哪的平叛军”汇合,自然也可以。   再则朝中既要考虑赈灾、还要考虑平叛,忙得厉害,还不知道要安排多久,才能调出一只足够平叛的大军。只从时间上考虑,回京也不是个好决定,宋宴清自认为他的时间颇为珍贵,不想浪费。   除了回去安他阿娘的心,还有看宋齐光躺板板,宋宴清不觉得有其他回京的必要。   随后宋宴清自己也离了用膳的待客厅,消食一路走到别宫大门之外。   门外是他已然熟悉的景象,宋宴清的目光越过田野和丛林,落在那日他初与流民相见的地方。   当时挖出的征人尸骨,靠着那些流民的好心得以再度入葬。   当时宋宴清看到了一片的新起坟包,他那时也没注意到——坟包都是新起的。如今想来,是流民闯进别宫后短短几日,就挖出了那许多尸骨。   后来,那些流民应当也有不少死去。   要被平叛的乱军,又是一支怎样的队伍呢?其中有多少是反叛的武力部|队,还是又一支流民凑拢的平民队伍?   宋宴清从府城听来的那些小道消息,只能凑出“水匪大军”这样的消息。   别宫中的其他人,多是跟从宋宴清留下的兵士,平时不会随意外出;而那些新的留守人,一个个连府城都不去的,也没哪个消息通畅。   平叛的“军队”未至,他既不回去,当先行打探些消息。   当斥候,这是宋宴清的第二个决定。   不待送走传旨太监,宋宴清就让展勇先行准备,也通知下去——他们将成为斥候队伍,将先一步出发,去叛乱之地打探、收集消息。   准备这一步,也囊括了“消息收集”。   他们怎么去叛乱之地、路上会遇过那些地方,需要注意什么势力,叛乱之地往常又是如何……都是细碎又重要的事。   至于宋宴清自己,他准备再“加下点”,努力吃吃喝喝就是他的紧急任务。   不过紧急任务进行到一半,别宫开始发生一些古怪事。   居然有书生说仰慕他,特来拜访。   宋宴清懵逼地接待了人,方才知道他这段时间那些“高质量”粉丝从何而来,全靠他的好先生——耶瀚行给他发新物料!   不愧是靠近八线的水平,居然有粉丝自主创造物料。   而物料的好感加成作用,这才促使他人远道而来。   话说到耶瀚行因为担了个太傅,扩展开来叫太子太傅的官职,往日里教教皇子,群臣从来不多关注他。   但自从宋齐光倒下,群臣在太子这事上又起了心思,又明着有两方来争抢,战火烧到了耶瀚行身上。   问他谁能担当太子之职?   太子太傅在太子的事上说话,可绝对有份量。   耶瀚行回老家守孝三年才回来,与皇子们虽有旧情,但总归不如当初亲近、了解,哪里就敢胡乱开口,断言哪个更适合太子。   要说当初这太傅落到耶瀚行身上,是因为当初朝中臣子们提出要给皇子们选新的先生,从而吵了起来,宋齐光听得烦,抓住群臣中说要选“品性最佳、最有才华”之人的话柄,抓了耶瀚行出来,纯属胡闹之下的侥幸。   最初勉强定下少师。耶瀚行虽无太多政绩,可他素有才名、在民间名声更是极好,曾有靠一首诗就止戈的美名、亦是好些艺术方面的能人,更是翰林那清贵地方的老人了,闭上眼睛也能给个高位虚职。   可他们的圣上反而不乐意,在了解过耶瀚行后,骂了一通人,直接给了太傅之名。   耶瀚行起先战战兢兢许久,后面发现自己就是个“教书先生”,才开始自在当他的教书先生。   说回宋宴清身上,他见了好几个书生,发现引发耶瀚行辞官的原因竟还有他一份。   对于他放走流民,宋齐光下令揍了他,耶瀚行气得不轻,当夜就怒气冲冲地为他写了文章,赞他“虽为少年,仁圣心肠”。   要不说文化有力量,宋宴清放流民、挨板子一个多月,可没人特地来看他,耶瀚行用笔杆子给他神仙一样夸了夸,便引发了新热潮。   此行辞官后,耶瀚行的行踪也不是直接回老家,而是朝着别宫而来,说是要来看看他。这点在他的文章里有提到。   据说到了四春县,耶瀚行又打破了他久不作诗的规矩,为宋宴清作了诗。   又引得那些仰慕耶瀚行品性、才华类的书生激动不已,跑来“参观”宋宴清。其中最狠的,做到了日行三百里。   宋宴清:牛。   不换你传旨可惜了。   得知这些消息,宋宴清决定晚点出发——至少与先生耶瀚行见上一面。   他还好心邀请了几个耶瀚行的狂热粉留下,坐实他“是个大好人”的事实。   至于那些书生围观完小圣人,想要跟他探讨学问?   宋宴清表示:请想想我上一份工作是什么?   人在备战期!除非你跟我谈论叛乱之地的消息,不然还是不要浪费“前将军”的宝贵时间。 第079章   几日后,耶瀚行在一个晴朗的冬日到来。   冬天的寒冷早已来临,看着暖和的冬日驱不散那股冷意,但眼见橙红光芒,却也能叫人心头浮现灿烂的光彩。在这种日子,倘若寻得到避风处,想来也能得到一阵真正的暖和。   宋宴清带了几个人,远远地去接他。   望见马车帘子掀开,露出耶瀚行那张乍看平平无奇、却充满真诚的带笑面容时,宋宴清便有种冬日突地变暖的感觉。   “太傅。”宋宴清见着人,习惯性地叫上从前的称呼。   马车里的耶瀚行摸着他的长胡子,笑着纠正道:“某现在可不是太傅了。”   “先生?”   “可。”   “先生,您来得太慢了,等得我们心急如焚。”当着耶瀚行的几个狂热粉,宋宴清直抒心声,而后他的鼻子抽动了下,问道,“怎么一股……香火气?”   “就你鼻子灵。”耶瀚行道,“方才去拜祭了那片征人坟。不太好找,颇废了些功夫。”   宋宴清喉结耸动了下:“先生还去了哪些地方?”   “云志、怀信与我所谈之处,皆都去过。”   说到这儿,耶瀚行目光越过宋宴清,落在其后的几位书生面上:“诸位也辛苦了,其实不必迎我这闲人。”   “正心先生何出此言!”   “我等仰慕先生风采,再迎十里又何妨?”   在一众捧自家先生的话里,宋宴清觉得不说点什么,显得自己这学生不上道。   于是他开口道:“早知先生要辞官,当去京城迎你的!”   “七殿下,尊臀方好多久?”耶瀚行看他身|下一眼,催道,“还是快上车来吧,到了地方再闲聊。”   宋宴清上了马车。   辞官后,耶瀚行只用普通规格的车马,两人坐着靠得还挺近。   宋宴清看耶瀚行一眼,没说话,但望着自己的大粉头子目露期待。   第一次拥有太傅级别的粉头,激动!   没想到耶瀚行有些嫌弃地说:“怎么用如此古怪的眼神看我?”   宋宴清:“先生没什么想对我说吗?”   耶瀚行笑起来:“那确是有的,我有一言替王嫔带到。”   耶瀚行清清嗓子,努力模仿过了两个人的贴心话:“你个憨包,一天天的寻死,死在外头算了!把你娘一并吓死最好!”   宋宴清看着耶瀚行的努力装出来的骂人脸,头发发麻。   他弱气地问:“我阿娘还好吧?没真气着吧?”   “我不知后宫之事。”耶瀚行如此说。   见宋宴清眼巴巴望着,耶瀚行才又道:“听说王嫔是个坚强之人,圣驾回宫第二日,还去了凤仪宫,只妆容甚厚。”   “多谢先生。”   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耶瀚行定有心关注过。   宋宴清又想,他其实也有些不敢回去,怕见着他阿娘。女人的眼泪,可怕得很。   耶瀚行又道:“我原本十分认同你,但听到王嫔带来的话,又心中愧疚。你亦是他人的儿郎,与其他人一般可贵。”   “再有下次,切莫行如此险事。”   “不会再有下次了。”宋宴清神色坚定,对耶瀚行道,“我又成长了一些,时局也发生了大的变化。”   宋齐光人倒下了,他料想中的储君争夺却“不负其望”,真正在天下间开展。   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宋宴清只看好大哥宋承宇。他大哥那样的人,绝对不会随便杖责兄弟。   说起时局,宋宴清不得不问一句:“先生,朝中储君之争,没到迫你辞官的程度吧?”   “早晚之事。”耶瀚行叹口气,“再说,你等也不需要再拘在上书房读书,不需要我了。”   “瞎说,我眼下就需要先生得很。”   宋宴清跟他说起乱民平叛之事,表明自己想要先过去一趟的想法。   耶瀚行便掏出肚子里的干货来:“那地方其实你曾了解过,离南陵不远。”   上书房里,众人曾议论过南陵。   宋宴清摸出揣在怀中的地图,将之展开来。   耶瀚行看他一眼:“七皇子准备充分呐。”   但只调侃一句,随后耶瀚行的手在地图上指点起来:“南陵在此地,我们再这处,乱民之地在这。”   “你观此河,虽弯曲多道,但主流却恰好近三地。”   “冬日里的风向,这一段多顺流,你要是过去,此时绕道去乘船极为方便,只需要二三日。但再晚些,就不合适了,得尽快出发……”   船只顺风借力,速度会非常快。如此一来,去乱地的问题解决了大半,且节省时间。   宋宴清像个好奇宝宝,问得很详细。   不过耶瀚行反夸他:“好生仔细,问的也关键,看来你从封将军哪里偷师成功了。”   “我路上也看书,还请教其他人。多谢先生不嫌我啰嗦。”   待谈完风土人情,耶瀚行就收工。   他有些忧愁地叮嘱面前令自己也心折的学生:“如何探查消息、如何收服叛民,实非吾所长,你须自己细想周全。往日之事情急,你年少仁心,无法自控;然日后千万事,为天下万民,也当留有用之身,莫要拘泥一时小节!”   最后是一句无奈至极的感慨:“于苍生而言,有时千人不如一人矣。人死了,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宋宴清看他神情,就知晓他口中惋惜之人——并不是自己。   当是个真正死去的人。   宋宴清安慰他道:“先生放心,我怕死的。”   “盼你言出必行。”   耶瀚行心说,口言怕死之人,却行不惧死之事。   耶瀚行在七皇子身上,已然看到了许多那种人的影子。他也知晓,相劝的话总是无用。   但总要说上一说,说不得何时就起了用处呢。   耶瀚行于别宫暂歇后,别宫一时更为热闹起来。   两天之内见了很多人,宋宴清再次认识到了“有文化”的力量。   那种力量足够他即刻死了,也能在这个时空的千百年后,让不少人铭记他。   运气够好的话,或许还能加入“假如宋宴清当年没早死,那一朝当如何如何”的宏大话题。   当粉丝值刷刷涨到八十万时,系统表示很心痛:【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网络,信息传播速度太慢了。】   宋宴清表示赞同。   ——“就是就是。有网的话,我们不分分钟完成任务了。”   没时间享受自己“出名后”的感受,宋宴清挥别耶瀚行,带上自己的五十兵马外加李福一个太监出发,踏上斥候队的道路。再不走,万一河道不好走就麻烦了。   五十兵马分做了三队,先后出发,宋宴清这队在最前面,共十七人。   绕路赶到乘船处,遇到第一个小麻烦。   宋宴清把目的地往前放,又加银子,才找到合适的船愿意搭载他们过去。   船上的船夫不解询问:“那边乱着,公子怎么还要去?”   宋宴清想跟他学点河上的东西,开始给船夫哥编故事:“我父亲病重,但家中颇有余资。”   “那公子更不该此时出门啊!”   “我胞兄在外行商,还不知晓这消息,父亲卧病在床,愿望便是再见兄长一眼。”   “公子孝顺。”   展勇李福等人支棱起了耳朵。   “可我家中兄弟也多,还有些不同胞的兄弟。我年少不知事,又颇为纨绔,父亲不喜,如何争抢得过他们。”   “想我父亲的家财,昔日母亲嫁妆可曾立下汗马功劳,可父亲却不记得昔日之情,将母亲无情拘在一方小院,清苦度日……”   宋宴清连说带演,表情真挚。   船夫听得很是感慨:“你们富贵人家,可真是……情况复杂啊。”   面前的小公子口风一转:“大哥,若是寻不回我胞兄,只怕日后我难矣。不如你教我一二河上的本事,好叫我增添一二找到兄长的希望?”   船夫哥立马清醒过来。   “公子,得加钱。”   宋宴清:“本公子像是那种不给钱的人吗?”   宋宴清给钱很大方,但给完钱,还把展勇等人也一并叫来听课。   他们一群都是北人,还真缺少这些知识。   船夫看着十几个大汉“学生”,也不敢再提加更多钱的事了,老实讲解那些基本好懂的行船事宜。   船只在冷冽的风中顺着涌动的河水往前,掠过两岸枯黄的地、险峻起伏的山、和似一浪一浪涌动不息的沿河村落田庄。   ***   遥远之处,京城里的赈灾队伍还未出发。刚给群臣补完俸禄的顾明朗却知晓快了。   储君上位,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好处,此时不做事,不付出代价,如何获得“人心”。再拖下去,灾地附近出身的官员都会不满,官员们亦会因此而疑心小气之人是否可靠……   很快,宋承宇率领的赈灾队伍先行出发。   按理来说,宋广骏背后有皇商闫家,该是那个更早之人才是。可惜发生了倒转。   而宋云志和宋怀信早在路上了。   比起老大老二来说,这两位日子要好过得多。   宋云志的差事本就最轻松,未来妻家——王家这头还给了点支持;而宋怀信出发前找了好几次大皇子宋承宇,去北地筹粮,为的可是封家军。光靠宋怀信,大皇子和封家人哪能放心,所以凑了人手出来,宋怀信只需当个“吉祥物”就行。   ***   船在河面上行走了两日半,靠到岸上。   没到真正乱的地方,但后半日行在水面上,已经能看到受伤的浮尸。   船夫哥听了两日富贵人家的故事,望着年轻公子哥,想着自己身上多出来的银子,好心道:“小公子,你们保重!”   宋宴清朝他挥挥手:“你也保重,早些回家。”   下了船,还得赶一段陆路。   但十七个人中,有四个晕船倒下。短暂休息了一日夜,打探一二消息,继续出发。   由于要去的地方太乱,车马行都停了生意,买马则太招摇、而且一时买不到十多匹,所以——得腿着去。   宋宴清被迫开启暴走模式。   一天后,曾经俊俏过但变得灰扑扑的公子哥抬头望天:这古代到底是哪些人想穿越过来啊? 第080章   路途已行至大半,没有返回后悔的余地,只能吃着灰继续用双腿前行。   宋宴清走在靠前的位置,身边紧跟着李福。   展勇对于护卫之责颇为上心,即便宋宴清如今是队伍里武力值最高的几人之一,也不影响他硬要带人走在前面。   宋宴清坚信展勇不是为了少吃灰要走前面,一定是担忧他这个皇子的安危。   这日早晨出发没多久,路边突然扬起的大量灰尘证明了展勇担忧的必要性。   随着扬起的灰尘而来的,是一手提着树枝搅动尘土、另一手抓着些奇怪武器冲上来的人群。   最前方的展勇呵一声“结队!”,就以他为前方,替后方人挡住。   宋宴清口鼻蒙着布,当下将布巾再往上一拉,快速握紧了手中剑。   他眯着眼,从缝隙里打量从路两边冲下来的人。   人数不少,乍一看就有二三十人之多,但紧急之时没工夫细数,只能辨认出来多是一些瘦巴巴的中年男人和青壮年男女,手中武器寒酸得很……   宋宴清出声提醒:“三十多人,没什么好武器,有男有女!”   只消这一声,就能让队伍中人心安定。   会被宋宴清压着打的展勇,更是在此时展现出了非凡的勇猛气势,两下将带头的人砸趴下!   随后宋宴清等人再上,这群抢劫都不带台词的乌合之众发现两方差距太大,败退而逃。   可部分冲在最前面的人根本没机会逃跑,尽数被展勇等兵士拿下。   斥候队第一战战果总结:   俘虏:10个,八男二女。   战利品:木棒、树杈子许多,一把斧头、三把柴刀。   宋宴清补充:竟然没有菜刀,差评。   将拿下的这批人拷问一番,得知是一批本地的百姓,都是家中极其贫困的那种。   听闻乱军就要打到他们这儿,便打算干干抢劫抢点东西,再找人换点钱粮带上逃命。   结果新选的老大十分不靠谱,竟然不看清队伍就带头冲下来送了人头。   至于原本的老大,前几日带着人去投了乱军,眼下或许已经到了。   宋宴清听着这些人怕死地求饶,眼神飞到不远处的山坡上,还看得到地鼠般冒出来的人头。   但如何处置这批人,实在难搞。说良民绝对不是什么良民,至少有好几次团伙抢劫经验,但队伍破烂成这样,说明行动力不行,没到可以随手砍了的地步。什么徒刑、流刑……那也不合适宋宴清等人此时用。   宋宴清对展勇道:“些许小事,随你处置。”   当老大果然还是快乐的,可以推锅。   展勇简单提出想法:“给领头的打一顿,再把男的上衣都扒了?”   这群人没了武器,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了,闻言顿时哭嚎起来。   宋宴清:“揍,扒。”   于是兵士操起刚刚缴获的战利品大棒子,给抢劫的头头来了顿木棒炒肉。   揍完了,再将男的上衣全扒掉。   从穿着破烂晋升到赤身瑟瑟发抖的排骨精,想来这群人从此以后能对抢劫有个更为全面的认知。   带上战利品,宋宴清等人继续往前。   傍晚时分,卡在一座名为“瞿苹”的小县城关门前进城。   “大哥,为何城门关得如此早?”展勇感觉此地城门关闭得过早,日头离落下还有好大一截呢。   “废话什么?该进来进来,不进来就出去!”   城门口的兵卒对着外地人没什么好脸色。   外地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这儿情形有多危险,万一叛军真打过来……那可就都完了。   县太爷说了,叛军一时半会过不来,叫大家伙别担心,急吼吼地乱跑出去才危险。但有的人就是坚信自己消息更灵通,已经先一步带着家财和家小跑路,弄得剩下的人人心惶惶。   看守城门的兵卒也为此担心,他家中不算特别富裕,可也有份正经工作,颇有余资,家中还有年轻的妻子、妹妹,怎会不怕那些乱军。   而且天地虽大,他们一大家子人一直在瞿苹住着,亲戚也要不就在县中、要不就在附近村落,纵是逃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宋宴清一行人交了铜板进得城中,第一件事是找住的地方,但事情并不顺利。   客栈大半关了门,换了好几家才成功入住。   李福松口气,今日他家殿下总算不用睡破野庙了。   昨夜赶路没寻到合适地方休息,就近只找到一座凋敝的荒郊野庙,条件过分简陋,一行人都没睡上好觉。   叫店家准备上些吃的,烹制饭菜时,众人轮番洗漱。   宋宴清得到了洗澡优先权,最快搞定,站到掌柜的柜台边,跟掌柜的闲聊。   话题从城门口开始,到城里一些早早关闭的店铺和客栈。   掌柜的叹气一声,将现在的情形道来,并且问道:“小公子,你这时候跑到这儿来做甚?若是没事,还是归去的好。”   “我来寻我胞兄——”   宋宴清把编给船夫哥的故事再拿出来,重新讲了一遍,不过有些事说得含糊了些,避免掌柜的考据。小城里的事儿就那么多,宋宴清编造的故事当然经不起现实的考据,只得利用些艺术手法。   听完逻辑链通顺的故事,掌柜的先表示了同情,随后就道:“可是小公子,听你描述,你兄长不曾在城中出现过,许是并未在瞿苹休整。”   “奇怪了,那兄长会走哪条路?”   宋宴清露出满脸疑惑,好像他不知道另一处县城可供船只停靠点。倘若在以前,路过的人都不会经过瞿苹。   掌柜的上了这个当,用当地人的优势给这不怎么出家门的公子科普周边地理环境。   同时憨厚的掌柜发出警告:“但再往前,可就是叛军的地盘了。小公子,我劝你冷静耐心些,还是在外等候,莫要鲁莽。你要是再有什么事,你家中母亲如何承受得了?”   宋宴清套到消息,撇撇嘴,神色别扭地道:“母亲才不会担忧我呢,她只挂心出色的兄长。”   剩下的故事消弭在老板娘端上来的饭菜里。   啃了两天干粮后,现在饭菜变得格外地香。   吃饱后,宋宴清才撑着下巴,想起自己那个天才般的亲哥哥来。   或许在现代,“他”已经成为了科学家?总之宋宴清穿越时,他那位哥哥已经靠着智慧干出来一番成就,受到国内外广泛关注。   强行对比起来,货比货得扔。   但人和人之间,却不是非得比较的吧?宋宴清只是走了一条,他能走且喜欢的路而已。   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宋宴清摸摸肚皮,继续回去找掌柜的闲聊。   夜色渐深沉,头发也干了的宋宴清钻进房里,倒头睡下。   夜半三更时,原本陷入黑暗的小城忽地又被点亮,火光自城门口处蔓延开来,遍布整座城。   不等那火光蔓延到宋宴清等人住的客栈,外边的踪迹就被守夜之人敏锐发现,唤醒众人。   然而城中如此,又能往何处躲藏?   白日里侃侃而谈的掌柜此时抱紧了妻小,面上堆满了惊恐和茫然。   宋宴清用力拍了一下掌柜的,痛得掌柜的倒吸冷气,也清醒过来。   “叛军应当是被偷放进城了,掌柜的,你看哪儿更安全些?”   “县衙?”掌柜的列出自己心中最安全的地方,随即又否定,“不行不行,县衙挨着粮库,恐怕是叛军的第一目标。”   想着叛军还不错的名声,掌柜的一咬牙:“在后门,去西二街,那边应该最安全。”   客栈位置好,一片儿都是商户,被叛军抢的概率很高。东西还是次要,此时人命的安全第一。而西二街则住着瞿苹最普通的那些人,相比来说也更安全。   宋宴清人生地不熟,和展勇对视两眼,跟上掌柜的一家。   看掌柜的气喘吁吁,抱着孩子跑动体力不支,展勇还让一个弟兄出手相帮。   于夜色里穿梭,深夜更冷的风扑打在脸上。   宋宴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叛军接触,当下一边跑,一边看着听着此时的景象和动静。   点亮的火光中,已开始有嘈乱的声音从中漾起。有距离宋宴清近在咫尺的脚步跑动声,有远处金属、□□与木材碰撞的剧烈动静,不同的人发出惊叫,火把噼啪地燃烧自身……,这一切在刹那间狠狠地震醒这座本已沉入静谧夜色的小城。   夜色中让声音显得更为洪亮,落在宋宴清耳中也更清晰可闻。   他深呼吸,让耳朵工作得更为认真,并从中仔细地判断出来——除开惊吓外,似乎惨叫声并不多,且多数集中在热闹的主街,也就是宋宴清等人逃离的地方。   和他们一路行来打探的消息没有太大差别,这支混杂了武装军队、流民、百姓、甚至多股家族势力的叛军,还尚有秩序可言。   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放开的抢杀掠夺,可以在一夕之间将傍晚时分只是过分宁静的小城变成人间地狱。   眼下的话,算是地上牢笼?   宋宴清感觉脑子不太够用,凑合想出来一个词,随即便不得不将注意力投注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小支叛军身上。   这一支叛军像是跑错了地方,略微有些茫然地站在街对面,看着他们。   其中有个人眼中闪过贪色,凶恶道:“想逃跑,把东西都交出来!”   掌柜的哆嗦着嘴,但飞快开口:“大爷们,这里是西二街,最没钱的地儿了!”他识趣地递出怀里的荷包,“这是小的的孝敬。”   对面的人收了荷包,扒拉开一看,眼中贪色却是更浓,甚至自信起来,仿佛坚信自己等人逮住了大鱼。   这得怪宋宴清带的人太多。   他们又因为想护着点掌柜家的孩子,将他们一家人簇拥到了中间位置,造成了大误会。   叛军只会想,有这么多护卫保护的肯定是大富之家!兄弟们发达了。   军中规矩说了不许抢穷的,但这些大富鱼却是可以的。   瞧着展勇等兵丁能打,这一支叛军给了点面子,先动口:“这点东西糊弄谁呢,把金银、地契、铺子的契约都交出来了,我们就放你们走!”   掌柜的哪有那许多金银、地契、铺子,他全家的硬性资产就一客栈,当下苦着脸颤抖。   宋宴清挥了下手,示意自己的人往旁边儿站。   一瞬间后,掌柜的一家便被分了出来,也叫对面的叛军看得一愣。   掌柜的立马也反应过来,一边上贡,一边解释道:“这些跟我们住一个客栈的,外地人,跟着跑罢了。”   接着宋宴清也掏出荷包来,上交一份。   后头的展勇话不多,但脑子够活,带了几个人分出来,老实交个荷包,假装大家不是一伙儿的。   得了好处,但没预想中的多。这一小支叛军不少人面上露出不满足的神色。   但他们的确是跑错了地方,他们该去西一街。   此时便有人出声提醒一句,莫要耽误了大事,一群人方才转身。   刚松口气没多久,却是方才离开的一队人又回来了,且有刀/剑的寒光闪烁。   “老实背身贴墙站好,让我们搜身!”   宋宴清等人并无火把,深处黑暗之中,手边的武器也努力藏了。   但终究扒了出来,金戈撞击的声音响起。   宋宴清一只手执剑,另一只手护着没什么战斗力的李福。   但只一只手一击的力道,也足够让对面的叛军兵卒掀翻在地,面露惊骇,让这一队人心生悔意。   剑尖意外飞出红雪。   宋宴清小心了些:“尽量少杀人,多抓活的!”   他声音落地之时,街道外也有一道洪亮声音响起。   ——“多谢诸位好汉留他们一命!” 第081章   有宋宴清与那从远处骑马奔驰而来之人的声音接连响起,正在打斗中的两方人马听进耳中,都收了些力道。   宋宴清踹开一人,横挡于对方人群的前方。   见识过宋宴清大发神威,贪心人自然也晓得找错了人。如此打下去,那怕有大部队帮忙报仇,只怕脑袋今夜也要掉在这儿。   马上的人随着马匹嘶啸声再近前,大声喝止自己的手下:“住手!”   闻言宋宴清对面的人开始后退,听话得紧。有怕死的缘故,也说明来人威势不小。   两方止戈,宋宴清抬头望去,看见一个在此情景之下仍面带浅笑的豪爽男子。   对方看着三十多岁,留得满脸炸开的络腮胡,在夜色里像只黑狮子。他身穿一身棕黑铠甲,手持长枪,身下骏马成色不差,属于普通人买不起的骏马。   在他身后,跟从者举起火把,将他照亮。有人唤他——“三将军”。   宋宴清听到称呼,将人与自己打探到的信息对上号。   三将军,叛军中的三号人物,原是个大县的县尉,据传摊上个贪得恨不得从县里“地皮”上往下刮个十八层的狠人。叛动最初就是在三将军所在的县中发生,而后如火烧秋后的枯黄平原,响应者众,一火燎原了。   三将军来到宋宴清等人前方,爽朗地开口:“近看才知道原来是位少年豪杰!”   宋宴清将宝剑收入剑鞘,客气道:“三将军过誉了。”   “你知道我?”三将军从马上下来,继续道,“方才见小英雄你一人挡几人,当真是力大无穷,令我歆羡。”   随后他瞪向自己那群落败的手下:“你等不尊军令,犯了军规,又私自对百姓动手,罪加一等,回头等着领罚吧!”   “将军饶命,我等知错!”   知道这位将军手段的一群人慌乱跪下,开口求饶。心中更少不得哀叹倒霉,竟然撞到了枪口上。   “还不谢过这些豪杰留你等小命。”三将军道,“若非人大度,我来晚些,你等今夜都得去见阎王!”   在这些人转头怪异的道谢声中,宋宴清开口道:“将军,不必如此。我等又不是什么杀神。只是他们一再索要钱财,明明走了还回头来动手,一幅要杀人夺财的模样,才不得不动手应对。”   “小兄弟跟他们客气什么,当得当得。”三将军面上笑意更深,关切问道,“听你口音不是当地人士,怎会出现在此地?”   两人只这匆匆一次见面,并无什么交情。然而对方如此热切,满脸都写着一个词——必有图谋,能图的自然是方才宋宴清显露出来的好身手。   莫不是要招他这种“猛将”当手下,好为叛军冲锋陷阵?   眼下宋宴清头上正新顶了个“虎威平叛将军”的名号。   宋宴清心情古怪地用老话回答:“来寻人,其他不便告知将军。”   说到后半句话,宋宴清眼神警惕地扫了眼被三将军挡在身后的一群手下。   三将军顿时嫌弃手下这群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是不顾他们万民军的军规和名声,生生将一个好苗子给吓得不相信他。   三将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面前这少年力大无穷,身后的人也都是精壮汉子,绝对是好手。若能招揽这些人入伙,便可强力填充眼下万民军匮乏的“将领”级别队伍。   “小兄弟不愿说私事便罢了。我观你极合眼缘,不如我们寻个地方细谈?”三将军说着,还豪爽地将手搭在了少年肩上。   李福瞅着这幕,立时就想拍掉这人的手,想着这是在被叛军攻下的城中,方才控制自己的冲动。   “三将军想谈什么?我只怕有事,帮不上——”   宋宴清话没说完,自三将军来处又有一队人跑来。   “三将军!县衙已经攻下了,左将军等人请将军过去主事。”   奇异的是,这出声的人宋宴清见过,正是那个为拖延时间、讨要新鲜马粪的年轻流民。   近两月不曾见,若非对方声音变化不大,宋宴清又对声音敏锐,险些没能认出来气质大变的青年。   对方识得他!   宋宴清脑中警铃大作,不敢赌对方记忆不好、认不出自己;或是知道自己对他有份恩情在,心怀感恩。   他抢先开口,对那目光望来、面带惊讶的青年说:“是你!你隔壁的妹妹可用上了那日你求的药?”   忆起自己给这青年丢过份止血药,宋宴清又稍带关心问他:“你自己的伤可好了?”   三将军诧异道:“小兄弟认识梁山?”   “梁山?”宋宴清笑着赞了句,“好名字。”   宋宴清解释道:“我认识他,却是今日才知晓他的名讳,就如同将军眼下一般,识得雁七,却不知雁七之名。”   “燕子的燕?”   “大雁之雁。”   两人对话的功夫,梁山心神剧动。   他当然识得宋宴清,更知道对方不是什么雁七,而是七皇子。   从皇帝的别宫逃亡出来后,他亲眼见着父亲为了掩护他和母亲被抓住,也看到那些官府将流民不计来地通通抓了,据说要抓了送去皇帝面前抵消罪过。   梁山憎恨官府、甚至胆大到憎恨从前叫他惧怕不已的皇帝……!   他听闻叛军的消息,加上叛军又愿意给吃的,就投身了叛军。眼下他已经混成了一个个小头头,手下亦有十几人。   梁山盼着叛军有更多人加入,将那些官府通通打倒、抢了,将那些作威作福的恶人也通通杀尽。唯有那样,他这样的草民,才能过得好一些吧。   倘若眼前这个皇子,不是那个放走他们一群闯了别宫的流民的将军,梁山定然会揭露他!   可这个皇子是个好人……   三将军奇怪地问:“梁山,你怎么不说话?雁七小兄弟问你,那什么药,你隔壁的妹妹可用上了?”   梁山回神,摇头回答道:“没用上,我们走散了。”   自那日后,他再没见过隔壁的妹妹。   “难道兄弟是经营药材的?”三将军望着宋宴清,根据两人的对话猜测。   “不是。那药也不方便告知三将军。”宋宴清提醒道,“将军,有人寻你忙正事呢。”   “对了!老左叫我过去。”三将军一拍脑门,望着宋宴清道,“多谢你提醒,否则要误了正事。不过你这边?”   “劳将军派个人带我等安置吧,否则没人领着,怕是要冲撞了贵军人马。”宋宴清观察到三将军称呼人比较接地气,便抱拳道,“雁七先谢过将军了。”   “好说。”三将军想要拉拢雁七,感觉得派点效果更好的,当下点了梁山的名,“梁山!你留下吧,领雁兄弟和他的人去找个好地方休息。”   三将军利落地交待完事,飞身上马,还不忘回头对宋宴清说:“雁七兄弟,今夜没空与你秉烛夜谈了,明日等我!”   “好。”   宋宴清大方应下,也松了一口气。   三将军的贴心再合他意不过。   给足他时间,搞定没在人前暴露他的梁山应当不难。因为面前这人明明认出来了自己,却不开口,分明是偏向自己的,说不得就是他粉丝呢。   梁山就此换了份差事。   在目前还不算规矩的万民军中,这等事也常见,至少梁山身后的兄弟们从善如流。   梁山问道:“雁七公子既是外地来的,先前住在哪儿?”   “全福客栈。”宋宴清指了指眼下红通通一片的热闹方向。   旁边掌柜的一家望望着那边,都掉起眼泪来。虽说小命保住了,但一辈子生存的根基被毁于一旦,想着未来日子的艰难,如何能不难过呢。   这样的情形,此时发生在瞿苹县的许多富裕地方。   而且这样的结果,还是万民军的头领竭力控制后的结果。   当民众聚齐到一起,开始战争,就会有一股暴虐气息生成,人们不会视眼前的金银如粪土,平常时候的道德观念也随着秩序崩塌而土崩瓦解。置身于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所有人好像变了一个人,失去了自己往日的思想和一切,极少数人才能保持思考。   梁山心中的愤恨,反倒让他清醒着。   或许是因着宋宴清的“身份”,梁山竟然不知不觉间就将宋宴清一行人带到了瞿苹最好的一批宅子前。   梁山指了一座大院子旁边的小院:“雁公子看这儿如何?三将军应当会带人住旁边的大院,你住这边不会有人寻麻烦。”   “你想得很周全,听你的。”宋宴清直接点头,肯定梁山此人很聪明。   能提前猜出三将军的住处。听语气,梁山对自己的推断很有信心。   梁山带着人直驱而入无人小院。   宋宴清没问原主人去哪儿了,除了被抓了,没有别的可能。   进了院子,因为人多院子不够大而显得空间逼仄,梁山又开口吩咐自己手下的小兵:“太挤了,你们在外面等着我。”   “好!梁哥,你去。”   梁山独自往前走,走了一段,背后溢出冷汗来,冒出个怀疑自己蠢的念头来。   若是这皇子要杀自己灭口呢?   宋宴清自然不会杀他,一是自己救了他,何必再杀他;二是梁山也不知道有多少伙伴,说服梁山才是他的打算。   一路宋宴清也让展勇等人自己找地方安置,跟着展勇来到正中的主屋。   抵达主屋,宋宴清身边就只有展勇与李福二人了。   宋宴清挥挥手,连两人也叫他们站远些。   而后他望着梁山,开口道谢:“梁山,多谢你没在人前暴露我是谁。”   梁山则望着他,问了个关键问题:“贵人到这儿是为什么?” 第082章   听梁山的“回答”,可见他的确清楚宋宴清的皇子身份,故而才问他来意为何。   观梁山神色,认真且暗藏警惕。   是担心他不利于叛军吗?   从宋宴清的身份出发,他能对叛军干什么“好事”,用脚想也知道他大概率不怀好意。这也是梁山警惕的原因所在。   对宋宴清来说,他要做的就是骗过梁山。   可能是骗过的人不少,宋宴清很快想到了如何骗过梁山的办法。   他没回答梁山的问题,反而去问梁山:“正巧我也想问,你怎么在这儿?”   梁山想到自己离开皇帝别宫后的一幕幕,沉着脸道:“我等流民无处可去,这里给口吃的,不就来了这儿。”   宋宴清又问:“怎么与你那妹妹走散了,现下可与你家人还在一块?”   梁山望着面前的贵人,告诉他:“逃命时都跟被抓的鸡一样乱蹿,跑散了也是正常事。”   “阿娘还在一处,我阿爹被官府抓走,叫人打死了。”   梁山回忆着阿爹被打死的画面,似乎还能嗅到那天的血腥气息,难闻得厉害,令他作呕。   他忍着那些不适,目光直钩钩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这贵人是个好人,可终究不是他这等贱民,哪里知道普通人在这世道的艰难和痛苦呢。   宋宴清垂下眼,叹了口气:“节哀。”   过了两息,宋宴清又抬起眼,告诉梁山:“那下令抓你父亲的昏官也死了。”   梁山瞪大了他发红的眼,激动得握紧拳,身体往前,失控大声地问:“当真?!”   “当真。那些参与进来的官员,差不多都死了。”哪怕其中有个王家的,也一并被宋齐光砍了,俗称的通杀。   “阿爹……”   梁山的喉咙里涌出他呼唤父亲的哭声。   眼泪一点也不意外地落下,在青年的面容上划出伤痛的痕迹。   宋宴清没体会过失去亲人的滋味,但光是看着眼前这幕,心情就被那份真切的哀伤和痛苦所感染。   他闭口不言,安静等待梁山将心中的痛苦发泄出去。   此刻,所有安慰的话都是赘余。   梁山并未哭上太久。   知道大仇得报,他心中那些愤恨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宣泄出去大半,剩下那些则变得无力起来。   梁山擦了把脸:“多谢贵人告诉梁山这事。”   话落,他便想跪下磕个头示意自己的感恩。   宋宴清赶紧拉住他:“梁山兄弟,不必如此。”   宋宴清偷学了“三将军”套关系的办法,直接用在梁山身上。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只是给你带了个消息罢了,当不得如此大礼。”   梁山被托起,当下看着这近在眼前的贵人,摇头道:“我怎当得贵人的兄弟,小的是要替我爹谢过贵人。”   “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当时还昏迷着呢。”宋宴清又托了下,叫梁山站稳当了。   他这话有勾起梁山的好奇。   “贵人怎么昏迷……”   “你可知道乱闯别宫的罪名有多严重?”   “要砍头。”   宋宴清道:“是啊,砍头的罪。我放走一群要砍头的罪民,罪责自然得担在我身上。”   他看一眼聪明但还保持着一些纯朴的梁山。   而后少年往后退了两步。   梁山面露茫然,不知这位贵人要干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那贵人少年转过来身,将发尾撩到身前,露出后背的衣服来。   再接着,少年落下了衣服,露出双肩白皙光滑、下方却爬满丑陋交错疤痕的后背。   他的背如同他的面庞一般,有着年轻的青涩感,但宋宴清肩膀已经足够宽阔,他承受的那些苦痛完全可以为之证明!   疤痕是宋宴清执意让系统留下的,给他自己长点记性。   上回的五十板是真狠打,将宋宴清打昏过去后,屁股都要打烂了,宋承宇几个逼着换到背上,给宋宴清留下来这些能见人的疤。   要不然——也不好脱裤子证明。   但都可以用来口头上说。宋宴清一抖衣服,自己穿好,回过头笑着对梁山说:“屁股才叫惨,见不得人了。”   梁山目露惊色,嘴唇颤抖。   他艰难地问道:“贵人不是……皇子?”   梁山曾为这位贵人担忧过,但那时他不知道这位贵人是皇子。后来知道了对方的皇子身份,结果身边又出了事,便再没关注。   但他心中是认定宋宴清不会出什么事的,他可是皇子啊。   “皇子又如何?”宋宴清苦笑道,“我阿娘也曾是个流民,侥幸入宫生下我罢了。”   “我既无母族可以依靠,也不得父皇宠爱,纵是胸中有抱负,也寸步难行。”   梁山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贵人的抱负是什么?”   “我原本的威虎将军职位已被父皇废除,被丢弃在别宫。”宋宴清神色坚定道,“我欲收服这支叛军,为我所用,屠刀只向害民之虫。”   “我需要你的帮助。”宋宴清目中绽现寒芒,目光逼人,“梁山,你愿意帮我吗?”   “贵人只这十几个人,如何收服数万叛军?”梁山觉得这位贵人简直是在讲笑话,而且根本不好笑!   “我自有我的法子。”宋宴清收回他的强势,笑容无害,“你只说答应不答应,是男人就痛快点!”   梁山弱气道:“我还不是。”   宋宴清:……   不吃激将的强人。   梁山又道:“但我答应帮你,你是个好人。”   宋宴清面上还笑着,但心里好像划了个口子。   他是个好人吗?   他曾经一定是。   但就此刻和未来而言,他对梁山来说,可能会变成一个坏蛋。   然而更广阔的战争,和现下相比,绝对不会更好。   宋宴清保持着笑容,朝梁山伸出手掌。   梁山觉得很是新奇,他从未私下接触过皇子那么高身份的人,偏偏宋宴清又对他如此亲近,叫他心中高兴。   于是梁山也伸出手掌,与对方击掌相握。无声之中,仿佛就达成了一个约定。   等相握的手掌松开,梁山后觉地问:“贵人不会害了他们吧?”   宋宴清知道他说的是这支叛军,他回答道:“我不害好人。”   ***   安抚好梁山,宋宴清又对认出梁山来的展勇说明了现下的情况。   展勇皱眉,提出问题:“将军,倘若平叛的消息传来,那他就知道将军你是平叛的将领之一了。”   “我没说我不是。”   宋宴清说着这话,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极不负责任的“渣男”。   “那消息泄露后,如何叫他继续信服将军,听从将军的号令行事?”   “可以骗他我也不知道。”熟练的宋渣男清了一些嗓子,开始胡说八道,“你说我有可能在平叛的大军来之前,将这支叛军收服吗?”   对着梁山说完了“弥天大谎”,宋宴清自己也不禁沉迷于他编造的谎言。   倘若他能直接收服叛军,将战争遏制,并且能处理好叛乱后续百姓的安置,那该多好。战争一开动,除开人命外,对各方面的损耗和影响都是极其巨大的。   “大神仙,二军师,三将军。”宋宴清数出叛军的三个头领,“那个大神仙肯定是个装神弄鬼的,我在这事上可未必比他差。”   在不正经的事上,他作为现代人还是很自信的。   然而展勇问出了跟梁山一样的话:“将军,我们才这点人?”   “智取。”宋宴清嘴硬一句。   但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新想法有多离谱,宋宴清叹口气,道:“我就说说,你别当真。还是按照我们的原计划行事,收集叛军消息。”   展勇难得当了贴心人,安慰骗完人良心不安的烂好人将军:“二手准备也挺好的,说不得将军能成事呢。”   宋宴清对他笑了笑:“好了,回去睡吧。明早儿再警告他们一句,使劲收收身上的兵味。”   这话出发前提过多次,但落实到细节总是还想再叮嘱一番。   他们深入叛军,面对的风险可不小,绝对不能暴露。   宋宴清又送走展勇,留下自己独自思考。   首先收集消息是一定要干的事。   其次,他的额外想法若是办成了,那就牛逼大发了。   做了好事,还能疯狂收缴一大波名声。   有什么比一人平叛数万叛军,更夺人眼球呢?   只要他努力了,管他最后成不成,也算对得起梁山了。   给自己找好动力,填平凹下去的良心,宋渣男带着一个美梦入睡。   梦里他变成了花果山的猴子,偷学了大圣的法术,一口气吹下去,把所有的人都平等地变成了小猴子,只需要啃啃香蕉就很快乐。   ***   另一边的大院子,三将军深夜才住进去。   睡前三将军还想着隔壁的“少年豪杰”,心心念念。   他睡不着,便在灯火中,丛怀里摸出来一本书,开始翻看起来。   旁边的亲兵一眼都不必看,就知道是哪本演义。将军看演义看多了,总琢磨着收下几名猛将,从此豪杰相聚,大杀四方什么……   可世上的豪杰,有那么年轻俊俏的么?看着就跟个不中用的公子哥一样。   第二日。   三将军又早早起来,还不叫手下敲门,自己守在小院的门外,打算给他的雁七兄弟上演一个“礼贤下士”。   展勇也是个早起的,打开门,和这位三将军脸对脸。   展勇:……   斥候队最新重大消息:叛军的三号人物,三将军可能不太聪明。 第083章   “三将军,请进吧。”   “只是我家公子还未起身,恐怕要请三将军稍候。”   展勇迎人进院子,安排好这位三将军,去催宋宴清起床。   宋宴清没起床气,可还是觉得没睡够,抱着被褥抱怨:“这么早,赶着来蹭早饭不成?亏得他还是个将军呢。”   想他当将军的时候,都是给展勇这些兵加餐,尽往外掏银子了。   抱怨完,宋宴清鲤鱼打挺起身,利索地穿上衣服。洗漱完,一阵风似的出去。   宋宴清赶到待客处时,三将军已经手痒得开始练武,正虎虎生威地打着一套拳。   天色还没明亮到太阳爬上天幕,只见三将军乍地转过脸,靠一脸的络腮胡糊成了一团黑。   偏生他今日还穿了一身黑,看得宋宴清瞪大眼。   余光瞥到他来,三将军热情招呼:“雁七兄弟,来过过招?”   “好啊。”   宋宴清身上穿的衣服也方便动武,当下走到三将军身前,与他过起招来。   摸不清三将军的真正实力,宋宴清没敢一下用太多力气,只动作格挡、出招迅速。   三将军一开始还未察觉,心中暗喜自己也不差,然而一看少年轻松的神情,哪里不知自己没被重视。   他大呵一声:“尽管使出你全部力气,别小看人!”   “那行吧。”   宋宴清从善如流,加了力气。   他看出三将军对自己武力的看重,也有心“钓鱼”,当下加足马力,狠狠出拳。   咚——   “哟、呀!”从三将军口中发出了一些怪叫声。   随后他砰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纯粹就是实力差距太大。   宋宴清已经进化成了小猛男,爆发极强。但三将军从前不过是个县尉,上位靠的最多的是他的家族关系,个人能力也偏向于理事,而非与人搏杀。   拿他的爱好,跟宋宴清“计划吃饭”的本事比,那比不过也是正常的。   宋宴清见他倒下,连忙去扶他,关切又自责地问:“三将军,你没事吧?”   “无事、无事。”三将军捂着被打的地方,坚强地表示自己没什么事儿。要用力是他提的,怎么也得受住。   缓了两口气后,三将军眸光更为明亮:“雁七兄弟真是好一身功夫!我多载苦练,竟不是你一拳之敌。”   “将军过誉,我不过匹夫之勇,天生力气大些罢了。”   宋宴清引他坐下,问道:“将军可用过吃食了?”   三将军笑着问:“雁七兄弟准备如何安排我?”   “去买——”宋宴清话说到一半,懊恼道,“城中是不是已经没了早点铺子?”   “哈哈,“三将军爽朗笑出声,面上带着自豪之色道,“雁七兄弟想要就有,你可有想吃的?”   听这话,像是能去铺子门口强逼昨夜受惊的人做些吃食出来。   宋宴清反问他:“将军吃什么?叫我见识见识将军的伙食吧。”   “好说。”   三将军应下,差遣人去弄些吃食过来,自己与宋宴清续着昨日的话题聊起来。   “我还是头一回听闻雁姓之人,雁兄弟名字当真特别。”   宋宴清:“还不知道三将军名讳呢?莫不成姓三,那我也是头回听。”   “怎会有人姓三?我姓莫,如今行三,你不嫌弃,可称我一声莫三哥。”   “莫三哥。”   三将军又饶有兴趣地发问:“雁兄弟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这也不能说?”   莫三仔细瞅着面前少年的表情,心中则得意地想着,他已经寻人打听到了——这小子根本不姓雁。   他跟他那批手下,昨日过城门处的照身贴均是王姓。这王七如此藏藏掖掖、又带有许多精壮护卫,极有可能是大家子。   “我自北来。”宋宴清说得含糊,又问他,“将军登门来此,可是有意招揽雁七?”   三将军点头承认:“某确有此意。”   “非雁七故意推拒,我另有要事,恐要辜负将军此番盛情。”宋宴清没成想与叛军接触如此早,恐三将军疑心,特意维持着在掌柜面前说的人设。   “某知晓。”三将军自信地笑,“可眼下你要去大后方寻人,却是去不得。后面诸城,已经严禁外人入内,管控甚严。”   宋宴清闻言皱起眉:“我愿献上金银,请将军帮我便宜行事!”   “我不帮你去后方,但我可以派手下帮你寻人。”三将军抛出自己的鱼钩,“只消雁七兄弟在我手下效力一段时日即可。”   “不必……”宋宴清迟疑,但还是拒绝了他。   无论是他在掌柜的面前说的故事,还是进城后的诸事,宋宴清相信莫三都能查到。观莫三神情,能肯定“王家子”身份战术暴露了。   “那雁七兄弟且安心在城中待着吧,切不可乱走动。”三将军面色冷漠,热情突然消失。   宋宴清:……   这才是真渣男啊。   前一秒还跟他亲切笑,下一秒就摆出冷漠脸。   宋宴清大胆问:“将军还不让雁七自己走不成?”   “不让。”三将军霸气道,“某也是恐你危险,不必谢我。”   话落,莫三也不再留着用早食,冷淡地起身离去。   待他走后,小院门口便有了看守的兵卒,禁止宋宴清的人出去。若是要什么,可与他们说道一声。   过了会,早上这顿送来,宋宴清一人吃下原本的两人份。   当看到展勇等人吃的也不差,宋宴清还道莫三虽坏,但也算“厚道”。   而院子外,新的一天开启,瞿苹百姓们惊慌的一天也拉开序幕。   街道上有叛军走动,将那些“大富之家”挑出来,大肆洗劫一番。倘若不够有钱,又够主动,还能得到一定优待。   好消息是最多家财空空,叛军不杀人,也不会欺辱老弱妇女。   翌日,各商铺已经换了人,甚至有些还开了起来,兵卒敲锣打鼓地通知百姓们可以出门了。   也是第二天,宋宴清才知道莫三这人的黑心。   伙食骤然差了几个档次,众人食不下咽,想要自己出门买,门口的兵卒还不让。   想要翻墙吧,墙边上也有人偷摸观望呢。   第三天晚上,宋宴清愤愤地趴在墙头,对着偷笑的墙下兵卒道:“劳烦,把三将军请来吧!”   外头三将军刚处理了一桩民乱,得到好消息,将顺手砍了个好县令的后悔抛到脑后,高兴地点了梁山一块往小院去。   路上,三将军问:“梁山,上回你跟雁七兄弟说的那个药是什么?”   梁山老实道:“新鲜马粪。”   三将军等一干人:……   给一妹妹用这玩意儿当药,梁山着实是个狠人呐。   梁山苦涩地笑笑,没说这事儿在他们那穷地方寻常得很。也就三将军身边这些人,从前多都有正经差事在身,哪里知晓民间疾苦。   梁山还想着刚刚不怕死的那家子百姓,是为着他们口中的“好县令”。   杀错好官这样的事,梁山也见了两三次了,只不过这回他耳边会响起宋宴清的话——“屠刀只向害民之虫”。梁山理解成田地里,害虫得弄死,而益虫得留下。   梁山跟在后方,看到三将军如愿以偿地“降伏”一位皇子当手下,心情有些微难言。又有点儿想笑。   而宋宴清答应在莫三手下效力一段时间,来换取自由、往后在叛军大后方寻人的便利。   时限拉扯一番,定在两月。   得逞后,三将军又变成了那个爽朗亲近的大哥,笑着问:“雁弟,这几日苦了你了,放心,往后要什么都有。你这儿可缺些什么紧要的,我立马叫人送来!”   宋宴清要了些用得上的,最后叹口气,补充道:“麻烦莫三哥替我找套四书五经及好注解来。”   “唉,雁弟还看那些玩意儿?”三将军识字,从前被逼着读过书,可惜没那个才能,眼下回想起来读书都觉得头痛。   他还从掌柜的那儿打听到更多的消息:雁七被母亲逼着考秀才的。   但眼下就乐意装个样儿,逗人玩。   宋宴清也一脸头痛的样子,投其所好:“我也不想看,可不想叫我母亲失望,还是看吧。”   “雁弟真是个孝子!”三将军笑哈哈,大手一挥,“把城里最好的那些书搬来!”   又对宋宴清说,“雁弟放心,有的是书给你看。”   宋宴清:……看你满脸的幸灾乐祸,收收!   就这么,宋宴清靠着三将军的“好眼光”,用雁七之名加入了叛军的大队伍。   他暂且领了个千夫长的名号,手底下能有个一百人,正好是梁山这队人马,算是三将军给的特殊照顾。   加入队伍,伙食改善,还能分到金银和各种便利。换作一般人,说不得还真能享受上。   到了白日,宋宴清终于能出门。   他转了一圈,发现除开主街变穷酸了不少,整个县城的秩序竟然还不错,百姓们见到兵卒会避开,可不会显得太恐慌。各处巡逻的队伍、“代开”的店,路上的行人,都说明这支叛军背后的头脑足够冷静。   打破的少,需要修复的就少。假如以后要建立根据地,会省力不少。   但转到城外军营驻扎处,恶劣的一面便展开了。   帐篷里有男女声音响起、帐外竟然还有在赌|博、还有人大气地拿了粮食在钓鱼,被上官见了骂起来……   宋宴清远远看了看,来到所谓中军的帐篷。   三将军先前认下的一些兄弟,想要同雁七兄弟切磋一二。   宋宴清点头:“好啊。”   一通切磋后,宋宴清喜提几千粉丝值。   出了汗后,宋宴清拒绝了下一位选手:“累了累了,兄台下回吧。”   宋宴清又与三将军辞别:“莫三哥,快到读书的时候了,我得先回去了。”   “别急着走。”三将军神秘一笑,“我领你见一个读书厉害的。”   宋宴清:“二军师?”   三将军点头。   一刻钟后,众人迎来二军师。   与爽朗的三将军不同,二军师一身书生长袍,面上还戴着一块木制面具,身量中等,颇为神秘。   面具后二军师一双眼掠过众人,落在宋宴清身上:“三弟,这便是你寻到的豪杰?”   三将军笑:“豪杰肯定是豪杰,方才众兄弟试过了,都比不过雁兄弟。但雁兄弟说他还是个读书人,我想请二哥指点他一二。”   于是二军师口气一变,仿佛夫子上身,问起宋宴清读了什么书、读到什么程度。   得知进度后,二军师不太客气地道:“看书极好,功名之事……实不必强求。”   宋宴清:……   几个月读出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好不好。   宋宴清气昂昂地戳系统。   ——“老二果然都很讨厌,这家伙看不起谁呢,也不打听打听我先生哪个。”   【还是不说好吧,怪给耶耶丢人的。】   宋宴清愣了下,反应过来系统在背刺,恍然想起自己跟系统玩“葫芦娃”梗的时候。   好像没过去多久,但又好像已经过了许久。   宋宴清回神,对着二军师道:“多谢指点。我天生不够聪慧,想来母亲也只是想要看我做些正事罢了。”   倒是莫三恐他年少听不得不行的话,夸起宋宴清的身手与巨力来。 第084章   二军师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冒犯,反而开口要求道:“雁兄弟,可否给我看看你的右手。”   宋宴清当着他的面,伸出手来。   少年的手生得纤长,但足够宽大,并不显得柔。   持剑的虎口处有着薄茧,用来撑笔的关节处却很是光滑。习武易生茧,功名须长久,故而右手的多处痕迹都说明了一件事——宋宴清并不是常年勤奋习文练武之人。   没人会毫无缘故地相信什么浪子回头式的努力,只会凭借双目看到的去断定一个人。   二军师看了两眼,不言语。   事实上,他心中已开始怀疑为何莫三认定面前这少年是个“豪杰”。   莫三也看到了他雁七兄弟的手,当下惊诧道:“好白净的手,看来雁兄弟当真是天生神力、习武上的天分令人惊叹。”   他和宋宴清对过招,还以为少年是勤于习武之人,只是年岁小,种种特征才没显现在身体上。不成想,这小子是老天爷追着喂饭那种!   宋宴清顺着他的话,不好意思地道:“三将军莫臊雁七了。我习武懈怠,从前也读不进书,白费了长辈心血……”   “原来如此!那你这手才说得过去。”   三将军恍然大悟。   二军师好奇道:“可惜我没瞧见雁兄弟有多厉害。”   “下次一定。”   宋宴清坚定地要回去当他的读书郎。   依据经验来说,“高人”最好有点性格,高手也是。难搞一点,反而会更提升别人的探究心。   至少三将军手下一批人,的确是宋宴清这个新来的给二军师印象最深。   ***   宋宴清回去读书,叫了新的“心腹”梁山陪读。   他询问了一些关于叛军大本营的事,有许多是宋宴清的队伍仓促间打听不到的内幕。   听到梁山提起“南陵”,宋宴清想起当初那本叫宋广明熬夜的《笑傲江湖行》,其中大篇幅地提及“匪营”,且耶瀚行断定地点为南陵。   一座小城旁,总不会有几座“匪营”吧?   问及梁山,也只叛军这一家在南陵城独大。   宋宴清想着,当即出门,跑去当地书铺淘书。挑了一本《江湖笑傲行》混迹在许多书里,毫不起眼。   待宋宴清带人抱着书来到街面上,街面上乍地热闹起来。   一辆双驾敞开式的牛车被人群簇拥着前行,拉车的双牛一黑一白,宋宴清见识过“白色动物”的稀罕,好比他那只住进了皇家园林的小白虎,几乎都是珍稀的贡品;牛车的车架宽大,在五谷枝穗的拱卫中,坐着一位面容年轻头发却花白的双股女子。   那女子穿着当地巫服,神情自信,在众人“神女”的呼声中,取用一枝碧绿草叶沾着她怀中净瓶里的水洒落。   而牛车旁的仆从则大声喊道:“神女赐神水,接得神仙水,心诚敬神仙,百病即消除!”   随着这声音传开,街面上涌现的人变得更多。   宋宴清:……   小小叛军,居然还有“宣传队”。   待牛车岔道往西二街去,梁山才面色古怪地小声说:“是大神仙的女儿,神女。”   宋宴清心情复杂,没注意到梁山面上的细节。   但他确认了这番“宣传”是攻城后配套的后续,令还有另外的“乡下”宣传环节,都十分有效,当下整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还挺周到?   从减少迫坏、到后续的秩序维持、思想软化,很适合平定民心。倘若不出意外的话,说不得这支叛军还真能在这世道走得挺远。   宋宴清等人充当旁观者,于内部了解着这支叛军。   翌日,是“叛军宣传队”乡下的日子。根据广泛流通的消息,经过神女传道后,有一个最为诚真的大神仙信徒,当场给大家表演了一个医学奇迹,引发民众轰动。   曾经也上演过医学奇迹的宋宴清再次无言以对。   什么奇迹啊,就让人当场大幅度病况好转。   ——“系统,你遇到敌手了。”   【假的!他们有私下金钱交易,搞虚假表演,宣扬不正确思想。】   听完传闻,傍晚城内叛军在县衙里举办了一场欢宴。   宋宴清得了三将军的邀,占了个中后的席位。   坐在“明镜高悬”下面吃饭,老实说——胃口不大好。   不过场上热闹有的看,当着人前洒神水的神女在私下里变成了“大小姐”一般的普通人。   不少人口中还称呼她为神女,但每提到这称呼面上皆会露出了然的笑意,皆心知肚明神女就是糊弄民众的招数。   神女的席位坐在二军师下方,人却跑到二军师身侧蹲坐下,盈盈笑着,想与二军师畅饮。   宋宴清睁大了他八卦的大眼睛,一直偷偷瞄着主位上的动静。   神女敬酒,二军师却摇头,貌似还要请神女坐回自己的座位,不解风情,冷淡得很。   神女不放弃,面上仍是带着异于常人的自信风采,继续与二军师闲聊。   以宋宴清的眼光来看,神女是特别的。她的容貌并不惊人,可受挫后毫不受影响的从容自信却极为难得,使得她焕发出别样的风采。   过了会,她又殷切地对着二军师言笑,还要与对方喂食食物。   二军师快要被她挤下主位去,面具挡面都能感受到他的不喜,随后他更是起身来到下面与众人敬酒。   神女讨了没趣,叹气一声,坐在主位上饮起酒来。   有其他人上前与之说笑,偶有几个能得神女个笑脸。   宋宴清看完八卦,问起坐在他旁边的兄弟:“军师年岁多大了?可有成亲?”   方才他瞧见了,这位兄弟比他八卦得更明显。   大兄弟也不吝啬,大方地跟他分享自己的信息:“不知军师多少岁,但应当不会太大,不曾见过他妻小。自军师入寨,大小姐夫婿死了多久,就粘了他多久哩。”   后面梁山和展勇对视一眼,展勇当了提醒两人的勇士。   再聊下去,要聊到当事人面前了。   酒喝得多了,还有人找宋宴清打架切磋。   宋宴清捞起袖子就上场了,表演不了医学奇迹,但武学奇迹在持续,引得一片惊叹,县衙审案的大堂外挤满了人,为他贡献小一千粉丝值。也不知道比之县令审案时,是不是更为热闹些。   宋宴清轻松解决了五人,拿着力竭当借口下场,把舞台留给其他人。   下来后,得了二军师一杯酒,连神女也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到了晚宴散去,宋宴清被留下来,方才知道那杯酒代表着认可。   余下的众人,在二军师的主持下开始商议下一场的攻城之战、以及青壮招纳等事宜。   宋宴清:……   我在敌军混得还挺好? 第085章   在叛军中待了几日,又多与三将军手下人马来往,二军师布置攻城方面时,宋宴清入耳便能清楚每个步骤的意义。   戴着面具的二军师坐于主位,朗声道:“如瞿苹这等小城,我军之所以可轻取,全凭信徒归心,内应为我军开得城门。但下一城、往后的许多关,不一定还有这样的便利,须得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但硬仗亦可用计、用智……”   接着便有地图展开,二军师在那极为精细的地图上为一群莽人指点迷津。   因着三将军等人军事素养有限,二军师讲述得很细致。   底下宋宴清便有时间,将二军师辛苦私人绘制的地图,一一记在脑海里中,同时为二军师的军事储备而心惊。   如此细致的地图,耗费的时间绝对不短,叛军起事可没多久。   加上之前观察到的种种,宋宴清推测——二军师为此准备良久,他是个真正见势而起的“乱贼”!   不过唯一的缺陷是二军师的用兵太“兵书”了些,宋宴清觉得自己或许还强上三分。   听完下一次攻城的部署,宋宴清随着三将军等人离去。   路上,有人嫌弃二军师布置麻烦:“打过去不就行了!哪有那么多的一二三四,我可记不住。”   “一看你就没认真听,军师说了,后头有的是硬仗要打。”   “咱不是弄到了很多粮食和金银珠宝……”   三将军瞪这没出息的一眼:“想分了东西跑?我们现在可是叛军,跟朝廷作对,回头路哪有那么好走。只管听我二哥的,往前走就是,人越多越好。”   宋宴清:果然野心勃勃。   三将军训完手下,随着各人散去,最后跟宋宴清同行。他们住得近。   三将军笑着道:“雁兄弟晚上一番英勇表现,连二哥也征服了。”   “莫三哥。”宋宴清问道,“我这一队人要做什么?军师似乎没提及。”   “你倒比其他兄弟认真得多。”三将军说,“二哥点了你随船行动。”   “随船?”   “别细问,过两日你就知道了。”三将军面上带着点等着宋宴清闹笑话的玩味。   宋宴清点点头,表示自己口风很紧。   睡前,又了解到二军师加入匪营已有两年多。早在叛军的苗头出现前就自投了匪山,也正符合《笑傲江湖行》中操练“水军”的事儿。   宋宴清细细将《笑傲江湖行》翻了一遍,才在沉沉夜色中睡去。   ***   两日后,三将军率新老各半的大军从陆路出发。   而宋宴清则跟着二军师的队伍走,押送瞿苹搜刮到的粮草,来到近处的河口。   当日风平浪静,然晚间就刮起大风,使得停滞在岸边的船只随风而行。   宋宴清站到甲板上,颇为不解地询问还未进入船舱内房间的二军师:“军师,你如何料得到风足可驱动重船?”   老江河人自有一手看风看水的本事,宋宴清来时也听过些行船的事。但如此高难度的“天气预测”,叫他明知愚蠢,也想问出口。   二军师的笑声从面具后方传出来。   他面迎宽阔的江水:“那是因为我吹过够多的风。”   宋宴清想,或许是因为他在某些方面观察更为敏锐、判断更为细致、就像原身拥有极其优秀的反应能力,属于很难说得清楚的天赋,不然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出事的船只事故。   二军师笑完,风愈发地大了,众人回到船舱里。   宋宴清分得个一层的小单间,比其他人挤着睡好上许多,但房间也小得厉害。   没一会,他的房间变得更挤,二军师带着一身飘忽的香气,狼狈地躲到了他这处。   宋宴清笑容打趣:“雁七还以为军师料事如神,能应用在万事上呢。”   “女人之心,神鬼难测。”   二军师叹口气,还不太放心地回头看向薄薄的门板,心烦意燥。   宋宴清没什么好招呼人的,把自己带上船的两本闲书往二军师面前推了推。   一本是当地的地理志,另一本则是才子与妖狐情深似海的爱情话本。   二军师早对那地理志烂熟于心,当下颇为嫌弃地拿起爱情话本来,看得眉头直皱。   而后他严厉评判道:“世上若真有如此蠢的妖怪,又如何能在兽界修炼出人身,真真是荒谬。”   宋宴清觉得这个人怪讨嫌的,和《江湖笑傲行》中出身为商人之子的高情商男主完全不同。   他不满道:“军师你这样说,我等会儿还怎么看。”   “看这等书有何用?当多看些有益处的书。”二军师说着,报出不少书名。   宋宴清拿起笔,潦草地将二军师的推荐书目记下来。这些都是可以用来推断二军师真实身份的有效信息。   二军师还想说道两句,听见少年对他“嘘”了一声。   随后船舱的过道里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以及——神女寻人的声音。   二军师眸中涌动怒色,宋宴清从中看到火光。   咚咚。   “雁兄弟,开门。”   宋宴清看二军师不吭声、也无动作提示自己不动,上前去开了门。   敞开门,神女探索的目光抓住坐在角落的二军师。   神女上前,笑道:“军师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宋宴清:这可能性不是很大嘛!   但咱小宋不敢吭声,站到一边儿,等着看两军交战。   二军师冷哼一声,抬头看着令他厌烦的女人,不客气地训斥:“你当叫我一声二叔,如此纠缠,不知羞耻,大哥的脸面还要不要?”   这些话若是管用,早就起了用处,落在神女耳中不痛不痒。   “二叔?”神女仿佛宋宴清不存在一般,从口中粘糊地吐出这二字。   宋宴清正在考虑着“要不我走”的问题,就见二军师站起身来,将拦着他的神女一把推开,大步离开。   被迫单独面对神女的宋宴清也很痛苦,因为对方眼下倒在他的床铺上。   他做错了什么啊?   宋宴清只能强调:“二军师走了。”   言外之意:你还不快走?   神女听了哼笑一声,道:“小兄弟你不是还在么?”   宋宴清疑惑地问:“神女不是倾心于军师?”   “是啊,我倾心二叔。”神女道,“可他又不在意这个。”   “男女都会在意的吧。”宋宴清的认知中,忠诚是爱情的必要因素。   “你们男人,不是向来只在意有没有用处和好处么?”神女好笑道,“你倒还是个好孩子,怪天真的。”   像是在骂我傻。   宋宴清决定展现一下自己的智慧:“那军师缘何拒绝神女?”   说有用与好处,神女是团队中老大的女儿,本身又具备才干,分明就属于有好处又好用的人选。   神女道:“你们男人还用说?心存高志呗。”   “却不知道我这样的女人也有。”   “跟着他,我学了不少东西。”   “听说你是个草包公子,真不如把那机会早早换给我。”   她站起身,绕有兴趣地打量着宋宴清。   宋宴清觉得不妙,于是抓起被子裹住这女人,做到了不碰对方一根手指,将其赶出房间。   事了,还不忘将被子顺回来,免得有人误会。   神女遭遇两连拒绝,气恼得很,踹得宋宴清房间的门板哐哐发抖,最后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惨叫。   动静引得住在宋宴清旁边的人跑了出来,有李福、展勇,也有梁山等人。   李福不平道:“神女为何踹我家公子的房门?”   单李福一个,他什么也算不上;可展勇等人展现出护主的煞气,叫神女心中意识到宋宴清不是那么好欺,知趣地编了个借口,有些狼狈地离开。   待她一走,梁山进房间跟宋宴清请罪。   “小的听人谈及过,神女与大神仙、营中大公子,俱说都很好色,且假以神仙之名后,变得更为放肆。大神仙据说每至一地,都要享用数十年轻女子供奉……。小的只是听说,也不知真假,故而没及时说。”   “想来不必探究真假了。”宋宴清小声道,“此事不怪你。不过下回有这种事,须得及早提醒我才是。”   梁山又道:“大神仙有一手神通本事,大公子和神女好像都很想学到手,起过好几回争执了。”   又是“家产”争夺战么?   宋宴清倦了,他叮嘱道:“梁山啊,以后别轻易生孩子。”   梁山思考了下,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突然想起不知在何处的隔壁家的妹妹。   这边小声说着事,另一边离开的神女想着今日的两个男人,气得满身火。   ***   第二日。   二军师竟一早寻了宋宴清用早食,一听便知道昨日宋宴清做的事令他愉悦。   但对宋宴清来说,这家伙“引蛇入洞”,还不负责将“蛇”带走,净给自己添麻烦。   于是宋宴清一通猛吃,让二军师一顿早食用了半个时辰。   没办法,根本抢不过大小伙子的飞筷。   二军师也瞧出年轻人的不满,特意道:“昨日是我不对,允你在我身边做个近卫,白日里轮值。看书时有不懂,尽可来问我。”   宋宴清为了更多的消息,从“前保安小队长”降级到“小保安”,干起了给二军师看书房门的差事。   对方在里面忙,他在外头看书。   晚间,宋宴清结束苦逼的加班生活,跟人换了班,回到一楼,收拾收拾,钻进新换的一床被子里,在轻轻的晃动中的睡去。   这一觉本该到清晨醒来,可却被头顶的动静震醒。   倘若宋宴清没上过二楼,就不会知道自己头顶上正好住着二军师。   他犹豫了一秒,离开温暖的被窝,在寒冬里披着衣服跑到二楼。   来到二军师的房门口,听到屋子里熟悉的“不知羞耻”的盛怒声音。   下一秒房门被猛地打开,里头飞出来一个衣裳不整的神女;再看门里面,二军师赤|裸的身形一闪而过,随后门又猛地关上。   可惜只一闪而过,又有头发披散,否则宋宴清有机会看清二军师的面容。   宋宴清叹口气,把披着的衣服丢给神女,目光再往旁边一扫。   跟他换班那两人已人事不省地倒下了。   神女又恼又羞,她喃喃道:“我险些就成功了。”   心累的宋宴清:“回去睡觉吧。”   神女裹着他的衣服,站起来,自宋宴清身边走过。   只是路过时,忍不住极小声跟宋宴清又解释了句。   “他太丑了。”   宋宴清本想躲,察觉到神女是想说话,方才强忍住躲避的本能。不曾想,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斥候队新消息:假如神女没撒谎,二军师丑到神女睡不下去。 第086章   丢下一句惊雷之语,神女在冷酷的寒风中离去。   河上的风带着湿意,刺骨一般的寒,没了外衣的宋宴清打了个哆嗦。   二军师的门仍关着,不见动静。   宋宴清抱紧自己,上前推了两下不知为何昏过去的两个守门兄弟。   两下没醒……   再来两下。   狠狠用力,不醒也给他醒。   待两人懵逼地皱着脸醒来,宋宴清小声提醒二人一句,就利落地往回走。   “啊切~!”   冻死人的河风,谁吹谁知道厉害。   宋宴清回到房间,钻进被子。   年轻人的身体让被窝暖和得很快,困意很快上来,睡前宋宴清意识模糊地想着这趟河风吹得不算亏。得知了二军师是个“丑人”的惨事,相当于拿到了关键证据,在文人圈子中一打听,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二军师的真实身份。   很快宋宴清再度睡过去,二楼的小动静也吵不醒一楼已在睡梦中驰骋的年轻人。   直到两声水花溅跃声响起,宋宴清的意识从梦乡里被拉出来一刹那,转瞬又被强大的睡意拉扯回去。   有人却被押在船边,亲眼目睹两人被丢进幽深夜河中。   有寒冷的河水飞溅而出,落在面上,神女恐惧得可以听清自己的心跳声,如同节庆擂鼓一般激烈,却是个该死的鬼节。   旁边站着的面具人,则是那索命的厉鬼。   神女偏过头,望着对方嚅嗫道:“二、二叔,侄女儿不敢了……”   “我希望你记得这话。”重整衣装的二军师伸出手,擦去神女面上那点水迹,“否则这河里的鱼,又要饱餐一顿了。”   只差一点,这疯女人就得逞了。   但叫二军师最为恼怒的,反而是对方揭开他面具后嫌弃与惧怕的态度。若非为着图谋,此刻他就想将这女人丢进河里去喂鱼。   “记住了,记得很深,万不敢忘了……”神女慌乱地承诺着。   她能真切地感知到,这位“二叔”是真想杀了她,在她看到了他的脸后。   窒息般的静谧后,神女终于得到了自由和大口喘息的机会。   她在船板上呆坐了好一会,意识才回笼,察觉到早把自己刺穿的寒冷。   第二日醒来,神女半夜发了热症,脾气大得将两个伺候的人绑了手脚丢下船的事传遍前后多艘船。   在这残暴的“新闻”下,神女夜闯军师屋子的事儿都没那么刺激了。   万一下一个被丢的,是自己呢。   在这大河之上,冬日的水那般冷,绑了手脚被丢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宋宴清打着喷嚏起身,喝着热鱼汤,听着这消息,顿时联想到睡梦半醒时听到的那两声动静。   他原以为那动静只是两条大鱼在船边玩耍……   宋宴清听了阵,又有人上来搭话,是半夜注意到他出现过的看戏人。   宋宴清摇头:“雁七不便多说。你若真想知道,去问军师、神女本人吧。”   作为一个有个性、能打又得领头人待见的小年轻,其他人可拿宋宴清没办法,只能暗地里骂他不给老人面子罢了。   而宋宴清本人吃饱后,往二楼跑。   进二军师书房前,宋宴清站在拐口处往神女住的那边望了一眼。   他觉得昨夜传出来的事儿有些怪,神女后面的状态不像会发作“丢人”,倒像需要治愈的。   比起那些看戏人好的一点,他想知道更多真相,可以更接近当事人。   宋宴清来到二军师书房布置出来的外间,里间还无人,他随手摸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今天中奖的是《中庸》选手。   看了会书,二军师才带着一身郁气出现,身后跟着四个护卫。   宋宴清一看护卫翻番,立马想起昨晚的尴尬情形。   二军师看到这小子,自然也想到了昨夜。   昨夜他将那女的赶出去时,关门太快,都没注意到这小子,后面这小子在他门外叫醒中招的护卫,他才靠声音分辨出人。   二军师挥手,让四名护卫退到外间,自己坐到宋宴清对面。   二军师问:“雁七,你昨夜可看到了什么?”   被面具看着,宋宴清想了想,诚实道:“属下应该没看到什么。”   二军师:“细说。”   宋宴清便从头到尾给他细说。   “昨夜我本来在一楼睡得好好的,结果听到地板震动,被那动静吵醒。”   二军师身体一僵。   “我本来不想起来的,被子外面太冷。但是想到上面住着的是军师,才咬牙爬起来。”   二军师心说:好一个懈怠娇气的公子哥。   “我起来后就披着衣服,提着风灯上了二楼,神女就被丢到了我面前。我再抬头,门就关上了。”   二军师追问:“你看到了开门,也看到了神女,为何还说你没看到什么?”   “黑黢黢的,雁七就一盏小风灯,看得清什么啊。”宋宴清说,“只瞥见神女形容不整,就给她丢了件外衣,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军师你不得诬陷人!”   二军师细想,也能肯定这小子断然看不清房中的自己。   但这张嘴,可真是讨人嫌。   “你看神女,与我无关。”   宋宴清一脸的我不信,嘴上:“哦。”   二军师看着他手里的书,好心道:“别看这书了,换一本。”   看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看懂。   宋宴清人坐在叛军的船上继续看《中庸》,却能收到源源不断的粉丝值,高质量物料就是如此强大。   他逐渐富有,也浪费得起一点点能量,跟系统日常玩戳一戳。   ——“我就知道,我这种优秀的人才,中庸不了的。”   【确实。】系统对宿主的自夸祭出认可文学。   ***   半下午,船只往前行,遭遇噩耗——天降雪了。   河面表面的薄冰冻得很快,但还能勉强前行,可随后风向因为降雪骤变,事态彻底恶化。   二军师预料得到近处几日后的风,但却无法预料远方的气象。   好消息是距离目的地不远,成功眼看就在前方。   但问题就是最后这段路太难行,船吃水深,风力也亦不够。没法子,只好祭出“人定胜天”的法子,强行召唤人群拉纤,倚靠人力来填补缺少的那部分力量。   船上的人都下了船,宋宴清和他手下的展勇等人这回吐的人更少些,但脚踩到地上依然会有种晕乎乎的感觉,惹得看见的梁山等人笑。   很快,无奈加入“纤夫”群体的众人笑不出来了,拉纤可是个重活,而且很多人还不懂其中关窍,被兵卒中重操旧业的老纤夫一顿好骂。   宋宴清在叛军中算个“官”,跟二军师等人站在一处。若是下去,也可做个监管的。为了拉动船只,近河的村落被拉了无数人来,其中竟也有好些信叛军大神仙的。   但他站在一旁看了会,感觉自己听得懂号子、学会了用力,便从干净平坦的石台高处跳下去,走近展勇等人,学着其他人在身上套上受力的绳索,随后站定在梁山跟展勇之间。   拉船的人很多,他乱入也不显眼。唯有高石上的人看着不解。   今天安静得要命的神女开口道:“雁七下去干嘛?”   “雁七兄弟身有巨力,愿为军师大计出力!某也去!”   这是另一个叫高台上众人不解的,因为其他人要不就是力气没多少、要不就是不想下去吃那个苦头。   二军师心情极不好,出声赶人:“在这嚷嚷什么,都下去出把力。”   “前头莫三带着人正在拼命血战,辎重必须跟上。”   拢共就没几个人,叫他这么一赶,只剩下神女跟二军师。   神女看他一眼,也跑去下面,开始赐神水去了,挑的还是宋宴清这艘船。   宋宴清:……   感觉要被白占便宜。   但出力还是得出,毕竟宋宴清另有目的。他此番一是领兵者当跟展勇等手下兵士同甘共苦,二是想刷旁边梁山的好感。防着回头自己成了“平叛将军”的消息流传到叛军中,梁山再跳反。   偌大的纤夫队伍里,多几个人不影响什么。不过随着大家熟练起来,进度不再过分缓慢,进展到了正常的缓慢。   号歌声中,宋宴清又悄然完成了【今日训练任务】。   随后一时不慎脚滑,摔了一跤,糊了一身泥。   前头老纤夫又心疼起衣裳来。   “要不是太冷,不穿衣裳就不会弄脏了。”   宋宴清起初一下没懂,眼下他已勒得肩膀疼,假如不穿衣服,那不是直接受力在皮肉上。转念一想很多人都穿得单薄、衣服上还挂满补丁,暗叹自己没笨得问出声。   寒冷冬日,天上下着雪,岸上人在吃力地拉动着船只于河中缓慢前行。   雪花落在了人们的头上、脸上,而从人口鼻中呼出的白气绵长,将他们的面容再度模糊。   算得上历经千辛万苦,汗涔涔的宋宴清也磨破了肩膀上的皮,船只终于停靠在合适的地方。此时天色已暗,从天而降的落雪也透着股昏黑的意味,但散去的人群皆肩头染血。   往前行上一里路,是这一场战事中叛军攻打的丰羽县城。   因为落雪耽搁了时间,宋宴清随人赶到时,三将军与手下已拿下丰羽城。   染血的城门敞着,自上而下躺着不少尸体,覆雪之下皆是发暗的红,一股怪异的气息和寒意交错着,爬上所有活人的身躯。   新征的城中百姓正在监管下收敛尸骨,有叛军这方的,也有城中守兵的尸身。   不知哪个在尸体堆里翻出来了自己的兄弟,顿时就崩溃了,趁着二军师等人往城门走、监管兵卒分神时拔出对方的武器,往对方身躯里一捅。   兵卒围上去,将这叛起这人砍杀,再去看,那分神的兵卒已没了救。   这场面比瞿苹惨烈得多,可见是场二军师口中的“硬仗”。   叛军中有的人神色茫然,有的人却好似已然习惯这种杀来杀去的日子。   三将军骑着他的马,依旧笑容爽朗地跑出来迎接他的二哥,纷纷扬扬的细雪落在他浴过血的铠甲上。   宋宴清握了握剑柄,跟着众人进了城。   然如此时刻,二军师仍分神朝他这边探究地看了一眼。   宋宴清回望着面具后的双眼,回以茫然的表情,实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人。   二军师掐灭心中那抹不靠谱的猜测。 第087章   入丰羽县的第一晚,宋宴清睡得不太安稳,总感觉城中随时会冒出“杀手”来。   那些杀手十成不专业,但拼命一搏时危险性亦十足。   翌日雪停,地面上有一层很厚的大雪,将昨日大地之上的痕迹都覆盖。   可城中的百姓显然不能忘记昨日之事,突如其来的战争、带走了城中官员、以及数百兵士的性命,还有意外牵涉其中的那些人,惊恐和恨意在丰羽县中蔓延。   宋宴清一早外出时,遭遇了飞袭而来的雪球。   他迅速抬手,只抓住一手的湿雪。   顺着雪球飞来的地方看过去,是片居民区。   宋宴清没说什么,示意大家息事宁人,往县衙走,跟叛军其他人汇集。   来到县衙里面,正听到三将军跟二军师抱怨。   “县牢都快关满了,这丰羽县硬骨头还真是多!”   二军师安抚他:“此县县风彪悍,人多如此,三弟多劳累些吧。”   “不如叫神女出去传道,那个不是很有用。”   宋宴清目光往外一扫,县衙瓦上的雪还没扫完呢,更别提别处的雪了。   二军师看到他,抓来给三将军发泄不满:“雁七,你说。”   宋宴清才不接这茬:“我?我听军师的。”   二军师哼笑一声,面具的下巴一扬:“那你带人送神女去传道吧。”   宋宴清不得不点明根本问题:“得先扫雪,将路清扫出来。神女传道,总不能车马卡在半道上,那多狼狈,有损神女风采。”   三将军烦得很,闻言便往外冲:“我叫人去扫雪!”   莫三远去,二军师又对宋宴清道:“并非玩笑,你且去安排神女传道的事。”   “是,军师。”   宋宴清早料到今日有事要忙。   城中百姓居多,便是看守、监管的人再多也不够用。   又经由二军师留在身侧考察一番,但凡有启用他的心思,必定会放宋宴清带人出去办事儿,再观其能力。   三将军武人心思粗矿,容易轻信自己查到的“王家人”信息。但二军师这类人,心眼子总是要多上一些。自己一行人被挑选去运送辎重,定是二军师想要看看他这个人,能不能为他所用。   眼下么,看来他这个“奸细头子”,算是通过了叛军的考验。   神女就住在县衙的后院,过去方便。   宋宴清到后,收到了自己那件旧衣。   神女望着窗外的雪,问:“可定好了哪一日?总不能今日这样就出门吧。”   说着,神女打了个喷嚏,其面容也透着股病气。   那夜后来受寒又受惊,她病到现在还没好全。此等情形之下,要她冒雪出门颠簸,不如要了她的命好了。   宋宴清:“还没定日子。但军师让莫三哥扫雪去了。”   神女满脸痛苦:“咳咳、我还以为他是个真君子,不曾想竟是个气量窄小的小人。你去跟他说,我还病着呢,至少得后日才能出门。”   “好的。”   宋宴清乖乖去当传声筒。   而二军师听了神女传过来的话,皱着眉点了点头,随即又算起账来。   一支军队,每日开销都是巨大的。收入支出这等事情俗气,可却是重中之重。   这也意味着,宋宴清也能跟神女一样,在城中待到后日再出发。   ***   过了很缓慢的两日,宋宴清率队,护着神女来到传道第一站,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   先到地方,跟其他传道人碰面,而后宋宴清就目睹了——神女行骗传道的全过程。   神女不会太多“术法”,但她显然精通了如何搞诈|骗、以及搞出配套的宣传效果,连带节奏的人都需要参与她的“传道排练”,严格经受考察。   放到后世,也是个妥妥的人才,太刑了。   神女排练完一场,喘口气,问坐在一旁观看的少年:“怎样?可知道我这活儿也不容易做了吧。”   听起来像是受过不少轻视。   宋宴清便问:“哪个不长眼的认为此事易为?”   神女笑起来:“你倒是会说话,不像我大哥那个蠢货。”   说起“大哥”来,神女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不太聪明的少年,替他操心道:“听说你是特意跑到这边来找你兄长的?有什么好找的,等你哥死了,你不就能上位了。”   宋宴清面露惊色:“你、你怎么都知道?”   “哈哈,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你还想瞒着不成?那可不行。”神女乐道,“要不你别找人了,你自己回去吧。二叔三叔他们不放你,我回头求我阿爹放你。”   少年摇头道:“我不回去。”   “我还有许多庶兄,都聪慧过人,我斗不过他们的,亦护不住母亲的东西。”   “听着你娘有许多嫁妆,真好啊。”神女望着自己团伙里其他还在琢磨怎么骗人的一堆骗子,“我这法子可骗不到你这样的。”   人们心中有所求,才好骗。   “但你这样的,我有别的法子叫你听话。”神女自信,如此单纯又好心的少年肯定不难骗。   作为一名成功的奸细,宋宴清严肃地质问她:“你骗人时,难道心里不会难受吗?”   神女许是怕刺痛这单纯少年的纯洁心灵,小心回答道:“有一点的。”   宋宴清想:那我也有一点吧,不然显得太不是人了。   准备完毕,正式的传道才开始。   依旧是得赐神水惊坐起,快投我军来信神。   只这回除了很多人为“奇迹”而惊讶,还有很多坚定的不信党。不为别的,只为前几日那场硬仗,那些流过的血不是假的,而一个流过血的人的背后又有不知多少人。   传道到最后一个环节,有数十人冲开外层护卫的松包围圈,其中一人英勇大喊:“神女的神水那么有用,不知能不能起死回生啊?”   随后喊话那人就大笑着,举起他手中的柴刀,瞄着躲在他人身后的神女砍去。   “雁七!”   神女吓得大喊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名字。   宋宴清耳朵一痛,手上已夺下了对方的柴刀,将人制服。   其他处,场面略微混乱了一下,也很快平稳下来。   宋宴清将人交给其他人看管,后退对神女道:“神女当小心处理这些人。”   “我来?”   对比一般人,神女也有许多经历和故事,当下很快有了决断。   “大神仙的道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收了他们罪恶的武器,捆起来,待我等离开时,就将人都交给乡老。”   周围都是村民,可能不太熟悉,但绝对会偶尔碰个面。倘若待人严苛、激起民怒,更因此让传下的道义反复,那都不是神女想要的。   她做了放人的决定,后续肯定会有些麻烦,但目前来说效果很好。   被抓之人的亲人顿时放松下来,感谢神女的大方慷慨;半信半疑之人,也相信了这份善意和神灵……,他们需要一些信仰来平抚心灵上的苦痛。   宋宴清当然愿意听从她的吩咐,在离开时将人交还给当地的乡老,再踏上归途。   ***   回得县中,神女将此事报知二军师,并且说:“这种硬仗也太凶险了些,我看二叔往后还是少打些。”   “不打丰羽县,如此多人如何过冬?”二军师不悦地看着这女人,“不是人人都似你神女,有的是衣裳、首饰换着穿。”   神女嘴硬:“不就是不中用。二叔倒为侄女儿想想,明日那些人还来怎么办?”   二军师开始点人:“雁七。”   宋宴清:?   又叫我做什么。   小保安无奈应声:“在。”   “你就直接放了那些人?”   宋宴清:“神女说了要放,自然要放。不然神女岂不是失信于人,以后又如何叫人心服、信仰?”   三将军忍不住插嘴道:“你先把人记住,哪儿的人弄清楚,随后再偷偷算账啊!”   宋宴清装不懂:“可他们出事,必叫人联想到我们身上。”   “日后的事了,谁还会记得那么多,猜测又不是证据,你真是书没读成,人还傻了。”三将军本嫌弃自己不够聪明,没成想这小子更不机灵,可见为人太纯善也不好。   宋宴清用自己的大眼睛瞅着二军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二军师:……   谁跟你这傻小子是一道人啊!   可在场的只这傻小子跟他一样读过四书五经,二军师想说狠话都放不出来,只能道:“放了便放了,权当立下我们的好名声。”   “但往后遇到这类硬骨头,得打折了他们的骨头,如此才能叫丰羽归顺。”二军师这话是望着三将军说的。   见结义兄弟连忙点头,二军师心头那口气顺畅了不少。   神女可不管那些:“可得给我加些人护卫!”   “一百个还不够你用的?当真是千金大小姐了,千两黄金用一百个人看护都够了吧?”三将军不从,跟神女吵起架来。   宋宴清听着两人吵吵,凑到二军师身边:“军师在瞿苹所立规矩,分明平和爱民……”   二军师横他一眼:“算学如何?”   这是要混进智囊团了?   宋宴清嘴上谦虚:“略懂。”   实则对系统道——“我以前高考数学一百二,给我补数学的老师知道成绩都感动哭了。”   【宿主你真棒!其他科目多少分呀?】   ——“别问,知道得太多不是件好事。”   这头二军师不太信,出题考了考这王家子。   宋宴清眼下没了阅读困难的毛病,还能拿捏不了简单的算术题么,稳稳拿下。   二军师把两个吵架的赶走,留下这个话少的给他对杂账,并且心中计划着再抓几个读书人来。   间隙看一眼哼哧哼哧高兴算账的雁七,二军师心说这少年定是王家子无疑,什么七不七绝对只是巧合,皇家哪有单纯人。   又两日,宋宴清恍然发觉——快过年了。   二军师等人也在收拾,准备回瞿萍过年,雪后行动不便,来不及回老本营了。   听说神女之父,大神仙也会来瞿萍。他是宋宴清唯一没见过的叛军头领了。   又起的风雪里,宋宴清踏上见叛军老大、跟对方一起过年的路。 第088章   重归瞿苹,众人心神都不由得放松下来。   瞿苹的信徒大业发展得好,拿下瞿苹没有太多鲜血和仇恨,这让小城保持了平和,对于从丰羽回归的叛军来说,还真有种归家之感。   别提沿路还有人欢迎大军归来,店门口都尽可能挂着一两点红布,霎是喜庆,将那些不安定的因素遮掩。   宋宴清骑着马,往前的站位证明他在叛军之中地位愈发稳固,引得后方不少兄弟望着他心生妒意。   读过书了不起?就你这小子能帮二军师算账啊?力气大很厉害哦?回头可别在打仗时血洒到脸上吓尿了。   当然大兄弟们也只敢在私下抒发这些心声,表面上大家还是很体面的。   宋宴清一度觉得叛军中“工作氛围“还行,没有冒傻气的家伙,直到下一秒,街边扑出来一家子。   这一家子有男有女、有老还有少,拦在神女与二军师、三将军的面前,主要是看着神女哭诉。   “神女!你说大神仙爱民,可大公子为什么要强抢我家女儿?她才十三呐!只是外出打个酱油……”   神女询问一番,对二军师道:“是那个蠢货干的好事!”   神女口中的蠢货,自然是她的兄长。   大神仙只有一子一女,神女从前还不是神女时,就甚是不喜这个蠢货哥哥,人生得不聪明、又没眼色,还爱跟她抢东西,从小兄妹两个就没什么情谊,只有互相看不爽。   待到匪头父亲身边一换,变成了大神仙,神女这个机灵的便抓住机会,偷学了几招,又想出传道唬人的办法,加上遗传的少白头,成功把自己变身“神女”。   神女混入“神仙群体”,加上她又爱对着兄长炫耀,闹出女承父业的架势,利益之争让兄妹间关系变得更糟糕。   在兄妹之争中,神女算得上大获全胜。   但叫神女不爽的是,为了平衡蠢哥的心态,父亲竟然把所有库房、物资都给了她的哥哥管,真真是偏心。   此时有机会,神女惯性抓住时机冷嘲热讽。   神女这一家子都没什么忠贞的观念,在大神仙的影响下很是开放。故而在起事前,二军师就与大神仙约定过——不得勉强收服的百姓,干那些他们曾经憎恨的强抢之事。   子不教,父之过。   儿子犯错,二军师自然得归结到老子头上,当下身周散发出浓郁的不满气息。   二军师下马,扶起那哭诉的老人家,承诺道:“老人家,你放心,军中定会给你个交待,放你女儿归家团圆过年。”   再三安抚,也让周围围观民众皆知二军师的承诺,叛军的精英队伍才继续往前行走。   离了外人的眼,宋宴清开始挑拨离间,故意抱怨:“大公子为何要践踏军师定下的规矩?倘若无信,如何令万民归心,又如何让我军立足。”   听听这词,践踏,听起来就很过分。   三将军亦不满道:“后院已经有那么多人了还不够?底下那玩|意|儿也没见长多大,经得住么。”   “当初大哥分明也答应了二叔,现在如此胡来,简直是不把二叔放在眼里,他故意的吧?”神女更是生怕这事不惹得二军师勃然大怒。   再看二军师透过面具都散发出浓浓怒意,宋宴清有点小小地怀疑人生。   应该……只有他一个大卧底吧?   原来之前感觉叛军中工作氛围好,只是因为“卧龙凤雏”尚未出现。宋宴清对接下来的会面更为期待了些。   他的期待很快被满足。   进入大本营,二军师就下令,将大公子捉来,并解救受害少女。   三将军亲自出动,宋宴清积极地抢了个吃瓜前排位置,细算说不定是第一排。   三将军以为他是个大善人,无奈道:“雁七兄弟真是嫉恶如仇,一幅好心肠,这得罪人的事儿也抢着。”   宋宴清义正辞严:“其他人可能怕大公子,我可不怕。”   同时宋宴清再看向其他跟从的人,捧了句:“诸位兄弟也是如此,我们听莫三哥的、听军师的。”   “好!兄弟们走。”   三将军带着人,随意问了几路人,就找到了住在县衙附近的大公子。   见着气汹汹的三将军,满脸横肉的大公子竟面露瑟缩,有些怕道:“三叔,你来做什么?这架势,怪吓唬侄儿的。”   宋宴清观他模样,可不比三将军年轻多少,说不得还老些,至少得有三十多了。   三将军冷哼一声:“听军师令,来捉拿大公子,跟我走吧。”   “为何捉我?”   “你难道不知?”三将军懒得与这浑人分说,叫手下拉上人就走。   碍着大神仙,其他人没敢太积极,宋宴清当仁不让地上去,扭住人。   惹得大公子脸上带懵,气恼地看他:“你小子又是哪个?知不知道我是谁?”   宋宴清多用了点力,痛得这位看不出“公子”样的大公子哎哟叫唤,改口求他轻些。   等他换了口气,宋宴清报上假名:“雁七。”   大公子脸上横肉一抖,想来是弄清了他是那号人物,面上神情写着——   猛人,惹不起,算了。   押了这位回去,给宋宴清鼻尖也累出一点细汗。无他,大公子确是“大”,在这世道都吃出了一身横肉,说来也是因此,才令他在匪营中先得了这公子的调侃绰号。   见到人,二军师的怒火有了出口。   “军中再三严令,大公子偏还要冒犯百姓、强抢民女!作何解释?”   “二叔。”大公子目光躲闪地解释道,“侄儿可没强抢,是问了她的,她分明同意啊。”   二军师问:“你敢对峙?”   大公子可不敢硬气地说要,只嚅嗫着说些推脱、求饶的话。   听得本就怒气腾腾的二军师更是怒气冲头:“大公子说了半天,怎么就说不清自己明知故犯,违背军令。”   他整日忙碌不休、前头三将军等人更是冒死攻城,虽则胜利,但亦有死伤,结果大后方的人在拆家,这谁能忍?更别提军师还刚被这家子的神女折腾了一通,正记着仇呢。   二军师下令:“罚杖腿三十,赶出瞿苹,此生不得再入瞿苹。”   三十仗下来,足以断腿。   声刚落,宋宴清便见到那已潜伏了一会的人从门口匆匆闯入,大声道:“二弟休恼!”   来者唯有大神仙。   他满头须发皆白,面上有着老人的皱纹,皮肤却白里透红,棉袄外披一件宽大道袍,快步行走时那袍子飘扬,有着与神女在外行走哄骗民众时一般的风采,十分抢眼。   见着他,二军师也叹口气,唤道:“大哥……”   大神仙上前,与他并肩,不好意思道:“我知晓他犯了错误,不敢见二弟。不想二弟如此恼他,竟要打断他的腿。”   “这原也应该,可大哥、大哥只这一个儿子。”   大神仙偏过头,像是无颜见二军师般,只口中继续道:“只求二弟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这一回罢。”   大公子听得这话,也连声求饶。   眼下早不比二军师初入匪营之时,随着队伍变大,二军师的掌控力也在不断变强。他若执意,大公子必逃不脱惩处。   二军师显得很为难,手上无措地抓了又散。   但宋宴清注意到他似是瞥了神女一眼,随后神女便上前开口:“父亲如此,将军规放在哪儿?不是为难二叔么。你要二叔看在你的面子上,可军规的面子谁来维护?”   宋宴清:……真是个好侄女呐。   这话神女来说也最合适,她可是“自家人”,不那么伤感情。   大神仙气得瞪女儿,风度尽失:“你也想要你哥哥的腿断了?!”   此时已有断腿后固定的法子,但因为医术水平不一、且伤情轻重不一,骨折还是个令时人害怕的病。   神女手一掐大腿,眼中浮现湿意,反向控诉:“爹你只知道二叔要罚大哥,要护着大哥,却不知道你的女儿、你的兄弟们差点死在外面、都回不来了!”   宋宴清心说,其实根本不需要他来挑拨离间吧。   大神仙与二军师的大局观念不同,底下又有神女跟她哥争权夺利,凑一块就能打成一团,直到你死我活、分出胜负。   至此,叛军的领导层已经完全在宋宴清面前展开——一个基本结构合理、但不同心的草台班子。   二军师或许能解决内部矛盾,对大神仙的“匪营”势力完成清洗,可他本人和手下团队还算不上是一支优秀的军队,只是比民众更胜一筹。同时失去“大神仙”后,大后方的思想也将成为新的问题。   斥候队任务:圆满完成?   宋宴清分神,再回神,就听到大公子将他老爹也供出来,说了些“爹你也干了,救救我”之类的话。   旁边三将军满脸惊诧,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三将军痛心道:“大哥你怎么也——”   他可是真去打仗的那个!虽然没冲在最前面。   大神仙被儿子揭短,当下大丢颜面:“还不是你这小子哄了我!”   他本无意犯二军师定下的规矩,这是他活了一辈子给的人生经验。可这混小子干坏事,居然还不忘陷害(孝敬)他的老父亲,于是就出现了眼前的尴尬一幕。   二军师确认道:“大哥没出面吧?”   大神仙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摇头:“没。”   众人心中混乱时,二军师使用快刀斩断面前一堆乱麻:“大哥本无心破坏军规,冒犯百姓,是这不孝子引诱大哥犯错。本来看在大哥面子上,可将处罚减轻一二,但眼下他二罪加身,必须受罚!”   简单一句话:大公子一并受了吧。   为了你爹,两份错一起担。   大神仙也没话说了,他没脸再求情。   大公子被拖下去的时候,都还搞不清为什么老爹求情的神招,求出了眼下这结局。   宋宴清一直干着押人的活,顺势也该他带队行刑。   三将军看雁七一眼,将对方强行扣下。   放雁七去行刑,大公子的下场就不是断腿,而是送命了,届时只怕三兄弟真要反目。 第089章   令宋宴清意外的是,二军师也出声道:“先押下去,关进县牢,不必急在此刻行事。”   二军师拦下后,又对众人道:“其他人先退下,我有话同大哥私下说。”   其余人离开,独留下大神仙面对二军师。   没了旁人在,单独对着二军师,大神仙的面皮又厚了起来,开口道:“二弟,你的规矩也太多了些。你也知道,老大从小没娘,又跟着大哥在匪窝里长大,没受过多少教养,不懂事得很。”   “你看、借着他是我儿子,说是神子赐福行不行?”大神仙提了个新想出来的办法,“唉,眼下都快过年了,你也不忍心叫老大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过吧。”   “以后我一定管好老大,不给弟兄们添麻烦,此事绝不再二!”   隔着面具,看不出二军师神色如何,但面具后一双眼幽深,可看不出乐意。   二军师反问大神仙:“大哥,旁人家的年如何过?你可想着了。”   “前头可是大哥主动请我,应允了我管住自己跟大公子,守规矩,又说起不想叫百姓们受狗官的鸟气,我才愿意置我身家性命、兄弟们性命于不顾,助大哥起事!”   “此事本无一,何必再提二。”   二军师转过身去,冷声放下狠话:“大哥既然不想干了,咱们兄弟一拍两散就是!”   “别、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啊!”   眼下已经起了事,大神仙作为露头之人,哪还有回头路。他更清楚自己没那个本事挑起叛军的重担,全依仗二军师罢了。   当下他只能舍弃儿子这头,努力安抚尥蹶子的二军师:“二弟你莫说气话,要罚便罚那小子吧。”   反正不是立刻就打,大不了他偷偷换掉执刑的人。   大神仙哄了好一会,才叫二军师退让,提出他的要求:“明日当众行刑,大哥亲自下令。”   大神仙咬牙:“好!”   什么对外的风采通通消失,那张白里透红的老人脸上只余下无奈的心痛、和一时尚未萌发的不满。   ***   第二日,宋宴清亲眼目睹了大神仙当众下令,监督大公子受杖责。   起初大神仙偷瞥的目光藏住担忧,随后听着儿子那不忍耳闻的惨叫声,便清晰可见大神仙在用冷面掩饰他的不满和心痛。   宋宴清想到句讽刺的台词:他到底是个父亲。   就像男女老少,会扑出来为自家孩子求个公道一般,是亲人。   无形之间,大神仙跟二军师间的缝隙变得更大。   虽然宋宴清没想通二军师是如何说服的大神仙,但不影响他知晓今日之事的结果。   诚如宋宴清这个旁观者所想,大神仙并不为那些陌生百姓赞扬他大公无私而高兴,他听着儿子痛苦的声音,心中只为二军师的不通人情生气。   规矩?他当匪的第一日就知道,规矩是用来困住愚人的。   大神仙开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二军师已经失控,不再如从前那般是他好用的臂膀。   监刑的高台之上,神仙老人心中打起算盘来,又为目前局面对二军师的偏利而困扰。   直到儿子被拖下去,大神仙按照约定好的,起身宣布他将从大年初一起赐福粮三日的消息,得到盲夫信徒热烈的回应。   不被关注的大公子则被拖下去,直接送出城去。   宋宴清没跟着,但知道有百姓跟了一路,因为城门口的欢呼声不小。   彼时他正跟着二军师处理那些杂账,和一些字都不全的“军中消息”。   宋宴清为他刚知道不久的特殊事求证:“军师,我听说大公子从前并不曾抢过人,可是真的?”   闻言,二军师放下手中册子。   二军师回想了一下,正色道:“是的,他不曾抢过人。”   他看到少年面上的不解,主动问道:“你可是想问他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自问自答:“因为从前没有这般条件,他从一个小匪头的儿子,变成了大神仙的儿子,又掌管着他从前想都没想到过的财富权势。他心中的欲望,如火苗撞上干燥木柴,燃成一炉旺火。”   “因为他愚蠢,根本不知道一切东西与他毫无干系。谁成了大神仙的儿子,都能拥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宋宴清望着他,问出了令二军师心中颤动的问题。   “和军师有关吗?”   二军师不曾答话,他望着面前的少年,如同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他会和面前这少年接触、靠近、谈论一些跟那些莽夫不会谈论的问题,便是为此。   少年不必聪慧,读书人的见识自会叫他懂得许多不曾读书的人不知道的东西。即便少年愚笨,也比其他人更能懂他。   “军师没有别的路可走吗?”为何要走上这条所有读书人不会走的路。   二军师脸上的面具正对着少年,笑着道:“你不懂。”   是那种大人对着孩子说话的好笑口吻。   这时候,被轻视的孩子就会想——你们这些“大人”真是自以为是。   宋宴清不是个孩子了,他想到了二军师的脸,在心中为对方叹息了一声。   二军师可听不到,他朝王家子丢了一本书过去:“有空看看这书吧。”   宋宴清拿起一看,书的封面上五个大字:《江湖笑傲行》。   此书又名:《二军师个人传(含许多臆想成分)》。   宋宴清面上我很喜欢,嘴上也积极问道:“军师也喜欢看这种话本故事?”   心里:再看就要背下来了!   书里写了一个二军师自己也做不到的人的故事。在故事里,他无所不能,是书中世界最耀眼的主角。   ***   接下来都是过年的前奏,因为“过年”二字出现,整个瞿苹似乎都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喜悦感。宋宴清想,或许是从孩子们身上传出来的。   但他注定回不到阿娘身边过这个年,是个没那么高兴的人。   身边人也升起了浓郁的思乡、思家、思亲人的情绪,在进一步搜集了些消息后,年前没几日时,展勇便来问出大家共同的想法。   “将军,我们何时撤退?”   任务完成用的时间,比预料要花费的时间短很多,斥候队的工作任务,他们已然做到圆满,叛军就像是过年前经历了热水拔毛的鸡鸭,只差“开膛破肚”这一个步骤,即可进锅。   宋宴清知道大家思乡的情绪,当下点破关键:“现下离开,也不能回去啊。”   他们的大任务可是平叛,眼下离成功平叛还远着呢。   展勇有点傻眼,他愣了下,笑道:“都是这节弄得人想家。”   “此乃常情。”宋宴清也说,“我也想的。”   他这样说,又顶着张未成年的脸,叫展勇这等壮年男子想到面前将军比他们小多了,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去提醒他们,将军不必忧心。”   “并不曾忧心,你们一路都做得极好。”   一路上没露出破绽来,绝对是集体的功劳。   好比李福待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他的特殊、也没起疑心,可见他用了多少心思、有多小心。   宋宴清眉心凝着:“不过倒也不是没法子让你们早点回去,我们再干一票就撤。”   展勇问道:“要属下等人做什么?”   宋宴清无害地笑笑,将梁山一并喊进屋,把自己想的办法细细讲解,以两人为主分队去执行。   再接着,贫穷的小宋将军就决定出门去化化缘,弄点银子给大家过个好年。   先到了三将军处,听完雁七兄弟别别扭扭的哭穷话,莫三笑着说自己忘了,叫人给宋宴清送了两百两银子。   但三将军不知道,他的雁七兄弟还跑去了他的军师二哥处,又化了二百两的缘。   接着宋宴清又来到神女处,他带的队伍还在给神女当保镖呢,这一百两银子他收得最理直气壮。   等翌日梁山手下的人分到的银子数目露出去,底下人知道跟着宋宴清混有这许多好处,被化缘的三将军、二军师、连带神女才知晓他们心中单纯的雁七还有副无耻面孔。   被问起,宋宴清一点也不亏心,满脸认真,小声道:“比起家中赏赐,真的很少啊……。”   众人:万恶的富家子弟!   殊不知某人纯属胡说八道,初当皇子的时候穷得荷包喝西北风才能鼓起来一点。   除夕当日,经过发酵后,瞿苹县中及军中、外面的村落中,已然传遍了“神女金童”的说法。   神女是大神仙的女儿,金童自然指大神仙的儿子。   主导散发消息的大公子卧病在床,痛苦之余,总算有了点开心模样。   大公子对跟随道:“还好阿爹疼我,此番让人出力帮我成事。等这消息传开,看谁还拿着我之前干的事当把柄!”   “就是,说不得还有无数美人抢着上公子爷的床铺呢。”   消息能传开,大神仙的助力起了最大作用。得利的是刚遭难的宝贝儿子,又与大神仙最开始为儿子想的开脱办法思路一致,他当然会大力支持。   一家子三人里,唯有神女听闻这消息,脸都皱成苦瓜:“就他那样,也配称作金童,跟我放在一块?”   神女收过些好处的丫鬟则道:“大公子的确……,神女这好模样,当真是委屈了。”   丫鬟说得一点也不勉强,借机夸道:“要我看,得雁小哥那样的,才算得上金童呢!” 第090章   “问了个遍,并无消息。”   梁山跟七皇子汇报着没有什么进展的差事,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一点——行事周全。   宋宴清误借“寻兄”的名义踏入叛军,如今也没忘了这点。重回瞿苹后,打听“小王他哥”的重要事件再度重启。   不过细细问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梁山想:一个压根不存在的人,自然找不到。   他并不知晓,那个要寻找的“兄长”对宋宴清来说其实真实存在。   当初寻人是满口胡编,不料赶上瞿苹沦陷,只能坚强地用着逗船夫哥玩的故事设定。后宋宴清又怕自己有事演得不够好而露馅,采取了个讨巧的小办法——给真信息。   用皇室的一群兄弟容易翻车,所以宋宴清直接用了他现代老哥的信息。   用精简的信息具现就是:聪明冷漠真酷哥,一看就是文化人。   还有配套的画,仿的是宋宴清印象偏深一点、穿越前不久在新闻中看到的亲哥的脸,好像是搞出了什么研究成果,但宋宴清实在难以理解那些令他眼花脑乱的科学知识,扫了两眼去忙他的大事。如今想起来,还怪可惜的。   “寻不到也正常。”宋宴清笑着对梁山说,“这个人太难找了。”   梁山微惊:“此人当真存在?”   “算、也不算。但找不到才好嘛,找到了岂不是要露馅?”   宋宴清回答了句,又有人来传消息,神女唤他去逛街。   他便带上人手去神女住处接人,再顺带提供一份“世家子弟”好眼光服务。   城中有钱的人家早就遭难,神女亦不爱与那些世家的夫人小姐来往,但又是个爱打扮的,回城后便发现了“王家子”的又一种巧妙用法。   神女的马车不设挡风棚,双牛拉着跑动,平稳地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在她麦色的面庞上点出两片红来。   “今儿先去看衣服吧?雁七兄弟。”   说着询问一般的话,人却已跳下牛车,直奔布店而去。   宋宴清能怎么办,“嗯”一声,跟在后方。   “这匹布如何?这个颜色怎么样?我怎么净喜欢些怪颜色?”   “这成衣倒还是不错,什么?是男子的!”   宋宴清:“不怪,风格如此,男子的衣服改改也能穿。”   少年掏出从二军师那儿顺来的空白册子,又找店家借来一支笔,现场给神女改了件新衣服出来。   神女满意时点头,不满意时便在一旁指点江山。   店家:……   应当是很想赶人的,可惜不能。   小半个时辰才放过这家店,牛车继续在外行走,奔赴下一处。   路途中间一段有房子在修缮,建筑材料占据了路边一角,使得宽敞的牛车能行之路窄小,只得勉强通行。   平稳亦变得颠簸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抱住车上乱跑的布匹,宋宴清这个坐在牛车前面的,遭遇神女颠过来时一记“头锤”。   出了这段难行路,宋宴清手往后背摸:“嘶——,腰要断了!”   后头神女笑话他:“小孩子家家,有个什么腰的。”   这事后,神女显得莫名开心,对逛街都没了那么浓郁的兴致。   很快结束,牛车上载着许多首饰、布匹、以及男女各一身成衣回到神女住处。   下车后,其他人退走,神女看一眼似乎背上还不舒服的少年,小声说:“我明日给你送个好东西赔礼。”   宋宴清望去,出发时还满脸躁意的神女眼下目光炯炯,一看就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不放心地问:“什么好东西?”   “明日你就知道了。”神女想卖个关子。   宋宴清怕了她,强调道:“你不说,我明日可不一定配合。”   这位姐可是敢给二军师下药、险些成功的猛人,脑回路离奇又大胆,不可以常人揣测,故而宋宴清也想不到她能干出多离奇的事。   神女笑着骗他:“明日给你找匹好马,跟在我父亲身后看游街赐福,离得最近,这个你喜欢吧?”   眼下大家也都知晓,宋宴清看书,可也爱看热闹,完美地解释了他为什么读书没读出丁点功名的问题。   宋宴清不大信她的鬼话,但他扮演的雁七没这么聪明,满意地笑着点头:“多谢神女!”   ***   消磨完半下午,夜间是叛军的大宴。   大鱼大肉摆上,大家凑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大声说话、吃肉喝酒、猜拳、玩点赌具等,庆祝着能过个异常肥美的年。   老大大神仙也赌,还是个中好手,让他赢了几把后,匪营中的老兄弟便用好话将他赶走。   都是神仙了,还来玩这个,不是骗他们这些凡人钱么?   三将军在助兴组,挑了个好兄弟一起舞剑,占据了大堂不小一块地方,舞着舞着人便到了外面去。   宋宴清在二军师身边,小口尝酒。   他不大喜欢酒的味道,便放下酒杯,开始胡吃海喝。   二军师面具之后的脸上,神情稍有寥落,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酒来饮。   为了方便共宴饮酒,他今日换了张露出下半张脸的面具。   只看露出来的地方,倒瞧不出瞎跑神女的丑陋,还算周正。   少年端着碗饭看来,二军师瞥他一眼,拿自己的酒杯和大饭碗碰撞。   喝完这一杯,二军师去到下面,打起精神与其他人热络畅饮。   待他走了,李福俯身过来,担心地问:“主子,等会兄弟们要你喝酒怎么办?”   宋宴清脑袋空空地想了下,忆起自己那久远的“一杯倒”人设。   他笑笑:“不用担心,我酒量不差。”   李福脸上却写着:这我很难不担心。   自家殿下的酒量可是出了名的差。   宋宴清吃了会,果然有人上来,寻他一块儿喝酒乐呵。   这种大节,如何好拒绝人。宋宴清跟人喝了两杯、又来三杯……   足喝了十来杯,少年倒下去开始装睡。   李福只得万幸,自家主子酒量差,但酒品好。   宴到一半,李福与展勇搀扶着宋宴清,将他送回了房,连后面分钱都没赶上现场。   如此颇为平淡地过了这个年,转头就是新的一年,也是大神仙游行赐福的第一日。   神女的牛车由一黑一白两色的牛拉动,她今日特意给宋宴清寻来一头黑白马,三头动物十分和谐。   宋宴清骑上马,跟在牛车旁,距离前面大神仙那堪称庞大的座驾很近,甚至可以看到那车里藏了好几面镜子,正投射出细长耀眼的光芒。   想到京中镜子的高物价,宋宴清不禁奇怪。此地的那些有钱人家,如此有钱?   南北两地有物价差别,但禁海好些年了,此等稀少物品应当能够维持住高价格才是。   除非——有新产品流入,如此看来,走私是少不了的。   宋宴清回神,大神仙的赐福仪式正式开始。   浩荡的人群守候在道路两旁,他们热情虔诚地扬起头颅,崇敬地望着高高车架上的白发老人。   大神仙今日面色格外红润,透过他发白的皮肤,在新年的日光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他口中吟诵着人们听不懂的声节,目光悲悯、面上带着浅笑,将自己当成高台之上的神佛与菩萨低头观望众生。   随后大神仙抬起手,自他的车架上方的边缘,冒出白色的雾气来。   宋宴清:……   技术还挺先进。   借着是更华丽的“术法”现场,金黄的稻穗涌现在车架上,从旁边垂落,引出一片哗然。   护卫攀到车架旁,抽出那些稻穗,丢给车架路过的人。人们哄抢粮食和那份福气,热切到癫狂,想要追随着往前的车架,却因为人太多拥挤到跌跌撞撞。   随后更多的稻穗“出现在”车架上,定好角度的镜子将光芒折射,使得大神仙呈现了极其神圣的刹那。   圣光加身后,大神仙从车架往下的梯架上走下去,如同神仙来到人间。   有兵士抬着空箱子上来,大神仙对着苍天喊道:“上天仁善,今请满天仙人神力加之我身,转赐万民福气,恭贺新年!”   喊完这话,大神仙开始往前走,给合上的空箱子施加术法。   再打开,箱子里面已经有了洁白的米粮。在灰扑扑的古代,这些大米比珍珠更耀眼。   饶是宋宴清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也为这一番惊心准备后、又有民众疯狂拥护的精彩场景而心折。   ——不说别的,大神仙至少是个很优秀的魔术师。   神女最想观看父亲的“术法”,但她不能像少年一般往旁边走,又骑在马上视野好,只能心焦地在后方摆弄她的神水瓶,成为这场大演出的一部分。   回程时,大神仙接来的“神力”消耗一空,民众感激地目送他,最夸张的能哭出来。   神女也是在此时,开始她今日真正的“表演”。   她换成了站在牛车上的姿势,然后不小心地朝着宋宴清在的方向摔过去。   宋宴清意识到了她是故意为之,但还是伸手接住了人。   随后将神女推回车上,听到人群里隐约的“神女金童”,他方知晓神女的用意。   是想叫他去抢“金童”的位置。   可鬼知道,金童是他为了让大神仙一家人更热闹特意送给“大公子”的,不曾想竟落到他自己身上。   不等第二日,当日他才是“金童”的消息,在叛军中传开,且比大公子是金童受欢迎得多。   神女只有个“女”字,但金童可是有个“童”字的,大公子可算不上什么童,唯有宋宴清这等年岁匹配。   宋宴清:……   我们叛军自己人,都忘了神女什么骗人的吗?不专业。   一不做二不休,担子到了肩上,宋宴清就还想再拱拱火。   他去寻了神女,点破对方的刻意。   “我分明认识最初说出金童二字的那几人,是从前在神女身边的护卫。”   神女笑着道:“没错,都是我的人。”   “我哥他哪里配得上金童这个称呼,雁七兄弟你更合适,与你齐名我这神女才符实啊。有了这个名头,往后里外都会敬重你,绝对是好事,若不是你帮过我,我还舍不得将这好事白送你呢。”   的确是份重礼,但也会惹来想要争抢这名号的大公子的仇恨。   可宋宴清已经在收拾包袱,准备开溜,自然不在意什么大公子。   他感动地对着神女道:“多谢神女,你就如我阿姐般待我好。”   “我看神女姐姐好像很想看大神仙施法,可又不能直观,很是遗憾。雁七恰好看清了些,可与你分说其中关窍。”   “嗤——,你懂关窍?”神女不信,“你可骗不了我。”   宋宴清拿出证据:“稻穗藏在车架下方,架子下面还有个人,有六面镜子,箱子也是有机关的……”   说着,宋宴清还能给神女手上展示两个小魔术,征服一心想学习更多“术法”的神女。   “我幼时不学无术,倒学了这些……东西。”宋宴清面上浮现回忆之色,带着感伤和懊恼,似是后悔浪费时间。   神女却是让他再演示两遍,细细教她。   还不忘勉励少年:“学了这些,如今不也用上了?”   宋宴清包教包会,教完了才道:“姐姐可别对外说,叫二军师和外人也知道这些。你们总笑我除了脸不像个读书人,我晓得的。”   神女点头应下:“好好好,保管不与外人讲。往后我再不笑你,谁若笑话你,你来告诉姐姐,我帮你骂他!”   功成身退,宋宴清当完老师,回去悄然计划出走大事。   这头神女能折腾出来的事,宋宴清只想到她会找大公子炫耀,但不知道神女在这个时刻的炫耀有那么强大的威力……   当晚半夜三更,勉强算是到了第二日最早的时刻,城中响起兵士仓促的脚步声。   许久后,宋宴清被从床上强行拉起来叫醒。   “大神仙……去世了?”   “神女把我供了出来?”宋宴清懵了,“我就躺在这儿睡觉,什么也没做啊。”   刚刚说岔了的三将军纠正道:“是把你会他们那套术法的事交待了出来,军师找你,快起来,走!”   宋宴清胡乱穿好衣,脑中想着:……好像玩脱了。 第091章   原定计划:在叛军中挑拨离间,搅弄风云,让叛军上层进入更混乱的状态,拖缓战争脚步。   再远一点顶多就是跑路的时候看看时机好不好,心狠手辣地把二军师解决,让叛军失去头脑,进入彻底混乱。   结果远一步计划还未实施,目前结果已然惊人。   叛军老大“意外”逝世。   行动效果好到超出计划制定者的预料,以至于宋宴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他在马上吹了会寒风,那激动人心的念头才重新跳跃出来。   ——收服一整支叛军的机会来了!   叛军的上层结构意外稳定,底下又是无数迷信之人,在深入了解后,宋宴清放弃了自己被梁山激发的不太可能的收服念头,转而变成“毁掉”这支叛军。可比起“毁掉”,收服才是宋宴清心中最优选。   在宋宴清脑中各种思路如夜风乱蹿之时,一行人出了城门,来到城外,直奔大公子养伤的宅院。   已是寂静深夜,昏暗烛火照亮宅子通往深处的路。   宋宴清下马,跟着三将军一路往里面走,到外厅时看到好些张熟悉的面孔。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在这放把火,倘若成功,叛军的核心人物能少大半。   三将军携宋宴清与众人淡淡打了个招呼,继续往里面走。弄得叛军中一些并不真心为大神仙逝世而伤痛的老兄弟,瞅着两人的背影心生羡意,也不知道这新来的小子怎么就那么得用,这时候都要叫来。   内堂,二军师坐在主位,底下的神女眼眶红肿,眼神空洞,明显神思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见过军师、神女。”宋宴清顶着他十分熟练的迷茫眼神出现。   神女没动静,好似没听见一般。   二军师按了按作痛的头:“想来老三已经在来的路上,把今夜之事说明。”   宋宴清直白道:“我还是有些不懂,缘何大公子要……弑父?”   二军师闻言便扫神女一眼,再用冒着火的双眼注视着面前的年轻小子,气道:“雁七,你想知道为何?”   “想啊。”   “因为你教了神女那些把戏,神女又捏造那些都是大神仙私下偷偷传授于她,惹得卧伤在床的大公子心生妒火,传信让大神仙夜里来看他,而后父子争执,大公子愤而弑父。”   神女跟大公子争权之事,叛军高层人人皆知。   大公子虽然不甚聪慧,可他占长,又是儿子;神女吃亏在是个女儿身,总归不便利,但大神仙认为她机灵肖父,也十分喜爱。大神仙两个都喜爱,众人自然不好说什么,由得他们一家子闹腾去。   特意教神女那些东西,想想也知道有什么后果,换一个叛军中的老人,二军师会立即将对方砍了。   然而宋宴清是新来的,先前又是个“清白身”,这会儿又用得上,二军师只得强压住把这麻烦小子丢进河里喂鱼的冲动。   虽然忍了又忍,可二军师忍不住想:这小子也太能惹麻烦了!   底下故意而为的宋宴清面露惊意,又故意问:“大公子怎如此心胸狭窄、心狠手辣?”   神女不知何时回神,恨恨道:“那不孝子何止心胸狭窄?当真是一条吹肚鱼,又蠢又毒!”   吹肚鱼是河豚的别称,有着放毒把自己的毒死的强大实力。   宋宴清记得,河豚在鱼里好像还挺聪明来着,但这场合不好提。   宋宴清想了想,又对神女抱怨:“神女不是应了我,那事不告诉他人。”   神女看二军师一眼,解释道:“父亲身死,出了如此大事,二叔苦苦逼问,我只好违背诺言,将你我之事道出。”   三将军听了都替他二哥着急,连忙道:“你们二人闹出这许多事,军师生气还不许?这烂摊子谁来收拾。但军师正人君子,心中想着大事,唤雁七来并非为责问,是有要事问雁七兄弟。”   “为何事,军师尽管问。倘若雁七能帮上忙,自不推辞。”   二军师:“听神女说,你能看懂大神仙的种种术法,由你上手,可能展示出来?”   少年这回竟聪慧地问道:“能又如何?难道有谁还能替代大神仙不成。”   “不能替,也得替。”   人都死了,接下来的两日巡游二军师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变不出个活的大神仙来,只能让人替代大神仙去赐福。   “军师是想要雁七再教其他法子给神女?我只是耳聪目明,能看懂罢了。”   “不是为教我。”神女解释道,“父亲所会术法不少很是难学,我一时手笨学不会。军师欲用你当那真金童,与我一道代父亲赐福百姓。”   二军师点点头。   内堂四人,在剩下的三将军看来这事儿只需雁七也跟着点头便可成事。   宋宴清却神色坚定地拒绝他们。   “军师知我身份,我断不可能抛头露面行这等骗人之事!”   宋宴清当然很想满足他们三个,再进一步满足自己,何况大家都是“好兄弟姐妹”,有难题当然得帮忙,奈何人设不允许。   他可是王家子!堂堂世家子,如何能抛头露面与叛军混为一谈?   “意思是你可以,对吧?”二军师仿佛没听懂、不曾看到他的拒绝,竟自顾自吩咐道,“莫三,准备回城。”   大神仙的行骗工具并不在这城外。   宋宴清大喊:“我不行的!”   二军师起身:“我会教你。”   这话引得神女和三将军都诧异望来,疑惑二军师缘何会大神仙的那些术法。   二军师往前走:“不过是些糊弄人的把戏,又有何难。”   只是他虽会,但不得露面罢了。   待他来到身前,宋宴清又道:“我不学!”   二军师望着他,语气平静地道:“那你的人、以及你,还有那个画上的,都不能活着走出此地。”   “铮——”的一声在寂静的夜响起。   宋宴清拔出自己的宝剑:“军师以为我剑不杀人否?”   少年拔剑时,二军师只来得及后退一步,给神女抛了个眼色,随后那寒光湛湛的宝剑就已到了他面前。   神女见机,挤出今夜本就发热的眼泪,哭诉道:“雁七兄弟,求你帮帮姐姐吧。”   一边说着话,神女毫不见惧怕地上前来,抓住宋宴清握着剑柄的手。   少年面上露出犹豫、迟疑的表情。   神女顿时哭得更为起劲,泪水落到宋宴清的手上,再滑向地面。   二军师亦服软:“我让人与你面上修饰一二,保管巡游时不能一眼认出你来。”   三将军也道:“你先前答应我留下来帮忙三个月,眼下只需你再帮神女一个月,就让你走!雁七兄弟你不是在寻你你胞兄吗,莫三哥已经让人在后方对着画像找了,相信很快就能有你胞兄的消息,给你把人带回来。”   “莫三哥……”   少年叹气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将扒出来的剑收回剑鞘。   随后宋宴清眼神在神女与莫三脸上盘桓,心软了:“那可说好了。”   少年再抬头看向方才拔剑相对的二军师,生气道:“请军师慎言。”   军师不曾言语,神女却是松口气,泪里挤出个笑来:“多谢你,雁七兄弟,你真是个好人。”   宋宴清收下这张好人卡,也劝她:“神女姐姐,你节哀。”   谈起这事儿,神女脸上的笑意一下消失,被伤感和难过覆没。   她抽出张帕子,擦擦脸,对二军师道:“二叔,侄女儿去洗把脸,随后再走可好?”   “去吧。”二军师难得给了她句温和的回答。   神女往外走,宋宴清装着生二军师的气,便只寻三将军说话,问了些大公子动手的细节,气愤地说对方坏话。   几分钟后,有下人疯狂大喊——“大公子、大公子死了!”   “不好!”   二军师喊上一句,带头往大公子的屋子跑。   三将军和宋宴清后来跟上,赶超过他。   宋宴清又回头,好心仔细地拉了二军师一把。   想到离去的神女,宋宴清眉头皱了起来。   到地方后,众人环绕在门口,而里面杀人的果然是神女。   听到众人赶来的动静,神女手中握着杀人的刀,踉跄着退到一旁。   如宋宴清这般站在门口的,能看清她半张爬满了恨意和彷徨的脸、以及溅血的衣裳。   神女举起手中的刀,望着刀尖道:“他就是用这把刀杀了我父。”   “阿爹、女儿不孝,为你、为你报仇啦……”   说着,神女慢慢地抬起手中的刀,似要往自己的脖间抹去。   三将军没伸手带二军师,冲在最前方,当下伸手夺过神女手中染血的短刀。   “你这个傻姑娘!为大哥报了仇,何必再杀了他最后的血脉。”   从心说,神女这也是弑兄。可她是为父报仇,三将军敬她这份鲁莽和血气,故而帮着神女说话,还点明了神女是大神仙最后的血脉这一点,好叫其他重视男丁之人轻放她。   神女崩溃大哭:“三叔,我亦是弑兄的罪人,怎能苟活?”   神女伸手去抢三将军手中的刀。   三将军将刀往外一丢,宋宴清松开二军师,伸手抓住刀柄。   神女却又双目流泪,对外喊道:“二叔、你杀了我吧!张叔、牛伯……你们杀了我这个弑兄罪人罢!”   二军师一直没吭声,倒是被神女喊到名的其他叔伯,在三将军的帮忙点名下,不得不亲口说出放过神女的话,有的还开口劝了起来,叫神女日后放心,他们这些当叔伯的必会好好照顾她。   作为一名合格的斥候队队长,宋宴清很快将这些劝神女的人成功划分阵营。   ——都是偏大神仙的军中老人。   眼下大神仙死了,他们又抢不到二军师、三将军身边的位置和信任,大公子又跟着没了,他们不得不选择与神女站在一边。   但他的神女姐姐,是无意的吗?   又折腾了好一会,夜晚惊心动魄的部分结束,踏入平平无奇的熬夜部分。   宋宴清与神女被二军师一车拉走,带去“神仙”培训。   斥候队最新消息:大年初二,凌晨三点,叛军城中的月亮不太亮。   沉浸已久的系统则开始夜半兴奋。   【叮!恭喜宿主触发大型魔术表演舞台。】 第092章   的确是久违的表演舞台。   但——“系统,魔术舞台你也能欣然接受了吗?”   想当初,系统还是那个嫌弃他天天用一首曲子敷衍任务的严格统,甚至一度为舞台缺失而郁闷自闭。   看看!这古代是什么日子,把他的系统都逼得更不正常了。   【反正你都拍过电视剧了,已经不再是个干净的偶像系的明星。】   【拍电视剧都可以,魔术有什么不可以?】   宋宴清:……   好像被骂了。   ——“我又不是主动去拍电视剧的,是黑心老板、生活所迫。而且我演技还好吧?毕竟我只演我会的。”   【这个世界很艰难,系统能检测到。】系统表示理解和支持,【我会一直陪着宿主的,我们一起加油!】   【临时任务:大型魔术舞台的救火员。】   【这是你第一次接触大型魔术表演,被迫在大型舞台承担救急的重担,对你的能力和心态都是重大考验。】   【完成奖励:神之右手。拥有这只手,你可以做到那些曾经做不到的事。(详细注解:你的右手将变得更为灵活,敏捷属性+10、柔韧+10)】   听完奖励,宋宴清忍不住抬起自己的右手,在昏暗的灯火中看了一眼。   已知他现有敏捷属性90,再加10的话,那岂不是要有100的满属性?   宋宴清开始不放心系统。   ——“这个神之右手太耗能量了吧,咱省着点花能量?”   ——“我魔术师这份工作估计也干不长久的,就是个临时工作。”   【可是你至少要当一个月的魔术师。】系统承认了,它就是在根据检测到的结果过度消耗能量。   宋宴清不会说系统判断错误,毕竟它只是个早就坏了的偶像系统,错乱的时空、背景更让系统无法适应,能有目前的转变进步已然不错。   ——“需要表演的时候不多,我现有的水平足够应付,让我们把能量用到更重要的地方吧。”   【叮!系统通过撤销申请。】   【宿主将完成一次没有奖励的艰难任务。】   ——“你的开心怎么不算呢?”   宋宴清觉得系统是有些许“人性”的,一人一统说说话便很好。   现实中,二军师看着发呆的神女、再一看发傻的王家子,抬头望着看不见的月亮叹气,生出明日直接散伙也不错的想法来。   反正叛军中只有神女见过他的脸,走时记得灭口就行。   但事已及半,放弃不是二军师的作风。而且他倘若有别的好路走,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了。   他咬咬牙,骂醒二人,继续传授那些骗人的把戏。   虽然大神仙的把戏明显高级些,但在二军师眼中与那骗人的江湖把戏也没差。   他琢磨琢磨,再折腾一下道具,总能弄清楚其中原理。   宋宴清回神,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着二军师练习最高难度的变稻穗。这个“魔术”需要手速很快地拨动机关,且动作要轻巧,不要弄出大动静来。   神女今日精神不佳,明显是学不会了。   二军师尝试数次,又知晓对方手速不行,转为盯着宋宴清一个人教学。   宋宴清完整过了一遍后,二军师才离去,转身就开始询问大神仙与大公子尸身之事。   宋宴清等他走了,再看神女还是那副神游的样子,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神女,回去休息吧。”   一连说了三遍,神女才听清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随后她看看左右,问道:“二叔呢?”   “走了。”   “我、我还没学完呢!”   “无事,我学会了,军师安排我去完成那些难的,分了简单的给你。”宋宴清用手挡着打个呵欠,“你且回去休息,此时离着天亮也没多久了。”   神女看着面前的少年:“我杀了人,你不怕我?”   少年面色坦然:“我也杀过。”   宋宴清说完这话,实在困得厉害,也直接离去。   留在神女站在原地,胡思乱想:我是个土匪吧?也是叛军里的一号大人物吧?   就算时局乱、在外行走杀人成了常态,她杀的可是自己的亲哥哥!   亲的!   爬进被窝的宋宴清只觉得今夜太离谱。   当叛军不是吃香喝辣么,怎么还是要半夜偷偷努力学魔术?   可见在哪都不好混啊。   ***   翌日,大神仙昨日为民祈福过多、伤了神识和身体的消息先散布出去,接着才是金童玉女会接力大神仙赐福的好消息。   当地人心疼得厉害,给大神仙的泥像前点起了香火,祈求满天神明能让善人大神仙早日好转。   还有人围到了被攻下的县衙,送上自家的好东西,说是要给大神仙“补补”。   宋宴清被二军师早早抓去,再过了一遍今日赐福的流程。   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宋宴清都完成的很完美,展现出了手速上的绝佳天赋。   三将军看得咋舌:“身体反应好快,当真是习武的好苗子啊!你说你早先去读什么书,多浪费天赋。”   二军师熬了通宵,已经不想多说什么,只点头表示通过。   接下来二军师寻来的妆娘子给宋宴清上妆,实现改变他容貌、不叫人认出来的承诺。   可少年换上特制的金童衣裳后,妆娘怎么上妆都觉得自己的手生得多余。   年轻人皮肤本就好,何况宋宴清还有系统加持过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不上丁点妆容才是最称“神仙童子”的模样,妆娘手艺本就平平,化出来反而效果更差。   画画擦擦,最后宋宴清不耐烦道:“将眉修得更秀气些,眉心上点个红点即可。”   妆娘听话地修眉加点,位置倒选得不错,点上后效果极好,更添两分出尘。   弄好妆面,又绑上了几条“白发辫子”,增加说服性。   乍一看,还真与平时的宋宴清不同,气质变化之大让人想不到一个人身上去。   收拾完毕,宋宴清上了大神仙的道具高台车。   初一在瞿苹城内赐福,初二队伍来到城外,旁观的人反而更多。   今日神女的牛车换到了前方,稍后的箱生“精米”便将由她来完成,一路上,神女将宋宴清这个金童介绍给信徒,让大家信他也是个神仙人物。   扮相不错的前提下,神女的力证也只换来极多将信将疑的眼神,证明大神仙果真不好替代。   但——变魔术可以。   在金黄稻穗没有破绽地奇异出现时,下方民众发出惊呼声,喊起宋宴清“小神仙”来。   没听神女都说,这位金童受世俗沾染少,神躯比大神仙还纯净,身怀神力,方才有胆子替代大神仙来为他们这些草芥一样的人祈福。既如此厉害,金童又怎么够呢。   被梁山安排进人群的老乡就喊了两声小神仙,转头发现其他人比自己更来劲,顿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别的老乡在。   神女昏昏沉沉,靠意志强撑着洒下神水,听到“小神仙”三字,她还是立即就清醒了不少。   这不是在抢她的位置么?   可眼下人山人海,她根本无法阻止,只能放任局势发展。   巧手变魔术的宋宴清关闭了粉丝值变化的提示音,不过还是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恭喜宿主的魔术表演演出大获成功!粉丝值总额破100万!】   【恭喜宿主脱离糊咖范围,成为有代表作的八线明星!】   【获得称号:八线明星。】   【获得称号自带奖励:当粉丝真心喜爱你的作品,将会更愿意维护你的作品。】   宋宴清至今有什么作品呢,不多。   《鹿鸣》、《四春山剿匪记》、《发现金银矿的幸运儿》、《百花宴总指导》,还有眼前的《大型骗人魔术》。   吸粉最多的,应当是正在进行这个。   可想而知,今天这群“狂热粉”将会多努力维护他的大变魔术。   ——“这个世界许多年后,不会还热传今天的事吧?”   系统带来噩耗:【目前来看一定会。】   宋宴清已经可以给自己想到后世的段子: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没死,还会在历史书里变魔术骗人呢……   来叛军前,他明明还只是一个会流芳千古的大善人好皇子。   ——“系统,我申请撤销这个称号!”   【很抱歉,这不可以。】 第093章   赐福结束,人群仍不愿意散去,要送宋宴清回程。   有那聪明看破的不想再走,强行被拉着,不太乐意地跟同伴小声抱怨:“东西都拿了,还送什么……”   对方竟怒而视之:“你这个不诚的叛徒,把东西交出来,这是神仙赐福给我们这些信徒的!”   旁边有听见的,也开始为神仙批判叛徒:“你没瞧见神仙的法术?一下给我们变出这么多的米粮,吃了可以长寿的,昨儿俺娘回去熬了粥喝下去,今天就能站起来了!”   “我家娃儿也是,喝完病就见好了。”   耳力太好的宋宴清:……   乡亲们啊,确定不是之前饿得太厉害、或者是营养不良么?   有精米吃下去,不好才怪。   但这样糟糕的条件和境况,又如何能叫他们拒绝一份“希望”呢。   宋宴清叹口气,不忍回头去看那些跟在队伍后面,拾捡几粒稻谷的大人孩童。   顺利回到瞿苹,今日最大的考验已然过关。   三将军跟在二军师后面,嘀咕着:“二哥,你说当神仙是不是真有上天赐福?我瞧雁七兄弟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不是冷风吹红的那种红,是气血充沛之感。   二军师没说话,他困得神志不清。   宋宴清在心里答:这叫红气养人。   你的雁七兄弟可是从十八线,成功晋升成了八线明星,眼下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了。   神女头痛道:“三叔,你看看我。”   神女脸色很是难看,她昨日受刺激太大,夜里根本没能睡好,眯过去的一下,也梦到被自己手刃的亲哥来寻仇,亲爹则跟着过来训斥她,气得她又痛哭了一场……   今日更别提,吹了一路的风,像是又着了风寒,此时头又痛又晕。   三将军看她一眼,神色复杂道:“大侄女,你回去好生歇着吧。”   神女却看向二军师,小声说:“我想去给父亲守灵。”   此地并无旁人,说话不会给其他人听了去。   二军师闻言,睁大快闭上的眼:“大神仙只是病了,神女有心,自可去尽孝。”又吩咐人领神女过去。   宋宴清选择跟上神女,去给大神仙秘密上柱香。   第三日换个地方,宋宴清继续当神仙骗子,糊弄民众。   随后他就被撤去在叛军中的官职,手下展勇凭借着“能耐”成功上位叛军百夫长。试问展勇先前官职——千夫长是也。   再接着,叛军中开启了权利的争夺。   原本宋宴清该跟着神女熟悉一下“神仙”职责,但神女病中都要忙着与匪营老人来往,没空搭理他这处。   二军师那边,宋宴清有些不愿过去,继续开启他的“寻兄”大业。   三将军得二军师吩咐,分神盯着这头,拿着新的寻兄启示啧一声:“雁七的胞兄居然喜欢穿粉色裹衣?”   这样的问题不只他一个人,李福也笑着问起。   宋宴清点头,认真答道:“是的,我哥有一件粉色裹衣。”秋衣。   小时候的同款,宋宴清是套嫩黄的,穿上像只小鸭崽。   李福:殿下骗人真是越来越像真的了!   ***   皇宫里,这个年没怎么过好。   皇帝病着,太后忧心得日日在宫里点着香火,求神拜佛,除夕当日还险些叫换班的禁卫误会烧了房子。   大宴取消,宫内的小宴没撤,但无论是皇后、贵妃,还是往下小猫两三只的皇子,都没过年的心思。   皇后正忙着选丞相,贵妃则折磨着不让她见皇帝的顾明朗……   一日日死水般过着,眼瞧着到了前朝官员们结束年假休沐,继续上班的日子。   五皇子宋广明在自己宫里窝够了,约了六皇子宋曲生到演武场跑马。   跑了两圈下来,身子微微发热,望着树立在一角的四个靶子,宋广明问道:“老六,你说他们在宫外是不是舒坦多了?”   这话问得没个铺垫,宋曲生反问:“他们?”   “当然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还有老七啊!”   “在宫外当差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吧,过年都要孤身在外办事。”宋曲生说,“不过……在宫里也真是没劲。”   其他皇子全都出宫去了,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宫中。宋曲生还会去听先生讲课,宋广明都懒得去,在宫里编他的话本。   倒是演武场这边,兄弟两个常来,毕竟也是“将军”了,可不能因为身手太差遭人笑话。   宋广明甩甩手里的鞭子:“前朝倒是开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平叛军凑出来。”   一开始两人还为身领差事激动不已,一日日空等着才知道如今前朝问题的严重,那份激动也被消磨成平静。   “快了吧?军费差不多了,就看调动哪的人手。”宋曲生反倒像个哥哥般安抚他五哥,“总要叫人过了年再说。”   宋广明思维跳跃。又问道:“你说老七去了叛军那边打探消息,也是在那头过年的吧,是不是正苦着饿着呢?”   “七弟有能耐,必不会苦到自己。”宋曲生相信七弟的本事,“待我们过去,七弟说不得已将叛军内部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只需大军兵马压前,就能攻下叛军!”   “难不成你还想全听老七的?”宋广明挺起胸膛,“我才是我们三个里面的老大哥,这回军费可多亏了我才能凑上。”   “打仗的事……”宋曲生支支吾吾,眼神躲闪,不忍心告诉五哥他不敢听五哥的。   宋广明能听懂他的未尽之言,当下拍拍老六的肩,笑着道:“我为平叛军主将,任命你与老七为副将,届时哥哥负责坐镇中军,辛苦你二人攻城陷地。”   宋曲生假装自己没意见:“挺好的。”   先哄着吧,反正到时候七弟会解决五哥。   说完宋宴清,话题又到北方的宋怀信身上,都是上书房昔日的四人组。   至于往前的三个哥哥,宋广明对他亲哥老二宋广骏的事儿知道得很清楚,但母妃提了不能对外说。   老大、老三一个赈灾十分顺利,另一个则是混了个好差事,日子最为舒坦,就是听说辞官后的王国丈往三皇子这个孙女婿处送了不少书。   聊了会,宋广明继续他的训练——带着他的一群宫人模拟战场。   宋曲生不参与这个环节,站在旁边看了一会。   说起来他身边除了鲁毅,还站着个七清宫的小太监小马。   小马是自请来跟着六皇子修习武艺的,练完还回七清宫看门。看在七弟的面子上,宋曲生允了他。   转去练刀前,宋曲生问小马:“你要不要去跟五皇子的人练一会?”   小马果断摇头。   心说:还没山里抢柴火激烈呢。   ***   瞿苹。   争权之事告一段落,跟着大神仙的老人将原本大公子的职务抢到手,且以神女为新主。   但随即新的难题就来了,叛军一时不再出征,大额的进项没了,可开销仍然在,压力也给到了神女这方人马。   叛军中吵吵起来,要不要继续攻打其他地方,兵卒老乡们年后想要分田地的想法又如何处理、安抚。   顶部内部还有问题:大神仙的消失怎么对外解释。   大公子的消失最好解决,直接宣告他因伤处恶化而死亡。   在嘈杂的声音中,二军师先定下来继续休息一阵、分出部分田地、再起兵的总方案。   闲散的宋宴清也在方向定下来后,领到新的差事——以瞿苹为中心散布谣言。   内容具体为:大神仙夜半梦到灾祸,为了民众卜算,伤得更重了。   宋宴清望天,猜测:瞿苹是要有天灾了吗?   二军师此人,观当地气象极为厉害,可称之为人才。 第094章   散步谣言第一步,接触更多的下层组织人员。   神女带着宋宴清认识了好些人。   在此过程中,宋宴清欲为斥候队收集信息大业添砖加瓦,是以认真仔细地观察着接触到的每一个人。   他发现,其他人也会仔细反复打量自己。   那是一种过分仔细的探究,一开始宋宴清还以为是“小神仙”的名号让信徒对他好奇。但后来梁山上报,是神女特地下了命令,让他们神仙教的教众记住小神仙的脸,隐约透漏出日后或许要倚靠他的意思。   宋宴清:?   不是答应了一个月后放他走么。   难道二军师这帮人想要食言,可也不见把他当成真正的勇将去用、去培养,想来如今已不是一早三将军贪图他武力而招揽他的意图。宋宴清琢磨着,定是自己别的地方叫他们看上了眼。   认完人,神女与宋宴清分开,独自前往其他未陷入叛军之手的地域冒险联络信徒。   此番被抛下后,宋宴清才回过味来。   瞿苹之所以轻易攻下,是因为叛军有内应,且内应在瞿苹颇为地位。那些能叫神女亲自去冒险联络的,定也是“有身份的信徒”。   倘若他这张脸在叛军中留下深刻印象,再有人亲热指认其为小神仙,归家后的“王家子”敢轻易拒绝叛军吗?怕不是被迫也得成为神仙教的忠实信徒。亦可以他为契机,挑动算计其背后的王家。   若单纯只为应付巡游,临急一用,就该在此时淡化宋宴清这个小神仙的存在,努力捧神女本人上位才是。   确认过心思,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分别之际,神女给宋宴清分派了新的任务——深入群众,去增添一些神仙教的“神话传说”。   宋宴清也就心安理得地顺从神女等人的期待下乡,深入叛军的群众内部。   第一场传说,是一位家资颇为丰厚的孝子,送出大半身价。小神仙感念到对方的诚心和忠诚的信仰,惊喜出现,为对方的父母赐下圣药。   据宋宴清所知,那些药是一位大夫开的,有人再往里面加了一点凉白开,说是神水。   骗完这家,留下神仙救人的传说。   宋宴清疑惑地问神女给他留下的人:“我们如此行事不会露馅吗?万一他们家请来别的大夫、或是游医诊治……”   能达成目前的效果,前提条件就是没有好大夫为这家诊治。   手下答:“游医来了也到不了此地,当地大夫可不会治他们,听我们的,能分更多银子,不听我们的,可得小心了。”   事后,宋宴清还在街上听到说书先生为小神仙传播这则故事。   当事人宋宴清:……   串通文教卫一起欺骗没开民智的民众,过分了吧。   再想想自己就是行骗团伙的主要成员,宋宴清也只能摇摇头叹口气。   除此之外,宋宴清还会在下乡传教时充当男女矛盾调解员,神仙教的教义中竟有男女平等、家庭和谐之细则,另还有参考佛家的来世享受之说,还有一种乱世大灾将至、天魔将荼毒人间之论,细究教义杂乱但也丰富。   不过主要目标还是在各地聚敛钱财,发展糊弄民众。   系统见了几次骗人实例,都忍不住道:【宿主,你卧底的这家新破小也好黑心,跟你之前待的公司有得比,据系统评估,未来破产倒闭风险极大。】   ——“别怕,我们是两面派。”宋宴清如此安慰系统。   由于神女一时未归,倒叫宋宴清在群众中成功混了个脸熟,小神仙的名号愈发响亮,信徒们将对病了的大神仙的那份关爱分了不少给他这个小神仙。   随后天灾消息不断传开,少不得在群众中引发无数恐慌、担忧和谈论。   ***   二军师指定的“天灾”消息极速传播时,分田之日紧跟着来到。   在一个晴乍转阴,云影覆盖天光,刮着大风的上午,叛军的“分田地”踏出践诺的第一步。   分田地的主要人员是叛军中攻城陷地有功的将士们,包括其他非兵卒但也很是辛苦的部分功臣,所分田地则为叛军抢来的各家丰沃田地,以及官田。   人均能分到的田地数目整体差距拉开得不大,对外说法是要给后来人留有分功的机会,鼓励大家从军,在年后跟随大队伍出去为大家、也为自己拼搏奋斗一个光明的未来。   光是这一个举动措施,就引得无数人长途跋涉前来观摩,夜里瞿苹住不下,据说城外的城墙根都睡了一片有志之人。   眼下宋宴清与神女两个吉祥物坐在高处,望着下方堪称浩荡的壮观人群。   人群汹涌,一个挤着一个,且多是有劳动力的青壮年男女,贫家子在其中最多,所有人如地藤般围绕着四野蔓开,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神女这刚在别地长了见识的也轻声道:“好多人。”   她此番接触了父亲生前单线的忠实信徒,其中有官员、有富商、甚至还有被分派下来驻守的太监,各式各样的人让她拥有了更宽的眼界,也对父亲手下的“神仙教”了解得更深入。   可面前的人群才是叫她心惊,如此多人,竟然都愿意跟随他们。   在二军师下令分发田地、号召从军之时,响起无数回应,登记的地方排出了长如游龙的队伍。   接着兵士开始与人丈量田地,天幕陡然变得浓黑。   宋宴清身在高处,第一个看清天空降下的大颗之物。   他护着头,从高处座位上下来,大声喊道:“下冰雹了!赶紧找个地方躲着!”   话音落下,小如黄豆、大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宋宴清气沉丹田,用上技巧,发出最大的声音:“小心踩踏,找地方躲好!护着脑袋、选平路走!”   近处本无太多遮挡处,人群开始四散逃跑躲避杀伤力大的大颗粒冰雹。   宋宴清扫了眼,挑中附近村庄的方向,示意众人朝着村庄跑。   跑得快的,在冰雹雨中狂奔,像是新的一股风卷了过去,挟裹着冰雹落下来的动静、人们的喊叫声、和那指挥着他们逃跑的一道少年声音。   宋宴清举起自己坐的宽大椅子,挡在头上。   他没跑,因为二军师也只是躲在桌子下面,仰起他的面具望着天。   神女也没跑,只不过她举不动椅子,没什么神仙气度地缩进了椅子下方,这会儿还挺安全。大颗的冰雹落下来,无论是砸中脑袋还是身子,威力可都不小。   混乱只持续了三两分钟,宋宴清喊了几嗓子,再举着极宽大的椅子走到厚实木桌前方,天空便又是一变。   方才还来势汹汹的冰雹停了,浓黑的积雨云散去,天光自一角倾洒而下,光明重降人间。   二军师呼出一口气,从桌子下钻出来。   他环视一周,大声道:“此乃传言中的天灾,大神仙早已算到,舍身为大家化解。天灾虽来势汹汹可持续极短,皆因大神仙故。”   “不必忧心,此时已安,可转身归来!”   那最听宋宴清话的已跑得听不见二军师的声音,但也能发觉冰雹停了,停下拼命逃跑的脚步。   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有的运气好没事,有的受了伤,还有的倒霉地躺了下去……   众人听见这话,神情一变,转而想起教义里编造的乱世天灾传闻,更觉得神仙教可信。   二军师又道:“天上之魔欲阻我们分田地与万民,可神仙降神力与大神仙之身,为我等逆天化解灾祸。”   “军师所言,大神仙舍身?”   “悲乎!大神仙身故;痛哉!但我等必将继大神仙之愿。灭天魔,杀狗官,分田地!”   前些日子还在为民祈福的大神仙,又为阻止天灾,化解天灾身死,这说法令神仙教的信徒心痛不已,泪水哗哗地落下,悲痛得仿佛天塌了一般。   当下众人齐呼“灭天魔、杀狗官,分田地”,声势浩浩。   大神仙的死在此刻转化成了叛军继续战争的动力,将推动叛军继续往前走,二军师好谋算。   一切不过转瞬功夫,听得宋宴清心情复杂。   势单力孤,他亦不好在叛军说什么,只放下椅子,听着被二军师洗脑的一群人齐呼。   目光扫到因为冰雹雨而受伤的人,干脆上前去救助他人。   等激昂的情绪平静些,人们诧异地打量人群里的他,回过头来夸赞小神仙的善心,还议起小神仙方才的“神音”,纵是离得很远,也清晰入耳,简直声如洪雷。   他的这份“神异”,自然又成为神仙教的又一经典故事,飞快地在民众中流传开来。   宋宴清昔日老师或可宽慰一笑,没白教。   但宋宴清一声没吭,只神色淡淡地让人将最后一个伤患抬走。   神女去安排了大夫,上前来诊治、处理伤势,少不得再来点神水……   后面分田地变得顺利,新得了田地之人的欢欣刻进每个向往有着恒产的人心中,变成他们追随叛军的渴望,反正老实务农、年年交税也没个好前程,只见得愈发穷困……   人人都有许多的田地,那是多好的事。   外面的人做着梦,宋宴清则来到二军师处理事务的屋子,简单算出这次分出去的田地、二军师方才当众许诺奖赏出去的田地,以及叛军收缴到手里拥有支配权的土地份额。   一出一入,两边数据一合,再往后推算,数据差之大简直可怕。   宋宴清把写着数字的张纸推到二军师面前:“军师,根本不够分吧。”   在瞿苹根本没缴获太多土地,瞿苹之外的多地加起来也不够现在的叛军大军分。二军师这么搞,就是画了个大饼在前面吊人,而且这个大饼大得根本做不出来,很快就会崩塌。   二军师核对了上面前半部分的数字,皱眉问:“雁七,你的算学如此好?”   “我母亲擅长此道。”   二军师将信将疑地问:“你确定,后面没错算成数倍?”   宋宴清瞳孔地震。   靠,这家伙不会数学还没他好吧? 第095章   宋宴清直白地开口:“斗胆一问,军师算学如何?”   “我非擅算之人,但这也并无我所算。”二军师对外喊话,命人寻他招来的一幕僚。   那新幕僚赶到,面对宋宴清算出来的结果,看得头上冷汗涔涔。   二军师惊怒交加:“你不是精通算学?!”   “军师考较之题,学生无不精啊。”幕僚当真觉得自己算学不差,解释道,“南地科考多次改革,诸地皆可免考算学,学生如此水准,实颇为出众。”   宋宴清摇头给出评价:“好歹毒的改革。”   不考数学,那考什么?只考四书五经与做文章诗词,群体性的严重偏科得出大问题。   二军师本人却极为赞同南地现行的科考方式,他将幕僚挥退,再小声道:“请些能耐的幕僚、师爷当帮手即可。寻那靠谱的,必不会似我这般倒霉。”   “军师不曾听见,刚走那人说自己水准出众。你们这些正经的大人都不正经学,那些落于人下的书生难道就会好好学?学堂、学院中夫子就会好生教学?好幕僚近些年愈发难请了吧,都是些年岁大的。”   “我、你、这——”   面对自己看不上眼的少年学渣的多个问题,二军师一个也答不上,因为他心知王家子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竟然被荒废学业、浪子回不了头的王家子鄙视至此……   二军师恼羞成怒,开始赶人:“出去!”   留下他独自一人,面对错漏极大的数据发愣。   这条路,比他刚上路时想的难走太多。至此,他方才发觉自己好多短处,他也并无无所不能,但至此只能咬牙前行。   ***   宋宴清被赶走,决定去伤患集中之处看看。   城外此时还有无数兴奋的声音传来,城内气氛却要差上许多。   正常的秩序看似恢复,可不少曾有恒产的人被迫失去了产业,只能依照叛军的安排做些杂事重活糊口。听说外头的兵卒在分田地,所分的或许还是他们的田地,心中如何能欢喜。   那些意见会最大的人,则被叛军提前消灭了,不会再带来任何麻烦。   有出门去拜祭的人归来,说起乱葬岗的野狗肥了几圈。   宋宴清到了地方,没看到几个大夫,好似任由伤患煎熬一般。   望见他出现,一些伤者、伤者家人如同见到救命稻草般扑上来,求他赐福。   看管的百夫长率人上前来,隔开这些人。   宋宴清悄然问管事的百夫长:“怎么不多找几个大夫来?”   百夫长面露为难,欲言又止:“不好叫他们看多了大夫,且自家的大夫我们没带过来多少,还有些……”   宋宴清懂了,对叛军来说,正常的大夫看病治病也会影响到他们神仙教的信誉和影响力。   宋宴清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道:“再寻几个大夫来吧,我祈福耗空了神力。待那些庸者大夫开了方,再从神女那儿借来神水,洒于药中。”   他是神仙教的小神仙,优先级别极高。百夫长顺从地去唤人寻大夫来,再命人去寻神女,将戏做全套。   神女不忙的时候,跟宋宴清一般闲,这会儿也正闲着。   过来找到宋宴清,洒了神水,又换去僻静地,神女问起他下乡的近况来。   宋宴清道:“都顺利,只是我们未免……太狠了些吧。”动不动就是宰人大半家财、有的还全部扫空,和强盗也没太大差别了。   神女笑了笑:“没办法啊,这么多人吃饭呢。”   “我们不过取用些钱财共举大事,换作狗官可连命都不给草民留一条的。”   像是有道理。   如果不是宋宴清还看过叛军那难看的真账本,知道叛军的某些开支有多离谱,他就真信了这鬼话。共举大事的未来他没看到,倒是看到有不少人已经过上了从前令人羡慕的狗官的日子。   宋宴清绕开话题:“冰雹之灾来得急,附近应当还有不少人受伤,是否也无处求治?”   大夫都叫叛军管束着,没有人身自由,出诊也得看叛军允许。   “你倒是个好人,这事儿我同意了,会着人去办。”   神女给了好处,又拉拢他:“其他人都不似你好心,不若你就留下来,继续帮帮姐姐?”   “不行。”宋宴清叹气一声,小声道,“不瞒姐姐,我父亲亦恐命不久矣。”   “你父亲……”   说到这话题,神女自然会想起自己刚死的父亲大神仙。   她爹死了,还成了二军师行事的工具。不过留了个好名声,这也是神女没阻止的原因。   “既然你要走,那其他事还是少做吧。”神女佯装好心,指点小王公子,“尤其二军师、三将军那两人,小心又强留你。你既心善,他们就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宋宴清乖乖点头,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爹死了会笑哈哈的不孝子。   二军师和三将军都有强留他的黑历史,相信姐姐有什么不对呢。   目前宋宴清最需要的,也正是神女的信任和纵容。   随后叛军忙着安排大神仙的大葬,要求是隆重又快速,正好将大神仙下葬之日安排在叛军再次出征之时。   宋宴清打赌,这绝对是因为二军师信了“哀兵必胜”的童话。   军队整体的情绪和氛围,当然能影响战事。但抛开这些细节来看,一支军队最重要的绝对实力、清醒服众的指挥头脑,叛军都缺失。   叛军的战事计划是直线推进式,再经两战,叛军将会从水路突进,去袭州府。   可当地知府本出自武将之家,且还有儒将领兵的经验,州府青年习气本也偏好勇武,却被调|教得服服帖帖。   来时宋宴清打听叛军消息时,就听闻过对方的盛名。虽无正经的大规模军队可以控制,但其守城、反击能力绝对很强。   何况有过年的准备时间,恐怕前面两城也早做好了准备。   所以宋宴清可以肯定地说,叛军全胜的战绩很快就将迎来艰难的挑战。   而宋宴清则是在二军师等人忙碌时,开始他的下乡后方送温暖,一如之前增添着神仙教的传说度。   比起大神仙与神女来,宋宴清这个小神仙还有个绝对优势——身体棒。   比如他靠着力气大,可以力顶拉车的牛,救下险些翻车从高坡滚落的一车人。   再比如他可以喊出一个路边人的名字,当对方好奇求问时,告诉对方与其同伴:“我在远方听见了你的名字”。   他远远地听闻了对方的姓名,对面的人却以为陌不相识,是神异之处。   比如他还能发出很洪亮、穿透力十足的“神音”。   再比如因为有大夫看病而得治的正常人,也会想着这什么破教总算有个正经人了。   做这些事时,宋宴清没带展勇,反而带上了梁山。   梁山一边跟着这位皇子行好事,一边灵活地偷偷地干起宣传工作。   短短时日,大神仙的葬礼安排妥当,宋宴清也成为了声名大噪的真“神仙”,人人喜爱。   葬礼前一日的下午,宋宴清正给一群人教学一个幸运小孩的名字。   对方有个有趣的名字,叫“铁桶”。   之所以不叫铁蛋、铁柱什么的,是因为前面的哥哥姐姐占完了,他出生时家里缺个好桶,所以便成了铁桶。   宋宴清教完字的写法,问道:“你们还见过什么铁做的东西?”   诸如柴刀、菜刀、锅之类的日常器物纷纷出现。   “拿锅打个比方,正常的好锅会不会漏水?漏就坏了?对不对。”   “好的铁桶也是如此,滴水不漏,且因为铁的质地坚硬,常常用来比如牢不可破的东西。铁桶一般的城池、铁桶一般的军队……”   遭人打断:“小神仙!军师寻你。”   ***   翌日,即将埋葬大神仙的山上。   宋宴清扛着哀旗,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人刚到,后面的队伍还差一点。   宋宴清回头望去,所有人都落在目中。   神女捧着牌位,一步步往后艰难倒退,哭得眼睛如桃子一般红肿,领着棺木队往前行。多亏还有人在一旁搀扶,否则只怕寸步难行。   头披麻布的人抬着两具棺材,走在队伍的靠前方。   后方的二军师、三将军身穿孝衣,后方的人则多在手臂上、腰上系着麻绳,   墓地四周满是送行的百姓,面色悲戚。   在小山下的位置,是此次要出征的叛军大军。他们要讲军规,反倒不比普通百姓一般自由。   哀伤的氛围的确感染人,那“灭天魔、杀狗官、分田地”的口号,似乎要从田林里飘飞到山上。   白事主事人主持着流程,种种仔细的繁复过程后,将大神仙的棺木放入墓坑,又让亲近之人用衣兜呈上,洒上一捧黄土。   至此,不待合土将棺木掩盖,二军师开始他的出征演讲。   山虽小,但亦有距离,二军师辛辛苦苦地扯着嗓子述说大神仙的功绩和为人。   听得神女都快哭不出来了。   实在太虚幻,不像她亲爹,好像别的人一般。   但听到二军师提起大神仙严明罚子,结果死后连男嗣也无,神女还是忆起父亲去世有一份是因为自己,又悲伤痛哭。   宋宴清等到最后,神女赐完福,随后军师点名让他这个小神仙来赐福。   昨日里军师嘱咐,叫他今日用神音言谈赐福,鼓舞将士,连稿子都给他写好了。   此时此刻,山上的人都望着手搭在旗杆上的小神仙,山下的人也将火热期盼的目光投注而来。   宋宴清闭口,不曾言语。   身后有人小声提醒,那提醒声也逐渐扩散。   二军师疑惑又惊怒地望着王家子,小声道:“开口。”   宋宴清当众摇头,开始拆台:“我无法祝福充满血腥的战事。”   不似二军师费力,宋宴清的声音轻松地传到了更多的人耳中。这就是科学发声的强大。   在众人错愕之时,宋宴清往前一步,靠近大神仙的墓坑。   他努力保持着严肃,大声问道:“战事真的是大神仙所期盼的吗?”   “大神仙拼死化解天灾,他拼命救下来如此多人,是为了再让大家投身于死亡吗?”   二军师:?   大神仙怎么死的,他们都清楚。 第096章   大家都长了嘴,既然二军师可以用大神仙的死来鼓动军心,宋宴清当然也可以用其来动摇军心,削弱二军师对叛军及叛军手下区域的掌控力度。   宋宴清还想看看,叛军和神仙教的教众重合度有多高,到底是信神仙的人多,还是听他面具军师的多。   二军师忆起雁七昨日应答自己的敷衍,面具后的脸不太好看。   这小子!竟敢当着这么多的人、如此场合,来拆他的台。   “你焉知大神仙之心愿,大神仙心中有大爱。”二军师做出抓人手势,让三将军带人下去。   小神仙既然不愿赐福,那就省略掉雁七的过程。   三将军咽口口水,带着两个人上前。   宋宴清哪能叫他们轻易得逞,手一推,上来的几个人一并叫他推出去,跌在黄土堆上,都给大神仙暖土去。   而见到冲突起来,四周的民众担心地喊出声。   “小神仙!”   “你们怎么对小神仙动手动脚的?”   离得最近的,可都是神仙教的忠诚信徒。这批信徒的理智被荼毒得最深,对于神仙教一切都信仰,从前对大神仙掏心掏肺,如今也对小神仙深信不疑,无比狂热。   区区凡人,怎么能冒犯他们的神仙呢?   管你是将军还是军师,都是以下犯上!   即便小神仙展露“神力”,可还是有无数人涌了上来,将宋宴清团团护在中坚。   宋宴清喊了好几声,他们才冷静下来,只是仍然不愿意散开,生怕宋宴清被欺负了似的。   这些叛军用神仙教洗脑出来的狂热信徒,反而成了宋宴清此时的助力。   宋宴清继续道:“二军师如何就敢言自己最懂大神仙,如何就能断言你最懂神仙心思呢?”   “我对这天下事,自有我的看法。恕我不能顺从军师之意,赐福染血战事!”   这话听在神女、三将军这等熟人耳中,只以为这小子是犯了轴。他一个好心的小少爷,见不得那些个战事生死,似乎也不奇怪。   他能与众人一道拉纤,平日与人切磋也都是玩闹一般的柔和,还会放掉那些麻烦之人……   但在普通人耳中、眼中,却是“小神仙”与二军师的激烈争执,没见其他人都把小神仙“保护”了起来嘛。   神仙的心思,到底谁更懂呢?   军师是叛军的头脑,但小神仙可是小“神仙”。   难道天上的神仙,不支持他们继续打?接下来恐怕会战败?还是死伤很多?   于人群中掀起大风浪后,宋宴清见好就收,转身给大神仙撒了捧土,转身先离开。   三将军刚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好些人还想一路护送雁七,当下心情复杂。   这些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就雁七的身手,他和手下才是那需要保护的人好不好?   二军师见状胸膛起伏,强忍着怒气继续安定军心。   他为此准备多时,能说的话多得很,且能给从军之人想要的盼头,至少山下的军队能够将他的话听入耳。   可有的人却走神了,眼神觑着往山下走的方向。甚至还有人跟着宋宴清往山下走,都不管未入土的大神仙了。想来死的神仙,跟活的在他们心中也有很大区别。   场面一时十分古怪,二军师尤其难堪。   丧礼安排的人见状机灵地将大神仙棺木的盖土仪式提前,让二军师有个暂缓的过程。   二军师缓好,方才道出最后的给鼓舞之词,送三将军率兵出征。   这头送完人,转头二军师便去找宋宴清。神女怕吵起来,跟了上去。   神女宽慰道:“二叔何必生他一个孩子的气?”   “你不生气?”二军师停下来,透过面具的孔洞看神女,“他要坏我们的大计!”   神女想起来自己多次被少年维护,道:“他那样的娇少爷,养出一颗菩萨心,见不得别人死伤。他反正是要走的,也不会久留,二叔消消怒。”   “正要问你,如何会有那么多百姓跟着他走?”二军师反问道,“神仙教是你的,还是他的?”   神女辩解道:“是那次商量时大伙说的,叫他王家子去露脸,往后放了他回王家,也能拿捏助他的把柄。哪知道不过短短功夫,他就闯出了老大的名声。”   二军师听闻过宋宴清的种种逸闻。   天生神力,又会发出那种响亮的声音,还记性好得能记住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名字,又是个烂好人脾性……当真是活菩萨了!   模样又生的得那般好,当初只帮了神女一下,就抢走了大公子努力经营的“金童”。   除了书读得不好,就没哪处差的。   别说他人,二军师自己也喜欢那样的少年郎。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方能够肆意迫坏叛军的大事。   二军师带了一两百人,将宋宴清住处围住,以动摇军心之名要将他拘走关押。   对此,早已料到的宋宴清拦住着急的展勇等人,一幅束手就擒的态度:“无妨,我确实动摇了军心,军师理应如此处置。”   二军师手下的人都没想过,带走这位天生神力、武功高强的小神仙竟如此容易。   二军师也对宋宴清的行为纳闷得很。   将人送入县涝,二军师站在木栏外:“你倒是胆大。”   宋宴清颇好奇地打量着监牢,一屁股坐在铺了干草的地方,再抬头回答二军师:“还以为军师早知此事。”   二军师如何不知道这小子能惹麻烦,但他不曾想,对方会给他如此大的难堪。   瞿苹的县牢清闲得很,宋宴清附近的“空房间”都没犯人。二军师挥手让手下退下,独自与牢中少年说话。   “你不是认可我待民之策,曾言我爱民平和。”   “我当时不知道,那只是你的一面。”宋宴清道,“我现在见识了军师的很多面,方知你甚深。”   “知我?甚深?”二军师哼笑了声,看着年轻人清澈的眸子,“王小公子,别用你的眼睛来衡量我。”   “战事本就会有牺牲、会死人,想要把更多的给应得之人,就必须从别人手里把那一切抢到我们手里!”   但宋宴清的双眼已经看过另一个时代遥远的以后。   他问二军师:“靠军师如今手下众人?”   “人皆可换。”二军师也知晓有的人不堪大用,但队伍初起,能用之人不多,得徐徐图之。   宋宴清二问:“靠三将军去攻城掠地?”   “我自会助他。”   宋宴清心想问题来了,二军师你看气象是很厉害,可论打仗你本身也是个外行。   那玩意儿比数学可难多了。   宋宴清懒得再说话,在草上躺下来:“雁七不送军师了。”   送走二军师,过了好一会,来了个神女。   神女口吻调侃道:“雁七兄弟,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不成?悲悯众生。”   宋宴清进化到嘴里叼着根草,躺着回话:“我知道,你不是神女,我也不是神仙。”   “那你还说那话,不怕我爹听到了爬起来找你。军师所言才是我父亲所想。”   “我都懂,只是何必如此,明明是大神仙下葬的大日子。”宋宴清叹口气,继续挑拨离间,“神女姐姐就不生气?”   神女被问得心伤:“原来你还计较这个。”   可惜她父亲的好二弟,一心只有更远大的未来。   神女望着牢房里的少年:“我代亡父多谢你。”   “不必如此客气。”宋宴清翻身坐起来,“姐姐叫人给我加床被褥吧,牢房里头冷,我不想染病。若是军师回头要赶我走,病了耽误事儿。”   “这有何难,给你多加两床,垫的也软些,你细皮嫩肉的。”   “多谢姐姐。”宋宴清眉开眼笑地道谢,肉眼可见地容易满足。   神女命人给他加了被褥,又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忙,你先在里头安心住着。对了,往后头可管着些你那张嘴。”   神女正色道:“军师亦有他的考量,眼下我们只能继续,没有别的路可走。”   如若不然,她哪能接受二军师将大神仙的下葬也利用得干干净净,不存体面。   宋宴清:“我觉得不是没有别的路。”   可神女都不愿多耽搁一会,听那异想天开之语。她笑着摇摇头:“这会儿正白日,你做白日梦也正常。”   宋宴清心说:我真有别的路。   ***   梁山留在瞿苹,没去应战。   得知宋宴清被扣押在牢房,他便来寻展勇等人,想要问个主意。   他到时,李福刚检查到一人的错漏,将对方整齐的衣服抖乱。最乱的人,整齐些都是破绽。   梁山跟他们混得熟,当下瞧见这幕也心中奇怪。   跟展勇等人商量好带上吃食去看人,走出屋子,他方才想破关键。   ——七皇子一行,是不是要走?   好些人收拾好的东西弄散了,也与正常时候有些区别。梁山与他们相熟,脑瓜又伶俐,才由一处破绽联想到这点。   但七皇子刚“自投罗网”,又不像是想离开。   倘若七皇子之前只想骗他,也不必再出头落到县牢来,寻个机会带人跑了便是。   奇怪。   牢房里的宋宴清吃完带来的加餐,把碗筷什么都重新递送出去。   他望见梁山似乎不对劲,关心地问了句:“怎么了,梁山?瞧着你在心不在焉,莫不是哪儿不舒服,报我的名去找大夫瞧瞧。”   梁山摇头、又点头答应了:“我会去看大夫的。”   宋宴清觉得病人有时都不大可靠,叮嘱其他人:“你们陪他去吧,免得他给忙忘了。”   临走前,宋宴清又交待了句:“倘若那些学字的找我,便告诉他们我不在。”   避着牢头和狱差,宋宴清的手偷偷指了指地面。   告诉咱的信徒——小神仙在牢里。   展勇也偷偷做个“收到”的手势,看得梁山没话说。   梁山通常觉得七皇子是个大好人,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实在会骗人。   但七皇子能跑却不跑,就说明七皇子肯定没骗他梁山——七皇子确实有意收服叛军。   ***   两天后,一些狂热信徒冲击了县衙,叫嚷着让面具人放了小神仙,险些形成暴|乱。闹腾了一天半,宋宴清成功“出狱”,结束了他新奇但短暂的牢狱生涯。   二军师被迫下令放人,手下之人很是不满,觉得军师威严被严重冒犯。   “军师为何不干脆除了那小子?”   二军师不会听这些莽人的建议,他手中正拿着朝廷平叛大军由三位小皇子领兵的消息,还有那杂七杂八抽调的兵源,看得笑出声。   朝廷明摆着轻视、小看他率领的叛军,但二军师不仅不生气,还万分高兴。   天时地利人和,皆归他方,如何不喜? 第097章   被二军师惦记的平叛大军还在路上,将军与士兵都还没碰面呢。   不过五皇子宋广明和六皇子宋曲生在路上也能收到消息,知道七弟宋宴清一入叛军,至今毫无消息。   宋广明嫌弃盔甲重,只穿着轻便的骑服,于歇息时跟宋曲生闲聊。   “不会大军还未开拨,就惨失一员大将吧?”   他说这话时皱着眉,显然也担心宋宴清。   宋曲生放下手中鸡腿,道:“七弟力气不小,身手不差,人又灵活聪慧,不会出事的!”   “可这么久了,连个消息都没往回传。”宋广明猜道,“可别是给人发现身份绑了,等着我们两个哥哥带着大军去救他呢。”   “那我们快些赶路?”宋曲生如此提议。   宋广明偷偷摸摸破了皮的大腿内侧,咬牙点头:“行吧,行吧。”   宋曲生神色期盼:“待我们与大军汇合,快速打下叛军的地盘,届时挖地七尺寻人,无论七弟在哪儿都能找得到。”   宋广明眯眼,反问:“你不是说七弟不会出事?”   “不管出事没出事,如此七弟最为安全。”   宋曲生一心想的就是打服叛军,啃完鸡腿擦擦手抽出叛军乱民之地的地图翻看。   宋广明凑过去一看,失去兴趣:“你都看好几遍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我还没记全。”宋曲生如同做课业般认真,“而且这张和另一张地图略微有些不同,不知那个更准些……”   宋广明还是看不惯他干这种笨事:“到了地方,不就有更细致的地图,还有当地的副将,你眼下看这个也无用!”   “反正也无事。”宋曲生径直把碗一推,“我吃好了。”   ***   宋宴清这头,叛军的战事艰难。   叛军艰辛地攻下一地,还得再过一地,才到州府。但中间这一关就颇为艰难,至今堆进去的人命比守城方多得多。   叛军玩策反,对面搞了出假策反,叛徒成了假叛徒,三将军率领的人马遭遇伏击,一时不慎先吃了大亏。   而且当地及后方也开始搞宣传工作,在努力宣扬叛军的种种恶行,强调叛军的恶和破坏性,让叛军遭受了从前没遇到过的强烈反抗。   如宋宴清料想的那般,战事进入了焦灼状态。   三将军送来急信,想要二军师去前线帮忙,甚至还提了几句想要雁七兄弟,想来是手中“武将参谋团”不得用,又无猛将破敌。   二军师还在忙着后方事务,尚未出发,平叛大军的消息逐渐在叛军中上层中传播开来。   这日教完字,往住处走,宋宴清注意到梁山神色彷徨。他便知晓,关键时刻已经来到。   只是不待宋宴清问出口,编点什么,梁山先开了口。   梁山望着年轻的少年皇子,主动承诺:“将军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宋宴清略带诧异地望着梁山。   梁山的好感,他定然刷了不少。但能叫对方在知道他是平叛军领兵的将军后如此承诺,却是宋宴清不曾想到的超级待遇。   他以为要费上些口舌,才能让梁山相信他“不知道”自己是领兵人的消息,从而安抚住对方。   可梁山竟然连问都不问!   倒弄得宋宴清不好意思主动骗他。   问破此事的话,似乎又会破坏目前轻松的现状。宋宴清想了想,说道:“那可不行,正需要你这个能人多做事呢。”   与叛军和百姓接触时,梁山比展勇都好用。   何况自宋宴清从县牢出来后,展勇等人有一半儿就被派到前方去了,不在大后方,眼下梁山可是他的左臂右膀。   梁山闻言笑了下:“将军有事?吩咐即可。”   他又提议:“正好二军师要走,回头即可插入更多信得过的教众。将军这一招成了小神仙,真是妙招啊。”   由于之前造势成功,“术法”也比神女会的多,宋宴清这个小神仙的信徒可不比神女少。而且越是神仙教的狂热粉,越是推崇宋宴清。   又有宋宴清这个小神仙在出征之日,与二军师发生争执,让不少人理解为“战事不顺”的预兆,多数心中不那么倾向于战争的人也朝着宋宴清这边靠拢。   类似于激进派都出去打仗了,留在后方的保守派偏多。   如今有人不满于现状,自然也有人能够平和地接受一切,有的人则什么环境都只想着利己夺利,而有的人诞生了过分理想的想法,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展示它的更多面……   宋宴清还是看着梁山,道:“多谢你,梁山。”   梁山轻轻摇头,他反倒想跟对方说声谢,只是没说出口。   他记得因为父亲离世生出的浓郁恨意,但也记得少年将军放走流民、记得对方身上的伤痕、记得拉纤时、过年时、记得自己近来的长进是因为谁,更记得面前的少年将军还在践行他的诺言。   于是梁山又态度坚定道:“将军,您准备快些走吧。”   待到平叛大军到来,宋宴清身份被发现,那便危险了。   宋宴清却说:“不急着走。”   战事再起,忙碌的事情变多,叛军紧凑的中间管理层又添了好些人。但叛军选人非常讲“忠诚”,这点甚至能排在能力前面,于是宋宴清很自然地拥有了“不少”支持者,他还有广大的群众支持,故而不必担心后路。   前方三将军眼看不太行,二军师必定会在安排好诸事后去前线。   等二军师一走,大后方还不是他的快乐天地,说不定都能拆了叛军的“家”,此时走了多不划算。   就算一下拆不成“家”,也能叫二军师惊出一身冷汗来,从而踏入宋宴清“收服叛军”计划的下一步。   梁山心情复杂:“将军何必如此以身犯险?”   宋宴清笑着道:“不险、不险。你别想太多,安心干活就是。”   ***   二军师筹来一批粮草,又忙得昏天黑地,带着两个大黑眼圈,睡在车上赶往前线。   神女送走她的好二叔,就成为了大后方的一号决策人,她的小弟宋宴清勉强也能算个二号。毕竟他影响力大。   甚至可以说对着民众,宋宴清才是那个一号,而神女才是二号。   权利到手,但又不是自由的权利。神女度过不大爽利的两天后,开始做出改变,换了两桩好处多的差事给她手底下的人。   自己人分好处,在哪儿都是硬道理。   神女还挺义气,又或许是怕二军师找茬,还给追随“小神仙”的新人分了桩好差事。变化不只局限于她的人,如此也好解释。   等宋宴清一走,也迟早都是她的。   其中宋宴清悄然拱的火不多,一天也就一两次。   造成这一切的最重要的,是神女在大神仙死后的强烈危机感和她本身好强的性格。   从那日后,宋宴清再没从她口中听到调|戏二军师的话,她没了肆意胡闹的底气,又想把更多的东西抓到手中,二军师不在,她不可能没有动作。   二军师的反应比宋宴清想的激烈,神女才换了送粮的人,还没见出问题呢,他就直接派人回来让神女跟宋宴清也到前线去,美名其曰——医疗队。   宋宴清到了前方,才知道在二军师的助力下,三将军终于攻破第二城。   至此,叛军的步伐可以继续再往前迈了,也更容不得疏忽。   神女不肯消停,又没有另外辖制她的人,二军师干脆把她也带上。   用借口带上神女,那自然也得带上宋宴清这个小神仙。   神女一走,后方又重归二军师的安排布置。敢捣乱的人,得小心二军师的刀剑手。   到了叛军营地,二军师想给宋宴清发“讲教义”的差事,帮助士兵们扫去久战的疲倦,重新打起精神。   宋宴清继续用不爱鲜血的老借口糊弄,表明态度:他不。   于是换成神女去讲解“教义”,宋宴清领着大夫们去给伤兵看伤。   忙完伤兵,宋宴清找到险些成了“四将军”的展勇,笑眯眯地打量他。   于叛军中再度升职的展勇:……   他真的有认真当混子啊,为什么叛军里的兵和将都那么弱。 第098章   展勇无奈叹口气,小声道:“公子想笑就笑吧。”如今在军中人多眼杂,展勇等人只以公子唤宋宴清。   宋宴清闻言直接笑道:“哪敢笑话我们展将军?”   展勇:“远不及公子。”   其他人尽可笑话他,唯独将军笑不得。他只是个武将,可将军本人都成了神仙教的灵魂人物。   宋宴清一想也是,自己这更为好笑。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随后宋宴清问起其他人是否安好。   战场刀剑无情,虽然宋宴清带来的兵士都做足了划水摸鱼的准备,但意外也有可能降临。   展勇神色亦正经起来,认真回答:“好几个受了伤,但运气不错,都是轻伤。”   “那就好。”   展勇又道:“还有几个也升职了,正头疼呢。”   职位越往上,承担的责任就会变多。倘若胡乱看着手下掌管的叛军去送死,好像良心上也过意不去,真还不如面对面打上一仗,至少痛快。   “快熬出头了。”宋宴清安抚一句,又道,“算着快到三将军他们答应放我走的日子,回头我便去跟三将军要你们,总不好叫我这小神仙身边没个人。”   “怕是不易。二军师没来时,三将军都快愁疯了。”展勇感慨道,“几天功夫,好像一下就老了三五岁似的。”   宋宴清:“那我不管你们了?”   展勇:?   “管管管!求公子管管我们。”   他还演上了,“我们就一帮看家护院的护卫,哪里是打仗的人啊!”   宋宴清:……好像展勇以前是个挺正经的人来着。   肯定是叛军把他带坏了。   转头宋宴清寻上三将军,开口问他要人,果然艰难。   但宋宴清道理很硬:“已经快到雁七离去之日,难道身边护卫都不能带走?莫三哥响当当的男儿,莫非忘了当日诺言?!”   大神仙意外身亡时,可是二军师、三将军软硬兼施,求着宋宴清帮忙去赐福,当时答应了到时限放宋宴清离去。   三将军为人挺讲义气,可叛军当下这情形实在需要能人。   那怕二军师就在旁侧,三将军也不要脸地求道:“雁七兄弟,我们即将攻打州府,如何缺得人?你看要不稍候几日,就待我们打完此仗。三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体谅体谅三哥。”   宋宴清摇头:“莫三哥,我亦有为难处。无论接下来雁七找不找得到兄长,也到了该回家的日子。”   两人一个不愿放人,一个死活要人。   宋宴清跟三将军说了阵轱辘话,将二军师拉入战局:“有军师在此,一人可当三军,三哥还担心什么?莫非不信军师能耐。”   “二哥的本事我自知晓,二哥一来就打胜仗,可见厉害。”三将军道,“可军中缺能人缺得厉害,我只留他们一场,一场行不行?”   二军师不吭声,自打上回拔剑后,两人关系再不比从前亲切融洽。   而且没理的事儿,二军师当然不想主动凑上去讨嫌。   想到王家子即将要走,二军师又不禁头疼起——回头该如何跟神仙教那些人解释,小神仙怎么也不不见了。   大神仙的死就费了他不少脑筋,回头小神仙再不见,还不知那些胆大的愚民会如何闹腾。   最初让王家子救场,二军师可不曾想过对方会发展出如此大的影响力,一跃从可以随意处置的临时“金童”升成了“小神仙”。于叛军后方的神仙教、包括现下的军队而言,神仙的重要性都不必多说。   三将军用脸皮磨,好求歹求,留下来一个最能耐的展勇。   宋宴清也展示了他的部分辩论能力,跟愿意讲理的人讲理并不难,抓死重点,重复强调。   二军师没发觉什么不对,他心中读书人就是比三将军这等更聪明。   至于对面的知府,他没把对方当读书人,文将干上来的算什么正经读书人。   但文将很快给了他脸色看,几番攻城对战,都是人数上大优势领先的叛军落于下风,好像叛军才是被攻打欺负的那一边。   连败几场,二军师一现身就能打|胜|仗的金|身,跟三将军勇猛善战的谣言一样破碎。   不过有神女在,军心尚稳。兵士们从前都是民,不可能直接就与那些当兵的比,民打兵自然是更难的。   宋宴清还是当他的医疗组组长,照看伤兵之余,他跟大夫们学了不少外科知识,还掌握了几个止血的草药方子。技多不压身,万一用得上呢。   比起神女来,他是那个更低调的,但也更亲民、更“慈爱”,让伤兵们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   当叛军失意继续、死伤人员大量增多后,不断有人问宋宴清。   “小神仙,我们最后能打赢吗?能打|胜|仗吗?”   “小神仙,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会死这么多人,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也不愿意让我们赢!所以你才说战事不是大神仙期望的。”   “小神仙!你身怀神力,为什么不帮助我们攻城呢?”   “小神仙、神仙……”   宋宴清只能摇头,垂眸不言语。   他并非神仙,假如真是神仙、有神力,就给天下人施法,直接踏入“理想大同社会”好了,可他连自救都难。   但最重要的是,他无心将战事扩大化。   出自他口的言语,和二军师口里的话一样,跟“死去的大神仙”毫无瓜葛,代表着他们各自的想法。   只不过这种时刻,宋宴清会发现自己的心可能比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那把刀更要来得冷一些。   久攻不下的影响在叛军中逐渐扩大,下层兵士们产生对上层领导力的怀疑,并发出质疑之声;有的兵士因为战事不断发生的死亡生出浓郁的恐惧心理,想要退却,甚至后悔当初一时冲动;饶是意志坚定的,也对未来的“胜利”生出迷茫,不知被阻拦的前路怎么走下去……   对此,首先发觉的三将军上报给二军师,试图通过神女来调和。   但与他们预料的不一样,不少兵士好像相信“小神仙”才是真正的出路。   在群众声音的影响下,二军师、三将军商量一番,由三将军找到滞留军中的宋宴清,要求他参与进战事。   宋宴清神色坚定:“雁七一早就说了,我不会参与战事。”   “你们倒是提醒了我,我也该走了。”   “伤兵营还有那么多人呢!万万离不得你啊,雁七兄弟。”三将军知晓雁七心善,是个好人,下意识便抓到了这点劝说。   但这样的劝说也无用,宋宴清并不同他拼命辩驳,直接摇头,离去的心思坚定。   随后二军师开动大招,用受伤兵士来留人,叫王家子不忍离去。   神女听闻此事只有叹息一声,对宋宴清道:“叫我说中了吧。”   宋宴清面色痛苦地闭上双眼:“怪我早不听姐姐言,但他们休想叫我持刀剑、乱杀人。”   ***   另一头,宋广明、宋曲生与平叛的大军汇合。   副将来报叛军正在作战、久攻不下州府,送上最新的实事消息。   宋广明:“正在打?那我们还不赶紧去驰援!”   “有三日半路程呢,五殿下莫要急,后续粮草也未送到,倘若贸然出兵,只恐后面麻烦。”   宋广明看向宋曲生,见他望着地图,问道:“老六,你意下如何?”   宋曲生抬头:“我与五哥看法相同。大军若此时出兵,定能让叛军兵败如山倒,气势尽泄。”   心思颇多的副将还有些迟疑:“目前粮草只够大军三五日。”   “怕什么?押粮的是我小舅。”五皇子宋广明直接开大,一个不够,还加了一个,“虎威将军七皇子就在叛军中,你若力主拖延,我七弟出了事,你可担得起?”   宋曲生唱红脸:“副将放心,若出了问题,干系在我兄弟二人身上。”   定下要动,急行军也在参考之列。   宋曲生知道五哥宋广明细皮嫩肉,骑马摩擦出来的伤口不曾好,便提议让他留后押送粮草。   宋广明急了:“我怎么不行,老六你小看谁呢!”   平叛大军便浩浩汤汤飞快朝着州府的战场的奔去。   同一时间,宋宴清已经不能勤勤恳恳地当医疗小蜜蜂,他被信徒们保护了起来。   二军师执意要攻坚,不愿意将队伍后撤、甚至更换目标,导致攻城战一直没有进展,两方煎熬地拉扯着。   情况不妙,有些激进的兵士们不仅不喜二军师、三将军等人,也对身怀神力却不愿帮忙的小神仙生出不满,叛军内部变得更为混乱。这类人占不到多数,但也是股不小的武装力量,一些信徒主动隔开了这些“危险份子”。   从整支叛军看,仗打到今天,叛军再没了出征时的勇气,大部分都有撤离之心,全靠二军师、神女用梦想和信仰双线忽悠。   但这些好处只能勉强维持着队伍不散,想要勇猛作战很难,简单来说就是叛军彻底失了士气。   失意之时,小神仙的拥护者变得更多,他们愈发坚信——小神仙看到了未来,但二军师不听劝啊!   至于身怀神力的小神仙为何不肯出手,除开那些激进人士,剩下的人都想到了小神仙宋宴清与二军师的争执。   怀疑的声音让二军师身上多了个重锅,他寻来展勇,可展勇也摇头,说并无办法。   展勇说道:“我等只是护卫,公子心善,这头的兵士是人命,那头的百姓也是啊。”   就在这时,叛军中收到平叛大军就要过来的消息,恐慌攻陷了残破的叛军。   这下别说继续攻打城墙高大厚重的州府了,安抚兵士、杀逃兵立威就能消耗掉二军师等人所有心力。   如此强硬的处置,才让叛军勉强维持住,但军心毋庸置疑变得更崩溃。   翌日的中午,天气意外晴好,但叛军中众人却犹如被阴云笼罩,心情灰暗。   宋宴清凝望着众人,对他害怕的信徒们说:“平叛大军?一定都是朝廷的精兵。   “我们危险了。”   “现在你们愿意跟我离开吗?”   不敢置信的安静过后,响应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起。   “我愿意!”   “小神仙,我们这就走!叫上兄弟们。”   声音一传出去,就无法控制地变得更为大声,愿意加入的叛军人越来越多。   那怕是激进之人,此时也一心只有走。官府的大军就要来了,反正也打不过,走了才安全!   群声如海,那一浪又一浪的声音将劳累得了风寒的二军师吵醒。   二军师勉力睁开眼,询问下面人:“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了什么走。” 第099章   手下不敢回话,可那双担忧害怕又藏着渴望的眼暴露外边必定发生了大事。   二军师强撑着要爬起来,口中逼迫道:“快说!难道你想误事不成?”   “小的不敢。”   这人正要将发生的事说出口,就听到外面的“声音”靠近。   “走!大家都跟着小神仙撤离!”   “走啊,活命要紧啊……”   二军师着急地下命令:“扶我起来,我要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军师想过叛军会乱,可未曾联想到一直十分低调的王家子身上。但仔细一琢磨,此事倒也合理,冲动的年轻小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盲从之人的声音如此响彻军营,让二军师心慌起来,心道得立马处理了才是,不然要彻底激起乱营。   营帐外不远处,三将军比二军师更快一步,率亲军拦住宋宴清一行人,大声呵斥,试图吓退冲起来的人群。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昨日的教训还不够么?”   不提昨日还好,一提围绕在宋宴清周围的人便觉得被威胁了,心中更是不满。   “死到临头了!凭什么不让我们撤离?”   “你们不走,还想拦着小神仙不成?小神仙要带我们走!”   三将军环视激动的人群,目光最后落到宋宴清身上,他语带恳求:“小神仙,你这是何意?”   “我要带他们离开,平叛大军即将到来,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城头上守兵越来越少!昨日已经没了成人可轮换,统统都是老弱和伤兵!我们这两日就能攻下州府,有了州府,这一仗才不亏啊。”三将军不仅对着宋宴清解释,也望着其他人强调,“真的!今日就可攻下城,现在走,岂不是功亏一篑?”   “攻下城又如何?”宋宴清道,“平叛大军就要来了,我们打这样一座没什么正经守兵的州府就如此艰难,何况那正经的大军。”   打了这么久,叛军别的不说,对自家的军事水平的了解还是挺到位的,当下一个个开口反劝起三将军等人来。   “三将军,我们哪里打得过朝廷的大军,还是赶紧逃了算了。”   “我没读军师那么多的书,但我不懂,为什么我们的大军非得死耗在这?”   “我要走!我可不想像前头的兄弟一样送死。”   “跟着小神仙走,才是天上神仙给我们指的路!之前小神仙都算到了,这仗很难打……”   三将军只一张嘴,如何说得过这么多张。还好二军师被搀扶着出来了。   “雁七。”二军师直呼宋宴清假名,不在此时还称他为小神仙,“带着他们回去,否则——”   “否则二军师想如何?砍了我们的头吗?”   宋宴清再次拔出剑来,勇猛地带队往前走,直奔二军师本人。   三将军发现他目标是二军师,上前阻拦。   宋宴清一抬手,将三将军和另外几个亲兵狂暴地扫开,随后单手就把二军师抓到了手里。   可怜二军师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只能口中怒斥:“雁七,你到底居心为何?放开我!”   在二军师气息不足的呐喊声中,三将军翻身而起,拔出了自己的剑:“放开军师!所有人,都不许再往前。”   三将军身后的亲兵也因为这情形激动得拔出刀或者剑来。   宋宴清大喊:“让大家白白送死已经不够了是吧?还想自相残杀。”   信徒们如何能看他们的神仙吃亏,一时情绪过激,也纷纷拔出各自武器。   “保护小神仙!”   “我们要走!我们想活!不许拦着我们!”   两边刀剑相对,寒光湛湛中,气势紧绷如剑拔弩张。一个不小心,叛军内部的内战就要先爆发。   宋宴清把剑架到二军师脖子上:“莫三哥,让开!否则——”   他故意学二军师说话:“别怪兄弟们狠心。”   最重要的人质在手,料三将军也不敢先动手,宋宴清再提声道:“平叛大军就要到,兄弟们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撤离又有何妨?到底碍着谁的事了,难道你们就想看弟兄们送死不成?”   二军师死犟着要打州府这事在军中明里暗里挨了无数骂,一提起来,众人都深深记着这不合理的怪处,生起不同程度的气来,最高等级达到暴怒。   二军师气得不轻,正想喊三将军别管他,就听到宋宴清贴到他面具旁,小声道:“军师再说一句,我就揭了你的面具。”   这一句话逼得二军师闭嘴不言,还冷颤了两下。   二军师不觉得王家子会对他真动手,可揭面具这事儿——王家子肯定敢啊!   不过二军师不说话,三将军也猜想雁七不会真动手,大胆道:“你们放下武器,我们好好商量也行。”   “没得商量,战事不利,我们要撤退!要走、要平安地回去,不要再添哪怕一具尸体!”   三将军这边也有人喊“小神仙怯弱、不帮忙打仗、只知道逃跑一类”的话。但军队的溃散程度让宋宴清这方人马更多,群起之,声音将对方的声音盖得几乎听不见。   更多人听到动静,涌到一处,再往撤离的方向移动。   随后宋宴清看到展勇和斥候队其他人赶来,更是直接道:“都抓了!一块儿走吧,免得他们还去送死。”   听起来好像也有道理,信徒便一哄而上,展勇等人混在其中,靠打硬仗的身手拿下三将军等人,解决了纷乱。   没一会,整支军队的掌控权,在【恭喜宿主的表演征服全场百分之八十的群众演员,喜提小演技派,奖励5000粉丝值!】、【宿主的经典表演片段+1】、以及【粉丝值+++】的叮叮当当声音里,落到了宋宴清手中。   用过中饭,开拨撤退。   大队伍动起来,没一会,州府上的看守老弱就发现叛军走了,顿时欢呼不已、又挟热泪涌下。   终于结束了。   而叛军之中,李福分到一匹马,坐在马上整个人又困又精神。困是因为他昨晚上接到殿下的重任,没怎么睡好,今早带了两个人从军中偷跑出去,跑了一路跟平叛大军接触后,又再跑回来,腿都差点跑断,累得厉害。   但精神很振奋,等会儿叛军能够走进平叛大军的包围口袋,全靠他今天这趟狂奔呢。   李福有种自己这等小太监也成了英雄大人物的感觉。他望着前方胳膊上打了绑带的少年身影,一颗心砰砰跳。   殿下胆子才是真的大啊,激起危险的权变,回头又有两军交接,可难办着呢,但殿下就是敢!   而展勇跟梁山人都是麻的,他二人都听过宋宴清的收服叛军之狂言。   眼下这情形,竟是狂言成真。   纵然有二军师、三将军等人得过错,但排除掉运气的部分,先前七皇子也靠心智在叛军中埋下了一个又一个钉子,严重摧残了叛军的凝聚力。再有他们掌握的信息,真打也无惧。   宋宴清领着剩余的叛军,总共有八|九千人,沿着撤离的道路走。   他知道,叛军中虽然很多人被神仙教迫害了思考和认知能力,但并不是傻子,对这片土地可比他熟悉得多。   但凡带错路,绝对很快就会被发现。所以要把叛军引入包围圈,只能提前让人去接触平叛大军。   考虑到宋宴清本人不能消失,而另外两位领军人、他的两位兄长,可能只认识展勇、李福几人,最后宋宴清选了斥候队里编外人员、也是最不起的眼李福去接触平叛大军。   李福成功归来,带来的消息让宋宴清心安。   一切在按照他的计划往前走,就是接下来他还得继续演场好戏。   经典表演片段,再+1?   什么乱七八糟的,真够混乱的,真难为系统的小破程序。   脑中捋完接下来要做的事后,宋宴清回头看了看被绑起来并捂了嘴的二军师、三将军和叛军骨干,最后看向牛车上被看住的神女。   神女也正望着他。   两人目光交错,宋宴清能看到神女眼中深处的探究和迷茫。   神女不解,雁七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他能趁着人心激变,短暂一时掌控这支军队,但他绝对无法长期掌管这群人,最后还不是得靠二军师和三将军、以及那些被绑住的骨干。   等失去控制权后雁七要怎么办?唯有跑路一个选择。   而她估计会被牵连,也将失去这个好助力。   见雁七看来,神女让前方人让开,驱赶着她的双牛车往前。   神女来到宋宴清身边不远,她在晃动的牛车上,仰头望着马上的少年,含蓄地小声暗示:“雁七兄弟,你想过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吗?”   宋宴清看着神女,在心里给出答案:堵住你的嘴,或者打晕之类的,看哪个方便吧。   总之不能让你影响我的预定大舞台!   当然,宋宴清也能听出神女对未来的担忧,这个“我们”指的是“我”——神女。   他从马上下来,换到神女的牛车上,两人并肩坐着。   看到小神仙跟神女一道,近一些的信徒们感觉很是安心。   接着宋宴清偏头凑到神女身边,两位核心人物小声交流起来。   后方的三将军远远滴看着这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二军师是个病号,裹着好心人给的厚棉被,晕乎乎地已沉睡过去。   可没一会,众人只听得小神仙突然大喊:“为何你也与军师一伙?!”   然后小神仙愤而提起手刀,将似乎要坏大家撤离计划的神女拍晕,且再让人来捆了神女,再加堵嘴。   宋宴清解决掉神女,摆着一张“我生气了”的脸回到马上,带着叛军大队伍继续往前。   如此一来,神女再也不用担心被二军师等人怀疑跟他是一伙的了。 第100章   “怎么还不来,不会不走这条路了吧?”   宋广明叉开伤上加伤的腿,趴在高处,目光直往下方看来看去。   宋曲生想,他五哥脖子都长了。   宋曲生脾气好地耐心回答道:“李福回转要一段时间,再有我们路生,赶到此地肯定要费些功夫,七弟要考虑这些,到得稍微晚一点实乃正常。五哥你耐心些,想来快了。”   “你这话说了五遍。”宋广明伸出自己一个巴掌,明显不满意宋曲生没什么实际用处的回答。   宋曲生:……   他也伸出只手:“那五哥你也该知道,你一个问题问了五遍,我才会答五遍。”   宋曲生收回手,四平八稳道:“着急有何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宋广明翻个身,嘴里吊着根快完全干枯的草芯,含糊道:“没办法的事啊,谁叫我是个急性子。”   出来身上又不曾带点话本,宋广明想看书打发时间都不行。   在两兄弟身后就是两位副将。当下两位副将对视一眼,均发觉对方眼中的不放心。   一个小太监跑来传话,说七皇子能把叛军所有人带到指定的好埋伏的地点,且还会尽量减少冲突。怎么想,这消息怎么不可靠啊。   两位皇子却很相信,强令大军来到那始终不见人影的七皇子选好的地方,便有了此时他们一群人守在高处的情形。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两位副将皆在心中叹气,埋怨朝中斗法,到处安置皇子,弄得他们“遭难”。   但也奇怪,他们面前这两位皇子明明还更年长些,却对更小的七皇子十分服气。兄弟之间,往往都是弟弟听从兄长的才是。   又是一阵功夫过去,一位副将竟真的听到了大队伍行动的动静,忙令平叛大军众人藏好,好诱敌深入。   宋广明眼睛一亮,小声问身边的副将:“人真来了?”   副将心情复杂地叮嘱:“应当真来了,请将军务必噤声。”   同一时刻,随着率队靠近目标点,宋宴清也有些紧张,脑中快速过着原定的行骗计划和一旦大乱该如何应对。   他希望可以减少冲动,但一切未必尽如他意。   宋宴清骑着马,几乎走在最前列。他前面只有几骑当作斥候,也都是带来的自己人。再后面,就是叛军的大队伍,另在队伍的最后面,也安排了自己人,便于控局。   由宋宴清这个全军的希望带队,叛军一步步深入埋伏圈。   副将瞄准时机,给两位上将明示,随后就在宋广明与宋曲生的指挥声里,浩浩汤汤的平叛大军纷纷摇旗呐喊。   前后的机动埋伏军射出箭矢,将叛军逼得只得前面的往后退,后面的往前走,无助地挤成一堆。   宋宴清在队伍最前面,眼尖地看到了流矢,口呼“后退”、“大家小心”等话。   有小神仙指挥,前面的叛军没受到多少伤,退得也及时。   后方有些混乱,有人受伤。   等前后的人挤到一处,前后皆有伏兵的消息瞬间传开,再看两边高处也都是伏兵,叛军瞬间就炸锅了。   他们怎么如此倒霉,提前逃跑了还能遇到平叛大军!   乱糟糟一片中,原本还气雁七的三将军听了这消息,心里着急得厉害。可绳子将他捆得紧紧的,动弹都艰难,只能心似火烧。   二军师醒转没多久,瞥到四周的围兵,加上这巧妙的地点,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糟了算计。   他心如急电,眨眼间就想明白了关键。雁七从头到尾都在做戏,对方哪是什么读书不成的王家子,而是皇宫中心机深沉却假装心善大仁的七皇子!   可笑的是他曾经起过怀疑的念头,可最终还是相信了雁七。   二军师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指挥全军的少年身上,眼神如刀。   神女不知道七皇子的事,但她从莫名其妙被打晕的那一刻就能知道雁七不对劲,眼下还带着怨念睡着呢,倒是不知外界不详正在发生。   倘若她醒来,大概能和二军师心意相通,共骂一句——好你个雁七!   “平叛大军三万人马!已将你等乱军包围!”   “速速弃械投降!”   “放下兵器、降伏不杀!”   副将喊一声,其他兵士跟上,巨大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在颤动。   为了杀威,随着喊声一并的还有射在叛军外圈叛军脚边的杀威箭。   如此一来,叛军之中更为混乱,宋宴清□□的马儿都因为混乱的拥挤吓得不轻,投降的声音也配合地在军中响起、散开。   跟着二军师打正仗打得都怀疑人生了,又因为听闻平叛大军要来的消息吓得起兵乱逃跑,如今见到正主,可不是恐惧更多,脑补都能将自己吓昏头。溃败逃亡之军,毫无士气可言。   宋宴清摸摸马儿,语带痛苦,适时大声道:“呜呼!天亡我军!”   一个信徒却喊:“小神仙,你快下来!小心他们对你射箭!”   这一提醒,还真有不少狂热信徒不关心自己,反而关心起宋宴清来。   宋宴清发誓,这些人绝对不是他花银子请的托。   马上的小神仙不肯下来,并且大胆放肆道:“便让他们先射我!”   接着再度哀叹:“我等眼下已被平叛大军包围,无路可走。”   随着小神仙的“神音”传开,那话语里的悲戚也感染更多人,绝望和恐惧同时蔓延开来。   有人目光呆滞、不知该怎么办;也有人痛哭,觉得小命要亡;亦有人咬牙切齿、瞪着平叛大军的人,心中想着该如何逃生……   就在此时,“神音”再度响起,与平叛大军的“喊降”声相撞。   “不要再射箭了!不要再射了!我降、我降!求将军放过下面的兵卒。”   小神仙骑在马上,双手却不管缰绳,伸开手,努力想要护住在身后的许许多多人。   在宋宴清前后的人,都能看到他胳膊上绑的染血布带,那是他为了带大家撤离受的伤。   他的身影那样显眼,于叛军中众人心中也愈发伟岸。哪怕是埋怨他带路误闯进平叛大军包围圈的人,在此时也敬他是条好汉,真不怕死啊。   上面埋伏的宋广明忍不住笑,因此回话的机会被宋曲生抢到手。   宋曲生喊道:“你是何人?当真愿降?”   “让所有人放下兵器,大军绝不为难普通兵卒!”   宋宴清听出是宋曲生的声音,大声回答道:“我乃叛军中的小神仙!可代军降之。”   不少叛军兵卒也喊:“降、降、我们降!别射箭啦!”   宋宴清又领手下拨开人群,自己下马,走在投降的一线。   “别射箭、别杀人!我降了。”   “放下兵器!都丢到一旁!”   平叛大军十分谨慎,宋宴清便痛苦又配合地再指挥叛军放下武器。   叛军全员陆续放弃武器,有的人脑中从恐慌中抽离,觉得事情不太对。但一瞅小神仙被表情恶狠狠的平叛军绑了,又被断了思路。   二军师等人被指出来,一并抓走。   三将军连连摇头,心想雁七真是个蠢的,强行冲击兴许还能跑掉,降伏不就是送人头么。   二军师看他一眼,实在不想再看,干脆闭上眼。   神女被摇晃醒,有些懵地发现自己被人抓了。   她试图说话,可嘴却被堵住,无奈只得空瞪大了眼,哀叹真是倒霉,在心中咒骂雁七那个小骗子害人不浅。   其他叛军骨干也是如此待遇,宋宴清早把人会坏事的人都绑了,眼下被平叛大军一锅端,全部带走。   ***   走完投降最关键的一步,接下来安置降兵就是走流程,注意细节即可。   按照计划,宋宴清到了新搭建的无人营帐中,才得以秘密被松绑。   宋曲生一边解绳子,一边忍不住赞道:“七弟!一人降伏叛军,豪杰哉!”   宋广明歪歪扭扭地走在后头,这时才赶上。   “什么豪杰,你们说什么呢?”他怕自己错过话题。   “没说什么,六哥夸我呢。”   宋宴清转过身,捧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不想回头看到的也是个“伤兵”,便笑着道:“五哥,你也受伤了。”   宋广明咬牙:“你这没良心的还笑,要不是你一直没消息,担心你小子英年早逝,我可不会伤得这么重。”   “多谢五哥、六哥。”宋宴清道,“多亏你们及时赶到,不然弟弟还不知道要在叛军中熬多久。”   宋曲生问道:“说起来,七弟怎么知道我们就要到?”   “从平叛大军要来的消息出现在叛军中那日起我就一直密切关注,仔细查查消息从哪传来,算算日子也就差不多了。”宋宴清带着得意,“如今这一片的地图在我心中也有一张。”   宋广明:“我们可是急行军来的,要是猜错了……”   “猜错了就暂且不行动,再等待一二日。而且你们急行军我也猜到了,有两地离得不近,可消息差不多前后传到叛军中。”   平叛大军不到,没人打配合,宋宴清可不会随意“起兵”。   宋广明:……“我会以为消息传错了。”   宋宴清不忍心告诉他五哥,叛军中就是如此传的。   一旁宋曲生则是目光熠熠,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手:“心细如发,又大胆果断,难怪七弟能成此壮举。”   宋宴清摇头:“我此番也是骗人无数,恶贯满盈了。”   宋广明对此很感兴趣:“仔细讲讲?”   “待我先吃点东西,饿得慌。”宋宴清摸摸肚子,不想讲自己如此骗人。   宋曲生打量他几眼:“瞧着是瘦了不少,先用膳吧。”   立即安排人去准备饭菜。   宋广明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心里好比被猫挠,痒得厉害。   “我寻李福去算了!”   提到寻人,宋宴清立马想起二军师等人,当即问了宋曲生人关在哪,饭也不吃了,先去收尾。   忙活许久,总不能空手而归。   二军师那个神准的天气预报员,宋宴清很有想法。   先给二军师升级单间待遇,随后宋宴清出现在他面前。   看见玩|弄了自己的皇家子,二军师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扭开脸。   宋宴清摸摸鼻子:“军师不想看见我?可我是来救你的。”   二军师心头一跳,随即还是转过脸来,露出整张面具来,嗤笑一声问:“七皇子愿意放我走?” 第101章   对二军师的问题,宋宴清只有一个答案——放对方走是不可能放的。   宋宴清开口道:“我曾问过军师,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二军师忆起那时情形,此时望着面前展现真正身份的少年,给出一样的回答:“我还是要说,七皇子你不懂。”   人已解了绑,二军师手脚不再被束缚。   他抬起手,犹豫一瞬,主动在宋宴清面前揭下了他的面具。   面具缓慢地移开,露出二军师的脸来。   当宋宴清看清二军师阔面上轻度兔唇的唇裂嘴、畸形的鼻、面庞上凸起的道道筋脉般的纹路……,顿时理解神女为何跑路。   看着确实能吓哭小孩。   而二军师看着面前俊美的少年郎,感受着心中疯狂涌动的羡慕和嫉妒。   对于丑人,不必细看就能看到上苍的残忍与无情。有人生得俊美,得人喜爱,却又有人生得丑陋无比,能吓哭小孩、一露面吓跑之前不曾见过脸的倾心者,哪怕是亲族亦不可免俗……   当人们将异样的眼神、反应、甚至恶人的行径投诸于丑人之身,便将苍天的残忍无情具现化,真正给到了丑人。   但再多的触动,在千万次后也能习惯。   二军师颇为平静地开口:“我是个读书人。”   随后他垂下了头,带着叹息般说道:“可如你所见,吾前路已绝。”   他生来就比寻常人丑陋些,从小就遭人不喜,可天命待他实在无情,竟还越长越丑了。时至今日这番模样,还谈什么前路与前途。   也并非没有挣扎过,否则他一早便不会捧上书。可百般办法用尽,也改不了天生的这点丑,绞尽脑汁破除阻碍考中的功名,更因“脸”而被废弃,让二军师大受打击。   宋宴清没离开过叛军,故而虽然有着满手信息,但并不知晓二军师的真实身份,只能粗浅地猜测他因为“长得实在太丑”在读书路上受过不少歧视。   不过他重提旧话,可不是为了再扎一下二军师的心。   宋宴清开口道:“我不会放军师走,但我可以再给你一条路,就看你要不要走?”   二军师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宋宴清。   那双眼睛倒生得不丑,双眼皮,眼珠黑白分明,只是比起一张阔面来显得小而圆,看起来数学不太好显得很合理的样子。   不想宋宴清这家伙却不往下说重点,反而问道:“军师姓甚名谁?家住哪儿?”   “陶灿,扈川人士。”   宋宴清感兴趣地问:“不知是哪两个字?”   二军师眉头皱起,压住急切之心:“陶土之陶,火山之灿。”   “好名字,山之土经火烧,方成了陶。”   有意吊了几句胃口后,宋宴清说回正事:“叛军为害一方,我、威虎将军,担平叛之责,因地利之故先行深入乱地。与叛军接触后,发觉叛军之二军师面具覆面,又知一人与其声音相似、体态相近……”   二军师听着面前少年胡说八道,随口编造出一个“李代桃僵”反立功的陶灿来,当下眼睛都睁得微微大了些。   如此能编会说,亏得他还误以为这厮是老实人,过去当真是瞎了眼。   再听宋宴清编到“陶灿”对七皇子十分敬仰、愿意效力之时,二军师也就是陶灿本人微微抬手,打断对方。   陶灿躬身,郑重道:“多谢。”   宋宴清没回应,只望着他不挪眼,眼中的小心思明显得很。谢完了,然后呢?   陶灿只好对着少年直白道:“从今日后,陶灿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陶先生请起。”宋宴清开心地将人扶起,“往后我们就是携手平定叛军的两大功臣,一定前路广大。”   陶灿面上笑得有点别扭,心里想:你都把我“绑”了,还谈什么广大前路,不就只能走你的路。   但对比起从前种种,宋宴清的确给了他一条广阔之路。   不必再去碰那条走不通的功名路,直接在皇子身边得用,如今圣上情形不好,正是皇子们一展身手的好时候。更别提不追究他行乱之责,还反手送上一桩天大的功劳,这意味着他将白享一份名声。   宋宴清又好奇问:“军师为何执意攻打州府?”   这无疑也是导致事败的种种原因里,陶灿犯的最大的那个过错。   “殿下不必再叫我军师了,军都没了,哪来的军师。”陶灿将原由道来,“一是筹集钱粮,与商以州府许利。二是当时不甚叫族人撞见,心中起了魔障。”   “一是许诺的话,军师当真是个信守诺言的真君子啊。”宋宴清感慨一句。   “非也。”陶灿仔细解释,“南地与殿下生长之地不同,近十几年来官商纠缠,商人已非过去之商人,能耐和权力极大。我举一例,殿下可知其厉害。据传不谈进士,举子功名、官员职位可买卖。虽笑说是戏言,可我恰好知道一人便是如此成了举人,可见此确为实情。”   宋宴清震惊:“叹为观止。”   陶灿的一番话,可以说是商人之利已经能影响古代朝堂读书人最重要的晋升之途——科举。科举可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利益相关,也是证道之地,绝对容不得别人“玷污”,更离谱的是南地官场也如此,到这份上,说明烂得够够的。   一时也不可能全部了解清楚,宋宴清解决了心中最大疑惑,摸一下肚皮:“陶先生,兄长们那里还在等我,先一道过去用膳吧。”   陶灿一愣,然后点头:“好。”   他倒要看看,那个穿粉色裹衣的皇子是哪位。七皇子找的那位兄长,也是误了叛军的原因之一。   不过眼下位置陶灿铭记在心,被宋宴清拉着出去用膳时,十分讲究地要走后面。   宋宴清其实是饿了,嫌弃他走得慢,鼓舞对方:“军师,想想你安排我做事时!多自在。”   说完,又拉着陶灿风风火火地去吃饭,那架势好比几千个大学生同时下课要去抢食堂。   ***   “这位是陶灿,与我一道平定叛军,功劳匪浅。先前险些忘了陶先生,叫他吃了点苦头。”   宋宴清介绍完陶灿,又给陶灿介绍自己两位兄长:“这是我五哥广明,那是六哥曲生。”   想了下,还不放心地补充道:“五哥要是问些有的没的,陶先生不必理会他。”   当完介绍人,宋宴清开始干饭。   想到自己的饭量也是“七皇子”的标志之一,宋宴清在叛军中不曾加过一次身体属性点,也有刻意减少饭量。这就导致他经常处于有点饿的状态,所以清瘦不少。   宋宴清吃相尚可,但就是快得好像饿了许久。   宋广明收回他打量陶灿的眼神,被老七一句话拉回“注意力”。   “五哥怎么就问些有的没的了?我那是关心你,老七你真是不识好歹。”   宋宴清的嘴忙里偷闲:“你说你去找李福问,他肯定不会说太多。你肯定不止找了他,这一会功夫,骚扰我多少兵了?你自己说说。”   “也就三个。”宋广明好奇得厉害,虽然问出来不少东西,但还是很想知道全貌。   带着几十人深入乱地,却能收服一整支叛军!   他看过的那么多话本,就没如此离奇刺激的。眼下见到活的,恨不得钻进宋宴清脑子里去看现场。   宋曲生靠谱得多,温和地招待陶灿,与他一道浅饮。   宋宴清加饭时,听到陶灿聊到“七殿下寻兄趣闻”,引发宋广明公然问起——“兄弟里面哪个偷偷穿粉色裹衣?”   当场饭碗险些送命。   得到多方注视的宋宴清:……“我瞎编的。”   但跟他对视的宋广明敏感地判断出了真假:“是真的。”   宋宴清无所畏惧:“那你们去查吗?看看是哪位哥哥真有这癖好。”   宋广明决定偷偷给他二哥写封信,问问是不是大哥喜欢穿粉色裹衣。   而宋曲生想了一圈,也判断是大哥宋承宇。因为下面四兄弟都不见穿过,而三位年长些的兄弟里,宋宴清相熟到能看见裹衣的应当只有大哥。   不久之后,老二宋广骏收到弟弟的来信,看到问题估计会迷茫许久;假如宋承宇直面弟弟们的打量,大抵也会十分疑惑。但眼下那些还远着,平叛大军要忙着和周边的官员接触、协同安置收拾叛军留下的烂摊子。   二神女可带罪立功安定民心,三将军则是通过卖后方,也成功获得了安全位保证……   面对危情,各人都有各人的生存手段。   宋宴清也不欲大杀四方,和宋广明二人商量后,较为平和地度过后面几日。   再接着,他这个小神仙是奸细之事捂不住了,一边叫人佩服、一边惹人谩骂。   宋宴清麻溜地关了粉丝值变化的提示音,实在不敢听。   随后收到处理完战后紧要事的知府相邀,请平叛大军众人入城,庆贺平定叛军之事。   入得州府宴席,宋宴清面对一片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人,被赞叹鼓舞的诗词包围,方才真切体会到此番辛苦的甜美果实——终于要红了。 第102章   宋宴清扫了一眼粉丝值总额,在他骗子行径曝光、那些被他愚弄的叛军大批发觉被骗后,他的粉丝值总额居然还增加了。   要知道,这时消息往外传播得还不广,叛军则集中在当地人数众多,“恨意”应当很深才是。一个黑,可能比十个路人还凶残。   总结:这回的操作在叛军之外的人群里的确很吸粉。   等到以后消息传播得更广,相信可以借此再上一层楼。   回过神来,听着那些人写诗作词夸自己,宋宴清对于“新物料”先是谦虚一二、再大力给予好评,好鼓励这些拥有创作能力的新粉多多创作,让物料来得更多一些!   曾经宋宴清难堪的十八线“看到物料概率性生出好感”的称号效果,这会儿变得“真香”。   结束宴席后,宋宴清得到两位哥哥的亲密相扶。   宋广明跟宋曲生还笑着提起宋宴清一杯倒的旧事,听得宋宴清差点笑出声。   随后良心小小一痛。   他宋宴清真是骗人不浅,罪恶深重呐。   翌日这种“红”的效果还在持续,有远处的年轻人跑来,寻到宋宴清。   其中有个特别的,明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喊宋宴清“先生”。   宋宴清假装还认得出来:“百花宴那个……”   对方笑着点头,自报家门,介绍一番后,随后年轻人相邀宋宴清和另两位皇子一并外出游玩。   宋宴清摇头拒绝:“抱歉,尚有差事在身,不能与你们一道游玩。”   往后这样的年轻拜访者有不少,还有学子找上门来。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宋宴清一并推给陶灿,让军师帮他处理这些杂事。   这一日,陶灿报上来,知府单独邀请宋宴清。   宋宴清听了问道:“以军师看,知府寻我何事?”   “想来是有要事求殿下。”陶灿分析道,“此番动静不小,他怕是要被罢官,决计留不下来。前些日子还能撑着庆祝,给足殿下和大军面子,心性倒坚韧。”   “管理不当、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是要走的。”宋宴清认可陶灿的推断,又道,“他能求我什么?我在朝上可说不上什么话。”   陶灿摸摸新长的刺手短须:“他虽拙于政务、识人,但待民尚可,应当是为了……民事,殿下去见见衣可。”   被他这么一提醒,宋宴清恍然大悟:“得操心春种了!可好些地方还没安置好呢。”   说到这个,陶灿颇有些心虚,小声道:“南陵几地我有安排。”   宋宴清提醒他:“还有别地。”   “怪我,但动了南陵,就得往前走。若非如此,也碰不上殿下。”陶灿不为自己后面的无奈辩解,只是道,“眼下许多百姓归乡,只怕一时买不到良种,境况穷困,车马商人亦更少,恐怕要耽误春时。”   “且去,看你猜对了没。”   陶灿跟上往外走的宋宴清,自信道:“知府那人心思简单,定是如此。”   到了地方,知府果然是想让宋宴清帮忙,出面让州府的大商户帮忙解决州府辖下各地春种难题。   作为救下州府的关键恩人,又是皇子,宋宴清的脸面很足。   宋宴清答应下来:“为民解困,正合我意,知府不必虚礼多言。”   “虎威将军真乃仁善君子!”知府感激地送上宋宴清快听腻的夸奖之语。   因为太傅物料效果太好,眼下如知府这样的人对宋宴清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好善良、好君子。   伴着放流民之举,威虎将军这重身份比“皇子”更受一部分人的喜爱和欣赏。加上这次收服叛军,他又“官复原职”,再次顶着虎威将军如此威猛的头衔行反差之事,减少杀戮、保护百姓,虎威将军直接成为有名代号。   宋宴清也很喜欢这叫法,笑着道:“大人谬赞,不过是应为之事。”   私下聚过后,宋宴清同知府一道,和州府的大商户再聚了一回,确定好了春耕所需之物的诸事。   购买、运送良种的商队出发之后,平叛大军离开的日子也近了。   整只大军不会一道归京,只有几百人护送宋宴清三人归去,其他人会由各家领回去、或是征招来的散兵领了东西平安归家。   在大军减员一半后,旁边一地又有百姓大规模斗|殴,人数多达几百。   宋广明听了紧张起来:“不会又有乱军吧?”   宋曲生也是皱起眉头,提议道:“先整兵,带上部分人马过去看看吧。”   随后宋广明注意到报信人偷瞥了两眼老七,表情似欲言又止,厉声吓唬对方:“你还有什么没交待清楚的?一并道来!”   报信人从实道:“据说、据说是因为争执七殿下到底是骗子还是神仙打了起来。”   这话不好说,又是重要信息不好瞒着,当真是叫报信人为难。   宋广明:……   几人都看向不敢吭声的宋宴清,目光复杂得很,好像看到了什么古怪东西。   宋宴清叹口气:“我去处理吧。不必带那么多人马,带上二百人即可。”   “少说得带上那五百骑,七弟安危为上。”宋曲生不放心道,“万一真要乱起来,也可护住你。”   宋广明一拍老六肩膀,一块当起好哥哥:“我们两位哥哥一道去,宴清才是最安全的。”   宋宴清揭穿这家伙:“五哥,我看你就是想看我的热闹吧!”   可一向跟宋宴清统一战线的宋曲生,这回站在了宋广明这头:“五哥说得对,我们一道去最为安全。”   一对二,宋宴清妥协:“好吧,一道去。”   多带了两个皇子,宋宴清就没再减人,点上五百骑兵往打架的地方奔袭而去。   打架的地方在一个县旁,挨着水道、离官道倒也不远,过去较为方便。   到了地方,先远远看到乌泱泱的人头攒动,不过离得远,看不仔细也听不清动静。   接着看到两块碑,奇怪的是这两块碑文一个砸了一半,又在旁边立了一个。   带路的报信人解释道:“只有半块的那块碑是赵举人原本联合县中多家立下的虎威将军仁善君子碑,遭人夜里强砸了,县衙那头抓了好些人。回头又立下现在这块好的,刻字还是一样的,结果又被人在背面刻了新的。”   宋广明好奇地骑马到碑文背后,抢先念出后面的字:“小神仙功德无量……。不对啊,老七你骗人的事不是暴露了,听说老多人偷偷骂你,怎么还有人信呢?”   宋曲生耿直地推断:“或许是那些人很信七弟。倘若七弟骗得不深,乱军也不会那么听话。”   石碑上的信息就如此多,远处还有那么多人闹事,看得宋宴清心情沉重。   报应,这就是当骗子的报应来了。   宋宴清神色坚定道:“继续往前走吧,这些事皆由我起,当由我解。”   众人往前行,吸引了还没开打、正在吵架环节的数百人。   一伙人最先喊出声,声音热切。其中“小神仙!”、“神仙!”最为响亮,间或掺杂几声“七皇子”、“小殿下”之类的喊声。   支持者之后,就是暴起的愤怒队,嚷嚷着“骗子”、“大骗子”之类的话,“死骗子”、“坑死人的骗子”在其中脱颖而出。   两方对吼之后,“虎威将军”派也亮出了嗓门,“大善人”这种小声音则完全被淹没在人声中。   光是这么喊了一圈,眼看着又要激动起来,那些带伤的“战士”似乎还想继续打架,都没看宋宴清这个正主。   宋宴清大声吼道:“先别吵!”   旁边宋曲生指挥兵士,在人群冷静一点后把他们分隔开。   宋广明自知不行,没干什么抢活的事,两眼发光地站在一旁使劲盯着七弟看,脸上几乎要明写一行字——终于看上现场了。   将打架的人隔开后,宋宴清再度开口:“都是一地乡亲,何故打打杀杀?”   其实不必问,宋宴清也知道一部分原因是此时百姓们未开民智、部分人被神仙教严重洗|脑,另一部分可能是“八线明星”称号的效果,他赐福的“魔术表演”和收服叛军演的戏,都算在他的作品里面,当时吸收的那部分“粉”会格外维护他的作品,等于维护他小神仙这个身份的真实性。   真相暴露后,很多人清醒,成为了“黑”。   眼前这幕,差不多就是黑和粉的网络吵架变成了现实约架。   宋宴清那句一地乡亲,是想让“黑粉”都冷静下来,想想他们作为正常人的身份。   随后宋宴清骑着马后退两步,目光坚毅,朗声道:“你等为我争执,但我做了什么,我宋宴清最为清楚。”   “我今日就告诉你们,什么小神仙,都是骗人的。”   “我的的确确,就是个骗子!”   愤怒队隔着兵士瞪对面,表情带着怪异的舒爽,仿佛在说:听到了吧?   而小神仙的支持者,耳畔都是“梦”破碎的声音,怎一个凄凉了得,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对面的挑衅。   宋宴清的声音再度残忍地响起。   “随后会有人向你们揭示,骗术如何骗了你们,赐福、神水、皆为特殊法门骗人。”这工作,自然神女最为合适。   “赐福的那些粮食,一谷一米,皆是你们自己种出来的。”   宋宴清说完这些,当即粉丝值又掉了很多。但相信此地的人,可能很多年都会记得这场信神仙的沉痛教训,从此再不迷信。   对于掉粉,宋宴清无所畏惧。   他转过身,骑着马溜溜哒哒地离开了这块地方,也路过那刻着“功德无量”、也刻着“仁善君子”的碑。   骗子就是骗子,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第103章   宋宴清如此行事,出乎所有人意料。   收服叛军,只从结果看自然是神奇无比、也显出他的能力与智慧。   只要不代入叛军视角即可。   但他偏偏对着一众被他骗了的人,承认了“行骗”的事实,试图点醒那些被神仙教愚弄的百姓。心肠是好,可也把自己放进了一个不那么光明磊落的境地,破开孤军收服叛军的梦幻光环,如美玉添瑕。   可其行为同样也能触动了一些人。   陶灿拿着为自己新准备的面具,想着此事,陷入漫长的思考。   良久后,他丢开了面具。   “诚与勇,我所欲也。”   自摘下面具,开始用真实面孔对待众人,陶灿就好像失去了保护壳,不安全感包围着他。   那些戴上面具后消失的奇怪目光再次回归,那怕现在他身上担着“美名”和“功劳”,也影响不了其他人的第一印象。   皆言不可以貌取人,可以貌待人,却是人之常情。   似五皇子那般单纯好奇地打量,又或者是六皇子那般惋惜可怜,已然是最好的那种。可对陶灿而言依然让他不痛快得很。   陶灿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便再次令人做了张面具。   他本想戴上,却改换了念头。   天生就生得这副丑陋模样,纵是遮掩了,他心里也还是记得自己的模样、本该受到的冷待,和没戴又有什么不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身经历过的那一幕幕。   难道就要如此躲藏面容,在面具之后憋闷地度过一生?   他也想大口喘气、便捷饮食,也想让人知道他陶灿——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我是个丑人。”   陶灿心中汹涌地翻过着万般念头,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自己怪异崎岖的面孔。   再接着,陶灿听到来自屋外的催促。   “陶先生,该上马车了。”   转瞬已到了平叛大军离开之时。   陶灿应道:“好,就来。”   不透气的面具被遗落在地上,穿着一身文士服的陶灿起身,拎着书箱往外走。   一路往外,上了七皇子特地给他备下的马车。   陶灿在车上坐了会,才看到被簇拥着送出城门的七殿下一行人。   而宋宴清正被知府拉着手,再次谢他临危救急,说着一些“将军真君子”的话。   自打那日“劝架”后,宋宴清掉了一些文人粉,但也有像知府这种的,好像对他更上头了。   宋宴清听了他们的阅读理解后都直皱眉:他只是想给那些迷信的百姓来一点震撼,哪有那么多深意。   迷|信万万要不得!他可记着宫中那个糟老头子的深刻教训呢。   便是遮遮掩掩,人们也迟早会知道他用的是不光彩的手段。可能成功,不就说明他有本事吗?难道有那么多人脑子不清醒?   宋宴清谦虚道:“大人过誉了,当真过誉了。我那时不曾想那么多……”   “将军赤子心肠,实在不必如此自谦。”   还有一个“粉”有些夸张道:“将军为何不多留几日?我们实在舍不得将军啊!”   宋宴清回以无奈笑容。   好好好,你们说得都对。   惯粉嘛,偶像的基本操作了,他熟的。   拖拖拉拉好一阵,宋广明在七弟含蓄的求救眼神下,从知府手下把宋宴清袖子救了出来。   宋宴清得以抬手行谢礼,朗声道:“来日久远,有缘终可再见。今日诸位就送到这里吧,不必再送,以免耽误了其他事。”   随后在那些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转身上马,利落离去,只留下扬起的灰尘。   马蹄声哒哒,可仍能听到来自身后的声音。   “虎威将军,一路顺遂!”   “将军慢去!”   “路上小心……”   宋宴清回过头,隔着尘土,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能听出声音来自很多人,包括方才一直跟在知府等人后面安静目送的城中百姓。   队伍再往前行,还能看到在路边为他们送行的百姓,一路蔓延着,显得离别的路途好长。   队伍里,宋曲生和宋广明都十分羡慕。   他们也是平叛大军的将军,但其他人可能连两人的名号都记不住,更清楚地记得他们“五皇子”、“六皇子”的身份和名号。   宋广明心中想着:假如老七没这么厉害,给他和老六留些功劳就好了。   但一边也觉得不虚此行,老七当众说自己是骗子那日,他大吃一惊,至今不能忘。   宋曲生则在想,路上正好可以跟七弟学些本事,如此将来他也可成有用之人。   出了这一片,足半日后,方才没了送行的百姓身影。   宋曲生找到宋宴清,道出自己的求学之心。   宋宴清怎会拒绝他,一口答应,主动问他五哥要不要学。   可惜宋广明不感兴趣,早早窝进了马车里,捧着最近搜罗的南地话本痴迷不已。别说,好些本都是他从前没看过的题材,别有一番风味。   陶灿则在做功课,宋宴清吃个午饭的功夫,给他布置了教师任务——要给宋宴清讲解南地情况,政治、人文、经济、教育等等,什么都要听。   在宋宴清当老师、又当学生的归家路上,忙着忙着,有天突然兴起看粉丝值,发现自己成了250。   ——“等等,系统,哪来的250W粉丝值?”   系统正经回复:【宿主未开启粉丝值提示,近期我们一直在收货大批量小额粉丝值,还增加了不少高质量粉丝,算得上是进入了丰收季呢!】   ——“大批量,小额度的粉丝值?”   宋宴清想了一下,便知道这批粉丝值是整个州府百姓给的。   他平了乱,让人们得到了安宁和和平,所以就有无数好感朝他涌来,就这么简单。   那些好感表现出来的不多,宋宴清只看得见那些送行的,若不是有系统在,本人都不不知道自己还于暗中收获了如此多的粉丝值。   ——“但正好250万吗?系统,这是不是太巧了。”   【已刷新,目前宿主粉丝值总额为2501387。】   ——“好吧,我相信你。”   【……宿主,在小事上你也应该对系统保持信任!】   ——“我也很想相信你,可你的数据不让。”   宋宴清逗弄完系统,最后让系统帮忙记住一个小细节。   ——“每年提醒我一下,记得以后叫我那些哥办扫盲、振兴教育。”   【系统已将宿主要求加入闹钟提醒,将在每年的此时此刻提醒宿主,是否确认?】   ——“确认。”   ***   赶路的宋宴清并不知道,文人界因为他吵了起来。   大抵是吵些“行事手段正当、为人品行正直”与“力图成事、不计小节”哪个对的问题。   这也是因为上次耶瀚行那篇文章,把宋宴清的“品性”捧得太高,一个“大好人”干出这等事,才容易引发争执,颇有点不许好人干“坏事”的味道。   回到老家的耶瀚行也在南方,听到别人争执时并不晚,当夜他喝了两壶酒,又写下一篇文章。   明明他的学生“干实事”,且又将事情办得干净漂亮,最后算起来,只自污了自己,如何还能叫那些愚夫骂了?   不许。   他夫人第一个看到新文章,看完扫丈夫一眼:“我可瞧出来了,你最喜欢这个学生,为他写了一篇又一篇妙文。”   耶瀚行一只手偷偷藏酒壶,却不小心打了个酒嗝,另一只手捂了捂嘴回答道:“谁叫他老行如此傻事。”   “可我瞧着,你分明喜欢得很。”烛影下的妇人伸出手,喊耶瀚行的字,“正心,酒壶交出来。今夜你这臭人就睡你的书房。”   有耶瀚行这偏心老师加入,争吵什么都是宋宴清增长名气的垫脚石。   宋宴清的粉丝值也正在朝着五线所需要的【500W】粉丝值慢慢靠近。   有了一个二百五,再凑一个感觉也不是太难的样子。   眼瞧着靠近京城,倒是陶灿有些紧张。   他找了机会单独与宋宴清讲明他的担忧,忧心有人揭穿他。如今正是皇子们争权之时,或许有人会借此攻击宋宴清。   宋宴清安慰他:“此事不必过分担忧,如今父皇养病,母后与顾千岁携手掌控朝事。我与母后那边,算得上关系不错。”   “再者,我年幼无倚靠,除了一身名气并无其他,连入场的筹码也无,并不会被年长兄长忌惮。”   “叛军中诸事,不是一张口或者几个人就能说清。我们没有证据,其他人更没有。”宋宴清说道,“唯有我失势了,那才是你需要担忧安危的时候。”   亲皇后党,是宋宴清目前最有利的优势。此时皇后主张换上去的新相,可将顾明朗压得大失存在感。   陶灿夸奖道:“殿下年岁虽少,可深谋远虑,竟早就与皇后一派交好。”   宋宴清:“全因母后心善。”   宋宴清又对陶灿说起自己穿来时得重病,险些身死之时的事。当然,换人会掩去。   陶灿听得面色一红,他好似总习惯把七殿下想得太过“深沉聪慧”,当下转移话题道:“可殿下此番回去后,也不能太亲近皇后。”   宋宴清点头:“我知晓,不能让兄长们误会我对嫡子之位感兴趣。”   想这些怪没劲,转头宋宴清想起能回宫看到他阿娘,才又兴奋起来,特意停下在附近城中搜罗东西当礼物。   宋广明热情参与,宋曲生也爱逛街,没见过,看什么都新奇有趣。   陶灿与护卫的兵士跟在后面,看着前头欢快得跟三只小狗一样的三位皇子,感觉即将靠近的皇宫宫中情形可能也没他想得那么复杂。   等在书铺买到昔日太傅耶瀚行的新文章,陶灿觉得自己“破案”了。   一方“水土”一方人。 第104章   满载而归,直接归京。   到了宫里,三兄弟的兴奋一收,被传唤到如今的处事殿宫外,于偏殿的休憩屋中正色等着。   宋宴清回京路上问过两位兄长,知晓了一些宫中的情况。不过宋广明两人也是一来一回,时日过去,皆不知是否有大变化。   他正在心里琢磨着事,就见熟人来了。   虹芳穿一身玄色的女官服,发髻效男子,行礼后对三人道:“娘娘传三位殿下过去,请跟我来。”   起身时,虹芳望着宋宴清笑了笑。   宋宴清自然地问好:“虹芳姐姐,好久不见了,你可还好?母后近来身体可好?”   “一切尚好,娘娘也好。”虹芳答得简单,随后又问道,“虎威将军怎地还瘦了?可是在外头吃苦了。”   一般人都会说没有,但宋宴清诚实点头:“确实。”   身处危险环境,整日里要提着心神,其实十分辛苦。   虹芳愣了一下,又笑起来:“等会也要如此答才是。”   “那我可没那胆儿。”宋宴清趁机问道,“虹芳姐姐,里头还有哪些人?给我透个信吧。”   “除却娘娘外,还有宴相和顾千岁,紧要人物恰好都在。”   说了几句,已到了门前,宋宴清三兄弟踏进殿内。得了具体人物信息,三人就显得态度更自在,从容淡定之气陡生。   进门时没主意,待进了屋中,宋宴清才发觉自己是那个走在中间的,反倒是两位兄长位于左右。   行礼时他便往旁边一让,叫年长的宋广明到了中间。   动作得自然连宋广明都未发觉不对,三人相处没大没小也是惯了,平时不甚讲究。   皇后王兰君坐在上位,下面左右一方是新相宴海波,另一方为顾明朗。在三兄弟进来前,二人已一前一后站起了身。   望见少年的小动作,皇后王兰君面容上浮现一抹笑容。   她笑着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你们三兄弟倒是走得最晚,回来得却最快,听闻平叛也办得好,可得好好赏赏你们。”   宋宴清上次见她还形容枯槁,此时却是个偏瘦的气质美人。她的容貌并非十分出彩,可气质高华,一双眸蕴着光,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由于心生惊讶,一股讶异自少年眼中展现。   不过宋宴清还是一心二用,反应飞快地用胳膊捅了下宋广明,示意他这个“三小”里的老大开口。   宋广明本来还等着老七开口,谁知道竟是让他来,转瞬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老大”!   都是在军中时,被老六老七差遣惯了,弄得他忘了这事儿。   宋广明回答道:“为朝中分忧本是儿臣们该为之事,怎好受母后的赏。平叛之事,实则多亏了七弟,我与六弟只来得及带兵赶去,接收叛军,处理些后续事宜。”   “这些折子上都写了,不必再说。”王兰君略过此事,与三位小皇子介绍,“你三人都不曾见过宴相,今日且认认人。”   旁边身体高壮、面色黝黑的宴海波行礼道:“宴某忝居相位,见过三位殿下。”   “见过宴相。”   顾明朗就不必介绍了,宫中老人,没有哪个皇子不认识他的。   宋宴清看他几眼,发觉顾明朗变化也不小,添了不少凌厉之气,不再如从前那般书生气。这会站在一旁,观其神色有些疲惫,可身形看着壮了一小圈。   难道跑去亲自练禁军了?宋宴清合理做出猜测。   随后王兰君又勉励三人几句,让三人好生回宫休息,最后提到晚上的接风宴。   此宴不大不小,会叫上朝中高位的官员,算是给三兄弟的官场路铺垫一下,认认人。如此规格的宴席,也是平叛之功的奖赏之一。   宋宴清没把“自己压根没回家过年,算不上最晚走”这话说出来,安分地听了夸奖听安排,全部听完打道“回府”。   出了处事殿,宋广明兴奋道:“这场接风宴后,我们应当就可以上早朝了!”   宋曲生也有些兴奋:“想来还会定下别的。”比如官职。   又注意到不对,宋曲生细心问宋宴清:“七弟怎么瞧着不太高兴?”   宋宴清说:“我一回到宫里,就觉得该去上书房读书,去上朝什么的,总觉得有些怪。”   惹得两位兄长笑起来,一路走一路讲起宋宴清不在京城时皇子生活的变化。   太傅辞官、朝中动荡、皇宫里好似总弥漫着怪异气氛……   此时已算得上好了,朝中有了新的主心骨,新相宴海波据说是个能臣,前朝安稳,后宫才能跟着过上平静日子。   宋宴清对宴相感兴趣,多问了好些。   不过此人他们本来也不陌生,宴海波俨然是他们太傅耶瀚行的心头好,耶太傅时常在课上提到他的这位探花同年,昔日的三杰之一。   宴海波长于农事和经济,手腕作风偏强硬,在多地任职过,之前主要扎根在西南之地。但看南方,也就西南是块“净土”,不曾频频起乱,颇叫朝中省心。   快到了几兄弟住的地方,宋广明忍不住感慨道:“宴相当初也是探花,眼下可看不出探花之样了。”   宋曲生闻言笑道:“确实是黑,夜里在屋子里恐怕看不清宴相。不过日晒风吹,可见真正在做事。”   宋宴清突然问道:“我是不是也黑了?”   “是黑了些。”宋广明笑说,“但离黑成宴相那般还远着呢,七弟你莫怕!”   宋宴清:……还真有点怕。   他等下要去见阿娘。   宋广明也开始担心,仰着脸问两个比自己高的弟弟:“我没黑吧?”   宋曲生、宋宴清异口同声:“你怎么黑?!”   天天蹲马车里,说不得还白了。   ***   和两位兄长分开,宋宴清回到自己久违的七清宫,洗洗刷刷。   可惜再怎么洗也不能把脸给刷白了,毕竟宋宴清是真黑了,不是脏的。   七清宫里众人如同过年,欢喜得很。   小马进不去殿下的浴房,跑去他干哥哥处,把李福堵在澡桶里。   “李哥,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日夜盼着你和殿下回来呢!”   李福把毛巾丢给这小子:“给我搓背,等会儿我还要跟着殿下去后面。”   小马接了帕子,一边给干哥哥擦背,一边道:“不如我去?哥哥歇着。”   “主子指名要带我,可不能用你。”   李福说起这话,面上很是自得。   打主子病后好转,就颇为青眼小马这厮,眼下他与殿下历经惊险,想来在殿下心中终于稳稳胜过这笨小子了。   小马面露羡慕:“那回来哥哥可得歇着,让我伺候殿下。”   “放心,我也不是铁打的。”李福趁着这功夫,开始问起离开这段时候七清宫的事。   回了宫里,他就是七清宫的大总管了。意识到这点,李福还怔了刹那。   待宋宴清收拾好,往后宫去。   原本的牌子还能用,就是王婕妤晋升成王嫔后换了宫殿,换了个目的地。   知道他回了宫,王嫔早收拾好出来等他。   见着人,王嫔一手拉着儿子,目光从上往下看。   宋宴清心中答:放心放心,四肢健全。   最后王嫔目光又落到脸上,皱眉心痛:“黑了,还瘦了,我儿真是在外头受苦了。”   宋宴清看着她,笑着道:“阿娘倒是白了,是不是……还胖了点?”   后半句有点讨打,可王嫔显然不在意,只想着他:“就是欺负你,叫你去干那危险的差事。”   “阿娘这话不对。我与五哥、六哥一道的。大哥二哥、甚至四哥去的地方也不安宁。”宋宴清说句公道话,而后直接转移话题,“不说那些,我给阿娘带了好些东西,可惜还没送到我宫里,不能一并带过来,回头就叫人送来。”   王嫔说:“我可不惦记那些。”   “阿娘就盼着你好好的。”   宋宴清意识到不对,他阿娘这表现奇怪得很,情绪好像太“平稳”。   不等他想明白,耳朵就被拎了起来。   王嫔情绪激动起来:“你这小兔崽子,往那危险的地方跑什么?出门前娘交代你的话,你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是不是?!”   宋宴清还以为耳朵要遭罪,哪知道王嫔吼得凶,手上是一点劲不用啊。   宋宴清“哎哟”假叫两声,哄她:“我记着呢,都没忘。”   “你还嘴硬?”王嫔气得不轻,松了耳朵,吩咐宫人,“拿鞭子来!”   道具还真有,看王斌摆出凶脸来,宋宴清灵活地在新宫殿里上蹿下跳,东奔西跑,王嫔就在后头追。   宋宴清回头看,发现王嫔凶得还挺认真。   就是离得挺远,鞭子才响……   让王嫔运动了一番,宋宴清慢下来,抱着柱子跟她商量:“阿娘,吃完饭再打行不行?我饿了。”   不出所料,饿是舍不得饿着年都没回来过的心肝的,挨着饭点,王嫔早点了菜,等着他来用膳。   吃饱后,宋宴清把鞭子拿来,对王嫔说:“阿娘,给你看个好东西。”   王嫔瞪大眼,看着儿子笑着就把鞭子的柄给掰断了。   她是干过农活的,知道长棍易折短棍难的理。   所以——她儿子厉害得很?   但这完全不影响什么。王嫔道:“你力气长了这事儿我早知道了,不管力气大不大,你少往那危险的地方去,命可就一条。”   更多的话,学了好些字的王嫔本能说出来的,她心里也知道恐怕她的皇儿要有大出息了,像那些书里的,可没能说出口。   她怎么能劝长进了的好孩子,去当个没能耐的人呢。   他本就是人中龙凤,并非她这样的杂草根。   王嫔只唠唠叨叨地叮嘱:“下回可记着了?知道不?”   宋宴清认真点头:“儿子记住了。”   接着赶紧给李福使个眼色,让他上来给王嫔“讲故事”,什么小神仙赐福、多方人马因为他打起来,挑着好玩的一一讲来,都是宋“导演”精心挑选的经典作品。 第105章   李福说到关键处,皇后宫中的人来传信。   王嫔听了口信讶然:“我也去?”   “王嫔娘娘不曾听错。”那宫人笑着应和。   “可听闻并非后宫家宴……”王嫔迟疑地问。   “皇后娘娘为迎三位殿下,宴请了不少大臣。圣上不在,外男确有不便,几位娘娘可在帘后单设一席,如此即免了尴尬,也能得见几位殿下受大臣们贺喜,以慰养儿辛苦和操劳之心。”   能见着晚上的热闹自然好,何况是看着儿子出风头。   王嫔喜道:“原来如此,劳你帮我带句话,多谢娘娘惦念我!”   送走宫人,王嫔就开始操心晚上的着装和打扮,还给宋宴清选了一身。   待宋宴清从后宫出来,身上换了一身,李福还抱着另两套新衣裳。   ***   凤仪宫。   口信送完的消息传到虹芳处,她在倒茶时说与皇后。   摆设简单清雅的桌案之上,皇后王兰君对着一张疆域图,皱眉望着。   闻言王兰君点点头,示意自己听了进去。   虹芳的目光往图上扫去:“娘娘又在发愁南地的事?”   偌大一个家国,眼下境况最为混乱的既不是那等僻远地方、也不是常年打仗的北边,而是本应富庶的南地。   想到南方来的那一封封折子,虹芳都不由得头痛,宽慰娘娘道:“娘娘不必太忧心,往后自有解决之法,解决之人。”   皇帝弄出来的烂摊子,缘何要她家娘娘费尽心力去收拾。就算要操心,也轮不到临时掌权的皇后,就算皇帝好不了,往后还有未来的皇帝呢。   “看看罢了。”王兰君看着新版的疆域图,忽地开口道,“去、龙华殿——”   转而又道,“罢了,不必去了。”   “可是要寻什么以前的东西?”虹芳记仇地道,“娘娘若想,现下哪儿去不得。要是娘娘不想去,派我也成。”   从前皇后被关着,出不得凤仪宫。眼下时局逆转,是宋齐光不出他的龙华殿。   王兰君笑道:“你今儿这话真是不少,一句接一句。我说不必,自是不必,你啊也不必多想。”   这时箬竹从外面进来。   “娘娘,晚上宴席诸事已安排妥当了。”   “你来得正好。”王兰君道,“将这丫头换下去,好叫她的脑瓜子歇上一会。”   虹芳佯恼道:“娘娘不喜我了,从前是好虹芳,现在是这丫头,还要赶我走!”   “可不敢,瞧你这气性儿。”王兰君笑着将图卷起,开口道,“晚上的宴席上换两个虹芳爱看的舞。”   箬竹暗笑:“好。”   虹芳面露薄红,但理直气壮:“男人好女色,我喜欢看男色,又有何错?你们不应笑我。”   “可送你两个,你又不敢要。”箬竹打趣她。   虹芳嘴硬:“绝非不敢,我只是不想离了娘娘、离了你们罢了。”   这头笑闹着,龙华殿里却安静得很。   宋齐光卧榻躺着,阖目睡得极沉。   贵妃坐在一侧,握了他一只手,静静看他逐渐显出苍老的面容。   明明没病多久,但床塌上的男人却一下老了很多,皮肤变得不再光滑,长出不健康的斑点;虽然昏沉睡去的时候很多,可睡觉的时间错乱,导致眼下一片青黑,睁开眼来,也是一双乏力无神的眸子。   与之相比,旁边坐着的贵妃瘦削了些,可还是宛如一朵胜极的牡丹,绽放着她绝艳的美。   一旁的宫人偶尔瞥上一眼,最初都会在心里羡慕当皇帝可真好。圣上都如此了,贵妃娘娘还痴心一片呢。   可一日日下来,贵妃封如嘉的坚守让龙华殿里的人生出佩服来。   那样的耐心和仔细,贵妃娘娘待圣上当真是爱意深沉。   旁人都动容,对宋齐光这个当事人来说自然更加触动。从前顾明朗还能强力拦着,但多见了两次后,有宋齐光亲自下令,便是顾明朗也没理拦人。   殿前的栏杆处,顾明朗于外面站着凝望天幕。   他夺了贵妃手中的宫权,眼下整个后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断绝贵妃跟外界的联系后,他才敢把人往圣上身边放。   今日得见年轻的皇子归来,顾明朗当场话不多,可心中颇为感触。   皇子们年轻有为,眼看着出息的好几个;圣上的病况却不见好,疯疯癫癫的时候多,折腾累了便又陷入昏睡般的困意里,根本没法回去掌控朝政。   太医院给的三五年心力耗竭的推断,亦令人绝望。   按着三五年算,顾明朗放开了从前牢牢把在手中的权柄,只坚持一点——要将皇子们外派历练,因他忍让配合,眼下和皇后、新相宴海波相处和睦。   禁军、宫权,他拿捏好这两样,也就能护持圣上好好走到最后了。   顾明朗心中想:到时,他必定没有个好下场。   他并不为此伤怀,只是见着年轻人,也想感慨一句——他人的青春年少真好呐。   不像他,回忆起当初,只有一种滋味又一种滋味深深浅浅的苦来。   不多时,里头响起咳嗽声。   顾明朗想进去伺候,但听见贵妃声音时知趣地停住了下意识迈出的脚步,圣上近来更乐意叫贵妃伺候。   ***   天色一点点沉下去,墨色爬上苍穹,烛红却在宫廷里摇曳,照亮富贵华丽的殿堂。   宝座尚空着,皇后还没到。不过宝座后方的帘幕里,已经坐上了五人。   宋宴清陪着他阿娘,宋广明自然也跑到后面,宋曲生总不好也一个人傻呆着,干脆一块儿到了后方。   宋宴清和宋广明二人换上了合身的新衣,唯独宋曲生是宫里尚衣坊做的,尺寸还是旧的,可他近来又长了些,来时太赶没试衣服,眼下穿着肩臂处有些别扭,只得老实坐着不动弹。   闫妃点儿子:“广明你是哥哥,路上可有照顾好你两位弟弟?”   “那是自然。”宋广明开始胡编,说的都是宋曲生仔细照顾他和老七的地方,他说得心虚,直给宋曲生投去心虚求饶的眼神。   宋宴清在一旁嗑瓜子,还给王嫔和他六哥一人分一把。   宋曲生:……七弟故意的吧。   宋广明再装不下去:“老七!你看戏呢?”   “原来五哥你在演戏呢?”宋宴清笑着反问。   闫妃哼一声,在桌下拧一下小儿子的腿:“你给我坐好了,没做好就没做好,多与你两位弟弟学学。”   宋广明无赖得紧:“不是阿娘你爱面子嘛,要不是为了给你面子——”   闫妃:?   闫妃瞪着小儿子,面上写着:你看你娘还有没有面子?   王嫔拿走儿子手里剩下的瓜子,笑着当好人:“姐姐莫要生气,孩子们玩闹罢了,正说明他们亲近呢。”   宋宴清和宋广明对视一眼,都很理解彼此。   这种母亲相见局,大家都是工具人,实在是太难了。   宋曲生心里突然平衡。   暗自庆幸时,他被王嫔逮到,“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一句话不说?”   宋曲生老实答:“不知说什么?”   “我瞧你也不动桌上糕点、茶水,可是不合胃口?”王嫔当了娘后,还是挺细心的。   “没。”宋曲生知道不吃才麻烦,当下抬起手来就要喝茶。   但手带着臂膀一动,新衣服的不合处就体现出来。影响不大、乍看着也不会过分明显,可常做衣裳的人知道这样不舒坦。   王嫔问道:“可是衣裳不够合适?”   当即王嫔兴奋地快速扫儿子一眼,再看向六皇子:“我与曲生你做了一套,离着开席还有一会功夫,遣人跑回去拿来给你试试。”   宋曲生哪里拒绝了王嫔的热情,很快新衣裳上了身。略微宽大些,可穿着舒坦。   宋宴清在心里叹气:他阿娘这是特意刷六哥好感呢,为他。   但这心思暴露出来,未免显得不够真诚,好似全是利用与算计,回头得找六哥说上一说。   换完新衣,在通报声中,太监宫人领着大臣们进来,三兄弟赶紧回到外头。   大臣们进来后,方才是稍微晚到片刻的皇后。   皇后废话不多,简单夸上两句宋宴清三人就开席,精心制作的御膳上来,给人欣赏的轻松表演也在随后一一上来,整场宴席气氛也随之轻松下来。   开头不久就有场精/壮男子的赤上身祈祷舞,宋宴清心里觉得好笑,往帘幕后扫了眼。   也不知他阿娘看不看得清。   宋广明也咋舌,不过他看的是宝座之上的皇后,心道皇后娘娘真大胆,然后臆测:难道他父皇要不行了?   酒过三巡,宴席上开始有流动人群,端着酒杯走来走去,并不古板禁锢着人只能坐在席位上。   这是宋宴清被“参观”的开始,好些人都上来与他说上两句,多是夸奖少年英才的话,且高情商地将三兄弟都带上。   直到尚书大佬们出现,宋宴清没法,无奈地端起自己的酒杯应酬。   酒水一入口,毫无酒味,只有水味在口中蔓延。   宋宴清应付完兵部尚书、他大哥的外公后,眼神扫到笑盈盈看他的箬竹。   水源已确定,来自好心的箬竹姐姐。   宋宴清用口型道:多谢姐姐。   接着就受到了惊吓。   “娘娘,三位皇子正是年少慕艾之时,臣厚颜斗胆一问,不知婚事可有安排?”   宋宴清赶紧大声叹气。   吸引来众人注意力后,宋宴清开口道:“见天下疾苦,无心念私己。”   一群中老年男人听了这话,再看少年年轻的面庞,不少人发出愉快、调侃的笑声,笑谈些“殿下尚年幼,不知长大事”的话。   新来的宴相没笑,还挺正经地对着宋宴清举杯。   “殿下心念天下百姓,当浮一大白!”   丞相一开口,那些笑声立马正经起来,说的话也悦耳得多。   宋宴清又喝了一杯水,心中想:等咱将来单身几十年,震惊掉你们的眼珠子。   当然,他先得活过五年,不然妥妥的英年早逝。   不过早死的话就是一生单身?听起来更厉害了。   兢兢业业的史官继续挥笔,将这一幕记下。 第106章   除了宋宴清的“豪言壮语”外,这场宴席也只有起初那场男儿舞有些意思,时间悄然流逝,晚宴结束,指引照亮的宫灯如星火散开。   宋宴清早就发现人群后方的陶灿,宴席结束后,他便快步穿过人群,找到对方。   虽然坐于末位,但这一夜陶灿心情不错。   比起普通人,朝堂上这些大臣显然“有眼色”得多,顶多只是看他两眼罢了,并不会带上那类明显的嫌恶。   身旁还有人提起他的“功绩”,面色真挚地说他是个奇人。附和之人虽多假情,但就那开口之人而言,陶灿能感知到对方的真诚,如此今夜也不虚此行。   自从抛开面具后,陶灿也一日日看开。   宋宴清发出邀请:“陶先生,可要去我哪儿转转?”   对宋宴清来说,这有点像邀请朋友去家里坐坐。   陶灿有些迟疑道:“夜色已深,只怕宫中不便。”   “改日你可不好进来。”宋宴清说,“我认识今晚当值的将军,说上一声,晚片刻出去应当无妨。”   “既如此,恭请不如从命。”陶灿欣然应下。   后头宋广明、宋曲生也相携而来。   只是还不曾说上话,就见兵部尚书封良寻来,说是大皇子宋承宇有东西要送与兄弟们,改日送进宫来。   宋宴清与大皇子最熟,接下话:“大哥费心了,在外忙碌还想着我们。”   封良又从袖袋中取出两本薄书:“此乃吾儿整理出来的旧日手札,托我赠予两位殿下。”   宋广明知趣地站在最外头,两本手札封良作势要递给宋宴清与宋曲生。   但前头的礼三人皆有,后头的单独宋广明没有,又恰好在今夜,多少有些别的意思在里面。   宋广明悄然撇嘴,不就是因为二哥在与大哥争太子之位么。   贵妃又不是皇后,大哥只占长,又不是铁打的嫡长,二哥去争争怎么了。以他看,父皇也更喜二哥。   宋曲生本伸出来手,忽地意识到不对,收手目光往后瞥去。   宋宴清也在心里啧一声。   终究还是掺和进了这泥潭。   见二人迟疑,封良笑着望向后面的宋广明:“这手札只得两份,想来是前头如旭与两位殿下结的缘,就没五殿下的份了。”   之前封如旭在京城时,去他营中的确实只有宋宴清与六哥宋曲生。   闻言宋宴清一人伸手,将两份一并接过来:“多谢封尚书与将军了,今日礼可真多。封将军如此大方,不知可介意我将折子借予他人一观?”   宋广明哼一声:“不必了,七弟,反正我也不爱看这些。”   不等封良回话,宋广明已经甩袖子往回走。他本来就是个脾气大的,干出这等事实属寻常。   两兄弟看着宋广明走了,转头对封良道:“封老尚书,夜深风重,您老人家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兄弟二人告辞。”   宋宴清还多提了句,他也有东西送去给宋承宇,不过扭头便跟着去追细看走路姿势不够自然的宋广明。   腿上赶路的伤处长出嫩肉,正是痒痒难受的时候。   宋广明气着走了一会后,放慢步子,方便后面两个弟弟跟上。   路上宋宴清还抓着张遇之说了句陶灿的事,叫他多等了一下。   见着人,宋广明哼哼唧唧道:“我才不想看那些无趣的。”   “我也没说借给你看啊。”宋宴清把一份手札分给六哥,另一份递给陶灿,“陶先生,你字好看,自行抄一份看看正规军吧。”   陶灿想到自己失败的糟糕军队经验,点了点沉重的头颅。   七皇子宋宴清明显是从武之人,他要跟着办事,得多学好些东西。   宋广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没我的份?”   宋宴清看他一眼,故意道:“你不是不想看?”   “那你还在封老头面前说那些话叫他误会!”   “总要给五哥你面子嘛。”宋曲生帮着七弟解释,并看一眼宋广明的腿脚。   宋广明听到这话便高兴了:“算你们俩有良心。”且大方道,“好东西都送上门了,你们使劲钻研吧,我要好生休息一阵,整理一番这趟出门的手录。”   宋宴清和宋曲生一听就知道他还惦记着他的话本事业。   另一头,封良上了归家的大马车,在晃晃悠悠的节奏里口吐出一句——“倒是精乖。”   五皇子与二皇子是同胞兄弟,自不可能拉拢到大皇子宋承宇这头来。封良看重的是名气愈发大了的七皇子,六皇子则是封如旭点名顺带的那个。   通过这次接触,能看出三人中的确是七皇子最为出挑,同样也能看出对方“雨露均沾”的意思。   但宋承宇给的信息,可并非如此,明明言兄弟关系不错。   可见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靠不住。   诚如封良所见,“雨露均沾”是底层皇子的选择。   和宋广明分开后,宋曲生盯着手里的薄本道:“以后当真是处处要注意了,今日我险些没顾五哥直接拿了这手札。”   “无妨的,五哥不是小气之人。”   宋宴清想起来宴席前的事,清清嗓子,道:“倒是六哥,莫介意我阿娘的小心思,她只是想着我。”   宋曲生闻言笑着反问:“难道六哥就是小气之人?”   “王嫔娘娘是七弟生母,自然为你打算。我同七弟交好,也与王嫔娘娘是一般的心思。”说起这些话,宋曲生有些不好意思。   “再说了。”宋曲生话说到一半,突然抬起一只袖子。   宋宴清不解,但在六哥示意下同样抬起一只手。两件不同的衣裳的袖子放到一处,能瞧出是相同的料子。   “你看,王嫔娘娘待我其实也好。”   宋曲生在心里说,只是王嫔娘娘待七弟更好罢了。   他不免去想自己的阿娘,但他从未见过那个女人,根本无从想象母亲是什么模样、有阿娘在身旁是多好的事。   从前他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人,那种时候就会特别想要个自己的“阿娘”。但如今兄弟相处无间,身侧也有人同行。   两人袖子相抵,宋宴清笑着道:“是我狭隘了。”   陶灿走在另一边,望着这幕心想:真离奇。   族中兄弟姐妹都不能如此相处,皇宫中却能,真真是奇幻之事。   随后再看简朴的七清宫,陶灿也不觉得奇怪,淘了几本从前买不到的好书回去。   ***   翌日,宋宴清自己的东西、连带封良口中宋承宇送来的东西一并送进七清宫。   宋宴清打发人往王嫔那儿送东西,自己往凤仪宫去。   他运气不错,去时皇后恰好在凤仪宫中。   先谢过箬竹的“水酒”,再有虹芳的指点,而后则是厚着脸皮自然地喊“母后”。   人前不好太亲近皇后,人后关系还是要经营的。   有从前刷的好感和他阿娘的努力,皇后态度温和。   王兰君修剪着一盆名品花枝,问道:“听闻你从叛军中带了些人回来,可安置好了?”   “叫人安排了,可他们在京城都是生人,不知到底如何。”宋宴清道,“正想要找母后讨个方便,弄个牌子好出宫看看。”   虹芳:“这事儿归顾千岁管,小殿下得去寻他。”   宋宴清目露狡黠:“寻他哪有找母后方便。”   “你倒是实诚。可你对京城也不熟啊。”皇后调侃起宋宴清来,“想要出宫就去问顾明朗要,给你两位哥哥也带一份,你们这样的年岁,就该多出去跑跑。”   不想宋宴清却说:“关年岁什么事,母后可想出去逛逛?不如与儿子一道。”   “我忙,京城当初也逛够了。”   王兰君拒绝了少年的好意,仍觉得这份心意新鲜。她望向自己的两个心腹姑娘,对宋宴清说:“母后给你个差事,带她二人出去逛逛吧。”   宋宴清答应下来:“行阿,我这去找顾千岁拿牌子,两位姐姐准备上。”   话落也没耽搁,利落地去顾明朗的正大殿。   但顾明朗不在,问了宫人知晓可能在龙华殿。   转道宋齐光的龙华殿可不好两手空空,宋宴清遣人拿了几株好药,方才到龙华殿。   通传后,顾明朗从龙华殿内出来,在宫门外面应对他:“七殿下寻我何事?”   “我去凤仪宫拜见母后,寻母后讨要出宫的令牌,母后便叫我来寻千岁。”   “就为此事?”   顾明朗道一声“简单”,身后一人解下一串令牌中的一个,递给宋宴清。   宋宴清又道:“母后说再给两位哥哥带一份。”   顾明朗扫他一眼,又一挥手,宋宴清手中便有了三个特制的令牌。   东西到手,宋宴清收好,看着顾明朗道:“千岁辛苦,不知父皇近来身体如何?可安好了些、能见人了吗?”   “殿下客气了,眼下还唤什么千岁。圣上龙体安康,只不便见人见风,免得着了风邪之气。”顾明朗眉头皱着,显得没多少耐性,“所以我看殿下还是回吧。我会转告圣上殿下这番孝心。”   他正说着客套话,殿内忽地乱起来,有人急呼“千岁爷”。   顾明朗急忙回身,冲了进去。   宋宴清见状,也想装着心急冲进去瞧瞧,奈何竟还有一队人专职死死拦着,不叫他闯进去。   孝字当头,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演的。宋宴清在外头等着,见着太医赶来好几波,又见到据说贵妃宫中的人出入龙华殿。   好一会后,有宫人来与他传话,告诉他只是宫人不小心打翻东西伤着了贵妃,请他自行离去。   宋宴清平静地等待,平静地离去。   心里却想,他分明在混乱中听到了宋齐光的声音,嘶哑的、失控的乱喊。那声音已经有些不像,不过宋宴清对声音的分辨能力强。   宋齐光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第107章   心有疑惑,宋宴清去接虹芳和箬竹时,便是一幅遇到事的模样。   箬竹问道:“小殿下,怎么了?”   “两位姐姐可知刚才父皇发病之事?”宋宴清如此问道。   虹芳奇怪:“不是贵妃伤着了?”   “可我听着是父皇的声音。”担忧浮现在少年人面上,“犯病有什么可忌讳的,便是父皇不知节制、身子虚空,也并非……完全见不得人吧,偏生哄骗人,叫我心里头想东想西。”   虹芳不以为意:“是恐惊扰朝中,顾明朗有意压压圣上的病情。”   她说话爽快,顺带着说出更多消息:“左右短些半个月、长些一个月一次,也瞒不住哪个,你恰好倒霉撞上。”   “虹芳。”箬竹拉一下虹芳的袖子,示意她莫要说多了。   关于圣上的身体,也是隐秘消息,不得随意透露。   宋宴清也不往深里问,转换问题:“既如此,我便放心了。两位姐姐想去哪儿玩?今日好像有庙会。”   “先去酒楼吃顿好的。”   “再去庙会逛逛,庙会下午还热闹吗?”   “小的知道。”跟着跑腿的小马说道,“庙会下午人少些,反倒更适合殿下和姐姐们。”   宋宴清顺手一摸小马脑瓜:“在外面可不能这么叫我,知道了没?”   外出人并不多,只宋宴清、小马,虹芳箬竹两姐妹,以及两人带的两个宫人。怕不够安全,宋宴清又点了两个候着没事做的眼熟禁卫充当护卫。   到了外头,宋宴清带着一行人去自己上回吃过的泰安酒楼。   宫廷外流行的菜式与宫中不同,虹芳几人吃个新鲜。   但对宋宴清来说,这算是改善伙食,出门在外的日子可不比在宫里和京城。   菜点得不少,最后被宋宴清光盘。   结账时小二眼睛都瞪大了,目光在一行人身上转了一圈,但估计没找到“大肚汉”。   也惹得出了酒楼后的虹芳憋不住笑出声。   宋宴清:……节约粮食,浪费可耻!   吃饱喝足,宋宴清领着她们去寻陶灿等人,也是顺路消食。   昨夜匆匆见面,陶灿留了个客栈名字。寻上门去,得了陶灿等人新租了小院的消息,离得不远,便又换道寻人。   跟随而来的多是梁山的老乡,都铁了心跟着梁山混,眼下跟随梁山来到京城,在陶灿手下听令。   到了地方,只找到陶灿、梁山和少数几个人。   一问,其他人也逛京城去了。   陶灿不想七殿下今日便能出来,面露惊讶。目光再扫到令他眼熟的虹芳二人,认出二人便是皇后身前的得用女官,昨日宴上就候在皇后身侧,   当下陶灿可算是懂了宋宴清那句“关系不错”的话,并非虚言。   扩充了的队伍再乘车马,往热闹的庙会去。   一帮人都不曾见识过现下京城的热闹,一个个看看瞧瞧就十分满足。   马车上,宋宴清见小马盯着冰糖葫芦瞧,叫住那叫卖的小贩。   问过价格,再回头问:“除了小马,其他人要吗?”   小太监像小马一样圆溜的大眼睛顿时笑眯了。   陶灿在脑海里纠结再三,决定附和“主上”,艰难道:“要。”   梁山和他的小老乡:?   那玩意儿不都是孩子闹着要吃的么,怎么不止那个小太监想吃,军师也想吃。   抢在宋宴清点单前,梁山迷惑地说了个“要”。   宋宴清:“要八串,四串给后面送去。”   对小摊贩来说也算得上大生意,高兴地发了这车送后面那车去。   马车里,宋宴清与小马撕了糯米纸,一个啃一个舔,开吃糖葫芦。   梁山其实也吃得少,就当是回忆童年,颇有些感伤地连带糯米纸一并放进口中。   对着冰糖葫芦的陶灿:……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宋宴清看他一眼,笑着道:“你不好意思吃,还要什么?”   陶灿:“我不似公子年幼。”   宋宴清问:“倘若有人三十也爱此物呢?”   陶灿答:“我从不曾见三十之人,爱食此物。”   不想此时后面有一宫人来道谢,说两位姐姐很是喜爱。   陶灿一算,后面两位女官已近而立之年,正在宋宴清话中。   陶灿无奈摇头,待车马来到人少处,抬手咬了口冰糖葫芦。   这一尝试,好像……也没什么,旁人目光也不如何。   陶灿不禁又想起自己受到震撼那日,今日之举动,不正也是种“勇”?   来到庙会,虽已是下午,可人群还是熙熙攘攘,叫卖声和叫好声胜连成一片。   宋宴清护着虹芳二人,往叫好声去,看见卖艺的杂耍班子,正在表现跳火圈,花样一套又一套,惊险又刺激,引得惊叫声连连。   看够杂耍,又去戏园子吃茶,听现下流行的通俗短戏,比起长篇戏来精悍短小,但也有可思考之处。   眼下的宋宴清在古代也算是“见识”的人了,比这些精巧的节目他在宫中、百花宴、外地州府也曾瞧过。不过在外间,似乎所有人热热闹闹的,带有几分欣喜之气随着人群蔓开,让人更容易忘却人间烦忧杂事。   看了半下午方才回宫。   宋宴清又往王嫔处去,蹭个晚饭。   旁人都惊心他吃得多,只有阿娘发现了真相——她的心肝在外头怕是挨饿了!   这样悠闲的日子持续了五日,第六日宋宴清三兄弟开始和朝臣一般无二的上朝生活。   好一点的是三兄弟“家里超近”,好比学校里面的学区房,可以多睡一会。   不过上朝打卡第一日,刚出门就收到了坏消息。   信是箬竹、虹芳带出宫的一个熟悉小宫人送来的,上面写着简短的一句话——顾明朗想要外派他们三兄弟。   宋宴清收到这信就知道,皇后应当没有太反对顾明朗的外派想法。   否则消息就不必传到他耳中。   眼下顾明朗还是宋齐光的半个代表,说话依旧很有分量。他虽放弃紧抓朝中权柄、选择去捏住禁军,但也没放弃全部的话语权。顾明朗若坚持,皇后、宴相宴海波想要搞定他也不容易。   外派皇子显然是顾明朗定下的“方针”,皇子们离得远,讨论太子之事就显得浮空些,好像不那么迫在眼前。如此,权利依然属于他的好圣上。   但如此急切地想要外派三兄弟,怕是宋宴清那日在龙华殿外守着也惹了些不满。   外放对宋宴清来说倒无妨,他“涨粉”的最好办法就是出门去、依托群众办事。浩浩民众,正是他的名气源泉。   不过就这么被“扫地出门”,可对不起回的这趟京城。   宋宴清换上武将的朝服,决心提前推动自己的“宣传”计划。   上朝是种什么体验呢?   人好多,也好吵。   不过并非胡乱吵吵,轻重缓急有个区分,容易定下的事快速集思广益决断,后续容易有纠纷的才会引发各部人马开吵。   吵个几个回合,据说是宴相心腹的家伙就会出来点火,吵架变得更为激烈,最后宴海波出马,提议解决平衡的方案。最后一个军费问题吵得最为厉害,皇后再开口,几方面给出最终方案来。   听说也有那试图胡搅蛮缠、不愿意好好办事的官员,据传叫宴海波打了几个,风气顿时一清。   宋宴清三兄弟就只带着耳朵来,插不上什么话。不过光这么听着,也颇有收获。   让宋宴清讶异的是,外派之事没在今□□上提起。   可能是第一天上朝,顾千岁决定给个面子?   待朝会结束,宋宴清叫住了嘴都说出干皮的宴海波。   “宴相,我有事想问问,您有空吗?”   宴海波扫他一眼:“虎威将军随我来吧。”这回叫的是官职,而非皇子称谓。   两人聚到一处,不少臣子的目光也聚拢到二人身上。   宋宴清的身份倒是够,可他一个第一个上朝的年轻皇子能跟日理万机的丞相谈什么?   宋宴清跟上宴海波,至人少处,开口道明来意。   “宴相,不知何时重开邸报?”   官方邸报的重要性不必宋宴清多言,一可为臣子们了解皇家、朝政、边疆军情等多重重要信息的渠道,二也是朝堂对下宣传、传播信息、教化民众等等的重要口。   闻言宴海波停下匆匆的脚步,两人站在宫墙之下,一弯枝桠在高处探出头,留下一抹淡淡的影。   宴海波问:“七殿下缘何问起邸报来了?”   宋宴清:“吾好名。”   如此不要脸的自述,多少能打乱宴海波的平静表情,令得这位宴相黝黑的脸庞犹如黑土干涸、露出茫然的缝隙来。   一鸣惊人后,宋宴清往回找补:“想来天下如我这般者众多。”   “既好名,便可以此促使更多人提高道德、多行好事。”   “且自邸报断后,消息都不再畅通、常有迟滞,亦使民心惶惶,颇多猜疑横生,民间祸端易生……”   听到这,宴海波轻点了下头。   宋宴清:“宴相也如此想?”   “果如正心所言,你好语惊人,说话颇有趣味。”宴海波望着面色认真的少年,笑着拉了句家常。   正心?   宋宴清脑子转了下,想起这两字是他太傅的字。   “宴相与先生交好?”   “关系匪浅。”宴海波想着老友,面上浮现笑意,“邸报之事我已有安排,只是还得费些功夫,不是一时可以推行的。”   宴海波继续带着少年往前走,手背到身后,步伐不快不慢。   宴海波问道:“不过我观你举止,确实颇爱名,不知为何?”   宋宴清给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可以我为点,于……皇家也如此推行。”   大哥二哥打擂台,谁能错过这种好宣传渠道。既如此,宴相等人便可以拉扯着两方人马一起卖力干活。   没错,宋宴清解决其他人对他“好名声”疑惑的办法是——卖哥。   宴海波再次停住步伐,目带惊色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老夫本不信正心之言,今不得不信矣!”   宋宴清听见的是——【叮!粉丝值+5000。因为这是一个粉丝为你提供的粉丝值,触发了单独提醒。高质量粉丝或许可以帮助宿主更好地发展事业,希望宿主好好把握!】 第108章   宴海波与耶瀚行之间联系,就古代而言算得上十分紧密。未归京城时,他便从好友的信件中细闻过宋宴清自去年始的一桩桩事。   从私己角度看,少年那般冒险行事,加之事后所得之利好,多少会给人“过于求名”的印象。   但越了解得多,便能发觉宋宴清在一桩桩、一件件事中吃亏的地方,也能发现其初心甚洁,甚至算得上纯善至极。他为放流民险些身死,今平息乱军于战事真起之前,又肯于面对自己行骗之实……   不过如此细致地了解一番后,反倒又叫宴海波不肯信。   年岁轻轻,又是皇家之人,如何成此性格?   不合理,不应当,不太可能呐。   见面之后,接触感觉下来,宴海波反倒愿意相信宋宴清“好的那一面”。因为面前的少年皇子也不止那一面,更为鲜活。   面对着微呆的少年皇子,宴海波开口笑问:“怎地这副表情?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怕叫你太傅泄了底嘛。”   宋宴清看着面前的“大粉”,咽下惊讶。细想一朝丞相,宴海波又是那等有能之臣,是个“10000”+粉丝值的潜力股也不奇怪。   皇后或许也有?但不是一口气给的。不像宴相,估计早就攒了一波“好感”,只是眼下才腾空脑子和心绪,舍得给他。   宋宴清作出思索的表情,一瞬后才回答道:“宴清应当没什么见不能人的。”   宴海波脑子转得很快:“哦,那是正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既不能见人,当然不能告诉宴相。”   即便宴相与太傅都成了大粉,但他太傅可是能产物料的神仙粉,非宴相可比。何况两人还有着一段师生相处时光。   “我自己去问,正心定然会告诉我。”宴海波轻哼一声。   宋宴清一想,好像的确不难,毕竟耶瀚行实在太好说话。   但太傅自己暴露,那就跟他这学生没关系了。   宋宴清笑笑:“既然宴相也有重启邸报之心,宴清便无事了。”   宴海波点点头。   想了下,又多嘴提上一句:“好生操练武艺。莫要再当众吃那等孩童之物,容易让人还把你当个孩子。”   宴海波抬起手拍拍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人的肩膀,给予肯定:“不过饭食皆尽是个好习惯,一饭一食、来之不易啊。”   宋宴清瞪大眼:“宴相如何得知这些小事?”   宴海波可是个大忙人,怎么会有空了解他的日常。   “丞相也要吃饭的啊。”宴海波解释一句,与对方道别,“眼下倒是又要去忙了,将军再会。”   “宴相慢走。”   宋宴清送走宴海波,回忆一番丞相吃饭的流程。   京城眼下已有“外卖”,应当是宴海波处理政事不小心错过了宫中供膳的饭时,或许就是嘴馋,叫了“外卖”,取“外卖”的小厮在外行走时撞见了宋宴清扫光餐桌、啃冰糖葫芦的情形。   给人瞧见倒无妨,被人小看有坏也有好。   想通了疑惑处,再一想如今朝堂三大头中有两个关系不错,宋宴清心情变得更好。   那句“操练武艺”,绝对是宴相给他的提示。   这不妥妥的大有前途。   不过再多想一二,宴海波和顾明朗好似都是他太傅的好友?   原来他是“爱屋及乌”的乌呀。   也算走运。   ***   偷偷将要被外派的消息传给两位兄弟,想着即将又要出远门,宋宴清开始折腾他的新想法。   ——“去寺庙为皇帝祈福”。   计划主要人员:本来就在寺庙的太后、皇子们和年幼的几个公主,以及后宫中不少资历深的后妃。   划重点:有宋宴清阿娘王嫔。   说白了,就是借着祈福之名,带他阿娘出宫转转。哪怕只是京郊的寺庙,后宫中诸人也太久不曾去过。   太后向来自己出门到处玩,前些年皇后“病着”,贵妃则不爱出宫,皇帝自己出门的话,只带几个年轻小美人,故而越是年长的后宫妃嫔,就越久不曾看过宫外的风景。   提议一出来,就有不少人支持。一时间,似乎满宫妃嫔们对皇帝的担忧到了顶点,不少老宫中人都去找皇后自请去寺庙诚心祈福。   只是京城近郊,又是那等出游不怎么花钱的“穷游”祈福法,皇后自然乐意与后宫里那些老人一个方便。   因为此事,王兰君特意上门与顾明朗商量。   顾明朗也没为难人,只一个要求:祈福之人由他来筛选,护卫也由他的人负责。   如此一来,贵妃一派的人必然错失这次出宫的机会,又进一步防住那些想要暗中动手脚的,顾明朗也能放心。   王兰君应了下来,又多点了一些位份低的老人的名。   “都是伴着圣上许久的,想来祈福时心更诚些。”   顾明朗于脑中过了一遍人,点头道:“听娘娘的。”   事情议定,被选中的宫妃们在心底里欢天喜地,不知道的,还要以为皇帝宋齐光是不是已然好转。   王嫔打赌,皇帝宋齐光真好了她都不会如此高兴。自从知晓儿子遭罪,宋齐光在她心中地位骤降,一低再低。   得知如儿子一开始说的那般能出宫门瞧瞧,王嫔欢喜得尾巴都要翘起来。   她对着宋宴清夸道:“我的儿,你也太能耐了!”   宋宴清笑笑:“娘娘是个好人,此事自然能成。”   他提出这事时,就知道能成。   “娘娘可真好,就是太忙了,我总怕自己去凤仪宫吵了她休息。”王嫔去凤仪宫的频率低了很多,她很是怀念日日去凤仪宫的日子。   “偶尔去也无妨,娘娘挺喜欢你的,见了你还能松快心情。”   宋宴清觉得王嫔身上是有种别样的魅力的,她从不追求那些什么远大的真理、梦想,日子一天天过着,有简单的快乐就行了。   就好像荒野上生长的草,一点阳光雨露便能满足,但也能反衬出她身上那股别样简单而旺盛的生命力来。   转头王嫔还真琢磨起祈福的事来,口中小声念道:“祈福的时候我可要好好为娘娘祈祷。”   宋宴清:……   他操心道:“在外头可不能这么说啊,娘。”   “那当然了,这趟出宫乃是为圣上祈福。”王嫔瞪他一眼,“你这小子,怎么老小看我,你娘可在这宫里混了好多年,深至这些门道。祈福的时候是在心里,可没人知道我为谁祈福。”   “儿子不是担心你嘛。”宋宴清避开这个话题,又给她讲解这次要去的寺庙,说起哪些地方可以在祈福前后看看转转。   隔了两日,这支不小的祈福队伍出行,来到京郊的福灵寺。   至古朴大气的寺庙后,第一件事是拜见早在寺中的太后。   见过众人后,太后单独将宋宴清留了下来。   宋宴清不解,望着像是有话要说的太后,主动问道:“皇祖母可是有事要交代孙儿?”   宋宴清也没见过几次太后,眼下望着都不太敢肯定是不是上回那个。   瘦了不少的华贵老人望着他:“如此费心为你父皇祈福,你有心了。”   宋宴清一点也不自傲,很是谦虚:“我乃父皇之子,此实乃常情,当不得皇祖母此言。”   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初心纯属徇私。   太后又殷切道:“你有灵性在身,可多为你父皇向菩萨们说上几句好话,皇祖母记你的好。”   “皇祖母放心,孙儿会的。”   “你自去吧。”   太后交待完了,自己也回身去拜菩萨。   她老人家一身浓郁的香火的气息,似被寺庙里的香火浸透,转身时候送到宋宴清鼻翼间。   他恍惚地想,便是宋齐光原来亦有他的母亲惦念。   “孙儿去了。”   说上一声,宋宴清去外面祈福的大殿。   整座寺庙闭门谢客,只有他们。宋宴清到大殿后,跪拜在菩萨前,念诵几句经文,然后就开始默背一些自己以前喜欢的歌的歌词。   他可背不下整篇的经文。   倒是背着歌词,发觉自己遗忘了一些词,但又对另一些歌词有了别样的体会。   跪拜一阵菩萨,宋宴清跟着两位兄长起身,一块儿去旁边抄写经文。   大和尚们盘腿坐在一侧,且乐且诵,将满室金灿的菩萨以及浓色的建筑特色都衬得平静安然。   宋宴清嗅着香火气和偶然吹进殿内的山间林风,提笔慢慢抄写经文。   有两个小公主似乎被香熏得厉害,东倒西歪,一旁的宋曲生看见了,示意宫人把人抱来,放到气息清新些的一角。   两个小公主都不是太机灵,一个糯糯地道谢,另一个偷偷吸气。   没一会,两个小脑袋开始使劲往外望,和外头的小和尚对上目光。清澈的眸子倒映着彼此,都是不知世事的模样。   宋广明偷看了几眼,小声跟宋曲生嘀咕:“记得那两个的名字吗?”   宋曲生不太肯定地答:“好像是叫丽琼、秀锦。”   诵经声音不小,两人说话旁人倒听不进,也就宋宴清耳朵好,能听清两人在聊这些。   上头的公主们都没养成,下面的生的不是好时候,被疏忽得厉害,且生母都没什么位份,在宫里也是小透明般的存在。   足足消磨半日功夫,这场祈福才结束,下午休息,明后日再继续,总共持续三日。   结束一上午的祈福,下午就是松快的时候。   宋宴清陪着王嫔,在寺庙里转悠赏景。   先逛了佛偈碑林和带有巨大佛像雕刻的半边山岩,众人被悬于山崖上的雕刻作品惊艳,不知巧匠们是如何在险壁之上以锤凿为画笔,刻出壮阔悲悯的雕像来。   个别人见得崖下的落红,默默叹息,菩萨神佛又如何。   再上钟鼓楼登高远眺京城和皇宫,人站在高处,京城和皇宫都显得小巧玲珑,四四方方是庇护的城、亦是困笼。   乍然离开,宫中的妃嫔们都有种恍惚感,原来真出了皇宫啊。   间或参拜其他殿堂、上香、祈福、在福树上悬挂心愿牌、品素斋等等……   最后一日往另一边转,在观山景台赏看雾蒙蒙的落日沉入远处壮丽山河,心神仿佛也越过了千万里,去到了天的那一头。   王嫔睁大了眼,将这些画面刻在脑海里。   她的花鸟字没怎么学好,绣技反而提升很多,心中生出想要将眼中所见绣出来的冲动。   闫妃此次也出来了,她凝望着二皇子此时在的方向,眸光闪亮,呢喃道:“天下,好大啊。”   宋广明在低处小心扶着娇小的她,点头道:“是啊,天地广阔。”   待见得落日完全沉下去,山风渐冷,所有人才不舍地回转。   宋曲生走在很前面,督促着宫人将两个没有亲娘照看的小公主快些抱回去。他没有需要照看的亲人,索性当个便宜哥哥,操操心。   翌日祈福结束,所有人回程,重新回到皇宫。   只是不想回宫的第二日,一早就有宫人发现后宫里有人上吊身亡。   消息压得很早,但该知道的人,好比宋宴清还是知道了,因为那上吊之人就是这次出宫的一个老贵嫔。经由调查,确定是自己想不开,自|杀的。   宋宴清有些茫然地想,假如他不弄出祈福来,对方是不是就还能继续活下去。   答案应当是肯定的。   没有祈福这遭,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就不会因为对比落差而生出绝望。   可她会后悔吗?   她如此决绝地奔赴了死亡,根本没有犹豫,甚至连多一晚也忍受不了。   比起外面那些因为饥饿、叛军、土匪、人心算计而活不下去的人,她不缺吃食、也处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   同样知晓此事后,宋曲生立即来到不远的七清宫,撞见正愣神的七弟。   宋曲生开口喊他:“宴清。”   “此事非你之过。”   宋宴清回神:“六哥,我知道的。”   “但这又是谁的错呢?”   宋曲生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父皇,真是不孝。   但转念一想,就算是那些比他父皇好的皇帝的后宫里,同样也会有如此情况。   所以不单单是他父皇,是——皇宫?   宋曲生越想越惊心,根本不敢说话。   宋宴清叹息一声,他同样也很迷茫。想要改变一二这世道,谈何容易?   他有个模糊的想法,又觉得自己这“文盲”会坏菜。   他为什么不是学富五车的历史教授,又或者是动手能力超强的理工达人呢?   最后去寻了两把木剑,一把丢给宋曲生,一把握在手中。   “六哥,比划比划?”   宋曲生接了木剑,应一声“好”,跟宋宴清过起招来。   两人都是大力之人,用劲也不敢过,否则木剑可承受不住。正好一人习武天分出众、意识出色;另一人又长于速度,反应灵且敏,打得你来我往,各有千秋。   最后力道渐起,两柄木剑在撞击中同时震断。   宋曲生擦擦汗:“七弟进益飞快,下次可打不过你了。”   “六哥没动真功夫罢了。”宋宴清知晓对方身体条件更好,纯纯绝世天骄,不像自己,是加点上来的作弊者。这几年宋曲生可都在飞速成长期,各方面会迎来爆发。   宋曲生瞪大眼。   七弟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虽然他确实有格外注意收力,算是让了七弟一二,但七弟此言未免太过谦。   见老实六哥都满脸震惊无语,宋宴清改口道:“好吧,我也挺厉害的,只比六哥差一点点。你可要小心,莫叫我追赶上。”   “六哥自当勤勉,七弟也莫要过谦。”宋曲生想起那些旧日说自己与五哥七弟笨的言论,感慨道,“从前有人言我们兄弟蠢笨,如今看来我们虽读书不行,可也有此长胜于他人。”   宋宴清嘴上:“六哥此言甚是。”   心里:别骂了,哥!   咱们三读书不好是真的。   有幸看到后半场的小马也在此时大声道:“那些人真是有眼不识珠,殿下和六殿下武艺高强、未来必是当世英杰!”   宋宴清发泄掉一腔无奈,拿木剑轻敲小马脑袋:“小马屁精,给我们叫热水去。”   也不知是不是此事刺激了顾明朗,没几日朝中就给宋宴清三人定下新的官职和去向。   宋宴清仍为虎威将军,不过中间插了“海定”二字,被打发到东南沿海一处州府领兵。责任不小,同时兼顾管理所有屯兵驻点。还给升了三品的衔,享三品的待遇,不过实际官职是从三品的小州府督军。   宋广明和宋曲生是差一等的待遇,从三品的衔,四品的武将官职。只是地方不同,宋广明在中部地区,而宋曲生则被丢到了西南边境,不过据说还算安定。   严格算起来,宋宴清的地盘最差,过偏了。   出发前,宋宴清并不往为此担忧。   前世毕竟是个半文盲,所以他脑中更多的是:繁华的沿海地区。   就算眼下没有了富贵,但基本地利还是有的吧。   所以宋宴清淡定地挥别京城里的阿娘,带上自己目前的家底:展勇这一派亲兵、以及后面加入的二军师梁勇等人沿河顺风而下。   中途与宋广明、宋曲生依次分开,只有他坐到了河船的最后一站,还要继续乘其他船只往前。   一路往南,气温升高,衣服换下来不少,人也穿得愈发单薄。   这一日,宋宴清正在船头钓着钓不到的鱼,又从官方的船夫哥口中掏出当地消息,听着什么倭人洗劫城镇、什么商贩不管禁海令私自行船、哪个村的渔夫愤而成海上寇贼的故事,忽地见十多艘小船从旁边的河道岔进来,隐作包围之势。   隐约之间,也能听到些“发财”、“暴富”、“有肉吃”的言论,很是开心的样子。   船夫大惊:“不好!是那些军蛮子!”   再一细看,船夫更惊:“将军,应当是你的兵。”   宋宴清:?   宋宴清可开心不起来。 第109章   船夫见得对方人多船多,心中愁苦。对方的船虽不比官船大且气派,但要是要闹腾起来,官船可禁不起那群兵蛮子折腾。   而且此回实在荒唐,这帮兵蛮子围的竟然就是他们的新任上司。   假如他这船上载的是别地将军,围了要些钱粮,一走了之,远地相隔,对方也不能如何。可偏生是自家上司,日后好算账,注定是一番难搞的纠缠,要是不好好处置说不得还真会闹大。   船夫哥迟疑一瞬,提议道:“将军可要报上身份?吓唬住他们。”   宋宴清没准许,反而道:“官船他们也敢围,胆子当真不小啊!”   “兴许一早没分辨出来。但眼下么,军中大多饥荒,人和船都出来了,空手而归不太可能,怕是要讨点彩头。”船夫哥叹口气,摇摇头。   船头处,宋宴清凝望着那些船,开口道:“那就让他们过来找我讨讨看。”   他也想看看,这群手下的“真性情”是什么样的。   想来也不会更糟心。   闻言,陶灿已准备好,于船头扬声问候:“所来何人?为何而来?”   南下一段功夫来,宋宴清想着自己好歹算个头头,再扯着嗓子喊不太像话,故而挑了几个人,传授他们“神音”法门。   其中陶灿进步最大,“神音”已初成。当下一嗓子喊出口,洪亮明晰的声音便随着宽敞的河面扩散出去。   对面也找了个大嗓门,回道:“有客自远方来,当迎!不知是哪路的将军?往何处任职?”   喊话的功夫,官船前方已被堵截,可见嘴上喊的都是些鬼话。   宋宴清比划了个“六”,陶灿就将六皇子的官职去向等等改了改,拿出骗这些兵。别的不说,宋宴清的大旗正在船头船尾悬挂,也不能当别人都是瞎子般瞎编,有假有真最为宜。   骗完人,陶灿得到宋宴清赞赏肯定的眼神和大拇指比赞,心情依旧难言。   他似乎走上了一条……更奇怪的道路。唯一的好处是他不再是引路人,担负着那过分沉重的责任,背后靠山偶尔不靠谱、但总体给人一种比较靠得住的感觉。   四周散开的船上,几艘最近的先锋船此刻也能瞧清官船旗帜上的字眼。   “一面是虎威,一面是海定,说不得还真是去南边的。”   “说话也挺客气的,看来能和和气气给兄弟们讨点银子用用。”   “邀我们上船呢,海哥,去不去啊?”   侧边一艘船上,被称作海哥的段海想了想道:“去,不过得防范着是钓鱼的,叫正面船的去三四个。”   于这船上发出隐秘的号令,正面一艘船赴邀靠近官船。方才回话的也是这艘,专门用来吸引注意力。   待手下兵上了官船,段海觉得“虎威”二字熟悉,问道:“是不是有个虎威什么?”   “虎威将军?”   经了提醒,段海立马想起来:“没错,那个放流民的七皇子也是这个名号——虎威将军!”   “差着两个字,不是一个人吧?咱们这破地方。”   若不是宋宴清来得快,此时封海定将军的消息只传到官府,说不得还真能被认出来,毕竟他眼下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   官船上。   三四人一登船,一个冒失的见着陶灿,脱口而出——“好丑。”   陶灿面色发黑,险些想要抬脚将这人踹下船去。   宋宴清在心里为这人点了根蜡烛,相信往后陶先生会好好教对方如何修口德。   但眼下也不能叫陶灿失了颜面,对面一人想要开口道歉,宋宴清抬手打断对方。   “话已出口,既成事实,不必多言。”   仍好生坐着的宋宴清手往旁边抬起来:“拿我箭来。”   这回带出来的小马便笑嘻嘻将弓箭一并送上。   对面几人中的领头者开口道:“这位将军,我兄弟一时多嘴,是他对不住这位先生,我们也愿意道歉。但也不至于直接弓箭相向吧?”他扬起下巴,“还请将军站起身来,看看四方。”   宋宴清哼一声:“倘若真心想要客客气气与我商谈,也该请你们的“断海将军”来露面,而不是你们这群人。”   船夫哥也不知听了多少八卦,但绝对是个人精,对这条河面上的事情精通得很。这几人上船前,就简单地说了这支兵马目前的领头,待人上船,也给宋宴清悄悄摇头暗示——没那个说话管用的。   摆完谱,宋宴清开始“吓唬”人。   利落抬起弓来,拉弓射箭。   那箭矢如流星般疾射而出,射向正对面那艘船的帆杆,一击即中,钉在桅杆高处之上。   箭矢尾羽震动发出的声音,一时叫空气都静了两分,只余水声潺潺。   因着要上船,两船距离不远,但正是因为近,让宋宴清射出的箭矢扎得更深,竟穿透力那桅杆,露出湛出寒光的箭头。   靠着身手吃饭的人,也更信服“武力”的硬道理。   船上的人用服气的眼神扫了宋宴清这位年轻将军一眼,喊了声:“海哥!这位将军要见你。”   侧边的段海:……   “见就见吧。”   自己这边二三百号人,难不成还能怕了那点子人。大不了就是空手而归,再饿一顿。   段海说上一句,侧边这艘船也往中间去。   而官船上,宋宴清又对在船上的几人道:“还愣着干嘛?还不给陶军师道歉。”   听到几人不太整齐但几人皆有的道歉声,陶灿心中痛快自不必说,连宋宴清在此唤他军师都没在意。   转瞬后,段海上船,报上自己名号来,言谈十分客气。   见船夫哥点头,确认过是“断海将军”,宋宴清报上自己名号。   “宋宴清,今任本州府督军。”   当面说话,段海连转头让船只跑路都不可能,当下也不敢反身跳进河里去,只能头皮发麻窒息地站在原地,任由大脑轰鸣。   还真是同一个虎威将军、七皇子宋宴清!   他们这是劫到管自己等人的新督军头上来了?   近处段海一干人皆目瞪口呆,委实不知作何解释。   宋宴清睨段海一眼,心中坏水咕噜噜冒,面上挤出笑意:“站着干嘛?坐下吧。”   段海等人老实坐下。查验什么实没必要,他们眼下可是在官船上。   只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人的船只还挡着道,段海立马从袖子里掏出几面小旗,示意众船让开,且跟随在官船后面。   宋宴清并未刻意放大声音,其他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又有几艘船不解地靠近,船上有人以为段海是被威胁了,大喊着“放人”。   宋宴清在一边道:“不错,把这些人都记下来,往后我要一一见过。”   段海头昏脑胀,连忙道:“将军大度,他们皆不知将军是本州府的督军,属下这就去道明实情。”   “命其他人去做这事就是,我还有话同你说。”宋宴清交待一句,又回头喊道,“展勇,你带几人跟着他们去。”   独留下段海面对宋宴清与陶灿等人,他心中不免忐忑,亦不知道宋宴清葫芦里是什么酒,当下先说起好话来。   “属下对将军佩服已久,久闻将军仁善之名……”他说起宋宴清的旧事,借此夸人。   宋宴清有些尴尬:“好了好了,往后你自有机会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你先跟我说说军中的情况吧。”   既是提前碰上了,就先了解了解。   段海回忆军营驻地,开始卖惨。   他们前头的将领虽是武官,可是个怂人,军资军粮一概弄不到,叫他们军中兄弟过得凄惨;又或许是弄到了,只是往下发的少,只喂胖了身边的亲兵随从。   实在过不下去,逃兵也是有的;还有些是小打小闹出了事,也没将人头补上,是以原本的整两千号人马,眼下只余一千五百多。   几个月前,那位将领因事被罢官,这支军队就连个名义上管事的人也没了,由段海这样的两个千户暂时管着。   领回来的粮草吃得差不多后,跑去衙门一问,他们已将上半年的份额领完了,再想要也没有。可前头那个领粮的将领已跑了,一打听还挺吓人的,据说是跟船一起沉了河。   往后就是苦日子,段海红着脸道:“原本军中有望远镜,可远观之,前些日子军中穷困,便将那些东西也卖了换粮。”   一旁听八卦的船夫哥支着耳朵,感慨道:“怪不得干这睁眼瞎的事,我还以为你们胆大包天呢!”   一般来说,敢抢官船的实在不多。船夫哥也是实在见多识广,方才能视这份古怪也为寻常。   “靠得近了,都被认了出来,还不如真试试呢。”段海叹气一声,转而抬起头,双目发亮地盯着少年将军,“将军!你可算是来了。”   “不知道将军此行带了多少行囊?可是有粮草辎重在后面?”   宋宴清:……“都没有。”   “你就是抢劫,也抢不出什么。”   宋宴清把坏消息告诉急切甩锅的段海:“你既然仰慕我,应当也知道你家将军同样是个穷光蛋啊!”   段海无赖道:“将军……,总归都是将军的兵。”   旁边陶灿手套在袖子里,瞥了宋宴清一眼。他分明早已将自己私截留下那份财富告知了将军,算上那份,将军现下可算不得穷。   两个穷光蛋说了会无赖话,段海邀宋宴清上自家的船,直接弃官船去军营去。   宋宴清摇头拒绝:“先去督军府,再跟衙门那头通个气。”   然后宋宴清问陶灿:“军师,我第一天到,知府那边会设宴款待我的吧?”   陶灿点头:“自然。”   宋宴清又问:“那我的手下也管饭吗?”   猜到宋宴清打什么主意的陶灿:……“应当管吧。”   不出他所料,宋宴清拍拍段海的肩:“走,我带你们去蹭饭。”   段海:……   那群说书的果然在骗人。   但管他仁善不仁善,能管饭就是好将军。   这趟没白出门。   以官船为首,一行十多条船在河面上拖出长长的尾巴,奔赴向洋州府城,沿途波纹漾起,带着水花一路渐前。 第110章   洋州府衙。   知府汪士文不在,二把手通判坐在左边的第一把椅子上作陪,听着下面的“生意人”念经。   大抵是些“倭人越来越贪了”的话题,好比涨价涨得狠、既拿了金银还不知死活地想要参与分红等事。再接着还有些其他寇贼的话题,近来生意上的损失。   通判听着,只觉得自己要被金银淹入味。心恨自己不是知府,反而是知府的手下。   但银子他还是喜欢的,州府也少不得这些会挣钱的大户人家,面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幸好聊完这些,“大户人家”捡起里子,开始聊些通判爱听的,其中就有新任督军的事。   宋宴清名气大,尤其这些关注朝堂和诸多大事的人,都知晓他这一号人物。更比段海了解得多,消息已经更新到宋宴清即将就能抵达洋州。   有人开口道:“通判大人,回头人到了,可千万得叫我等见上虎威将军一面。”   通判抚着长须,笑道:“哪用得着我,督军要领兵,可少不得各位援助一二呐。”   “想来诸位也知道,前头的那位将军被撤职,洋州军那个段海这几月内不知跑了府衙多少回,估摸着是缺银少粮,过不下去了。虎威将军若来洋州,接手这个烂摊子,第一件事就是找钱找粮。”   找自然也只能找那有钱有粮的要,莫过于在座这些人。   当下有人脸色一变:“军中不是一次送半年的银子和粮草,这就花用完了?”   “莫不是当初没领够吧?”   “亦或者都叫前头那个贪了去。”   通判目光一个个看过去,没插话。   饷银和粮草固然是没发够,可也没少那么多,想来必有一部分叫前头那个管兵的给贪了去。但银子也就罢了,那么多的粮可不会凭空消失,还不知道低价进了哪些人的手。   等到众人都说了一圈,通判又道:“大人说了,府衙会多拔出一部分粮,但怕是不够的。那么多兵,真要饿得厉害,回头闹出乱子来可不是小事。”   “虎威将军甚得皇后娘娘、前太傅耶先生看重,而宴相又与耶先生交好,上头关系硬得很。据说他又是个聪慧爱民的,想来也足够爱兵,真要硬查,府衙怕是摆不平啊。”   这话算是给在座其他人的提醒,官府这边的出额肯定不会有变动,查也不好查。可船只偷运了大批粮草这等大事、再进行售贩怎么掩饰都会留下痕迹。   再考虑到宋宴清到底是京城来的皇子,也是得罪不起的那类贵人,过了会便有人开口充当那大方人,鼓动大家一块儿为军为国分忧。   别问,细问就是敬仰虎威将军的仁善人品,他们也是民嘛!   不曾想没一会,还没商量出个一二三四呢,新督军已经到了的消息传来。   通判连忙起身:“竟来得这么快,可去通知了知府大人?”   “已经去叫大人了。”   “罢,我去寻大人。”   ***   知府汪士文走在前方,身后跟着换上灿烂笑容的通判。   见着那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汪士文大笑道:“久仰将军大名,汪某盼将军久矣。”   “大人客气。”宋宴清客套道,“我在路上观洋州风景甚好、民丰纯朴、大人辛劳啊。”   他身后陶灿和展勇二人,悄然扫了段海一眼。   段海摸摸鼻子,很是后悔将那珍奇的千里眼给卖了。   可军中就那东西最为贵重,换了别的又没银两买粮。   往后就好了,再不用他头痛,粮从哪儿来自有督军大人去操心。   段海舒舒服服地坐下,吃着府衙提供的茶水点心。仔细一看,从前也没见过这些新奇点心,府衙还真是看碟下菜。   宋宴清跟知府、通判先东拉西扯一番,互相熟悉。   聊得尽兴,知府便开口相邀,走请客吃饭的流程。   宋宴清捂住心口,叹息一声:“宴清一路远行而来,腹中确实饥饿,可心中更是烦闷。”   “不知为何?”知府汪士文满脸担忧,配合问道。   宋宴清:“听闻洋州军营中少饷缺粮,我如何吃得下饭。”   通判大惊:“将军从何处听得这些话?洋州军的军饷、粮草均都于年初核对送去了。”   宋宴清点人:“段海,你来说。”   来时一路畅聊,段海早被教过,再不会老实地说是吃用完了、没见着足额粮草这些话,顺着新督军的言辞,只说是少了、缺了。   至于为什么?那就有的分说了。   宋宴清听知府、通判否认后,佯作大怒,一拍桌子:“既然府衙没少给,那定然是他们骗了我。我这边去营中,刮地三尺也要将那少了的军饷和粮草找出来!尤其那些粮草,总不能飞了。”   一群穷兵,能找出来才奇怪。   可真叫宋宴清那么干了,影响可小不了。这厮十分招那些书生、举子等人喜爱、便是那只识字无功名的说书人也格外偏爱于他,底下百姓也爱听“他的故事”。   汪士文心有顾忌,给通判递个眼色。   通判叹着气,把锅推给前头的死鬼。   随后汪士文再出面,表明府衙可以多拨一点余粮。其他的,亦可组织当地富绅筹集,府衙一定竭力帮忙。   解决此事,又徐徐谈到宴相、皇后、连大皇子几人都没落下。   宋宴清:都很熟。   不过一时也弄得宋宴清都没法肯定,洋州知府到底是心虚、还是想要巴结他。   但不管如何,粮草肯定有鬼,大半的粮草根本没进洋州军的军营,别有去处。眼下能弄回来,算是他们的妥协。   随后通判侧耳听一个小厮说了两句,道:“正巧,州府各家知晓虎威将军到来,想要请将军一见呢。”   汪士文问:“将军觉得如何?”   宋宴清答应下来:“好啊,不是正好有话要谈。只是我还带了不少人……”   通判作为知府小弟,连忙道:“将军务忧,一定安排妥当。”   “多谢,辛苦大人。”   ***   富绅宴请,当然得在洋州府最好的酒楼。   宋宴清跟着汪士文二人来到临河一座名为千珍楼的酒楼,坐下便能遥望河面之景,颇为雅致。   再看酒楼内部装饰,虽建筑不比泰安酒楼,可各类装饰多有异国特产珍宝摆出,实则很是“奢华”。   但宴席还是宴席,就是些吃吃喝喝的事。   场面上宋宴清最为有名、又身份贵重,众人互相介绍后,便是对他的一些夸赞吹捧,听得宋宴清自个儿都觉得没趣。   他听得出来,这批人中诚心的没几个。   说着话,答应赠粮后,有人相邀宋宴清喝酒。   都知道他那么多事了,不差酒量差一桩。不过是因为刚答应给了粮,宋宴清拒绝不得。   宋宴清推拒了一下,在通判的劝和声中饮下了今日的第一杯酒。   众所周知,他是个一杯倒。   在座的众人就像悄悄看戏似的,盯着喝完酒的宋宴清看。   宋宴清笑着又吃了会,如他们的愿,趴下开始睡觉。当然,倒下前还悄悄给李福打了个手势,叫他先别管。   几息后,有轻声响起:“将军这边睡了?”   “当真醉了啊。”   汪士文正要开口吩咐李福,又听到一个爱打猎的富绅嘀咕“哎呀,虎威将军箭法好,想来有秘诀,还不曾聊呢”。这句话可不得了。   只见少年将军像是听见了般,微红着脸站起身,拔出腰间的宝剑。   “铮——”的一声,清越地在屋内响起,将众人吓呆。   李福:“将军?”   将军不听他的,打个嗝道——“我剑法的确好。”   然后宋宴清就开始舞剑,   一剑往左,到了汪士文面前,照出他发白的脸。   不等其他人惊慌,那剑又飞快地往右去,将一人头顶的发髻给削掉一截。此人颇有些恶名,来时宋宴清就从段海带人口中知晓了对方的多种恶行。   整个动作完成,那落发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头顶一松、头发纷纷散开。   可见宋宴清手中的确是把几近吹毛断发的宝剑。   就是其他人消受不了,叫唤着慌乱跑路,狼狈得很。   连忙跑出去很远,那个开口之人颤巍巍地辩解道:“我说的可是弓箭的箭!”   他们跑他们的,宋宴清可不会追。他嘀咕一句“怎么人都不见了”,就又趴回去继续装睡。   走的时候是展勇背走的,安置在接待来往官员的官舍中。   段海没参与这次的高档宴席,带着手下几百号人胡吃海塞,填饱饥饿的肚皮。   知道虎威将军能弄来粮食前,他正听着一个兄弟奇怪他们洋州怎么会来个金贵皇子,猜测是不是跑来“杀倭寇”镀金。   之所以有镀金一说,是因为眼下“倭寇”成分复杂。真倭人自然有,可随着时日发展,被强行拉去强迫当“倭寇”的有,借着倭寇之名合理无视海禁的商队也有……   除了这个,他们洋州好像实在没什么好惦记的。   但听到有粮后,众人便顾不得那些揣测了。   正所谓有奶就是娘,有粮想当爹也行。饿着的人可管不了那么多。   “将军威虎!” 第111章   宋宴清躺在官舍的床上,远远地听到了一点“威武”的动静。   ——“系统,打开一下粉丝值提示音。”   【已开启。】   久违地打开提示音,一开启就有满当当的粉丝值+++的声音不断响起,让宋宴清听了个爽,那感觉就好像你的账户在不断增加新的收入,不管多少都能带来幸福感。   系统也好久没冒泡,主动开口问候宋宴清。   【恭喜宿主新剧开播!第一集 就有小高潮,值得期待。】   宋宴清险些笑出声,还好笑容本就堆满了脸,脸上笑意变多并不显得奇怪。   宋宴清故意调|戏系统。   ——“系统,你觉得武将路线好吗?”   【据系统分析,此路线可大幅度提高宿主在此世界的自保能力、且符合宿主自身特长,在少数选择中是极优选。】   随即系统发出模仿叹气的声音:【唉,很多世界偶像的选择就是发展成为演员,宿主你果然也走上了这条路。】   宋宴清听得更想笑。   系统这口吻听起来是不是很像——夭寿啦,那些对自己演技心里没数的偶像又来祸害电视剧、电影啦!   不对,系统算自己粉丝,代入心理应当是:我那无路可走被迫走上演艺路的可怜偶像。   宋宴清笑着作出保证。   ——“还好你是巨星系统。系统你放心,虽然局势变化很大,但我会好好演戏,提升演技的。”   系统继续叹气:【现实条件困难,转行就转行吧。只是宿主一早匹配了偶像板块,加上数据损坏,连演员兼职模式也加载不出来。】   ——“没事儿,我演戏还算有天分。”   【的确如此。】系统对宿主的演技给予肯定,并暴/露/窥/屏的成果,【宿主今天又演了骗人戏份,很逼真。】   宋宴清表示——“对对对,都是演戏。”   系统又道:【但你们的太子选秀还在继续,真是奇怪。】   ——“也许是新式选秀?考量各方面的能力。”   【系统尝试处理新信息……】   宋宴清:!   【信息无法分析,系统无法处理。】   虚惊一场,宋宴清擦擦额头上的汗,关闭他的嘴和心,翻身小憩一阵。   待他睡醒,运送第一批粮草的手续处理妥当,可以随着回去的船带回去。   段海等人都不劳府衙的人动手,自己带上人搬运起来。展勇要加入他们,也带着人去干活。   一旁的陶灿看着这场景,想起出兵拉纤那回,目光望向宋宴清。   陶灿:“将军今日不去帮忙?”   “有外人在。”   宋宴清笑着扫他一眼,猜到他在想什么,便凑近一些,小声跟他讲悄悄话:“待回去卸粮时,我带你一块帮忙。”   陶灿瞳孔一震。   “属下,只是个文人。”   宋宴清抬手拍拍他的肩:“那往后在军中,你就负责文人的事了,都叫你一声先生。”   陶灿不敢想工作量有多大,硬着头皮道:“任凭将军差遣。”   光洋州军的船并不够送人加运粮,故而还调遣了一些府衙署下的船只。   府衙的船更好些,但归程时宋宴清带着展勇、陶灿,与段海同乘一艘洋州军的船。   光这一个举动,就挺慰藉洋州军兵士的心。   有好船不乘,反而要坐自家的,新将军能处!   那些因为宋宴清皇子、高官身份而本能生出些畏惧隔阂的,也对他产生不少好感。   又听到粉丝值+++的宋宴清只淡淡一笑,目前一切尽在掌握中。   沿路上船时,有在河面讨生活的人好奇地盯着洋州军看,便有人认出段海。   宋宴清也吸人眼球,不过此时普通百姓尚且不能将他与传说中的“虎威将军”对上号。所谓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也。   不多时,船只出行,又于河面上飘荡,将洋州府的城与码头、和那许多船与人都抛在身后。   船行出一段路后,段海看看船上的新将军、再看看陶灿与展勇,很快下定决心,主动开口问道:“将军,陶先生,往后洋州军还叫洋州军吗?”   展勇看这位同行一眼,心中警惕起来。   这洋州老兵绝对心眼贼多!   瞧瞧段海问的那话,分明是借着“改名”送上整支洋州军的真正权利,也代表着他可以代表洋州军行此事。   宋宴清摸摸下巴:“这么早提这个吗?”   “不早,一点都不早。”陶灿表示支持,“如今军中百废待兴,正适合从头开始。”   “只是有一点,改名后便有私军之嫌疑,将军是否要考虑这点?”   “怕什么,又不是我要改的。”宋宴清道,“分明是前面那位不得人心,段海等人见我甚喜之,主动更改军队之名。你说是吧,段海?”   段海点头:“是。”   “那便无甚可忧了。”陶灿心想,自己脸皮还是不够厚,得向将军看齐。   展勇提议:“不若叫虎威军?”   宋宴清摇头:“那就真的太容易遭人弹劾了,不如叫——海定军。”   宋宴清抬头,望向流淌不息的河面:“洋州河通向海,洋州也临海,我等来时便听闻百姓受海寇之苦久矣,何时海边得以安定,便是海定军扬名之时。”   段海是当地人,听得心潮彭拜,当下屈膝谢道:“海定!好名字,多谢将军为我洋州军更名。”   当时河水一急,船上晃荡。段海身体却相对平稳,好似不受影响。   四人围坐,宋宴清正在段海对面,展勇与陶灿相对。陶先生是个孱弱文人,展勇强站起来,扶段海起身。   “将军待兵平易近人,你日后便知道了。”   展勇也悄然展示:自己跟将军很熟。   可惜这心眼子没什么用,大家全当他在说大实话。   给洋州军改名海定后,宋宴清对即将抵达的军营更为好奇。   往后整支海定军可都是他的兵马了!   揣着这份激动的心情,宋宴清回到船舱,翻出信纸来准备在河上写几封信。   头一个是耶瀚行,洋州也在南方,离着太傅老家不远。宋宴清图那强大的物料,也确是想起来耶老师,想要跟他分享此时心情。   信的开头,宋宴清就很嘚瑟地点明——这是他在海定军的船上写的信,想到即将要抵达的军营,他心情十分激动……   摆平段海、搞定粮草等事自然也少不得,得叫老师知道学生有多厉害,说出去才有面儿。   磨墨的李福瞅了两眼,好笑地叫小马出去给陶灿几人添茶去,免得这干弟弟对殿下的种种“幻想”过早破碎。   写完了耶老师的,宋宴清再给阿娘写了一封,思及路上分别的五哥、六哥,也各自写上一封。   不平稳中写字虽有坐船的“真实感”,但更累眼,宋宴清提笔写了几封便停了笔。   船只抵达终点。   简陋的小港口有一小队人守着,见着归来的人和船松口气。   可算是回来了,船队出门许久不见人影,叫等着的人担心得很,误以为出了什么事。   待船靠岸,听到“有粮”等字眼,欢呼声简单地传开,引来更多的人。   宋宴清明眼瞧着,营地里的人要比段海带出去的人更瘦些。   多数都是瘦巴巴的男人,胖乎些的也是看着偏肿,男人堆里混杂着少数的老人、妇女孩童,站在一旁尽量不挡着人。   人越来越多,下头的奇怪,问为什么还不搬粮。   段海让他们再等等,等人来得够多了,再开口宣布今日最重要的事。   “今日我们出船,在河上遇上新督军!”   “督军便是那虎威将军,封号全称为虎威海定将军。路上将军得知我们短缺粮食,特意带我们去府衙,找知府大人和本地员外们要来了粮。”   “有了这些粮食,大家就能挨过这段时日,等到有新粮。将军救了大家的命啊!”   “将军素有仁善之名,且勇武过人。再想想前头的老怂……,我们今日更名——海定军!”   拉着前头的怂将作对比,愈发突出宋宴清的好,段海趁势在此时直接宣布改名的事,此举能将宋宴清与改名的关联淡化。   而想到前一个将军,如今的海定军众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忍饥挨饿的穷苦日子,当下跟着段海呼嚎“海定军、吃饱饭!、“将军好!”,开开心心地开始搬粮回去做饭。   宋宴清就在某位瘦弱兄弟搬着粮食走路晃荡时,伸出他的援手,帮着搬了那袋子粮食。   李福大声喊道:“将军!”   那人方反应过来:“是将军?”   “怎可让将军干这粗活。”   宋宴清分出一只手拦他:“你走路都不稳,就别抢了。等你日后有了力气,必让你干这活。”   一旁的陶灿看得在心中连连点头,这一帮忙刷足了海定军众人的好感,又没有完全忘却“上下”之分,说定了日后之事。   领数十人的兵,与上千人的兵完全不同,“威严”是宋宴清需要学习的新课。   他不打算威严到吓死人,但也不能像待展勇等人在叛军中那般随意亲近,其中尺度需要慢慢摸索。   随着搬运粮食的队伍往前,宋宴清就看到了——一个大村子。   这个村子最特别的是一座十分显眼的华丽督军府,与营地整体的朴素作风格格不入。   宋宴清:……   前头的怂将可真是狗啊,也不怕夜里有兵翻墙做了他。   正好放多余粮食的库房就在督军府中,宋宴清皱眉走进去。   随后少年将军望着徒有四壁,空荡荡得仿佛蝗虫过了境的空荡府邸愣住。   走在他身后的段海小声:“这个、那个,属下等实在饥困,将督军府里的东西卖了不少。”   宋宴清:……“不用担心夜里有人翻墙了。”   段海:? 第112章   段海面色疑惑里还带了古怪,一路进得屋内,他方才犹疑开口:“将军怎知前头那位在时,我们翻墙进来过?”   宋宴清:好家伙。   原来方才那疑惑又古怪的表情,不是因为没听懂他的话,反而是因为听得太懂。   “我刚才并不知。”宋宴清道,“但现在已知晓。”   段海后悔起来,果然不该多嘴。他就说,难不成这位殿下神异到什么事儿都猜得出来么。   “小的们只干过一次。”   段海将那段经历交待出来,是前面那位要走之前,当时粮食已有短缺之迹。   宋宴清看他满脸小心,一摆手:“无妨,过去之事,皆过去了。我不管从前之事,只管往后的。”   说完这话,宋宴清让段海带着众人在督军府中转一圈。   听段海说,从前这督军府被私用得多,不过此地往后便是海定军的“办公楼”。   督军府本就有办公场所的功能,当下恢复功能,可以直接划分出各个办公区,好比何处待客、何处议会、哪处让宋宴清当私人场所,都颇有章法。   一路看完,众人在督军府最高处时,正好见到下面好几处飘起炊烟来,已是点了火在造饭。   说是造饭,实则是在煮粥,且再往粥里加些野菜。   此时春回大地,洋州气候温暖,草木早就从地下冒腾出来。   眼下吃饭的人在下面等着,站在高处,肉眼瞧着,那伸长的脖子亦与那生长的草木无差。   宋宴清心想:南地的春天来得真早啊。   底下的海定军众人却不在意身边的春天,都想着宋宴清这群远来之人,尤其是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宋宴清。   “虎威将军我知道的,听说是个大好人。”   “以后我们是不是就有好日子过了?拿得到粮食和银子。”   “那当然!虎威将军可是皇子,是皇帝的儿子,如何还能短缺了他的兵。”   “将军还帮我们搬粮食,我刚刚一回头看到人,差点吓傻了。现在一想呐,想不起来将军的脸了。”   也有那想得更多的,忧心将来要做的事,同样也有人升起想法,打算好好表现,趁此良机博个前程。   但无疑,所有人都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撞见了大好事。对于改名变成海定军,都抱着积极认同的情绪,感觉生活从此焕然一新。   菜粥开始分发时,宋宴清等人则在除了桌椅别无他物的议事堂中,开始简单分工。   人手少,分工也简单。   往后的后勤工作,诸如粮草、库银、武器等,都归陶灿管理。简单来说,除了打仗练兵,别的都宋宴清“放心”让他来,并且准备好了多请几个账房作为辅助。   除了职责外,宋宴清还要给陶灿请封一个六品官职,回头送折子去洋州府衙、再送去京城走个流程就能定下来。   军队方面,展勇主管陆训、段海主管水训,但具体怎么练还得仔细协商。   李福主管督军府的杂事、以及协管伙头营。   宋宴清自己嘛,有事都能找他,但他的主要心力会放在训练海定军上。   洋州不太安定,想要做出事业以及获取粉丝值,都需要足够强大的兵力来支撑宋宴清的想法。   初步划分了领域后,各人再领了一份计划书的任务,一切得慢慢来,这个过程就好比重新填满空掉的督军府,需要时间。   ***   琐碎的事东忙西忙,三五日后,海定军营地中的人马还开始正式训练,倒是下面的人跑来督军府拜见宋宴清这个督军——洋州武将的老大。   除开督军府的这处主要驻地外,在各处亦有分兵驻扎,但都有各自的小头领负责。听闻宋宴清到了,下面的小弟赶忙互通个消息,过来拜山头。   宋宴清见了这些人,发现这群分驻地的人挺有意思。   有的穿着绸衣,有的却看着简陋朴素许多,看来在下面的县、镇中也是各靠本事吃饭。   殊不知底下的“小弟”也觉得他这位督军有意思,居然能住内里那样空荡的督军府,也不见不满。   宋宴清作为洋州府督军,可集结调遣所有兵马,统兵同练、共度危情,也有考察、任免之责权。但眼下得先收拾了手下一摊子,先给府衙去函,让下方各地官员辅助考察,同时挑选了些精干下去巡查。   小弟们来过后,便是越过河送来的邀约和不少登门的拜访者。   宋宴清会见些愿意自荐来干活的,同陶灿一起选人。其他无事或是小事的,都到不了他面前。   其他时候,宋宴清不是在了解海定军及收集敌军信息,就是跟段海等老将商议往后如何训练的事。   主要敌人是沿海的倭寇,就得将水战、陆战两手抓。可实际情况却是海定军军力虚弱,士兵久饥,更疏于练兵,离高强战斗力远着呢。   一通琢磨后,筛选出一批“精兵”,当做试验组,其他兵士则先抓基础,增强体能和纪律性。   挑选一番后,直隶督军府的兵士真正处于青壮年岁的也就千余人,剩下的没有太多培养价值。又从中择优,挑出二百“精兵”。   训练的日子苦闷,宋宴清又给刚招揽了两名手下的陶灿派送新差事——扫盲。   陶灿听完宋宴清的扫盲规划后,看他的目光惊奇。   “将军可知一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宋宴清如何没听说过,却道:“只是简单识些字,便于军中号令。识些许字,便称得上智了吗?真知也无妨,如先生也是民。”   怕陶灿这个有前科的像系统似的瞎琢磨,宋宴清又给他补个原由:“再说了,此举还有些别的用处。”   果然,听到“扬名”、“收心”两词,陶灿面上的惊异才消失。   于是海定军主营又添加一项新活动——识字(听故事)。   首先讲的故事便是从宋宴清起始,好叫军营里的人知晓宋宴清“为人”和本事。便是李福、小马,也能讲些将军努力求学的桥段。   宋宴清自己是不好意思在场的,往往兵士携家小们学完认字听故事之余,他便会自己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给朝廷的折子不得少,多多哭喊,要钱要粮,洋州府主营满额可招五千人马,如此方才能成大军。眼下这些兵马,只算得上先行军。   宴相和皇后处只简单一两封。   闲余之时,也问候一二其他几位兄长,好比总是送礼的大哥宋承宇,而后还有三哥四哥。如此一来,好像只差二皇子一人,宋宴清想了想,也不好落下他一个,也写了一封去。   至于收得到收不到信件的问题,暂且先不考虑。想来他的信件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老二宋广骏想掉不少头发了。   此外宋宴清也开始接触、练习水战那一套,风与水奥妙无穷,难学得很。   心得总结:先配备专业人士边用边学为佳。   好比段海,见识过对方在船上,利用时机一人交战十人的本事后,就能知晓段海那“断海”的外号并非虚词。   见得段海出这风头,展勇没法子抵抗,便请来陶灿。   昔日军师一手气象预言术,再次名震全军。   再把宋宴清也拖去当帮手,对空中鸟儿痛下杀手。   一来二去,倒是叫两方人马逐渐相融,如此宋宴清对海定军的掌控力大大加强。   来到洋州一月后,练兵初有小获,同时一艘客船来到驻地外码头,借行礼杂物之名,送来金数百两。此皆为陶灿之前截留,一直秘藏,此番小心辗转送来一批。   想到这些金的来处,宋宴清心情沉重了片刻,随后抛开,他确实需要这些金。   所谓练兵练兵,其实消耗的就是储备,光吃口饭可远远不够。   ***   远方之地,二皇子宋广骏喜提信件一封。   他看完宋宴清的信,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何这封信会出现。   转而想到之前亲弟广明曾送来一封信,说些什么大哥喜爱穿粉色裹衣的离谱之言。他还能不知道大哥喜黑白简色么?   “那事也与这古里古怪的老七有关,他到底想做什么。”   宋广骏将此事与下面人一分说,手下谋士猜测来去,给出最大可能——老七养兵艰难,这是与他示好,想要他赞助军费。   宋广骏一想八成也是,于是定下一计。   只送七皇子些微金银、粮食,且广而告之。   于是转过头来,轮到刚收到这些金银、粮食的宋宴清不解,为什么老二要送这些来。   转头想通对方挑拨离间的用意,方才安心花钱花粮,继续操练兵士。   并写信谢过宋广骏,明示弟弟什么都缺,可以多送些。   陶灿得知此事,建议带上大皇子和三皇子一起玩。   本来还不好意思到处写信的宋宴清:“军师果真足智多谋!我都听你的。” 第113章   信件往外送出去,等来回信还需要很长的时日。古时车马慢,像是宋宴清这般有便捷的送信沟通渠道的人,已然是人群中罕少的那部分。   但另一方面,人们的流动性也很低,大多定居于一地,安心生产,为庞大的国家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所以——种田的步伐、反倒比剿寇更快一步到来。   洋州主种稻,海定军驻扎下来,也为其划分了一片营地周边的田地。   吃饭第一大,种田这等粮食产出之事在此时排在首位,宋宴清也只好先安排人轮番干活,赶着插秧之际,所有人都放农假不再训练,一块儿下田地插秧去。   一块块水田,站在田里,腿陷进去好一截,此时再抬头田地瞬间变得像是天际线——没有尽头一般。   刚帮小马抓下一只蚂蝗的宋宴清嘀咕道:“插得完么?根本插不完吧。”   展勇笑道:“将军,我们人如此多,种这些田还是快的,约莫两日就能搞定。”   展勇家乡也是种稻之地,插秧的辛苦对他这吃够苦头的老兵而言不过一般。如今下田还是陪着宋宴清,并不着急农活忙不完,更像是回到了家乡般惬意。   小马大声道:“将军,你从未下过田,去岸上吧,这些活我们来干就好了。”   宋宴清抬头看一眼田里散开,好像又处处都在的兵,用洗干净的手揉揉腰,坚持道:“此等盛事,怎可错过?”   已经超过几人好一截的段海在他们身后,摇摇头,默默地将自己插秧的区域扩宽些。他多插些,如此与他搭档的将军就能少插一些。   周围更有人实不解宋宴清此举,说亲近兵士,效果是有,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大。娇生惯养的皇子将军,何必吃这个苦头呢?   对宋宴清来说,哪怕是上辈子,他也不曾干过插秧的活。   他之所以要参与进来,正是想让自己体会体会疾苦,莫要完全陷进什么皇子、将军里面去。   穿越愈久,他近来发现自己淡忘不少过去的事,曾经的一切成为了过去时的回忆,未来会愈发浅淡,终有一日,他或许会被这个时代改造成一个全新的宋宴清。但他不能忘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再说了,与兵同“乐”,怎会无用,分明是打入群众的好渠道。   心里想完事,宋宴清回头看一眼已经插到老后面的段海,赶忙低头继续填空插秧,追赶段海。   活是越干越熟的,待到下午时分,宋宴清就能和段海“平分秋色”了。   当然,高情商下属段海还是会多干一些。   不过往细了看,宋宴清插的秧苗更整齐划一,就好像站岗的兵士一般,“质量”上应当算是更胜一筹。   不多时,陶灿来给今日最快插完分派田的队伍发肉包,瞧见宋宴清插的秧田,也赞了一句“将军手下秧田恰如方阵,好生整齐”。   宋宴清:“哪能奖我两个肉包吗?”   干活许久,人饿得厉害。宋宴清看着李福带人挑来的那一筐的肉包,觉得自己嘴里口水都在泛滥。   “不行,将军与段海速度不够,最快十组已胜出。”陶灿无情略过他们。   李福当了几月管事,胆子也愈发大了,笑着催挑肉包的快走,别馋着他家将军。   宋宴清佯作愤愤:“陶先生真小气啊,不就是开玩笑说要把神女接来么,李福也给他带坏了。”   久在营中练兵,宋宴清常觉消息不够通畅。前几日与陶灿等人商量如何布置收集消息人手和渠道,想起很适合这份差事的神女,便顺嘴说了出来。   其实动脑子一想就知道不可能。   那份不可能不是因为陶灿,而是因为宋宴清。   在叛军之时,大神仙父子相残,绝对少不了宋宴清那一份力量。虽然他初心只是利用人心之复杂,但死的却是神女的亲父,只要神女反应过来,就绝忘不了这份杀父之仇。   有如此仇恨隔阂,加上宋宴清从头到尾都喊着姐姐骗人,想也知道神女对他的厌恶与憎恨。   偏生陶灿很是当真,追着宋宴清念叨许久,摆出十几条理由来强调军中绝对不能出现那样一个放肆女子。   段海眼看又要超过将军,站起身来,暂作休息,问道:“不知何等美人,能得将军一句神女?”   “神女是称谓,如同巫女一般。”展勇显摆着自己所知旧事,“将军那时还是小神仙呢。”   “原来是那个神女!”段海也听过些上司旧事,很快恍然大悟。   埋头插秧的宋宴清抓住机会,先一步完成工作:“终于插完了!”   段海再回头,笑道:“哎呀,竟叫将军赶了先,不行,我得追上来。”   宋宴清:……   这家伙也是个人才,兢兢业业地拍马屁,说了随意就好,但还是坚持要拍宋宴清各种马屁,完全没有水面上掌船断海的那份气概。   展勇一看就知道段海这家伙又露馅了,将军是好糊弄的么。   虽说将军喜欢被人夸,但他知道,将军只喜欢真心的!   宋宴清要是知道,得回他一句确实,毕竟假的可不涨粉丝值。   结束工作后,由宋宴清插秧这块田的田埂都低矮了一圈,因为来看的兵士太多。   第二日田里新插的秧苗愈发整齐,想来割稻时能方便一丁点,除此之外没啥大用。   插完田,刚恢复训练,收到下面的求助消息——海边一县城下面镇子有倭寇流窜。   宋宴清点上兵马,带人出门作战去。   根据下面的消息,宋宴清只带了一百人,还捎带上了段海,免得自己抗倭经验不足,临阵应对不妥。展勇与剩下一百精兵,则留在家里负责其他兵卒的训练。   一行人出了门,瞧着宋宴清兴致勃勃,段海也就没说什么扫兴话。   但事情和段海预料的一样,等他们赶到,倭寇已经抢完一波跑了。   看着被劫掠过的镇子,段海小声道:“倭寇到处流窜,我们从营地出发,很难赶上。”   宋宴清冷静下来,其实也想到了这点。   但就这么空手回去,没实战经验可不是办法,往后说不得还有大战,必须得多积累对战经验。他是,手下兵士也是。   便带着一群人,在下面的驻兵点窝了下来,所耗粮草从主营调派。   一线队伍掌握信息更多,且贼寇贪心,真正的第一战很快打响,就在隔壁镇。两地相邻近,在外面蹲守的宋宴清等人这回赶上了。   独一人抢劫,那场面更像是一个人发了癫;数人抢劫,便有强盗之风,旁人见了都会害怕;上百人凶残劫掠,就是场惊人的灾祸了。   整个镇子闹哄哄的,鲜血是泼洒出现的,这里一处那里一处,伴随着强盗移动的步伐而洒出。地面则洒落着各种值钱的物什,金银器具、还有值钱的首饰布帛……   除此之外,还有拖着人跑的,以女子和半大的少年为主。   宋宴清下令:“十人一组,分开杀敌!注意联系,小心包围!”   考虑到己方单兵兵力较弱、以及部分倭寇武力值不低,宋宴清沿照模糊的记忆,让手下兵士日常练习时就以分组磨合。   眼下号令一出,便有不同的队伍冲上前去,一支队伍里,有扛着当地藤甲盾牌在前,随后是长兵器,再往后才是犀利的短兵,且十人又作两边,可形成包围之势。   段海也举着藤甲盾牌,但他跟将军宋宴清两人是双人行动。   两人武力值完全不怵倭寇,只不过和插秧时相反,这会儿段海才是队伍里那个被拉高的。   宋宴清提着剑,肃容开始杀敌。   通常格挡后只需一下,宋宴清就能结果对方,带出飞溅的一抹长红。   段海且阻挡其他敌军,间或伸手将或哭或喊的百姓拉走,推进已然安全的屋中。除此之外,他还会分神观看其他处,尽可能注意到周围情况。   没一会,过分勇猛的宋宴清便引来了更多敌方注意。   段海立马提醒:“将军,围过来的倭寇变多了,有三四伙!足有十人!”   宋宴清抽出自己的剑,再补了封喉一剑,带路后退进旁边的拐角。   跟着拐过弯,段海一回头,喜道:“将军,后面有我们的人!”   宋宴清头也没回,继续无情出剑,解决先追上的一敌,口中答道:“他们还有两个要解决,你先别高兴。”   段海回身,望向追来的八九人,观其手中刀剑寒光,压下欣喜,紧迫填满心头。   但思及身旁杀敌如切菜的猛人将军,心中又恢复一二底气。 第114章   段海的底气,来源于身侧武功高强的宋宴清;而在宋宴清与段海身后的一小支队伍,其十人的底气则是慢慢涌现的。   他们日常训练辛苦,能察觉到自己在□□上变得更为强壮。但没有明面与敌人作战,便不清楚具体的水平。   在海定军兵士心中,那些倭人武士手中的长刀着实厉害,往往能靠着个人之武力,将他们击溃。   可今日交战之后,他们骤然发现——在十人合作协力之下,那些倭寇便是装备最为精良之人,也会死在他们的合力之下!   杀第一人时,他们尚且心中惧怕,第二人、第三人……随着战绩变多,心中底气方才被挖掘而出。   原来那些倭寇贼人也不过如此,亦能击溃!   很快,宋宴清后方这支队伍解决掉两个倭寇,继续往前援助宋宴清二人。   宋宴清本有些吃力,援兵一来,将敌方分兵,可逐一杀之。   解决最后一人后,段海惊呼:“将军,你受伤了!须得包扎。”   宋宴清点点头,自己从衣摆下方割出一段干净布,将手背蹭剐出来的口子包住。   “不过小伤,务要担忧。”   不待面色犹豫的段海开口,宋宴清先说道,“跟上他们这支小队,互相有个援助。”   “倭寇仗着武力都是四散掠夺抢劫,不想遇着我们,也不要脸起来,竟然也玩围殴。”   主将知晓应变,段海也省下嘴皮功夫,一行人继续追踪杀敌。   但他们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军队的杀伤力,将敌方人马也吓唬住了,不少倭寇面露惊骇,见风而逃。   随着追逃展开,镇子被破坏得更厉害。   店铺门前的营生摊子被推倒,阻拦了路;那些被抱在怀里的值钱物什遗落满地,逃命之时,那些东西反成了累赘;被抓的妇孺则被往后一推,同样阻拦追兵,但因此获得了一条生路……   宋宴清接了三五个人,就只追到两艘已经启航的逃船。   段海因为想要追船而跳进海水,可惜最后还是没跳上船去,徒自站在水里心痛:“真正可惜,没缴获倭寇的船!估摸着值钱的都在船上呢。”   宋宴清:……   看来真是穷怕了。   他抹去脸上的黏腻一角,催促道:“你快上来吧!小心着凉。”   段海乍地回头,望见将军将血痕抹了半张脸,腿直接一抖,也不知是这才发觉水凉,还是被将军那冷面带血的模样吓了一跳。   “就上来。”段海低着头从海水里出来,颇有些狼狈地拧裤子和鞋袜。   如宋宴清这样没入水的,也用水洗了洗脸上手上的黏腻,并遥望着海面变小的逃船,抒发这次种种感想。   这次杀敌几十,除开有十多人轻伤外,竟然没有人重伤或者身亡。   “我们十人合力,竟有如此伟力!”   “多亏了平常训练有章法,大家临危不乱,反而能制住倭寇!”   “极是!那倭寇的招数套路我们也对演过,下意识就知道怎么回击。”   宋宴清洗干净了脸,本在一旁听着,一会儿就被人喊名。   “将军!你那训练之法,也太厉害了!”   “将军,你的伤可要紧?”   “将军、将军……”   声音太多,宋宴清都不知道是哪个兵问的伤,但他还是回道:“伤不要紧,说不定还是众人里最轻的。训练之法既好,你们往后可不许抱怨辛苦、繁琐,临危急方知重要。”   “往后走吧,我们回去看看落下的兄弟,他们恐怕在安置伤兵,需要帮手。”   重新回到镇上,众兵士接受的是感激的洗礼,镇子百姓将他们当做英雄,哪怕家门口的东西尚没收拾好,也想要给他们塞一二感谢之物。   宋宴清看都是些普通小东西,便没在这第一次当扫兴鬼。   海定军兵力孱弱,今日说不定还是这批兵士从军以来头一次感受到当英雄的滋味,且让他们尽兴体会。   受伤的人、无论百姓还是兵士,都集中在医馆,等着大夫治疗。   安排了部分人去收拢战利品,宋宴清自己则带了几人来到医馆。   望着那些伤者,宋宴清庆幸这个时空不知道哪个节点有差漏还没有热武器出现在战场上,仍然处于冷兵器时期。   对战之时,宋宴清赫然发现好些倭寇武器、身上护甲精良,完全不弱于海定军的兵械,简单一句话——倭寇挺有钱的,至少这回这批是。   作为一个穷将军,宋宴清还真担心在热武器时代,己方人马会因为兵器而吃亏。虽然这很离谱,但未尝没有可能。   思考出“要搞钱”的目标后,宋宴清去慰问了一番全部包扎完的手下兵卒。   除却关心之外,还在受伤之外探讨——缘何会受伤,如何避免这一问题。   今日幸运,只有伤、无死,但下一回还能指望所有人都如此幸运吗?那可不成,得不断改进。   个人伟力固然强大,但宋宴清已经证明了——还是人多力量大。   战场之上,那怕只是今日巷战一般的镇内追逐战,团队的力量都不容小觑,合作可以让普通兵士的战斗能力集中,再以更高强度输出。   在宋宴清看来,海定军对抗倭寇的“队伍”之力尚在初期,还有待开发,有很大进步空间。   如何填补那些空间,就得倚靠战斗后总结经验。   随后镇上县衙和富绅共同组织一场简单谢宴,提供饭食让兵士们吃饱。   宋宴清带上段海,与县衙及县中富绅一桌,又听得不少夸赞之语,不过内容从以前的那些事儿,换成了领兵有方之类的话。   宴毕,他们呈送上一份“心意”。   因海定军兵马来得及时,当地富户门户高大,还不曾被破开,算是减了一桩祸事。故而凑上一份礼,权当感激。   宋宴清代兵谢之,在心内决定将银钱都分给手下,用作激励。   因为这事儿,他还想起来曾经的“戚家军”貌似就有高赏的政/策,可惜朝中能给的支援有限,光靠他自己那点家底可撑不起来。   还是那句话——得搞钱。   宋宴清这边散了,去兵卒那头,有一兵卒犹豫再三,还是上前来与宋宴清说话。   宋宴清笑着望他:“我已等你许久,有话便说。”   他记得,这个体貌五大三粗的兵有个别致的姓名,叫唐小猫,听说家里哥哥叫小狗,性格内向不多言。与他交谈,最好别叫他名字,不然不乐意搭理你。   高高大大的唐小猫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嚅嗫道:“将军,此地离我家极近,小人能否……能否回家看看?”   像唐小猫这等固定兵卒,是抽丁过检后入得军营,一般来说若无功劳,得从军十年八年,方可领一批银钱归家。从军一载,也不过得假一旬,还得轮着休假。离家远的,一旬十日的功夫,都不够路上用。   那等做了逃兵被抓的,就得全家无论老小都去服役。   为和逃兵区分,兵士无令不得归家。   相处以来,底下兵士也都知晓宋宴清训练严格,可待兵士的心却好,故而唐小猫才敢上前来问这话。   宋宴清:“原来这里是你老家啊!那我们算不算保卫了你的家乡?”   “你今日奋勇,本将军特批你假期一日。不过我有个要求,要带众人去你家瞧瞧,行不行?”   虽不知将军打的什么主意,但能归家就行,一年多没回过家的唐小猫连忙点头:“行咧,将军想去便一道去。”   留下人照看伤患后,宋宴清便领着一票人,步行往唐小猫家中去。   地方果然不远,就在镇子后方不远的村落里。   他们到时,村子里还讨论着倭寇来袭的事,又听闻倭寇被击退,人们又怕又喜,还有人担心消息是假的,惊疑要不要先躲到山里去。   看到海定军,方才肯定不用带着家底躲藏。   又有人认出唐小猫,喊道:“小猫!你怎么回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   “小猫、当兵的唐家小猫回来了。”   “原来是小猫儿你们击退了那些倭寇!”   高大的唐小猫红着一张脸,喊他小猫的人实在太多了,但又有些高兴,憋不住笑,话也多了起来:“这是我的将军和弟兄们。我们击退倭寇,在镇上吃了顿好的,将军知道我家近,叫我回来看看。”   人多时,宋宴清和其他海定军兵卒只是笑笑。   人少时,大着胆子喊小猫调侃唐小猫的人就多了。等到了唐家,还有个看着已有四十上下的唐小狗,在他们老母亲的指挥下乖巧迎客。   因着人太多,宋宴清又下了道命令,叫大家莫吃东西,只喝水。   这年头粮食少,各种吃食也金贵,他们一人吃上一口,只怕唐家就得饿三天。   弄得唐家人怪不好意思,幸好邻友热情,家家户户送来许多碗,喝水的碗是够的,还能泡些当地花草茶水。   宋宴清与唐家老人家说了说话,夸夸唐小猫,再谈及军中现下已能吃饱,老人家便露出了满足的笑。   除此之外,宋宴清还问了问唐家家中情况,只是些东拉西扯的家常话,再哄哄老人家开心。   段海本来更会说话,但今日没说太多。   并不是因为他的“高情商”作祟,而是他身坐在唐家简陋的院子里,屁股下是树桩子,想起来平日军中给兵卒们灌输的“保家卫国”之语。   昔日他只觉得那些空话没用得很,手下当兵的饭都吃不饱,管你那么多呢。   但他此时观其他兵卒,面色都似有所感,想来那些话,今日已在众兵卒脑中唤醒。   再看向少年将军,段海心中佩服不已。   转头从唐小猫家离开,回到分驻地,宋宴清私下交待段海:“回头可以给队伍中安排一个记功员,方便论功行赏,多给兄弟们放放假。若有银钱,也可分发。”   安排完活计后,宋宴清一查粉丝值,今天大半天功夫涨了5W+!   果然得多为群众做好事!人多才是硬道理。 第115章   打好基础,有了开头,后面的事情变得更为简单有序。   改进练兵、外出抗倭、发展线报人员……,整支海定军,就如插在田中的秧苗一日日成长起来。   这期间宋宴清几乎跑遍了洋州的所有区域,最熟悉临海地界,所见所识也变得更为丰富。   最顺利的时候,率兵抢到了两艘较大的船,可惜船上值钱东西没有多少,不过船只本身也算财富;   最不顺利的时候,是一次被装作百姓的倭人骗了,手下几十个兵卒身亡,那倭人说起当地话来,竟然毫无破绽,可见在当地生活已久。   见识过的人很多,有无数遭了抢、家人遭难、以头抢地痛苦发泄的人;   有整个村子破破烂烂、看着也老实本分的渔村人,但遭遇倭寇拿起鱼叉就要拼命,十分悍勇;   有因为家中富裕被盯上,破开门户被洗劫一空、全家老少无一幸存的富户;   亦有那等给倭寇通风报信的,勘破后一审问,竟是贼寇里有自家人,数量还不少,细问下来一个村可能被绑了几十人去当“倭寇”,倘若不从,全家甚至全村就别想活了;   还有彪悍的,几个村子组合起来,也跑去海上当强盗,见到小队伍便涌上去强抢,要真是那远方小岛来的真倭,只要人不多照样敢去搏一搏……   除却人外,宋宴清也曾看到过禁海的海面上,有成队的船只在雾气飘摇时朝着外海的方向驶去。   算了算自家人手,宋宴清只是看看,没去追。   比起禁海的条令来,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重要得多。远不止一个唐小猫,各个都是爹娘养的,都是家里的好儿郎。保卫家国有牺牲或许在所难免,但绝不能凭白送死。   ***   “只半年功夫,海定军就杀倭六百多,大大小小十几战,仅一次败绩。”   和宋宴清来洋州前的同一处地方,洋州通判又在听着底下的生意经和吵闹,只这回生意受影响可不小,在座的都损失了许多收益,故而吵得愈发厉害。   “这个虎威海定将军,打得那些船都不敢来了,还不知道煽动了多少百姓给他当耳目,我们生意怎么做?货都不敢往外送呐,生怕叫他发现抓住了,扣一个违禁的大帽子上来。”   通判被众人望着,开口缓和道:“这话夸张了,倭寇十三大支,哪支总人头少于海定军的人数?不过是自己不想出血,想叫我们出力罢了。”   “大人说的是,海上十三大□□边也给我们送信了,好几支都死了人,再这样下去,惹毛了他们,咱们洋州可要有大祸!届时如何向更多百姓和朝中交待。”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倒威胁起我们来了?”   “唉,谁叫我们有家有小的呢,不像那些亡命之徒,赌不起。兄台莫要动气,这不是在商讨法子么。”   “我看海上的也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了,又是想要分股、又是威胁我们。他们的人马谁养的?船只、兵械又是哪里来的,也不仔细想个明白。”   这话勾起堂中怨气,反倒又叫众人念起海定军的好来了。   “要我看海定军正好杀杀他们的威风!免得还以为我们练不出兵来,只不过是大人们仁善,不想针对那些贼寇小人罢了。”   “我看我们是两头为难,这边是个皇子动不得,那边又是冒险跑船的,难啊,真难啊。”   “通判大人,您说对不对?”   通判端着茶,被问得喝不下去,只用茶杯盖刮着褐色的热茶水:“要我说啊,这事也不是没办法解决。”   “海上的,该叫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受点辖制。海定军那位嘛,听说他还想扩军,照早请走的好。”   通判说着叹口气,“本以为天降一座玉菩萨,全当请了个护身符吧,不想是个血煞罗汉!年纪轻轻,手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了。”   “大人说得真好,可怎么做呢?”   有人沉思一阵,乍地开口:“二老爷微言大义,我悟出法子来了!”   通判面上笑着问:“你悟出什么来了?也不给我们说说,我可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却是恼了这喊他“二老爷”的家伙,哪个二老爷不想当大老爷的。   那人神秘一笑,解释起来:“用虎威将军辖制那些海上的,叫他们痛一下长长记性,别兴风作浪;如此也可叫海上的,帮我们送那位金贵的小爷回家去。”   “让他们打起来?”   “如此正好我们两边都不担责,谁也说不得我们。”   “挑一支大的,引火一烧,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得防着点,别伤着咱们虎威将军,哈哈哈。”   “谅那些贼寇也不敢!朝中宴相可不是好脾气的,皇后娘娘的人也盯着呢。他们上头的主子自会交待这些,掂量得清。”   一来二去,如何拱火也很快议定。   全程通判没多开口,只当个好人,提醒众人莫要过火,控制好分寸。   ***   “明确的倭寇行踪,可查证了?我们头一回收到大队倭寇人马的明确消息。”   对着新到手的线报消息,展勇保持着警惕心理。   “恰好证明我们的消息渠道大大拓宽。”段海回道,“我们自己的人尚未查证,但上报的人去查证过了,那人信得过。你也见过,是茅村的那位老伯,家里小儿女都死在倭寇手中。”   对着展开的地图,段海先指向茅村一点,粗粝的手指再往旁边一移,到一处小海岛上。   “他们就藏在这座岛上,刚外出补给,但估摸着很快就回程。”   宋宴清看了看地图,比划了一条通往邻州的短途海路:“往这边去补给吗?旁边州府不管不成。”   “正是走的这条路。邻州的兵力比先前的我们强些,但也没强太多。”段海作为当地人,深知详情。   “将军请看,这条海路在这个季节,去时快,回时慢,船上若装载物资,行进速度将会变得更慢。我们此时出兵赶去,途中大多顺风顺水,正好可以打倭寇一个猝不及防!”   宋宴清又问:“只是不知共有多少人?从二三百到七八百这个人数也太模糊了。”敌军具体数量,关乎着此行要带多少人出去。   展勇设想周全:“将军若要出门,还是多带些人好没,且快些出发。先行赶去,抓了岛上留守之人,拷问一番。倘若人少,便全力歼之;倘若人多,尽快撤退也来得及。”   “带那么多人,我们的补给也难弄。不过去还是得去,大部队得带上。”宋宴清定了主意。   在不确定具体情况、又不能放过机会的前提下,多带人才能保障出行的安全。   宋宴清点齐一千兵马,此规模算得上是海定军的第一次大战。   无论对方是二三百人、还是七八百人,海定军出动千人,皆能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以少胜多固然听着厉害,可能堂堂正正地轻松平推,方是阳关大道。   千人队伍出发,还有后方的粮草供应,一支庞大的队伍出动,前往茅村旁的海岛。   动静如此大,特意安排的人轻易便能统算出船只人头,并将之上报。   得知宋宴清动了千人兵马,还叫人小吃一惊。   “还以为是个莽撞胆大、爱行险路的,不想这回如此小心。”细看过往,海定军的主将宋宴清的确行过不少险事,甚爱名,以此推论倒也算不得错。   “但胜了这许多场都不骄不躁,今次谨慎倒也不稀奇,想来领兵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位皇子实聪慧过人。”   “以海定军的本事,海上那群人怕是要吃大亏,能逃走一大半都算不错了。”   “如此我们的布局,方能起效啊。”   布局的众人安坐于高堂,谋算着下面的事,就像那等着看戏的雅座贵客。   宋宴清一行人在奔波后,先行抵达茅村。   与上报消息的茅村老伯接触后,封锁通向目标海岛的海岸线,先遣部队沿着捷道绕后出发。   不多时,率领先遣部队的段海带回来更明确的信息。   不出意外,倭寇大队伍将于明日抵达,除却补给队伍外,还将带回来另外的人,人数少至五百、多有可能到八九百人。   确定倭寇明日归来的时间,大部队提前上了岛,占据先机,提前布置。   另一方面,对于已经抓到的人的拷问也不曾停止,进一步获取更多信息。   海岛的夜晚有些微凉,静谧的星子挂在夜空,仿佛无数眼睛注视。   翌日,太阳自海平线爬上来,一步步往上,也将战争的序幕拉开。   海滩开阔,往里的林子也不算十分密集,故而分散伏击地点在倭寇驻扎点附近,可借由房屋建筑躲藏。同时还分出左右各五十人,埋伏在左右岸的礁石后,待战斗打响,便可绕到停泊点将船劫走,断其后路。   埋伏在屋后的宋宴清脖子上挂着哨子,别处的展勇、段海二人身上也各有一种别样的简单乐器,可以通过特殊的声音来指挥队伍。   抬头望一眼天幕,再低头看一眼旁边的树,宋宴清便能用他来洋州后学到的时间判断法,预估时间来到了十点钟,也是这个时代的巳时。   终于,有动静传来。   海岸边,满载而归的倭寇欢呼着,有笑声传来。   宋宴清作了个手势,下面精心挑选出来的一批假倭被放开,两人在房屋七八米外“吵架”,另外一些人则散开来,按照各自性格有近有远,一些起哄、一些看戏。   不远处的屋子里,则是持刀威胁他们家小的海定军。   没办法,不动用些特殊办法,没法起到一个高强掩护效果。把人都绑了,就好比过年回到老家,村里头静得和鬼村一样,那心里不得直犯嘀咕。   让这几人当面演戏,也避免了这些人不配合,真要敢通风报信,那就别怪海定军不留情面。为了保险,宋宴清还用优渥的条件策反了几人。   岛上一开始无人迎接,且看不到人影,还真叫人心中一紧。   转而听到吵架声,能看到看戏的,走在最前方的归来倭寇放宽心,有的还跟着上前起哄,叫嚣着“打起来”。   两个被策反的家伙对视一眼,心一狠,干脆就拳脚交加直接互相殴打起来。   无他,这样不挑演技,且能够发泄他们心中一部分恐惧。   两人尽情打架的场面迎来了更多看热闹的,嘻嘻哈哈声将搬运东西的声音都压盖住。   就在笑声浓烈时,有人想要靠近他们简陋的屋子,一声哨响出现。   海定军依照训练过千百次的动作,井然而出。   多个队伍整齐划一,前后掩护,且随着第二声哨响,无情的箭矢朝着倭寇如同暴雨般疾射而出。   倭寇的笑容僵在面上,打架的二人则在第一声哨响时就麻溜地抓了个之前的同伙准备挡箭。   第一轮齐射后,是从后方出现的海定军射出的第二轮箭矢。   几轮冷箭下来,倒下倭寇不少,进一步引发惊惶。往两旁林子里躲的倭寇也遭遇了陷阱和袭击,唯有直接往后逃跑的运气最好,但也隐隐能听到泊船处响起的喊杀声,逃兵心中恐惧更甚。   有彪悍奋勇的倭寇抽出武士刀,组织人手来冲击伏击他们的海定军。   正面的比拼厮杀开启,但海定军无情的阵型又将敌军划分开,且完克对方武士刀长的优势……   宋宴清指挥着队伍向前攻击的节奏,段海和展勇在左右两方侧翼指挥队伍,一场反过来的劫杀盛宴开始了。   鲜血将地面染成褐色后,几个机动海定军兵卒混到倭寇身后,面色古怪地开始喊:“我降!我降!”   正是当地口音的兵卒,唐小猫算一个。   这种自己人喊投降的场面,他们还真是头一回见。   但效果居然挺好!   那些本来就不是倭人的贼寇顿时也不想拼杀了,恐惧地嚎叫着我也降,又在“放下武器、投降不杀”的劝降声中面带恐惧地放下武器。   他们被迫成为倭寇,是因为面对倭寇的死亡威胁,上了贼船便不能变回“正常人”;如今亦畏惧杀倭呈现一种恐怖效果的海定军。   投降了,至少不是现在就死。   不降也无妨,海定军本就胜券在握。   但有降兵出现后,胜利的号角提前吹响前奏。   再之后的事颇为顺利,将投降的倭寇先绑了,让降兵挑选作保,那批穷凶恶极的直接当场杀了,余下的分开看管。   有一个被杀的,宋宴清印象深刻。   对方剃了倭寇的头,但一口地道洋州话,愤恨地对着海定军的人说——“你们为何不早些来,我本也是良民。”   另又有一个人对他愤恨喊道:“你从前也不是个好人!只差没杀人这一桩而已。”   唏嘘刚生,宋宴清赶紧收回去。 第116章   收到战事结束的信号,将船开走的两小队人驾驶着倭寇之船归来。   不提船上的兵械、金银等物什,仅粮船就有五艘,另还有许多来自远洋的珍贵之物,如水银镜、象牙、玛瑙、胡椒香料等。   接船时,从船上跳下来的第一个百夫长献上两支千里眼。   宋宴清接过,将一支递给段海,调侃地问他:“不知你为筹集粮食卖掉的那支和新得这□□支更好?”   打了大胜仗,段海脸色兴奋:“将军,当然是新的好!”   展勇也馋千里眼,但不是开口讨要的性格,在一旁看一眼段海、再看一眼将军宋宴清。   宋宴清如何少得他,将另一支递过去。至于他自己,初来时府衙那边送来过一支,军中探查有用,便没退还。   段海、展勇两人拿着千里眼对着海面打量,随后又拿那千里眼看近些的人,玩得颇为满意。两人还没过瘾,下面的军士也闹着要瞧瞧,于是又轮转下去。   宋宴清撇开他们,上了船,巡看这次的缴获。   看完后,只得一个想法:“倭寇不少好东西啊!”   粮食可以拉回去供自家兵卒吃,长期训练,身体消耗大,需要食用的食物比预期的更多;其他的不必说,很多在“禁海”前提下十分值钱的西洋玩意儿,转卖出去能赚上一笔,可以重新锻造一批枪头……   当然,首先得扣除重恤家属的那份银钱和粮食。   除此这些物质财富外,另一笔收获是俘虏。   余下俘虏将进一步分辨,被迫成倭的当地人,依从其过错程度送返官府;那些远渡而来的真倭和养出凶心的,有更凶残的安排等待着他们。   想想那个过程,也是件麻烦事。   还好陶灿招纳人手之事较为顺利,如今陶先生手下足有七八位有志有才之士,愿为“海定洋州、保卫家乡”卖力工作。这回出来,宋宴清身边亦跟了两位文书,此时二人正在船上忙于清点、计数、登账等事务。   他只是打仗的武人,那些费脑子的事,还是叫军师干的好。   再撇掉俘虏,另有些寻常百姓和妇孺,在倭寇最后一艘船里,狗儿似的一窝蜂关在舱内。过去零散战倭的时候,也救下不少人,只是不像这次这么多。   宋宴清见状调动一队人:“先将她们送到茅村安置,记得分开审问一番是否藏有倭女。”   不怪他过分小心,是真有伤人旧例。   打仗这事儿,真正打的时候通常并不长,消耗时间的是前后准备安排和诸多细节。   待收整一番后,所有人乘船返程。   路过茅村时,船队特意停留了阵,在村人敬佩艳羡的目光中接上茅村老伯,以及另两位抓到一个女倭的热心大姐。   老伯明显不觉得有甚可以骄傲的,上船便动情地再三感谢虎威将军杀倭。   若非宋宴清拉着,只怕老伯要抱着他的腿大哭上一场。   眼下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张沧桑的老脸涕泪纵横,仿佛江海水终于流淌进了干涸的裂田。   宋宴清真怕他哭伤了,毕竟老伯年岁已不小,赶忙翻出帕子来,给老伯擦擦脸。   这种时候,少年就顾不上撑着自己的将军威势了,慌忙劝道:“茅老伯,且哭完这场,往后就莫太伤心了。大哥大姐知晓你这好父亲为他们报了仇,定很骄傲。”   然而老伯根本听不进去,倒引得原本因为胜仗高兴的队伍沾染上些伤感。   倭寇已在洋州等海边州府盘桓长达十多年之久,起先规模不大,造成的伤害也不大,直至后来人数不断增多,被残害的家庭也就愈发多了起来。   至此,不知有多少人背负着血债呢,只怕如那天上星子,数都数不清。   一位大姐见状出声道:“老叔你哭什么哭!再哭你那双眼就要瞎了,瞎了就走不动道,以后还怎么给将军搜集倭寇的消息!”   另一位大姐也道:“莫哭啦!我们现在有海定军,□□,简直就是撞了大运,要多笑笑攒福气,老叔。”   一言二语击溃哭泣老伯,救宋宴清于眼泪大海。   大姐威武!   宋宴清捧场道:“二位姐姐说得真是好,一语勘破迷障。”   大姐谦虚:“将军,都是胡说的。”   “怎会?两位简单数语,却有无穷之力。瞧,老伯就是证据!”   得了肯定,两位大姐接着劝说老伯。   随后老伯痛失哭泣的所有机会,慢慢笑了下,同船上众人也渐渐带上笑模样。   诚如她二人所言,如今境况已然好转,□□了。他们迟早将倭寇赶出去,赶得远远的,或者干脆就斩草除根!   回归营地,陶灿领着人在码头等待,望着长长的船队,心中激昂。   军中经济紧张,有了此回的收获,方才能维持良好运转;且将军带回来的那些人,也大有用处。   待得船只靠岸,留守诸人更是齐声欢呼:“海定军威武!将军威武!大胜而归!”   惨淡的经历,同样能激发人的不屈求胜、悍勇不惧死之心。   纵有死亡,但他们海定军、洋州人在大胜,倭寇死得更多,真正解了从前的憋闷郁气、满腔血恨!   宋宴清塑造了这支海定军,可根、骨和心终究是这批人自身的。   连带着宋宴清亦被感染,举起他那把杀敌无数的宝剑,朗声道:“我军、威武!”   底下人跟着呼喊:“我军、威武!”   千呼万唤的声音沿着水面传开,在宽敞的河面上激荡起涟漪,把鱼儿惊得跳起远遁。   头顶的日光很盛,洒下称得上炙热的热切光芒,落在码头上、船只上、人心上、直至更远更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这场大胜的结果很快经由早先安排好的底下人,传到洋州府去,惊得鸦鹊齐鸣。   更剧烈的风暴,还在这之后。   一艘明明不起眼的船停靠在府衙后方的小河中,船上下来两个戴着幕篱的人,直接由知府的心腹幕僚亲迎入后堂。   知府单与这二人见面,连伺候的小厮都赶得远远的,只由心腹幕僚看守门口。   “你们缘何要来府衙?有事书信联系不就够了。”知府语气不满又无奈,还带着些急意。   对面一人开口,是一口带着怪异口音的话,“我弟弟被海定军抓了。”明显有几分倭音。   知府瞪大眼,心里想着早先见过的那张少年将军的笑脸,心里闪过一句话:真是个祸害啊……   ***   被惦记的祸害宋宴清正与陶灿合谋。   “看守之人少不了,管束手脚的镣铐也不能少;还得小心他们反抗、伤人、逃跑。”   “原本试产的地方远不够容纳这么多人,得另建造一处。”   “他们住,就让他们自己建呗。”   “建造时必须得有监管之人,且先不提所制房屋的用处。以防他们知晓关窍,故意留下薄弱处,以待日后逃跑。”   “得叫他们知晓,听话方能过得好一些。”   “这个我已想法,且挑好了看守之人。”   光听这些话,就知道宋宴清和陶灿没打什么好主意,走上了压榨的恶人之路。但谁叫他们抓的是倭寇呢,跟这些残害百姓、到处劫掠的恶徒可没什么人性好讲。   “辛苦陶先生了。”宋宴清揉揉额头,提议道,“不过在此之前,先让他们出力建个海定军英烈公墓吧。”   “英烈公墓?”   “然也。身亡的将士们埋骨之地本就相近,我们可铸造一处共同墓地,立下大石碑,在其上镌刻他们姓名、故地,生卒年月,再刻下历经战事等,好叫后人缅怀铭记。”   陶灿赞之:“将军此法甚好,人虽死,名尤存,我这就去安排!”   “你忙。”   送走陶灿,独留下宋宴清拿起一块透明质地的玻璃放下,又抓起一面造型雅致的小镜子,颇为无奈地想:他终究还是走上了无数穿越前辈的后路——造玻璃。   经过半年多的前期努力,已经秘密试验出了不太高效、但出货质量颇高的产品。只消投入人力,就可以批量生产。   往后那些俘虏,全都是海定军钱粮的生产军,将为保护洋州贡献出他们的一份力量。   一日后,收到府衙知晓海定军大胜,要运来美食好酒、还有银钱布帛若干犒赏海定军的消息。   便宜不要白不要,宋宴清看完,信送到陶灿处。陶灿观望天象,定下后日中午。   时间再一转,来到犒赏之日。   今日给兵士们放假,宋宴清闲了下来。   没事干,他索性去码头迎了知府汪士文一行人,带他们和赞助此次庆功宴的富绅们简单参观。   来往所见兵士皆精神饱满,状态良好,且皆十分敬重地喊将军好,再微微低头与其他大人问好。   若是那简单着了甲衣、手握长枪的,更是按军姿的标准,挺直脊背与众人打招呼,自信大方。   汪士文看得眼中闪过异色。虽然知晓海定军厉害,可他还是头回亲眼见着,此时方真切感知到海定军身上那股惊人的气势。   “一瞧便是精锐之士,虎威将军带兵有方啊,不愧师出封大将军。”通判夸赞道。   得过封如旭指点,后又得其心得手札。纵使没见过几面,宋宴清也认可对方算半师。   宋宴清默认通判之言,笑道:“大将军教出几个小将军,也没什么稀奇的吧?六哥亦在南边三擒三放、彻底降伏了那位多族的共君,此后南地将与我国之地相亲相融。”   “皇子们皆为天骄,年岁轻轻,已本事不凡,实在令我等汗颜。”汪士文顺着话赞叹。   宋宴清一摆手:“大人太过谦了,继续看吧,营地虽小,也有些趣味。”   接着便看到了人造沙滩上玩耍识字的兵士、甚至军眷。这求学之景,大抵也是汪士文等人从未在军营中见过的,颇觉耳目一新。   沿着营地的土路一路往前,闲话说了好些,汪士文才给通判递了个眼色过去,催他开口。   通判却觉得早了,在宋宴清身后,避着这位皇子飞快给知府做了个喝酒的手势。   思及宋宴清的酒量,知府稍微放心了点。   转而想到被削头发那位现下头发还是短的,又有些不放心。他总觉得,今日似乎不会太顺利。   拖延过去,通判等人被宋宴清带到墓地,一群被铐着的倭寇正在埋头挖着地基,另还有人严密监管。   到了地方,宋宴清少不得上几柱香。   汪士文等人互相看了看,后为这些无名之兵点上一柱香,且在宋宴清面前做出十分恭敬的模样。   宋宴清也不求他们真心,在洋州待了这么久,他早就知道——知府、通判二人人品不如何,遇强则强,遇弱则无。整个洋州境况,他也能从搜到的下层消息往上推断,基本有所了解。   听闻了刻大碑之事后,汪士文当场文思涌动,作下两篇诗,听着倒是不错。   宋宴清询问同行文书:“可记下了?”   “回将军,记下了。”   汪士文以为这是要将自己的诗刻在那总碑文上的意思,笑着抚动胡须。   实际上,宋宴清没说就是只记下、不刻录的意思。   碑文之上,宋宴清只打算在英烈信息之外,刻录一人之作——那人正是辞官后写文章必出妙文的耶瀚行。   有最好的,就给英烈们最好的。   相信先生看过他勤快的书信及信中诸多心绪、感想、见闻后,绝对愿意也能写出可流传后世的大作来。   拜祭完已过午时,宋宴清带着众人去督军府,开始职业应酬。   督军府比宋宴清来时好了许多,该有的家具还是有的,吃饭有桌子、坐有凳子,只不过都是便宜货。   筵席上,汪士文等人连劝宋宴清喝酒,可在他自家地盘,宋宴清直说不想喝酒、怕喝酒再削了谁的头发失礼,都说到这份上了,便没人敢再劝。   自己人这边酒过三巡,通判硬着头皮开口:“府衙有件事,正要求将军呢。”   “大人请讲,若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宋宴清端着今天的第四碗饭,表示自己很好说话。   对面几个都不信,他们早已看清这位皇子并不是个老实好欺的,反而颇为滑头,脾气更是看情况时软时硬。   但无论如何,通判都得开口:“听闻将军所俘虏的倭寇部分送去了下面各县,若是能把剩下那些人交给府衙,我等便可以从那些人口中多掏出些有用的消息,助洋州早日安定。”   宋宴清听完,满脸疑惑。   开什么玩笑,府衙可从没给他提供过倭寇信息上的帮助。   当然,骂请客吃饭的人无用不太礼貌。   于是宋宴清往公墓的方向望去:“不是宴清不想借。大人今日不是见到了,倭寇正在我死去的弟兄们面前赔罪。”   “我们只需调遣五六人即可。”汪士文听到希望,略微心急地开口。   宋宴清就看着他二人,很直白地说:“你们平常也不会想着要人,今日怎么突然想到这事?”   少年神色坚定,义正言辞地相拒:“此事不对劲,我一个倭寇也不会给你们。”   就在这时,督军府外传来急切的喊声。   “将军!倭寇来袭!” 第117章   一语如惊雷,满座主宾皆为之一愣。   驻兵之地,哪怕是之前洋州军兵力孱弱时,也不曾遭遇过登门挑衅。   一方面是贼寇只为劫掠,穷兵营没什么值得惦记的;另一方面则是军/营驻地如同官府一般,都是朝堂脸面,多少知道顾忌,偌大一个国家地广人多,并非那几万、十几万之众能为之对抗。   如汪士文等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群倭寇胆子肥了!   可宋宴清却想到此时筵席过半,底下怕是有不少兵士都有饮用汪士文等人送来的酒水,倭寇这个点来袭正可谓挑中绝佳之时。   若联想到方才的奇怪处,更觉庆功宴和倭寇来袭有分不开的瓜葛。   宋宴清目光锐利地扫了汪士文等人一眼,放下碗筷,同时站起身问道:“到哪儿了?”   “回将军,三道林值守的兄弟看到了倭寇的船和船上的倭人,共有二十三艘船!倭船走得不快,我们的人跑了一段,又快马跑到对岸、渡河过来汇报的。”   为培养兵士警觉性,哪怕在老窝周边也安排了轮班,警惕值守。其中一些点更是兼顾方便线人们报信,早些将一手消息送到,故而考虑到了距离和归程。   此时这些布置安排,也为应这场对侵袭战预留了一二时间。   脑海中本能地闪过附近地势图,宋宴清下令:“立即叫醒庆功宴,让展千户、段千户召集军士,将多饮、醉饮者剔出,清醒者准备妥当、依序登船,前往葫芦口迎战!”   顾名思义,葫芦口是地形如同葫芦横截面的一处特殊水地。且葫芦口一角有暗流,两岸为山峰险壁、很难逃脱,正可为有用“地利”。   “是!”   下面人立马去办事,陶灿也听得驻守之令,赶忙去作安排。不论是军眷、还是那些俘虏,都需要安排周全。   督军府中的人往四处散去,随后整个海定军的人潮涌动起来。   宋宴清一边穿戴甲衣,一边继续下令:“将汪大人等,全部拿下。”   “你、——”汪士文凝眉,振声道,“虎威将军,文武分职,纵你品阶比我微高,可武虚文实、武轻文贵,你无权强行羁押我等。”   “汪大人想要哪个倭寇?”宋宴清快语道,“是个要紧人物吧,你放宽心,我一定不会放走一个贼寇。”   穿好甲衣,戴上头盔,宋宴清将宝剑握于手中,语气更冷:“亦不会放走内贼!”   这短短几句话后,汪士文等人都被拿住,俱都面色难看。   有富绅恐慌开口:“虎威将军!此事与我等无关呐!”   “一定只是巧合,我等为庆功宴广收美食好酒、消息在外人人皆知。倭寇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趁着此时来捣乱,害我等深矣!”   通判也咽下一口口水,解释道:“我等若有异心,怎会在将军的督军府中啊。我们此时此刻身在督军府,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么?世上怎会有人如此蠢笨。”   最后是汪士文,他显得最为淡定,不慌不乱道:“汪某知晓将军此时心急,我等愿意坐在此处,坐等将军归来。但还请将军稍后深思、细查此事,勿要因为一时冲动坏了我等声名。”   说罢他一甩手,将那被说得不太敢用劲的兵推开,又重新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这兵士望向宋宴清,等待下一个指令。   宋宴清拿剑鞘前端点他一下:“不听军令,回来罚你!”   兵士听到“军令”二字,条件反射般,立马又将汪士文拿住,且狠狠用力。   “将军!拿下了,再不会松开他!”   管他什么知府通判,训练的时候可强调过了——军令如山。别怕得罪人,真出事自有将军抗。   “你等留守军|营,随后将他们分开关押,听陶先生令行事。”   丢下最后一句,宋宴清只点了几个亲兵,往外跑去。   时间就是战机,必须得赶快出发,抓住葫芦口的地利。   宋宴清到外面时,整兵尚未结束,为解压贪杯的兵士不少,不少小队伍因此缺人,还得辨别、安置好喝酒不够清醒的人,比起往日里难了不少。   好在军营中准备的桌椅数量有限,另有一半人尚且入席,总体而言能战斗的兵士还是占大多数,人数上应当与这次来袭的倭寇数量相当。   宋宴清一脸肃色、身姿笔挺、械甲齐全地站在队伍最前方,稍作等候。   其他跑来集合兵士许是感受到压力,动作纷纷变得更快。也就在此时,宋宴清耳畔响起系统提示音。   【恭喜宿主因勤奋训练触动粉丝,点亮称号“我那优秀的崽”一万次!】   【满足前提次数条件,宿主获得终极称号“粉丝的骄傲”。称号解释:当粉丝感觉自己与你并肩作战,将依据个人喜爱你的程度获得战斗能力加成,加成范围在5%—50%。】   【努力与喜爱的力量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它或许是助力,但也或许会产生不好的影响,更有可能不限于网络之地。请务必谨慎使用这份力量。假如有一天你觉得迷茫,就回头看看最开始的自己。】   第一次触发称号,还是宋宴清初穿越时。   时日久远,系统的提示音也因为战事经常关着,经常忘了开启,宋宴清只偶尔找系统说说话解闷逗乐,这个消息是突来之喜。   而且5%到50%,宋宴清觉得军营里肯定不少人能得到高加成。   宋宴清兴奋地戳系统。   ——“系统,快说说怎么触发!”   【触发方式:音乐。(因为宿主第一次点亮“我那优秀的崽”为音乐,为鼓励不忘初心,称号效果触发方式固定,不可更改),起效时长、使用间隔不定。】   宋宴清回想起那首自己已经只记得寥寥几句的英文Rap,感谢系统没苛刻地设置成Rap触发。   他回过神来,急声道:“快去,将军鼓带来!”   取来军鼓,随后登船、开拨,前往葫芦口。   船上,段海有些喘息:“将军,倭寇此行古怪啊。”   “我们可能抓到了倭寇的重要人物。”   段海、展勇二人在外与兵同乐,不在内里的筵席上,不知内情。   宋宴清将他察觉到的不对劲之处道来:“府衙从不管我们抓到的俘虏,百姓安置也是一律送到下面,这回却特意跑来讨要五六个倭寇。”   “我已让人将他们分开关押,回头看陶先生能问出什么来。”   “的确奇怪。”段海道出内幕,“其实一早听说过其他州府的消息,说是抓了倭寇,会被偷偷地放了。不过先前也不知真假,只是听闻。”   展勇心惊:“不至于……如此吧?”   “难说。”宋宴清叹口气,“不过此事先别对下面说。”   此时身侧左右亲兵,皆为口风严实之人。   当下展勇、段海二人认真点头,应下保密之事。若是消息泄露,也太打击军心。   宋宴清察觉二人情绪,拿起鼓槌来,与段海、展勇道:“今日不响哨,我为诸君击鼓。你二人皆是老兵伍,不用我多费口舌,依照老规矩行事即可。”   段海笑着请命:“船上摇晃,我欲为将军掌船。”是开玩笑的口吻。   “去你的!”宋宴清也笑着轻踹这家伙一下,“可别打到一半要我这将军救场。”   “将军放心,我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将军只需在后方击鼓为号令,待我等大胜而归!”   展勇打了好些回倭寇,也清楚倭寇那等散乱作风正好被纪律严明、作战勇猛团结的海定军克制。   “那我们走吧,也把将军为我等亲击鼓之殊荣告诉兄弟们。”段海爽朗地一拍展勇,两人换去其他船上。   宋宴清看着二人和谐的场面,想起他们最初互相有些提防的样子,笑着敲击鼓面,熟悉熟悉。   帆橹并用,船只往前进得很快,抢先一步抵达目的地。   派出斥候兵与两队射手提前上岸,船只躲在葫芦口外的宽处,队伍前面的船再借用树枝作掩护,随后兵士们蓄力以待。   待倭寇船只先入窄口,往前来到大葫芦口,便是交战的好时机。   一阵鸟叫雀鸣,敌军的船影出现。   千里眼中,能看清来船上的人有许多倭人打扮,发顶剃掉一块,身量矮小,可眼神却冷漠如狼。   宋宴清左右一看,自家的兵士亦是目含冷色、气势汹汹,并不弱于那矮小虎狼。   随着对面的船只驶近,倭寇的船进入葫芦口大的一圈,继续往前,便也发现海定军。   “杀!”   宋宴清大呵一声,同时击响第一声鼓。   “咚”的一声,穿透空间落入兵卒耳中,众人精神纷纷为之一震。   “咚咚咚——”   “杀倭寇!杀杀杀!   肃杀的鼓声与呐喊声一并响起,在两兵交接的第一时刻,就显露出来海定军如狼似虎凶狠的一面。   “咚!咚咚!”   往前去,他们是家乡百姓半年来赞叹、崇拜拥护的海定军!   “咚咚咚!”   长竿扫出、长□□出、刀剑劈下,他们早已不是昔日弱小的洋州军,而是胜过、杀过、虏过倭寇的精锐兵士!   “咚咚咚——”   军鼓声声响着,许许多多倭寇掉入水中,如同乱入的音节,为这昂然沉鼓声助兴。   鲜血洒入原本澄净的河水之中、飞溅在船上、人身上脸上,将碧绿的葫芦口染成红色。   下午带着热气的河风扑打在河面上,宋宴清嗅到血腥的气息,将河面原本清凌凌的气味掩盖。既甜且腥,他闻过许多次,但还是可以很快分辨出来这股味道。   退路狭窄不好走,几艘船更是被击沉,一艘倭船从乱战中穿梭,深入了海定军的船堆里。   心知不妙,其上倭寇直接命令船只去撞靠后的指挥船,鼓声响起之处。   而将船上兵士不多,忙着调换方向,避开来袭。   宋宴清重重击鼓三下,随后将鼓丢给旁边亲兵,拿起本就在一旁备好的弓箭。   拉弓、射出。   千万遍的姿势在少年双臂下展开,如鹰击长空般流畅健美。   那箭矢在鼓声的回响声中,扎进对面船上指挥首倭的脖颈,使其倒下,倭船往前的决绝也被刹那犹豫替代,错失好时机。   鼓声稍停几瞬,在海定军兵士不曾发觉之时,又续上。   “咚!” 第118章   宽阔的河水被染红,两岸青璧开出褐色的血花。   倭寇前方的十艘船几乎被一网打尽,唯有后面的船方便调转方向及时逃离。   战斗到尾声时,海定军又留下一艘倭船,但也到了最后一艘,其他的已追不上。   宋宴清停下击鼓的手,额上滚落汗水。   少年将军侧过脸,望着倭船远去的方向,眼神像是要穿破空间刺破那敌军浮船。   远去的倭船上,不知哪艘船上有人大喊了一句倭语。   众人都听不懂,直至那船上又响起洋州话来。   ——“你们是赢了,可别的地方输了!我们远不止这点人。”   这句话的效果,不仅不比海定军众人在庆功宴席上听到“倭寇来袭”弱,反而更震慑心神。   片刻后,有人呆呆问道:“将军,那话是什么意思?”   宋宴清只能告诉他:“倭寇可能分兵多处,侵袭洋州。”   段海等人皆愤恨不已,要求请战,出去荡平倭寇。   展勇尚能理智,安抚道:“诸位兄弟心急,担忧家乡亲邻,恨不得立马去杀倭,实乃人之常情。”   “然我军出来时不知道别地也有倭寇侵袭,一未带干粮、二箭矢兵械不足、三我们不知敌情,具体要去何处都不知道啊。”   “看看水里吧!”宋宴清出声提醒一句,而后吩咐道,“先处理战事后续,将眼下能救的兄弟救了。身亡的兄弟捞出来,放到后面平地之处。”   “寻倭寇活口,拷问看看,是否有人知晓倭寇分兵情况。”   “段海你清点、组织可战兵士,先依我令办事,而后原地修整、恢复体力。”   “展勇,你持我的令牌,带人回去,寻陶先生调度两日份千人所需之物,再尽快多带船赶来。”   “会合之后,想来诸事皆毕,诸位兄弟便去救援我洋州百姓。”   分了轻重缓急的安排,纵使心乱,兵士们亦能跟从命令干活、办事。   展勇带了百人回程,段海则领着剩下的人处理战事后续。   倒是宋宴清将事情安排下去后,需要他亲自做的事务反而不多。   此番伤员多,军医和带出来的徒弟不够用,宋宴清瞧他们忙不过来,上前帮着处理伤势。   有伤兵血流不止,但还是梗着脖子跟宋宴清说:“将军!等我伤口包扎好就能回去杀倭!”   宋宴清看着他一说话,就往外噗噗冒血的严重伤势,冷酷摇头:“不行,你伤得太重,等会跟我回营地。”   “将军,我不回去,我要去杀倭,不怕死!”   “去,半路你就昏迷不行,反而要兄弟照顾你,一不留神就死了,成了个麻烦。不去,养好了伤,改日再去杀更多的倭,你选哪个?”   宋宴清问着话,同时动作熟练地绑住对方伤口上方,让血流停住。   其实这个兵不知道是否能活下去,他伤得厉害,感染风险也很大。   但宋宴清骗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更多伤得厉害的家伙。   “我选后头的,将军。”这个兵难过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无用,说话的声音都小了。   宋宴清没抬头,忽然发觉头顶如同落雨了般一湿,下意识喊道:“下雨了!将伤兵撤回船上,暂且躲雨!”   但一时竟很安静。   而站起身来的宋宴清,看到正处理伤势这个兵哭出来的“雨”。   远处有人答:“将军,没下雨啊。”   近处的则帮忙解释:“是李平在下雨!”   李平的泪水断流,抽噎道:“将军,对不住……”   宋宴清道:“没事儿,没下雨是好事,至少不用担心你们这群受伤的淋到雨。”   宋宴清抬着头,看了李平一眼,又望向更多偏严重的伤兵,最后目光落到一角那些永远起不了身的那些兵身上。   他大声道:“相信你的袍泽们。”   一些尚能出战的兵听到这边的动静,跑过来安抚伤兵一阵,大家同仇敌忾地骂起倭寇来。   偶有一个想歪的,疑心是不是海定军激怒了倭寇,被众人齐力骂醒。   “他们可是倭寇!我们老百姓难道就要任由他们劫掠抢杀一辈子吗?”   “照之前那样,不过是今天死你家,明日死他家,后日再死我家,把那些倭寇杀光了,贼乱才能平定!我们的家小才能安心地活下去,不用担心晚上睡在家里就被人割了头去。”   “我看你真是贱皮子!你可见过那个倭寇当真是好人、能满足的?不过日复一日,将我等当作猪栏里的猪、菜园子里的菜。”   像这些话,都是陶先生等人授课时会讲的道理。   “我错了!当真错了,当我没说……”   段海就在葫芦口边上拷问俘虏。   因洋州陷入危乱,他心中甚忧,对俘虏下手带着怒意,威势也随之爆增。   很快,有人来请宋宴清过去,说有了结果。   宋宴清便起身去葫芦口,远远的就能听到几句“我愿意”、“我等愿意”。   瞧见宋宴清过来,段海与那被拷问之人说道:“这是我们将军,也是你口中想见的虎威将军。你若不信我,可亲自问将军。”   “何事?你问。”宋宴清皱着眉。   那人道:“回虎威将军,小的知道倭寇派了多少人去了哪些地方。但我要将军一个保证,才肯交待实情。”   宋宴清:“倘若你所言为真,可不杀你。”   对方挣了一下,双膝跪下:“小的另有所求。我本也是洋州人,想进将军的海定军!”   段海亦跪下,不过是请罪:“将军,小的僭越,先前一时未动脑子应允了他。”   几个先前也冲动地点了头、说了话的兵士跟着齐刷刷跪下。那些愿意之声正出自他们之口。   宋宴清伸手拉段海起来:“起来,你们都不介意,我又介意什么。”又对其他人道,“你们也起来!这是军令。”   兵卒闻言纷纷起身,最后跪在地上的只有等待答案的俘虏。   少年将军松口道:“本将军答应你,事后有功,允你进海定军!但你若误事,就等着喂鱼吧。”   那人松口气,将倭寇去向和船只数量、人数一并交待出来。   “小的是偷听到的,且听到他们说,有几支可能会不太听话,专奔着有钱的城镇去。”   “我料想也是此理。”   强盗可没有挑着穷地方抢的道理,向来是贪心的。   得了倭寇的内幕,宋宴清从船上寻到一份地图,叮嘱段海等会出兵需要注意什么。   换作平时,段海头脑冷静,完全不必如此细说。   但眼下这情况,宋宴清选择往细了给他掰开说,免得他冲动,且边说还边写在纸上。   最后,宋宴清拍拍段海的肩:“切记小心,不要全信那俘虏之言。若不是营中关着知府、通判等人,需要我亲自回去处置,我定与你们同去。”   “将军。”段海望着他道,眼神已冷静下来,他神色毅然,“您说了,要相信自己的袍泽。”   宋宴清听了会心一笑:“好,我相信你的本事!”   可也承诺道:“但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会立即赶过去。”   待展勇带着船再赶回来,段海与他一道领兵先行出发。   “遇小镇,可分兵处理,遇大镇,需合力小心。”段海重复着将军说的话:“先察之,再攻之……”   展勇闻言不时点头、偶尔问几句,且分神观察着段海,渐渐放下心来。   两人素来各领一队兵马,互相比较的同时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在战斗时,冷静的头脑是何等重要,遑论二人还是指挥之人,眼下的段海才是展勇熟悉的那个。   ***   宋宴清带上剩余的兵,坐剩下的船只慢慢往回行。   到了营地,便有人手前来帮忙,照看伤兵。陶灿接到消息,已安排妥当。   宋宴清问了人,往陶灿所在的牢房走。   见了他,亲自坐镇的陶灿关切地问道:“将军,倭寇有多少之数?可从那些俘虏口中问了出来。”   “还有六七千之众。”宋宴清一边庆幸人数是分开的,能对付,又痛心分开之后受害的地方多。   他忽地又想起来交待道:“如今人不够,得请些老乡们去葫芦口上下捞倭寇的尸体,避免污染水源。”   “行,我稍后就安排人去。”   如此乱起来,当真处处都是重要紧事。陶灿又道:“将军,牢房里的汪知府和通判要怎么办?”   论起来,陶灿自己就是个小官。眼下当了朝廷的官,关押比自己官职还大的父母官,心里总觉得要被追究,若非有宋宴清撑腰,他未必敢干这事。   宋宴清道出自己的想法:“借看守兵士之口,将倭寇扫荡洋州之事先告诉他们。”   “随后我去一一拷问他们,我还不信,各个都狠得不管家小,其中肯定有不少人被瞒着。那些人,就是突破口。”   “拿到口供细节,再加急送去巡抚衙门,让巡抚那边派人来暂代洋州知府。”   “那将军现下便可去了。”陶灿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宴清喟叹:“知我者,军师也。”   陶灿:……“将军莫要戏耍我。   宋宴清应下:“好好好,我去里面了。”   他穿着去时的整套盔甲,头盔上的红缨随着往前的步伐往后飘着,握着腰间的剑,面孔冷峻、神情漠然地踏入牢房的过道。   一露面,两旁就有人扑过来。   穿着绸衣的人哭着求道:“将军!你怎么不去救人?你快去救人啊!”   可对面就有人恨他:“若非海定军招惹了倭寇,洋州怎会危急?”   可笑的是,这话看着竟然还有不少人认同,牢房里众人一时都盯着宋宴清。   宋宴清望向开口这人,冷声问他:“你当真不知洋州为何危急?”   那人便噤声,回不上话来。   宋宴清继续往前走,答案却从他口中而出,极其清晰地落在牢房里的每个人耳中。   ——“养虎为患。如今你们要被生吃了,寻那养虎的。” 第119章   沉寂过后,仍是让宋宴清出兵救人的声音,少不得提及自家地方的功绩,每年上税如何如何多、人口亦多,容易招了倭寇觊觎,倘若出事,洋州将损失巨大。   竟还有两人吵起来,觉得自家那块地盘贡献更大、更为富裕。   遭了看管的兵士呵斥:“吵什么吵!安静!”   另有兵士手持鞭子,鞭打栅栏,威吓如今已是不合法阶下囚的富家老爷们。   富绅们为了不挨鞭子,只得老实退回去,目送少年将军走入更深处。   只是安静下来后,情绪又重新陷入无法抑制的焦虑之中。   他们无不好奇得要死,想要知晓知府和通判两位老爷到底跟倭寇做了什么交易,弄得家小危矣!倭寇又为何暴动?   同时宋宴清的“养虎为患”,亦在他们焦急的心间砸出几分悔意和害怕,这位皇子知道了什么、又知道多少……   被富绅等人惦记问候的知府汪士文、通判二人被分开关押,且关押他们的两间牢房中间还隔着三间牢房,远得二人甚至无法看清彼此的动作,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两人偷串口供的可能。   汪士文听见动静,耳朵尖动了动。   他已坐在牢房的稻草堆上坐了好一阵,为保持姿态,坐得腰背发酸。   鼻尖是一股子奇怪的味道,旁边的墙壁特别脏黑,偶尔几处黑色墙皮下露出苍绿色和褐色的斑块。   而脏墙另一头的屋子里,汪士文看到了刑具,从而推断旁边就是海定军的刑房。   不对,应当说是洋州军的刑房。这牢房、脏墙、以及旁边刑房里的东西,模样看着都不新。   身在刑房旁侧,先前汪士文少不得担心一番七皇子那鲁莽人会不会对他这样的官员用刑。   于民而言,宋宴清有着嫉恶如仇的美名,他惩处的那些匪徒、官员皆是坏人。   但对汪士文这样的官来说,勘破美名下的真相,宋宴清就是个纯粹的危险份子。   心中来回衡量,汪士文想着应当不至于受刑,大松一口气。   不想随后又听闻倭寇大肆侵袭洋州的消息,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倭寇今日之举,根本不曾与他商量。   假如倭寇只是报复海定军,那么他还能撇得清;可搅乱整个洋州,那些蠢货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正肆无忌惮了么。   还不知道外面倭寇到底闹得多大,但一顶当差不利的帽子是稳当当戴在他头上了,也粉碎了他这届任满升迁的希冀,说不得还要回家几年。不过回家亦不必担忧,他家世尚可,钱财亦足。   被关押这件事本身,消除了受刑的担忧后,没什么能令汪士文小心忌惮。   违海禁一事牵涉进去的人太多,罪责也重,所有人都有默契——说是死,不说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只要口风严实,反而会有自己人护你一把。   要是不互相帮扶,他们这个团伙早就因为内部被抓、互相攻讦玩完了。   到了汪士文这个位置,“朋友”或者说是“盟友”自然有更多。他坚信自己很快就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破地方。   就算有人没抗住,泄了口风,只要没闹到“天上”去,也能再看看各家本事。   相反,通判就没汪士文那么好的心理素质,看到宋宴清走到他牢房前,连忙道:“虎威将军,战况如何了?据传洋州各处都有倭寇侵袭,定是假消息吧?!”   要是消息成真,上头的汪士文再推锅,通判忧心自己的官途将就此断绝、甚至人头落地牵连家小。   他可不似汪士文那般家世优良、在官场关系深厚,又捞得盆满钵满,能够随心重新起复。   宋宴清看他一眼:“真的。”   扫到通判脸色一变,随后接着提步往前,走过三间牢房,敲击汪士文牢房前的栅栏之木。   “请汪大人进里头刑房吧。”   牢房门被打开,有兵卒示意汪士文起身,跟上前方的少年将军。   汪士文从稻草堆里起来,动作淡然地轻拍衣袍,拂去衣上稻草,踏出牢房,不必人再请,从容地跟进刑房。   刑房简陋,只一张长桌,与桌后两张椅子,另墙上、旁侧挂着或摆放着各种刑具。   宋宴清已在桌后落座,见汪士文进来,开口道:“汪大人,我私审你,想来你心中定然不服。但如今倭寇横行,于洋州四处劫掠,你就没什么想交待的吗?”   汪士文站得笔直,一手背在身后:“在下一个牢狱之人,有什么可说的?”   “纵是我忧心百姓,想做些什么,还不是无缘无故地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无缘无故?”宋宴清问道,“那便请你解释解释你要提走倭寇俘虏之事吧?最好能让我心服口服。”   汪士文闻言轻哼一声,似是不屑,但心中极其恼怒。   提走倭寇这事儿,干过的不知凡几。不必言说,洋州、包括更多州府官场上下都知道其中意思。   他做此事前,更是给足了宋宴清这位皇子面子。可偏生愣头青不识风趣,冷硬着一张脸,好好一桩美事却不配合。   在官场上最厌烦的便是这些愣头青,有的能解决了解气,有的却不好解决。像宋宴清这等的,便是那最为讨厌的又极难解决的。   汪士文不解释,还反问道:“虎威将军,在下可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不曾。”宋宴清答,“但我等身为朝廷官员,可不是光看面子就能办成事的,得合乎纲常法度。”   汪士文面露不悦,再度反问:“将军是仅凭空想,就臆测在下行了不法之事吗?”   宋宴清没答,定定地看着汪士文,等着听汪士文编。   观汪士文如今淡定的举止,咬死不担事的口风,加上之前收集到的汪士文的处事,能肯定八成问不出什么东西。   但流程上得先问了汪士文,也适当再让拉长的时间给通判一些压迫感。   眼前的汪士文并非此番拷问的重点,且可能是所有人里嘴应当最紧那位。   汪士文没等来否认之词,继续道:“我的心思,一早就与将军明说了,是为了从那些倭寇口中掏出消息,好帮帮将军的海定军。洋州是海定军护卫之州,又何尝不是我的治下。”   他放柔声音,表情亦柔和下来,带着慈善之色:“先前不如此行事,完全是因为没有海定军啊。”   那份演技,倘若不是知道这些家伙的成色,宋宴清都要被骗了去。   宋宴清打断他的假言假语:“那位倭首之弟,已寻到了。”   汪士文面色一变,手小幅度地握了一下,疑惑道:“倭首之弟?什么倭首之弟?”   “巧合是吧?”宋宴清贴心地提出思路。   “当然是巧合,在下怎会认识那等倭人贼子。”汪士文满脸愤然,“将军,你可有实证?若无证据,断不可以此污我清名!”   那倭首之弟,汪士文知道他时便被抓了,对方断不可能知晓后面的事。   宋宴清没学他进来时的淡定模样,反而笑了下:“证据?我很快就会弄到手的。”   汪士文脑海中闪过千头万绪,最后在面上凝成惊恐:“将军欲如何?”   宋宴清:才不告诉你。   少年将军无所谓地挥挥手:“带下去吧,下一个。别让他和其他人接触。”   “是,将军。”   下面的人上前,就要带汪士文下去。   汪士文没能配合,便被强行搀上带走,他扭过头强调:“将军何等贵重人品,难道为了所谓证据,就屈打成招、无中生有,忘却了你口中的纲常法度么?”   激将法,宋宴清懒得再听,直接道:“让他闭嘴。”   一声令下,汪士文又享受到了堵嘴服务,就是有些粗|暴。   手下有人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系统不禁担忧:【宿主,反派角色不利于吸粉啊!而且容易翻车。】   ——“系统你别怕,我们的定位是干好事的那种反派,美强惨你知道吧?”   ——【那我就放心了。】   拉下去汪士文,换上来通判。   宋宴清直直地盯着重头菜,眼神里演出两分揶揄。   通判被看得心中更慌,主动开口:“将军,您要问什么?下官定知无不言。”   宋宴清:“谈谈索要倭寇之由?”   通判继续用前头的话敷衍:“不过是想让府衙老吏帮忙拷问倭寇,逼问消息,助将军抗倭……”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宋宴清道:“如今洋州大乱,我并未令人瞒着,想来你已知晓。”   “下官已知,甚为忧心。”   “其他的你就不知道了。”宋宴清将自己脑中梳理出来的条理一一道出,“你们昔日与倭寇联系,已收集到明证。底下谁与人联络、谁负责给倭寇送东西,谁为此出钱出力,好比那个送锅碗瓢盆的梁老板……,且那个倭首之弟,也抓到了。”   倘若宋宴清全是胡说,通判或许还不信,但自对方口中,竟然还能说出相应的人名,实在恐怖。   宋宴清又道:“最重要的是,洋州乃至军营之地、府衙、各地县衙等全面被倭寇侵袭之事,我已经写了请罪折子,加急直往京城。折子里,一并写明了府衙勾结倭寇、有违海禁、以权谋私的诸项罪责。这件事,你等休想堵在下面、烂在洋州!”   简单一句话,事情要闹很大。朝廷的脸别要了,他们的脸和命也都危险了。   如今的朝局,掌权人的心思可不是他们这一派的。   通判眼球颤动,显然受到巨惊。   “也不知你和汪士文,是要共赴黄泉,还是哪个命更硬些。”   通判:那还用说,他肯定是那个背锅的!命脆的!   他艰难问出口:“将军欲我如何?”   搞定。   其实还没送信出去的宋宴清在心里石头落定。他能想到利用京城那头,实则是方才汪士文那般嘴硬心硬,激出来的法子,此时一试,果然好用。   宋宴清:“交待你知道的重要消息。”   通判只得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往外倒,不过其中言论自然更偏向于他是无辜的,全是被汪士文威胁逼迫如何如何。   他陈述时,旁边有笔吏疯狂记录。   收下一沓纸,又让通判签字画押,证据方才妥当。   宋宴清拍一下通判的肩,安排他下一项任务:“如今洋州危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能不能保全你的家小,就看你怎么做了。”   “将军还要我做什么?”通判哭丧着一张脸,他必然是活不了多久了,能交待也都交待了,还能做什么。   “在巡抚衙门派来靠谱人之前,你就是洋州的代理知府。我会在你身边安好人,仔细看着你的。”   段海等人能接受敌人为“兄弟”,他自能用通判这等人。   宋宴清对通判道:“你不是想当一把手吗?”   通判欲哭不敢哭,心想:那也不是这时候啊。 第120章   虽是安排好了通判,但他一时也不能走,海定军这头还需陶灿跟着他。   一方面如此最为稳妥、另一方面则是陶灿亦可借此机会熟悉“一州之事物”,也是个机会,而作为宋宴清之下的二把手,陶灿忙得很。   光是写下的信件便分了几处,往京里送的须得斟酌词句,务必刺激远在京城的朝堂情绪;往巡抚衙门送的信,写好后决定往后拖延一二,免得出现意外,影响了前面的信件效果;往邻州求救的书函,则得加盖了府衙的印章才更具有效力……   往京里送信的差事,由李福接了去。他这身份可进宫,比起旁人方便太多。   一通安排后,营地中留下的人手勉强够用。   如果还有另外的倭寇人马杀个回马枪,怕是危险得很。又规划一条逃跑之路,家里的“庙”可以不要,“和尚”最为要紧。   宋宴清领着兵马出发前,小马在箭袋里排好箭矢,再递交给亲兵。   亲兵接了,伸出去的手往回一缩,没缩成功,从鼻翼里发出一声——“嗯?”   宋宴清闻声望去,只见小马那双马儿般的大眼之中竟对箭袋有几分不舍。   “松手。”宋宴清伸手,轻轻地敲了下小马的脑袋瓜,“上战场并不是件好事。”   小马再不是宫里的小太监衣裳,穿着普通人的衣服、模样看着也只是个讨喜的小少年。比起从前也长高不少,看着依然单薄瘦小,但体能和武力其实不弱。   他说:“但也不是坏事吧?”   “不然怎么将军想去,展大人、段大人、海定军里人人都想去。要是坏事,恐怕没人想去吧。”   宋宴清想,那是因为不去打仗驱赶倭寇的话,便会有更坏的事。仅说战事本身,绝对不是美事。想来绝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加入一场战争的。   不过转瞬后,望着小马单纯的眼神,宋宴清又自己在心中否定了那话。   大多数人身陷那些大人物的野心、欲望所致使的囹圄之中,根本没有选择权。   战争本身永不止戈,唯有用血与肉浇筑的胜利,方才能换得一段时日的和平与安宁。   宋宴清点了点头:“小马,你说得对。”   “那将军带我去吧?!”小马期待地望着殿下,并为自己列出证据,“我一直跟着训练,眼下可以作为补刀手补列!若是缺人,亦可为刀兵!”   宋宴清笑道:“知道你跟了训练,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我与陶先生都不在,你李哥也出了门,家中怎可再少了你?”   小马接受了这个安排,但还是大声道:“那下回,下回可得带上我!”   “好说好说。”宋宴清并不敢给出明话。   见小马目光真挚,宋宴清临走前又对这小子道:“老这么叫你小马,还真是显得小,不如我给你起个大名?”   小马激动道:“谢殿下赐名!”又立即问,“将军,我的大名叫什么?”   “你姓谢,小马仅作小名,大名的话……叫你千里、不!叫万里吧。”   宋宴清道:“谢万里,比之千里马更胜一筹。”   关于千里马的典故,小马从干哥哥李福那儿学过,知晓千里马指代极其厉害的人才。一个万里的名,比千里更多九个千里,岂不是代表着将军极为看好自己么?   “真好的名儿,以后我就是谢万里。”   跟随宋宴清的亲兵笑着看满怀期待的小少年,调侃一句:“万里,先好好看家啊!”   小马哼哼一声,心中想:他可是将来也要文武双全的人,迟早取代这些在将军身侧护卫的莽夫。   但眼下,谢万里还是只能目送着宋宴清等人乘船离去。   对此,身边人给出理由:你还小。   小马心说:其实将军与他同岁。   不过碍着将军,小马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普遍来讲,人们总是不那么正经相待年岁更小的人。最早时,人们唤殿下小将军,后面才渐渐成了虎威将军,再接着来到洋州,一次次胜利,海定二字方才得以扬名。   如今的海定军众人,通常都会忘却将军年岁甚小的事。   但小马,他谢万里会牢牢记得,两人乃是同岁之人。   只不过将军那般能耐,历经得多,成长得也快,仿佛无所不能。   干哥等宫里的老人,都曾言将军、殿下也有一番平平无奇的过去,除却身份,那时将军与常人无异,或许还更顽劣些。可小马认识将军时,将军就已是让他佩服的“新将军”。   暗中听了多次后,小马发觉了干哥的维护,也一度怀疑其他人的记忆。   人们所知道的、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的,对吧?   反过来作为总被轻视的“小孩”,小马更能体悟到将军的难处与本事。   于众人中,小马开口,督促大家赶紧依照时机干活去。   ***   宋宴清等人乘船而去,先护送通判、陶灿一行抵达州府。   州府另有分驻的兵士、府衙属下衙役帮闲、及各家护卫家丁、历经过训练的成丁,面对敌寇,众志成城,尚未被贪婪的倭寇攻下。   海定军的到来,更是帮助灭火的消防兵,里外夹攻,宋宴清等人到后一个时辰,州府被侵袭的急情就地被灭。   随后众人各司其职忙碌去,消息渠道以州府为中心慢慢搭建起来。   州府安稳下来,宋宴清留下一批人,顺势带走一批人,从内河道转去援助展勇、段海。   府衙之中,通判开始了一把手的有限体验生活,在监管下既忙还得当“师傅”。   陶灿有些心机,也是个狠人,但对官场流程里的细节总归生疏。   不过这些正经事上的麻烦,反而不是最令人烦心的。   通判露了面,且做着知府该做的事,那么知府呢?其他跟着去的人呢?   与之相关者蜂拥而上,险些将府衙的门户都堵住。   知府的家人、幕僚最为便利,住在府衙的后方,可从后堂直入。   当然,他们能到前堂,是因为陶灿听到些消息,点头让通判放人过来,随后他便躲到了屏风后方。   通判心中一时更为愁苦,盼着汪士文的幕僚少说些不能说的。   虎威将军都把兵带到府衙来了,又直接管控,希望汪士文那些幕僚的书不是白读的。   两边见上面,青衣幕僚简单行礼,忍不住问道:“二老爷,敢问我家大人呢?还有那许多人,怎么去了海定军军营后一个都没回来。”   通判两眼空空:“这……”这你还问什么问?   白问。   通判胡乱答道:“虎威将军留他们做客。”再掌握话语主动,“你家大人这几日都见不到人了,衙门里上下一切事务由我暂为代理负责。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青衣幕僚看看这位二老爷,目光往两旁看守的海定军兵士面上扫了一眼,再去瞄屏风处。   他叹息道:“洋州各县皆乱,如此紧要时刻,堂堂父母官却不见踪影?我实不关心其他小事。”   “小的位卑身贱,但既得我家大人看重,也必得为大人谋求一个公道!”   “敢问二老爷,我家大人可是被虎威将军私自关押了?二老爷又为何助纣为虐?”   但凡有法子,通判也不会走上自绝之路。   通判当下亦颓然道:“你要这么想,那便这么想吧。”   青衣幕僚被噎住,面色难看,抱拳行辞礼:“潮涨潮落,洋州水情复杂得很,二老爷莫要坐错了生船。”   说罢他便退了出去。   而后汪士文家眷抓住机会,年逾古稀的老太太都被扶了出来,想要说情放汪士文出来。通判又听了一番哭,将这些家眷打发走。   彻底安静下来,通判看向屏风后方,问道:“先生可满意了?”   陶灿道:“谈何满意,不过是坐看你等能做出什么事来。汪大人这谋士也不甚聪慧,如今洋州已乱,还去送什么杀良冒功的折子,良机已过,还非行错事。”   “不过那诬陷我主杀良冒功的主意真正歹毒,也不知是何人想出来的。”   却原来几日前那场埋伏大胜,那支倭寇里好些人没剃倭人的头,是知府等人刻意为海定军精心挑选的。   引导出那歹毒主意的通判心中一惊,背后冒出冷汗,很快便汗流浃背。   陶灿站起身,窥见他心虚模样,笑着自屏风后重新走出来:“两封折子一前一后送到,那真是有趣。”   一封折子控告宋宴清杀良冒功,降低倭寇存在感、风险性;可另一封却是倭寇疯狂地侵袭全洋州的消息,完全与另一封折子内情背道而驰,想想也知道是有小人作祟。   通判望着他那丑到恐怖的笑容,心里打了个寒碜。   有趣?怕是在朝堂闹出大笑话、死得更惨才是!   真不知道虎威将军从哪儿寻来这么个瘆人的恶鬼充当门下。   通判小心道:“据说还牵扯了几个家世好的。”   “哪几个?”陶灿追问起来,又冷下声补一句,“可别耍心眼,漏了重要消息。”   “不敢欺瞒虎威将军,亦不敢欺瞒先生。”通判将先前没说的事儿,又倒腾出来一波。   ***   宋宴清于洋州各地奔波忙碌之时,这些折子信件沿着官道送出去。   最快收到信的是邻居州府,不过不可能立即来人援助。   下一处,是巡抚衙门,离得亦不远。但送到时,巡抚衙门绝对拦不住去往京城的李福一行。   最后,方才是山高皇帝远的京城。   先送到宴海波面前的是关于杀良冒功的折子,看得几位同处大事的臣子们面露讶色,讨论起此事的真假来。   但没过多久,宴海波还不曾开口,就收到了第二封信——洋州大乱。   “倭寇竟如此嚣张?” 第121章   意识到洋州之事紧急重大,宴海波立即急声道:“快去,请娘娘过来。”   “对了,还有顾千岁,再去一个!”   一州之地大也有限,洋州也更非那最重要之地,事态之所以严重全在一个“脸面”上。   人活一张脸,国家和朝堂也如此。与常人不同的是,对国家、朝堂来说“脸面”背后所代表的意味更多、也更为重大。   四方皆觊觎沃土之敌,倭寇都可以凌虐洋州,其他地界又如何威慑?   宴海波脑中闪过的第一想法就是狠狠收拾倭寇!   但随后人聚得更多,诸多问题也在激烈地讨论中陈述出来,最关键的落到一个字上——钱。   有没有钱是一个问题。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没钱也要再挤挤,多少有些。   可日子都快到年尾了,为此挪出多少钱又是一个问题,那决定了反击战的规模。   户部尚书摆出家底,不过是复述了一遍“家境艰难”四字而已。   随后性价比的话题,击溃在地方风风火火干了十多年的宴海波那一举击溃倭寇的念头。   但一时不成,慢慢来还不成么?事情总要做的。   宴海波朗声道:“洋州百姓此时身在水火,我等如何只说朝局的困难,却不想想那几十万百姓?邻近州府调动军力,运送粮草军需,赈民粮食等,诸事我们都要去做。”   “要想办得好,难。可我等在此地,正为克难兴国而来。”   老实讲,这位丞相大抵是目前以来最没文臣模样的丞相,回京都许久了,也还黑着一张脸,吃穿用都简朴,不似文人才子们讲究得很。但那股子带着莽气的正气,恰是他们读书时的书生气。   王兰君听着,只觉二十多载恍惚倒退,眼前的宴海波又成了当年的探花郎。   当朝也有探花选个好看的说法,可那一任,状元与榜眼反倒在容貌、文章上都更具文华才气。   皇帝宋齐光选出一甲后,曾私下与她笑说:“朕偏要点那个黑炭头当探花,破破他们默认的规矩。写在圣旨上的,方才叫规矩!”   王兰君眨眨眼,望着眼前的臣子们,出声道:“就依宴相所言,先救洋州,后驱倭寇。若有难处,可缓缓而行。”   她拿起众人忽视的第一封折子:“看这折子,杀倭也不是那天大的难事。”   “将海定军的军眷一并算上,不过二千人。可算上前前后后的斩杀,杀倭、俘虏之人数,也已近两千之数。”   高位上的皇后发出一声嗤笑,随后笑着问道:“诸位怕什么呢?难不成还为倭寇担心不成。”   似是玩笑之语,但绝大部分人都知道绝非玩笑之语。   王兰君这一番话,压下六部里的南地声音,连那质疑宋宴清杀良冒功的话都不再冒出来。   明面上,谁敢沾染上跟倭寇一体的干系。   宴海波见状推快节奏,定下方向和大略计划。   忙至半下午,宴海波于突然袭来的饥饿里弓下腰,缓过劲再起身,望着墙上的全国地图眉头紧皱,半响未语。   帝王的任性放纵,致使南方之遗祸无穷啊。   ***   什么天下、南方,洋州的人是顾不上的。   百姓们或忙着反抗、或悲痛和哭泣、或是如田鼠般仓皇地躲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去……   海定军的兵士更顾不上,连宋宴清都换下了他的宝剑,无他,杀倭杀得钝了刃。   还好洋州府衙没出岔子,巡抚派来的代管一心干实事,与通判将整个洋州财力物力调动起来,投入进这一场抗倭大战。   邻州的兵马很快赶来,可他们战斗能力实在有限,有的装备居然比宋宴清东拼西凑的队伍更难看。宋宴清干脆让陶灿把从倭寇那边收缴的调出来,一时还叫倭寇摸不着头脑,险些认错人,闹出几次笑话。   朝廷的调令来得快,督促旁边州府出力,不过更多的东西就慢些,期间还险些出现军粮不够的事。不待从别处运过去,当地百姓在一日之内主动凑够了七日的军粮。   整体的战线拉得很长,凌乱地分布在洋州的疆域之上。   大部分滞留的倭寇都会在战后退走,而剩余部分则在逐渐收拢的战局之中反过来变成“猎物”,被海定军和多支友军围住。   宋宴清带着人,在山林的小溪边,将最后一支人数过五十的一股倭贼围住,或杀或抓。至此,时长持续了两个多月的反击清扫战终于接近尾声。   “回将军,已确认,除了俘虏外,其他倭贼都死了。”   “歇歇吧。”   宋宴清看着疲倦的众人,出声让众人都歇息一会,恢复一下体力。   兵士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人是臭的,衣服是脏的,除了那些还得看管俘虏的,其他大部分都一屁股坐在地上。往旁边一看,将军也不过是比他们多靠了棵树。   “累死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支倭贼了吗?”   “应该是了吧。不是也无妨,眼下可是我们人多!我正好还想多杀几个倭寇。”   “肯定还有零散的倭寇逃窜到小地方,由底下的兄弟们负责。”   宋宴清放空了什么脑子,什么也没想,只有耳朵本能地上警醒着,倘若有敌偷袭,他定能第一个发现。   跟着他,手下这群兵都乐意,安全系数高。   累了些,可立功也多。眼下积攒的军功,短的好处有回头分发的奖赏,远了更可用来减免家中徭役。这些都是官府明文发布的公告内容。   一时间,又有人小声嘀咕起来,能分多少赏。   勇锐之兵,当闻战则喜。客观来说,海定军已然练成了样子。   宋宴清歇了会,脑子从厮杀中缓过神,望向这群想法单纯的兵士。   日后,这批老兵就是“教官”,将会带领出更多的海定军,去完成圣旨上那养兵击溃倭寇的旨意。   因为没钱,朝堂方面的决策也拉长了“抗倭”的战线,打算让海定军继续努力、练出精兵来。一方面拉长战线可以将经济压力分摊开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海定军性价比高。   第一次听陶灿分析出第二个原因,宋宴清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性价比?   国家大事,你跟我谈性价比。   随后宋宴清还问陶灿:“不会养兵养着养着,还缺我的银子吧?”   “明面上的应当不会,宴相颇有经济之才,若非有他,朝中连这次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但将军想想我们现在养兵花的钱,上头拨下来的那些钱粮定然是不够用的。”   那之后宋宴清整个人就成了“搞钱”的模样,并且打算多抓些倭寇,给海定军的生产大业当苦力。   休息一阵,体力恢复,宋宴清爬起来:“带上俘虏回去吧。小心些,别叫他们挣脱、跑了伤人。”   “将军放心吧,我们的绳子连手掌都绑。”   带着俘虏出了林子,再往河岸去,乘船往两处走,部分兵士们带着俘虏回营地,宋宴清则往府衙去。   战事差不多结尾,可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忙。   官员往下得统计损失、并且考虑下面百姓诸事;往上要和朝堂交差,解释倭寇侵袭之事。   宋宴清也有新的差事——回京述职。   在回京之前,必须得先把洋州这一摊子事弄清楚,方才能放心回去。   到府衙见着陶灿,先得了个好消息。   “将军,案子钦使已经办成了铁案,查明汪士文等的错处和诸多失职,而将军临急应变有勇有谋,不仅无过,还大大有功,那位钦使还在折子里为大人请功了。”   宋宴清奇怪:“你怎么知道他的折子上写了什么?”   “有人特意找我去看的。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结果,好叫这事就此平歇。”   和倭寇纠缠之事,难道还只洋州一个地方?多少用倭寇、养倭寇、装倭寇的,数之不尽……   少年略带嘲讽地开口:“倒是舍得,一个知府,官阶也不低了。别提还有那几个有为青年呢。”   “那几个……”陶灿道,“他们摘了出去,得了一个罢官永不录用的下场。”   “要不是通判这条路走通了,我们又有兵,说不定反过来被解决的还是我们。”   陶灿苦笑,又道:“后日监斩汪士文,钦使邀大人去监刑。”   宋宴清:“杀人我还没杀够么?整整两个月,他们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陶灿无奈低唤:“将军。”   “叫段——”宋宴清想到底下两员猛将也累惨了,改口道,“底下随意拉个人不成吗?”   “不成,我官职就不够,下面的人自然更不够格。”陶灿督促道,“我们远在洋州,和京里来的钦使打好关系,对将军来说大有裨益。”   “好吧好吧,我去就是。”   宋宴清这一觉睡到了后日,爬起来看了个砍头,接着就与京城来的钦使相约酒楼喝茶吃饭。   看两人的胃口,谁也想不到他们刚刚做了什么又看了什么。   随后再过上一阵,踏上回京的航程。   钦使的船只在前,宋宴清的船在后面,再往后的船上还关押了罪臣和一些倭寇俘虏。   首罪者汪士文人头落地,以抚洋州人心,通判则被随船羁押,等着回京再处置。而俘虏中,更有引发这次战事的倭首之弟,查明在倭国里身份不低。   随着船晃荡了一日,通判被从暗无天日的小牢房中提出来。   “将军要见你。”   通判随着这兵士走,走出底下船舱时天光入目,一时甚是刺眼。   习惯后,再往上,他便望见了换上了一身蓝衣的少年将军。那许是件普通的蓝衣,并无绸缎的丝滑与光亮,可恰能反衬少年人的风采,连带着少年手中的信纸也铺满了自苍穹洒落的和煦天光。   通判束手走近:“罪臣已知,不知将军唤我何事?”   宋宴清将信纸收入信封内:“你坐。看陶灿信上谈起你,想与你聊几句。”   一旁展勇、段海都在,另还有几个有功文吏,小马也睁大了眼。   通判总觉得自己像那被看笑话的人,可明面上他们又待自己还算客气,目光中并无嘲笑之意,顶多段海面露不喜,小孩则目带嫌恶。   他心中感慨,能见一回外头的光,竟是多亏了那丑陶人的信。   问的当然多是官场和通判自身的见闻,聊了会,宋宴清问道:“依陶灿所言,你一早也并非如此,缘何变了?”   “罪臣来时,洋州乃至东南便是如此。若不从众,不是回家种田、就是土埋黄泉。我不愿脱身,然而身在污浊之海,哪有清流可存。”   “倒是我好奇得很,将军怎么知道那么多秘事?”   宋宴清答他:“你竟不知?我杀倭寇,民间爱我者众。”   他是第二个言谈自己错有错因的人,但宋宴清并不同情他们。   闻言通判先愣,后笑出泪来。   他猛地站起来,身子往前,欲要跳入宽阔大河。   段海一把拉住他,断了他投河之念。   宋宴清:“送他回去吧。” 第122章   十分巧合,系统的声音在此时于宋宴清脑海中响起。   【叮!恭喜宿主所获粉丝值总额达到1000W!撒花~】   五线五百万粉丝值的标准,在宋宴清满洋州奔波不停、驱赶倭寇时便已完成,系统为此发放了关于专业能力的感悟包作为奖励。   专业能力听起来很厉害,奈何宋宴清一早是个偶像明星,且系统局限于时代,没有他的新职业【演员】的相关数据,专业能力感悟包无法切换成演员的,简单来说就相当于拿了个听歌看舞的软件包,仅限娱乐。   【三线的标准是2000W粉丝值,以这个涨幅,我们达到三线指日可待,宿主请继续加油吧!】   ——“同喜同喜,系统,再看一眼基础身体属性数据吧。”   系统列出一行信息:【力量:82、柔韧:80、敏捷:91、体力:80。】   【鉴于宿主的年龄和身体状态,目前各项已为宿主所能承受的最大数值,故加点功能暂时关闭,重启时会通知宿主。】   ——“我知道的,系统你已经提醒了三次。我不会强启的,你放心。”   考虑到不同宿主进度条会不一样,系统拥有权限为宿主身体考虑关闭一些功能,但系统的运行机制更赋予了宿主“疯狂一把”的自主权利。   如果任务都难以完成,那在意身体的后续也没意义,毕竟根本活不到那时候。   但对宋宴清来说,穿越一载有余,一早让宋宴清和系统苦恼的涨粉艰难的问题早已解决,不信去看他账面上的千万“巨款”。   如此下去,似乎完成变成巨星的任务可能性也很高,所以系统十分乐观。   可宋宴清知道,后续他的影响力不会像在洋州一般迅速扩大,而是以洋州为中心点,往整个东南辐射,有所局限。   要想深度开发东南区域的粉丝,海定军就必须得打出强势作风来,最好能将倭寇一波清扫。除此之外,时间上也必须得抓紧,得加速这个过程才保险,不能去卡五年的最后死线,毕竟赶不完工是真会死。   加速等于消耗更多的钱,想到后面船舱里带的玻璃制品,还有自己脑子里的许多点子,他自信钱应当不是难事。   宋宴清凝望着海面,没再作言语,而身旁安静得很,众人皆闭口。   当老大的好处之一,发呆思考也没人打扰。   1000W的另一种展示方式更为真实,在海定军的军营码头,一艘小船靠岸。   码头处再次确认过这几位老乡的身份,有人领着去督军府。   小船上的几人,是来自洋州各县的老乡,划重点:他们是不同县的线人代表。   此次前来,便是听闻了虎威将军归京的消息,可凭他们有限的渠道,却打听不到京里的意思,不知宋宴清这一走之后的事……   他们顺利见到海定军中另一位虚职千夫长,实际上这位千夫长在段海手下带二百五十人。   一老乡面色担忧地开口:“老朽等人听闻虎威将军归京,不知还回不回洋州啊?不会就此留在京里,或者调去别的地方吧?咱洋州可离不了将军啊!东南亦离不了将军!”   那千夫长听了笑一声:“老人家你莫忧心,将军此次只是押送罪臣归京述职,这一任还没干完呢,两年后你再担心也不迟。”   另一人瞪大眼:“当、当真?”   千夫长笑着,无奈摊手:“我骗你们有何好处?”   “不信的话,我带你们去见陶先生。将军叫他军师,这回归京却没将人带上,心腹都留着,怎会一去不归。”   千夫长正好有事要寻陶灿,顺便带了这几位老乡去见陶灿。   将事情一说,陶灿瞪一眼被将军带坏的兵,对几人道:“没错,陶某忝为军师。我既还在,诸位可放宽心,将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如此,那份担忧才彻底消失。   ***   大河之上,宋宴清提过一回通判,后面没再捞人闲聊。   在船上待久了无趣,众人少不得寻些事解闷子。   从简单的投壶、看书、晒太阳,到更离谱的于行船上钓鱼,主打一个愿者也上不了钩。   玩完了这些,宋宴清又想着精进一下自己的控船技术。   前后的船都老实地拉长了距离,给将军一些发挥的空间。   只见船儿偶尔时而歪扭,幸好前方有船领航,怎么都不会出大错,不至于走了一半,把主将给丢了。   宋宴清玩了几日船后,意外地发现手下竟赌起了钱。   知道这事,宋宴清求证一番,训了段海、展勇一顿,也问清由来——骰子来自前面的钦使船。   从前海定军可没赌这毛病,穷得叮当响,军中也有明律规定,自不会冒犯军规。   这回碰见钦使船上那些京城来的,在码头停驻时对方好心分了些骰子,又无聊,想着并不是在军中,就兴起了一股小赌之风。   搞清楚后,宋宴清带着人溜达到赌|博现场   一个较为宽大的船舱,里里外外挤着好些人,还挺热闹地分开几处,像是开了好几桌。   见到宋宴清板着脸出现,众兵士心中一颤,空气呈现一种诡异的安静,好比班主任或者教导主任出现了一样。   很快有人问“将军好”,又解释道:“将军,眼下不是不在军营里嘛,兄弟们打发一下时间。”   有一桌有个顶着墨水画了王八的脸,回头讪笑:“将军,我们这几人只玩贴纸画脸。”   严格来说,他们的行为并不算冒犯军规。宋宴清一早也说——途中就当放假,大家松快松快。   但赌博这些陋习,宋宴清觉得万不能在军营里流传。   他当下没笑,也不是很生气,淡淡地回应那个脸上画了王八的兵:“那看来你的手气、赌技都不行,要不将军帮帮你?”   这话一出来,没心眼的就笑了,热情地招呼宋宴清一道玩。   宋宴清被逗笑了一下,走到贴纸这桌。   有人给他让位,但宋宴清没坐,反按下对方肩膀:“我不赌的,就站在一边,给你出主意。”   有宋宴清在,旁边几桌瞬时空了,大家都凑到这边来看他这个将军的热闹。   唐小猫也在这回归京的队伍里,因着跟将军有几分亲近,当下小声道:“将军,其实我挺厉害的。”   意思是可以等下听他“偷偷”泄露的答案。   宋宴清笑着扫他一眼,心想:今天就给你们开开眼。   站在殿下身后的李福伸长了脖子,看得十分积极,同时想起他没进七清宫当差前的种种传闻。   据说七殿下穷酸得厉害,借赌钱之名,跑去抢小太监的钱,可怜小太监们哪敢赢他一个主子的钱……   摇骰子的兵重启主持大业,这一桌的几人也都将心神重新投入赌局之中。   如此过了两局,唐小猫成功地发声两次,失败两次,羞红了一张大脸。   到第三局,宋宴清直接报出数来:“两个三,一个五。”   开出结果:两个三,一个五。   再来,还是中中中。   一连十几把下来,宋宴清报出的结果只错漏了两次,仅那两次也中了两个。   恐怖的是,哪怕是有一回两枚骰子叠到一起,宋宴清也能猜出来。   有人报正确答案,其他人还玩什么呢,跟着下就行。   “将军好厉害!”   “这是如何做到的?简直闻所未闻。”   “知道将军耳力好,难道连杯中骰子那一点细微区别都能听出来吗?”   当然不止如此,还要依据那摇骰子的人如何摇,看受力、撞击等多处细微差别。   最最重要的是——钦使船上的人给的骰子有问题,可这群洋州的兵发现不了!   宋宴清可不会告诉他们这些,反而催促那摇骰子的人道:“继续啊。”   “还继续啊?将军。”那人整张脸不是墨就是纸,苦笑道,“有将军在,他们都跟着将军说的数下注,我铁定输。将军,要不换一个人来?”   宋宴清环视一圈,问:“谁来替他?”   还真有勇士敢上,可照样吃瘪,不一会就是一张新的王八脸。如此一来,整个舱内再无一个还觉得赌骰子这件事有趣味,上头的劲头也淡了下去。   唯独宋宴清坚持:“继续啊。”   “继续赌,赌到京城去。这也是军令。”   “啊?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宴清这才哼一声,敲了这呆兵的脑袋:“赌赌赌!就你们这点本事,拼死拼活挣的那点银子够你们输吗?还想不想回家置田地,有银钱孝敬老父母,解决自个儿人生大事、成家立业?!”   “想的话,我就告诉你们——往后只要是我海定军的人,都不许沾这些玩意儿。别谈什么小赌怡情,人家内行比我强得多,有的是法子让你上头、丧失理智,玩得倾家荡产,连全家都赔了。”   “段海、展勇,你二人将所有东西都收了,包括所有的赌资。”   唐小猫脑瓜子嗡嗡的,不为自己的一点铜钱,而是将军那一句——“内行比我强得多”,比将军还强,那得多强?   想明白这点,再看骰子,众人眼神为之一变,恍若看到了毒药。   玩不得!   就是个骗钱的玩意儿。   怪不得前面船上的说下次停船一块儿玩。   收了东西,宋宴清再罚他们读背长文,让这群家伙长够记性。   一直看着的李福茫然地想:那些小太监,能比殿下这赌技强?   他可不信。   殿下曾经的胜利,分明是靠的“实力”!   自此,虎威将军的船上常常传出阵阵读书声,往后带起后面船上不服输的读书声,往前叫钦使小吃一惊。   他曾听闻过虎威将军有带伤好学之名,不想当了武将,还带着一群莽人背文章,果爱读书啊。钦使这种读书人很吃这一口。   随后仿佛很快就到了京城,船只换了车马,宋宴清身边的那些老人也提前被归家的欣喜淹没。   宋宴清心中亦欢喜,虽然他不喜欢“皇宫”,但他喜欢家。   马儿踏进城门,宋宴清骑在马上,绕有兴致地打量着两边街景。   少年目光落到一旁一高一矮两人身边,便像是风一样从马上一跃而下,奔向那二人。   “五哥六哥!你们怎知我今日到?”   宋广明还是像以前一样,快人快语:“你的好六哥咯,几天前听到消息就日日来蹲你。”   宋宴清看向宋曲生,估了一下自己与六哥的身高差,羡慕道:“六哥,许久不见,弟弟好生想念,乍看你竟高了好多好多!”   宋曲生笑笑:“七弟,你也长高了。”   “那是谁没长呢?”宋宴清坏坏地开口。   宋广明跳起来压在这坏小子背上:“我分明也长了!你们两个瞎子。”   三人浅闹了会,都上马回到队伍里,坐在马上聊起来。   宋广明开启话题:“老七,你可算是回来了,兄弟们除了大哥、二哥,就只差你了!”   “大哥二哥怎么还忙着?不是快要成亲了。”宋宴清奇怪。   宋曲生答:“听说兄长们的婚期还没定下具体日子,朝里吵来吵去,急得半死,就是没个结果。如此看,一时没到京城也不急。”   宋宴清笑:“四个赶到一起,够吵十八锅粥的。”   此次宋宴清归京除了述职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已经定下婚事的四位兄长都要赶在今年成亲,聚聚喜气。   这也意味着,宋宴清要一口气往外掏四份“份子钱”。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啊。 第123章   对大皇子、二皇子的迟迟不归,宋广明持不同意见。他笑着道:“正是因为大哥二哥人都没回来,朝中礼部那些人才有闲心吵。”   也是这个理,新郎官人都没回来,感觉也不是特别急的样子。因为日子虽然没定,可其他东西早就开始准备了。   宋曲生听了,正要说话,不想宋宴清和宋广明对视一眼,两人齐声——“五哥说得对。”   宋曲生:……   他满脸无奈:“七弟学就罢了,怎么五哥你也喊自个儿五哥。”   “我也学你啊!”宋广明道,“这样才像,更可见你我兄弟情谊之深,你未出口之言,我亦心中有数。”   这番话叫宋宴清想起太傅耶瀚行刚归京时,用了个小计叫兄弟四人齐齐罚站。   于是他又问道:“四哥呢?他已回京了吧,不知道在忙什么。”   宋广明便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这个小弟弟,笑得意味深长:“刚提过,你又忘了不成,四哥可是要娶妻的人,忙着呢。”   宋曲生说重点:“四哥昨日来了,今日是有事,故而没来接你。”   宋宴清点点头,又听到宋广明小声八卦。   “听说四哥跟未来四嫂吵架了,怕是忙着哄人呢。”   宋宴清好奇地问:“吵什么?”   宋曲生:……“不要在外面说这些。”   “也是也是。”宋宴清认错,“那我们说点能说的。五哥后面怎么少给我写信?”   宋广明难得地不吭声了。   宋曲生道出实情:“五哥是最早回京的那个,至今已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算来正是宋宴清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那之后,他也无心到处写信找兄长们化缘,或是跟“粉丝”联络感情,几乎全身心扑在驱倭一事上。   于是乎,他错过了宋广明辞官不干的消息。   宋宴清既已知道这事,宋广明很快将那股尴尬化解成言语,数落起自己在军队时那个烦人至此的副将。   宋广明又不是宋宴清、宋曲生,没把自己放在“将军”的定位上,在军中更多时候当个“监军”混混日子。   训练队伍、调遣权责什么的,他一概大方地下放给副将,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对这种上司喜欢得很。哪晓得遇到个有能耐还臭脾气头铁的,他不想当将军,副将还催着他认真负责,比他外公、二哥帮忙请的师爷都更尽心尽力……   自认不是将才的宋广明不堪其扰,递上一份辞呈溜了。最主要的是,他也不像老六、老七,宋广明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份差事。   宋广明感慨道:“手下有人说那人心机深沉,是有意要赶我走,我看倒不是,反而真像个愣头愣脑的。可我阿娘、我外公不信啊,回来后挨了不少骂,直至你们陆续回京才消停。”   宋宴清有些同情,要知道没上班前,他五哥可是闫妃和二皇子那一个小家的“开心好宝宝”。可上了班,竟然被嫌弃没本事了。   可时间只过去短短半载,宋广明从前便是如此模样,他并未变坏了,说不定还成长了好些。   一早宋广明给他写信,军营里处处这个娇皇子都不喜欢、都嫌弃,可他还是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写的信里也说过他在那边的军营里做什么,跟他请教……   宋宴清宽慰他:“这差事干得不开心,换下一个。”   宋曲生亦点头:“五哥本不长于兵事,下回寻个更合适你的差事。那个人我们也知道,感觉就是根木头。”   宋广明得到鼓励,兴致勃勃道:“我本来想去礼部,帮兄长们操办大婚,办得和七弟那个百花宴一样叫众人念念不忘,可娘娘和丞相都不允我。”   “婚事,不可当成那等大宴去办吧?”宋曲生震惊。   宋宴清:婚礼策划和晚会,那当然是不一样的!   但他好奇,便问道:“五哥本来有什么想法?”   宋广明:“我的第一个主意,就是让四位兄长一起举办婚事!”   集体婚礼?妙啊。宋宴清点头,表示对他想法的认可。   “我刚说完一句话,就被否了,可惜我后面的种种奇思妙想……”   宋宴清一听,全部都是婚礼搞活,站在纯古代人的角度,还挺新颖有趣。   但社会风气如此,皇家成亲更为严肃的大事,不可能放由宋广明随心折腾。   宋宴清提议:“不如写在你的书中?说不得有人见了,就想仿照你那主意操持婚事。”   说不得后世议论起来,他五哥还能得个花式婚礼始祖之名。   “七弟这法子好,五哥不若试试。”   宋曲生反应照例慢了一拍,但宋广明竟没抢在他前面开口,也没回这句。   偏头去看,才发觉人已入了神,不知想着什么,笑得面色古怪。   宋曲生不放心地吩咐:“看好五哥的马。”   宋宴清扭过头来问:“五哥这就入迷了?”   “其实他知道外界之事,只是忙着捋清、记下他方才脑中闪过的想法,生怕有错漏,等会就好了。”宋曲生回来得早,之前与宋广明相处时候也更多,更清楚他习惯。   不出所料,一会功夫后,宋广明就回神来谢人,一幅恨不得回去立马写上几万字的激动模样。   做好安排,宋宴清一行方才入宫。   七清宫内早就打理妥当,此刻重新迎回主人便仿佛重启了一般,在偌大皇宫里又拥有了它的一抹存在感。   再简朴的宫殿,亦比宋宴清那座督军府体面很多。   “一时间,竟觉得这地方又熟又不熟悉。”宋宴清站在七清宫内,述说着自己心中堪沉奇妙的感受。   “谁还不是呢!我那边变动更大,回来时险些以为自己走错宫殿。”这是宋广明,他走后宫殿内被闫妃大力收拾了一番。   宋曲生也道:“我回来头一日,晚上睡在旧日习惯的床上,好一阵才睡过去。”他的睡眠质量一贯极佳。   坐了会,宋宴清想起自己备下的礼物,让小马从行李中找出来。   礼盒打开,两只“千里眼”呈现在宋广明、宋曲生眼前。   宋广明拿起来把玩一番,调侃道:“南边可真是不缺钱,这东西在京里可贵得很,数量也稀罕。”   比起早玩过千里眼、手里也有的宋广明来说,宋曲生更为喜爱手中宝物。   他赞道:“不愧是战场利器,可远观敌军,先察细微之变。若非太过贵重,给斥候配上亦极好。”   宋广明又反过来调侃宋曲生:“可不止老七你,老六也发达了,他那边也好多稀罕东西。可怜我去那破地方吃了许多苦,回来时都没什么好带的。”   宋宴清和宋曲生对视一眼,二人皆摇头失笑。   他们两去的地方,可是真正会打起来的地方。所谓战争财,是一早就有的词和概念,何况边地接壤外方之地,本就更易有特色产物。   年轻人精力旺盛得可怕,待宋宴清收拾一番,见他不累,宋广明便又提议:“要去后宫吗?我们一道去吧。等见过娘娘和王嫔娘娘,我带你去看嫂子们。”   “成,一道去呗。”宋宴清应下,又打听道,“父皇呢?”   宋曲生:“父皇在京郊的园子里休养,不见人。”   “怎么换了地方,父皇身体如何,可有消息?”人离得远,这些消息宋宴清尚不知晓最新版本。   宋曲生看宋广明一眼,宋广明直接道:“有什么好不能说的,我来。”   “父皇身体就那样,不曾听到什么详细的消息。不过我刚回京后,不久二哥也回来了一趟,训了我好大一顿。随后二哥去了趟龙华殿,父皇便搬去了园子里,也没再让贵妃伴在身侧。”   一听就内有玄机。是什么让皇帝宋齐光决定不再让心爱的贵妃伴驾,搬去京郊的园子休养。   宋宴清想了想,皱眉道:“倒没听说贵妃有事,难不成我消息那么不灵通,路上可什么都不曾听闻。”   倘若贵妃被重罚,在这种太子未定的情形下,必定会有消息外传。   宋广明:“贵妃没出事,只是被禁了足,各项待遇甚至优待依旧。”   他为亲哥哥宋广骏说话:“二哥也不一定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可能只是提了个建议。外头园子漂亮透气,说不得父皇去园子里休养一阵,远离美色,身体还更好些呢。”   “有理,父皇身体一好,或许还能在皇兄们大婚上出现呢。”嘴上可不能当不孝子,宋宴清简单回应一句,便道,“我们这便走吧。”   一直没开口的宋曲生插一句:“要不要干脆叫上三哥、四哥一道?”   听着五哥有去看嫂子们的意思,宋曲生认为叫上两位兄长更合礼数。   宋宴清:“六哥这主意好,一块儿聚聚。”   于是三人又跑去找老三、老四,一道儿凑足了五人。   三皇子宋云志瘦下来许多,只不过生了张圆脸,比之前瞧着更为和善,且比在北地吹糙了脸的四皇子宋怀信还更像是弟弟。   宋宴清少不得夸他三哥一通,再笑宋怀信两句,惹得宋怀信转身就想走,被几个弟弟一齐拉住。   旁边三哥宋云志笑道:“别跑啊,不然等会儿楚小姐要赶我们走。”   宋宴清:“不是听说正吵架,四哥去了才要赶我们吧。要不就让四哥走……”   宋怀信:……“去就去。”   要是不去,他可摸不准这几个兄弟会做出什么事来。弟弟皆不靠谱,三哥更是。   ***   先去的王嫔处,同时遣人往凤仪宫走上一遭,看皇后可是在忙政事,她若是在忙,或许会召宋宴清到前面相见,若是不忙,便去凤仪宫。   再有宫里住着的严、楚二位小姐处,也得送了口信去,看人是否方便。另王谢两位小姐,二人家中在京中有宅院,暂时没入宫。   王嫔一早知道儿子回来,就开始等着了。   见着一串大小伙子,笑得更是高兴。   皇子们愿意跟儿子来她这儿,说明愿意给她儿面子,兄弟们关系处得好。何况一来就是五个,眼下整个皇宫的皇子都在她这儿了!   她高兴道:“有这么多哥哥可真好,一到京里就有人去接宴清,他心里肯定很高兴。”   宋广明立马给她形容宋宴清跳下马时的开心模样,用他的话来说,顶像个没长大的小孩,还真扮起了兄长来。   刚刚被他拉皱了衣袖的宋怀信拆他台:“王嫔娘娘可别信他的,五弟还没七弟稳重呢。”   宋广明:“我哪里不稳重了?”   宋宴清:“稳重稳重,又稳又重。”   胖了些的宋广明祸水东引:“三哥,老七骂你,快骂回去!”   快乐吃糕的宋云志笑笑:“王嫔娘娘见笑了,您也看见了,只我和老六稳重一点。”   宋曲生点头:“嗯,三哥说得对。”   逗得王嫔笑得不敢喝茶,腾出手来拍一下宋宴清:“可不许那么对你哥哥说话。”   宋宴清在阿娘面前唯唯诺诺:“好好好,都听阿娘的。”   宋广明可看出来了,那一下一点儿力儿没用,跟他阿娘以前说要揍他时一样。可现下不一样了,他阿娘长了不少力气。   另外三个没娘的,心里就只有羡慕了。   那一点儿极浅淡的羡慕情绪,宋宴清都没察觉,倒是王嫔敏感地发觉。   她笑着拿出自己新练的花鸟字,一封不像样的字就能逗笑了这群年轻小伙,且还有个共同的先生供他们聊。聊得更多些,谈起耶瀚行的文章,少不得再夸夸宋宴清,王嫔自己也十分满足。   这是她发现的小法子,因为喜欢听人夸儿子,她在后宫用了好些回。   但没关系,这几兄弟没见识,都是头回见! 第124章   一群皇子齐聚,多少会招惹关注,且宋怀信已算是要娶妻的成人,也有些不便。   王嫔常去皇后的凤仪宫里玩,对张力十足的朝堂局势不敢说了如指掌,可心头亦有一番自己的感受,知晓这时候低调最好。   不见一个大婚,光是用什么礼都能炒破头,往后可有的闹腾。   是以虽然想念儿子,但王嫔也没留皇子们太久。   笑着说了会话,下头宫人来禀严、楚两位小姐有空、同时皇后宫里回明日再见宋宴清时,王嫔就抓住机会,让几个皇子一道儿离开。   身在“集体活动”,宋宴清只得跟着起身,走前喊道:“阿娘,我等会回来吃饭!”   王嫔:“好好好,准有你的八大碗饭。”   大肚汉到能吃八碗饭是宋宴清的黑历史,宋广明笑着拖了宋宴清往外走:“走了走了,宋八碗。”   宋八碗理直气壮:“八碗而已,又不多。我可是巨力士,力气大,自然吃得多,巨力士懂不懂?”   宋怀信就看着他们闹,别闹到他身上便是最好的。   只可惜怕是逃不过,接下来去了严、楚两位小姐那儿,他就是等会最显眼的那个。   好在出门历练了这许久,宋怀信悄然摸了下脸。   嗯,果然厚了不少。   走在最后的宋曲生跟着笑了会,慢一拍开口:“有的地方饭碗小,八碗也没几口的,我好像最多吃过十八碗。”   宋广明瞪大眼:“宋十八!”   宋宴清则看着宋广明打量两眼,然后摇头:“平平无奇宋一碗。”   宋广明:……   竟无法反驳。   吃一碗饭的确实多了去了。   ***   别芳园,坐落于御花园旁侧,风景极好,如今暂住进两位娇客。   听闻皇子们要过来,严家小姐还在迟疑,四皇子宋怀信的未婚妻楚彤就应了她有空。   待不解眼神投来,楚彤以问句为解释:“严姐姐,你不认识虎威将军吗?”   严素婕道:“见过的,但不熟。楚妹妹认识?”   楚彤笑着做了个魔术动作:“这个,就是虎威将军当时在百花宴时教我的!明明比我小,还说教了东西就是我师傅了。再者,听了他那么多消息,我好奇得很,今日怎能不见这面。”   屈门楚氏亦是将门,楚彤年少不知事时还有个将军梦呢。入得京来,也一直关注着洋州的驱倭战事。   “当真只是为着这个?”严素婕笑着问她,面上笑意温柔。   见着大美人对自己笑,楚彤又看呆了去。   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遭美色清空了头脑,方才眼里心里就只有这么个大美人。   楚彤又道:“还能有什么?我的大美人,我方才连你都忘啦!”   “祖父曾带着我夜守昙花,等那花开一瞬,我至今还记得昙花之美,不过昙花一现可倾城,姐姐一顾可倾国。”   严素婕又笑了:“可你见着皇后愣神,见着张美人、许美人,还是昨日花园里撞见的三胞胎美人,你都喜欢。”   楚彤尴尬一笑:“爱美之心,我见美人皆有之嘛。不过你当真是最美的那个。”   在楚彤看了一阵美人后,宋怀信带着三个弟弟抵达别芳园。   见面打过招呼,楚彤谈过过去,便问起洋州战事。   谈战事时,她面色肃然,看不出丝毫玩笑之色。   宋宴清也正色道:“海定军已将洋州境内倭寇完全驱了出去,但海岸那么宽,或许不久后又有倭寇偷踪影。都言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便是此理。”   宋怀信看着他模样严肃,更是下意识皱了眉,拍拍他的肩:“今已回来了,七弟当可放松一阵心神。”   “也是,聊些别的吧。”宋广明是个爱热闹的,问道,“别芳园离御花园近,你们可有逛过了?”   严素婕有些拘谨,答道:“逛过好几回,好些别致稀奇的花草,从前不曾见过。”   宋曲生和宋宴清表示:我们没咋看过,要不再出去逛逛。   所有人里只他二人年岁最小,虽然看个头看不太出来,但怎么都要顺着些,于是一行人带着宫人到御花园中散步。   宋广明来得多,说些小时候的窘事,一个人就能活跃气氛。   到了外面,宋怀信与楚彤走着走着便并肩了,宋宴清寻思着四哥“打工”的地方离着楚家算不上远,两人估计早有联系。方才他还看到两人互相偷瞥来着,很有些小年轻谈恋爱的感觉。   严素婕也察觉这点,往前走去,跟上宋宴清三个“小皇子”,将私人空间留与她的小姐妹。   不想一到前面,就听到五皇子说:“严小姐也到前面了,那后面岂不是……”   宋曲生:“五哥,你收敛一点,小心吓着严小姐。”   严素婕笑道:“不会的,我亦好奇。只不过他们谈的是私己之事,纵然很想知道些什么来满足我的好奇心,可也不能偷偷窥探,否则太过失礼。”   窥探心是人人都有的,不然吃瓜界上跳下蹿的猹就不会那么多了。   宋宴清提议道:“要不我们再往前一点儿?”   不然他四哥的恋爱过程可能保密不了。   宋曲生估了一下走出来的距离,给出意见:“再往前走,就显得太刻意了吧。倒不像一伙人,更像是他们单独出来的。”   这也不好。   宋宴清只能刻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同宋广明几人聊些杂七杂八的。   一旁的严素婕多听,偶尔说上几句,不过都在点子上,十分内向娴静的模样。   但一个能主动入宫的未婚女子,细想便能知晓她亦是有主意的,只是少说罢了。   而后方的二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   “我难道说错了,那姓谢的眼睛分明就是长到了天上!”   “话对不对是一回事,那是能随意说的话吗?”宋怀信跟她分析,“一来谢家小姐是二哥的未婚妻,未来是你二嫂,她为长,你多少要给点面子。二来天不天的,在京里当真不能张口就来。”   说到后半句时,宋怀信压低了声音。   楚彤知道这些道理,但亦有自己的道理,她嘀咕道:“我又没当着别人的面说,不是只跟你讲。你都没听完,就要训我,你就有理了?”   宋怀信:“我只说了一句,让你不要那样说人。”   “可是口气很冲!我刚在她那儿受了气,又来受你的气,我就是个受气包是吧?”楚彤气得后悔道,“早知道我就不进来了。”   想到楚彤住进宫里,是为了想瞧瞧自己生长之地,才引发出一串事,宋怀信还说得出什么话来。楚彤说不定连宫里几个大门都没考虑,只想着他在就想住进来瞧瞧罢了。   他无奈道:“对不住,那日是我不好,当弄明白了情况,再好好与你说话。往后我会注意的,等会儿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见宋怀信服软,楚彤也不跟他计较,反而关心地问:“那谢家那边呢?”   “那日我去寻她,是箬竹姐姐给我送来娘娘的赏赐,提到可以进宫住的事。我起了意,答应下来,去问过严家姐姐,想着总不好落下其他两人,才又跑了一遍。”   “哪知道进了谢家的门,话刚说出口就遭了那谢小姐冷嘲暗讽,好像我是什么打秋风的破落户一样,我可是圣旨指给你的!如果不是你,我还乐意呢。”   一早楚彤知晓百花宴是给皇子选人,打的便是放弃牌。后面换成魔术,还是因为她实在音痴得厉害,听了宋宴清的劝。   那个魔术并不出彩,不过平平无奇,一切都是皇帝宋齐光随手点下的缘分。   楚彤又道:“心里头不乐意,我就反说了她几句,她气量小得很,直接就端茶扫客出门。”   这又是宋怀信不知晓的内情了。他在心里记下这事,哼一声道,“不想住进宫里直言拒绝你便是,竟还口出恶言,当真是眼睛长太高了。”   说这话时,他眼睛特意往天上瞥了一眼,逗得楚彤笑:“你自己就能说了?不讲理!你也不许说。”   楚彤记着正事,笑过又认真地问:“你还没说,那边怎么办呢?我不会给你惹祸了吧。”   宋怀信跟她提过,他在宫中境况并不好,没有母家,也不得圣上青眼……听起来怪像个小可怜的,好像一叶浮萍。   宋怀信哪里知道讲明自己的状况,会引出如此多的怜爱。   他安抚楚彤道:“谢家与她是两桩事,不用怕。你能让自己不受欺负,这样很好。”   他隐忍惯了,遇事总是想很多,有时还羡慕楚彤这份“冲动的胆气”。   宋怀信还有些自责:“是我没本事,叫你被人看不起。”   楚彤:?   “你才多大?”   楚彤连忙安慰他,连她爹说宋怀信人很不错的家庭内部消息都抖落出来。   随后宋怀信也将那日自己失言的原因道来,他们说话时他正当差,身后跟着禁卫军的人。   换句话说,那皆是天子耳目。   楚彤当下也明白过来,是她说话的场合不对,想与他道歉,却又被宋怀信打断,他认为是他的错责。   道歉来道歉去简直没完,楚彤便干脆抓住前面的话:“不是要带去别的地方?快走吧。”   宋怀信点点头,带着楚彤往前走,对宋宴清等人提议,去演武场和上书房等地方看看。   众人没有反对的,便往旧地走。   演武场有许多兵器,楚彤基本都认识,说得头头是道,还能耍上几招。   宋广明在一旁喊好,宋宴清和宋曲生则跑进演武堂,对里面挂着的地图评头论足,地图都过时了也没换。   上书房地方其实不大,此时看着仿佛更显逼仄。   宋怀信感慨:“以前总觉得这条路也不短,上书房也很大。”楚彤跟他一道儿看银杏树,然后小声问他悄悄话,是不是他提起过的那一棵。   在外面能看到小书房里面,严素婕抱了本孤品书,看得入神。   宋宴清几个也在找书看,宋广明嘚瑟地指点两个弟弟要寻的书在哪儿。   他这两个月可常常回来看书,甚至比从前更爱看书了,而且看的书籍类型也更为广泛,不再只局限于话本、游记等杂书。   上书房的洒扫宫人也觉得热闹,好像回到了一年多之前,那时候上书房几乎日日都是如此。   在这头看了会书,几人又往另一边去,竟然撞见了同样在看书的宋云志。   宋云志笑呵呵地带着没到这边读书的四个弟弟,以及严素婕、楚彤二人逛了一番。   当初调侃自己是上小班的宋宴清:可算是逛到“大班”来了!   可惜他再不是要那个上学的人了。   逛完这两处,其他多是打发时间的地方,是兄弟之间的回忆。时候也不早,闲逛小分队就此解散。   宋宴清回到七清宫,准备换身衣服带上礼物再去后宫,却发现方才分开各自回宫的宋怀信居然又出现在他面前。   宋宴清惊讶地问:“四哥,你怎么在我这儿?”   宋怀信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他叹气道:“我来讨人嫌,啰嗦两句。”   “怎么了?”宋宴清坐到他旁边,感觉是正事。   “我听着五弟六弟提了几句千里眼的事。你当知晓朝中的意思,是打算给海定军扩充兵力,如此你手中兵权将会扩大,加上七弟向来名声好,如今朝中正借我等皇子大婚暗中争吵,我恐你一时不慎,太惹人眼。”   宋宴清本来想说就洋州那个地方哪值得忌惮,可话到嘴边自己吞回去。   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把他拖进现在这趟浑水,可麻烦得很。   “多谢四哥,你提醒的是。”   宋怀信又道:“是不是怪扫兴的,你回来正好能松快一二,却跟你说这个。”   “四哥说的什么话,弟弟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你来得正好,我才送出去两个千里眼,尚未酿成大错,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宋宴清笑着道:“四哥连心上人都不送,就因为想着我这事,改日我要给你和楚姐姐送份大礼!”   宋怀信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七弟,千里眼还有吗?”   宋宴清:?   不对劲,话题转得不像他四哥。   宋怀信:“四哥也想要个玩玩。”   看穿一切的宋宴清故意道:“四哥不像爱玩的人啊。”   宋怀信一张厚了的脸红了点:“她是。”   “好好好,给双份。”看戏成功的宋宴清很好说话。 第125章   宋怀信离开时,七弟命人将东西送上,效率快得叫他误以为自己是特意跑到七弟这儿来讨东西的,哭笑不得。   “先前找过一遍,再拿出来也快。”宋宴清解释一句,笑着送他离去时问,“四哥接下来在哪儿当差,可有消息?”   宋怀信上一份差事是去北地筹粮,眼下战事已歇,他回京成婚,回来前便已有人接手他的差事,想来今后另有安排。   对此宋怀信摇摇头:“尚未有消息。不过去哪儿都行,像你和六弟一般远些也无妨。”   只消不是在京城,纵是忙些心中也更安定,而非像现在这般,仿佛风雨欲来却又不知何时来、更不知道这场风雨、满天的乌黑云聚会持续到何时。   “祝四哥如愿,弟弟还有事,就不送四哥了。”   “不必你送。”   兄弟二人就此分开,宋宴清却没立时就往后宫走,而是连忙让李福赶急出宫。   当夜李福若是回不来,就歇在外头。不然明儿一早,宋宴清原本备好那些东西就要往宫里送,其中有些玻璃制品,十分吸人眼球,不利当下低调。   如今经了宋怀信提醒,宋宴清决定将招眼的东西都留下,尽量不出风头。至于卖玻璃的事,稍缓便是。   看着李福离开,宋宴清才动身去王嫔处。   ***   饭食早就备下,待宋宴清一到,好菜就一道道上来。   宋宴清许久不吃宫廷膳食,见着各样美食胃口大开。   看得王嫔好生心疼:“慢些吃,在外头是不是苦得很?你从小就长在宫里,哪里知道外头过的什么日子。”   宋宴清:“阿娘,你儿子我可是将军。只听过小兵吃不饱的,可听说过当将军的挨饿?当然了,我的兵肯定能吃饱。”   “那也不比京里。”王嫔肯定道,“不然你哪有这么馋?”   “饿了而已,阿娘你也吃。”宋宴清打量她,用公筷夹些王嫔爱吃的到她碗中,“怎么看着还瘦了?你当多吃些。”   一筷筷都是自己喜欢的,等王乐呵地笑完,碗里已经堆高了,吓得她连忙道:“行了行了,你娘可不是你这样的半大小子,我胃口小。”   宋宴清则笑道:“也不能太小。”   没管什么饭不语,私下里,宋宴清一边吃饭,一边同王嫔说起话来。   待吃完饭,漱过口,话更是停不下来。   有些是信里面提到过的,有些是信中不曾写到的,细碎的身边眼前事,但说起来两人都能听得懂,是因为不曾断了联系,更没少过对彼此的关心。   当然,王嫔也知道更多是儿子在迁就自己。   他在外头闯荡,见过的事多得很,哪会桩桩都是有趣讨她开心的,只是儿子会挑着话说给她听罢了。   王嫔听着他说,面上笑吟吟的:“今天可累了吧,要不躺下,阿娘给你梳梳头。”   梳头活络头上的筋脉,宋宴清记忆里也有这项活动,只是不太真切。   他在窗边的塌上躺下,特意往下坐,头才不会整个儿如破土的笋子一般冲出去。   王嫔看笑了:“我儿真真是长大了。”   宋宴清没吭声,心里却想,是没长大好还是长大好。又觉得实在太幼稚,自己笑起来。   王嫔:“舒服哦?是好舒服的。”这句话带着她的一点儿乡音。   宋宴清听着,问起她的老家来。   “我眼下能出宫,说不得下次回洋州还会路过,可以代阿娘去瞧瞧。”   “不必了,不要叫他们知道你和我的好。”王嫔想着自己过去的家人叹气道,“我阿娘早就没了,余下的父兄要是认识你,他们少不得要占你便宜,说不得还会仗着你的身份干些跋扈事。”   宋宴清听着她句句为自己考量:“等几年安定下来,我要去看看。”   又说,“阿娘眼下知道的可真多,想得长远。”   王嫔就把她听到的那些故事说出来,有京城里某个官员的因为管束不好家人被弹劾、丢失了好不容易爬上去的官职;还有因为妻妾相争,弄得富商父母不喜,从而错失家财的……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了那许多的八卦,还从中悟出道理。   不过看王嫔谈起这些时双眼发亮,手上动作都停了,宋宴清就知晓——这是真喜欢。   看来改天得找五哥多借些书单。   不过也不能太多,容易引发熬夜症状。未成年人不许熬夜,成年人也最好不熬夜。   随后王嫔又说起宫里的新人,严、楚两位小姐来。   “阿娘瞧着都好,一个文静,一个活泼,但人都不坏,对宫里的小丫头、小太监也都是和和气气的。”   因着严素婕是大哥宋承宇的未婚妻,将来身上可能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宋宴清特意问起她的事来:“那位严小姐,阿娘还看出些什么?”   王嫔低头看了看儿子,见他面上表情没什么特别的才松口气。   那位严小姐只样貌上可跟贵妃有得一比,只不如贵妃那般从容大气,但同样是她见过极其好看的女人之一。   要是儿子见色起意,看上了嫂子,那可不得了!   王嫔将那本来到了嘴边的“不知道你将来娶个什么样的”吞进肚子里,回答道:“那位严小姐据说因为长得太好了,不怎么出门的,见着的人少,很多普通人都知道的东西她可能不太了解,奇怪又好笑。但她人还是很聪明的,考虑也比楚小姐周全……”   “身子骨自然不比将门出身的楚小姐,但也不差,看着很是康健。平常定有养好身子,走上许久也不劳累。”   王嫔只见过对方两面,有一回还是在御花园,好些都是听下面人讲的。   不过皇宫就这么一个圈,又常常没什么事,消息传得格外快,她知道的已经不少了。   宋宴清听完,大抵能够刻画出严素婕的个人画像来,知道这位严小姐和严家人有脑子就能放心了。   在“太子选秀”中,大哥宋承宇的这位妻子能带来的助力,明显不比谢家那位能给二皇子宋广骏带来的助力多,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但不靠谱的皇帝挑好了人,底下皇子没有挑挑拣拣的能力。   便是能干些“暗杀未婚妻”的事,宋齐光也可以再来一个。何况宋宴清也不觉得宋承宇能干出那等事来。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大哥宋承宇必定会娶严素婕。   助力不成,不拖后腿也不错。   反正在这场“选秀”中,宋承宇的先天优势本就极多,宋齐光只是强行为宋广骏平衡了一把。   而竞争,客观来说也不全是坏事。   宋宴清因为想事沉默时,王嫔正看着他,琢磨这小子心里想着什么。   她用眼神暗示宫人远些,接着小声道:“清儿,你可别掺和进去你大哥二哥的事!你近来低调些,不许惹事知道吗?”   四哥之后,又一个劝低调的。宋宴清:……“阿娘,我看着那么像是爱惹事的吗?”   王嫔满脸的“你还有脸问”,弄得宋宴清开始回忆,接着自我反省。   好像、好像还真是。   “我这回肯定低调。”宋宴清作出保证。   不太放心的王嫔叮嘱道:“不要跟人赌钱玩;不要唱曲儿、唱戏、当乐工;不要跟别人比试、少管闲事、不要杀人……”   宋宴清越听越不对劲:“娘,你是亲娘吧?”   他在外风评可好得很,大好人一个。   换来一个敲头。   “哪件你没干过?”   宋宴清:……好吧,确实都算干过。   王嫔又道:“不过阿娘知道你心肠很好,只是贪玩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已经长大了,有大本事,想来也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阿娘没太多见识,啰嗦几句,你不要嫌阿娘烦。”   “好了。你起来,阿娘给你束上发,你回去睡一大觉、好好休息。”   “阿娘,我还小呢!才十几岁。”   王嫔连连点头:“不错,对外就这么说,你还小呢,有事也找不着你这个小儿子。”   宋宴清大抵能理解,但出门太久脑子已经对不上很久之前的儿设,选择放弃挣扎。   反正变成啥样,妈妈都会爱你。   ***   翌日,宋宴清见到了另一个“妈妈”。   皇后抽出空来,见了见离京许久的小皇子。   她关心国家大事,与宋宴清聊的是洋州、是东南、是海定军,最后才轮到宋宴清自己的小事,说起他初入督军府的穷困、谈及四处化缘的信。   王兰君皱着眉、颇有些怜惜地望着他道:“你随后回洋州也不容易,南边的乱摊子没想到要你去先收拾一番,你有难处,尽可往朝中递送折子。”   “宴相打算用海禁钓鱼,可人心复杂、如今南边的局势也是一团乱麻,亦不清楚最终能否推动。你要是实在干不下去,叫那些人弄烦了,跑回京来也无妨。”   宋宴清消化掉可以随便跑路的宽容,震惊道:“娘娘,朝廷有开海禁的打算?”   王兰君眨了一下眼,好笑地看着少年人:“事情是要看着办的,到那个时候如果真能办下去,开海禁就不是坏事,那就办了。办不下去,也不好违君令啊。”   宋宴清:画饼时权利无限,办事时权利有限是吧。   学会了,学会了。   王兰君又道:“此事明日宴相就会当堂提出,不如你过两日再去上朝,正好倒催礼部那群人将你兄长们大婚的日子定下来。”   宋宴清脑子转得不慢:“大哥二哥就快回来了?”   不然也不必急着定日子。   王兰君肯定点头,笑着道:“跟你阿娘一样聪明,我谈起你一点儿消息,王嫔就能猜到你要回来了。”   宋宴清发誓,他绝对在皇后眼里看到了“笑话”的意思。   为了证明阿娘和他的智商,宋宴清决定给皇后一点小小的震撼。 第126章   宋宴清郑重地开口:“娘娘,儿臣有要事禀告。”   “何事?你且道来。”   “娘娘当知倭乱之前,先洋州知府汪士文等人,以计诱海定军出兵击败一支倭寇。”   “海定军于那场战事之中,俘虏了好些倭寇。随后才倭寇与汪士文联系,想要其中一人,加之利益所向,引发洋州乱局。”   王兰君:“责任只在贼寇,不在你军。”   “多谢娘娘宽慰,但宴清要说的是剩下那些倭寇。”宋宴清道,“军中没处死他们,反而留了下来去造玻璃。”   “西洋来的许多玩意儿都是玻璃所造,照人纤毫毕现的西洋镜子、以及能放大东西的显微镜、用于战事的千里眼等等……”   此时的显微镜便是“放大镜”,尚未到真正显微的程度。   王兰君听着,望向一旁:“虹芳,我记得先前工部试着做过玻璃,后续如何?”   “回娘娘,虹芳依稀记得造价过高、且产不出西洋来的那么好的玻璃,后来还伤了人,加上各处都要忙,朝中就叫停了工部。”   皇后看向宋宴清:“你既然开口,想来是做出了东西?”   “娘娘猜得真准。”宋宴清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玻璃小鸟。   玻璃小鸟憨态可掬,尾羽却又多几分灵巧俏皮,身、背、股处着色为过渡性的蓝,腹部是透亮的玻璃质地。瞧着简单,但里头不知消耗了多少心力,亦历经千万次尝试。   虹芳将这只玻璃小鸟呈送到王兰君面前。   皇后王兰君鉴赏一番:“瞧着比西洋来得还更精巧讨喜,想必你费心不少。”   但也能挑出毛病,皇后问宋宴清:“有颜色处,里面是否如这小鸟腹部一般透亮明澈;这小鸟做起来要耗费多少人力,多少时日可出如此一只?”   “娘娘慧眼如炬,所问皆为关键。”   “关于玻璃如何做到透亮已有突破,相信继续研究,很快可以做到无损。像这样的玻璃小鸟套用模板制作,后期简单修饰即可,可短时间、大批量生产。”   “如此。”王兰君放下玻璃小鸟,问道,“那你将此物献上是为何?”   重头戏来了。   宋宴清一早就有犹豫,要不要将造出玻璃的事告诉皇后,交代出去又要换什么。   一开始想着卖玻璃,但真正做起来,合计到更长远的事,必须得考虑生产之外的太多东西。   好比市场、潜在竞争者背后靠山带来的权力干涉,还有卖玻璃这件事对宋宴清本身可能的影响等等。   琢磨完了,就会发现倚靠海定军去“售卖”不太合理。   而宋宴清能联合的势力,明显以皇后、宴相代表的“国家股”最为靠谱。虽然这只股票持续不了太久,但目前就是最好的。   今日又听皇后提起“以开海为饵”,可见皇后宴相都是真心想要打击倭寇,一来二去,宋宴清便下定决心在今日说出玻璃之事。   他提出自己的要求:“儿臣想要将玻璃产地定在洋州,且前三年保密生产。玻璃产出利益,需得支持我扩军练兵至八千或万人。”   “就这些?”王兰君微微诧异,而后笑着道,“傻孩子,你这与什么都不要又有什么区别。”   “儿臣要了。”宋宴清道,“要的是娘娘的庇护。”   假如玻璃生产之地在洋州,知府得精心挑选、能撑事,如此宋宴清便可远离那些烦心事;同时留下那许多倭寇的旧事,也不必烦恼有人细究;哪怕是为了保护日后那份玻璃之利,朝中也会想方设法助他练兵。   反之,则都是未来会产生的麻烦。   王兰君思索一番,立时就能清楚少年人心中的盘算。   但种种好处,与其说是给宋宴清,倒不如说是给海定军、给沿海受倭寇之苦的世人……   回头一纸调令,就能割开宋宴清与海定军,他只余那空荡荡的名声。   皇后自己走过那条路,知晓名声有用,但更清楚——权与利的纠葛,方才是通行这世间的神兵利器。   不过赞同顾明朗的提议,放这些皇子出去,不就是想看看他们会如何做么。   王兰君点了点头:“你现下愿意,那我就代家国就收下这份大礼,其他的事我先答应了你。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往后多想想长远的事,去吧。”   宋宴清应声退下。   许久的这次再见,他看着皇后瘦了不少,想来在京中也很是辛苦。   ***   回到七清宫时,李福正跟其他人谈外面海定军。   “那个洋州商户自从在京城听到将军要带人回来,就一直逗留京城,不肯离去。”   “待到我们回来,又不在一处地方。”   “商户听到消息,竟然一路寻了过来,他没注意宵禁的时间,还被值夜的抓了去。别人一问原因,哪里肯信他一个商户如此感恩。”   “可遣人去一问,还真是!第二日一早,那商户被送去我们住的地方,得以梦圆。”   宋宴清听着,心道原来是这样一个插曲。   这时,宫殿内有人发现宋宴清回来了,连忙唤道:“殿下回来了!”七清宫的人还是多唤殿下这个称呼。   唯有小马和李福改不了,习惯性口称“将军!”。   李福笑着道:“将军,那商户本以为能见着你呢,高兴得厉害,后来知道殿下不在,那遗憾的表情好生有趣,我现下还记得。”   “遇见的其他人也客气,知道是我们海定军的人,都要赞一声英雄!”   在洋州当地也会受到这样的热情和赞叹,甚至情感更为浓厚,但这里是什么地方?此地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李福眼下颇有“衣锦还乡”的感觉,虽然他已不记得真正的家乡在何处。   宋宴清问道:“没病了的吧?可安生老实?”   “没有病的,都挺好。也都听话,商户请大家吃席,兄弟们也是滴酒不沾。”   李福说起酒来,也会想到那场倒霉的庆功宴,多少有些心理阴影,更别提海定军的兵士。   宋宴清:“展勇段海都在,我也放心。”   小马直人快语:“那将军还问什么?分明就是放心不下。”   “就你话多,再背一篇耶先生的文章吧,你自己去挑。”   小马:……“将军,不要啊!”   短的他早已背完,余下的只有字数多的,小马自知脑瓜比干哥哥李福笨好些,平常也怵背文章。   不过这个困难,还没等小马新文章背到一半,就自动迎刃而解。   耶瀚行出新文了!且短小精悍。   就是文章中的洋州生民之苦,叫小马读得直掉眼泪。   只两月下来,海定军那新建的公墓中都不知道又躺了多少兄弟,何况乎普通人长年累月的承受着那份不幸和痛苦。   耶瀚行的新文章,恰好被有的人用上,当作上压力的好工具,原本近似停滞的婚期商定被快速推动起来。   但要说对婚期影响最大的因素,还是来自随后京郊园子里发出的声音。   皇帝宋齐光发了话,定下半月后,且还要求四位皇子的大婚一同举办。   圣旨里说什么劳心劳力,费钱累人,不如一块儿办了,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是有人给园子里呈送了件瑞物,扯到皇子们婚事正可给圣上冲散病晦之气,故而得了圣心。   圣旨的消息传出来,宋广明整个人都傻了。   “父皇竟然和我想的一样?”   可宋广明自己也清楚,他就是觉得那么搞好玩又新奇有趣罢了。由此也可得知,四位皇子大婚同时办之离谱。   宋宴清安慰他:“其实是天才般想法!”   只是古代人还比较传统正经,不爱玩如此有趣的。   宋曲生也很纯粹:“正好省得吵架了,还能为国库省钱,算好事。”   四人里的两个当事人宋云志、宋怀信二人对这事儿压根不在意,反正他们就是添头,所有人关注的也不是他们二人的婚事,而是两位兄长大皇子、二皇子的婚事。   皇子大婚的日期定下来后,朝堂暂且将此放下,热议起抗倭后开海一事。   皇权博弈后若能幸运地成为赢家固然能得无数好处,可开海更是看得到的金银和无数稀罕宝物,有利可图,自有熙熙攘攘之众。   宋宴清这位虎威将军,也终于出现在朝堂众人眼前。   这回再上朝,大臣们更为客气热情,但宋宴清还是觉得自己奏唱《鹿鸣》、对朝局无知时这些人更可爱些。   那时他十分好骗,还能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   眼下嘛,众人在体面之下,露出各色真实的面容。   这个言辞恳切,但其实在哭诉当地支出颇多、交税也多,说当初禁海失去大笔收入,导致开支艰难,好像在说不开海家里要没米下锅了,但两者其实就和真实的海与米之间的关系那般远。   另一个则是在解释为什么驱倭时不太给力,也是因为日子艰难,但帮忙的心还是足足的,千万要相信他啊,并且承诺——他们对倭寇深恶痛绝,下次一定给力。   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真的很需要开海。   其他声音自然也有,可压不过这股想要开海的声音。   要开海,清扫倭寇就成了必须推行的事。海边若不安宁,那搞什么贸易,是投喂倭寇。   宋宴清上了五六天的朝,另两位大婚当事人也靠近了京城。   宋承宇与宋广骏两人赶路,到最后一截走的是同一条路,不出意外遇上了,便结伴同行。   途中听到了“商户苦等海定军”的故事,宋广骏趁势瞎扯,说起自己与宋宴清来信颇多的事。   宋承宇察觉到他之用心在挑拨离间,敷衍地与他随意聊聊,心中感慨人之变化甚大,也没争着说那些事自己都知晓,甚至还从宋广骏的话里得出——七弟竟然丝毫未掩瞒的离谱之事。   但这等事,放在七弟身上好像也不奇怪。   二人于一个夜晚抵达京城,宋广骏歇在外头,一家闫家名下的大客栈;而宋承宇则是连夜入了宫,并先去了贵妃的宫殿探望。   宋承宇来得仓促,贵妃也没来得及用脂粉去遮掩面上的残余的中毒痕迹。   宋承宇正是为此而来,特意靠近了细看,随后凝视着贵妃封如嘉。   风自深夜的宫殿中吹过,撩起殿中的纱帘,宫人在一片窒息般的寂静中小声道:“可、可要关上殿门?娘娘。”   “不必。”贵妃出声拒绝,她心知宋承宇不会留太久。   贵妃封如嘉拢了拢衣服,皱眉道:“已是深夜,你不该来的。”   血缘上至亲的母子二人,关系并不亲密,完全可以说疏远。是以深夜的急切探望,于旁人眼里心中也是破绽之处。   宋承宇望着自己的母亲,觉得自己完全不懂她。   踏足宦海,历练出锐气与锋芒的青年,此刻迷茫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127章   两个月前,宋承宇就如同世人一般,深信他的母亲深爱着他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宫中线人的消息,说生母贵妃用己身给皇帝宋齐光下毒险些被发现,幸好他这边的人发现及时,抹去了遗留的痕迹。   那之后,宋承宇脑海中时常回想起过去的记忆。   幼时的记忆已模糊不清,但生母对帝王的纵容宠溺,反过来待他一个孩子苛刻冷漠,对比生出的落差感深深地刻在他脑海。   父皇宋齐光对他这个大儿子十分厌恶。哪怕是不懂事的时候,宋承宇也能察觉到——那个男人极其讨厌他。   宋齐光在的时候,是他最为难挨的时刻;父亲不在,母亲待他也只是疏离冷漠而已,从不会惩罚打骂。   两厢一比较,贵妃总是那个待他好些的,也是他幼时唯一的心灵依靠。   她待他这个儿子不好,宋承宇也为她找好了理由——她太爱父皇了。   可即便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帝王的心也不会永远在她身上。   宋齐光身边多的是美人,楚楚动人的,美艳大方的,妖娆灵动的……数之不尽。倾国倾城的牡丹,亦不过是御花园里的一种。   她得不到同等的感情与爱,故而她深陷痛苦,会责怪他这个孩子的“无用”。   可她竟然会给宋齐光下毒!宋承宇当真是做梦都梦不到如此荒谬的内容。   面对亲子的问题,封如嘉面上浮现一抹复杂怪异的表情,似乎掺杂了些许同样的迷茫,但转瞬便消失不见。   “我没想干什么。”封如嘉语气淡淡地道,“不过是一时冲动。”   “我待你父皇可谓是尽心尽力,所谓父母都做不到我这般。但他只听一两句挑拨猜测之言,就疑我用心。我心中恼恨他薄情,故而……”   宋承宇听着她的话,表情却一下恢复为正常模样。   他轻问道:“当真?”   不知为何,贵妃听见这话时心中一跳,疑心事情被他看破了。可细想又认为真相隐秘、不至于败露。   封如嘉装出不耐烦的模样:“知道你如今能耐了,不过这大半夜的,还是回去歇息吧。”   如此忽视的态度,倒显得理直气壮。   宋承宇后退两步,行了一礼。   “打搅了,儿告退。”   话音落下,他便利落转身,又匆匆离去。   拢共算起来,这一趟宋承宇也不过就说了三句话。   这并不奇怪,封如嘉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心想他们母子二人一直是如此,没什么话可说。   她有什么话可说的呢?她只怕是天底下最糟糕的母亲。   “娘娘,可要关上殿门?”宫人再度问道。   封如嘉也觉得这夜里冷,她回身走向奢靡华贵的大床。“关了”两字传进宫人耳中,随后便响起关门的声音。   夜里的声音传播并不如视线般受到黑暗影响,是以宋承宇清晰地听到那关门声。   他垂下头,在夜风里站定,像是突然变成了一棵长在石板上的树,不会动了。   宋承宇心想,这世上的情情爱爱真是虚幻无比。   那毒,分明更早时候就下了。   所以他的贵妃母亲,也根本不爱帝王。但偏偏要装成那么爱,也不知道图谋着什么。   “我就说,他也配?”   身边人根本不敢出声,默默站桩,安静得也跟旁边的树丛没什么区别。   ***   第二天。   宋宴清知道宋承宇连夜回宫时,也顺带知道这位大哥病了的事。   宋曲生来叫他,宋宴清加入了看病号的队伍,再把宋广明这个犹豫去不去的一并拉上。   他们到时,宋承宇靠在床上,满头青丝束成一把落在身前,模样瞧着还是十分俊朗非凡,只是有些憔悴。   “大哥怎么病了?可是路上太辛苦了。”宋曲生担忧得皱起眉头。   宋承宇脸色微白,仍笑着道:“无事,歇两日即可。倒是你们都来了,险些吓着我,叫我以为自己病得厉害。”   “大哥你可少说两句吧。”宋宴清道,“便是你急着看望贵妃娘娘,也当先注意自己的身子。”   昨夜宋承宇去贵妃宫中的事,也一并传了出来。   “好,往后一定长记性。”宋承宇笑笑,面上完全看不出他知道了那样一个秘密。   宋广明轻咳一声:“大哥千万好生休息,好好养着,病就好得快。”   “多谢五弟,大哥也记住了。对了,你二哥也到了,你可知晓?”   宋广明:“知道的,今早见着了。”   聊起宋广骏,好似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宋宴清被今日躲到后面的宋广明捅了一下后背,生硬地转移话题:“大哥病了,也不知道严家姐姐会不会过来探望一二?”   宋曲生扣扣脑袋,认真回答:“按照习俗,此时已经不宜再见面了。”   宋承宇:……   很好,这个问题大哥也不想答。   倒是宋广明知道得更多:“听说正要出宫,离着大婚日子不远了。”   也巧得很,宫人在此时来通禀:“主子,严小姐和楚小姐听说主子病了,来看望呢,严小姐还带了份汤。”   宋宴清算了下时间,心想严、楚二人消息竟也十分灵通,还能有时间备汤。另也能说明眼下宋承宇、宋广骏确实都很招眼。   宋承宇有些诧异,愣了一下,随后开口道:“请进来吧。”   没多的话,就是默认汤可以带进来的意思。宫人退下去,没一会就见到了严、楚二人。   见过礼,楚彤对着宋宴清眨眨眼,语气佯作讶异地道:“另外几位殿下也在啊,真是巧。”   宋宴清跟她对视一眼,意会到她的用意,配合道:“可不巧,我们就要走了。”   三兄弟直接告辞,宋承宇想要留人,免得人少尴尬,却见三位弟弟今日都不给面子,一起身就溜了。   等三人一走,楚彤立马又道:“哎呀,我有个兵法难题要寻虎威将军问的,险些忘了。大殿下,楚彤失礼,稍候便归。”   她跑得比宋宴清三人更快,独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严素婕。   宋承宇心内叹气一声,问道:“严姑娘,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不、不曾。”严素婕是被楚彤“丢”下的。   但她亦知晓,大婚之前这样两人单独时刻的十分稀少,楚妹妹完全是好意。   故而严素婕缓了一下,提起自己的保温汤盒:“若说有事,便只有给殿下送汤这点再小不过的小事了。”   淡淡的香气弥散之时,外头的宋宴清三人跟楚彤也没离开宋承宇的宫殿,只在荷池边看鱼。   宋宴清:“楚彤,你真把他们两单独丢里面了?”   “对啊。”楚彤理直气壮,“多难得的机会。而且我跟你们说,那汤可好喝了。”   宋广明:“你偷喝过?”   楚彤瞪他:“尝、先尝了。严姐姐才不会少我那一口汤,我屋里还有一锅呢!”   宋曲生:“病人的嘴可能跟你的不一样。”   楚彤气道:……“你们三,不解风情!”   前头又飘来一个声音——“什么风情?”正是同样过来看望宋承宇的四皇子宋怀信。   宋怀信身后还跟着个三皇子。   宋云志光是看着面前的人堆就猜到了是什么风情,笑着道:“是该即时止步的风情。”   宋宴清:“是一低头的风情。”   他玩别人不会懂的梗,可宋广明会脑补啊。   宋广明脑中想着严小姐不好意思低头的场景,接话道:“是主动开口的风情。”   大哥那等人,肯定不会叫姑娘家尴尬,必定体贴主动。   宋曲生眨巴眨巴眼,懵懵地望向最为靠谱的四哥。   宋怀信:“拖你们的这许多风情,大哥怕是明儿就能下床。”   楚彤:?   宋怀信看一眼周边的宫人,跟她解释:“大哥回头每一句都能知晓。”   楚彤小声:“不必谢我,应该的。”   笑声就在外面响起,传到里面去。   里头的宋承宇听到这许多声音,一时间还真在想要不要下床。   外头那一群,也不知笑个什么?   严素婕看他面色似有渴望,抬头压了一下被角,安慰他道:“待殿下病好,就能同其他兄弟如此开心了。”   宋承宇听着笑声不歇,也笑起来:“你且放心,我活了二十多岁,从过去汲取到很多教训,如何还能不懂身体最要紧的道理。”   可若是那么懂,怎么还病得躺在床上。二十出头,可正是身子最为康健的年岁。   严素婕问:“殿下当真知道?人之一生如漫漫长河,身子骨好才是最要紧的。”   宋承宇耐心答:“今日是当真知道了。”   ***   比起躺下养病的宋承宇,身体没出的二皇子宋广骏则活跃许多。   他们回京的第二个早晨,宋宴清就在上朝时见到了对方。   下朝后,还被宋广骏堵了个正着。   他一回来,宋广明就成了粘着哥哥的好弟弟,也没跟他们一道了。这会儿又被宋广骏带过来,宋广明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宋宴清倒没在意,客气问好,又问:“二哥可有事?”   “没事就不能寻你了,你给二哥写信时可不是如此口吻。”宋广骏话里套着近乎。   宋宴清笑笑:“这不是怕耽误了二哥的正事么,你那么忙。”   打眼往旁边一瞧,还能看到正等着宋广骏的几位官员。宋宴清记得都是东南那边的人。   宋广骏也是真忙,当下随意找了个话题道:“只是想着你脑子活,好奇二哥大婚你要给二哥送什么大礼,可不许比别人的差。”   宋宴清打包票:“二哥放心,肯定不比别人的差。”   宋广骏又补充道:“我也不要和别人一样的、差不多的。”   宋宴清继续道:“保证大不相同。”   问过老七,旁边的宋曲生自然也要遭遇如此难题。不过宋曲生一时没什么好主意,只能答应尽力。   随后宋广骏带着好奇离开,又问起宋广明,能送什么不一样的、且在“好坏”上能打平。   宋广明:“弟弟想不到啊!我偷偷去打听打听?”   “算了,有那功夫你还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宋广明在心里嘀咕:可你忙啊,恨不得脚不沾地一般。 第128章   眼见着二哥忙碌不休,宋广明心知没了兄弟二人相处的时间,自觉回来自己住处。   他的宫殿离着二哥的地界不远,只需步行。   回到自己宫中,却发觉原来已经有人在等他了,就是宋宴清有时说话实在讨厌。   因为宋宴清含笑跟宋曲生说:“六哥你瞧,五哥这不是很快就回来了么,我没猜错吧?”   宋曲生用“不争气”的眼神望着他五哥。   去都去了,怎么那么容易就回来了呢。   宋广明心里好笑又好气,最后哼了一声,问道:“你们两怎么过来了?”   宋曲生:“七弟想好了送礼的法子,想着也告诉我们。因为你不在,我已经先行知晓了。”   “怎么送?”   这个宋广明的确好奇,一下忘了被宋宴清戳痛点的事,坐到宋宴清旁边的紫檀木椅上。   宋宴清就小声告诉他自己的主意。   礼物本身没什么玄妙的,只有一点特别,那就是拆礼物的方式——盲盒。   宋广明:“果然妙计。”   “抽着什么,都看手气,人总不能怪自己的手气。怪也跟送礼的我们没关系,我也要这么干!”   宋宴清:“都告诉你了,自然是要一起。”   盲盒抽一个也没什么意思,多抽些才能真正见证各人的手气。他要看看,哪个兄长是非洲人!   宋曲生看着二人,在一旁轻笑出声。   宋宴清又交待道:“可不许告诉你二哥,不然就不好玩了。”   “当然不会,你放心。”宋广明拍着胸脯道,“别的不说,这点小事难道我还做不到么。”   自出了读书的上书房,兄弟们都有各自的想法和抱负,又因着二哥与大哥相争,宋广明能感觉到兄弟们原本那层关系更是变化不少,似乎渐行渐远。   各人有各人的欲望,于是滋生出各种矛盾,或明或暗。   宋广明自身最为矛盾的,便是他能理解每个人,他不认为谁就是错的,于是更不知道谁是对的。   但此时此刻,他又感受到另一种鲜明的存在。   他们这宫廷里原本最糟糕的三个皇子,还是一个团伙的。前头兄长们的事,跟他们三个本身的关系有多大的干系呢。   两个弟弟如此厉害,宋广明少不得也生出一些冲动,心想:他也想干出点成就来,如此方才不会显得暗淡逊色。   听着五哥的承诺,宋宴清点点头,又提议道:“要不要让嫂子们也抽个盲盒?”   三兄弟瞎扯着商量一通,决定由宋宴清帮忙一块送。   毕竟他从前跟几人都见过,一个人也没那么显眼,一个个小叔子找上门送东西也怪奇怪的。   宋宴清揽下差事,三人又琢磨送些什么稀奇一点,又能用上的,但根本没办法统一想法,几乎什么都没商量出来,破主意倒是很多。   和大忙人比,三兄弟就是这么闲,有的是时间东拉西扯,讲些废话,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笑着渡过上午剩下的时光。   ***   但有的人就不那么高兴了,哪怕是这样阳光还算明媚的日子里,顾明朗的心情依旧不怎么明朗。   顾明朗站在栏后,望着正牵着一小儿垂钓的圣上,神情中带着忧色。   垂钓的宋齐光却是乐呵呵,赤脚与身旁的小孩说话:“垂钓之事,最磨性情,但那只是对庸者而言。小鱼儿你可想要钓上大鱼?”   “想。”那小孩脆生生地应了句,手里却抱着一双成年男子的鞋,“父皇,天如此冷,你穿上鞋吧。”   “父皇不冷。”宋齐光又在水岸边踩了两下,浑然不觉冷一般。   小孩被一旁的千岁爷盯着,心内紧张,立马就道:“父皇不穿,儿也不穿。”   说着,小孩便将自己脚上的鞋子踢出去。   宋齐光一下变得好说话起来:“小鱼真是孝顺,好好好,父皇穿,可不能冷着你。”   他接过小孩举起递过来的鞋子,两下在脚上套上,脏脚踩着鞋,笑着一把抱起那小男娃,还捡起小孩的小鞋,弯腰下去时逗得小孩惊笑出声。   “父子”两个往后面走去,也不管那满塘的大小鱼。   回到后方的屋子里,宫人们拥上去伺候一大一小,务必让二人都舒舒服服的,一个也不敢怠慢。   这厢宋齐光带过孩子,又去到书房,吩咐顾明朗,叫他把折子送上来。   顾明朗便将找人抄出来的陈年折子送上,历经第二次圣批。   没错,此时的皇帝宋齐光仿佛活在过去。不过由于顾明朗找到了控制的“钥匙”——那个小孩,倒比从前更好照顾宋齐光的身体。   在身体和精神之间,原本主要医治的是宋齐光的脑疾。   可从皇宫里搬出来后,宋齐光中了一次毒,身体垮得更为厉害,顾明朗和太医等人商量后,只得先行这疗养身体的法子。   随心惯了,宋齐光偶尔的任性自然也少不了,但总体来说比之前乱来时好照看得多,一日日的,身体在毒物被排出后慢慢好转。   前几日宋齐光清醒了一回,看了些东西,还下了道皇子大婚同办的圣旨。   顾明朗估摸着,今日也该能清醒一阵。   不出他所料,批改一阵折子后,宋齐光扶着额头,脸色难看地清醒过来。   宋齐光回想了好一阵,回忆着这几日发生的事,记忆断断续续,最后只化作一句:“那孩子倒有小鱼几分机灵。”   他只夸那孩子机灵,却不认为那被调教、指引出来的孝顺、聪慧等等,能比得上他真正的嫡子。   顾明朗换了杯温补的茶水呈上:“能得圣上这番话,可见他福气非凡。”   “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宋齐光推开陈年的那些折子,神色冷下来,问起,“大皇子、二皇子可回来了?”   “都回来了。”   “大婚,真年轻,真好啊。”宋齐光羡慕地说出这些话,心里头涌动着无限的嫉妒和恨意。   很快,他便又不能控制情绪,发泄着自己的脾气:“两个不孝子!竟试图弑父,当天雷击之!”   关于不孝子这说法,还得追究到两个月前。   宋齐光听了宋广骏的揣测之言,认定病情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转,说不得有贵妃一份原因在。   再者,即便她没错,一个大美人也会挑动他的精元之气,不利于休养身体。   于是宋齐光便说要自己独自搬到园子里去,不带贵妃,如此自然引得一直悉心照顾、陪伴他的贵妃不满。贵妃作了两回,宋齐光被弄得头疼,直接禁了贵妃的足。   而宋齐光搬到园子里当天就人事不省。太医院诸多能医一会诊,检出他中了毒,且剂量很重,仿佛要他的命一般。   顾明朗去查毒之源头,只查到两处断了的线索,一处指向大皇子、另一处指向二皇子。   线索指向未必为真,所以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下了毒、又或者是哪几个人。   唯有一点,宋齐光很肯定——他死后,受益者是他的儿子们。   从利益反推,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大皇子二皇子,所以宋齐光想到这二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圣上息怒,龙体要紧。”顾明朗温劝上一句,“圣上若是心中不喜,可降旨斥责。”   当皇帝老子的想要挑儿子毛病,容易得很,理由千百个都找得到,因为不需要什么正经理由也行。   顾明朗又请罪道:“怪奴才不中用,一没挑对人,二也没能及时查出下毒之人,顺藤摸瓜找出背后凶手。”   “起来起来,我不是怪你。”宋齐光催他起来。   事到如今,宋齐光真正相信的唯有身边这个奴才。倘若顾明朗都靠不住,他早在意识陷入混乱时就死去了。   “凶手找不找也没多大的意义,因为他们都盼着朕死,换上他们自己当这个皇帝。”   宋齐光语气幽幽道:“可朕想活啊。”   “圣上千秋万岁,切勿轻言生死。”   “你说这些也宽不了朕的心,我大抵就在这几年了。”宋齐光难得感慨,望着顾明朗,目色哀戚又担忧,“朕死后,你当何如?”   见他如此惦念,顾明朗自心生感动。他开口道:“圣上,您日后还长远着呢。太医说了,龙体近来颇安。”   宋齐光摆摆手,表示不想听这些,他只道:“他们都是耶瀚行教过的,你手中握好了禁军,费费心,总有办法走出条生路。”   耶瀚行不仅仅是太傅,更是顾明朗唯一的好友。即便两人背道而驰,耶瀚行也是顾明朗走至末路时可期之人。   人品名声这等东西,说虚也虚,实在时也是真实在。   瞧着顾明朗落泪,宋齐光笑了下,又道:“且放心,朕也不是今日就要驾崩。趁着我此时还清醒,你谈谈其他事。”   顾明朗吸吸鼻子,又道:“圣上,可边瞧太医、边听我说事。”   “都好,依你。”   随后太医鱼贯而入,顾明朗谈着京城和全国各地的事。   洋州的倭寇已经清扫出去,东南的人被宴相一招开海禁钓上了钩,咬着这美味鱼饵不肯放,但鱼儿也甚是凶猛,不知道会是人吃了鱼、还是鱼吃了人;   京城里备嫁的几家嫁妆都送到了,一船又一船,看得京城人也开了眼界……   一个说了许久,另一个听了好一阵,随后宋齐光喝过药,感受着自己意识渐渐昏沉。   彻底睡去前,守在一旁的顾明朗听到他念了一句“也不知大婚……”   后半句不知是没说出来,还是顾明朗没听清,反正只得这半句。   算算日子,说不得几位皇子大婚之日,皇上还真能赶上清醒的时候。   难不成圣上想去看皇子们大婚?或者是拆台?顾明朗琢磨着转了身,一挥手,立马有人接班,仔细地守着宋齐光。   这头他出了重重深院,外头的小男娃提着壶出现,身后跟着端了茶水件的宫人。   “千岁,你渴了吧?我给您提了爱喝的茶来。”   顾明朗望着这个两个月前还是个乞儿的孩子:“小乞儿,你倒是乖觉,今日做得好,不能叫圣上冷着。”   连个名字也没有,只得一个“小乞儿”当称呼的小男娃笑笑:“千岁教得好。”   等顾明朗喝了茶水,小孩才小心地问:“阿父怎么样?可是又难受了,我见着有人送了药,阿父是不是又要喝苦药了?”   瞧他的模样还真是情真意切,完全不知道宋齐光只有病着时才是他的“父皇”。   他这个假儿子,连喊父皇都是冒犯,曾被顾明朗斥责,而后自己改成了“阿父”。   瞧他可怜,还是宋齐光自己允了这一声喊。   顾明朗还不至于疑心这么一个几岁孩童,这个孩子会的那点小聪明,都是街头巷尾行乞时学的,他见识得太少了。小乞儿前面几年,只怕还不如这两个月长的见识多。   “圣上睡下了,苦药也要喝。你要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小孩接话:“我知道,下半句是什么忠言逆耳利于行,千岁爷也教过的!但我想的其实不是苦药,而是导致要喝下苦药的那份难受。”   孩童言语真挚,顾明朗也瞧出来——这孩子还真陷在圣上那份好里面。   他这样只经历过流浪之苦,深尝艰难困苦的孩子,当然会眷念长者的爱护、安定温暖的环境以及诸多种种。   即便那只是“长者”随手洒下的恩惠,也会得到他全身心的感恩。   就如同当年的他一样。   顾明朗摸摸这小乞儿的头:“那你多识几个字,回头给你阿父背诗听。”   “好,千岁教我背?”小孩仗着自己小开始撒娇。   顾明朗再拍拍他的小脑瓜,笑着道:“我可没空,你随意找个人学吧。”   ***   再一转眼,已是大婚前日。   一切准备就绪,排练流程都走了两回。四位皇子一统举办大婚既是奇事,也是礼部的难事,礼部的官员们不知掉了多少头发,才忙忙碌碌地将一切事安排好。   宋宴清三人组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找上聚在一处的四位兄长。   宋广骏最为期待,毕竟是吊了他好几日胃口的“礼物”,意义已经不再单纯,有了时间磨心的加成。   他笑着道:“可算是盼着了,快给我瞧瞧。”   宋云志也加入他:“老七,你的礼我可听二哥说过了。三哥也要最好的,也不要跟别人一样的。”   宋承宇则说:“敢挑就别给他们两,我和老四正好一人领双份。”   宋怀信:“那我听大哥的,领双份。”   “一人一份。”宋宴清笑着让人将他准备好的礼品送上来,“但我不发,哥哥们自己拿,拿到哪个就是哪个,只看你们的手气如何。”   宋广明和宋曲生:“此物名为盲盒,兄长们自取便可。”   宋云志摸摸下巴:“还真是盲选之盒,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要是我手气不佳,选不着那好的,便也怪不着你们了。”宋广骏好笑道,“好生狡猾的主意啊,老七你是什么狐狸转世?”   宋宴清:“二哥,人和人之间要有信任,每一份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并无上下之分。”   “我姑且信你。”宋广骏在宋宴清的四份礼物里,首选了第一份。   兄长四个,便如此将三位弟弟备下的贺礼瓜分。   虽然宋宴清第一个送,但他五哥宋广明最先收到了回馈。   宋广明险些被宋广骏追着揍上一顿,他送的是孤品的古代精品黄/漫,还带剧情那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编的。   嗷嗷叫着另还有好些别的贺礼,宋广明方才被亲兄长放过。   当面送的这份,只是寓意上更珍视些,自不止这一样,否则未免太小家子气。   宋宴清本想送四样玻璃制品,也算珍惜和特别。但考虑到低调和保密,不得不折中,所以送的也并非特别稀奇的东西。   一套玻璃棋子,在光下会发出五彩斑斓的白和黑;一坛堪称古代版82拉菲的南地好酒;另有一套前人留下的古籍,端看他三哥手气如何了;   最后一样是写满百福烧制的瓷瓶,同样是绝世再无的孤品,优点和缺点都是字乃宋宴清亲笔,不比书法大家,但绝对是他忙碌之时能抽出的最大心意。   宋广骏追完亲弟,回来就拆出来这样一个好看又不好看的花瓶,由衷道:“老七,多练练字罢。”   从宋承宇到宋怀信,还真没字不好的。相反,下面三个就只宋曲生字好些。   宋宴清睁着眼睛说瞎话:“二哥,你运气真好!这份是我最真挚的贺礼!”   宋曲生送的是宝石打造的匕首,四把模样相似,但宝石会汇聚的纹路不同,各有特色,亦是他一早就准备好了的重份量贺礼。   在宋曲生的贺礼上总算无人受伤,且每个皇子都得到了一种心灵上的安定。   就知道老六靠得住。   直到宋曲生给他们展示这把“魔术”匕首的真正奥妙。   全军覆没。   也记忆深刻。   多少能舒缓一下马上踏入婚姻的青年们的紧张与浮躁,让四人晚上睡个好觉,以待来日以更好的状态迎来大婚之日。   只半夜里,宋广骏盯着不远处的百福瓶,想着今日难得和睦气氛,记忆飘到更早之前去。   似乎是睡着一会后,宫人带着喜气的声音唤醒他。   “殿下,该起身了。”   “今日可是几位殿下共同大婚之日,都是新郎官,同大皇子也不分先后呢。”   宋广骏任由宫人穿衣,一双狐狸眼朝宫门处扫去,口中问道:“有父皇出园子的消息吗?”   下面人答:“回殿下,并无圣上出行的消息。”   再接着,春风得意的生母闫妃来了。   闫妃踮着脚、与他整理衣服,笑说着那么小一点的人居然就要成亲了,似乎是每一个母亲都会发出的感慨,又嘀咕宋广明还不起床过来。   宋广骏看着她的手:“阿娘如今的手也不会生疮了。”   “今年自然没有。”闫妃笑着说,“可惜她今日也不能出来呢,竟不能见自己儿子大婚。”   这个她,除了贵妃别无他人。   宋广骏心想,或许贵妃什么都不在意。   不在意亲儿子,也不在意旁的人如何如何,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他阿娘过去的无数苦痛。   而且这世上其实很多人都像贵妃一般。   闫妃又教他夫妻相处之道:“听闻谢家小姐脾气是不小,你是男人,让让她,她若有不好的,你再慢慢教。你待她好,谢家那边自然也与你亲近。”   宋广骏勾唇笑了下,对她点头:“娘,我知道了。”   闫妃见他笑起来的模样,后退两步,赞道:“我儿今日好生神俊,凤凰郎君一般,不比谁人差。” 第129章   同一时间,其他处也热闹起来。   宋云志再次试穿新郎的红色锦衣,瞧着那短短的腰带能系上,惊觉自己竟已瘦了如此多。   他呢喃道:“果真世上无难事。”   身侧的宫人听了笑出声:“殿下竭诚,自然会瘦。如今穿上这新人衣,俊得很,晚间可迷倒皇子妃。”   宋云志直白地打趣手下人:“今日这时候,料想你们也不敢说我不好看!”   “也不知四弟那边怎么样,你们且去个人瞧瞧,有事回禀。”他还惦念着宋怀信。   二人同为无母之皇子,多年相处亲密,他心中拿宋怀信当自己亲弟待。那份特别,是上头的兄长和底下的弟弟都不能比拟的,或许只比老二和老五这对亲兄弟差些许。   “早知道殿下会吩咐,一早就有人抢着去了,殿下要不要赏?”   “好,赏。”   却说宋怀信处,他起得稍微晚些。   而起得晚,是因为兴奋醒得过分早,不得不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娶了妻,便成了家,他立马就要有自己的小家。娶的妻子还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实在令他心中欢喜。   他想,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也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皇宫之外。   王谢两家灯火通明,尤其谢家宅邸,似乎能照亮城内一大片地域,好似赤日都升起了一般。   谢家这一辈的姑娘,独即将要出嫁的谢如虹是大房嫡女,身份最为尊贵。   谢母瞧着女儿面上的绒毛被线刮了去,面上带上些嫁女的感伤。   谢如虹眉头蹙起:“阿娘,你这副模样作甚,女儿是要嫁去皇家,又不是要去遭难。”   “你这小女子,哪里知道嫁人后的万般变化。”谢母道,“你以为还能同在家中娇养一般么。”   “女儿可不曾那么想过。但我纵是嫁了出去,也还是姓谢,他宋广骏还能轻慢了我不成?料他也不敢轻慢我谢氏女。”   有仆妇忙着脸上,又有丫鬟将嫁衣取来。   谢如虹没再管絮絮叨叨的母亲,打量起她耗费许多心思的嫁衣。在制式合乎规矩的前提下,这绝对是普天下最为华贵美丽的嫁衣,正合乎她的身份。   只目光又瞥到一个不知从哪个丫鬟身上跌落的荷包,谢如虹面色冷下来问道:“那荷包我怎么瞧着眼熟?”   大丫鬟连忙去看,很快回答道:“小姐,是该昨日赶急送去给二殿下的新荷包。”   不等下一句质问,犯错的丫鬟自己跪了下来,陈述自己的错漏。说完话,她吓得脸上皆是白汗。   谢如虹语气不悦:“你是院子的老人了,知道规矩,自己去领罚。今儿又是我的好日子,允你晚一日领罚,也不必因为事重加一等。”   谢母似乎是想劝说,但心中又知晓女儿的强硬脾气,加上本来就是丫鬟犯错,故而最终还是没开口。   不曾想谢如虹接着又道:“再去个人,将这落下的荷包送去给二皇子。”   大丫鬟想了想,回道:“小姐,只怕今日宫中忙乱,或许没空?”   “多话。”谢如虹这话,代表着她已经不满。   谢母忍不住劝说道:“何必此时去打搅二皇子,落下一个,那头也会按规矩补上。”   “织娘是苏州的大家,绣娘是杭州府至绣楼的大娘子,宫中备的也不是比这个。”   闺房处父兄、祖父皆不在,就是谢如虹的一言堂,大丫鬟只能硬着头皮差人办事。   谢母觉得不妥当,恼得一挥袖子,跑出去寻她丈夫与公爹来管管女儿。   如此模样,出嫁了可怎么办?还指望皇家的皇子跟家里的父兄一般宠爱女儿么。   谢家这靠山是大,可出嫁从夫,皇家的山更高一重啊。   王家按着章程办事,王璎玑盘算着回头能看到的许多好书,再想到宋云志那般没有志向,心中甚是满意。   她不似谢如虹那般有心气,性子懒怠。   三皇子或许不合其他人的意,王家也不满意,但她自己却是觉得还行。   从前体态肥胖,如今亦减了下来,可见心智亦可。   过了会,母亲身旁的丫鬟过来报信,大抵还是那些旧事,即将要去祭祖的家中长辈们凑在一处,埋怨她的皇后姑姑不念着家中。   她清楚母亲让她听到那些消息的用意,只是没想到临出嫁前也要听这番笑话。   王璎玑勾唇笑了笑,她只怕是又一个“王兰君”。   严家。   严素婕手心里攥着一块小印章,手心里的温度将那印章捂得热乎乎的。   母亲在外堂与父亲聊天,小声说着嫁妆填补的事儿。她晓得,有部分体面的,是大皇子宋承宇借由那些所谓的远房亲友送来的。   她握着手心里的印章,好像握住了一个安定的未来。   画上妆容,清丽无双的面庞更添些许艳色,随着她轻颤眼睫,妆娘子心肝扑通扑通跳。   妆娘子由衷赞叹道:“姑娘当真国色无双,只怕今日之后我就要忙不过来了,因为满城的姑娘往后都要抢着找我。”   严素婕收好了印章,抬起头望向她,再握住妆娘忙碌方休的手。   她卸去紧张,温柔笑道:“阿姐本就巧手,是我好不容易抢来的。”   “姑娘还生了张巧嘴,日后夫妻必定和满。”   “借你吉言,我本担心得厉害,如此便多了点底气。”这是严素婕的母亲,听到这头的动响,起身过来了。   听着她们的笑声,倒是前头的严父想着往后很难再听到女儿如此笑语,心中酸楚,偷偷地抹了抹眼角。   至于楚家,那更热闹。   楚彤满脸的期待,似乎压根没有紧张,惹得家里人笑她。   她不乐意:“我高兴还不成么?像我这样高兴,你们才能放心啊,所嫁必良人。”   楚彤他哥:“为兄放心,他打不过你。”   于是这跟楚彤合谋、并且还真把宋怀信打趴下过的兄长暴露了秘密,被父母记一大过。   楚彤心内笑道,暗地里只怕还要被夸吧。   ***   宋宴清本以为自己起得挺早,四处转了一圈,才发觉好像谁都比他起得早。   连宋广明这个爱睡懒觉的,都因为挂心宋广骏早早爬了起来。   不过今日就没有三人组了,宋广明留在宋广骏宫中,只宋宴清跟宋曲生二人一道“巡逻”,走遍四位兄长的院子,甚至还看到了宋广骏收荷包的一幕。   准备妥当,到了时辰,队伍出发,却不是去迎亲,而是去祭祖。   本来当由宋齐光领着去,可奈何他人没出现,几兄弟跟着礼部的官员前去。   老宋家的祖宗葬得挺远,加上皇家祭祖的流程多,待回来时正好迎亲。   倒是离着宋齐光的住处不算太远,可宋齐光怕自己临场出事,连最后脸面都护不住,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去。   他心中烦闷,大声喊着要酒。   伺候的宫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地板发出噔噔噔的动响。   那声音听着人心中难受得紧,又不见自己心心念念的解忧杜康,宋齐光站起身,勃然大怒:“连你等也胆敢忤逆朕!”   宫人万万不敢,哭诉道:“圣上息怒,是千岁爷吩咐,圣上正在休养龙体,万万碰不得一滴那玩意儿啊!”   连酒字都不敢提到,否则因此勾起圣上的酒瘾,是要被千岁爷砍头的。   随后顾明朗匆匆赶来,俯身在地上请罪。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娃从门框后冒出个脑袋,偷看着里面的情形。   小乞儿惦念的“阿父”并未看见他,用一种他陌生的暴怒模样下令,喝令顾明朗送上酒来,否则就是违抗君令。   顾明朗撑了会,还是没法子,让人送了一坛来。   酒送到,宋齐光喝上两口,反倒意外又冷静下来,气恼地将酒坛子砸了,满室酒香飘散。   他望向再次探出头的小孩,唤道:“小鱼,你怎么这么大了?我、我喝醉了。”   原来不是清醒了,是又糊涂了。   顾明朗心内叹口气,挥手让那孩子上来,同时命人仔细打扫。   临近傍晚,顾明朗才换上衣服动身,去参与今日的大婚盛典。按照规矩,宋齐光不能出现,也当有旨意赏赐些东西,如今这些事都由他劳心劳力。   他离开园子,心中也轻松几分,荒谬地想道:没捞着当爹的好处,反倒是要担当当爹的辛苦?   他轻声低喃:“真好笑啊。”   “千岁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说冲喜真有可能吗?”顾明朗突然问了一句他从前绝对不信的事。   身旁人如此答:“圣上、圣上洪福齐天。”   顾明朗便不说话了,专心骑马赶路。   黄昏之时,四对新人共同举办的昏礼在即将昏暗下去的天光里,被宫城中汉白玉铺就的高台承托着,于四方官员与少数亲友的见证之下进行。   教坊的乐器班子奏响隆重喜乐,自这一方之地传开。   宋宴清望着这幕,总觉得回京这段时日不长,但特别具有代表性。   踏入标志性的“小家”阶段,往后兄弟间的亲疏会更分明。   二哥与谢家也将正式开启合作模式,和大哥擂台打得更为激烈。   但无论如何,他也要继续往前走,行自己的路。   宋曲生瞧宋广明看得红了眼,再往七弟看去,也是看得出神。   他心中有所想,摸摸头,小声问宋宴清:“七弟,你也想娶妻了?”   宋宴清小声跟他说:“六哥,我在洋州听到过一句诗,是一位戚兄写的,我说与你听。”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还有一句,匈奴不灭,何以家为?这句是一位霍兄之言,我至今言犹在耳。”   实诚的六哥听了这两句,极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七弟见笑,是六哥狭隘了。我当有七弟此志……”   一旁的宋广明没太听清,好奇问:“兄长大婚,你们此时在谈何事?”   宋曲生:对啊!   此时在看兄长们大婚,他可不就想到亲事上去了么。   再一看,七弟已经转过了头,正视前方。   宋曲生知晓那两句话七弟大抵有糊弄他之意,可又何尝不是七弟在行之事。他这弟弟多是如此,常于戏言之中,道出赤子心志。   【叮!粉丝值+500!+200!】   【叮!恭喜宿主再次获得一位满粉丝值的超级粉。】   【TA可能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可能是小有能力的强中手,更可能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海定军、洋州府百姓不算,这是除阿娘外,宋宴清的第二个超级粉。   宋宴清重新转回了头,望向正笑着看他的六哥。   宋曲生嘴拙,正恰好抬起手,拍了拍七弟的肩,还以为是因为拍肩这动作引得七弟看来呢,咧开嘴来,敦厚一笑。   宋宴清:我真该死啊!   忽悠老实人,良心痛是他应得的。   参观完婚礼,又是宋宴清该收拾收拾、再度出发之时。   五哥宋广明竟然在他离去前的短短几天搞定了新工作,领了工部类似于农事研发方面的清贫苦差。   跟宋曲生了解一番,知晓宋广明只是想做些事,宋宴清就没再多问,他安排好诸事,踏上归洋州之路。   马儿哒哒,潇洒地跑出十里亭,后方是许许多多的人。   京城人士大抵多年后都会谈起这场大婚的热闹,也会记得马上的少年将军。 第130章   官船即将进入洋州的时候,得见两州交界处的河面上飘荡着长如河带的船只。   其中有锦绣铺地的画舫、亦有挤得满满当当的载客船只、更有朴素到极度的一叶小舟,将河堵了一大半。   好大的阵仗。   吓得载着宋宴清等人的官船不敢再往前开,问过话,放出小船上前查看,方知不过是来迎人的。   此事推行靠的多是他在士子间的名声,纵也有很多人因着家中管束、不许来往,可还是有很多人颇为追捧他。有人带头,再以他在民间的名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不稀奇。   宋宴清在船头谢过赶来的许多人,心想这大抵就是古代版的——“接机”。   于是习惯性地在感激之外,宋宴清还委婉劝说了几句,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心意他已受到。   有了这一出,整个洋州很快知晓他已归来。陶灿为此写了首诗,一时广为流传。   宋宴清读完了那首含蓄夸赞自己的诗,臭美了阵,就得操心招兵扩充和秘密玻璃制造厂的事。   光是商议计划,就耗费好些时日。   须得大致考虑周全,方才能推行他们的计划。   宋宴清回到洋州半个月后,新换上的洋州新知府终于走马上任。   去拜访时,受到一点惊讶。   知府夫人竟是虹芳,宋宴清瞪大眼看了好一会,方才敢认人。   面上惊色未收,宋宴清直接道:“虹芳姐姐,成亲竟也不与我说?!”   虹芳好笑道:“在京城时不告诉小殿下,那是因为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有这桩缘分。后来不告诉小殿下,便是为着此刻了。”   宋宴清:……   故意逗他小年轻有那么好玩吗?   宋宴清看向新任知府随月农:“随哥,我收回见着嫂子前那嫌弃你来得慢的话,你这可真够快的。”   上任前还把婚事办了,且就晚了他半个月,绝对是万事紧赶慢赶、十分努力的速度。   与虹芳的美貌不同,随月农很有宴海波宴相的气质。   他从前便是跟在宴相身后的实干党,因为过分沉迷事业,家中又无负担、管得松散,便没顾得上终身大事。   哪知道好运在后头,如今一跃成为“玻璃厂厂长”,还娶到一位既有见识又美貌的妻子。   随月农望向妻子:“虎威将军莫要笑话,某此时犹在梦中。”   宋宴清:“那可不行,你快醒醒!好些要事等着你随大人呢。”   宋宴清倒腾出一堆需要随月农去办的事,随月农认真听着,两人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忙了一阵后,随月农后知后觉地发觉可能冷落了新婚妻子,却听到妻子开口,指出他与虎威将军思虑不当之处。   随后随月农悄然安静下来,又发觉他那美丽能干的妻子,好似并没有发现——他被冷落了。   宋宴清把一摊子事交出去,临走前感慨道:“真好,有姐姐和姐夫在,我就不用两头顾了。”   虹芳笑吟吟的:“娘娘给了我个箬竹调|教出来的徒弟,会做好些京中风味的膳食,小殿下若是想念宫中的菜色,可常来家中。”   “好,待我嘴馋就来,回头姐姐、姐夫莫嫌我吃得多。”   “怎会怎会,殿下尽管来,知府的俸禄还是不少的。”随月农如此道。   送走宋宴清,虹芳笑着对她的新婚夫婿道:“你方才可是夸大了,虎威将军倘若放开了吃,你那点俸禄只怕真要被他吃光!”   随月农:“不会吧?我听闻虎威将军不甚讲究,不是那非要食用珍奇之物的奢靡之人。”   虹芳就与他讲了“宋八碗”的小故事。   随月农跟着她笑起来:“吾家颇有余资,应当是够吃的。”   “先前倒不知夫人与将军如此熟稔,好似姐弟一般。原本将军赏光称我一句哥,后来叫着叫着竟成了姐夫。”   “那是小殿下在告诉你,莫要欺我,否则就叫你见识见识小舅子拳头的厉害。”虹芳握拳给随月农看,又道,“殿下到底是殿下,当需敬重。”   “多谢夫人指点,不过你这拳还是收回去吧,它并没有任何机会。”   随月农用手包着将她拳头收回,转头忍不住想起即将要忙碌的正事,不知不觉便与虹芳议论起来。   有了这两工作狂的加入,只一月,玻璃厂的基建和试产工作完成,且已经可以小额度售出产品,能够看到盈利。   更后面的事不必宋宴清再操心,他招来的第一批兵已经入营半个月,还对下提供“培训班”,着实忙碌。   洋州当地情况不必多提,招兵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除仇恨之外,海定军能管吃饱,在虎威将军手下还能领足份额内的饷银,退伍后另有优待,对很多流失了田地、没有生计的百姓来说是份不错的工作。   由于当时报名人数过多,还可以优选一番,比起老兵,新兵的整体条件要更好一些。   是以这些新兵起初瞧着老兵,有的没见过的,还不太理解海定军为什么那么强,能够追着倭寇砍。   进了营,真正开始训练,这批新兵才知道一个成熟的海定军有多不“容易”。   不过有“制度”的大棒,和虎威将军安排好的思想安抚课,坚持下去即可。   新兵练得有些模样时,邻近州府又有人数不少的倭寇流窜的消息,更远处的沿海州府,情况更为严重。   宋宴清有意拉着新兵出门去练练,可惜没收到求助,不能贸然跨州行兵。   没想到倭寇如此怂。他暗中后悔:早知道早些谋算个更大的官职,至少行动更自由。   待得冬日风寒,倭寇渐歇,倭寇流窜的主要十几州,跨越几省的联合练兵的差事在朝中提出来,担子压在宋宴清的海定军身上。   宋宴清想要的更大的官职——总督,虽然前头还要挂上“练兵”二字,但如他所愿般来了。   在宋宴清外出筹备着联合练兵时,随月农遇到些麻烦事。   玻璃一事已然逐渐在全国流传开,利润极大,多的是人想要拉随月农下去,再换上自己人。   好在随月农这头关系硬,自身本事不错,做人做事都格外“干净”,防备得当,并无大问题。   等洋州这边安宁,联合练兵的军营里像是借力似的,也闹腾起来。   刚开展练兵几日,半日教授练兵思路,只剩下半日身体训练,便有好几处地方军队来的一些人嚷嚷着受不住,要回去。   得知此事,段海嫌弃道:“一天只练半日,就受不住了?他们身子骨可比当初新兵强得多,新兵都受得住更多,偏他们不行。”   展勇摇头:“你看好些人跟少爷似的,还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军|营里头,也不是处处都公平干净的。相反,因为内部消息的隐秘性,有的还更混乱些。   比起这批人所展现的风貌,当初饱受饥饿的洋州兵都算是极好的了。   宋宴清叹口气:“走吧,去看看,总不能真叫他们就这么跑了。”   人都来了,就这么让一群逃兵离开,可能就会被人歪曲成他的问题。   他要把练兵这事办得漂亮,方才能说服朝野,从练兵总督升任成真正的“总督”,在抗倭大战开启之时,掌握主动权。   他要抗倭,也要名声和好处,更要保证海定军不会成为争斗中的牺牲品。   宋宴清发觉自己愈发“贪心”,不再如从前般淡然随性,过去他竟还有着有可能就去“悠然种田”的想法。这世道,其实很难有那样的机会。   到了外头,闹着要走的一群人已然卷好铺盖,见着宋宴清,大胆说不想再整日里受折磨,宁愿回家去。   宋宴清在人群中挑了个站在最前面、还敢说话的,问对方:“你叫什么名?”   “回虎威将军,小的包钦。”   “包钦,你说在这里整日里受折磨?”   “是,哪有这么训的,我们将军从不这么搞。”   “你们是什么军?训练你们的教官又是什么军?”   对方不搭话了。   宋宴清笑一下:“说话啊?包钦,你怎么不说话了?”   “将军的海定军厉害,小的没甚好说。”   “那你们做甚要跑?又为何要闹?”   宋宴清踱步走动起来,声音清晰地传进很多人耳中。   “倭寇杀来之时,想必你们就如此逃跑。但肯定不会胡闹,因为倭寇不讲理,会杀人。而海定军不会,才让你们胆子变大。”   “将军,所有人一样练,练如此多,有的兄弟身子担负不起啊!我们问过所有兄弟,不曾有这么练的。”包钦开口辩解。   宋宴清也想喊冤枉,头一天见着这群人,他就下令调整了训练量,比招揽来那批新兵最初的训练都低了不少。   哪里知道这群人连跑个一千米都觉得是折磨,第一天甚至还有人晕倒。   他当即发飙,清走了一批。虽然眼下这批也有很多瞧不上,但已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而且这群人也不想想,在他的海定军之前,这批东南兵有叫得上名头的么?   答案是——没有。   躺着能变成强兵不成?做梦呢。   “受不住的可寻军吏讲明实情,自己回去。是哪个受不住,站出来!”   同样没人出来。   宋宴清就点名包钦:“包钦你说,是哪个受不住?又是哪个唆使你们一道当逃兵、做孬种的?”   包钦脸上涨成红色,硬撑着不吭声。   宋宴清声音更冷:“数九寒天,我的人吃饱了撑着,跑来教导尔等,欠你们的不成?”   “不就是走嘛。谁不曾长了两条腿,我海定军先走。”宋宴清冷下面孔,下令道,“展勇、段海,整队。”   一声令下,有节奏的哨响声出现,海定军的人马听到号令,快速集合。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快得包钦等意图当逃兵的人中、那蓄意唆使众人闹腾的都没想好应对方式,海定军就已整整齐齐地列好队伍,且人人都携带着自己的装备武器。   人集合后,宋宴清来到最前方。   “弟兄们,我们今日就回洋州。”   即便是如此炸裂的消息,海定军中也只有人神色变化,无一破坏队伍、无一开口插话。   当然,提前透过气的秘密就不必让其他州府的人知晓了。   宋宴清再看一眼包钦这群差兵:“十几州兵齐逃跑,竟无一个是男儿。”   “不必再教他们了。倭寇杀来时,砍的不是他们的父老乡亲、父母妻儿。”   “倭寇杀来时,交纳赋税供养军伍的百姓跑不过他们,还能给他们保命,多好啊,夜半醒来还可窃喜,又苟全性命一次。”   “愿下一次,下下次,他们还能好运地苟活下去,永不会死在倭寇刀下!”   包钦涨红的脸上红色更浓,似乎要化成血溢出来。   海定军杀倭多,且死伤少的消息,他们都有耳闻,只是先前或许将信将疑。   “虎威将军,是我们兄弟错了!不吃点苦头,如何学本事。”   这话一出,原本只想围观这群人逃跑看热闹的兵士反倒声音颇多,嚷嚷着骂那些逃兵的有,说着求海定军别走的也有。   逃跑这批人中居然大部分人想的是,苦归苦,毕竟他们懒散惯了,但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觉得不能忍的,则不敢开这个口。   在责怪声中,逃兵们皆似包钦般认起错来。   宋宴清充耳不闻,再度下令:“回去清点行囊,两柱香后听哨集合,我们今日就走。”   见真是要走,慌乱的人霎时反转,成了这批来训练的各州兵士和率队之人。   出了事,逃跑的人里面三言两语,反倒是将那“挑唆”之人寻了出来。   有人自以为聪明地指责道:“我先前就觉得你说话有些古怪,苦归苦,可海定军的本事那么大,学了还能吃亏不成?”   对方无语:“说苦的难道就我一个?明明是大家都想走。海定军管的那么严,不叫吃酒、不让赌钱、还不让叫外人进营地……,那些话是我说的?”   一堆人没话说了,心里就一句话,接下来怎么办?   比他们更愁的是那些看戏、但真心想要学东西的,纷纷跑去找到各州能做主的将领。   当更大的声音响起,暗中挑拨的声音连个响都没了,于是这支混乱的联合军队的行动从部分人马想跑路转变成——求也要求海定军留下!   宋宴清被无数大汉抱住腿,拖着这群人,也做出真要走的模样。   为了表示诚意,想当逃兵还没走的就被看戏的大部队人马扣押下来,当成了“礼物”,又接连“割城献地”,许下许多承诺。   那态度架势,真诚得宋宴清都在想,这么算计这批平均文化不够的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转念想到今日蓄意刁难他的人,就只有一个感想——还是他道德水平不够低下。   那想阻拦他的,目的恰好与他相背。   开海是得到认可的美味鱼饵,但万千的鱼不仅只馋这一个鱼饵,各有各的心思。   宋宴清戴上冷酷面具:“记牢了,是你们求我海定军的人留下来的。” 第131章   冷着脸如此应下,腿上的大号挂件们还是没松开手,好像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似的。   宋宴清用力抖开他们:“都撒开手。”   又大声下令,“集合!”   数千人听令集合起来,速度不比海定军迅速,但动作和脸上神情却很急切。   海定军的人看得浑身舒爽,这下知道着急了?   真是给脸时不要脸,不给才知道自己那张脸面有多小。   宋宴清又点了十个人,将这群人分别领上,最后吩咐一句:“所有人五圈。”   训练圈出来的“跑道”五圈大约是三千米,对这群家伙而言,小一半会跑得很艰难,更别提上午场刚训练完,体力刚刚大量消耗过。   是以听到这话时,方才抱大腿的一人震惊出声:“五圈?将军,太多人……”   “闭嘴。你加一圈,谁再开口,说一句也奖他一圈。”   跑不跑?   这不敢不跑啊,刚惹了虎威将军和海定军的人。这要不答应,只怕虎威将军扭头就敢走。   民间知道的是宋宴清的好名声,联合军队里那些曾在自家军中领兵的则知道得更多,晓得这位爷其实脾气不小,之前还绑过洋州的旧知府,那可是洋州当初的父母官、一把手。   宋宴清当了坏人,海定军的人唱红脸,在一旁劝导道:“将军以前罚我们罚得更厉害。五圈看着多,慢慢跑下来其实还好,你们得找个人领跑,领跑那人速度最好慢得下来,方便所有人……”   人群有序散去,噗噗噗地跑动起来。   黄色的尘土飞扬,扑打在裤腿上。   包钦身边的人不敢置信地哭诉:“五圈?这是要我的命吧。”   这人便是那个暗中起哄挑事里最显眼的,方才已然暴露出来。   包钦此时对这位好友心情复杂,说上一句:“别跟我说话,虎威将军正看着我呢!”   其实宋宴清看的是包钦旁边的人,像这样的远不止一个,带兵的人早有观察到异常,上报给他,这才有了将计就计的一幕。   但体质最弱的,便是他正在看的这人。   大概两圈下来,对方就摇摇晃晃。身边的人瞧见了,却不愿上去扶。大部分虽然嫌弃训练辛苦,可都不曾想过逃,也有些鄙夷这群逃兵。   也还是包钦,后边人告知他这事儿,又往回跑。   到了地方,却见人已经被扶到一旁,还有军医候着,虎威将军也在那边。   包钦上前,询问宋宴清:“将军,他怎么样了?”   “晕过去了,需要好好休养一阵。”宋宴清说,“我会命人送他回去。”   “将军如此处置……,甚好,小的回去接着跑?”包钦看了看拉长的队伍,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留在此地。   宋宴清胡编道:“你先别走,这人昏倒前,说你才是鼓动众人当逃兵的头领。”   包钦脸上一半震惊一半懵,明显开始怀疑人生。   他瞪着昏过去的人,委屈得大声道:“好你个杜洪云!我都不曾指出你才是那心机叵测之辈,你竟倒打一耙!”   昏过去的杜洪云都被他震醒,半睁开眼。不过可能没听到包钦的话,故而没说什么。   包钦还欲再说,宋宴清又道:“我骗你的。”   站在宋宴清身后的展勇闷笑了声,险些没憋住大笑出声。   包钦转过头来,宋宴清又给他下一句:“就像他一样。”   最后总结:“你真好骗。”   包钦脸色陡变,和吃了调料盘似的,还是闷了一口又一口那等程度。   他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还得谢谢宋宴清,出声道谢时脸色还很难看,说完话就恶狠狠地瞪了有气无力的杜洪云一眼。   宋宴清也不怪他,温声吩咐道:“劳你去通知所有领兵的队长,告诉他们——一个队伍中,所有人要一起跑完这五圈,限时半盏茶。像这样半路昏倒的,今日就可以回去了。”   半盏茶,也就是七分钟半,在这时还更短一点点。   眼下最快的或许已经跑完了三圈,可慢的才两圈多一点。   虽心有质疑,可这回包钦却没敢再开口质问,飞快跑去乖乖传令。   他大声喊出新的命令,听得不少人心头一窒。还有两三圈呢,一盏茶功夫,要求全体一起跑完剩下的?太难了!   当下那些原本看戏的兵开始骂骂咧咧,对逃兵愈发不满,愤怒的火焰直接点燃。   要不是那些人闹事,他们就不会被牵连。   落后的也会被埋怨,在其中又数落后的逃兵最惨,险些有人想要动手打晕几个,被盯着的海定军拦下。   时间紧急,也没太多功夫再去打人浪费,所有队伍由前方出人来拖动后方,开始疯狂共同“加速”。逃兵也被挟裹在大队伍的浪潮中,被带着往前。   他们心中会想什么,宋宴清不得而知。   最后一圈后,时间眼看就要不够,哨子越吹越急,展勇上前请令,请求海定军也一道去帮助后方队伍。   宋宴清跟他一唱一和几句,最后一挥手,让这家伙带着人去当好人。   海定军的人一加入,压力大减,众人也在口耳相传中,知晓展勇请命之事,再接受一番“齐心”的洗礼。对于军队而言,齐心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也是宋宴清心中的军伍必修课。   跑至最后,海定军还分享了一番他们的军歌,“岂曰无衣”的粗糙歌声响彻在营地的黄土沉沙里。   与此同时,宋宴清还看到少数昏倒的被剩余的人带来军医处。   好笑的是,里头居然有好几个在逃兵里煽风点火的,此时正睁着一双双无助的眼,乍一看还挺无辜。   千辛万苦下,有的队伍还是超时。   宋宴清望着无数双忐忑的眼睛,板着脸道:“还不错,大半队伍完成了。完成了的人先吃饭,后面的后吃。”   于是这群被加练了的兵反而高兴起来,庆幸没有更多的惩罚。   晚间造饭时,又有新消息传来,过些日子《洋州报》会来采访逃兵之事。   无论是《洋州报》、还是采访,都是新鲜东西,解释了再解释,众人才明白。   当逃兵!是可能会被写在文章里千古丢人的。   当天晚上,拱火的一个没少,都被送到了宋宴清手里,甚至还有多。   有几个低阶官职的小将领急起来,信件往外送。   海定军成功截留下信件,把人和信以及那些逃兵一并送回去,还找出几个暗中动手的人。   一打听,原来也只是几个份量不小的富商。宋宴清一琢磨,猜想都是些黑手套。   除去倭寇,面对的不止是外面的倭寇,还有内部可能会被涉及的阻力。这些人,亦是阻力中的一环。   几日后,虹芳带着洋州府的人到来。   《洋州报》效仿邸报,但不似邸报那么正经,除开时政板块,有记载些各方面的常识的板块,甚至还有带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板块……   逃兵之事,宋宴清没叫虹芳刊登上去。对内就说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给他们一些脸面,顺带彻底搞定包钦一行中被煽动的乌合之众。   《洋州报》办起来很快,又及时好用,能让己方掌握舆论线。   宋宴清夸赞虹芳办事迅速,虹芳谦虚道:“只是见过罢了。”   “姐姐这话过谦了,我便是见过,也不见得就得办得如此好又快。不知前路是难,知道道路后的践行之难,亦是难。”   “将军总是有理。”虹芳笑道,“怎么好像还容不得过谦的人?”   宋宴清:“你不说难,人家就不知道你的难了。”   他偶有耳闻,虹芳这知府夫人十分忙碌,甚至要比知府随月农更辛苦些,这会儿眼中便有一点儿浅浅的担忧。   虹芳又叫回从前的称呼,双眸明亮且坚定地望着宋宴清:“殿下啊,我虽是一女子,也同殿下一般,就好这迎难而上的滋味。”   宋宴清眨眨眼,诚实道:“我不好。”   只是他没得选。   如果能选,他肯定更乐意在现代当个快乐的小爱豆,他并非真心想来古代见识人间疾苦。   虹芳却是满脸诚挚地道:“殿下方才劝过我,眼下自己却犯这等口舌之误,小心别人真信了去。”   宋宴清:!   没天理,讲真话总是没人信,现在还不让讲了。   但再缠绕此话题也颇为无趣,宋宴清合理使用冷酷将军的权益:“这边有个厨子做饭十分美味,尝尝?”   “愿与殿下共赏之。”   厨子是好厨子,宋宴清眼下也是个挺不错的将军,成体系的理论、合理的军伍构架,供应充分的军饷……   三个月后分别时,这批来联合训练的兵士,已经完全是“向往”海定军的模样,本身也成为了优秀许多的兵,堪称脱胎换骨。   有的甚至还想从自家军队脱离,来洋州加入海定军。   宋宴清连忙画下一个共同“抗倭”的大饼,再言谈教人的快乐,把人都忽悠回去兵带兵;再以他回头会去各家转转,检测评比成果为保险,同时再以他的同款宝剑为奖品引诱。   三招齐下后,他和海定军送走这群家伙,快乐地回自家地盘休息。   休整后,九、十月又是倭寇多发之时。   这回海定军的新兵可算能见着倭寇,且在老兵带领下,飞快进步,认识到真正的战场。不乏非常不适合的,但也历练出不少能才。   可惜的是倭寇来了几波大的,又开始转移目标。   宋宴清对此早有准备,催了许久,没当成总督,但拿下了跨省行军的权利,只要其他州府同意即可。   当即调动一部分队伍,出门杀敌去,开始践行他曾许诺的所谓“检查”。   学过是一回事,最后的成果则考量更多因素,有的小将和兵学得好,但可能不太会教人,也搞不定复杂的军营;有的则是学完过了好一阵,有些懈怠,教学质量当然高不到哪去;还有的更为糟糕,离开了好的环境,就恢复了原本的德性,不过亦有非常好的,还能因地制宜弄出新花样来,也叫宋宴清学到了些东西……   总之一路走下去,什么样的都见过。论起成果,杀了不少倭寇,又给海定军扬名了一回大的,还巩固了一番其他兄弟队伍的学习成果。   宋宴清想想,都想给自己颁发一个感动勋章。   谁家培训班的老师有他负责?!   两个月努力下来,总督的官职也有了苗头,朝堂和民间官方都十分认可他的抗倭兵法。倘若有意抗击倭寇,统帅者非他莫属。   秋讯结束后半月,宋宴清方到升官的圣旨,成功从一州府之督军,晋升成——总督。   粉丝值日益充沛,系统跳出来恭喜道:【祝贺宿主升官!演员之路更上一层楼。】   宋宴清笑了笑,告诉系统他的下一步规划。   ——“总督还不够,我想当都督。”   【都督是什么官?武将现下好像没有这个官职。】   ——“都督嘟嘟。”   【系统知道了,宿主在卖萌!看来宿主今天真的很开心。】 第132章   十几州的军事成为了一个“共同体”,代表着朝堂散发出更多的讯号,或许就是大战。   句点的靠近,让一股力量不小的恐慌在暗地里悄然蔓开。   洋州的邻居之一,就有一群锦衣绸缎之人,为着此事聚集到一处。   “朝中就如此着急?这么快就定下总督。”   “秋迅已过,倭寇也要休养一阵。春讯又是要紧的时候,未必就能打起来吧,说不得是别的缘故。”   “可我听说联合练兵成果极佳!海定军对他们那套毫无藏私,全部教授外州,眼下多少支州兵都实力骤强!”   “实力强是一回事,真打又是一回事。”   “我说如今大势已成,你等议论早晚有何用。早晚都要打,该商量商量,我们战后怎么办啊?”   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明确的把柄在倭寇之手,或是手下有人手加入“倭寇”、成为“倭寇”;或是跟倭寇通商、也送过物资通敌……   在此之前,能撤人的,能想办法的,早已用尽手段让自己从这场惊人的漩涡中逃脱。偏生他们晚了几步,眼下那一支支倭寇的主人,真给换成了“倭人”,再无法抢救罪证。   “谁知晓那些倭人如此狡猾,多年没有大动静,今年忽地增添了好些人!”   “听说是倭国又打了起来……”   “我看是舍不得我们这头的好东西吧!”除开货物外,他们也给“倭寇”供给过金硕和武器,倭人必定不少从中牟利。   谈完倭人,东拉西扯一番后,话题回归到如何破局上。   “往上攀扯?只怕是死路一条。”   “逃出海去?然而海上那般苦寒,绝非活路啊!”   “或可求助谢氏?谢氏不曾涉足此事,在朝中又能量巨大,保我一方同乡想来不难。”   “你当真以为谢氏不曾涉足?那为谢出力之人,今天不在此地呢。”   见着谢家被牵扯进来,一位老者主动开口相劝:“好了好了,不必吵闹,诸位请听老朽一言。”   “昔日禁海,仓促下令,不顾我等及手下雇人死活;随后众商户不得不同倭人牵连,冒险售贩货物,我等于茫然中跟着上船,确实行下不少错事。但罪责之重,绝不在我等从犯身上,是故我等欲要脱身,难亦不难。”   “难在个人力量微小,难洗罪证;不难在——我等亦不是明面上最错那人,最差也可减轻罪责至从众,便可保全性命。”   便是被查出来,朝堂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杀了、尽数抄家,背后牵涉到的人太多太多。   舒缓了众人紧张后,这开口的老者又道:“老朽以为,其一,我等可继续交好军中之人,虎威将军的海定军不好下手,那就找与海定军最为亲近的州兵,再择其易收买、又不至于蠢笨的要员。”   “其二,我们当共通信息,多寻些遮蔽,日后挡在前方。”   简单一点,就是和上头的老爷们一般,找背锅的!   不过他们寻的人不能再往下,反而要往上,要找那等能够承担起罪责的“大户”。   众人安静了下,便有人提及本州“首富”,一位正好姓富的富绅。但论起来,好像众人已好一阵没见过这位首富。   再谈论一阵,话题竟不知何时谈到了开海之后,众人将如何开拓生意等事,气氛逐渐快活起来,将一早的恐慌无形驱散。   明面上众人和乐融融,心里头却少不得互相提防。   ***   一座寒凉的海岛上。   方才被议论到的“首富”,跟随族中的一位子弟,颇为小心避着倭人视线,钻入岛上一处岩石上的山洞。   “族叔,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不趁早跑,回头就走不了了。”首富不解地问道,“岛上怎么回事?你不是占据了一股势力,我才想着来寻你,暂时躲避一阵。”   “族叔,倭人突增,眼下我等人少,又不似那些人凶残如虎狼,只能屈身于人,听从号令。如若有人想要偷逃,相关之人皆死,是故众人竟还互相看守起来。”   “无有反抗之义士?”   “义士身躯已喂了鱼,头族叔先前还撞见过,不过好像没认出来。叔叔回头看,就是那个长竿上球一般的。”   首富回头看去,吓了一跳,悲凉地小声道:“悲哉!我自以为心智远超常人,先行一步,不想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年轻些的富侄子不知如此安慰他这族叔,问道:“叔叔,族中其他人呢?可有安置好?”   “有些暗中逃去了别处,有些还留在族地,已经……安排妥当了。”首富答得有些艰难,他的目光越过了长竿和人头,落在海上,呢喃道,“行冒险之事,终究有翻船之日;可不行冒险之事,又如何在这海上求生啊。”   他知晓自己一生好行险事,故而不曾成亲生下一儿半女,可家族却也是副沉沉的重担,此时都无法摆脱。   “叔叔莫想太多,跟着侄儿尚且算安全,不必如此绝望。”   首富却摇头,将岸上中原之事尽数告诉子侄,让他明白形势之险峻,倭寇这头也不安全了,这头的族人也将危矣。   于是这叔侄两个,又凑到一处商量。   了解更多消息后,首富族长想出一个险中求生的法子,交由他这位侄子去实施。   ***   “如此突然跑来投我,我要如何信你?”   宋宴清没想到,仗还没打,就有海上求生的来投奔自己。   海上的不仅是倭寇,还有些是从前渔民转换过去的真海盗,属于己方身份的违法人员。   不过今日来投这人所率之队,有个好处是只违了海上的法,不曾学那倭寇行劫掠之事。要是真什么都干,则未必敢来海定军。   眼下宋宴清面前的黑面汉子,就是一支海盗的首领,名鱼三天。   宋宴清听过对方的名字,知晓这人是因为妻子遭人调戏,争执时误杀了人,随后就带着妻儿逃去海上,又靠着仗义二字在海上闯荡讨生活,约莫有近十年之久。   如今鱼三天手里少说有千余人,十几条船,还会往远洋跑,与异国人做生意。   对倭寇与大海,可以说得上是个行家。   对方今天突然跑来,说要投奔宋宴清,着实也是出人意料,完全没看到过苗头啊!   鱼三天听到宋宴清这么问,把身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拎出来:“将军不必疑我,此乃我独子,事成之前就交与将军了。”   那少年也不闹腾,黝黑稚嫩的脸上好奇地打量着宋宴清。   “你就是虎威将军?”   宋宴清笑笑:“你爹找错了地方也有可能。”   “不可能,人人都知道海定军在这儿!如何还找得错?虎威将军,你别小看了我爹,在海上,他可比鱼还厉害。”   “我自有断海。”宋宴清看向段海。   见宋宴清只与小儿聊天,鱼三天有些急道:“虎威将军还不能信我?”   “我妻就在外面,也可留在将军此地。只是将军须得派人照看好,不能叫她受了欺负。”   宋宴清看向小少年,心想:你不值钱啊,弟弟。   哪知道这弟弟却道:“爹,你放心,我会照看好娘的!你快去打倭寇,等你立了功,以后我们就能回到岸上生活了!”   接着小孩又机灵地问宋宴清:“将军,将军!你真能让那些官不抓我爹去抵人命吗?”   宋宴清迟疑的正是这点。   时间过去十年,鱼三天立功和犯罪可不是同一件事。   他又不是司法官,很难说能在正当程序之内帮助鱼三天免罪,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利,相信连司法官都没有。   见这小将军还是不肯给个明确答案,鱼三天给出他的全部筹码:“海盗中八位能管事的弟兄,妻儿都可留于将军营地,或者将军要留男人也成。”   宋宴清:……   这么狠的吗?少数两个人还能骗骗他,人多了可不好骗,极为容易露出马脚,除非没问题。   宋宴清摸摸下巴:“去请陶先生来,我要问问你们这事。”   陶灿不曾想还有被问及律法问题之时。不过他对此有些兴趣,知晓不少,当下给宋宴清分析清楚,又找了些例子。   倘若鱼三天不曾在案件细节上骗人,也真能立下大功,免罪是可行的。   至于其他主要人员,既愿将家人送来,加上鱼三天是个讲究人,认兄弟也比较挑剔,没有大问题。   安置好鱼三天一群拖家带口的后,陶灿私下道:“将军是办大事的人,怎能于小事上如此拘泥?鱼三天本是洋州人,随知府与您是何等关系,此事简单至此。”   “正是因为我如此厉害,才更要小心啊。”   宋宴清一路走来,有了更多能够保护自己的权利,也愈发清楚权利的蛊惑性。   无所不能,行事不受桎梏,多好啊?但习惯这种放纵,将来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陶灿听着一笑,建议道:“不如将军再学学律法?往后心中可有自己的一杆秤。”   宋宴清:……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吧,过几天我就要出门去打仗了。”   战事的安排就如同鱼三天的到来一样,营中很热闹,营外静悄悄,保密工作排在前列。   因为海定军人数有限,宋宴清又以总督之令,在下方州府作出新的调动,让两州的兵士换防。   待这两支兵马按令上路,集合至一处,再航海出行。   “线人”足够厉害,又有精通海域的引路之人,宋宴清带着人于远处苟到天黑,再于暗中出行,第一场主动出击的倭寇抗击战在天明前的黑暗中打响。   听到动响后,大富侄子也开始他们老富家背刺倭寇的行动。   他心中狂跳,不想族叔那计划竟然真能一步步走下去。   鱼三天真的愿意为了妻儿去投海定军,不怕被人抓了砍头;那虎威将军竟也真的竟敢信鱼三天的话,主动奔赴这海岛,与倭寇一战,不怕埋伏不成?   他更不会知晓,此时陶灿正躲在船舱里叹气:“胆大又胆小,真是个矛盾人。”   胆子大到能带兵来偷袭,又胆小到将退路都安排。要是这仗出意外,宋宴清也做好了保存更多有生力量的准备。   同一时刻的宋宴清管不了那么多,他正指挥夜行视力最好的一批人冲向前方。   鱼三天带来的地图没错,一切可期!   这一仗打得比宋宴清想的要久,从天黑着到天渐明都尚未结束,一直到太阳炙热地挂在苍穹之上,位于头顶之时,这场大战才算结束。   目光中所能见到的倭寇全部都倒下了,就连跳海的倭寇也差不多都被围杀在海水里,血流遍了土地与沿海。   但下一瞬,欢呼声又冲破一切。   宋宴清听到海定军在喊“海定”,又喊“将军将军!”,人人皆将目光投掷于他身上,目光中带着一种狂热的光。   海风卷起了他的旗帜,飞得张扬且高,似乎要将苍穹一角也吞没其中。   【您在同一时刻获得了超过数百的超级粉,解锁“英雄”称号!】 第133章   英雄?   宋宴清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没想到自己会被系统如此正经地冠此称呼。   老实讲,以前他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号。   英雄当然令人敬仰,但往往出现英雄之时,同样是艰难困苦之时。所以相比起来,以前他喜欢岁月静好之类的词,咸鱼也不错,透着股美好舒适的意味。   到了今时今日,他已改变想法。   绝不是因为他“成了”所谓英雄,而是他面前的每一位,都是真正的英雄!他见过无数众将士辛勤苦练的日子,更知晓方才战事的危机与凶险,甚至还能看到此时此刻那一张张脸上鲜血凝固的痕迹。他怎能不喜爱这些并肩作战的战友呢?   他不是突然就成为了英雄,而是因为他率领着如此多勇敢的人。   于是众人眼中得见,以昊日苍穹为图底,少年将军在漫卷起的大旗下举起卷刃的剑,大声喊道:“我军大胜倭寇!”   “大胜倭寇!”   “大胜倭寇!”   欢呼声齐齐响起,一阵解脱的忘情庆祝后,很快众人又继续忙活。   工作内容如下:补刀、救治伤员、跟富侄子等人辨认降军等等……   宋宴清穿过人群,扫过一片忙中有序的情形,心情也逐渐明朗。   这种在血地里开心的本事,他已大成。确实有点变态,但没办法,这就是他一部分时间的日常环境。   他还有开解新兵的独家小窍门,告诉那些新手菜鸟:把自己脑补成一个厉害的杀猪匠,冷漠杀猪,分猪肉,换些银钱养家糊口。除了部分新兵会有几天不爱吃肉外,暂时没有什么其他负面影响。   宋宴清一边走,一边抽出功夫问系统——“称号效果呢?怎么没有后续啊。”   【因宿主突然开口说话,故系统暂时中止了信息发布,请让我们继续了解“英雄”!】   【英雄称号效果:你的名字将在民间流传至后世,或许会被通过泥塑、雕刻等手段制造成纪念品,如有侵权,请您自行维权。】   【友情提醒:纪念品也属于物料,具备帮助宿主提升粉丝值的效果,请谨慎对待粉丝自发行为。】   古代肖像权可挣不了钱,通通都是他的未来物料!   英雄称号的效果不错,但宋宴清最喜欢的还是“粉丝的骄傲”这个称号,据他暗中观察,他率领的军队在战斗力上确实会得到加成。   走到俘虏堆,宋宴清又让系统打开好感度提示音,开始探望俘虏。   “粉丝值-100!”   “这个是倭人。”   “粉丝值-200!”   “这个在倭人中有点份量。”   当宋宴清和“粉丝”对望时,不论真粉假粉还是黑粉,对粉丝值的收获都能达到最大化。这个小妙招,在分辨敌我时十分好用。   “粉丝值-20,粉丝值+50!”   宋宴清:?   他迟疑了:“这个应该不是倭人吧。”   富侄子:“将军,这个人一定是倭人!他是新来的倭人,还不会讲我们这边的话,听都不太听得懂。”   果然,那倭人开始叽哩哇啦地胡说八道。   宋宴清摸摸鼻子:“是我认错了,多谢提醒。”   走捷径要小心被捷径欺骗!   同一时刻,两州知府也跑来洋州府,找随月农求问那两支消失的州兵去了何处。   随月农算着日子,肯定不够给其他人通风报信用,方才松口道:“自然是去了该去之地。”   一位知府猜到正确答案:“与倭寇相关?”   “然也。”   另一位却疑惑:“值此时节,倭寇不是都退走了?”   随月农:“我等为何不能反追击之?”   一句叫两人回不上话来,回程路上都还在因此消息吃惊。   转头消息便隐秘地传出去,再一发不可收拾地飞快传播出去。少不得有人暗中讥讽总督步子大,小心跨着蛋,再以一些年龄论说话;亦有写诗作文鼓吹宋宴清勇气之辈,到民间多是带着忐忑的期盼,一时街头巷尾都热闹起来,大家都凑到那海港处,等待着归人。   这一等,等来了浩浩汤汤的几十条船。   走时宋宴清带着人,走的是无人之地,小心谨慎;归来时该让出征的兵士们得到本应有的待遇,船只的目的地是洋州府最大的港口,再沿着人群繁多的热闹河道一路往前。   “虎威将军,可胜了?!”   “打赢了不成?”   宋宴清不必回答,一挥手,“胜胜胜”、“赢赢赢”的声音齐刷刷响起,震得河道上水都在颤抖。   一条鱼儿也不知道是命不久矣、还是实在受不住这动静,翻身露出白净的肚皮来,可见声势浩大。   如此排场,亦是军中排练过的。至于为什么会排练这些,坐船坐得晕晕乎乎的陶灿望着前方站立在船头的少年将军,猜想或许是未曾泯灭的……童心?   将士们并不如此认为,瞧见自己等人震声齐喊都引得旁边人群兴奋不已,他们心中振奋。   随月农听闻消息,带着人跑到码头上迎接,与他相伴的还有其他州府之人,近日也等得心焦。   宋宴清下得船,将一份小岛地图交给随月农。   此谓增添国土,大功一件,恭贺声如擂鼓般响起,不少人羡慕起随月农来。他这是在家坐等,便能跟着沾光啊!   宋宴清亦不亏待队友,让随月农务记得在请功折子上,带上另两州的州兵。州府有功,其他官员也能得个好。   三日后,据说《洋州报》卖疯了,洋州当地人还没买够,就被外面的一抢而光,只能紧急加印。   宋宴清在知府后堂,啃着宫廷版的肘子,有人送来一份精装版,上面破天荒地带上了简单的画像,正是宋宴清站在船头的模样,文章题名竟也带着“当世英雄”的字号。   宋宴清摸摸下巴,寻他虹芳姐一打听,原来撰稿人乃他一狂热粉,怪不得能夸他那么多话。   宋宴清看完整篇文章,伸出大拇指与粉丝隔空对夸:“文采斐然!”   虹芳笑着道:“曾派人去寻了正心先生约稿,他倒是答应了,不过还不曾送文章来。”   “我亦好久不曾见太傅,不久前与六哥约好年后去看望他。姐姐若是有空,不如一道去?”   “还不知,我有空便去。”虹芳脸上笑容淡下去,正色道,“不过你恐怕是没空了。惊弓已出,哪有鸟雀不吓得乱飞呢?”   如此判断,十分合理。   对年假盼望已久的宋宴清霎时清心寡欲:“好,我去写信给六哥与先生。”   享受过一番家一样的温暖,最终归宿还是营地。   宋宴清归来时,丧礼安排妥当,众人又送走一批袍泽,大石碑上的名字多添了一行行,还记载下这场特别的战事。日后,称之为主动抗倭第一战,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回归营中,宋宴清将此番会战多处又与其他将领讨论一番,诸如倭人的新阵法、爱偷袭的爱好等,随后可用于新的训练和战事。   旁边旧日记下笔记的小扎,已有厚厚一叠,都是众人辛苦思考的成就。   为提防倭寇,这年宋宴清没回京,也没像和宋曲生约好的那般、借此机会去耶瀚行家中看看先生,留在营中准备陪着不能归家的将士们过年。   掐指一算,他的身躯也有十五岁多了,在此时可算成人。   他面上犹有三分少年感,神情却已看不出来,大抵是经受了沧桑生活的磨砺;曾经白皙的肤色遭海风和太阳吹晒成了麦色,不过肤质依然好,不愧是系统加成过的。   对镜自照一番后,自恋地给颜值打了8分,宋宴清走出屋子,混入已经点燃的篝火堆,吃肉喝酒。   端起酒碗来,喝进嘴里,却只是一碗水。   已经换上军中兵士衣裳的小马笑笑,一点儿也看不出心虚来,貌似还想请功,那有些骄傲的神情像是在大喊:殿下!我还记得你不能喝酒。   宋宴清看向小马。   宋宴清也不能怎么办,他端起自己的水碗,和将士们轮番大战三回合,打开加点,一人勇猛地喝过百人,等到新年,其他州府的将士过来拜年,继续大战。   被限酒三碗的众将士先夸之“好酒量”、“豪饮”,再得知真相度过惊讶、顿悟、无语三连环节;但遇到下一批人,绝对不先提此事,如此接连坑人玩乐。   宋宴清对此理直气壮:“能喝水怎么就不算豪饮!”   偶然几个知道宋宴清不能饮酒的,就会被罚没仅剩的三小碗酒,陪着宋宴清喝白开水。   过了正月,天气渐暖,各州府都在督促下认真练兵,加强战力。   但不出意外,意外它一定会来。   当民间开始疯传哪些人给倭寇送过刀枪钱粮时,暴风雨的前奏已响起。   遑论那些言论从一开始的部分名单,开始变得极其夸张,几乎将东南一代所有官员、家族全部牵涉,宋宴清接连多封折子送到京师,请来钦使处置这场风雨。   对于这位钦使,宋宴清希望对方能耐些,搞定这些朝堂政治上的瓜葛,好让他安心杀贼。   为打好交道,他在一个细雨飘摇的日子,亲自去接对方。   官船停下,船上下来一位令宋宴清睁大眼的俊逸青年。   宋承宇披一件雨过天青的刺绣毛领大氅,内里着白底绣暗蓝纹的清雅外裳,神情愉悦,看起来就知近来日子舒心。朦胧烟雨里,他不像是什么京里来的贵人钦使,倒比这江南的风雨还俊秀三分。   宋宴清欣赏完美男,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按在湿漉漉的栏杆上,大声问:“钦使可带了家眷?”   “风雨寒凉,你嫂子身子重,晚些下船。”   宋宴清再吃一惊,邀了宋承宇下船来旁边茶楼饮盏热茶,再遣人送了合适的花茶糕点去船上。   船上严素婕收到茶水糕点,掀开一角的帘子。   她抬着头,透过绵绵的细雨,望见茶楼二楼窗边可见对坐的二人。一个着白,一个着黑,就像是坐落在两旁的棋子一般对称。   严素婕与夫君对过眼后,又对小叔宋宴清感激一笑。   宋宴清见着大美人,摆摆手,让她不要在意,随即转过头,也方便严素婕早点儿拉上帘子,免受风雨寒凉侵扰。   宋承宇随后就听到这弟弟不着调地感慨——“不知我那侄子、侄女会多可爱。”   宋承宇好笑地问:“正事不急?”   宋宴清不皮了:“急急急!大哥你别逗我。”   “如今民间谣言四起,多地搜查到藏匿多年的倭人,可除害不能尽。我手中倒有不少证据,但既杂又乱,恐怕也不全,更不知是否有错漏。人心不齐,何谈彻底驱倭。大哥看,此事该当是好?” 第134章   “来时宴相吩咐了我些事,也给出部分证据,加上七弟所得,应当可以先试上一试,先定个准儿处理一批人。春讯后,倭寇必要再兴劫掠,届时便看七弟了。”宋承宇温声将自己的法子道来。   “盛州那头已安置妥当,此回我可在东南待上许久,等七弟功成,我就跟着后边收拾这东南乱景。”   “你我兄弟二人合作无间,此事哪还需烦恼?”   大皇子宋承宇光是说话这一项就有好些先生惊心打磨过,语气不疾不徐,清晰有力,给听众一种极强的安定感,仿佛一切在握。   宋宴清听着,一下便觉得那些污糟糟的事儿,好像也不再是难事。   他端起茶壶,给宋承宇添茶:“大哥所言甚是,方才见到是你,我就知道往后再不必愁。”   宋承宇笑笑:“你莫不是想到了好偷懒。”   “大哥知我甚深。”宋宴清抱拳一拱手。   若是钦使不靠谱,宋宴清还得想着法子帮帮忙。   “那你可想错了,大哥有的是要用你的时候,回头抓人、差人、审人等事,都缺人。”   “大哥有用处随意点兵,府衙与海定军的人都可差遣。”   宋承宇点点头,眸光往窗外投掷去,他望着细雨里南方的景致,伸出一只手用指尖去触雨,感慨道:“盛州去年遭了旱,我那时日夜盼着下雨,此次一到洋州就见着雨,是个吉兆。”   宋宴清问:“盛州现下如何了?大哥如此放心撒手远走,不怕叫二哥追干上。”   宋承宇领了盛州,二皇子宋广骏则领了另一州府花州。   两处都遭过灾,也是二人赈灾走过之地,只是当他们绝对想不到,日后还有再回去的时候。   二州比较起来,还是以花闻名的花州条件更好些,经济基础也更雄厚。宋宴清远在洋州都有听闻,宋广骏去年搞了几次花展,旅游业搞得风生水起。   “盛州势力盘根错节,料理清楚,其余事好办得很。”宋承宇擦干净自己的手,想起那滚滚的人头,蹙眉多擦了两遍方才放下帕子,“眼下正在以工代赈疏通河渠,好好休整地力与民力,恢复盛州元气,日后再图其他。”   “盛州那块地盘,要想赶上花州可不易,甚至可以说是难如登天。我这不就来趟趟新路,多办几桩事,想来比一件强。”   确实是个好主意,这可不是应试,自然不必拘泥在一张试卷中。   宋宴清:“嫂子身子重还带上,我看大哥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哈哈,那要看七弟你的本事了。”   “我本事不济。”宋宴清预估驱倭寇不是一年半载之事,肯定是场持久战。   说不定来时宋承宇的孩子还没落地,走的时候都会走了。   “那也无妨,慢慢来。”   宋宴清觑一眼左右,笑着小声道:“父皇怕是熬不过我这差事。”   宋承宇清咳一声,含笑点头:“那是。”   两个不孝子举起茶杯,对饮一杯。   宋宴清也提醒了宋承宇,得关注住朝堂的事。毕竟现在争来抢去,为的不就是那一个位置么。   不见面时,宋宴清平常与宋承宇书信不断,摆明了将来会站在宋承宇这头。   宋承宇此次敢放下盛州,跑来东南,也是因为在驱倭寇的大事外,在东南还可与宋宴清互为倚靠、行事便利。   办完这件事,他的经历就可以直接从一般跨越到雄厚了。   随后宋宴清谈了些东南的事,宋承宇则给他带来外面的消息。   好比洋州出了个《洋州报》、花州宋广骏与谢如虹也弄出来一个男女双板的《风物报》,收尽男女市场。   雨停后,官船在当地人的指引下,直接开到最靠近府衙的一段河堤。   严素婕下了船,甚至都不再乘坐车马,只需走上小小一段路便能抵达目的地。   宋承宇在一旁小心搀扶,两人贴着行走,像是画卷一般美好。   宋宴清偶尔回头看上一眼,却不知道后面的人也在看他。   他走在前方带路,正大步走着,听到后面严素婕小声说——“我们的孩儿将来像小叔一样康健就好了。”,惊得他脚下险些打滑。   宋宴清找系统开始隐秘吐槽。   ——“今日日记:众所周知,悄悄话不要当众说。大嫂跟大哥当众说悄悄话,想要生个特别健康的孩子,像我一样。   我都听见了。”   【宿主,我们是不是也在当众说悄悄话?】   ——“……这不一样,有人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没有,但我们还是在当众说悄悄话嘛。】   ——“那好,加一句,我和系统例外。”   ——“再加一句吧,祝愿我的小侄子/侄女健健康康。”   【回宿主,均已加入日记本!】   日记本是宋宴清近来才想起来的,一方面可以记录生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系统。   随着他转行成“演员”,加上身家日益丰厚,系统已经连日常的唱、跳、Rap训练都停止发布,除了当播报机器,也就是陪着宋宴清聊聊天,几乎无事可做。   日记本这个小项目,算是给系统一点每日动力,也能给残缺的数据库补充一二新数据。   往后的日记中,出现了多次“大哥好牛”、“大哥好狠”等重复句子。   安置好家眷,宋承宇就在东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抓的人多,杀的人比例不多,但也够吓人的。   短短一段时间,他就有了比宋宴清更可怕的存在,甚至还有人刺杀他。有没有混水摸鱼的,还真不好判断。   宋宴清知道后,又加派了好些人前去保卫大哥。   待春讯袭来,倭寇的大量船只顺着风杀来,重复着过往的行径与罪恶。   看分布,似乎打着广开花的主意。但年后宋宴清又抓了波各州训练,如今各州战力比起从前可谓突飞猛进,已经不再是倭寇熟悉的孱弱废物模样。   宋宴清调动兵马,将一支数千人的倭寇包了个饺子,玻璃厂的免费员工人数增加再增加;其他地方,多是局势大好,一时间民间官场都透着股欣喜的意味。   直到严素婕生产,宋宴清就近回了趟洋州。   听着婴儿哭声,宋宴清笑宋承宇不敢从稳婆手下接过来,抱一抱自己的亲女儿,随后他颇为得意地先抱上了侄女。   小孩刚生下来,蜷缩在裹被里,只露出张红红的细嫩小脸,宋宴清能看到她脸上的小绒毛,一双眼睛瞧着挺大,但不愿意睁开。   宋承宇凑近了看:“她真小,七弟也真厉害。”   随后他拍拍弟弟的肩膀,“劳你先照看下你侄女,我去瞧瞧你嫂子。”   话罢,便爽快地将重负交给宋宴清,自己快步去生产的小屋子外。   经过宋宴清的洗礼,什么晦气之说,那是不存在的。宋承宇早往里面走了几圈,方才是跟着送孩子到外间来。   宋宴清抱着他新出炉的小侄女,逗弄道:“小家伙,你有六个叔叔,可真厉害啊,我是小叔。”   眼下有些好看又还有些丑的新生儿裂开嘴,忽地大哭起来。   吓得宋宴清赶紧找人,把这个哭泣怪交出去。   两盏茶后,宋宴清捂着耳朵,对重新回来的宋承宇道:“大哥,我要回去督战了。”   宋承宇:?   他好笑地问:“不过就是哭了三躺,英明神武的虎威将军就要被这小奶娃吓跑了?”   宋宴清:可你没说她哭一次好几分钟。   简直魔音绕耳。   两人就还没成功取好小名的小奶娃方才哭了多久争论时,下边人匆匆忙忙来报信。   “殿下!”来人是宋承宇的人,喊的也是他。   宋宴清瞥到这报信的人扫了他一眼,随即面色犹豫起来。   “殿下,我有要事要报。”   宋宴清知趣地笑道:“大哥,这回我是真要走了。”   宋承宇留他:“我与他去前厅说话即可,七弟你先歇着,用过午膳,再走不迟”   宋宴清看报信的面色更急,当下笑着道:“本就是要走的,我正忙呢,大哥你也忙你的事,勿怪弟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了,随后代我与嫂子说上一声,我回头再来看她。”   他走前轻点一下小奶娃的鼻尖尖,往一旁的桌上放下他单独给小孩的贺礼,就利落离开。   宋承宇心中歉疚,老七正是忙的时候,因着两人关系更,方才放下那许多事务来看望自己与妻。   可他却因为旁事,不得不坐视七弟先行离去。   “你且说吧,有何要事?”   “回殿下,是、是有人送了信来,说当初于国子监内,群嘲忠臣的狂生——便是七殿下!他们寻到了证人,已经押送到衙门。”   “哪里的衙门?”   “随州。殿下,这便是那信。”   宋承宇几眼扫完了信,当下立马往外跑去,要追回宋宴清。   万幸宋宴清刚到门口,还来得及,宋承宇一把抓住缰绳,将人留住。   宋宴清奇怪:“怎么了?大哥。”他反应过来,“那人说了什么要紧事?”   不能让他听,又与他紧密相关,宋宴清一时想不到。   宋承宇将信纸递到马上的七弟手中。   宋宴清接了那张纸,匆匆扫过,不敢信是陈年旧事被揭发。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对宋承宇承认道:“确实是我,大哥。”   宋承宇:“我看到这信,就知道是真的。你先下来,我二人一同商议此事如何解决。”   “大哥,你不会揍我吧?”宋宴清试探地问。   宋承宇看他跟小孩犯错般,不由得被带得心中轻快起来,笑道:“虎威将军,我如今哪里打得过你,且下来。”   少年从马上下来,又将盔甲交给他人。   虽然当初在国子监当好人,算是“刺”宋承宇一刀,但宋宴清是后来才与他相熟。   更清楚宋承宇眼下这模样就是没生气、不与他计较的态度。   也当真令人惭愧,心叹不如。   往回走,宋承宇口中忧的也是这件事对宋宴清不好的影响。   宋承宇满脸肃色,郑重地叮嘱宋宴清:“如今抗倭正到关键时候,你是主心骨,万万不能在此时遭遇非议。是故,此事你切不可对外人承认!”   他算是怕了这位弟弟的心直口快,当真是什么都敢认。从前当众承认骗叛军,这回对他也是不假思索、一口承认。   宋宴清脸红道:“大哥,你看这件事便知道了,我没你想的那么…笨。”   宋承宇:……   “也是,当真是被你急晕了头。”宋承宇喟叹道,“那可是满朝,全给你骂了,当时你才多大?”   宋宴清:“十四。”   宋承宇纠正:“十四不到。”   下一句是——“他们也该挨骂,我当时也该。”   宋宴清低声吐槽:“大哥,你上辈子神佛转世的吧?”   宋承宇看一眼自己的手,觉得七弟过分机灵。   他险些想做失信之人。 第135章   宋承宇悄然吐出一口气,有些想解释当初他空读了许多书,都没出过上书房,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是何等模样。   但再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干脆吞回腹中。   “你懂得适时而行就成。”宋承宇道,“与大哥细说一番当初之事,看看能否找出证人来。”   宋宴清回忆一遍,确信自己从头至尾不曾露过面,无人看见过他面容。所以要猜证人,还真没有任何思绪。   宋承宇皱着眉,从他的一面来补充旧事:“事后好些官员气得不行,国子监从上到下查了好几遍,排查到最后,名单上仍有四、五个书生。”   “不过,好像确有个随州的。”   可实在是桩小事,加上当时他并不上心,宋承宇没能想起随州书生的名字,只能确定当时国子监中确有随州出身的书生身有嫌疑。   宋宴清:“假定就是那人,反正也不曾见过我的面,想来是从我擅乐一事上推断,并无实证。既无实证,可没法断定我有罪无罪。”   “有实证、亦无妨,他眼见为实,换一人眼见难道就并非实?”宋承宇如今已不再轻易信真假,更在颠倒的是非中学会了无数手段。   宋宴清不太能适应“神佛转世”的大哥就此黑化,眼睛睁大:“这等话,竟是由大哥口中说出来的。”   宋承宇哼笑一声:“大哥也没你想的那般‘笨’。”   “此事劳大哥帮我安排。”宋宴清安心将此事的处置交与宋承宇。   宋承宇点点头:“用上这招,正说明他们在危急之时,心中慌乱,待我安排好了‘证人’,去堂上与你亲证,回头再安排人广而传之,便能保得安稳。”   当初之事,虽然宋宴清对群臣开了嘲讽,但实际上影响的是推动立储的进程。连大皇子本人都可作证,旁人如何还能以此为由攻击宋宴清品性。   当然,暗中非不信之人自然还是有的,那就看事后双方谁控场更强、舆论战上更高一招。   事情发展到此时,什么真相不真相,与驱倭之大事相比,都不再重要,只余得利失礼之人争来抢去,中间夹着做事的和无数民众。大家各自用着手段,以东南、倭寇为棋盘棋子,无声地厮杀着。   宋宴清被留着用过午膳,离去时,站在马侧的少年微微躬身行礼。   至此离别时,宋宴清方将话说出口:“多谢大哥信我两年前无恶意,今日还肯助我一臂之力。”   宋承宇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目送少年将军上马,一扭身,奔赴向那真正的厮杀战场里去。   看不见人影后,宋承宇亦回身,要与妻子请罪——自己即将离开两日,就在她生产之初。   严素婕听完了事情前后所有,一只手握住青年郎君的大手。   “我夫且去,孩儿与我有的是人照看,外边更需要你。”   见自己夫君眼含歉疚,不言语,严素婕反笑了笑:“我记得我夫婿乃是堂堂大丈夫,何故作此小儿女态?你若是惦念我,就早去早回,记得不许晚上赶路。”   最后小半句,亦是宋承宇听过多次的话。   他点点头:“我都记住了,忙完就回来。”   “你有事就唤人,孩子的小名用你取的——岁岁。”   “岁岁平安,她一定能如老七般健健康康,平安长大。”   “你今日好啰嗦啊,快去吧,换岁岁来,正好与我一道白日睡大觉。”   大白日的舒适休憩,是比夜间睡觉更令人觉得放松的懒散情境。   ***   随州,大皇子宋承宇亲至,不带半丝勉强帮着七皇子、虎威将军宋宴清作证。   随后又唤出另一人证,可为七皇子当时作不在场证明;另又有人出来,质疑先前的所谓证人说的话并不可信,荡平这桩挑拨离间案的恶意。   东南一地的人们得知虎威将军竟遭诬陷,一想也知道那些人打什么主意,群起抗议,一度发展到不许其他人说宋宴清的坏话。   宋宴清路过一地,偶然得闻,自己站出来反对了一波这种唯人是对的风气。   可惜没用,大家头脑太热乎。   最后还是靠着耶瀚行再出山,才勉强控制住。   从春至秋,沿着海岸线一路由南往东南去,中间稍微有空时,又招募了一批新兵。   英烈公墓也住进了更多的人,宋宴清还跟过一次送人回去的船。   那次回去时,伤痛的气氛在营中不算多,更多只是兄弟间的感伤,浓郁地积攒着。也是那次,宋宴清收到了自己成为“二线明星”的提示。   没人怪罪宋宴清,引发抗倭大战的最重要的人。只是他自己会思考,如果没有他,有些人可能会活得更久一些。   但他也知晓,让整个东南的百姓更安心地活着,重要而重大。   当天日记:事已至此,往前走,我只有继续往前走。   宋宴清每走过一地,收缴的有用文书都会送往洋州,帮助宋承宇处理后方。   前后都在波浪里搏斗时,洋州和洋州玻璃厂像是钢铁一般,支撑着前前后后,使得洋州焕发出别样光彩。   秋讯两场大战后,宋宴清一路往东南上方走,回洋州都要乘船坐上许久;而宋承宇刚处理了一批人,收到来自京城的紧要消息。   ——皇帝宋齐光病情渐恶,秋末变得极重。   还好手头的事已经料理清楚,随月农与其他副手也堪得用,宋承宇翌日便挟家带小悄然离开洋州,重回京城。   大船平稳,他那可爱的小女儿岁岁在轻微的摇晃中,迈动小短腿兴致勃勃地探索船舱。   他的妻子则蹲在一旁看护,并且小声与女儿说话,逗得女儿咯咯笑。   宋承宇望着两人,想到京中亦不平稳,颇有些头疼:“若是七弟在洋州,就将你们留在洋州,不至于跟着我奔波。”   严素捷宽慰他:“岁岁出生起就不曾离开过你身边,你难道舍得?而且我看呐,洋州如今可比京城危险大得多。”   宋承宇在东南可不是什么好人,一旦他离开,且随后在京城相争中失势,届时妻女若是还在东南,那可危险得很。   想到这些,宋承宇也不得不认可妻子说的话。   他叹口气,在妻女身侧也撩起袍子,一并蹲下,任由女儿岁岁扑在胳膊上,庆幸道:“还好岁岁是个女儿。”   “儿子不好么?皇孙更能帮着夫君。”   有儿子,同样是竞争储君位的一条隐形参考条例。   宋承宇道:“帮得上忙,就容易遭人算计。我宁愿岁岁是个女儿,没人惦记着她。”   宋承宇迟疑了下,将自己原本有个嫡子皇兄的事,说与妻子听。   那本是心结一般的存在,如今已能平淡地跟妻子道来,就好像是无关且陌生的人事。   圆睁着一双葡萄眼的小女娃望着面前熟悉的爹爹,笑着扑上来,溅了他一脸口水。   宋承宇好笑地学七弟,拿女儿衣服擦脸,胡闹的举动将妻子逗笑。而他小小的姑娘就伸开了小手,试图抱他的头。   宋承宇肯定地想,他从父母的牢笼里走了出来。   他今是大皇子,也是宋承宇,更是他妻女的倚靠。   宋承宇一行快回到京城时,宋广骏已先行抵达,并且知晓这位大哥将在两日后抵达。   听过消息后,宋广骏吩咐下去:“依计划开始吧。”   ***   垂死病中惊坐起,可以用来形容听到惊天消息的宋齐光。   他这一惊起,身体承受不住,气血翻涌乱蹿,一口血吐了出来,面色顿如灰败金纸。   顾明朗一时又悔又惧:“圣上、圣上你没事吧?太医正!还不快滚进来!”   等候在外的老太医脚步慌乱地进来,命人按着宋齐光,对着龙体欻欻下针。   几针下来,宋齐光的面色方有好转,不像要立即驾崩那般难看。   宋齐光眼瞧着好了些,顾明朗也不敢再重提丰方才他禀报的大消息。   贵妃竟可能不是封如嘉,而是二十多年前那搭进去一位六元状元的名将韩世元之女。   昔日韩世元连得几城立下大功,又因为大意而失城,圣上颜面大失,家国多年努力付诸流水,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   贵妃若是韩家女,一个本应死去的罪臣之女,却在圣上身侧呆了二十多载,盛宠不衰,还生下大皇子,想想便令人毛骨悚然! 第136章   顾明朗不敢提,宋齐光却如心口生出砧骨,远超旧疾精神之痛苦。   他一千个、一万个不信,贵妃竟欺骗、愚弄、戏耍他二十多年!   可宋齐光对顾明朗的信任,又更甚贵妃。故而顾明朗将实情道来,宋齐光心中就知晓——十有八九为真。   没有证据,顾明朗绝不会开口。唯有贵妃果真是韩家女,潜伏在他身侧二十多载,生下的大皇子更是险些就要继承江山,如此危急的情形方才能让顾明朗冲动到不顾他的安危。   宋齐光想到那狠毒连绵的算计,胸口的起伏又渐大起来。   年迈的太医害怕得很,一把老骨头抖着跪下,连声恳求:“圣上息怒、息怒啊。”   顾明朗也紧张地劝道:“圣上息怒,奴才罪该万死!”   “该死的不是你。”宋齐光努力平息身体上的愤怒,于脑海中转化成深海下的恨意,看似平静却汹涌滔天。   他冷声道:“该死的是那个韩家女,是她生下的韩家子,是封家。”   与贵妃连带着的关系网,都是此时宋齐光的眼中钉、肉中刺。   “把他们都抓进大狱,给朕狠狠地查,查得一清二楚。”话说到此,他忽地又自己停下来,“再等等,等那韩家子归来。”   宋齐光说话喘起来,每个字都带着浓郁的不满,似从牙口中咬出来。   “闻朕病重,他们定一个个如狼似虎,插着翅膀连夜奔袭。”   “谨遵圣谕,待他一归来,我就携禁军将圣上所言之人通通抓获。”   顾明朗连大皇子都不敢再喊,生怕再气着宋齐光。   宋齐光再无力支撑身躯,半躺倒下去,仍不甘心:“你说说看,查出些什么,勿要瞒朕。”   顾明朗既不敢违抗圣命,亦不敢什么都说,挑着紧要又不气人的说。   证据不必说,一早就有人贴心安排,不过顾明朗亦能查出来更多一点,知晓这件事背后仍有人。   说实在话,这确是一招妙计。   顾明朗了解圣上,以圣上的为人一旦知晓自己被贵妃欺骗愚弄那么多年,绝对会恨屋及屋。   哪怕是只余一口气,记仇的圣上也绝对会强撑着夺去大皇子继位之可能。   所以揭露贵妃的身份,便相当于从根本上废除大皇子即位的可能。   如此目的,加上想要调查陈年旧事难度之大,背后之人虽藏着,但亦皎如日星。   其中区别,不过是有无证据而已。   似圣上那等身份,办事根本不必讲什么证据不证据。   果不其然,听了一阵后,宋齐光便问道:“老二到了?”   顾明朗答:“回圣上,二殿下是昨日到的,一回来就说要看望圣上您呢。”   “一个、一个也不见。”   昏睡过去前,宋齐光从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句带着怒意的话语。   迷糊的意识里,他重新变得年轻,驱赶走所有想要争抢啖食他血肉的恶鬼不孝子,可又有皮肤皱如橘皮的黑白恶鬼前来捉拿他……   瞧见圣上闭着眼开始乱作,顾明朗指挥着众人按住,再让太医正下药施针。   安置好这头,顾明朗再安排人,将封家附近、皇宫戒严,连带当掩护的王谢几大家,也被围堵得风声鹤唳。   宋承宇路上收到禁军调动的消息,心中更确认宋齐光病重的消息为真,但心中疑虑也陡增。   顾明朗如此,是为何?   莫非父皇已有人选,所以让禁军先行控场,届时欲作乱者,就要一试禁军刀锋。   至于宋齐光看中了谁,那还真是难猜。   宋承宇想,那个男人大抵是哪个儿子都不喜欢的。   他本就是个记仇小气的人,心胸狭窄,如今自己年迈病重,苟且偷生,一想起惦记皇位的年轻儿子,心中除了嫌恶不会有别的。   老二先自己一步,难不成短短一两日,就掳获了圣心?若果真如此,那也算老二本事。   反正他是不行的。   跟妻子说起这个猜测,严素捷也不在意:“殿下已尽力,其他非人力可扭转。失之东隅,或可收之桑榆,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便行。”   “这你放心,老二……还不至于取我性命。”   兄弟二十多载,年岁相近,少年时相处甚近。宋承宇心中想着从前,便有无数记忆浮现,他从前与老二最要好,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说完此事,京城的模样就出现在眼前。   宋承宇换上马骑行,马车里女儿岁岁喊着新学会的“爹,抱,大马大马!”闹腾着要上马玩。   宋承宇让人抱来,将小小一个肉团放在身前。   岁岁是个聪慧的,将自己缩在披风里,只露出一张脸来,睁大了她那双葡萄般的眼睛,流泻出“哇”的吃惊感叹声。   宋承宇看不到小家伙的脸蛋,但也能联想到那份可爱,面上一直挂着笑。   进城门时,宋承宇告诉女儿:“岁岁,这里才是你的老家,你知道吗?”   岁岁可听不懂什么是老家,望着里边摊贩贩卖的五花八门的东西挪不开,口中喊着“要要要”。   宋承宇颇为头大,外面的东西可不适合女儿这么小的孩童。   最后在岁岁的假哭声中屈服,买了一串儿只有一颗的糖葫芦。   倒是这过程中,叫宋承宇和手下的人察觉不对,好些人在跟踪他们。细看后,能分辨出跟踪者是禁卫的人手。   宋承宇一归来,贵妃一系的人,除远在北地的征北大将军封如旭外,已尽数归来,此时便可一同抓捕。   宋承宇心中感觉有些不对,带上女儿,忽地提起外祖封家。   哪知改道的半路上,就被禁军围了个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宋承宇冷声问:“你们首领是何人?这架势又是作何?”   当先走出来一人,抱拳望向皇宫方向:“奉圣上命,抓大皇子一干人等入狱。”   宋承宇:“你有明旨?”   “无旨意,如何敢对殿下不敬。”   那人还真恭请出一张明黄圣旨,将宋承宇所有可能的应对粉碎于无形。   他接过圣旨,打开来看。   目光落在其上的字迹,却不敢信——他母亲贵妃,是韩家女?!   极其荒谬的事摊开在眼前,宋承宇看了两遍,才将旨意记住。   圣旨不可违抗,在禁军的重重武力包围下,他也无力反抗,束手就擒反而是目前最好的应对。   他回头,看向马车方向,里面是他的妻女。   再回过头来,宋承宇将圣旨丢回去:“我与妻女说两句话,再与你一道走。”   对面人小心地抬头,话语却十分惹人厌:“殿下,其中包括您的妻女。”   此言一出,宋承宇脸色冷下来,厉声问道:“你让顾明朗过来,看他敢不敢强挟我妻小。”   即便他身上一半是本应亡了的韩家的血,另一半也是宋家天子血脉!   对方不敢搭话,宋承宇上前,抄起那明黄的圣旨:“睁大眼睛,仔细看看,哪个字囊括家小在内?!哪、个?”   “没,没有。”   宋承宇冷着脸扫对方一眼,给足威慑,这才回身去马车处。   严素捷揭开了帘子,心急地露出脸:“夫君,怎么了?”   宋承宇心中苦涩,但也只能告诉妻子真相。   他艰涩地开口:“素素,我母亲、母亲是二十年前那位韩世元韩将军的女儿。父皇许是因母亲欺骗而大怒,下令捉拿我入狱,其中封家也如此,所以不必再往前了。”   他站在马车旁,严素捷听完了,小声问:“你会有事吗?”   宋承宇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严素捷接着却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眼中满是心疼。   两人成婚以来,彼此交心,她知晓他成长以来,来自母亲的爱稀薄,如今却反遭如此大的牵连。此时他身陷牢狱,却又忧心她与孩儿。   严素捷手再往下滑,反握住青年骨节分明的手:“你都放心,在外之事有我。”   宋承宇抱了一下妻子,忍不住轻吻了一下妻子脸颊。随后松开怀抱中的妻子,再摸了摸懵懂女儿岁岁的头。   “安心等我回来!”   差不多时辰,封家的几位主子也被请进狱中,唯有皇宫中惊动了皇后,稍有拖延。   得知贵妃的新身份,皇后没阻拦,但多言了句,让顾明朗注意着些分寸。   顾明朗点头退去,领着并不挣扎、也不质疑的贵妃。   顾明朗看贵妃两眼,开口问道:“贵妃娘娘可知道今日是何日?”   贵妃那张牡丹似的脸此时仍雍容华贵,艳丽逼人,口中淡然吐出二字:“不知。”   “圣上让我带的话,今日是大皇子归京之日。”   贵妃别过了脸去,闭上双眸。   她害了自己的孩子。   起初她厌恶那个孩子。   后来,后来她有些后悔了。   但人生残忍,无回头路。   顾明朗也不在意,他不过是个带话人。世事无常,谁又知道他明日在何处,撞见什么事。   抓了人,他且还有得忙,要与群臣商议后续——如何处置北地的封如旭。   街上,马车停在一处严素捷的陪嫁宅子里。   说是她的陪嫁,其实是宋承宇提前备下给她做脸面的私人宅邸。   她挥笔写下深思熟虑后的最后一行字,将一封新信封好,递给宋承宇留下的得力亲信。   “这封信,送去山东,亲手交于虎威将军。”   “不曾听闻虎威将军已至山东…”   “送信去时,便正好了。”严素捷解释一句,又唤其他人进来。   小团子岁岁趴在一边:“阿娘,爹爹,要。”,呆了下,她又睁大眼喊道:“小叔,要!”   严素捷拍拍她的小脑袋:“哪个是小叔,你也听得懂?”   岁岁张开手,模仿着她不太靠谱的小叔:“嗷呜嗷呜,虎虎。” 第137章   一天后,严素婕收到了几桩坏消息。   送往北地、东南、西南三处的信都被拦了下来。   亦有好消息,送往山东的信就很顺利;再者原本隶属于大皇子宋承宇这派的臣子,并不愿就此散去,将大好机会白白送给二皇子党。   是以宋承宇被捕后的第一天,朝堂上发生了剧烈争吵,多方争论不休。   大皇子党的人将大皇子从小不受贵妃待见都翻了出来,当作撇清与韩世元干系的证据。   东南党自然也不退让,抓住韩家血脉这点,来明嘲暗讽否定大皇子的正统性。   罪臣之女生下的孩子,焉知不是包藏祸心,心中是否真有家国?祖宗社稷又是否能接受如此大的瑕疵?何况还有圣上之圣意……   两方吵完,进入到互骂环节时,皇后王兰君捂着头,用头疼的理由先行离开。   十分难得的,皇后出了宫。   她换了身寻常人家的打扮,布料低调地绣着暗兰,头上只一支簪子盘起头发,除却出挑的气质外,似乎与旁的官家夫人没有太大的差别,因此她大方地掀开了帘子,观望着外面的情形。   鼓动半响的箬竹问:“娘娘觉得如何?是否变化颇多。”   王兰君小声:……“貌似不多?”   皇后手指轻点一排店铺:“这条依旧是小食街,香气飘荡;过去那头是布街、布料、成衣都聚集在那处;备好了衣裳,再往前的楼多是金银首饰楼……”   箬竹听着这么一说,似乎变动是不大。   她在乎的是一家老糕点铺子不见了,娘娘打眼一看观的就是一大片,可不是没什么大变化么。   箬竹收回放在小事上的心神,问道:“娘娘,我们当真去京郊?带的人是不是有些少。”   王兰君笑道:“不必忧心,今日去也不会吃亏。”   “再者,又要带多少人才能抵得住那么多禁军?”   箬竹皱起了鼻眉脸:“娘娘休要笑我。是虹芳交待我的,得小心娘娘又被欺负了去。”她有些怅惘地道,“也不知虹芳如何,好些日子没收到她的信。”   “东南打倭寇,玻璃厂的事全倚仗她,恐怕是忙不过来耽搁了。”皇后看着性情更温婉的箬竹,问她,“你眼下可还想去外面,就如虹芳一般。”   眼下她这个皇后还活着还在,这傻姑娘倒有个地方,若她去了,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皇后想着自己的身子骨,很想将箬竹也托付出去。   箬竹只道:“娘娘,我不走,我要伴着你。”   小女官反过来给皇后画起饼来:“等娘娘当了太后,我可就是太后面前的第一红人,跟着娘娘到处游山玩水去。”   太后的人生模式,是箬竹最为歆羡的,她也盼着娘娘能像太后那般快活自在。   何况娘娘的心思,她虽愚笨,但也能猜着一星半点。   王兰君心中叹息一声,又有些别样的暖意在心间漾开。   都说深宫冷寂,人心相祸,其实一片混乱下,真心就在那等着呢。   “待我成了太后,哪怕封你做个公主不成,至少也得是个郡主。”   箬竹笑开怀:“好好好!娘娘可不许食言。”   说笑声里,到了京郊的园子。   顾明朗诧异地将人迎了进来,小声道:“圣上让娘娘单独进去。”   箬竹有些不放心,面露忧色。   王兰君伸手一摆,示意无妨,口中亦安抚道:“眼下病重的倒是换了人。”   箬竹忆起帝王的身躯情况,紧张霎时淡化。   顾明朗垂着眉眼,一声不吭。   他心里清楚,自己或许能胜过贵妃,但实在比不得皇后在圣上心中重要。他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只是特殊些。   王兰君独自走到里间,心情却与宋齐光当时去看病中的她不一样。   他逼她活,她想他死。   “你、你来看我了。”病榻上,宋齐光瘦得像是裹着被子的枯竹,容色晦暗、身形消瘦。   他自顾自地呢喃着:“我病了两天了,你怎么才发现?”   王兰君皱着眉,想了一阵,想起来这是几十年前发生过的事。   癔症?看来还严重得很。   王兰君上前,塌上的男人完全不知自己何等模样,还赌气道:“好好好,竟还有心思作新衣裳……”   宋齐光说着话,想要伸手去拉扯王兰君。   王兰君用力拍开他的手。   宋齐光被拍得倒向一旁,费劲地喘着气。   王兰君瞧他不像是作伪,拔下簪子,用力刺在他的手上。   “啊——!”   宋齐光发出呼痛声,外头的顾明朗第一时间闯进来。   披散着头发的皇后背对外面,开口问道:“可清醒了?”   “清、清醒了。”宋齐光痛得脸皮皱起来,吸口气,挥退其余人,“顾明朗,你等都退下去,非朕传唤,不必出现。”   顾明朗不理解,但他听话:“是,圣上。”   箬竹挤进来偷看了几眼,发觉眼下皇帝是真的打不过娘娘,心中暗爽,放心离去。   “他们都走了。”宋齐光出声问道,“你来,来寻我何事?”   “自是为大皇子而来。”   “此般情形,你还将大皇子关押在大狱?”王兰君试探地问道。   宋齐光闻言就笑了一下:“果真唯你懂我。”   王兰君催促他:“圣上,且谈正事。那孩子从小就受亲母冷待,你这生父又苛刻,如今还要反受你们一对父母之情折磨,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说起这事儿,宋齐光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皇后真心欲为那韩家子求情?还是只想看朕笑话!”   “够了,当年之事都够了。”王兰君望着从来都任性的男人,“孩子是无辜的。”   无论是大皇子宋承宇、还是二皇子宋广骏,其实都在前一辈人的阴影之下。   东南是宋齐光放纵成如此模样的,有东南一份责,便有他一份;故而当初宋齐光看似公平、又或是偏心地给二皇子指中谢家的女儿,就代表着——他绝对不会让宋广骏成为储君、成为下一任君王。   当年的事和仇,宋齐光从来不曾忘记,他就是记仇,睚眦必报。   相反,二皇子及东南党都是下一任帝王的垫脚石。   他或许已然默许,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未来将皇位给大皇子。   可谁料到宋承宇发觉异样后都没查出来的事,一早就被宋广骏这方早早发现,还将致命一击藏到此时。   所以今日王兰君说此般情形,老二你不给,老大你也关了,问宋齐光意欲何为,难道想坐看朝堂陷入混乱吗?   她质问宋齐光:“如今东南已如此千疮百孔,你觉得还不够么?”   宋齐光轻哼一声:“是他们自寻死路,从前是,现在也是。”   “难道是朕逼着他们的去贪、去争、去抢?”   王兰君看他,真真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透着股森森的冷气。 第138章   宋齐光凝望着只一身常服的,他的皇后。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疑、陌生,最后目光似乎转化成轻视鄙夷,看得宋齐光心中闷痛:“你、你竟如此看我?”   他试图提高声量,声音却像个漏风的窗户。   “人从来如此。”   面前的男人,王兰君的确看不上。她不解当年的人,怎么会变成眼前这般不堪入目的模样。   恍惚想起二人大婚的头一年,宫中筵席散后,两人甩开大堆的宫人,只带着几个侍卫偷跟着那些臣子的马车出了宫。   拥挤在人群中走过百病后,来到高处。居高临下时,她听到他说“若是处处都像京城这般和乐安详就好了”。   那时情况也不好,但当初他信人力无所不能,现在他说——人从来如此。   试探亦探完了,王兰君开始觉得索然无趣。   “圣上,我该回去了,朝臣等着呢。”   “不!”宋齐光激动起来,“你别走、别走。”   他感受着身体的破败,无奈地祈求:“朕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你,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我知道你恨我,小鱼的事,你该恨我。但我何尝不是个被算计、被骗的可怜人?”   说得倒是情真意切。   王兰君听得这些话,回过头来:“我恨你?”   “我当然恨你。孩子我交到你手中,你却没照看好,叫人谋害了去,我当然恨你。”   “但我更恨你心智不坚,不知世事皆难,几受挫折,就如此不堪!”   “亏你还叫宋齐光,空取了个好名,你这扶不起的烂泥,去与你的泥融于一处吧。”   宋齐光难看的脸色近乎凝固,好一阵儿才开口:“朕知道,我负了你的期望。你年轻时总想着当个君子,说为国为民,对我也抱着那样的期待。可那太难了,逆人之天性而行。”   他说着咳起来,从怀里取出一方用旧的素帕子。   王兰君一眼便能认出是自己宫中之物,想来是上回宋齐光威逼她时顺走那张。   宋齐光还在说:“若是你跟我换一换,多好啊。”   他当皇帝前,就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皇帝。匆匆忙忙登基,走着陌生的帝王路。   在宋齐光看来,他真心实意认为王兰君比他合适得多。她勤奋好学,人又聪慧,年少时跟在高官祖父身侧,听的是朝堂事,论的是天下人,她有胸襟、有抱负、更有本事,只差在一点——她是个女人上。   宋齐光心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告诉皇后,他一早根本没什么抱负,只是不想受人辖制,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叫人害了,又换个新人当皇帝。   他其实胆小怕死,但还好当初还有年轻人的胆气,所以胡乱闯荡。   他想要王家助力,伪装自己,迎合王兰君。又发觉那样一个自己,可以笼络更多人,便扮得更为认真。   随后他发现自己完全被王兰君感染,好像自己也有了一个大抱负,为之不懈努力。   那段时日,是他一生最为艰难、但又漫浴光明之时,仿佛在梦里一般。   倘若不是他成了皇帝,而是皇后,宋齐光想——她必定能实现她所有的抱负。   王兰君上前,走近。   宋齐光心中忽地窃喜起来,她还愿意靠近自己。   可皇后靠近后,却一手抢走了他手里的旧帕子,两下撕拉开,随后就把破烂分离的烂帕子条丢到他脸上。   轻飘飘的,又重若千钧。   王兰君冷声道:“无能之辈,只知怨天尤人!后又做错千般事,竟还有脸如此惺惺作态,实在恶心。”   她不再管宋齐光说什么,径直离开。   回了皇宫,就告诉那些等候她的朝臣。   “我已求过情了,圣上不愿放大皇子。再有,圣上得了癔症,时常错乱,会以为自己活在几十年前,往后不可轻信圣谕。”   此话一出,比贵妃是韩世元女儿的消息更炸裂。   不过朝臣炸了一会后,想着皇帝活不久了,好像得不得癔症也没那么重要,所有人还是将注意力放回了大皇子之事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处置好这一摊子事务。   诱骗封如旭回朝的主意最快定下,当天就八百里加急送出去。   京郊的园子里,宋齐光又被骂了一遭,气归气,或许因为骂他的是皇后,又或许是被贵妃的隐情打击太深,他此时挨挨骂竟不觉得有什么。   待顾明朗带上新消息回来,宋齐光喝着药听完了,还有心情问他:“你说朕该把皇位传给哪个皇子?”   顾明朗答:“臣不知,实猜不到。”   宋齐光自己小声呢喃着:“老三?他实在没有心志,不如做个富翁家。”   “老四?不行不行,他那个妻子当不得大场面。我当初只是看他沉闷,想着选个活泼逗趣的。”   忽地话题转到自己眼光不错的事上,至少几个儿子瞧着都挺满意儿媳妇,更顾全了他们的心志和性情。   再回忆起当初自己爬墙去看人,因为皇后王兰君气度从容,一眼猜出他身份而显露的聪慧,青眼相加……   顾明朗心内闪过“贵妃”那张脸,那可也是圣上自己选的人,还是多年宠着的。   但也只敢在心中想想,说出来怕就是“弑君”的罪过。   顾明朗纵不怕死,但也不想死得如此冤枉。   宋齐光又往下数:“老五、不成器的。老六,空长了身板。”   “老七,哼——!不学无术。”话口再一转,“但倒是有些聪明,皇后还把她身边那个虹芳放出去帮忙……”   说着说着,沉入睡梦之中,失去了意识。   顾明朗恐他有事,睡熟了些,又叫太医把了脉,方才敢离开几步。   那捡来的小乞儿在外头见着他,眼睛红通通的。   “千岁爷,阿父不好了么?那么多太医也治不好?”   其他人不让他一个孩子靠太近打扰,别说是进去看望了。   顾明朗看着他,安慰道:“没事的。”   “真的吗?”   “我骗你又有什么好处?”   圣上疯疯癫癫了这许久,痛了这许久,还不如一了百了来得舒坦。顾明朗想,至多就是死了,死了也未必是坏事。   小孩又求顾明朗:“能、能让我去瞧一眼阿父么?我保证不出声,只用眼睛看上一看!”   “不能。”   “只远远看一眼,求你了,千岁爷!”小孩跪拜在地上,抱住了顾明朗的蹆,害怕地哭着道,“我梦见我再见不到阿父了。”   见不着这句话叫顾明朗改了主意。   “那你远远瞧上一眼,敢出声,就砍了你的脑袋。”   顾明朗带上这孩子,远远地站在门口,望着睡在床上的人。   小孩松口气,扒着门口,不舍地凝望着。   他恐惧于可能会失去好的生活,但更恐惧床上的人真正死去了。他人不大,可见过不少死人,在生死这件事上竟也算得上见多识广。   顾明朗看着,心中很是感慨。   到头来,难道除他之外,只这孩子最为真心地为圣上担忧?   孩童单纯,只消给那么一点好,就能将人牢牢挂在心上。   床榻那头,顾明朗听到模糊的声音,立即又让人把孩子带走,自己上前照看。   圣上宋齐光并无醒来,口中含糊地裹着“杀了那个孩子”、“早该杀了”的话,汗水从他额上虚弱地冒出来。   顾明朗愣了下,很快寻到答案——那孩子指的是大皇子。   嫡皇子走后,方有了大皇子。   圣上当时与皇后闹得僵,拿了嫡皇子的名字里的“宇”字来给大皇子用,还起名为“承宇”。可闹过后,最先后悔、最为介意的反而是圣上本人。   而且在贵妃前,后宫中其实并无他人。   眼下想起来,顾明朗都会恍惚以为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偌大后宫,居然只一个皇后。   倘若嫡皇子留住了,圣上与皇后之间并无一个贵妃,他们一路走下去、熬下去,现在又是何等模样呢?   最后顾明朗只是在心内无声地叹口气,心想: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   比起去向各处的信件,跑得最快的当属封家逃出去的外管事。   封如旭在军营见到这位仿佛赶路赶去了半条命的管事,心惊不已:“冉伯!怎么了?”   “大将军。”管事一双老目留下双行泪,痛心道,“贵妃娘娘的身世事发,娘娘及全家都被捕了,刚归京的大殿下也没逃脱。只老奴当时在外面,得以一路奔逃过来,抢先朝廷一步,将此消息告知将军。”   封如旭眉头紧皱,心神大乱,问道:“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怎会被人发现?!”   “如奴所猜不错,当是二皇子的人马,不知何时掌握了证据,待到此时帝王病重,方才对大皇子发难,断其希冀!”   “皇权之争,竟至如斯。”   封如旭想着家人、贵妃,以及自己名义上的外甥,心中甚是伤痛:“此番被抓,只恐脱身不得。父亲可有交待?我当如何救得家人?”   他打仗可以,但对朝中之事,当了多年兵部尚书的父亲更为在行。   封如旭迫切地看着外管事,对方也不负他所望,带来了其他消息。   “当时时间紧要,大人只给将军带了几句话。”   “老大人说:此番或将全家身死,请将军务必记得此深仇大恨。”   铁骨铮铮的将军闻言落下泪来,别过头去悄悄拭去脸上泪水,哽咽回道:“儿、谨记!”   这泪水不止为全家被捕,更为本名韩家宁的贵妃,当年实则是他带出去在外,方才逃过一劫。   虽说当时父母已与韩将军定下其爱女的婚事,援手在应有之理内,但窝藏钦犯的罪责已远超普通之家所能承受之极。因他强求,父母方才答允。   而后妹妹在赶路的途中不幸病亡,贵妃韩家宁急于报仇,方才入了宫。那些做戏的劫匪,亦为他所安排。   每每思及此,他都后悔不已。   想到往事,封如旭心痛如绞。   外管事继续道:“老爷还请将军勿要轻弃性命,家中在远洲到京城的边界之地,畜养壮丁数千、粮草无数,可作将军起事之用。”   “等等。”封如旭奇怪地问道,“家中何时畜养的人丁?又是何处来的钱粮?”   “老大人知晓,将军的心一直在后宫中。而想要谋求后宫女子,唯有一途矣——取而代之。”   以前几年的光景来看,若是情形更差,未必不是时候。   名头亦好寻,韩将军是冤枉的!韩世元本久战之将,怎会犯那等好大喜功、临时大意的差错。   封如旭这些年在北地,将当初的事查得七七八八,怕牵扯到宫中的贵妃与封家,方才什么都没抖落出去。不过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假传韩将军军令的直接凶手,他一直没能查出来。   如今面对父亲的要求,封如旭想了又想,含泪摇头:“父母爱人皆身死,报仇又有何用?死人能复生否?”   “我这些年最为后悔之事,便是送她去报什么仇、雪所谓的恨!倘若我们什么都不做,何至于此?更不至于连公布真相都不敢!”   见他如此死心眼,那老管事当真又急又气:“此乃老大人临死之心愿啊!将军缘何不从?”   “冉伯不必再说。”封如旭抬手拒绝他,坚定道,“待我先为韩伯父报仇,再以我手中兵权和项上人头、为父母亲人与家宁搏上一搏。”   封如旭见到家中管事时,严素婕派出的送信人也在战火中寻觅到正主。   送信人宋宴清还认识,当下接过信,就展开来看。   扫完信上字迹,宋宴清心道不好。   大哥原本胜算更大的局面,竟被老二颠倒。眼下大哥背负了罪臣后代的名头,贵妃更是罪臣之女,逃罪之人,大哥不再名正言顺,恐怕根本无力相抗。   你再厉害,也不能在根子上出问题!   何况老二本也不差,花城经营得风生水起,有经世之能。   宋宴清捏着信,心中着急,但一时也没想到帮大哥宋承宇的好主意,加上仗还在打不好分心,当下道:“军师等人在何处?快快请来。”   急需众筹脑子办法! 第139章   宋宴清众筹来许多脑子,但无奈情势难敌,众人聚在一处,也只是将思路捋得更清楚,并无力挽狂澜的妙想。   京城那头,能为之事大皇子一党自会尽力,绝对不会甘心让二皇子代表的东南党收割未来的大头好处。   而二皇子此举下手又狠又快,大皇子怕是很难再翻身。   唯一的指望,在外边的封如旭身上。   可起事也是不成的,如今的天下比之几年前已好转太多,亦不惧北地起事。且一旦动手,封如旭便会失之大义,大皇子等人性命危矣。   不过只要封如旭不起事,甭管封家、贵妃,至少大皇子性命应当能保,毕竟是皇家子弟。   宋宴清能做的,就是尽快搞定沿海一带到战事,待得安定后,才能抽调人手随他赶回京城。   所幸他们此时距离京城不远,赶路上花不了几日。   赶过去时,亦可以注意一二北地动静、再多收拢些药材、珍奇之类的,一为大义,一为孝,两者都可当作带兵上京的理由。   宋宴清不想给宋齐光带好东西,提议带点特别的倭人纪念品去“冲喜”。   遭陶灿翻了白眼:“要是冲撞了,将军可别拉我一块儿死。”   宋宴清:……军师无情弃我!   商量出一二三四,宋宴清写信说会尽快赶回京城,再将信件交与送信人。   待送信人离去后,陶灿私下对宋宴清说:“将军此行,说不得能为自己搏一个机会。”   宋宴清坦率回他:“若是大哥,我绝无二心。”   意思很明显,假如不是宋承宇,而是宋广骏,有搏一搏的机会,宋宴清也不会当菩萨。   他与老二合不来,可不敢在君权如此恐怖的时代,将生死交于对方之手。   见他应允,陶灿方才去另写了几封信,遣人随后送往京城。   ***   北地。   封如旭带兵出动,一路往京城走,斩杀不少昔日“罪人”。   双方从规模上看,不亚于一场小型战争,参与人达到数千,摧毁的邬堡多达十数座。   封如旭听到许多“你疯了”的评价,但他并不在意,不过是血债血偿。   唯一叫他心神颤动的,是最后一家泄露出来的一句话。   从军伍退出的老家主捂住胸口冒血水的窟窿,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瞪得宛若铜铃:“最该杀的,是你封家人!”   封如旭当时不解,冷嗤一声,反问道:“我封家如何了?”   对方来不及再回答,就那么倒了下去。   待出了此家门,封如旭整个人忽地僵直,如遭雷劈。   他思索一番后,寻到随军的管事,口呼道:“冉伯,我正有要事寻你!”   老者抬起眼,关切地问:“将军有何事?尽管问我。”   “方才这家的家主,临死前交出了我封家当初盗令牌下令的证据。”   “这——”外管事亦睁大了眼,没再防备此事不能叫封如旭知晓的规矩,奇怪问道,“是什么证据?!”   “所以果真有!”封如旭诈出真相,直觉这几天天崩地陷。   怪不得他寻觅多年,苦苦查不出最后一环的凶手,原来竟是他自家!   外管事急忙改口:“将军,我并非承认,我只是口拙而已!”   封如旭却不再信他,之前管事提到畜养壮丁之事,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只是一时没能想通。   哪家的父亲,会因为儿子爱慕皇帝的女人,支持儿子去造反,牵连全家呢?   除非本就有造反之心,取代之意。   随后封如旭心思如电,刹那间想通许多问题,反问道:“当年家宁想要进宫报仇,我本以为父亲不会同意,毕竟韩家只余下家宁那一点骨血。不想父亲却同意了,是怕家宁发现什么吗?”   “家宁原本要说报仇,可后来却迟迟不动手,我还以为是她……”   那是因为老大人以忧心家小、将军为由,诱使宫中贵妃听话。外管事座作为心腹,对这些事知之甚多。   只要贵妃不动,当真相被时间掩埋,如此封家便能得以安宁。   后头的谋算,则是看着宋家的江山气数渐颓,兴起的别样心思。毕竟官至太尉后,后面的奋斗空间实在有限。   封如旭两经打击,一下沧桑不少。   他在北地边界见到了送信的使者,收到让他解下兵权,独自归京的旨意。   信使见着那许多兵马,吓得肝胆欲裂,唯恐战事一触即发,天下大乱,家乡与家小俱遭殃。   高头大马上的封如旭,却是随后就下令,除他的亲兵营外,其余兵马俱先回营。   见他就要带着这不过千数的人马回京,副将跪地相问:“将军何以要我等先回营?势单力薄而去,将军危矣!”   韩世元当初于家国大计有罪,但对北地的兵丁而言,却是尚未被遗忘的好将军,他有错,可也有大功劳。   这一路行来,众人得知当初真相,更为名将不平。   今日再见朝堂信使,知晓贵妃身份,明白封如旭此去凶险,只恐一去不回。   什么包藏罪犯之名,北地的兵丁不太好理解,但韩将军冤枉、贵妃冤枉,封将军一家也冤枉的推论好懂。值此分别时,众人情绪激荡,更不舍见封如旭这位主将去送死。   封如旭摆摆手:“不过死而已,我不惧死。只后悔,送了她去报仇怨,从此身陷……算计。”   当着众人的面,封如旭到底没明说——那算计竟是来自他的家人。   “将军想想您的家人啊!求将军三思!”   封如旭心中更痛:“若我全家身亡,那便是我封家的命!”   “不必再多言,你等听令退去。亲兵营,与我共赴京城。”   ***   十三日后,封如旭率千骑抵达京城。   少有人知晓,宋齐光也回了京城,就在城门不远处的茶楼中。   怕他吹了风,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基本听不清也见不到外边的动静。   宋齐光躺在软被中,眼睛微微睁着,察觉到自己连睁大眼的气力都没有,他叹口气:“朕、还想瞧上两眼呢,你这奴才。”   顾明朗强挤出笑来:“圣上身子要紧,我已命人去探听,保管叫圣上耽误不了多久就知道他们与封如旭商量出个什么结果,且一清二楚的。”   前头的消息流水般传到后头来。   宋齐光强撑着,不愿意就此昏迷过去,他最近总觉得自己不知何时就将一睡不醒。   此番也是那些迂腐之臣,不容他死在宫外,怕继位之事不明不白,非要将他请回宫,从他口中听个结果。   “以父母为挟,封如旭不见迟疑……”   “以韩家女为挟,封如旭激动求饶……”   “他说只求留得贵妃、大皇子与家小性命。”   在细碎的话语里,宋齐光偏听着这些刺耳的,一时那日的刺骨好似又冒了出来,再度痛刺他。   往后的话他再没听进去,而是招手喊了顾明朗,让他去办事。   顾明朗听了吩咐,吓得跪在地上。   宋齐光扫他一眼,轻声道:“听话,不用你亲手去。”   “奴才不敢!”顾明朗这回事当真不敢听令,“那亦是圣上之子,龙子龙孙。”   宋齐光便又对他道:“老二肖我,你不能落在他手里,朕亦是、为你好。”   顾明朗跪在地上,愣是跪到腿上发抖,方才狠狠心咬牙应下。   转过头来,他寻了圣上点的两人去办事。   一人是二皇子收买的,负责等下办事,另一个负责领着第一人去,且在一旁监督。   而同一时刻,城头上。   宋承宇看过他母亲与“假舅舅”相望泪眼的场面,垂下眉眼,提前转过来身,就等着重回大狱。   许是想起他来,封如旭又歉疚地看来,但宋承宇当真没有太大感觉,只是觉得有些累。   其实他以前很喜欢这个“舅舅”,心中甚至想过若舅舅是他父亲该有多好,但得知这舅舅也是假的后,心境大不相同。   而他落到现下这个境地,好像也怨不着生母,毕竟她亦是个可怜人。   至于幼时有印象起她就厌烦他,那再正常不过了,谁会真心疼爱一个仇人的孩子。她根本不爱宋齐光,反而深恨宋齐光,于是对他格外疏忽。   宋承宇心情低落,直至看到城里下方一角,岁岁跟他摇晃着小肉手。   风将她的小脸吹得红扑扑的,可她却像是一点儿不怕冷一般。   宋承宇一下笑起来,对女儿做了个鬼脸,再凝望向似乎瘦了些的妻子。   细细看了,发现她精神尚可,不像是被压垮的样子,宋齐光既骄傲歉疚、同时也松口气。   下头的小姑娘岁岁看完鬼脸,等了会,见她爹还是没动静,回头对她娘说:“阿娘阿娘,爹爹,不动了!”   严素婕笑着回答女儿:“岁岁喊他,他就会动了。”   底下便响起小女孩儿喊“爹”的声音。   有大臣听见,一问知晓是大皇子的女儿,便没说什么,任由那声音自由地响起。   倒是严素婕觉得不好,又哄了女儿不说话。   可岁岁想她爹了,好久没见着爹爹,她晚上都不睡觉,一直找一直找,总也找不着。   小儿在闹,宋承宇便以此为由推开那些看守的人,硬与妻女相聚了一会。   宋承宇不知道,实则是茶楼上的顾明朗给下头的人打了手势,顺他的意。   待自己重新回到大狱,见到端着酒水守在一旁的太监,宋承宇心中一惊,不敢置信地凝望着对方手上的玉色酒壶。   送酒的宫人亦脸上泛白,像是自己要赴死般开口:“大殿下,圣上赐酒。”   宋承宇走近,提起那酒壶,往旁边摔落。   哐当一声,酒水四溅。   那宫人苦笑一下,劝说道:“摔了也还有的,殿下。”便转过身,让人再取多份来,还唤来几个身强体壮的禁军兵士,做足要强灌的驾驶。   宋承宇问道:“当真是圣上之意?!”   问出口的同时,他心里亦有了答案:除了生父,再无他人。   就是老二,也没必要在封如旭被抓后,再行此招弄坏自己的名声。   宋承宇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方才妻子递来的巾帕,咬破手指,于其上留字。   “一愿吾妻不心伤;”   “二愿、岁岁安康。”   血迹寥寥,他一次又一次急切地咬破手指,好留下最后的话语。   “孩儿尚小,实愧疚吾妻万分……”   新的酒水很快送来,宋承宇原本预备放下脸面求人别弄坏他的帕子,但迟疑瞬间后,又不甘地挣扎起来。   他挣扎再三,掀翻了好些人,可最终还是被强灌下来那酒水。   一杯酒水里,掺着他的血、泪、和满腔的恨。 第140章   大狱之中,众人瞧着大皇子不再挣扎,血水从那俊逸的口角流出来,心头紧张达到极致。   负责办事的大太监心如死灰,追问一声:“还活着吗?”   有人上前,试探大皇子的鼻息。   “没、没了。”   “好生收敛大皇子尸骨,都照顾妥当,我回去禀报。”大太监看一眼地上的大皇子,联想到自己随后的下场,心中不禁悲凉。   他被二皇子重金收买时,一早害怕得很,后来则沾沾自喜。毕竟不需要做太多事,就能得享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宅院美人亦有,日子何等潇洒。   到头来,才发现自己走的竟是一条死路。   他比这些当差的兵士、下头的小宫人更清楚,自己这群人休想再活下去。   但要是不来当这差,只怕立时就会死。加之又有把柄和要挟在别人手里,所以他不得不来淌这条死路。   不只他走的是死路,那后面收买他的贵人,亦将步他的后尘。   所有人,都是圣上手下的棋子。   后头收拾的人听到前面发凉的笑声,不禁抖了抖身子。   消息当晚传到二皇子宋广骏耳中,唯一的变化是,传言里一杯毒酒逼死大皇子的是他自己。   且那传消息的一副信誓旦旦,确凿无误的口气。   宋广骏身侧,他的妻子谢如虹蹙眉道:“倘若不是我什么都知晓,只怕真要误会此事是殿下您做的。”   “你都如此以为,可想而知其他人如何想我。”   宋广骏一双狐狸眼冒着火光,愤怒之外,还有一股闷痛和恨意在心口蔓延。   谢如虹挑眉问:“那是谁栽赃殿下?”   “还会有谁。”宋广骏咬牙道,“这天底下,也唯有一人有如此权利。”   能下令抓捕宋承宇的唯有他们的父皇一人,能在禁军看管之下逼死他大哥的,同样也只有宋齐光一人。   “圣上为何要如此?!”谢如虹面露愤色,推断道,“难道父皇心中另有满意的皇子?”   宋广骏沉思一阵,答道:“父皇所好,实在难猜。”   谢如虹:“殿下底下成家立业者,不过三皇子、四皇子二人。但这二人才干平平,无甚家世可倚靠,如何能成大事?”   “弟弟心思单纯,六皇子据闻是个莽夫,武力有余、智慧不足;难不成,难不成父皇看中了七皇子?”   宋广骏面带讥意:“我记得他最早待七弟是有几分特殊,可七弟能折腾,险些被他打死,这也能谈得上……满意?”   “那难道是三皇子?他娶的是王家女,而圣上待皇后情谊深重。”   “吾不知他满意谁。”宋广骏肯定道,“但他属意之人必不是我!”   假如是他,怎会在此时如此害他。   身为皇家子嗣,争权夺利实属寻常,可为着争权夺利犯下弑兄之罪,无异于舍弃自己的名声,走上一条歧路。哪怕是日后他成功了,史书上都会记下这一笔,记住他是个弑兄的无情不悌之人!   更重要的是,他眼下成了不悌之人,众臣如何会认可他?   只怕明日骂他的奏折便能似雪花飞满天。   却不知他在此事上,简直就是六月的窦娥。   “那该当如何?可要去寻家中父兄商议。”谢如虹说的是去谢家。   谢家此时就绑在宋广骏的船上,可容不得他这船翻了。   “要去的,但不是现在,至少今夜,我们怕是出不去。”   宋广骏看着身侧为自己助力最多的女子:“明日一早我就不去上朝了,出宫去接大嫂,带她一同去看大哥,劳你跟在我身侧,照顾她一二。”   “什么?”谢如虹惊讶,“你要去找严素婕,那岂不是会致人误会你登门之意?”   “我怎会做了弑兄之事还敢上门?常人想想便知这个道理。我敢上门,方才能证明我不心虚,杀人的,不是我。”   “再者,我真心想去见见……大哥。你知道的,我与大哥一同长大,有份情谊在,我要去看看他,送送他。”   谢如虹道:“你既想去,我如何能阻你。那些误会你的,注定会想歪你,非人力所能改,你此举,亦能叫不少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宋广骏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就与谢如虹出宫去寻住在宫外的严素婕。   马车上,宋广骏凝望着晨雾里的京城,忽地开口道:“我与大哥相争这许久,结果可能谁也轮不上,真真可笑。”   “但那人不愿给我,我更要去争、偏要去抢。凭什么,只教他洋洋得意?”   谢如虹“嘘”一声,小声提醒他:“夫君,慎言。”   “好好,多谢贤妻。”宋广骏收回那些外放的戾气,搂住谢如虹的腰身,“辛苦你怀着身孕,还与我颠簸,到了京里也不能好生安歇。”   “日后想歇息,有的是能歇的时候。”谢如虹摸摸自己的肚子,“至于这个小的,还算懂事,我一时半刻也不曾难受。”   二人在马车里相依,仿佛也只是寻常夫妻。   不多时,到了严素婕暂住的宅邸。   入门说明来事,严素婕几乎站不住。   谢如虹此时方能感知到那种失去身边人的恐惧,她上前两步,难得温婉地伸出手扶住严素婕。   而后有些干巴巴地劝说道:“嫂嫂,你别太伤心。”   严素婕一手撑在硬桌上,方才能站稳,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宋广骏,问他:“二皇子可是、在与我说笑?”   宋广骏遗憾道:“我倒也想我是说笑,可昨夜当真听着了消息。这等事,一般不会有假。”   如此严重的事,也无人敢以性命为赌、传假话。   严素婕鼓起全身心的勇气,应声道:“好,去,我一定要去瞧瞧。”又吩咐下人,“你等照看好岁岁。”   女儿尚且睡着,并无醒来。   醒来时瞧不见爹爹,连她这个阿娘也见不着,不知会不会哭。   严素婕甚至怀疑地想,是不是她也在梦里,做了个漫长无比的噩梦,才如此伤心。   马车摇摇晃晃,严素婕掐着手,是痛的,顿时不敢再接着掐,好似生怕惊醒她的臆想。   路途很短,很快她便跟随二皇子的人来到大狱门口。   严素婕不像身后其他人,还有心思去猜测宋广骏的用意,她一心只想着、盼着弄错了消息。   她的夫君可是皇子。堂堂皇家长子,怎会被人用毒酒害死?!哪个敢下手,引天下人置喙?   严素婕浑浑噩噩地跟着前面的人。   可无旨意,大狱的看守不许外人进去,哪怕是宋广骏要闯也被强行拦下。   严素婕这时才缓过神来,上前道:“我是大皇子妃,我要进去,看一眼大皇子。”   “大皇子妃见谅,没有旨意,我们确实不敢随意放人进去。您要责罚,小的们认罚。”   宋广骏没想到会吃这个憋。   他根本进不去,旁人凭什么还断定是他下的手?   严素婕不是难为人的人,她转身上了马车,命人往午门驶去。   午门有一面鼓,可击之。   击鼓之人,受刑后能朝见皇帝和百官。   见她要击登闻鼓,宋广骏亦惊心,他上前想要拦下,换作自己去敲。   严素婕却是避他一下,自己敲响了那登闻鼓。   “二殿下,我自己来即可。”   从决心击鼓后,严素婕的头脑逐渐清醒,心中更对宋广骏生出排斥心。   这鼓,她只会自己敲,受苦受痛也无妨。   鼓声一响,原本就心神大乱的群臣再受冲击。   试问谁一早听闻二皇子直接一杯毒酒送走大皇子能不惊吓。   还不等时辰到皇后出现,登闻鼓又被敲响,这可是有大事才能被敲响的鼓。   派人往前面去问,敲鼓者竟还是大皇子妃。   两刻钟后,人已齐全,宋齐光的招牌顾明朗都到了。   皇后给严素婕免了刑,三两下与朝臣商量好,要开大狱的门见大皇子,最后望向掌管着大狱的顾明朗。   宋广骏心中方才明快,却见顾明朗道:“回娘娘的话,我也在找令牌。昨夜里,令牌叫人给偷了去。”   前后诸事,早已安排妥当,保管叫宋广骏洗不白,顶上那天大的嫌疑。   散朝后,不多时就确认了大皇子身死的消息,无数的流言蜚语流传在各处。   唯独严素婕身处死寂之中,跪坐在狱中的石铺前垂泪,一手摸着青年冰冷的脸庞,一手攥着那张染血的帕子。   不知何时外头响起孩童啼哭声,唤回她一半心神。   她认真又缓慢地看了三遍那帕上的急切字迹,给她的夫君补上最后一愿。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随后,满城的流言蜚语中,大皇子的丧事操办起来,二皇子的臭名也传扬开来。   一时间,连东南党的一些人都避着二皇子的人,不肯见面。   唯一能证明宋广骏清白的,反而是明眼人心里宋齐光的人品,毕竟这皇帝是真不靠谱。很多人也不在意真相:只在意权利的分润。   宋广骏去拜祭时,俯身在棺木旁轻轻说了句:“大哥,我会为你报仇的。”   转头出来,是收买顾明朗失败的消息。   宋广骏心知,他如今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翌日,最坚定的东南党开始强力推动立二皇子为储,且往更远处的待命军马发去来京信号。   有钱使得鬼推磨,东南一派多出文官,可也培养出了几个武将。论起忠心来,自也有靠得住的。   同一时间,宋宴清正在苦哈哈地不知道跟几十次郎在海湾大战。   海风吹来,捶打着船上少年将军那充满旺盛生命力的面庞,让其双目愈发炯炯有神,狮子般的天然野性恍然要从双眸中喷薄而出。   “杀!”   打完这一仗,周边倭人就清扫得差不多了,可以抽出人手往京城去。   算着看到北地军出现的时间,眼下北地军可能已经到了京城好几日。   不知为何,宋宴清近几日总莫名心焦,故而很想早点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事。 第141章   在不剃的质疑下,东南党的强势好像是无能的最后疯狂。   三日过去,储君仍未定下。   在朝臣们等着看东南党那些文臣给出何种反应时,奔袭而来的军队令他们开了眼。   什么催逼立储君,不过是二皇子及东南党的障碍法。   东南党调动的军队一路来时的路线早已挑选、打点好了,故而可以说是不声不响就降临了两万大军到京城。   宋广骏确认被宋齐光放弃后,他们便决心走上这条风险极大、可一旦成功收益也极高的武路。   出其不意的军队,加上提前在禁军中埋下的许多钉子,东南党判断自己这方有胜算。   是夜,火把的有限光芒照亮了一张张脸,神色各异。   从将军贬成更夫的莫黔面色兴奋,号召自己后来收的几个小弟一并起事。   他换上了昔日的铠甲,展现出他胜于常人的勇猛。   可就当他满心为即将翻身而狂喜之时,身侧之人猛地抽刀,一刀刺进他的胸膛。   莫黔感受着血液流失的痛苦,无力得只能瞪大眼,听到偷袭的小弟开口说道——“千岁爷不是说过,叫你往后仔细着些。看来都是白说了,不忠心的,就该是这个下场。”   莫黔倒下,脑海中最后的念头,是后悔曾经放肆对待如今贵为总督的虎威将军七皇子,不该欺人于微小时……   再多的后悔,为时晚矣。   只莫黔这一桩事,便可看出顾明朗暗中下了不少心思、手段。此时乱起来,那些细微处的功夫显现出用处,拔除不少钉子隐患。   但总的来说,混乱是少不了的,加上禁军人数本就不如这支奇兵,故而在战力上处于大劣势。   不过城墙坚固,再退还有皇城,攻难守易。   只看二皇子之军马,能否在最初混乱的几日趁机拿下皇宫。能则事成,不能则废。   京城的百姓紧闭门户,仍逃不过遭战火侵袭,一时陷入危险战乱。   这等情形之下,引发此事的宋广骏名声更差,在民间传说中,他已然成了弑兄后再弑父的杀人狂,提到名字便可止小儿哭啼。   距离京城一日路程之地,宋宴清收到宫中皇后遣人送来的消息。   对于新到手的消息,宋宴清一时不敢信:“我好像听岔了,烦你再说一遍?”   重点上下一句便能总结:“大皇子因毒酒身亡,二皇子起兵造反。”   宋宴清还是不肯相:“大哥怎么可能出事,便是老二,他好好造什么反?”   他手中拿着信使验证身份的信物,目光犀利地盯着对方发问:“你定是来戏耍我的吧。京城既兵荒马乱,依照你之言论,娘娘的人在宫中,如何出得了叛军的包围?”   “小的不曾骗人!”信使唯恐这位小殿下不信,解释道,“小的并不住在宫中,住在外头。”   “娘娘神机妙算,一早就有察觉到东南动向不对,命我这几日不再进宫。假如出事,便来此地守着,将信物和信、和小的知晓的消息一并告知将军。”   “对了,娘娘还曾说,请将军不必担忧宫中王嫔,她自有办法顾全。”   他说了这许多,又有曾在皇后宫中见过的物什作为信物,宋宴清不得不信他。   代表着他也必须得相信,上次分别时还笑着说下次见面是在宫中的大哥,再相见已是生死两隔。   宋宴清红了眼,握紧双拳,尽力保持理智,语气急切地询问信使:“具体如何,你快道来?谁害了大皇子!二皇子又为何起兵?”   “小的住在宫外,听令不敢进宫,是以不知内情。但民间有传,是二皇子动的手;谁成想大皇子没了,圣上也不肯立二皇子为储君,故而二皇子起兵三万、意图逼宫。”   “好他个老二!我必杀此贼,必杀他!”   眼见自家殿下前一秒强装冷静,接着就理智尽失,陶灿连忙双手抱住宋宴清一条手臂。   “将军,冷静啊!”   “你叫我如何冷静?!”   兄弟二人一并抗倭,原是血脉上的兄弟,后又是知心相交的战友。倘若没有宋承宇,只怕宋宴清现在还在那一团乱麻中被纠缠不清;自宋承宇以钦使身份出现,担负起官场那头,方才解放了宋宴清和海定军……   不说大哥待他至诚、端方君子,只消想想宋承宇正值英年、新婚宴尔、琴瑟和鸣、又才得了岁岁那么乖巧可爱的小女儿,美好的人生方才展开一角,却惨遭毒害,便叫宋宴清心中悲痛又愤怒。   他此时就恨不得杀人。   小马抱住了将军另一条手臂。   两人合力仍压不住宋宴清,于是又多来了几个,方才拉住就要冲出去的人。   陶灿大声道:“将军莫忘了,你带着两万大军!再者,给大皇子报仇之事,亦有军中兄弟一份。”   宋承宇在东南杀得人头滚滚,很多人恨他,可同样有无数人佩服、爱戴,因为他杀的都是民间有名之“恶”。   去岁年节时,部分沿海渔村门神新换了样式,一边是虎威将军宋宴清,另一边就是钦差皇子宋承宇,可见兄弟二人有多受欢迎。   陶灿此话一出,底下人知道了宋承宇出事,群情激愤。   宋宴清看着那一张张充斥着愤怒、心痛的脸,反倒意外冷静下来。他是个将军,为将者,兵士可以失去冷静,他却不能,因为他承担着无数人的性命。   陶灿在一旁小心窥着,见他的法子有用,方才放心松开手。   “将军已冷静,可下令行军。”   宋宴清点点头,去到高处,朗声道:   “全军有令,只带三日干粮,余者皆弃,全力行军!”   一日路程,全力赶路,这支以海定军为主、其他也算是海定军副军的州兵为辅的精兵,完全可以进一步缩短时间,更早抵达。   途中宋宴清骑着马,左右环绕着陶灿等人,与他商议、分析。   大皇子宋承宇被一杯毒酒毒死,说是二皇子所为,貌似合理但也有些古怪。   贵妃身世事发后,大皇子本就失了圣上之心,二皇子大可堂堂正正取得“储君”之位,为何要败坏自己名声,再行起兵这等险事?   陶灿道破关键:“除非二皇子已经断定,他无法堂堂正正取得储君之位,故而才行险事。或许圣上还是更心仪大皇子继位!”   唯有如此,其中异常方才能说得通。   由于将前后两桩事当成一并发生的,加上信差根本不信皇家父杀子的小道“谣言”、致使信息差漏,所以宋宴清这边的推测与事实偏差不小。   但总体而言,能提前知晓京城发生了什么,绝对极为利好。   ***   宋宴清的大军朝着京城赶去时,京城内的两支军队正在酣畅大战,封如旭带来的一千亲兵则处在尴尬中。   封如旭与朝堂对话时,为了贵妃和大皇子的安危,并未采取威胁式的对话,而是孤身上前。   从谈话到降伏,过程十分快速,快得后边的北地军都反应不过来。   当然,从事实上看,封如旭本心便是如此,他只想用自己换一个朝堂方面的承诺,并不想把手下牵涉进来造反。带上兵马,为的只是能拥有话语权。   得到承诺后,束手就擒的他相信,朝廷一致对外说的话,不会骗人。   原本北地军这一千亲兵,则由副将带着撤回。   可亲兵亦不肯走,固守在京城外十里外。   二皇子的大军过来时,北地军还看个正着。   眼下知道两边打起来,北地军亲兵营开始恍惚,他们这是看戏来了?   能说上话的几个凑到一处,商量着要不要趁乱动一动,学那些话本里救人的,去京城的大狱里把将军人捞出来。   谈话过程中,再感慨一二大皇子宋承宇身死,朝廷说话不算话,回头救走将军可以考虑反了这狗屎一般的朝廷之类的话。   毕竟论起来,战斗力最强、最有历史凝聚力的的还得数他们北地军。   一人道:“虎威将军的海定军在我们面前,也能笑称一句娃娃兵!”   恰在此时,海定军出现了。   封如旭的亲兵营窝在田野里,再度炸锅,猜测着这支刚看到滚滚尘烟的军队是哪儿来的。   直到看清飘飞的大旗,有些是海定、有些是虎威……   首先肯定一点:海定军真来了!   “虎威将军真带着海定军来了?!不是正在海边打倭寇么?”   “我听说大皇子跟虎威将军关系很好,说不定是来帮忙抢皇位?”   “可大皇子不是都……”一人叹气,“我们将军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副将凝望着海定军的旗帜,想了想,下定决心:“我们去投奔海定军!去投奔虎威将军!”   他们想过趁着混乱冲进去,可人不够,不过就是送死。眼下海定军瞧着人手不少,他们加入其中,*既可帮忙、亦可想办法去救将军,比等在此地强多了。   主意定下,众兵也愿相随,于是这一支千人的队伍,出现在宋宴清大军的必经之路上。   打头一些人宋宴清两年多前还曾见过,依稀有点印象,当下收了这千骑,加入大军。   奔波十里地后,来到了京城外。   正中的城门紧闭,但城门有多个,骑兵跑开,寻到城头上有两军厮杀的一段,摇旗呐喊。   “海定军前来襄助,平定乱军!开城门!”   城中人听见动静,原本僵持的场面便朝着禁军一方偏去。原因不在其他,仅在城外喊出“海定军”、“不剃之乱”时,就引发了城内陷入战乱之中百姓的共鸣。   历朝历代,孝悌都是最流通的规则之一,早就刻进来人们的骨子里。   眼下出个不孝不悌的,还引发如此大的动乱,平白死了许多街坊邻居,怎么能叫如此一人当新皇……   这处开得城门,大军进去,局势瞬间倒转。   宋宴清分出人处理后边的动乱,自己带着其余人继续往前。   有道说是久病成医,像宋宴清这般久战的,对于战事抽调兵马也习惯无比,下令精准且快速,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是以大军仿佛长驱直入,进了城,直奔着宫门去。   有快马将消息赶前一步,传进刚攻破的皇宫里头去。   “二殿下,我们攻下了这处的宫门,其他处却没有,眼下海定军就要过来,当如何是好?”   宋广骏今日也着一身铠甲,身侧站着的是提着刀的谢家子弟谢如风,再往前是他的大舅子,也参与了起兵,闻言众人皆有些慌乱。   海定军也来得太快了!   绝对是在他们起兵之前,海定军就开始行进,才能在此时赶上。   如此贸然带兵赶来,七皇子就不怕追责他一个擅离职守的大罪?   哪怕海定军晚上几个时辰,他们也能拿下其他处宫门,届时所有门一关,亦可固守坚城,再等援兵,但偏偏就赶上了这要命的时刻。   宋广骏问:“此时我们能收拢多少兵马?”   “一时只能收拢两三千兵马护卫殿下!”   “先收拢人手,随我入宫。再调动其他人手,阻拦他们。”   宋广骏脑中最先闪过父皇宋齐光、顾明朗二人,随后是自己的母妃、留在皇宫里的要臣、皇后等人,最后方才是宋宴清的生母——王嫔。   知晓宋宴清重视王嫔,宋广骏在命人找母妃时,亦派出百人去寻王嫔。   然后他一路杀到政事堂,和严相、皇后等人相见。   血滴答在玉石般的地砖上,空气死寂,但大殿之内却保持着难以想象的平静。   那种安静,不仅宣告他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同样也震住外面持刀拿锏的兵士,将外面的人同样拽进那股凝重至此的死寂之中。   宋广骏用布随意擦了擦沾满鲜血的手,打破那份静:“见过娘娘,也见过诸位大人。”   皇后王兰君望着他,心中感慨最为圆滑的皇子竟被宋齐光逼着走上了起兵之路。   她开口道:“本宫知晓,大皇子之死与你无关,在座的各位大人也知晓。”   事后细查,自然能查出所有证据背后都站着一个人——顾明朗。   顾明朗是谁?最为忠心宋齐光的人。   答案很荒谬,是父杀子,再栽赃给另一个儿子。   正常人决然想不到,宋齐光会待大皇子、二皇子那般心狠。   大皇子宋承宇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不曾做   二皇子宋广骏又是怎么得罪了宋齐光,竟被人为制造成弑兄不悌之人。   宋广骏闻言哼笑了声:“娘娘,晚了。广骏此时,不是不悌,而是不孝。”   “请宴相拟诏、娘娘加盖大印,允我继位。”   他身侧一将士抽出刀来,大声提醒:“快些!”   宴海波苦着他那张老农似的脸,皱巴着显得年岁更大。   宴海波忍不住叹息一声,开口道:“请殿下恕臣不能拟诏。”   那将士又呵道:“你想死想活?!”   宴海波:“臣不惧死。”   其余人齐声道:“臣等、不惧死!”   宋广骏扫一眼他们,最终还是望向了皇后。   王兰君放下润唇的茶水,淡然又随性地道:“你尽可杀光。”   “我杀你们做甚。”宋广骏下令拿下他们,夺了传国玉玺,绕过政事堂,直奔龙华殿。   底下将士用刀剑打听过了,他那好父皇宋齐光就在极尽奢华的龙华殿内苟延残喘。   宋宴清带人赶来时,捞到两个小人物,一个宫女哭着说“娘娘和宴相等人都被抓走了!”、另一个太监则嚷嚷道“去龙华殿了!圣上、圣上也在那!”。   “走了多久?”   “快有两刻钟了!”   半个小时,已足够做许多事了。   宋宴清皱眉吩咐:“追。” 第142章   大队伍转变方向,又朝着龙华殿去。   小马认途,跳出来带路。   往前走时,段万里段什长不忘鼓动战友:“今日一战非比寻常,正是将军需要我们之时!兄弟们立得功劳,往后再不愁也!”   也不知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还是在鼓舞自己。   总之从前的小马,现在的段万里,都不曾没想过会在皇宫里打起来,自己还是其中一方。   他身后的兵将也有些恍惚,倭寇打着打着跑到皇宫来打仗了,真可稀奇的。   有人此时才想起,小马从前是个小太监,所以今日才路熟。   然后又在小马的声音中撇去杂念,生出更多的战意来。   将军为他们驱赶倭寇,今日便是将军用他们之时!   宋宴清在中前的位置,恰好能注意到前面这批人的动静。   众人战意昂扬,他心中却非那般激动。   一者此战为内乱相斗,宋宴清实觉此战是被人心欲望牵累。   二是他心有奇怪,方才宫人提到皇后、宴相等要臣被抓,可皇后同样给他送过口信,告诉他不必忧心阿娘的安危。   皇后之言,宋宴清相信她定能说到做到。但既然有安全之地藏人,皇后等人缘何坐等着被抓呢?   疑惑在片刻后被解开。   路过一偏僻荒殿,旁边小心出来一队禁军,中间拥护着是女官箬竹。   从政事堂过来,往龙华殿去,此处正是必经之地。   箬竹露面时便红了眼眶,来到宋宴清面前,忍泪说道:“殿下,您来得及时,娘娘有言,请将军不必顾及她与宴相等人安危。”   宋宴清立时反应过来,不是皇后等人不能逃,而是不想。   他感喉头干涩,艰难问道:“我知晓了,娘娘可还有其他话交待我?”   箬竹轻轻摇头,望着小殿下黝黑不少的染血面庞,又忍不住多言一句:“还请殿下千万小心。”   话说到此,泪水潸然而下。   宋宴清与她承诺:“姐姐别哭,娘娘定会好好的。”   虽则他不能预知未来,但撒谎有时却是你知我知,我还偏要干的事。   简单交涉两句后,宋宴清赶上前方兵马。   龙华殿高高地屹立在皇宫中央位置,据说聚集了“龙气”,眼下正被一圈圈的人包围,至少人气十足。   望见海定军的旗,围在龙华殿左右的大军之中,有一将者想要开□□涉——他们手中拿着重要人质。   但不想海定军完全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就挥兵直接上了。   宋宴清亲口下的令,将令传出,如臂指挥。   此回他没冲锋在前,身处偏前方的位置,见两方兵马接壤,厮杀起来。   而两方直接打起来后,很有可能危及宫殿之内的人。   他心想:狠心或许就是成长的一面,必须得在其中作出舍弃。   皇后已为他减轻了舍弃的最大阻力,否则当真是陷入两难之地,难以抉择。   战局中,宋宴清这方虽赶路疲惫,但另一方连续攻城好几日,状态更差。   在不受要挟空耗的前提下,胜利坚定地倒向宋宴清这方。   宫殿外的兵斗,惊出里面的人,看了外头激烈景象,再回到里间汇报。   “二殿下!虎威将军的人手根本不听人言,只欲杀进来!”   宋广骏光听着动静,也能猜想外面是何等情形。   他垂眸扫过地上的血水,眉头死死皱着。   血水横流之地,已经躺了四位要臣。第一人被一刀斩杀,死得痛快利落:第二、三人受了些折磨,意在威逼其他人顺从,假诏授皇权;第四人最为凄惨,偏生还留有一口气……   杀了好几个,只见人都吓得白了脸,却没一个服软的。   明明宋广骏已看出他们的惧怕,可那惧怕今日竟也无用。   时间紧迫,宋广骏心中已有预感,他抚平自己的几欲打结的眉头,不再让人施刑,开口道:“那许多人都逃了、躲了,偏生娘娘和几位大臣迂腐,非要守在政事堂,受这苦楚。”   皇后这回没饮茶,而是吃上了,正将盘子往宴相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别错过临死前这口御前酥糕。   闻言她抬起眼,对这名义上的儿子道:“如狼狈之犬,逃去哪儿呢?”   宴相没皇后那么好的心态,望着同僚的惨状心中凄然,听得二皇子的话,更是嗤之以鼻。   “最不应、不该、不能逃的,便是我们!”   今日种种,天下如此,有他们一份责任   再者,若是他们逃了,就代表着最后一份坚守也倒塌,禁军为什么而战?宫城为何而守?   若是他们也逃了,丧失胆气,再被抓回来之后,又如何还有此时此刻的心气和坚守,岂不是将江山轻易交与动武之人!   往后数百年风气,可想而知,万不能当那软骨头,遗害万年。   宴海波梗着脖子,压下心中悲痛,抬头觑着宋广骏,借殿外援兵之势压人:“二殿下兴不义之兵,今将尝苦果矣。”   宋广骏却不懂为何自己成了众人之敌,他说:“宴相,我不是自己走上这条道的。”   一早他不欲与大哥相争,还与母妃争执;后来他被父皇逼迫、诱惑,走到了大哥的对立面;再后来,他生出欲望之心,想要为自己争上一争,但亦会与兄弟们相帮……   再后来,便是如今。   既是在争权夺位,他有办法挤兑大哥,为何不用。他只欲上位,并未想过伤大哥性命。   可那皇位上的男人,却害死大哥,堵死了他的路。既如此,他起兵又有何处不对?   什么不义,他义得很!   宴海波思及引发此次战乱的真正祸首,嘴唇颤抖,一时也不能驳,面上竟流露出几分动摇。   宋广骏看得笑起来:“且让宴相瞧瞧,我今日尝不尝得到苦果,兴许未必。”   丢下这话,他转过身,往外走去。   他来到殿前廊下,环视两遍四处落败的场景,提声道:“不必再打了,降吧。”   此言一出,近处的将士闻言一愣,动作迟疑地退后两步。   身旁有不甘心的,还欲开口相劝,可见着这架势,也心知不必多言,局势已定,便是杀光了里面几位也无法更改局势。   宋广骏目光似穿透人群,能窥见对面人群中的宋宴清,他低喃道:“我就知道,不是个傻子。”   像封如旭那等,一心念着情爱,看不清这朝局污糟真相,明明有权兵权却不会用的傻子,宋广骏就颇为瞧不上。   待退兵有两三层,对面的宋宴清等也能发觉这动静,接着又听到“降”的声音。   “降者不杀!放下武器!”海定军颇为熟练地喊出这句话。   他们往常只是拉倭寇去当免费长工,不会真取他人性命,是以喊起来理直气壮、声色洪亮。   下一步,是小心收缴武器,将敌军分开管束起来,也是老一套,他们熟得很。   待隔离出一条安全路段,宋宴清上前,与站在廊下的宋广骏会面。   宋宴清双眸怒火腾发,都没拉弓,一箭解决了他,而是跳下马来,直接冲到廊下。   宋广骏连忙后退两步:“老七,有话好好说。”   “我同你、无甚好说!”   宋宴清一拳打在宋广骏身上,力道大得将人推到门柱上,发出砰咚一声响。   宋广骏曲着身子,赶紧忍痛咬牙说道:“大哥之死,与我无关!”   这句话果然就像是口令一般,成功制止宋宴清们的动作。   但宋宴清迟疑一秒,还是给了他一腿,再恶狠狠问道:“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宋广骏捂着被打的地方,倒吸气,“是宋齐光。”   他直呼宋齐光大名后,又没好气道:“他杀了大哥,栽赃给我。可笑你们这些人,却是一个个都深信不疑。”   宋广骏说起自身,带两分悲凉:“我便是有最大的嫌疑,可也不是个傻子,非要走此险路、绝路。”   这件事最为可怕的是,有那些大嫌疑在,纵是找到证据他也洗不干净。且在顾明朗的手下,他不动用兵力,怎可能为自己寻求清白。   从他被栽赃起,宋齐光就只给了他这一条路走。   若是幸运,或可成功。但从今日结果看,天不眷他。老七明明该在山东与倭寇大战,却及时地出现在京城,毁了他那点侥幸之心。   宋宴清面色犹疑,他居然有些相信宋广骏的话。   宋齐光那个疯子,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他自己就险些死于宋齐光之手。   但倘若宋广骏不曾骗他,大哥在发觉贵妃疏离他的真相后,竟是接连被生父逼死……   宋宴清不由垂泪,抬手在宋广骏靠着的柱子上捶打了一下。   隐约有断裂声响起,随后宋宴清往龙华殿内大步踏入。   他身后宋广骏得意笑道:“我已先你一步,为大哥报仇了。”   起兵可以不成,但他的好父皇宋齐光——必须死。   宋宴清方扫了殿内一眼,瞧见那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反应极快地退回一步。   面染血痕的少年瞪着宋广骏,脸上尚挂着两行短短的泪迹。   宋宴清道:“休想我会宽待于你。”   他笃定,宋广骏纵句句为真,也抱着谋算他的心思。这些古代人,心眼子多得像是蜂窝,可淌的却不是琥珀色的蜜糖。   宋广骏被看破,也不觉得窘迫,只感慨道:“今日胜者为皇、败者为寇。你宋宴清命好,我认命。”   “我命好?”   宋宴清想,他才是倒了八辈子霉,跑到这破地方来。   从前他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手中人命债不知道多少,杀人如麻。   宋广骏不服道:“你我换换?”   “不换。”   “那你还不认?”   “只断一条腿是比两条强,所以断一条的命就好么?你只见自己苦,不见他人苦。”   宋宴清撂下这话,继续往里走,错过身看不见宋广骏怔住的神情。   宋广骏本想回一句:他这断两条腿的顾不得那么多。   却陡然想起,他一直耿耿于怀,两三年前围猎出行途中,他遭受父皇刁难,却无兄弟相帮的事。   老三是个怂货,退却无不可,底下的老四老七与他生疏,不管亦无不可,唯独大哥,他虽能找到缘由,但其实心有埋怨。   他凝望着血糊糊的一片,心中问自己:他弑父,有几分为自己,又有几分为大哥?   与此同时宋宴清踏进里面,听得宴相求道:“七殿下!快唤个太医吧,他或许还有救!”   宋宴清望去,只见宴海波跪拜在地,却不敢碰触受刑之人,好似对着尊血玉娃娃不敢触碰。   他勉强认出那人,曾寻过耶瀚行好几次,一个名为司空山的官员。   “快去请!万里,你带人骑马跑一趟,多带些人!”   小马爽快应声:“好。”   这下再无他事,宋宴清继续往里走,走过重重帘幕,来到弥漫着血腥和药材气息的后殿居处。   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躺在的黄色的被褥里,上半身露了出来,胸口插着一把刀、另还有几个洞口,血液已半凝。   死得透透的。   倒是运气好。换作宋宴清,可不会轻易叫他死了。   只对着一具尸体,宋宴清仍觉得牙痒痒。   一切诸事,皆由此人起,如今他死了,留下这么个捅破天的烂摊子。   谁家妻子儿女没了丈夫,谁家的屋子被砸了烧了、谁家的父母被战火波及、谁家的儿郎再归不了家……   女子叹息声自身后传来,宋宴清回头,望见起身过来的皇后。   王兰君看着皇家最小的这个皇子,目带怜悯地问其实对皇位无意的少年:“可要去见王嫔?她和其他人在皇家的密道中。”   宋宴清摇头:“阿娘此时既安全,就待乱军被清扫完吧,那时更为稳妥。”   如今宋齐光已死,归来的皇子中一个死、一个罪,只剩下他能主持大局。   他固然想见阿娘,但心中明白不必急于一时,也知晓有很多事等着他。   宋宴清转身投入诸多事务。   龙华殿里,司空山没救活,据说留下一句“我死而无憾”。   有人寻到顾明朗的尸体,在一处宫墙旁倒下,头朝着龙华殿所在的方向,睁着他那双其实生得很是文气的眼,不肯闭上。   还有人领了个小孩儿过来,说是宋齐光在外的私生子。宋宴清见小孩能说话,问起由来,知晓对方原本是个乞儿,被顾明朗捡来哄宋齐光的。   那孩童求着让他见见阿父,宋宴清很残忍地告诉他:“他就是那个让你变成乞儿的人,你还要见吗?”   孩童无知,含泪道:“要、要见。”   “眼下没空,待我有空再说,你先在这儿老实呆着。”   宋宴清知道,多年后,这孩子才会懂。   等他接受教育、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受过诋毁与赞誉……,就不会如此单纯,将会带着更健全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   最为重要的,是收拢更多的东南党残兵,防止他们继续破坏城市,维持治安稳定。   晚霞漫天之际,皇宫似乎重新安静下来。   地下的密道里,李雁看着两个孩子蹲在漏光处,伸出手去碰触泄露下来的霞光,突然发觉皇宫重归宁静。   她耳朵算灵的,格外注意起来,越听着静,她那颗心反而跳动得更快。   阿弥陀佛,结束了吗?终于能安稳了吗?   她那握着弓箭的手,终于松了一松,黯淡的光影中,看不清那双手不自知地勒出深红痕迹。   小兰花摸了会晚霞光,小心地看向自己白白嫩嫩的妹妹,重新作了个保持安静的捂嘴动作。   那更矮小的矮墩墩,小草团就点点头,冲着姐姐笑出一口小米牙,然后捂住嘴巴,表示自己知道不能出声。   小兰花心中高兴妹妹是个安静的,能乖乖地待也不出声,这样就可以带妹妹过来玩玩,面上也带出笑意来。   更远一点看见这两孩子的大人,俱松口气。大人能管住自己,小孩却难说。若是皇城破了,叫这两孩子暴露了他们,岂不是大家都危险。   若非王嫔执意,两个孩子当时或许就会被丢下。   但王嫔当初就是被丢下的,怎会再丢下这两个小女孩儿。   她喜欢这两个孩子,不然不会因为宋怀信总出宫当差,就接过来自个儿养,都养出感情来了,轻易丢弃,猪狗不如。   排除意外后,两个孩子的单纯倒是排解不少人们因为身处地下生出的压抑、和对外界战事的恐慌。   但一日日下来,那股沉沉的东西还是越积越重,压到了每个人身上。   以至于李雁小声说起外头安静了,其他人还不敢信。当然,信了也不敢冒头。   送她们进来时,箬竹女官说过,等人来接,别轻易冒头。实在不成,便沿着密道往外走。而走出密道的方法,箬竹只教了王嫔——七皇子之母。   王嫔看完了两个小孩,想到自己在外的儿子。   她明白自己被送进来,是因为儿子或许会掺和进大事。皇后娘娘是怕自己被抓,当作要挟,反害了儿子。   她安全地待在这儿,担心儿子的安危,也心疼他还那么小,就有那么重的担子压在肩头。   思前想后,气得在心里骂宋齐光没用。   老子中用,哪还用得着她儿子吃那个苦头。   正心里骂着人,王嫔听到那外头安静的消息,下令让其他人老实安静,说两句话糊住众人。   “安静,等会儿就有人来接我们了,若是因一时不慎过早暴露,那多冤枉。”   所有地下的动静皆噤声,只留下一道道呼吸声,汇聚成起起伏伏的两个念头。   一个念头是希冀,希望真是自己人来接他们;另一个是绝望,万一外头赢的不是自己人呢?   七皇子都不知道在哪儿,可二皇子那么多兵,已经在打皇宫了!   随着一通分析,绝望弥漫在密道里。   王嫔观察到这点后,偷偷地生气。   她儿子可是虎威将军,是平倭大总督!手下几十万兵马,看不起谁呢?   小草团看她眉飞色舞,笑着伸手,摸了摸王嫔的脸。   王嫔近些日子长了些肉,脸上有了肉感。由于总被摸脸,小胖孩有肉脸好摸的认知。   王嫔看着这讨喜的孩子,心中嘀咕:儿子起名也太潦草、糊弄了些。   可偏生这孩子先听了这个潦草的小名,小时候就认这个名,众人都快把宋怀信取的大名给忘了,尽叫小草团。   她跟小孩玩了捂嘴游戏,再摸个玩具,宠溺地塞给小孩。   就在此时,密道一段有守着的人赤脚小心跑来。   禀告王嫔:有动静。   王嫔心里一口气提起来,很是害怕,可看了一圈众人,还是往前走去。   她是主心骨,这些人不是她宫里的、就是儿子宫里的,都是她和儿子的人,她得顶在前头。   李雁重新拿起弓箭,跟在她身后。   王嫔看一眼她,笑了笑,指着她的弓箭,示意她丢到一边去。   来的是自己人,武器用不上;不是的话,用也没用,反而害了她自己。   李雁坚决摇头,她好不容易重新捡起来的箭术,为的不就是此时此刻么,她绝不会松开。   她也想为恩公做些什么,不是烂俗的桥段,而是用她的本事来证明拯救她于水火的意义。   王嫔拗不过她,心想大不了就是死,硬着头皮走到密道不远处,等待命运的宣判。   密道口发出动静,被打开了。   余晖自上方倾泻而下,密道口一时光明灿烂。   同时响起她儿子的声音。   “阿娘!” 第143章   王嫔听见儿子唤的那声,强撑的坚强瞬间垮掉,声音带泣地喊道:“我的儿!”   宋宴清颇为心急地从上方下来。   地下密道昏暗,只入口处的光芒朝里照射而去,微微映亮王嫔的面庞。   宋宴清本十分担心阿娘吃苦头,但纵是有些黑,也还能看出王嫔比他上回见时……圆润了些许。   王嫔可不知道许久不见的儿子发现了什么,她两步上前,抱住儿子,很没骨气地哭诉:“那些人在上面走来走去,脚步声和打雷似的,吓死我了!”又问,“你有没有事,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用怕,战事已结束。儿子没事,来得快、早些接你出来还不好么?”   宋宴清处理其他事时就洗了把脸,方才还有李福提醒,换了身干净衣裳,眼下看着一切正常得很。   前头母子两个说着话,李雁紧绷的神经也能放松。   这一松,手上也松了,弦带着弓箭射向墙壁,发出碰撞声,吓了宋宴清一跳。   王嫔与他道:“方才她怕我危险,硬要带上弓箭跟着。”   李雁则有些尴尬,她本想派上用场,眼下是丢了大人。   宋宴清认出她来,跟她开玩笑:“我已不猎雁多时,难道你还要自己猎了自己?”   “失手,我平常练得极好。”   “往后多在外头练练。”宋宴清说完这句,扫一眼黑暗里兴奋的众人,随后扶起王嫔,“阿娘,外面安全了,出去说话吧。”   “好好好,出去!”王嫔早就想出去,感觉这几日在地下待得都要身上长青苔。   宋宴清先送她上去,再回身,把其他人抱到前方来的小兰花、小草团接到外面。   小兰花认得他,兴奋道:“七殿下!你打完那么多仗回来啦?”   在她的认知里,宋宴清总是在外面打仗打倭寇,她还知道这回接她们出来还得打。   小草团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眸光清澈,见宋宴清看她,方才露出个笑模样,喊了声奶声奶气的“七殿下”,仍是安静得很。   这会儿还能看到一点残阳瑰丽的模样,天地被晕染成暖融融一片。   宋宴清看着她两,心情好起来:“我回来了!高兴不高兴?”   “高兴!”小兰花嗓门不小地应道,再拍一下妹妹,示意她学自己。   小草团吸一口气,然后大声道:“高心!”   王嫔:“乖乖,是兴,不是心。”   宋宴清:“我看都行。”   先上来的退让到一旁,方便让所有人上来。   料理清楚,都跟随宋宴清离开此地。   宋宴清走在两个小孩后面,看着所有人身披霞光,忽地想起她们两的名字,感慨此时此景恰好。花草就该沐得阳光、淋得雨露,欣欣生长。   ***   从地道重新出来,王嫔突然发现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   宋齐光死了,而她的儿子,好像真要当皇帝。   那她以后岂不是要当皇后?   转而想到皇后娘娘待自己母子的好,王嫔又想,当太妃、太嫔也很好,只要儿子是皇帝,谁还敢欺负她不成?塞十个豹子胆都不敢吧。   王嫔都能肯定的消息,那是铁打了。   翌日,皇后同宴相拿出了遗旨,继承人的名字那一块,分明是七子宴清几字。   因着皇帝宋齐光走得“突然”,名分就给宋宴清简单当着京城活着的臣子们面前定下,登基大殿得等着礼部筹备,需要时日。   登基很遥远,但系统的祝福不会太迟。   花路还没走,可C位拿下了啊!   卡顿了一下,系统就及时恭贺道:【恭喜宿主在“太子选秀比赛”中获得C位,独自出道!】   【我亲爱的宿主,你成功了。】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籍籍无名的练习生,你成功出道,踏上一条更为广阔的道路。此时回过头看看,回忆你一路艰难往前行走的日子,也一定很为自己骄傲吧?】   宋宴清在心里点头:确实。   古代的路不好走。   【不管你自己心中感想如何,所有支持你的人,都会为你感到骄傲又心疼,再将万般感概化为祝福。祝愿你日后万般皆顺心,生活无烦忧。】   【高兴完后,最后要提前给你预告:出道后的世界可能并不美好,其实没人知晓这条看似广阔的道路后方,是一马平川还是荆棘之地。你是明珠,有人想见你熠熠生辉,但也有人偏好磨粉成灰。】   宋宴清听得一愣,感动之时,又懊悔自己没能早些成功,听到系统这番话,因为已有明珠……成灰。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第二阶段:选秀出道。】   【开启主线第三阶段:巨星之路。这是更为远大的目标,想要完成更不容易,就像明珠飞上苍穹想,成为太阳,你会成为太阳的吧?】   系统的进度条一如既往,有些错乱。   但冥冥之中,又没有乱上太多,总能给宋宴清一些特别的感触。   好比此时此刻,在他早已跨过二线门槛、甚至即将完成三阶段任务的前夕,宋承宇想的是——成为巨星就是结束了吗?   皇城内外上一辈人的诸多纠葛,老混蛋甚至用自己做例子,告诉他答案:不是。   成为巨星不是结局,登基上位也不是结束,恰恰相反,新的一段旅途它又开始了。   太阳又是什么呢?它在内部发生剧烈的核反应,发出巨大的能量,持续照亮附近的星球。   ——“愿我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宋宴清玩了一下笨蛋系统不太能理解的回忆梗,心中又想起那些曾经真正在那条花路上支持他的人,甚至还想起来自己的好友、亲人们。   一生那么长,新的路途又将开始,希望他永远是大家喜欢的那个模样。一如既往、不改初心。   虽然他和未来,隔着遥远的时间与空间。   但万一有人把“他”从地下挖出来了呢。   感慨完,宋宴清趁着大饼还没出炉,给系统画一画。   ——“不久后,我们将拥有全国几十年一度的大宣传,成为巨星分分钟,那也意味着我们马上就能完成主线任务了,开心吗?”   【五年期限,三年奋斗!宿主你真棒,我很开心。】   【系统确定,我懂得了开心这种情绪是什么,真是……奇妙的体验。】   宋宴清:可我不太确定。   但还是不敢说,怕刺激他的系统。   从科学的角度看,系统是个坏了后没有维修,还坚强运行了三年的“老机器”了。尊老爱幼,人人有责。   定下“名分”,宋宴清被拉着讨论、处置些重要大事,好比如何处置起兵的二皇子宋广骏、和那些追随附从者、牢狱中的封如旭、贵妃、以及封家人,另还有积攒的朝中之事……   宋宴清现在对朝事与朝臣知道得不多,主打一个听讲,听不懂的就逮着皇后、宴相问,至少先弄个明白。   搞清楚这一通事,下午他找来翰林学士,写了两张圣旨、盖上大印,出了宫门。   站在挂满素缟的宅院大门前,宋宴清看了好一会,才鼓足勇气进去。   他走过院子,跨过长廊,来到灵堂。   对着灵牌和棺木,宋宴清仍有种陌生感,却又被悲伤环绕,泪水潸然而下。   拜祭完后,他看向生者:“嫂嫂,弟弟来迟了!”   “你来得已经很快了。”严素婕将他扶起,她像是收拾好了伤痛,还能挤出个淡笑,“是不是该叫你圣上了?七弟。”   “嫂嫂还是唤我七弟。”宋宴清看穿她面下浓重的疲惫和麻木,宽慰她,“严姐姐,对着弟弟不必笑。我瞧你倦色难掩,当放宽心,我想大哥也唯愿你过得安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严素婕说,“他留了话的,盼我不心伤,只是心中感触,如何能少?”   “不过七弟请放心,我已尽力开解自己。且父母皆在后院,便是思及双亲和女儿岁岁,我也当坚强。只有一事,正需七弟帮忙。”   “嫂嫂请讲。”   “劳你帮我开解一二岁岁,我、不敢与她谈生死,且岁岁不知为何生了我的气。父母那边与她见得少,而岁岁素来喜爱七弟……”   “嫂嫂放心,我这就去,让人引我去见岁岁吧。”   严素婕唤来人,宋宴清跟着人去,而严素婕自己跟在后方。   岁岁在自己的屋子里,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一眼看去会以为床上什么都没有。   宋宴清伸手,戳了一下被子。   他用往常的语气逗弄小家伙:“是哪个球在被子里啊?怎么还不够圆。”   被子里的球就拱拱,不服气地把自己拱得更圆一些。   宋宴清:“不够圆。”   球再拱拱。   “哎,还是不够圆。”   岁岁气得从被子里钻出来,委屈得很:“很圆!明明很圆!”   她比寻常孩子都聪慧,听得懂很多,不过口齿局限于年龄,加上岁岁有些爱面子,只爱说自己说得好的简短词句。   宋宴清点头:“圆,很圆了。是七叔睁眼说瞎话,想骗你出来。”   这句话刺激到岁岁,小姑娘瞪大眼,嘴一瘪,眼泪就大颗大颗掉下来:“骗人,都骗!”   “还有谁骗了你?”   “阿娘。”   “骗你什么了?你说清楚,七叔帮你。”   “阿娘说,岁岁喊,爹爹就动。”岁岁记得不久前阿娘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她赤脚踩在被子上,满脸委屈地说:“岁岁,一直喊,爹爹,不动。”   宋宴清呼吸变沉了些,要怎么跟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去解释死亡呢。   他想了想,开口道:“你阿娘没骗你,她说的时候,你爹爹会回应我们岁岁,对不对?”   岁岁呆住,想了想,点点头。   宋宴清拿被子给她裹了裹,把她包裹在换成素色的被子里,像个成精的米团子。   “现在你爹爹不会动,是因为他去天上当星星了。你到了晚上看,他会给岁岁眨眼睛的。”   人突然变成星星,放在孩子无边无际的想象中,也不是没可能。   岁岁就信了,但她不乐意,哭着道:“不要、不要星星,岁岁要爹!”   宋宴清看得心头一酸,连带着被子抱住小家伙,拍着她的肩膀哄道:“别哭了,别哭了,会变丑的。”   左哄右哄,此时都无用。   最后忍不住难过,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哄有用,宋宴清干脆跟岁岁一起抱头大哭。   魔法打败了魔法,岁岁抽噎着,反过来拍拍她的七叔:“别哭,变丑。”   但一下也哄不住她的七叔,岁岁一多想,开始害怕:“你别变!”   宋宴清抬头,心想难道变丑就要被岁岁嫌弃吗?好残忍。   岁岁费力地伸着胳膊挣扎,抱住宋宴清一条胳膊:“你别变星星。”   “好,我不变,你不哭了好不好?”   “好。”岁岁坚强答应。   严素婕半躲着,闻言只是默默拭泪,最后听到岁岁说好,止住泪水,擦擦脸,望着她小小的又强大的孩子。   史官站在一侧,迟疑又坚定地在纸页上,记录下新帝为皇第一天,跟小屁孩岁岁抱头痛哭的史实。 第144章   一二纸张,三四言语,便能神奇地记录和表述人世间的大多事。   宋宴清可以让人拟写圣旨,给予大哥身后名和对他妻女的保障,但也见证一封圣旨为韩家平反、下令处死封家人,独封如旭因为守边有功被放过;二皇子宋广骏,也因起兵之事被赐死。   当夜,传来昔日二皇子妃谢如虹用两粒毒丸,与宋广骏虽隔牢木,但携手赴死的消息。   传进来的两句话,却是三条人命。   一句说明情况,另一句是谢如虹死前最后一句话——“虹霞易散、吾心珞珞。”   随后是封如旭与贵妃二人,一切尘埃落定后,封如旭家人皆亡、又背负着封家害了韩家的浓重愧疚;   而本名韩家宁的贵妃,在当了二十多年后的封如嘉后,突然发现一直以为是帮助者的封家,居然是毁灭韩家的动手之人。而那个她亏欠许多的孩子,也因她和封家而死……   二人不复再见,贵妃韩家宁直接病倒。   对这二人,杀自是不能杀的。但偶尔听着这二人消息,宋宴清仍觉二人如细鱼刺,扎得他心梗,干脆求帮忙,将此事升职成太后的王兰君。   王兰君把前太后修建的一座清净小庙拨给韩家宁,一为养身,二为清心;再让封如旭剃了光头,去寺庙扫地劈柴,就此撒手不管。   除却这些认识的旧人之事外,新的人事如潮水覆来。   登基大典是所有事务中最为重要的那一环,为此,朝中还将他其他兄弟发令调回。   另一桩要事,则是料理东南局势。   可惜一乱还没理清,新一乱又起。不知道从何处传出言论,说现如今真正的掌权者“太后”,要清算他们南地家族;加上那些不在京地暂未抓获的乱党,豪族……,闹出不小的动静。   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则是新乱党因为想发檄文讨伐新帝宋宴清,去抓耶瀚行,并且再借此机会,将路过的宋曲生威胁拿下,最后借用宋曲生的名号,又弄出个——“正帝”来。其党羽传出的言论颠倒是非,质疑宋宴清得位不正。   宋宴清听了都震惊,悄悄问陶灿:“军师怎么看?”   陶灿:……“两只眼睛看。”   不就是当初起事仓促,用得着现在还用这事儿对比笑话他么。   陶灿靠谱直言:“圣上,或许太后真有此意。”   宋宴清体谅道:“可有此意也实属寻常。”   对一个有心尽责的母亲来说,孩子是一道永远过不去的坎。   “根子也不在太后,而在先皇。南边那帮人确实是该动动了,久患成重疾,不破不立。”   从科举到经济,再到方方面面,都在宋齐光的放纵下烂得差不多。宋齐光早已看透人心,知晓后来者若有心气,必定不会放过此患。真要遇上无用的后来者,大不了亡国再开盘。   细想,也是好大的魄力。   只是这中间的过程,却不知是多少人的血泪。   宋宴清心念一起,问道:“他们抓了六哥和先生当人质,你说我带兵过去惩乱如何?让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陶灿沉思片刻,表示赞同。   “如今看着仿若玩笑,但深究就能发现其危害之大。圣上不仅要亲去,还当携能臣同往,在有兵马镇压之时,尽快料理清楚诸事。”   “再者,圣上在南地本就是镇山神一般的人物,须得亲往,方才能迅速将那些妖魔鬼怪镇压!”   他一口一个圣上,宋宴清一早很不习惯,眼下也渐渐习惯,不过总有种自己在扮演“皇帝”的怪异感。   此事推到朝中议,想法分析与陶灿相差无几。   但凡办事的,总体都支持宋宴清南下。   至于皇帝不在朝中的问题?   皇帝已经不在许久!   登基大典准备了个开头,又忙上出兵打仗的事。   ***   南地。   宋曲生为着先生耶瀚行的安危,暂且敷衍于乱党。   宋曲生能虚与委蛇,哪怕是对外号称什么“正帝”,他也能过得去,心中清楚只是演戏保命而已。   可耶瀚行就有些过不去了。   那群人要他写讨伐学生的檄文,斥骂宋宴清得位不正、品行不端……诸如此类,都是丧心病狂之言。   不说这等檄文,写了会被钉上耻辱柱,光是良心上,耶瀚行就难以过此关。   宋曲生如何劝说,先生都不听,又见外方看守之人耐心渐失,自己用所谓“正帝”的名号威胁也逐渐无用,是以日益急切。   一旁的师娘看着倔头,淡然道:“将军不必着急,大不了就是我二人陪他一道赴死而已。”   耶瀚行听得更为愧疚,连声叹气。   宋曲生又劝道:“太傅,你实不必介意,七弟定然不介意这些,只在意你不知保全自身!”   “并非是为此。”耶瀚行道,“我读书几十载,行这等助纣为虐之事,实在是、实在是……”   师娘已惯了他好些日,当下伸手,示意宋曲生别劝他,自己开口。   “我听闻今上心有大善,又素知小哀。你这老东西,今日自己死了无妨,别害得学生们心中愧疚难当。”   “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意什么?在意你们文人那点名声,但最是糟蹋名声的,也是你们文人自己。”   “你还在意檄文会破坏虎威将军继位的正统性,却不想想他更在意什么?你如此固执,害死我等,方才是那最伤人的举动。”   宋曲生听得连连点头,加大劝说力道:“是啊,太傅何必执意。倘若是真正有文人风骨的,怎会不理解太傅此时的无奈;那些不能理解的,你又何必在意。”   “我听闻大哥出事,想必那才是七弟举兵的原由,七弟是重情、重人之人。”   耶瀚行遭了骂,心中迷障也随之破去,他羞惭道:“是我愚昧。”   师娘方才哼了声,手指在桌面上写下几个字,告诉这一根心思的笨人——檄文也未必真要如那些乱党的意。   以耶瀚行在文字上的造诣,大可玩些花招。   此时才点破,不过是她想着如此一来二去,既拖延了时间,又能让那些人更加相信,不会太过仔细勘察,方才放着丈夫上头去钻牛角尖。   耶瀚行琢磨起来檄文的事,只偶尔忍不住感慨:“这权势之争,到底是逃不过。”   他都躲到了老家,谁知在老家那等小地方也不安宁,还被人“绑”了来,牵累妻子族中。   宋曲生听了道:“太傅,这是江山为局的大场面,何处不是在局中。”   乱党再次施压,终于“逼迫”得前太傅耶瀚行哭着同意写檄文,也为乱糟糟的诸事有件顺利的而开心。   “所为名正而言顺,有出自帝师之手的讨伐檄文,我们便可得天下侧目。”   “紧急之时,耶瀚行文笔也不过如此,并不惊艳……”   “我看是违心的缘故,不愿出力,不过已文辞甚美,足堪用矣。”   “还是多扩散些假好人的言传,领兵者,多是狠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出着主意。   他们中,有为家族赴死的送死被弃之辈,也有那等看不清形势的愚笨之人,更有被谢家等主谋之士强行绑上、骗进队伍的……   什么先皇阴谋、现太后掌权清算、宋宴清报复心,反正各种言论能用便用、胡编也行。   能抓到耶瀚行,随后再惊喜地附送一个宋曲生,更是证明天不绝他们。   但等到宋宴清率兵打来,他们这份希冀就如薄冰破碎、又如飞雪消融。   为什么他们乱军里面,混了那么轻易反投海定军的!再一听今帝虎威之号,竟是反刀相向。   宋宴清也稀奇,一了解,才知晓原来民间还有许多人不知今帝已非昔日之帝。   宋宴清也不与降兵计较,一口气、势如破竹地清扫了这支新乱军。   段海率人追击,一路追到海上,打下许多条大船,险些被满船的财宝迷花了眼。   据说还有更多跑了,听得陶灿很是心痛。他在京时,有去户部待过一阵,知晓国家财政的紧张。   宋宴清反倒最想得开,等陶灿归来,将户籍和田地册交给他:“军师,你可再分一次田了。这一回,相信军师不会再出错。”   陶灿捧着册子,一时茫然失措。   “将军、不,圣上可知,那些收缴的田地、奴仆充入国库也好、私库也罢,可为中宫添得多少收益?天下之田亩,皆圣上之田亩。”   宋宴清:……   就算他一顿八碗饭,也不过一张嘴。   宋宴清义正言辞:“天下之人,皆我同胞。” 第145章   又过去一个年节,春日到来,水田里种下新的秧苗,南边的事情才堪堪理清。   宋宴清被催着回京,他的登基大典早已筹备好,只差他这个正主出现,旁人可没法替代。   于是他在春光里,乘坐车马离去。   送行的人十分多,十里亭长长的路都塞不下那仿若流动长河的人潮。   从海定军的虎威将军,到备受拥戴的新帝,中间并没有很艰难的过程,只是水到渠成。宋宴清早先积攒经营的那些“无用”声名,帮助他将影响力迅速扩大到整个国度。   离去之时,或许情绪催化影响不小,系统的恭贺声再度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第三阶段:巨星之路!】   【从此你将不必再担忧能量问题,可以长久安宁地活下去。】   【这一刻,你堪称伟大!你是无数人为之疯狂的神明、是闪烁信仰的灯塔、是精神寄托的至高圣物、甚至是……一切。】   【你成为了苍穹天幕上的赤日,拥有着影响无数人的强大能量,财富、声誉、权势都主动向你奔来,一切触手可及。】   【很抱歉,因宿主成为了一个伟大的演员,而非一个伟大的偶像巨星,许多预先加载的贺词都不再适用。】   【同时这个奇特的时代,让所有人深信宿主“扮演”的角色,系统预判你能造成的影响比一切演员本身大得多,甚至大到了堪称恐怖的程度。所以你的未来,也变得更不可预测。】   【不过无论如何,你的一切都只取决于你自己,你首先是自己的主宰。】   【在未来千千万万个日子里,继续做好你自己吧。你不完美,又如此完美。】   声音响起时,宋宴清能看到的不止眼前的人潮,还有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的自己。   有他最初自己一个人偷偷练舞的片段、亦有他用同一首曲调折磨五哥六哥的回忆、更有他在战场敲击军鼓、发出震撼人心的号令与声音……   但那种时刻,越到后面渐少。   所以旧日的那个他,消失了吗?   不,只是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他挥汗如雨地练剑、他奔跑在匪山上因紧张而呼吸急促、他的剑指向屠杀枣后村的恶人、他排兵练阵击杀倭寇……   每一天,他都走在新的路上,走向一个……更好的未来。宋宴清坚信如此。   宋宴清对着人群挥了挥手,十里亭不断变小,人群在管理下不再追上来,他方才问道:“怎么还是走漏了消息?”   “圣上,这如何瞒得住。”李福道,“您一动,诸处都要动的,只消有一个人见着,那就彻底瞒不住,又不可能完全没人撞见。”   “轻装简行亦可。”宋宴清想,马骑上就跑。   李福打趣一句:“已格外精简了,连耶先生都没别的马车坐。”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耶瀚行带着妻子,得有夫妻二人的车马才方便。   宋宴清此行把耶瀚行一并捎带上,计划把太傅带回京去,继续当太傅。   此时耶瀚行就坐在宋宴清车里,等会给他讲杂课。   耶瀚行因为先前写了檄文,很是不好意思,听到打趣也不吭声。换作从前,少说也要说笑几句。   等宋宴清提笔,写上第一笔,耶瀚行就险些憋不住了,看得眉头直皱。   因为那字,好似又丑回去了!   宋宴清瞅他两眼,很快猜到是久不练字的问题,当即掀开车帘,对外喊道:“六哥!快来!”   弟弟急需你。   宋曲生并不知道车里发生了什么,他骑着马到圣驾附近,上了车,却发现只需要跟七弟一道听太傅讲课。   虽然内容他不大爱听,但看七弟一脸苦闷,陪陪还是可以的。   宋曲生盘腿端坐着,取出一方小扎,一边听、一边也记下几个字。   耶瀚行打眼往那字迹上一瞧,眉头重新皱起来。   领兵几载,这字原本不丑的,功夫上也松散太多。   他素来不作伪,过了一会,宋曲生也反应过来,七弟在坑他同受,当下偷偷伸着胳膊肘去碰宋宴清。两兄弟力气都大,玩闹都险些撞到马车外头去。   耶瀚行看得头大,加大声量:“圣上、将军可是今日困顿,无心听讲?”   “没有。”   “不敢。”   二人不再闹腾,耶瀚行的声音才继续响起。   李福坐到了车门外,不过耳朵也支棱着,亦是在认真听。   车夫就如同当初的李福,心想:圣上果真好学,身边人亦是如此。   可惜他得认真赶路,不敢分神去听,但可努力让车马平稳些。   马车吱呀吱呀地向前走着,先“路过”了小马的老家。   说路过有些勉强,其实要往旁边走上好些时日。   宋宴清看着近乡情怯的小马,对他说道:“既然近了,就回家去看看。”   小马:“我不敢回去……”   他望着宋宴清,倾诉自己的担忧:“我、我害怕弟弟死了,怕我爹娘也死了,怕我认识的那些人都成了一个个土包,可能连当土包的机会都没有,全都成了野物的腹中食。”   “我以前踩到过骨头,还以为是哪家的老爷浪费,细看才发现就是人的。”   “都到家门口了,你怕个什么?”李福瞪他,“我一早就叮嘱过,让人送银子去。有银子,也有宫里的话传过去,能出什么事。”   宋宴清又道:“你家乡这几年收成都不错,风调雨顺。再说了,你日后可未必有空。”   “为何没空?”小马不解,他是最有空的那个。   自从军中回到京城,他就成了大闲人。   说管人,那是干哥哥李福的差事;说伺候人,主子又不叫他们做多少事。小马还觉得自己心眼太少,实在愚笨不堪用。   宋宴清道:“虽然让你选了在我身边还是回海定军,但我私心还是想送你回军中。你不必听你干哥的那些长远话,你不在我身边,他不是还在么,再说了,你不在,我也惦记你。”   在军中,小马才是段万里。在他身边,小马只是小马。   小马一脸想说点什么,可又小心地往李福看去寻求建议,弄得李福更无奈。   这蠢蛋,这么多年也不见长两个心眼子,什么都暴露给圣上了!   宋宴清目光扫过两人,好笑地补充一句:“这是军令。”   “是,将军!”   小马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好一阵又小声问:“那我回头要是自己想回来呢?”   “等你自己想回来,就站在宫门口,我跟李福去接你。”   如此说了一通,小马才鼓足勇气,骑着马,带上人,往家里去。   宋宴清有点儿羡慕,但远没到特别羡慕的份上,因为他也在回家的路上。   再后来,车马队伍到京城近处。   宋曲生没直接进京城,而是分出车马,坐着车去了陵园。   让他如此挂心的自然不是先帝陵,而是已入土为安的大哥。   宋宴清、耶瀚行跟他挤在一辆马车上,车后面还跟着倔强史官的小马车。若非宋宴清不让,史官非得也挤在一处。   到了陵园宋承宇长眠之地,宋曲生再忍不住,痛哭起来;耶瀚行也伤心落泪,别过脸去。   宋宴清已经伤心过多次,被时间治愈不少,此时比特别难过的宋曲生好得多,伸出手拍拍他的背,劝慰道:“六哥,莫太过伤心。”   宋曲生根本听不进去,非常投入地嚎哭。   哭得宋宴清过分敏锐的耳朵刺疼,他捂住耳朵,另类小声劝道:“六哥,你哭得太大声了,小心吵着大哥。”   宋曲生哭声一噎,抽噎着回问:“当真?”   宋宴清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望着墓碑的方向,突然有种明悟,故而肯定道:“真的,大哥才不想听我们哭。”   “去年春天,大哥说要带岁岁放纸鸢,我们回去路上买几个纸鸢吧。”   “好。”宋曲生拿帕子擦擦脸,哭懵了头脑,很不靠谱地问道,“要到……这儿来放吗?”   宋曲生不再是从前圆润的模样,面上有了青年人的棱角,眼神也多了份历练过的锐利,可当双眼盈着水润,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总带着股敦厚真诚。   弄得宋宴清以为他是认真的,怂道:“那还是不了,我怕嫂子打我。”   迎风落泪的耶瀚行闻言也止住难过,带泪笑道:“承宇虽身陷为难,却是心胸开阔的君子。他不像先皇,也不像他生母,倒有三分有太后年轻时的风骨,余下七分风采各异,真真怪哉、巧哉。”   史官笔尖疑似留下“似一脉相传”之类的字眼,接着又记录下这番令他心神撼动的对话。   回去的路上,耶瀚行给兄弟二人讲了许多他年轻时候的见闻。   “那时他们都很年轻,但我像你们一样,更为年少。”   “先皇登基第一年,言其最为得意之事,便是娶了太后。”   “太后有着相悖于家族道路的观念、志向、性格,早先有质疑她无心无情之语,我却不认同。女子大多心思细腻,纵太后不够细腻,她亦是聪慧至情之人。”   “至亲家人,自生来就长伴身侧;至密族亲,同根而生,一脉相连;至交好友,豆蔻芳华,相伴成长。这些,都是她为了明晰的大志所割舍的。”   “其心性之坚,其品性之纯,为我此生第一敬服人。”   “当初我亦如现在,曾为娘娘写了不少诗文,但恐旁人想歪,只用你们师娘的名义传了出去。”   宋宴清:!   怪不得物料产出那么强,原来是老战斗粉了。   还有他惦记的顾明朗。   “我听闻他走时,还不忘向龙华殿张望。守城时走,对他来说或许恰是最好的结果。”   “他少时就执拗顽固,夫子私下曾说他一般聪慧,但十分努力,劝告我若是想与他当密友,切记不可炫耀天赋,否则就要失去他这位朋友。后来我才知道,夫子也私下对他说,我短于事理,但十分真诚……”   “只是不等我们彼此有机会炫耀,二人已离分,再见之时,他已经是先皇身侧的红人,我多受他照顾,方才有一段得以伴君侧的时日。”   “如今看来,我二人都只学会了读书,实事人心皆差许多。”   接着还有宴相,耶瀚行一点儿也不厚道地抖落出许多事来。   宋宴清一路听故事,回到宫里,一点不怕宴相追究他借用“身体不适”提前解散君臣会面,可没想到宴相请出了大佛。   升级成王太妃的阿娘带着一串儿太医在蹲点他。   宋宴清被迫被诊脉,太医轮番上阵。   宋宴清看着看着,觉得这场面十分熟悉,仔细一想——这他么不是刚穿越的同场景么!   就连那些太医赞叹他身体实在健壮的惊讶表情,都有几分旧日模样。   一太医更是道:“圣上龙体之康健,天下少有人及,天下之大幸事也!”   宋宴清悄悄问系统——“上次说天下奇闻那个是他吗?”   ——【是他。】 第146章   送走太医,宋宴清奇怪道:“阿娘,怎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我不是叫人给你送信了。”   王太妃收到的消息,可和那些臣子不一样。   她是清楚的,宋宴清身体没事。   故而这一遭,绝对事出有因。   “你还问,那么多大臣呢,你就这么打发了。”   王太妃穿着太妃的形制衣裳,比从前为嫔时的着装“老”上一些,便是笑着,似乎也多了两分沉稳感觉。   她笑着说:“阿娘自然是演的,也吩咐过,叫太医别往外说,只消给外头的人看看这架势。”   “便是宴相那等知晓内情的,也给他们瞧瞧,你是个孝顺的。”   说到这个,王太妃少不得想起早先那些个谣言,好些诬陷宋宴清的话,在嘀咕中带出来。   宋宴清看出她的不安、隐忧,开口道:“阿娘不必在意,公道自在人心。”   “而且我既已继位,就是新皇帝,像你从前说的那样,皇帝做什么都行。”   王太妃:……   “那我还是盼着你当个好皇帝的,千万不要学先帝!”   宋宴清:……   这不至于。   他解释道:“阿娘,我只是不喜排场。像今日这般,我不方便,行动受拘俗,也碍着其他人的事。有那个时间,好好当差、或是闲散片刻,都极好。”   “上行下效。我对此不喜,下面这样的空排场也会相应变少,大家用来做正事的事情就更多。”   “可有的人还是喜欢。”王太妃想,多的是人喜欢那等场面。   偶尔吧,她也喜欢。   “皇帝也管不到每个人身上嘛!”宋宴清知晓这等事只能影响,一刀切才要出事,他笑着扯远话题,“我只能管得上,我们母子有没有用膳。儿子饿了,想用膳。”   “那赶紧,你还长身体呢。”   上了桌,宋宴清负责干饭,听着他阿娘提近来宫里的事。   自从成为皇宫的主人,他的消息畅通不少,很多事都有专人对他禀报。即便他没空,李福也会知晓。可同一件事,从不同的人眼中、口中过一遍,便完全不一样了。   在李福口中,太后、王太妃要做的事,就是工作行程列表。   可在他阿娘口中,那些缫丝、织布的典范事,也带着趣味,比如她得意自己是宫中织布第一人。   宋宴清一时都分不清真假,猜想有人让、和没人让,似乎都有极大的可能。   最后化成吹捧:“阿娘真是厉害,今日的事也处置得很得当。”   王太妃就爱听这样的,当下说得更上头,用饭都不必夹菜了。   最后她神秘地对宋宴清说:“等你登基大典结束,若是无事,娘娘说带我出宫去玩。”   儿子当皇帝就是这点好,再不用被关在皇宫的方寸之地,自由自在。   宋宴清点头,羡慕道:“我也想去。”   但他未来一段时日估计有的忙,怕是没空。   “先在京里转转,你若是有空,就去看我们。”她在皇宫中住了许多年,但其实并未踏足过京城多少地方。   “你跟娘娘倒是要好。”宋宴清发现了,王太妃现下对太后的上心程度不一般,就好像经常粘糊在一块儿玩的闺蜜,连他这个儿子都能放到一边。   这恰好是他想要看到的,每个人都应是自由的鸟。   王太妃则笑:“哟,还吃味啊。”   ***   回宫后,有开心的事,自然也有不那么开心的。   除开最后归来的他和六哥,三哥、四哥五哥都早已回宫。   翌日,宋宴清就与三哥四哥碰了个面,可随后却迟迟没见到五哥宋广明。   宋宴清心中犹豫,加上又忙着朝会、派人去祖庙祭祀、祷问先祖走流程,便也没主动去见人。   直到祭祀传回顺利的消息,一桩小意外打破“僵持”。   下头的人说是抓到一个意图下毒“行刺”他的老宫人,一审问,问出幕后凶手是老闫妃。   因为宋广骏的缘故,闫妃没能顺利升职成太妃,不过也没因此为难她,只按照规矩、遣她迁宫跟先帝后宫中的其他妃嫔住在一片地方。因为有新帝继位,人们便称一句老闫妃。   待遇自然也不可能像从前一般好,加上娘家闫家也牵涉进兵事,就此失势,老闫妃在宫中没有太大存在感和影响力。   好比今日这事,在第二步就叫人抓了现行。   宋宴清本想叫人压下去,最好没多少声息。可宫里的消息传得快,何况是这等失势人的新闻,到底还是叫部分人知晓了真相。   宋广明作为亲子,一个时辰后就来了。   彼时宋宴清刚被奏折折腾了好一会,站在廊下远眺,锻炼眼睛。   见到宋广明时,他望着清瘦许多的人,一时有些不敢认。   宋广明换掉了锦衣华服,只一身素衣。   宋宴清眼尖,还瞧见了麻质的一角。那一刻,他就懂了宋广明的心思。   李福似也瞧见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顾忌宋宴清,看过来。   宋宴清摇了摇头,再回神,宋广明已近前行礼。   行过简单的小礼后,他撩起衣袍下摆,似要行大礼。   惊得宋宴清从廊下快步下去,扶起他:“五哥,你我兄弟,不必如此。”   “圣上不必阻拦,臣要代母亲请罪。”宋广明去推宋宴清的手。   可宋宴清不愿意,他如何推得开。   宋广明又道:“圣上,请松开。”   宋宴清手没松,冷下脸来问他:“五哥,你当真要与我讲规矩?”   “当真。”宋广明一副要来真的的架势。   宋宴清的目光便落在他衣领间,去看那麻衣一角,刻薄地挑刺:“那先扒了你的孝服吧。”   宋广明面上流露出抗拒,解释道:“我决心为二哥守孝三载。”   宋宴清更直白地问:“是因为三条人命?”   三条人命,其中囊括了谢如虹肚子里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   思及二哥去时惨状,宋广明凄然应道:“是!”   宋宴清轻哼一声:“可你不是要同我讲规矩吗?哪有穿着孝衣见皇帝的规矩。宋广明,你脱啊!”   宋广明瞪大眼,用一种惊诧的目光看宋宴清。   他实不能理解,怎么当了皇帝,老七还能这么没脸没皮的地开口。   宋宴清接着就撒开手,准备看宋广明表演。   宋广明迟疑两下,还真准备将身上为二哥穿着一直不曾脱下的麻衣脱下。   这时候,一旁的宋宴清开口道:“司史官,记下此事。朕记得你画画也好,可画下此景。”   宋广明抬头,和后边的史官面面相觑。   一阵尴尬后,宋广明突然想起——他是来请罪的。   当下他直接道:“脱衣恐御前失仪,请圣上见谅。既是臣又错了,当两罪合一,重重惩处我。”说着他又想来跪地请罪那一套。   宋宴清看着,没再阻他,而是道:“你若是跪了心里舒坦,那就随你。”   “我知道,你决心疏远我。”   说厌恶或者恨,其实算不上。   但跟他交好,宋广明心中会有对宋广骏的负罪感。   无论如何,那都是他至亲的胞兄,宋宴清脑海中对宋广骏最多的印象,其实是他对宋广明的宠溺。   宋广明闻言,膝盖跪地的动作僵了一下,但随即他便闭上眼,决绝地跪下,并且附身行大礼,将头也磕在地砖上。   宋宴清往旁边走了两步,春日的风吹拂在他面上,将他的发丝吹乱。   他想,这样的天气,地砖也不凉。   宋广明执意,就让他心想事成,割开他们这段并非血缘至亲的兄弟情谊。   可宋广明行完礼,又站起来说:“虽有失恭敬,但我亦要说,我并未怪圣上。二哥与大哥既决心相争,那么承受争权夺位的风险,便是他们的命数。”   “何况……、放过二哥,又如何严惩南地。我看清了,一切只是个圈套,父皇、不、是先帝下的套。与你无关。”   宋宴清:“与我无关?”   “可我看你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分明不是这么想的。”   宋广明心说,他只是愧疚。   明知与七弟无关,却仍弃他们的昔日情谊不顾,非要划出条道来。   口中,宋广明却用闫妃当托辞:“母亲对圣上不敬,虽未成事,但我心中着实惶恐、愧疚。又知晓圣上压着不叫人传,心中愧意更深,实……无以为报。”   “她不过是这宫中可怜人里的一个,我不怪她,你且放心。”   宋广明沉默,片刻后回应:“多谢圣上。”   “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恐母亲再行错事,叨扰圣上,可否允我往后携她离宫上任。”   “你眼下又不与我讲规矩了。”   后宫中的妃子,哪怕是先帝的,也不会轻易允许跟着儿女走。用皇宫里的话来说,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当然,通融的例子也是有的,看人。   好比宋宴清当皇帝以来,宫中就放出去一大批人。他计划再过几年,将宋齐光那些有名分的小老婆中愿意出去的,也通通放出去。   此时抓着什么规矩不放,不过是一口气堵得慌。宋宴清自己本就是不规矩的人。   出了这口气,又觉得没必要。   宋宴清扭头,别扭地对李福道:“记得让人传一声,闫妃出宫的事,我允了。”   李福眼观鼻、鼻观心,闻言只应一声:“是。”   宋广明反应过来,再次道:“多谢圣上。”   只这回犹豫着,再不敢行什么大礼,生怕惹毛了宋宴清。   原本计划好的那些,说自己日后少回京、不回京的话,也老实地吞回肚子里,不敢再吭声。可人心中有了想法,想行这等事还是容易的。   又沉默了刹那,宋广明方才开口道:“若无事,臣先告退。”   宋宴清应他:“好。”   宋广明就此告退。等他到了宫殿外,门口看不见处,还是再给七弟行了个大礼,并在心中默念长篇大论的祝词。   宋宴清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估摸着人走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小声嘀咕道:“我一点也不好。”   今日之事,他心中有预料,所以才不敢主动凑到宋广明面前。   可真正面对时,作为被抛弃的那个,又觉得自己不是本心故意做错了什么,理解的同时便生出不少憋屈和委屈来。   五哥口中说与他无关,可行动、举止还是硬要疏远他,这叫什么与他无关。   李福其实没怎么听清,宽慰他道:“圣上,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很多纠葛,不是人有心便能解开的。”   宋宴清理直气壮地摆烂:“我都是皇帝了!凭什么——”   “对啊,我可是皇帝。”   宋宴清反应过来,站起身,决定享受一下当黑心老板的快乐:“我记得有个到处去采风、听当地民歌、编写歌谣故事的官职。”   “采风使?早几朝的事了。”   “不管。”宋宴清表示皇帝不用讲理,“给宋广明安排个这样的官,要他定期回来给我汇报工作。带着他娘不方便,再给他弄个空宅子在外面当家吧。”   于是宋广明送完长长的祝福,回到宫里,跟母亲吵完架,便收到圣旨,发现什么再不回京的想法,直接变奢想。   老闫妃见着圣旨,气不平地讥讽自己的傻小儿子:“你瞧瞧,你的好弟弟,给了个听都没听过的破官、一座不知道在哪个破落巷口的寒酸宅子就打发了你!”   宋广明本就对七弟心怀愧疚,当下反问母亲:“那你知道意图弑君的后果吗?你以为你凭什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此地?”   他于此时凭靠的,不就是跟七弟的昔日情谊。   “有你这个不争气的,我倒宁愿死了。”老闫妃含泪坐下,道,“我想起你哥哥,就恨不得将这皇宫都烧了。”   “可你呢?你哥哥待你那么好,你为他做了什么?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杀害你哥哥的仇人,为着那个人给你一星半点的好就感动了,忘了你哥哥的大仇!”   宋广明被刺激得又哭又笑,崩溃地喊道:“二哥倒是争气,你逼着他争气!可如今瞧瞧呢,争出个什么结果?”   “你盼着我们争气,当真是为了我们么?”   老闫妃的眼泪半挂在脸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陷入癫狂、朝自己大吼的小儿子。   她想想往日里对这孩子的上心,心中闷痛:“我待你还不够好?你自小吃的喝的、穿得用的,享用的那种不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我待你,比你二哥还好啊!”   她待大儿子严苛、有要求,可待这个小儿子是实打实地惯着、宠着。   宋广明却当着她的面,撕扯掉了那不曾在宋宴清面前脱掉的外衣,露出自己穿在内里的麻衣。   “没有那些,我也能活!”   宋广明望着令自感觉到陌生的母亲,大口喘着气,盯着她带泣道:“诚如你所言,儿子我没什么用,阿娘。从前那些想头,你就慢慢忘了吧。”   他不奢求讲通道理,只求她别折腾。   七弟能为他忍让一两回,可七弟身边人未必愿意,人之情感消磨,亦是有上限的。   老闫妃掩面长泣,不再言语。   也不知她想通了多少,但很快宋宴清便收到了她要随宋广明搬出宫的消息。   宋广明正式搬出宫后,大典的日子逐渐靠近。   登基大殿当日是个晴好的天,照耀得高挑透着丝寒凉气的宫城都多了几分暖意。   重重叠叠的宫城里,百官在旭日下肃然而立,护卫的兵马守卫在四方。不夸张的说,今日的马儿身上都带着洗沐后的清爽,装甲齐全,更别提其他人的隆重着装。   鸣鞭的声音响彻天际,仿若晴天响雷。   静鞭响过后片刻,鼓乐声敲破肃重的气氛,宋宴清着帝王冠冕,踏入阳光之中,从两旁臣子的中间走过。   直到群臣的尽头,便是更下一级的广场,下方是更多的人,跪地齐声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宴清居高临下,看不完那一张张脸,耳朵就被震了一回。   随后耳畔响起宴相念诵的宋宴清几乎记不住的华美祷天词,他恍惚地想:真像是演戏。   不会全场都很认真,代入不了的只有他这个皇帝吧?   跑神的当然不止他一个,好比宋曲生这会儿就想着七弟从前提过的那句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这话显然成真了。   七弟没当成“侯”,而是成了皇帝。   宋广明则是感慨,想要的没争着,原本无心的却得了,真正时也命也。   不过,七弟应当会是个好皇帝,比前人好得多,是江山社稷之福。   往后七弟治理江山,他则用他的脚步去丈量江山的每一寸山、每一条河、见识不同地域的百姓民生、领略那不同的风光。   宋怀信和宋云志两兄弟相望,各自笑了笑,面上皆是轻松简单的笑,就像晴朗天幕上漂浮着的绵软的白云。   宋宴清转过身,望见一群分神的兄弟,心怀大慰。   看来大家都是装得好嘛!   郑重其事地坐到龙椅上时,宋宴清偷偷伸手,摸了下袖子里的信。   是小马送来的平安信,告诉宋宴清李福,他的家人几经磨难、但都平安尚存。   摸过信后,宋宴清顿觉肩膀上轻松不少。   他从小马的口中第一次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但又在小马的信里,看到了万里之外的可能。   系统慢很多拍触发恭贺。   ——【恭喜宿主顶替黑心老板,成为新老板!千万记得好好缴纳税收哦。】   ——“我成了收税的怎么办?”   ——【成了收税的怎么办?!该领域超出系统数据库范畴,系统无法解答,滴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