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异直播间炫穷后我火了》 作者:一杯就醉   文案:   别人重生是爽文,林秋夏重生是鬼故事。   不仅穿成个穷鬼,还得兢兢业业抓鬼。   原主为了直播炫富,刷爆信用卡,借网贷欠下天文数字。   林秋夏懒得和同事卷,选择直播炫穷,打工送外卖。   取餐地点在荒郊野岭,点餐内容是……一只鬼??   林秋夏:“我要是有个万一,算工伤么?”   外卖公司:“抱歉呢亲亲,我们是黑店~”   *   林秋夏没有十八般武艺,但是——   连环杀人水鬼张牙舞爪,他一只手揪过来拧干。   水鬼:“?”   林秋夏怒吼:“不许弄湿地毯!你看我赔得起么!!!”   为了双份的收入,林秋夏也在很努力地维护直播间和谐。   观众:“救命啊主播你的饭盒在动!里边的东西在响!!!”   林秋夏笃定:“没有,刚刚是主播穷得叮当响。”   *   观众:“这真的是住宅不是公园?积德几辈子才能住这种庄园,快让我看看住在这里的人是不是金子做的!”   林秋夏:“我老板家,丧良心的资本家哪有功德,肯定青面獠牙……”   然后大门打开,高大俊美的男人站在门后,笑得十分和善:“是么?”   观众尖叫:“啊啊啊影帝贺凌风!!!”   林秋夏尖叫:“啊啊啊年终奖!!!”   【食用指南】:   *顶级灵感社畜受x上古神兽毒舌攻   *娱乐圈直播相关设定,全部没有原型。   *妖魔鬼怪超能力都是假的,建国后原则上不许成精,不能搞封建迷信。全文架空纯属杜撰,如有不严谨处,欢迎各位读者指教。   *本文设置了防盗,防的是盗文网,如果各位读者阅读时频繁被防,可以在评论区反馈,会根据大多数人的需求调整比例~但是肯定没法照顾到每个人,也请大家谅解。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穿越时空 娱乐圈 直播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秋夏,贺凌风 ┃ 配角:一些比较好打的怪,一些不太好打的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封建迷信要不得   立意:远离网贷,量入为出;勤于奉献,珍爱生命。 第1章 路反了   “一人血书,林秋夏什么时候能去死啊!”   林秋夏刚打开直播间,就被热心网友骂上了平台首页推荐。   一时之间,文明用语与和谐词汇齐飞,屏蔽符号共网站警告一色。极光直播盛况空前,服务器差点没抗住,吓得程序员连带薪拉屎都不敢了,齐刷刷冲回工位,严阵以待。   “烂人林秋夏,要火不要脸!挪用妹妹救命钱买房,你晚上睡得着么?!”   “不红倒是爱蹭,偷车贼离贺凌风远一点。”   “影帝粉丨,哪都有你们。”   “林秋夏也有粉?哪来的小学鸡。@极光娱乐宣传不良导向坑害青少年呢?”   “靠,谁粉他啊?人身攻击举报了!”   ……   随着净网活动逐年顺利开展,当代网民智慧充分体现在了“相互问候”的学问上。措辞可谓骈散结合朗朗上口,生动形象得好像5G信号可以承载唾沫星子,隔着屏幕也能啐人一脸。   林秋夏看得叹为观止:“我人品也太烂了。”   平台小助手有点尴尬地试图安慰:“没事,至少咱们还有流量呀。”   林秋夏又欣慰道:“活到现在还没天打雷劈,也挺不容易了。”   平台小助手:“……”   完蛋,又疯了一个。   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还活着——严格来讲,当下这位林秋夏和直播间里骂的,其实不算同一个人。   他是昨天才重生的,刚刚睁眼,就被原主的光辉事迹惊出一个响亮的嗝。   原主是极光直播旗下的小主播,为了流量艹富二代人设无所不用其极,蹭路边的豪车拍摄,网贷买房买奢侈品。   结果豪车是当红影星贺凌风的座驾,被揭穿后,原主死不悔改,谎称是男朋友送的,喜提律师函警告。   贷款则是他亲舅舅发文锤的,说原主是从小寄养在自己家的孤儿,非但恩将仇报地挥霍光了家里的存款,还欠下天文数字债务,导致自己的女儿被讨债的堵在医院,只能贷款治病。   于是,粉丝的围攻和道义的谴责双管齐下,原主彻底沦为全网黑。   他也曾试图求生,不知道从哪看的毒鸡汤,下载了一个送外卖的APP。   可一番考虑后,看看账户里三十年的贷款,再看看平台上那些香车豪宅的直播,他还是觉着生活有点苦,命运有点不公平,一杯白酒配头孢,将生命和债务一块让渡了出来。   林秋夏被迫接盘,面对满屏的流言蜚语,只觉得……   哦豁,还有这种好事?   挨网友的骂?好歹不扣绩效,比挨主编的骂好多了。   至于债务,还就行了。人生自古谁无贷?房贷车贷,贷所难免。哪有那么多人出生在罗马。   比如他上辈子,卷生卷死社畜三年半,就成功卷回来了从首付到分期——可以说在还钱这方面,他还算是熟练工!   小助手不太想和傻子聊天,催林秋夏赶紧直播。   物理意义上重新做人的林同志清了清嗓子,拿出他幼儿园汇报演出的经验,郑重其事开麦:“大家好,我是主播林秋夏,今天来给大家直播一个——送外卖!”   “???”   “他要干啥?”   “林秋夏改走精神不好的路子了?哈哈哈他知道脸字怎么写吗!”   “对不起,这位是我们院的病人,没看好让他跑了,这就抓回去。”   小助手消息里的抓狂力透屏幕:“林秋夏你又整的什么活?说好了今天的主题是秀新买的豪车!你知不知道咱们全组的KPI都在你身上!!!”   林秋夏刚在车库里找到自己的电动车,正在肉疼地介绍:“这个车是昨天买的,花了四千三……”   说到一半听见KPI,他社畜DNA瞬间蹦迪,努力话锋一转,奋力扣题道,“挺贵的,也算是豪车吧?”   弹幕:“???”   小助手眼睁睁看着他无视掉旁边的道具迈巴赫,绝望道:“……让你说点愤世嫉俗的话引起话题呢?”   林秋夏长腿一跨坐上车,尽心尽力地配合,语气抑扬顿挫:“我昨天去面试外卖员,深刻感觉到了资本的剥削!对配送这个行业来说,电动车明明是办公用品,公司不提供就算了,居然还不能报销!没有八小时工作制,没有倒班也没有底薪,太黑心了!”   说到最后还真有点义愤填膺的意思。   弹幕:“啊这?”   “林秋夏这是转性了?”   “虽然但是……他这话有点道理?”   “道理?呵呵,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一天不还钱,一天别想卖人设哈。”   小助手简直痛苦面具:“还有扮丑调动观众的讨论积极性……”   这次,没等小助手打完字,林秋夏已经把手机固定在车把手上,镜头精准地定格成仰视的死亡拍摄角度。   平心而论,他这张脸不输那些整容医院进出百八十回的流量鲜肉,在颜值频道完全可以混日子。   但扛不住APP的滤镜实在人工智障,对焦几次也没找到眼睛,“大眼滤镜”放弃治疗地锁定在了鼻孔上。   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   观众:“……”   小助手:“………………”   商量这些东西的是原主,林秋夏接收的记忆零七碎八,大致能捋出脉络,可实在没有这段。   幸而小助手想得开,和滤镜一起选择放弃治疗,佛系地表示算了,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地换个主播巡视。   反正数据过得去,林秋夏播什么都差不多,大不了就注点水。毕竟他的底子摆在那,以目前天怒人怨的程度,只要直播间别违规,被热火朝天地骂到过年不成问题。   要是原主听见这种评价,玻璃心肯定得碎一地,红着眼眶好不可怜,再被弹幕骂一轮绿茶白莲花。   但林秋夏不一样,他这人目前最大的特长就是脸皮特厚和心特大。   他毕业就进了一家新媒体公司,负责给公众号胡编乱造,不是正在被主编和读者骂,就是在赶往被骂的路上,就此练出来一身精神上的钢筋铁骨,以及张嘴就能胡说八道的本事。   而且说起来,这还是林秋夏第一次在工作业绩上得到如此认可!   他愈发斗志昂扬地和观众互动,一拧油门,致力于回答弹幕上的每一个问题。   弹幕:“人设大变,找到资本靠山了吧?现在真是什么玩意都有人捧。”   林秋夏:“倒也没有,我觉着靠人不如靠己。金主可以移情别恋,但加班工资是肯定能到账的,到不了种菜也得给。”   弹幕:“烂人林秋夏,你什么时候去死!”   林秋夏:“呃……这个几十年内应该暂时不会打算?珍爱生命人人有责,建议大家也不要有这种打算,容易给消防员添乱。”   弹幕:“只关心林秋夏什么时候还钱,送外卖这么假的事也有人信?太哗众取宠了。”   林秋夏稍稍侧身,露出后边的半个外卖箱子:“看,吃了么外卖,真没骗人。我倒是也想过干别的,但是这几年转行不容易,干什么都要有经验的。”   说着,他不由得在心里叹气——他倒是也想过干本行,但他之前做的都是灵异板块,这几年净网也挺狠,稍微有头有脸点的平台,都不爱沾封建迷信,以防被叫去喝茶。   能怎么办?活着就行,还想要什么自行车啊。   新的起点新征程,崭新的生活转向新的职业……算了,他没那个当领导的天赋,编不出来了!   反正中心思想是:来都来了,凑合过吧。   说话间,骑手软件已经自动接了一单,林秋夏欢快地切换过去看地址,正好错过了弹幕的讨论:   “林秋夏今天有点不一样,社畜感扑面而来。”   “有人设台本呗,还真有傻子当真?他说的是什么野鸡APP,没听过。”   “饿了么的山寨版?林秋夏该不会想带货吧,热搜的终极是带货。”   “我搜了,应用商城没有。一眼假,博眼球骗流量呢,真是狗改不了吃那啥。”   “指望林秋夏学好还不如指望他投胎!笑死,撒谎都不走心。”   林秋夏浑然不知地研究着他的订单。   取餐的地方定位在城郊,离他半个来小时的路程,看地名居然是个景区公园;接下这一单后,APP后台自动显示为“送货”状态,在送达前居然不能重复接单。   怎么看都和他印象里的外卖配送不太一样——得是什么样的抖M才会千里迢迢点景区餐?   但这一单的配送费,居然有整整五百块!   林秋夏瞬间就想开了,他这人有种美德,除了工资和筷子,余下的凡事想不开就放弃。   他都可以重生了,人家有点口味偏好怎么了?他上辈子月薪九千八,996一天都赚不到这个价。别说景区餐了,就算老板想吃屎,他也能脱下裤子就地弄点热乎的,绝对没二话。   顺着导航找到环城路时,林秋夏已经成功把疑惑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接着和弹幕聊起天。   “刚刚看导航去了,大家在聊什么——‘居然还赖在这直播,主播心理素质不错?’呃,谢谢……但其实和心理素质关系不大,和经济状况关系比较大,还有违约金。   “怎么不炫富了?”林秋夏停在红绿灯前,一边看路一边营业,下意识拿出老本行,“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很困惑,也许是物极必反吧,穷到极致就是富,富到极致就是穷,炫穷和炫富其实是一样的。大家对此有什么想法呢,欢迎和小编……”   “这是真疯了吧,你以为自己很有趣么!”   “装疯卖傻呢?想靠这个洗白?先还钱道歉惹!”   林秋夏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投胎转行,悬崖勒马地改了个口:“呃,欢迎和主播一起讨论!”   弹幕:“……”   有人想要打假拆台:“背景像是C市快速路,我上班路过这,城郊这边一片荒地,什么外卖会派这种单?太假了。”   “快速路不是都长得差不多么?”林秋夏一本正经地扯淡,“我到底在哪个城市?不说这个,怕你们来扔臭鸡蛋烂菜叶子——砸到我是不算无辜,万一影响到餐品就不好了。”   但网上吵架这事比架桥修路还规范点,如同有世界统一标准,提到诸如性别地域之类的事情脚必须得打一架。   还是网站派来的房管禁言了一溜烟的账号,最早提出问题的人也发言道歉解释,说这不是城郊的事,是他工作地点特殊——墓园的周围当然缺了点烟火气。   这事才算是了结。   小助手闻讯发来消息,说没想到林秋夏开窍这么快,还夸他真会找话题,但是建议别说太有争议的,万一直播间封了,大家的年终奖一样也都打水漂。   林秋夏愧不敢当,正致力于用脸挡住摄像头。   他还真在C市,生怕一不小心再拍到什么地标建筑,遇到当地脾气冲的大哥来真人快打,只能抻着脖子挡镜头,头不抬眼不睁地把油门拧得快要冒火星子,迅速逃离此处。   直到下了快速路,一阵刺骨冷风吹来,林秋夏才猛地回过神,惊觉方才还很拥挤的马路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自己这一台小电驴了。   “我是C市的,感觉不太一样,林秋夏应该没在这。”   “确实,我市快速路修了好几年,没这么新。”   “我怎么感觉不对?主播刚刚在环城路上,一下子就没车了?哪的环城路出口不堵车。”   “是有点荒凉,下一步主播是要见鬼了?转战灵异频道?”   “绿幕后期呗,刚刚那几个吵架的是不是水军。”   弹幕又掀起新一阵争论,林秋夏突兀看见这个“鬼”字——还有点小亲切。   他上辈子编造出的都市怪谈十分火爆,一度吓得全市中小学生放学不敢去网吧。事情发展到熟悉的领域,他那点茫然顿时一扫而空。   更何况屏幕上一切正常,显示所在位置的小箭头还在兢兢业业工作,既没有被不明磁场影响到四处乱转,也没失灵。   林秋夏松了口气,心说自己肯定是被这零下十来度的气温冻的,智商都下降了,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就不该发这个呆。   有些人正因为刚刚淋过雨,所以格外想撕烂别人的伞,他忍不住重操旧业地吓唬人:“真的是送外卖,没炒作。我堂堂穷鬼一个,谁说必须得给活人送外卖?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间,天空莫名骤暗,乌云翻滚,遮天蔽日。   取餐地点出现在前方,随着车子靠近,牌匾上“百木园”三个大字越来越清晰地映入眼帘。   但那并不是什么森林公园。   敞开的大门后方,是安静矗立的……一排排石碑。   与此同时,林秋夏的手机上弹出一则提示:“您已到达取餐地点,请尽快取货~”   他干笑几声,突然想到:“……啊,刚刚那个C市的兄弟说,他在什么地方工作来着?”   看见林秋夏脸色僵硬,弹幕起初仍毫不留情:   “还真是这套路?yue了,炒作烦不烦。”   “林秋夏这表情,看见什么了?”   “呵呵,见鬼似的。看见他的良心了?”   而在无尽的谩骂之中,一条评论格外显眼:   “呃,我好像知道他在看什么了……那个,有没有人注意到,林秋夏刚刚下快速路那会的画面,很别扭。”   “我也。我以为是自拍视角的问题,还看了回放,又打开摄像头试了下。没错的话,林秋夏下快速路后,忽然变成了靠左行驶。”   “快速路逆行?嚯,林秋夏还想当法制咖呢?”   “不对,他肯定没逆行,上快速路的时候我看见他超车了。”   “快速路是单向修建的,正逆车道中间隔着墙。他在入口的时候没有逆行,怎么会在出口变成逆行?”   “下快速路后走错了吧。”   “中间有绿化带,你错个试试?”   ……   林秋夏咽了咽唾沫,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回想刚才,自己跟着车流一块上的快速路……肯定没在桥上违章。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好像是……他走的路,变反了!” 第2章 百木园   面对弹幕上五花八门的猜测,林秋夏表示:“我没有逆行,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条路设计的有问题!”   他还谴责了一下交管部门,“反正年年修路,这种规划不合理的能不能顺便改一改?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啊!(1)”   弹幕:“……”   大家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见他半点也没打算听劝,弹幕上越来越急,还有几个人说截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发在了骂林秋夏的热搜里,叫大家务必去看看。   ——除了这次被骂,原主完全是个实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连超话之类能讨论的地方都没有。   林秋夏腾不出手去看热搜,只能从弹幕来判断,应该是刚刚停车的时候,镜头晃过了百木园的门前。   从热搜回来的观众纷纷刷起护体弹幕,“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接踵比肩飘过,还有闻讯赶来的灵异玄学爱好者不停地送礼物爆竹,噼里啪啦的特效从屏幕左侧炸到右侧,在线赛博驱邪。   平台小助手又匆匆忙忙赶来,发消息叫林秋夏别闹幺蛾子,千万不要涉及传播封建迷信,并且再三强调:万一搞得直播间被禁,大家的年终奖是真的会插上翅膀飞走的。   小助手表示:“你最近不是也着急给表妹筹钱么。多配合一下,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林秋夏怀疑自己在她的视角里形同一摞子人民币,根据这番拳拳爱护来看,数量和面值应该不少。   他只好哭笑不得地提醒观众:“谢谢,谢谢,真不用驱邪,咱们得唯物一点。绿幕?这个刚刚说过了,诚信送外卖……呃,你害怕?好吧,那就当成特效吧。   “‘为什么天黑得这么早?’——我在北方,冬天昼短夜长嘛。   “觉得天上太红?还好吧。不是预示着厉鬼索命,是要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想点吉祥如意的,阳气能显得浓一点。”   林秋夏也觉着这个取餐位置过于别致,惊悚效果极佳。但是在五百块钱的映衬下,一切都不是什么问题。   这年头爱搞行为艺术的人太多,什么地铁里爬行的、街头卖抱抱的数不胜数。别人有钱有闲,高价点个奇怪的外卖,倒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虽然在墓园取餐有点奇怪,但是总比送餐到墓园好;   虽然稍微有点惊悚,但是看看配送费——林秋夏由衷觉着,自己下次还敢!   小助手为了流量考虑,特意将直播时间安排在下午,加上路途消耗的时长,眼下已经到了漫天残阳的时候。道路两边的枯树被拉出长长的树影,寒风一吹,就张牙舞爪得犹如盛情索命。   气氛烘托得刚刚好,恰在此时,摄像区域边缘幽幽出现了一个瘦长佝偻的人影,垂头立在门口,手捧一团暗淡的光球。   林秋夏拿好保温箱,正把手机从车把手上取下来,看见弹幕又刷起来一轮“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快跑啊!!!”   “主播小心,你后边有人!!!”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怎么了?要是我说有人,你们什么也看不见,那才是见鬼了。按恐怖故事来说,鬼怪是拍不进摄像头里的。”   林秋夏回身,定睛一看还真有人,边走边大力地挥起手,“您好,吃了么取餐!”   只见那人影缓缓抬起头——方才背光看不清,此刻走到近前,便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轮廓,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   大爷身量很高,站直了至少能有一米九,尽管眼球已然混浊,但仍旧能看出他年轻时眉眼英挺的模样;他手里的光球则是老年智能机,正小声响着斗地主的伴奏。   ……还是惨败的结束音。   林秋夏一手搂着保温箱一手拿手机,几步凑上前问:“叔,是在这取餐么?”   他想到弹幕上那些个儿滋哇乱叫的——甭管是人吓出个好歹,还是直播间被封建迷信出个好歹,都实在担待不起,不能把人晾着,只好尴尬补充,“……呃,我其实还有个副业,兼职做直播。您介不介意,出个镜?”   大爷闻言,目光愈发深沉,没有立刻回答。他将林秋夏上下打量了几番,眼神里带着审视的意味,严肃极了。   林秋夏被看得发毛,一时腾不出来手,还是忍不住用手机碰了碰自己的鼻头。   他心想:这大爷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倒也能理解。打游戏跪了肯定心情不好,斗地主也是可以有事业心的。   半晌,大爷缓缓开口:“这里没什么不能拍的,进去等吧。”   说完,他接过保温配送箱,率先进了门岗。隔着两扇糊了报纸的旧木窗可以看见,里边点起了一盏烛灯,撑起一片摇曳的昏黄。   “别进去别进去!求你别去!!!”   “我靠这地方和鬼屋一样……”   “这年头还有人用蜡烛照明?救命!”   林秋夏却没看手机,径直跟着大爷进了门——然后差点被空气里的泡面香味馋出口水。   正对大门是一张办公桌,上边端庄地摆着一碗热气犹存的泡面汤,边上洒了几道淅淅沥沥的汤汁。   顺着痕迹看去,则是一台三头六臂的笔记本计算机,左边插充电宝和网线,右边是随WIFI,显然在为老年机提供信号。   “这里好奇怪啊,莫名违和。”   “违和+1”   “主播你看一下老大爷有没有影子!这很重要,万一没有你赶快跑。”   林秋夏咽下多余的唾沫,蹭着屋子里的热气脱下半指手套,和弹幕互动,小声道:“……别这么说人家大爷,怪不尊重的。没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一切都很正常,大家不要吓自己。一会回去,我也买个泡面吃。x达人太香了。   “哪违和?不要想太多啊,这个世界还是唯物的。呃,点蜡烛怎么了?”   林秋夏已经尽力压低了声音,大爷却在耳聪目明里至少占了前边俩字,随之冷哼了一声:“对啊,蜡烛怎么了?”   林秋夏:“……”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实在是可以列入年度社死时刻的尴尬。   “还能怎么了,停电呗。我是人,活的,能喘气。”大爷在杂物堆里刨出个眼镜盒——看上去没能占着目明,他没好气地说,“这都建国多少年了?哪还能闹鬼!”   林秋夏努力捧哏:“哈哈,您真会玩梗。”   “我这屋断电,旁边的信号塔也坏了。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个都一惊一乍的。就靠你们,什么时候能干掉美帝国主义?”大爷指着计算机,“老头子就在这斗个地主,你还来蹭网拍什么视频,卡得我输了三千个豆!!!”   林秋夏:“……”   他的屏幕右上角果然一格信号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格WIFI符号……他的尴尬简直需要幂指数来计量了。   弹幕:“……唐突了。”   “啊这,怎么会这样……”   “太生草了,我给大爷道歉!”   “其实细看大爷还有点帅。”   “原来是当代人类驯服野生wifi的影像数据啊……”   大爷摇头叹气地取出来一本册子,在上边比划了一番,极具仪式感地翻到最新页,龙飞凤舞地落下“高谁”两个字,示意林秋夏也签。   林秋夏想也没想地接过来笔,正要写,赫然看见题头是——《骨殖领用记录册》。   他手腕一哆嗦,差点把笔摔在地上,就听见大爷在他耳边轻声说:“签啊,怎么不签呢?”   林秋夏瞬间脊背都渗出冷汗了,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仿佛失去了控制,七上八下地蹦哒了几轮,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您是不是拿错了,哈哈?”   “没有错。”大爷当着他的面,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雕花的大盒子,装进保温箱,还颠了颠份量,“现在的年轻人……唉,太经不得历练喽。”   在林秋夏和直播观众困惑的注视下,大爷拿出一本宣传册,拍在林秋夏眼前,语气娴熟,“百木园私房糕点,以妖魔鬼怪风格为特色,承接各种私人订制业务。你也拿一本?”   说是“宣传册”,实际上就是钉在一起的A4纸,翻开的这页上边用华文宋体写着:“我们不谈钱,谈yuan。一万八千元,骨殖月饼,送货上门。”   林秋夏:“……”   高大爷翻到扉页,这次是加粗的仿宋:“七十年匠心,纯手工制作。本店会员制开放,166666起充,充值就送6666元优惠券……”   林秋夏:“………………”   林秋夏为观众的误会表示了十足的歉意,为自己的浅薄表示万分的惭愧,以及对百木园创意的欣赏,最后婉拒了这项智商税……不是,婉拒了这项高端消费建议,飞快地撤离。   高大爷锲而不舍地追在他身后,亮起一个二维码,道:“诶,别急啊!那你看看这个,铁塔换电,就在信号塔下边!央企出品,诚意打造,方便电瓶车出行……你跑什么啊,哎呀!你下载一个挨批批,不费什么时间,还是用我的WIFI……”   林秋夏一拧油门,一骑绝尘道:“下次!下次一定——我们送货有限时,高叔下次见!”   笑死,根本不敢相信。   于是,高大爷的后半句话只能淹没在风声里:“你蹭我的网,帮我拿一个邀请新用户的奖励啊,这个很……便……宜……”   等到林秋夏手忙脚乱地重新固定好手机,弹幕上已经笑疯了,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释——画面不对是因为断过网,百木园那奇怪的画风是高大爷独特的致富秘籍。   随着小电驴再度风驰电掣地开上快速路,周围的路灯逐次亮起,往市中心的方向走,来往车辆也重新多了起来;路边的大商厦开始了年节限定装扮,楼顶上大红的中国结灯光明亮,显得这座城市都喜气洋洋。   只有一条毫不起眼的弹幕略显违和,却很快淹没在了欢乐的海洋里。   “奇怪,这里分明就是C市啊,哪有百木园这地方?往下走就是我的单位,叫百墓园啊。” 第3章 红裙   大家笑够了林秋夏,连高大爷都没放过,分分钟拿他的高糊截图p成“吃我安利.jpg”和“不谈钱.jpg”。   可见在当代互联网上,表情包才是硬通货,搞笑人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弹幕上还有人交流心得体会:“大爷的图也太糊了?我还想回味一下他拉满的气质!”   “糊图是表情包的精髓。”   “他也没有清晰的镜头啊,你从哪看出他有气质的?”   “我看了回放,那一段光线不好,还换过网络,全程都很糊。”   “嗯???我记得镜头拍过脸啊。”   “前边的记错了吧,大爷可能当过兵,体态很好,你自动脑补了一部分。”   林秋夏也劝道:“对,还请不要打扰大爷。他答应配合拍摄,已经很宽容善解人意了。但大家如果实在感兴趣,可以……考虑去办张卡?最近还有活动。”   结果话音刚落,弹幕上画风一转,又九九归一地骂回了林秋夏。   “神tm充值活动,兰博基尼立减五元算不算活动?”   “要不是你口碑太烂,我都怀疑植入gg了。”   “不想打扰就别去拍,你们这群网红也太伪善了。”   “呵呵,对素人抓着不放,不愧是林秋夏粉。”   “gun!乱扣粉籍有病?好奇大爷不行么?”   “没完没了打听素人老大爷才有病,恋老是病哈,建议精神科随诊。”   ……   而此刻化身导火索、荣登蓝颜祸水的高大爷本人,已然结束营业,重新板起自己的一张脸,坐回笔记本计算机前,在电子纸牌领域叱咤风云,为欢乐斗地主的年利润贡献出相当不菲的一份力。   他方才目送林秋夏逃窜远去,确定自己不会被拍摄到后,从桌子下掏出一台老式旋转拨号座机,在发牌的间隙打出了第一个电话。   铃还没响完一声便被迅速接起,高大爷不等对方吭声,言简意赅地指示:“我被拍了,联系极光视频,处理好直播影像。”   话筒里传来的回答惶恐不已,再三做出各种保证,态度诚挚无比。   可惜高大爷心系对面甩的顺子,根本不想听,烦躁地撂下话筒,手法娴熟地又输一局。   他气得抓了两把头顶,致使本就不太浓密的头发又折戟沉沙一根,干脆退出游戏,长摁快捷键,再次拨出呼叫。   这一次,等候音则足足唱完了半首彩铃,对面才不紧不慢地接通,腔调懒散地“喂”了一声,俨然刚刚睡醒。   如果有娱乐或者媒体行业的人在,这会一定能够听出,电话对面俨然是——近来声势烜赫的贺凌风!   贺凌风此人,实属一朵瑰丽的奇葩:长得够瑰丽,想法够奇葩。   贺家世代经商,可以追溯到建国前,从实业一路干到投资互联网。然而富不过三代,熬到前些年,已经扭盈为亏,多少有点资不抵债了。   值此危难关头,家族竟急匆匆把十八岁的贺凌风找回国,赶鸭子上架地推到家族集团的CEO位置——而贺凌风走马上任后,贺氏集团还真的逆风大翻盘。   只用了三个月,就成功触底反弹!   此后,贺凌风安安稳稳当了三年CEO,忽然要进军娱乐产业,直接将公司交给了高薪聘请的职业经理人……自己还身先士卒下海,正儿八经地当起艺人。   他走过流量路线,上得综艺下得烂片,还有口水歌;又抽空去读了个演艺类的学位,前年毕了业,开始兢兢业业演正剧和电影。   现如今,贺凌风刚满二十八岁,已经斩获了国内几大奖项的最佳男主角。   比起全集团几千口人的生计,演戏实在不算个大事,尤其是放在一位新贵企业家的身上,简直不务正业。   曾有记者采访,问他为什么出道。贺凌风则干脆利落地表示:“凑热闹,有趣。”   从此人生轨迹来看,甭管是糕点师还是守门人,看上去跟贺凌风都搭不上半点关系。   可高大爷仿佛和他极为熟稔,张嘴便抱怨:“您可看看特管局吧,这几年都干的什么事?找来的人连着吓跑,今儿干脆来个主播!太随便了,他居然还用苹果手机!”   贺凌风:“懒得看。”   高大爷悲愤:“主播啊!把我都拍进去了!我连活带死二百多年,就没碰见过这样的事!他还用美国佬的手机!晦气啊——”   贺凌风“哦”了一声,道:“知道了,一会去给你打赏。在飞机上,撂了。”   “……在飞机上怎么了,”高大爷气得嘀嘀咕咕,“你又不走无线电通信,就是嫌老头子烦呗。”   看他说什么来着?外国佬没一个好东西!那就是个大染缸!   贺凌风干点什么不好?跑出去周游什么世界!看看,熏黑心了吧!   林秋夏在直播间劝架未果反而挨骂,只好摸了摸鼻头,骑着小电驴继续去送货。   和偏僻的取货地一样,他的送餐目的地也位于城乡结合部,擦着市区边缘,走向另一处城市的尽头;从热热闹闹的商圈路过,走着走着,环城路上的车影就再一次渐渐少了。   骂架暂告一段落,终于又有眼尖的网友站出来,确定了这就是C市:“前边是C市大学城啊,我在那读了四年书,肯定没认错。”   “我是C市大学城刚建成那会读书的,我也确定。”   “我还在校,昨天去CBD还路过这里了。”   “在校生+1。”   “呵呵,真是C市?刚才不是还抵赖呢?还有人帮腔。”   “下水军了呗,脏东西都见不得光。”   ……   这边不比百木园附近人烟稀少,还承载了不少人的青春回忆,锤得不能更锤,林秋夏否认不了,尴尬地找几条说其他问题的弹幕,企图转移话题。   可弹幕的走向又渐渐离奇起来。   “等等,主播去的方向不对?那不是倚湖观澜二期么……”   “好像是,这个方向肯定是倚湖,主播别作死!”   弹幕上的更多人不解其意,林秋夏也听得一头雾水:“地址涉及客户的隐私,还请不要再猜了。为了避免掉马,再和大家聊一会天,我就关直播了,现在离配送地点……我看看,还有一段距离呢,不要乱猜了。”   “我信你个鬼,刚刚你说没在C市,也是这个表情。”   “距离是挺远的,但除了去倚湖,没人会这么走吧。”   “你们C市的别做谜语人,这又是什么梗?”   “搜新闻吧,友情提示,别一个人看。”   林秋夏对着导航页研究了半天,实在理解不了——明明前边还有好几个小区,弹幕是怎么一猜就中的?   他要是有这本事,现在就去买双色球,搞他一个亿;再把一个亿投进股市,炒他一个月,分分钟加倍再加倍,变成世界首富,走向人生巅峰!   然后——就能把什么房贷车贷小额贷全都还干净了。   圈定了合适的停播地点,林秋夏重新切回直播。   刚刚那群去查新闻的也回来了,现在屏幕上清一色的都是:“快跑!”   就连小助手都发来消息,说看了倚湖观澜的案子,叫林秋夏千万别关直播,人多阳气重,千万多加注意,安全第一,她可以联系平台适当打码关键信息。   林秋夏:“?”   趁着红灯的间隙,林秋夏打开搜索引擎,查到了一堆关于凶案的报道。   他瞄了眼官方通报,大致是因为一些争执,房东被房客砍杀在了出租屋内,大卸八块,现场极为惨烈,且有照片流出到网络上,一度造成了极大的不良影响。   通报上还有一则加粗标黄的提示:“请各位市民朋友相信科学,切勿传谣造谣。”   林秋夏顿时哭笑不得——敢情是凶杀案衍生的都市传说,这不是他的老本行么!   他先安抚了小助手,回消息道:“不要搞封建迷信,都是骗流量的。”   然后安慰弹幕上哭嚎的一片观众:“我查到新你们说的新闻了,大家看看警方通报,相信科学。   “什么都市传说,都是假的。我以前就编了不少——呃,我是说,我以前就是朋友里比较会编鬼故事的那个。这个套路也太明显了,要是换我来,我也这么写。   “不信?我们那边现在的十大都市怪谈,至少有一半是我编的。什么红衣女鬼啊,什么——好好好,你们害怕就不说了。   “回头?不要回头?别闹,我在开车呢。好好好,我看看……卧槽啊!!!”   林秋夏只看了一眼,嗓子眼里能发出的声音便只剩下了尖叫——   他眼睁睁地看见,就在五六米开外,这数九寒冬天,一位女人穿着红色的长裙缓缓走来……说是红裙也不太对。   准确来说,那是一条被大片泼上了暗红的裙子,深沉的颜色扭曲迭加,仿佛能将空气都渲染出淡淡的铁锈味。   或者说,是血的味道。 第4章 爆竹   看见红裙女人的一刻,林秋夏的脑海里仿佛一片空白,实则乱作一团,分为七八个声部,各有各的嚎法。   声部一恨铁不成钢,感叹他堂堂夜谈板块小霸王,居然也有被人吓唬到的一天……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声部二冷笑一声,表示话不能乱说饭不能乱吃,做梦想要中彩票是吧,这不就言灵来了个红衣女鬼!   声部三高度赞同了前两位的发言,认为今天必须得感谢观众朋友们……要是没人打断,把什么跳绳鬼、猫脸老太太、双鱼玉佩什么的都说一遍,现在的日子可能就已经过不下去了。   ……   但是转念,林秋夏的理智又重新占据了上风,铿锵有力地表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就算有,那也不可能上镜!   一切的妖魔鬼怪都是不能照镜子、不能被拍摄的,这是他们夜谈板块不容撼动的世界观!据不完全统计,大家每年约有三成以上的业绩都是从这里衍生出来的啊!   林秋夏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些许,怀揣着基本的道德感迎难而上,把小电驴停在红裙女人旁边,礼貌询问:“您好,请问需要帮助么?”   “谢谢。”女人丝毫不见外,摇曳着腰肢走近,微微侧过头,撩起挡在额前的碎发,“可以烦请载我一程么?”   她骤然站在镜头前,露出的面容姣好,五官精致,骨相显得极为温婉,画浓妆穿礼服也并不违和,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倒像是刚刚参加完活动的明星。   那身最有争议的惊悚氛围感限定红裙,其实裹在一件红色的厚羽绒服里边,只不过晚间灯火昏暗,又是一样的颜色,离远了看不太清楚。   猛然打了个照面,弹幕对这位女士物种的怀疑,瞬间分为了两派见解:   “这么好看肯定没有坏心眼,哪有那么多鬼!”   “这也太好看了,聊斋就是这么写的。姐姐肯定是妖怪,不然怎么偷走了我的心?”   林秋夏余光看见这些言论,直犯替人尴尬的毛病,又一次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他侧身挡住屏幕,磕磕绊绊道:“我正在送外卖,顺路就没问题……那什么,我还兼职做主播,正在拍摄,你介意么?”   女人仿佛被他逗得开怀,弯起眼眸,矜持地捋了捋额发:“我去倚湖观澜二期,你顺路么?”   林秋夏稍有顾忌地看了看弹幕,含糊道:“哦,我也去那附近……你上车吧。”   女人欣然上车,还问了车费。林秋夏差点想说五块钱一位,可是又想到,如果没有困难,谁会这个时间还在大街上走呢?   于是他说:“不用,互帮互助嘛。”   女人又笑了两声,夸奖道:“你可真是个幽默的好人。”   林秋夏上学一心读书,上班后一心赚钱,疏于社交多年,尤其不知道怎么应付异性——一不小心还可能靠他的业务能力,把小姑娘吓得哭唧尿嚎。   但这位女士社交牛逼得恰到好处,让人如遇多年老友,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毫无尴尬的感觉。   她自称叫穆李,住在倚湖观澜好几年,从来没有被鬼怪惊扰过——可见那些传闻不太现实,大有瞎编乱造的。   她今天之所以穿戴成这样,是因为闺蜜结婚,要赶去当伴娘。   “早知道就不去了,全在忙着礼尚往来,”穆李有些郁闷地说,“在场连一个真心祝福她的人都没有,都是生意。”   林秋夏张张嘴,企图安慰一下,说出口的话却是:“没事的,她至少还有生意可做啊。呃,这年头找工作是真的很难……不是,我是说,她至少还有你这个朋友。”   穆李掩唇笑道:“嗯,我知道。你也是真的很可爱呀。”   林秋夏被夸得老脸一红。   穆李注意到摄像头后,还和观众聊起天来,面对镜头丝毫不怯场,还有几分娴熟。   她身上的亲和力开始无差别地扫射,跟网友们分分钟就聊得有说有笑——就连之前骂林秋夏最凶的,都不知不觉地不知不觉折服于穆李的健谈,和她说起绿油油的基金。   林秋夏提前下播的计划也被打乱了。   穆李说,至少自己作为住户,并不介意这件事,反正他们小区平时就有不少探险主播,现在还住在这没被吓跑的人,应该也不会在乎。   她还伙同网友来起哄,坚称小区的安保足够好,绝对能把一切不怀好意的人拦在外边。   林秋夏的脸皮尚且没达到六边形全能的水平,虽然扛得住骂,却扛不住几十万人在线撒泼打滚,最后只好摆了,只再三强调:“但是门牌号不能播,这个绝对不行。我们至少要保证客户不被打扰……”   穆李笑眯眯地说:“万一客户也不介意呢?”   她的说法相当符合大家对网红的刻板印象——为了流量什么都敢播,完全不顾别人死活,不尊重别人的隐私。但她说出如此招人不待见的话,弹幕仍旧一派祥和,全然不像刚刚为了高大爷肖像权争吵的样子。   只有零星一两条怀疑穆李是不是极光力捧的新人主播,故意放在这蹭一波热度;但蹭也就蹭了吧,漂亮姐姐谁不爱呢?   这一路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氛,倚湖观澜小区传说中的危机重重,也好像只是传说而已。折射在现实生活中的,唯有路灯偶尔坏了几盏,没什么人烟。   到小区门口时,大家果然看到了两位身形魁梧的门卫,叫人安全感拉满。穆李没有下车的意思,丝毫不惮于在直播间报出门牌号,叫林秋夏送自己去十栋208。   林秋夏则愣了一下,发现她就是这单外卖的收件人。   穆李眨眨眼睛:“所以我才说,你的客户不一定介意嘛——我完全不介意呀,只要你载我回家就好了。伴娘鞋的鞋跟也太高了,走路都疼。”   林秋夏送她到家,穆李又邀请他进去坐坐,喝一杯茶。   眼下已经晚上八点多,去一位女士的家中实在太过于冒犯,非常非常不妥当——就算弹幕跟着嚎叫,他也坚定地拒绝了。   穆李眼看着劝不动他,竟然流露出几分急切,直接伸手拽人。她十指都涂成了了艳红色,长长的甲片陷在林秋夏白色的羽绒服里,格外扎眼。   楼道里的照明灯也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许是年久失修。林秋夏正想该怎么劝她,穆李却又忽然止住动作,飞速松开手,咬牙切齿地抱怨了一句“你可真不解风情”,立马转身进了家门。   林秋夏茫然地送走这位翻脸如翻书的女祖宗,一眼看到了直播间刚弹出的置顶提示:“极光认证名人@贺凌风V 空降本直播间,快和TA互动一下吧~”   林秋夏:“???”   贺凌风在屏幕上敲字:“播你的,不用管。我来替人送礼物。”   说罢,屏幕右下角就显示他送了一串价值三元整的爆竹。不起眼的特效炸了一圈,贺凌风的账号也下线了。   林秋夏:“………………”   还在百木园门口那会,就有灵异爱好者刷屏地送爆竹“驱邪”,特效满屏地刷,满满都是吉祥如意的气氛,看得人眼花缭乱。   贺凌风这个爆竹却不同凡响——不知道是网站给开了后门,还是他们这种业界翘楚都自带光环加持,“噼里啪啦”的背景音响完,不少人竟有种蓦然回过神的感觉。   今天大家之所以相聚在这里,为的是什么?   是骂林秋夏这个败类玩意啊!   弹幕上的一团和气被骤然打破,犹如折射着七彩光芒的泡沫被戳破。该继续骂的继续骂,该吵架的继续吵架,来骂人的来找刺激的,通通被拨乱反正。   出于人类最基本的的同类相惜,弹幕上还有不少劝告的话,建议林秋夏赶紧打道回府,对一些事情多点敬畏,宁可信其有。   穆李一席红裙走向小电驴的画面仿佛就在刚才,那种惊悚感又浮上众人心头。再回想起她的巧笑倩兮,好像也没那么曼妙了,反而蒙上了一层诡异恐怖的气氛。   于是,有那么一批人,看了大半天也没见出事,白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亟待发泄无处安放的肾上腺素,再一看主播本人竟然还老神在在地停骑着小电驴,更认为自己有被当猴耍的嫌疑,遂愤怒地谴责起这种“装神弄鬼”的行径。   林秋夏看弹幕,正遇见有个中极端的说:“弹幕劝了还不听,没事硬找事,出事也活该。”   “博热度流量,大晚上的在外边乱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要我说,这种小胳膊小腿的,知道危险还一个人走夜路,肯定没安什么正经心思。”   “还有刚刚那个穆李,穿成那个样子,一看就不正经。”   “干‘特殊职业’的呗,一眼就看出来了。还参加婚礼,借口太假了。”   林秋夏挠了挠鼻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自己这种当惯了职场乖孙子、脸皮厚如铜墙铁壁的选手,也还是有几分火气的。   “钱难挣屎难吃,一个人去不怎么安全的地方奔波,图的肯定不是不安全,谋生而已。”他单肩挎上保温箱,背在身后,“我只是一个人跑夜班,而你是一条狗上网。不能相互理解,也是正常的。”   被点到的观众顿时暴怒,噼里啪啦地发来一串串屏蔽词,间或夹杂着几个囫囵的字,大致表示出对于林秋夏全族谱的问候。   林秋夏对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没什么感情,他小时候是孤儿,长大了是孤狼,问候他全家的伤害性还不如问他的银行卡余额:“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世界上还有比没钱更可怕的事,那就是脑子不正常。”   “这是卖牙尖嘴利的人设了?”   “有一说一,林秋夏今天还算说了几句人话。”   “呵呵,水军吧。我就不信有人这就忘了他的嘴脸。”   “林秋夏还钱林秋夏还钱林秋夏还钱,拿人救命钱不要脸。”   “粉丝夸林秋夏不如替他还钱惹。”   “二极管吧?说一句就打成粉?我看你更像是影帝粉,粉圈玩熟了哈。”   林秋夏看这些粉粉黑黑吵架头疼,总觉得他们说的话来来回回都差不多,和复读机一样,没准开两个AI在这对骂,效果也差不多。   倚湖观澜一期是别墅,二期最早的开发定位沿袭了高质量路线,是精品轻奢小户型,故而小区修得有园林风格,全是弯弯曲曲的小路。   林秋夏开着车找了半天路,最后是看见门卫室的灯光,才找到他进来的门——路过岗亭,他还特意看了一眼,那两个被穆李夸上天的威武壮硕门卫果然不见了。   按照物业,小区的门卫早晚要完成从“保护居民的青壮年”到“被居民保护的老大爷”这一更迭规律(1)。林秋夏心想,规律果然是客观的,就连财大气粗的开发商也未能免俗,充门面的肌肉门卫最多轮班俩小时,仅供参考。   待林秋夏回到主路行驶,弹幕又吵到了穆李的职业问题。   毕竟也算认识一场,林秋夏想替她说两句话。结果不知吵到了什么关键词,忽然有大批账号涌入直播间,就男女之间的两性话题展开了极具争议的探讨。   “x宝”“小仙x”“普信”之类的奇词频出,褒义化贬,贬义化褒,教科书式地推翻了小学语文教材。   林秋夏正无言以对,小助手匆匆发来消息:“救命救命,你千万别说话。吵架的都是水军,我要的明明是洗地粉丝,垃圾风控部下错单了!”   林秋夏:“……”   小助手:“你先让它们吵一会啊,不然数据波动太大,平台容易卡崩。”   “王.八.蛋啊!他们到底买了多少,是不是多敲了一个0……”   “还真是!我服了!!”   林秋夏对“猪队友坑人”的情况感同身受,和小助手同仇敌忾地吐槽,顺便趁天时地利将上辈子的领导骂了一圈。   他一路伴着形形色色的吐槽回到家,总算是能下播了——然而生活远不会如此放过每一只小社畜。   刚插上充电器,林秋夏的手机上就来了电话,显示呼叫人是“舅舅”。   他上辈子没这些亲戚,愣是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位是谁——是原主记忆中石锤他那位亲舅舅。 第5章 倚湖观澜   在林秋夏离开倚湖观澜二期后,不过十几分钟,贺凌风便出现在十栋楼下。   他今早刚刚坐上魔都飞往法国的航班,事出突然,又碍于特管局条例,只得赶在经停赫尔辛基万塔机场的时候匆忙下机,才化成原形赶回来。   好端端的旅途被横插一杠,贺大影帝的心气儿不顺,下手也分毫不客气。在他走出楼栋后,整个十栋的表面都浮起金色的符文,咒语层迭交叉,形成了坚固无比的封印。   如若没什么意外,明天的本地新闻头条就会是“倚湖观澜二期物业维修不当,竣工七年楼房垮塌”,从此,十栋会带着她的都市怪谈,永远地消失在这座城市——被关进特殊管理监控中心,俗称特管局监狱。   贺凌风拨通了高大爷的电话,说:“三分钟过来,带走穆李。再善个后——盖座庙吧。”   高大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三分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懂不懂尊老!”   贺凌风淡淡道:“吾与天地同寿。”   高大爷:“……还有爱幼。”   贺凌风直接挂断电话,楼门里阴风乱吹声入耳,听得他直想笑:“两年的老妖在这装什么嫩,你当自己今儿刚死的?什么规矩你不知道?怎么没见你一边害人一边喊冤枉。”   两百岁高龄的幼年活死人高大爷赶来时,当地比较难搞的穆李已经彻底自闭,一声不吭地等待着自己的牢狱之灾。   贺凌却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赶在高大爷把她彻底收进封妖壶前,又道:“对了,托你的福,你男朋友——不好意思。更正一下,你前男友的物业公司也要倒闭了。不谢。”   穆李闻言,霎时暴怒。她浑身爆出黑雾,怨气朝整个小区铺展开来,俨然要拼个鱼死网破。   贺凌风则站在她面前,从容地抬起手,食指凌空一点。瞬间,黑雾也好怨气也罢,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唉,年纪轻轻的,你招惹我家大人干啥。”高大爷摇头叹气地收起穆李,转头间挤出一缕谄媚的笑意,问,“对了,贺大人,您看这盖庙总是需要钱的,我估计要个一千万块差不多……”   贺凌风扬起眉梢:“一千万?”   “是啊,”高大爷愁眉苦脸,“现在这物价涨的飞快……”   贺凌风略一颔首,表示知道了,而后看似风牛马不相及地提起另一件事:“你刚刚迟到了十秒。”   高大爷:“?”   贺凌风说:“一秒一百万,交到公账。建庙的费用,就按流程报。”   高大爷顿时如遭雷击。   贺凌风又道:“或者,你直接拿这一千万——”   “拿拿拿!”高大爷连声道,“我拿,我这就拿,这一千万我直接拿去盖庙!交了再报销,要走两趟账,多辛苦财务部同事啊。人嘛,总得有点觉悟,要是有多的,我也不找组织要了,您看行不行……”   贺凌风极轻地“嗯”了声,连个鼻音都懒得给。   高大爷试探着问:“那,钱要是没用完……”   贺凌风说:“你随意。对了,那个林什么的主播,他的信息发我。还有他直播间关于穆李的痕迹,也尽快处理干净。”   高大爷赶紧答应:“好嘞,都包在老头我身上——自费,都自费!”   于是,高大爷夜奔大半个C市后,成功接下了自费为组织善后的任务,非但不嫌苦不嫌累,还欢欢喜喜地跑了。   他干活效率奇高,人还在地里遁着,水军也安排好了——绝对能打得天昏地暗,让人忘掉穆李;信息也发到贺凌风的终端了——从林秋夏出生至今,所有的大事小事都记录在册那种。   “林秋夏,男,23岁。大学本科,极光平台签约主播。直系亲属均失踪超过四年。中高考成绩在省市名列前茅,社会关系评价良好。成年前,寄宿在舅舅家……”   “秋夏啊,我是舅舅。”   林秋夏忐忑地摁下接听键,顺着信号传来的男声较他记忆里苍老许多,低沉的音色里夹杂着不似做伪的关切,“我看见你的直播了。怎么样,公司有没有为难你啊?”   林秋夏懵住了。   他看到来电提示的一刻,条件反射一样,感觉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抗拒,做的心理准备全都是该如何应对责难:毕竟从现有的记忆来看,原主偷钱在先,他怎么挨打挨骂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事情不止完全没按他想的来,还发展到了一个他全然陌生的领域——他没有过长辈,没经历过这样的关爱,也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半晌没有回音,林舅舅又问:“秋夏你在么?怎么不说话,你……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和你舅妈啊?”   林秋夏只得硬着头皮说:“没,没有。是我不懂事,怎么能怪您呢。”   他说完,话筒那边沉默良久,才再一次传出声音:“秋夏,你是个好孩子。你舅妈她……算了,不说这些了,你记得多添衣服,睡前喝牛奶少加糖,早点休息。”   林秋夏莫名接了一通电话,又莫名被挂断,实在摸不到头脑。   但是摸不着就摸不着吧,反正舅舅应该不算直属上级领导,不涉及他的绩效工资……属于可以容后再议的范围,吧?   他选择去卫生间早早洗漱利索,回到卧室躺平成一条没有梦想、只有铜臭味的粘锅咸鱼。   这一夜有很多人注定无眠,譬如倚湖观澜的开发商、承包了二期的物业公司、极光直播的幕后管理人员、还有C市各大媒体记者……但这其中,显然不包含某位咸鱼。   林秋夏躺在床上看手机的时候,还在寻思林舅舅嘱咐的话,想着这副壳子要是有喝牛奶的习惯,是不是应该为了睡眠质量去热一杯。   结果,想法还没来得及落实到下床这一步,他就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到天亮。   晨光熹微,朦胧睡意还没散尽。林秋夏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看新闻,点开APP了,才想起自己换了壳子。   一来是不用追着热点骗流量了,二来是热搜前几肯定在骂他……咦,居然不是在骂他!   信息时代发展迅速,林秋夏已经成了陈芝麻烂谷子,高高挂在热搜上的变成——“倚湖观澜豆腐渣”“倚湖观澜物业”“物业到底凭什么收费”。   他昨天去过的小区公寓楼,因为物业拖时间未及时完成维修,竟然在一夜之间塌成砖瓦废墟。   幸而没什么人员伤亡。   “……记者来到倚湖观澜二期公寓后发现,受此前的刑事案件影响,该小区已经鲜少有人居住。尤其是涉案的十栋,已经连一户人家都没有了。不过也恰恰因此,这次的事故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和太大的财产损失。”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当年的案件报道也被翻了出来:“受害者穆某,女,26岁,系嫌疑人姜某所租房屋的房东。   “据项目组调查显示,穆某在倚湖观澜二期购买房屋后,加入业主委员会,通过暗箱操作,使其男友董某棋名下的物业公司中标。   “此后,穆某将位于倚湖观澜二期的房屋出租,并伙同董某棋及其物业公司的法律顾问,拟订霸王租赁条款,哄骗他人签订合同、扣留租客所缴押金。   “因房屋隔音较差,嫌疑人姜某提出退租。穆某、董某棋拒绝返还押金,双方数次交涉未果。恰逢姜某遭到公司开除,心中气闷,发生口角后持刀捅人。致使穆某当场死亡,董某棋轻伤。   “警方接到报案后,立即赶往现场……”   林秋夏看完通报,翻到一张网友打了无数层马赛克的配图——但凡少打一层,估计这图片就会因为暴力血腥被和谐。   他直觉有什么不对,没顺手划过去,点开图片细细放大来看,自己都觉着自己这样有点变态……直到他看见马赛克间露出的门牌号:208。   倚湖观澜二期,十栋208。   穆某。   林秋夏的瞳孔骤然缩放,一直未曾在意的细节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明明出现在镜头里却高斯模糊的大爷,C市人都不认得的“百木园”,深夜走在路上的红裙女人……   他想起从早上就不怎么舒服的腰肌,福至心灵地找到穿衣镜,掀开睡衣上衣——   腰身的一左一右两侧,各印着一片乌青,大致呈现出人手指的形状。   恰是昨天穆李在车上扶过的位置。   林秋夏悚然不已,麻木地放下衣服,开始怀疑人生。   所以,他这怕不是……见了鬼了?!   这个世界上有鬼么?没有吧,不应该有啊,九年义务教育课本上的唯物史观和他学的一样啊。   那他为什么见鬼了啊???   林秋夏正在兀自抓狂,手机上弹出来微信电话,是小助手打来的。   他只得迅速调整好状态,保持微笑地接听:“喂,怎么了?”   “你一会就开播吧。有人扒出来你昨天去过热搜上的倚湖小区,赶快和观众聊一聊,编点似真似假的料,比如红衣女人什么的,刺激一点的。但是注意,别太难解释,最好类似于走近科学的风格。”   林秋夏顿了顿,问:“我昨天经历的事情,能在直播间说么……?”   “那当然不能!”小助手笑眯眯地认真说,“你送餐是很敬业,但是咱们这行,讲究的是爆点。一点故事也没有,平铺直叙的日常怎么讲?讲你的观众因为走夜路,吵到了平权问题?那多尴尬呀。”   林秋夏愣住——平铺直叙的日常?   他昨天经历的那些事,恐怕没有任何一件能叫做“日常”吧! 第6章 咚咚咚   林秋夏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又逐一删得干干净净,改成:“收到。”   就像原始森林里的每一株草叶都有自己的生长方向,作为一只成熟的社畜,他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职场生存之道,比如——万事不决,只要不关乎绩效奖金,皆可装死。   刚刚工作那些年,林秋夏也试着卷过,比如试着做一个社交牛那个逼症——结果在电梯里遇到领导,他愣是脸都笑木了,也没憋出来一句问候的话。   再比如潜心创作磨一剑,他收集资料努力写稿,删删改改磨到第二天清晨——因为稿子描述过于真实、传播量太大,还没吃午饭就喜迎片警的上门,和灵异板块的负责人一块去接受了批评教育。   当晚,负责人就抽着烟,把林秋夏叫到了天台畅谈人生:“夏啊,大家出门打工,无非图个糊口。一来呢,你哥我混得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也管管我死活。二来是你自个儿,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但你得想一想,自己要的是什么。”   林秋夏深刻反思,又经历了一番摸爬滚打的蹉跎,最终彻底明确了自己的定位。   他做不到人情练达,也没什么做到行业顶尖的志向——灵异软文的顶级,可能有点扰乱社会治安;他写一份稿赚一份钱、写两份稿赚两份钱……以此类推就行了。   有了如此断舍离的觉悟,他一度化身码字机器人,产量堪比软文生成器,日产三万字不是梦,买下车子和房子。   如果换算成当下,那就是化身直播外卖一体机,开着摄像头日接八百单——至于小助手在想些什么、观众又如何骂出新花样,就是他该断的舍的离的范畴了。   毕竟人活一辈子,挨骂是必然的,但没钱是必然不行的。   林秋夏放下手机,拿他年早八的效率洗漱完,叼着一袋面包飞速打开极光APP。   涌入直播间的观众照例一顿痛骂,先询问债务几何,再警告主播务必离贺凌风远一点。   “蹭热度的滚。”   “每日三问:林秋夏还妹妹的救命钱了?林秋夏给贺凌风道歉了?林秋夏要脸么?”   “我昨晚梦见贺影帝到林秋夏直播间打赏了一个爆竹,笑死。”   “一个爆竹三块,正好打发要饭的。”   “贺影帝打赏?林秋夏都不敢做这么美的梦。”   “呵呵,贺凌风都不知道这位倒贴蹭热度的是谁吧。”   而这位被频频提及的贺大影帝,正坐在特管局顶楼8109监控室内。   足足有一面墙大的屏幕被挪用做投影,播放着林秋夏的实时直播。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如同漫不经心地点了下鼠标,正停留在“梦见贺影帝打赏”的弹幕后。   画面中的林秋夏目光茫然,视线看向屏幕的右下角。   贺凌风把播放设置成0.01倍速,继续播放。   在无死角全方位的放大之下,每一个微表情都无处遁形。显而易见,林秋夏在下一刻打开了自己的打赏记录,看上去更加茫然了。   “他记得。”贺凌风拿起钢笔,在手上转了一圈,“解释吧。”   “不可能!”高大爷的声音从手机里外放出来,“我花大价钱找的水军,绝对能把人吵得心烦气躁!这个时候修改记忆,不可能让他跑了。”   贺凌风面前正放着林秋夏的档案,听完,他随手在封面写下“存留”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贺凌风关掉直播,懒散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又惜字如金地评价道:“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的林秋夏点开打赏记录,竟发现自己的礼物里一个爆竹都没有。   但是网页有提示,为响应烟花爆竹禁燃、杜绝封建迷信,平台现取消这一礼物,不再使用。主播已收到的,会以其他方式显示出来。   在林秋夏的直播间,取而代之的是“蜡烛”,被取意“点蜡”,带点骂人的意思——这年头有花钱骂人的功能不说,根据极光直播后台统计,销量竟然还一直不低!   林秋夏放下pad,对这个世界表达了半分钟的怀疑。   他昨晚是不是见鬼了?其实也不一定,见鬼的事往往装神弄鬼的可能性更大,那姑娘看上去也挺行为艺术的。   可是弹幕上好像集体失忆了?好吧,这也能解释,平台本来就在杜绝封建迷信,可能是小助手昨天买的水军刚刚才到,来带话题的。   水军就是这么神奇的存在,物质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完全能够以水军的意志为转移。只要钱花到位,甭管黑白还是蓝黄,通通能够颠倒。   半分钟一到,林秋夏的肚子准时发出了咕里咕噜的抗议声,被迫结束了胡思乱想,干噎着面包讲起昨天的“真实经历”。   他原本想在穆李身上做文章,可一来这姑娘身份成谜,二是他莫名有种极强的直觉,十分抗拒提起此事。虽然最后讲述的版本没一个字是真的,但好歹属于他的老本行范畴内,倒也编得恰到好处。   唯一不太好的,是林秋夏偶尔也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但万一是我记错了呢?得先继续观察一下。”他严肃地想,“原主被骂了那么长时间,确实可能出现心理问题。要是再有这种事,就得去体检了……主播没有医保吧?也不知道体检贵不贵。”   逃避可耻但有用,此后的几天果然风平浪静,再没出现过奇怪的事。   林秋夏按时按点地开播送餐,基本上一天一单,配送费在二百到七百之间不等。   除了餐盒长得不太正常,这份工作算绝对得上是十全十美。   比如今天,店家的打包盒外边糊满了黄色的符纸,其上纹路狰狞,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店主解释说,这个是订餐人特意加购的趣味包装,就是太吓人,才加了不少配送费。   骑手客户端显示这一单能赚七百来块,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足以收买林秋夏同志本就不贵的良心。他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这有什么奇怪的——笑话,七百块呢!就算老板要生吞符纸外包装,林秋夏都会乐颠颠地送去。   为了表示这句话的可信,他还举了个例子:“环城路那边有家蛋糕店,还装修成墓地的样子了。您这真不算奇怪的。”   说完林秋夏淡定地把餐盒扔进保温箱,送往地址上写的“佳馨物业管理公司”。   在他离开后,刚刚热情洋溢的店主忽然沉下脸,嘀咕道:“死老高,干那么高调,迟早出问题!”   林秋夏一心送餐,到了收件地址那边,找到楼下的蜂巢快递柜,往里边塞快件。   就这么一取一放,弹幕突兀地炸锅了,纷纷说看见餐盒自己动了一下。   林秋夏已经能熟练地应付观众:“瘦脸滤镜没调整好吧?我最近好像吃胖了。”   他将快递柜门关好落锁,却听见铁皮柜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这声音毫无规律,像有人着急地在里边敲门。   弹幕:“瘦脸滤镜还能有这音效?”   “救命什么玩意!主播你要不打开看一眼啊?”   “说了是作秀,肯定不能打开,打开不就穿帮了?”   “不是作秀更不能打开!谁知道里边有什么。”   林秋夏回答:“当然不能打开,订单内容是客户隐私。我以前还买过淘宝上的七彩葫芦娃,快递员也没拆我的件……葫芦娃长什么样?就是一个葫芦丝,上边有葫芦娃的贴纸。”   他送完单下播,回到家,按照惯例开始当一条大咸鱼。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大作,和快递柜里传出的响声一模一样,林秋夏以为是幻觉耳鸣,还躺在床上听了半天。   那响声愈发急迫,里边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第7章 敲门   “咚咚咚!”   “救命,你救救我……”   男人的声音如泣如诉,老式防盗门被砸得吱吱呀呀作响,但凡当年的用料没这么实在,现在都得有散架子的风险。   林秋夏刚刚酝酿出的三分睡意连半点也没剩下,哪怕是他这种没什么脾气的,也被吵得肝火大旺,恨不能抄起椅子拎着菜刀暴走出门。   但是火冒到一半,他又不得不承认:人生在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且不说他打不打得过门外那位男高音,就算能打赢,打的时候肯定要被一栋楼的邻居围观,打完还得进派出所调解……等这一趟流程走下来,天都该亮了。   而且他现在这个职业,多少算是公众人物,这一架打完,极光公司肯定会有意见——没准还得扣钱!   算了,不值得。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赌上工资。   想通了这一点,林秋夏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本着邻里邻居互帮互助的态度,十分友善地说:“敲错门了吧。大晚上的少喝点酒,您这有点扰民。”   敲门的:“……”   林秋夏打着呵欠,半天没听到声音,以为对方走了,正准备继续睡。   可门口这位反而越挫越勇,酝酿好了台词,又大声说:“求你了!你救救我,多少钱都行。我是董存棋,你认识我对不对,你肯定听过我的名字!你肯定认识穆李!穆李要杀我,她要害我!”   他越说越显得形容癫狂,“你救救我,求你!我求求你!救命啊,穆李她要杀我,救命!她要杀我,她来杀我了!都是她逼我的,我根本就没有对不起她啊!救命!!”   林秋夏听见“穆李”二字,当即断定这兄弟是看直播魔障了,想劝解一二——就冲这位董存棋知道他住在哪,还没在直播间里公开出来的恩情,他也得做好售后服务。   可他的手才握上门把,心中不知为何警铃大作,一恍惚之间,说出口的话成了:“你敲错门了。”   董存棋瞬间喊叫起来,声嘶力竭的尖锐声音响彻楼栋,刺人耳膜。   楼上养的泰迪脾气大,立即愤怒地“汪汪”大叫,再楼上一层的柯基闻讯,也发出呜呜嗷嗷的声音。   林秋夏记得这二位有仇,果然,两狗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骂得有来有回,隔空喊起话来,点亮了一楼栋的声控灯。   对面的大哥被吵醒,骂骂咧咧推开门,朝楼上的方向吼:“有病吧?大半夜的有完没了?!”   但他应该没和自家的狗子商量好,那是条萨摩耶,乐颠颠地发出兴奋叫声,火速加入战局,也不知道是劝架还是拱火——鉴于这家伙嗷呜一嗓子,又喊来了不少狗子,多半是后者。   老破小隔音不好,只消片刻,已经是大事小事鸡毛蒜皮一地,人声狗声还能听见被吵醒的流浪猫骂骂咧咧声。   最绝的是林秋夏家正楼上的那一户,小孩明天还要早起上学,这会非得赖在门前要看热闹,怎么劝也不肯去睡觉,一度又掀起了家庭内部战争。   家长难安“内患”,遂将矛头对准“外忧”,忍无可忍地报了110,投诉全楼的狗大半夜地聊天,分贝已经超过了国家标准。   老破小是藏龙卧虎的黄金地段,指不定会碰上几位讲不通道理的大爷大妈,又或是附近哪位一呼百应洗剪吹小弟满街跑的“大哥”。民警来得严阵以待,纷纷全副武装,煞有介事地亮起红蓝爆闪灯,还在楼下响了几声警笛。   大半夜被红光蓝光照一脸,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可直到这一刻,林秋夏才总算是放松下来——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叫人有种错觉,好像凿门那位大兄弟这时才走一样。   他连房间都懒得回,直接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觉睡到天亮。   与此同时,特管局顶楼会议室里,贺凌风的起床气更为来势汹汹。   “穆李跑了,董存棋死了。”贺凌风被活生生气笑了,“蒋和平,你们特殊管理监控中心什么时候信佛了,煮熟的鸭子也要放生?”   如果林秋夏在这,便能够认出,那位在贺凌风面前垂首而立、噤若寒蝉的,正是那位用黄色符纸做“趣味包装加购”,帮他含泪怒赚七百块的店主蒋先生。   蒋先生刚刚还给他打了个五星好评:认真遵循平台工作的各项规定,态度诚恳、思想进步、工作积极、努力送餐,以合法的理念回报社会——照着服刑人员个人总结抄的。(1)   蒋和平硬着头皮说:“……大人,我们刚刚检测到了董存棋的生命能量波动,初步判断是他的怨念纠缠在了穆李的灵体上。这,呃,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穆李,就是他分裂成了单独的个体后,渐渐具备了独立行动的能力……”   “就是你们的放生活动成效显着,已经做到了野外繁殖?”贺凌风说,“那你在这干是挺屈才的,怎么没去大熊猫繁育基地呢?”   蒋和平:“……”   蒋和平哑口无言,贺凌风也不指望他能憋出什么好屁,撵苍蝇蚊子地挥挥手。   蒋和平如获大赦,转身就走,差点把脚上的皮鞋给踹出去——他跟高谁的年份差不多,太多年没做过人,差点忘了该怎么走路,激动起来很容易忘形,到处跳来跳去。   贺凌风看那不值钱的样子就糟心,随手拿起桌上的A级事故汇报书,挡住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他阅读速度极快,还能过目不忘,一眼扫过文件上的关键信息,竟发现了一处熟悉的地址。   “董存棋生命能量出现地点——”   “林秋夏在各大平台及银行共计贷款31笔,其中数额最高的一笔为150万网络贷款,用于其表妹的医疗;其次是79万的购房贷款,其购置房产位于——”   ——C市外环西开发区鹤林小区景华街道19号507门!   林秋夏这一宿睡得不怎么安稳,半夜连做了好几个噩梦,从女鬼索命起步,还梦到重生进入恐怖无限流游戏。   他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被老板通知,说他的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太少,没有达到无限流游戏要求的KPI,需要经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惩罚。   林秋夏无比惊恐,问他是不是要杀了自己。   老板像看傻子似的,说你最恐惧的是扣工资,我宣布扣你九百九十九年的工资,不得减刑。   林秋夏果然被吓醒了,他猛然弹坐起来,神魂不属地看着窗户发了半天呆,才逐渐回过神。   他梦里的老板英年谢顶,脑壳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实际上,是他为了省钱,没给客厅买窗帘,随便挂上去一张床单,棉质布料不遮光。   清晨明媚的朝阳照进屋子,平等地炙烤着每一个懒虫……比如林秋夏同志和他身边的蟑螂。   蟑螂贪图北方的暖气谋生,在这栋老楼安家落户,半点没有没掏房钱的自觉,四处窸窸窣窣地嚣张觅食,如入无人之境。   林秋夏见半个面包遭了毒手,勃然大怒,愤而挥起拖鞋,打出了KO的漂亮战绩。   只是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再矫健的身手也不能挽回被蟑螂爬过的食物。   好在居民区附近不愁早餐摊,在楼下花两块钱就能买根油条,经济损失不算太严重。   林秋夏正式起床洗漱,站起来才觉着浑身都酸疼,一个腿软,差点没栽进马桶里。   他的睡相两辈子没好过,磕磕碰碰落个枕,本来都是常事。就是最近几天“常”的频率有点高,起床时动辄闹得头晕眼花,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   他在直播间顺口提起过这件事,说果然工作蹉跎人,打工有害健康。弹幕上纷纷表示“那你死前记得还钱哈”;为数不多有点关怀的,则是说“主播你阴气入体了,多去晒太阳”。   林秋夏在感动中难免有一丝丝惊恐,生怕直播间因为封建迷信被封,连忙解释:“晒太阳有益身体健康,这个是有科学依据的。”   他怀疑是自己夜谈编辑的气质深入灵魂,才导致投胎再世也没彻底转行,遇见这样一个专门整活的外卖平台。   送餐费高是真高,整的活效果也是真好,明知道全是假的,也难免叫人害怕。   被这些内容吸引来的观众,偏好神神鬼鬼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吧。   正好想起来这件事,林秋夏一边大马金刀地蹲在路边啃油条,一边给小助手发消息,问问平台的尺度问题,以防万一。   小助手:“……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遇见问这方面尺度的主播。”   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估计是小助手的年终奖稳了,她的态度也开放包容起来:“你把控好大方向就行,偶尔有一点噱头没事,大不了我给你打字幕:杜绝封建迷信,都是节目效果。”   林秋夏感动不已,但成熟的社畜懂得都懂,求人不如求己,小助手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抛去原主的事不谈,林秋夏绝对是个让人省心舒服的工作伙伴;从工资角度出发,他和小助手还挺志趣相投。   这会还没到极光直播的高峰时段,一个没开播,一个没业务,他们俩正好凑在一起摸鱼扯淡。   小助手常年接触主播,看过的八卦数不胜数:“对了,说起这些事,给你讲个神叨叨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宠物区那个爱笑的小泰迪?我昨晚都没睡好,吃了一宿瓜,他的狗子出事了……”   林秋夏身后排队买煎饼的大妈也在聊天,正好说:“哎哟,你记不记得六楼的小泰迪?我昨晚都没睡好,听到那家人说啊——”   “听说他家狗子二半夜自己爬起来,忽然朝着门口大喊大叫,特别吓人。”   “可奇怪了,还有监控视频呢。他家里做那什么……极光直播,花大价钱买的设备,可清楚啦。”   “他家人开始没留神,以为小泰迪要找邻居的柯基吵架,还训了几句。结果越听越不对……”   “你看那个视频哟,那叫的声音,和正常的时候不一样,可凶了!”   “今天一大早,他家的泰迪就病了,宠物医院根本查不出问题。”   “要我说啊,有问题的还真不一定是狗!” 第8章 爱笑的小泰迪   林秋夏昨晚没觉着有什么,这会听着阿姨和小助手的文声并茂二重奏,反倒感觉后背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替那只的小泰迪辟个谣——是敲错门那位大哥先动手的。   但是思来想去,还是算了,想想就麻烦。   要是和小助手解释吧,肯定要说起自己是当事人,会暴露所在地。   极光直播有同城主播聚会的传统,万一被抓去集体直播……这种画面单是想一想,已经能要人半条命了!   要是去找阿姨解释的话,那就更可怕了——北方的阿姨仿佛有种独特的地域天赋,人到五十来岁,自动觉醒被动技能,开启社交恐.怖.分.子模式:但凡迎面打声招呼,直接进化为八拜之交。   只要搭上话,阿姨就可以从“吃了么”说到“吃这个不健康”,进而延伸到“没对象吧?大小伙子不成家没人照顾是这样。”   然后进入她熟悉的领域:“处过女朋友没啊?哎呀,小伙子这么俊,没找过对象?不会吧!什么,真的啊?那要抓紧了。对了,那谁谁家的闺女也没对象,大高个可漂亮了……”   这种画面……想都不用想,林秋夏果断放弃助狗情节,回家准备开播。走到家门口,正撞见对门的邻居一家三口出门。   男主人委委屈屈地锁着门说:“好,我有错,我不该和小动物置气。但是老婆你也听着了,大半夜的,他家狗忽然在那叫唤,管都不管一下……”   “人家也和你说了,”女主人拽了一下门把手,瞪他,“管了,没管住。那是个狗,又不是人。你家里不也养了?你养的听过话?天天还不是到处惹祸,和你一样!”   ……   一家人吵吵闹闹地下楼,男主人看见林秋夏,挺不好意思地点头打招呼。女主人止住了话头,还是忍不住狠狠地瞥了男主人一眼,才扯出个礼貌的笑容。   林秋夏慢了半拍,想起来也该点头致意,打了个僵硬的招呼。和他们错身而过。   还能听到这家的小孩叽叽喳喳:“他是不是隔壁的叔叔?他好漂亮啊——”   林秋夏:“……”   谢谢,可是应该叫哥哥!   林秋夏哥哥回到家,熟练地开始做直播准备。他把装餐品的保温箱拿出来,打开外卖软件接单,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又抗寒的衣服。   他这几天业务熟练不少,甚至学会了一点点化妆——从原主的成箱的化妆品里找出一罐素颜霜,扣出来一坨放在手心搓开,然后抹到脸上。   一边做这些事情,他一边不自觉地回想起刚刚遇见的一家三口,又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叫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出门落锁的时候,林秋夏才猛然想起来:那可是他对门的邻居!   别人可能没听到董存棋大喊大叫,难道一墙之隔的邻居也听不见?楼上的狗都听见了!   除非……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董存棋说话?   哦,还有一只狗。   再等一下……昨天他在门口站着,是什么时候看到声控灯亮的来着?   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楼里的狗叫起来之后……?   董存棋喊得那么大声,连楼里的灯都没亮?!   林秋夏在门口呆立片刻,仿佛楼道里的风都比平时冷,冻得他一个激灵才回过神。   他连忙飞奔着跑下楼,心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默念着:“物质世界不以意识为改变,物质世界不会被意念改变,降温都是错觉……”   可是念再多遍,也无法掩盖他的另一个念头:“我上个月的专栏就写的动物,狗那篇开头第一句怎么说的来着?狗是一种格外灵性的动物,能看到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人吓人最可怕的一种,莫过于自己吓唬自己,林秋夏甚至没跑到车库里,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直播。   看到观众人数稳步上升,他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安全感,开着小电驴火速逃窜到了整个街区外,停下来和观众打招呼。   尽管弹幕仍称不上友好,但已不再全然是骂声一片了:   “哟,开播了。”   “还钱了没还钱了没还钱了没?”   “干嘛装死?开播了不说话?”   “今天整什么活。”   “每天一个撞鬼小姿势来了?”   网络上的爱恨往往来势汹汹,仿佛要比现实生活中要更为激烈,其实大多不过流于文字表面。追根究底,“爱”只是“喜欢”,“恨”也只不过是“不喜欢”。   林秋夏不接着作妖,大家的义愤填膺保质期也就并不长。当有限的热情投入到无限的互联网中,很快就稀释得如同一碗白开水,很容易就被其他的东西吸引走了。   尤其是前两天,林秋夏的舅舅还替他表妹报了平安,表示由于家里及时贷款,小孩现在已经没有危险,只要后续的治疗正常进行,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他还拒绝了网友提出的募捐,说林秋夏也答应了承担一部分治疗费用,家里的经济勉强能够周转,他应该自食其力;然后顺理成章提到,要借着关注度为贫困地区的农产品打gg,坦言自己现在是经销商,如果大家愿意帮助他的话,不妨看看这些水果,给自己饱一饱口福,还能帮助更多的人。   当然,家里的这些事,没人和林秋夏说过,还是他在新闻上见到的——细节则是小助手今早八卦说的。   林秋夏没有过什么亲戚,不了解相处之道,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在他看来,就算以前住在一个房檐下,人家也不必凡事都掺和。   他上辈子在福利院长大,难道院里要发展什么副业,还得向他打声招呼么?显然不可能。   比起这些事,还是弹幕上刷的内容更叫林秋夏头疼。   他平复了一会心情,再次一本正经地和观众解释:“就是普通的外卖,私人订制业务而已,不是在整活。呃,大家要相信科学,我看看……今天接的单子在CBD。”   尽管林秋夏强调了无数次自己的清白,直播间里还是鲜有人相信他真的在送外卖,大部分观众认定了他有台本,小部分则顽固地认定了他天天都在撞鬼——两者的共同点就是都爱好灵异。   “好好好,相信科学,用符纸包饭只是为了口味更好?”   “差不多行了戏别太过,都是台本矫情什么?”   “前边的,应该是他怕直播间被封。”   “呵呵,我就觉得是真的,林秋夏又不是什么好人,半夜鬼敲门正常。”   林秋夏确实担心直播间被封,骑车的时候也要时不时关注弹幕的动向,看到“半夜鬼敲门”,差点撞上路边绿化带。   他连忙重申:“世界上哪有鬼。”   “是是是,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吧。”   “只有我觉得林秋夏是嘴硬么?像不像遇到灵异事件害怕,然后强挺着安慰自己?”   “演的呗,我感觉是这剧本。”   “林秋夏有这演技?”   “不吹不黑啊,林秋夏演技比很多流量自然。”   “收收味哈,真有人粉这样三观不正的?还吹上了。”   “我也觉得林秋夏没那演技,所以遇到的都是真事。”   ……   说到鬼,顺理成章地有人提起昨晚的事:“对了,有没有常看宠物区的?有个主播家的狗‘病’了。”   “你说小泰迪?我看录像了,是很邪门。”   “他家迪迪可乖了,像个小羊崽,从来不叫唤。昨天忽然跳起来朝门口喊,很奇怪。”   “我家也有狗,迪迪的姿势明显是看到了敌人入侵。”   “对,感觉迪迪在保护家人。”   “爱笑的小泰迪”是宠物区今年很火的一位主播,他家的小泰迪“迪迪”是一条流浪狗。被捡回家后,迪迪表现出了超强的学习能力,还会照顾家里的小孩。   主播起初没打算直播,只是想给家里买个宠物摄像头,以防迪迪一个狗在家惹祸。是调试的时候误开直播间,迪迪在镜头前玩起了小孩的识字玩具,才一炮而红。   接到极光直播打的电话,爱笑的小泰迪才发现这个乌龙。   反正观众喜欢看,他的直播方式也继续了这种简单粗暴的风格,直接把家里的摄像头连在直播上,除了遛狗和特殊情况,一直持续开播;偶尔才会和其他主播一样,抱着狗正正经经出镜。   昨晚事发的时候,有不少观众正习惯地挂在爱笑的小泰迪直播间,戏称自己是在“看狗催眠”。   没想到最后看成了午夜惊魂,闹得极光直播凌晨就在联系主播。   林秋夏被弹幕上各种惊魂至极的猜测又吓唬了一轮,连市中心接踵比肩的人流量都没能安抚到他。   他似乎又感觉到了熟悉的不安——那是一种很难言表的感觉,像昨天晚上他要给董存棋开门的那一剎那。   还有一次,是倚湖观澜楼塌的第二天,他想在直播间里提及穆李,也曾有过相似的感觉。   明明没有任何原因,也明明没有任何理由,林秋夏浑身的细胞却忽然齐刷刷地表示抗拒。   宛若一种不详的预感。   但是这一次,他的预感没有给出任何“不许说”或是“不许开门”之类的明确指示。   下一刻,外卖软件提示“即将到达接单地点”,弹幕忽然说:“迪迪走了……”   “???”   “啊?怎么回事,不传谣不造谣。”   “是的,爱笑的小泰迪刚刚发了消息。”   “一个小时前的事,他现在还在宠物医院忙,刚刚有机会发微博……嗯?宠物医院?”   “林秋夏来这干什么?迪迪就在这家宠物医院!”   “你蹭热度也有点基本法,恶心。”   林秋夏默然将手机切换到外卖导航,上边显示的终点正是:“安康医院。”   他抬起头,没看到弹幕里说得“星级标准宠物医院”,只看见两扇破败的大门随风摇曳。   “林秋夏,救救我,”男人的声音似乎无处不在,“我是董存棋,救救我啊。” 第9章 退单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也被穆李这个婊.子给迷住了?我告诉你,她就是个下贱的婊.子,早被人玩烂了!”   “她是个害人精,她迟早也会害你的!你快救救我,我也会帮你的!”   “林秋夏,林秋夏!你为什么不救我啊?你是她唯一放过的男人,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对不对?”   “你快啊,快点!别耽误时间!等那个婊.子来了,咱们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周遭不知从什么时候变了样子,车水马龙的CBD不见踪影,被一间老旧的医院取而代之。此地好像是什么荒郊野岭外,空旷得了无生机。   董存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地萦绕在人耳边,苍蝇蚊子一样挥而不去,犹如附骨之蛆。   “你救救我,我有好多好多钱,想要多少都给你。”   “林秋夏,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为什么不来帮我?”   “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她病了,我可以给你很多钱,让你的妹妹治病。”   林秋夏一片混沌,仿佛还停留在看见安康医院牌匾的一刻,又好像剎那间已经过完千年万年。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下一瞬间又如临深渊,好像浑身上下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唯有那不详的预感还萦绕心头,在恍惚之中吊起一丝理智,提醒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然后,林秋夏眼看着前方鬼影重重的老旧医院焕然一新,斑驳的墙皮变得光滑,年久失修的大楼摇身一变,成了布置温馨的房屋。   那是属于一个三口之家的小户型,像林秋夏在梦里千次万次曾拥有的一样。   “秋夏,”女人的声音并不温柔,带着一身烟火气,扯着嗓子喊道,“你在门口呆着干什么?进来把手洗干净,要吃饭了。”   她身边的男人倒是生得一副好脾气,很是温和地说:“你一年就回一次家,还不快进来?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焖肘子。”   林秋夏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上辈子,他被眼前的这对夫妇领养/视如己出,如珠似宝地宠爱长大,然后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做小编   这是他上班的第三个年头,他……赶紧咬了一下腮帮子,想要驱散幻觉,疼得眼泪差点流下来。   画面在模糊的视线里一晃,又变成了老式的小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大门里挥手,欢快地叫着:“夏哥哥,秋夏哥哥?你快来,我买了两包薯片,你悄悄来,我分给你一袋半!我还有一个数学题不会写,你来教教我好不好。”   她探出半个身子,嘟着小嘴说,“还有一个秘密要和你说,我谁也没有告诉,就告诉夏哥哥。你过来呀,我要和你说悄悄话。”   这次的幻觉更为拙劣,明明是个还在上小学的小姑娘,却一边说话一边搔首弄姿,屁股和腰都扭出花了,违和得不行。   可是这一次,林秋夏竟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出半步。   那女孩俨然是原主表妹的样子。   大概是“利诱”取得了初步成果,幻觉变本加厉,双管齐下地开始“威逼”。   医院里瞬间传出小助手的声音,气势汹汹地吼:“林秋夏!你今天居然先开的视频后开的音频,你给我过来,不然我要扣你工资了!!!”   林秋夏:“……”   这什么资本家玩意!   林秋夏顿时怒火中烧,愤怒出离,是半点往前走的想法都没有了——只剩下撸起袖子对着医院开骂的冲动。   他脑海里分分钟打完了三千字的草稿,越想思路越清晰,人也愈发清醒。就在他彻底回过身的剎那,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随之散去。   林秋夏重新回到了CBD市中心,正推着车站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前。人行横道是红灯,路上的车流连绵,但凡他再往前哪怕一步,都会被瞬间撞飞!   “谢天谢地,大家快去看爱笑的小泰迪微博。迪迪没事,已经清醒了!”   “兽医说是最近天冷,遛狗时间短,狗子闷得情绪出了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所以做噩梦,我迪太可爱了,做噩梦叫起来全楼的狗吵架!”   林秋夏恍然看着弹幕,长长松了一口气,居然有种母子平安的错觉。   可惜蒋处长不太平安。   贺凌风办公室的显示屏上是林秋夏的直播间,刚刚十字路口的那一段如实转播过来。林秋夏经历的几番挣扎不过是现实世界的一瞬,普通人只当他发呆走个神,可放在特管局工作人员的眼里,那怨气浓郁得好像能穿过屏幕。   蒋和平昨晚熬夜布局,刚刚把所有人手都派去景华街道19号,准备搞一场围追堵截,来这是为了邀功。   万万没想到,非但没有功,他还观赏到了犯罪嫌疑人是如何当场作案的。   “蒋处,干得不错。”贺凌风语气平平,好像在聊今天的萝卜白菜不太新鲜,还有点棒读,“你再努力两年,就能把整个特管局打包送给穆李了。”   蒋和平:“……”   蒋和平试图表达自己的歉疚,比如使用一些他们大清的方式,跪下磕一个之类的。   贺凌风不想搭理这厮,联系高大爷去救场,先保障林秋夏的安全,把他当做第一切入点等等。   高大爷显然比蒋处长靠谱了不止一点半点,很快查出来了问题:“大人,林秋夏接的单子有问题,下单人是西街023商圈的青蛇。老张说刚刚接到她的投诉电话,说吃了么莫名其妙扣她钱。”   贺凌风问:“他在哪。”   “她抽中了宠物医院体检券,”高大爷的语气有点羡慕,“变成原身,在CBD新开的宠物医院检查呢。真好啊,他们妖类这点真是方便……”   不详的预感渐渐散去,林秋夏好像重新活了过来,顺口和弹幕聊起泰迪犬的饲养。   有人问他是不是养过狗,还挺专业,林秋夏诚实地说:“养不起,但也算是半个专业的。我上学的时候兼职替人遛狗,一小时五十块。”   有眼尖的人发现:“主播和爱笑的小泰迪同城?我看迪迪的医院就在你附近。不少主播都去探望了,你去看看不?”   “不去。”林秋夏果断拒绝,“本来也不熟,探病还得随礼。”   弹幕:“……”   还挺人间真实的。   林秋夏没说的是,更何况就算他想去,跟着导航也未见得能找到路——这理由有点丢人,不太好说。   CBD老城区还是上个世纪的建筑风貌,不会有开发商来这里费力不讨好地拆迁,旧时的城市规划和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又被迫揉成一团混搭风,导致最繁华的街区既不横平也不竖直,被老旧建筑纵横分割得七零八落。   好好一个北方平原上的城市,愣是搞出来西南山区的魔幻立体感,横看成岭侧成峰,倒是没路却有路。   林秋夏跟着导航来来回回地兜着圈,终于找到提示的那条条小路,订单突然被取消,四面八方的老小区里瞬间钻出来四五个彪形大汉,将他围住。   “欸,林秋夏是吧?早听说有个新来的抢单,你是不是不懂事?”为首的人嚣张无比,越说气势越足,“知不知道这一片是谁的地盘?”   林秋夏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正专心低头查看订单,只听清最后嘹亮的半句,头不抬眼不睁地回答:“地盘?哦,这里是际南街派出所的辖区。”   为首的顿时怒了:“……好,好。你小子够牛X啊?我告诉你,别和老子说这些,我们老大可是刚刚从里边出来的,你tmd识趣点!”   林秋夏彻底没跟上这几个人的脑回路,完全不在状况,抬起头茫然道,反应了好几拍:“里边?呃……这样,你们是来讨彩头的?好的。”   他语气还挺认真的,“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你加油,好好做事重新做人,你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   一众彪形大汉:“……”   高谁叫大家来的时候,没说过这小子脑子不好使吧?   这是要把姓林的撵出这片区域么?这是要对他们兄弟赶尽杀绝啊! 第10章 新年表演   林秋夏正在遭遇一场金融风暴。   幻觉又一次不期而至,他不得不将体检提上日程——在这种时候,他宁愿希望这个世界上有鬼,当然,穷鬼除外。   毕竟原主这职业显而易见不会有五险一金,属于省市医保与新农合三者之间的漏网之鱼,体检只能自费。   偏逢屋漏连夜雨,在这个时候,他又被取消了一单配送费高达八百多的单子。   四舍五入折损高达两千多!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骑手客户端发出了“附近暂无订单,去别处转一转”的提示,林秋夏沮丧地想了想,选择去城郊别墅区那边碰碰运气。   “吃了么外卖”肯定不是什么大众化的APP,一来是商品定位就很特立独行,入驻的商户在食物上各显神通,做出来的东西……反正不太像吃的。   二来则是弹幕上从来没出现过这个APP的用户,只会有人说:林秋夏肯定是拿着台本作秀,从外卖平台开始就是虚构的!   再加上高大爷那的会员充值起步价、高昂无比的配送费、私人订制的名头——不难判断,这就是个面向富豪的智商税收取器!   比起闹市区,别墅区才会有更多的商机。   这番推测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就是林秋夏的面前还分别横着哼哼哈哈哈五将。   见林秋夏旁若无人地骑着车就走,为首那位忍无可忍,挡在他面前,怒气冲冲道:“你怎么回事!给我站住,厉害是吧?我就不信今儿还收拾不了你!你再往前走一步,老子名字倒过来写!”   林秋夏莫名:“……你名字又不是我起的,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呗。”   弹幕:“……林秋夏豪横啊。”   “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堵了耶。”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林秋夏是怎么做到的,胡说八道居然还有点道理?”   “有点逻辑,但不多。”   “报警啊主播!急死了,我都想替他打扫害除恶办电话。”   “别浪费警力,这肯定是剧本。”   ……   只见彪形大汉气得火冒三丈,甚至深呼吸着掐了两下自己的人中,其他几人赶紧来顺气的顺气、拍背的拍背。   这几位似乎在染烫之道上颇有研究,发色各不相同,聚在一起犹如一串宴会用的彩灯,还有点晃眼的喜庆。   拍完顺完,他们齐刷刷地又抻成了一排串灯,虎视眈眈地盯着林秋夏。   林秋夏生平头一次被装饰品瞪着,心情实在不太好,尤是这几位还拦在路上,十分阻碍他赚钱的步伐。   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配送费也不可忍,他怨念深重地表示:“你们看我干嘛?你们老大家三代不能考公又不是我害的!”   “……”   趁这几位愣神,林秋夏一拧油门,抽空飞速地窜了出去,奔向他的下一单——结果看错了导航,反而朝市中心去了。   其中那个染着蓝色头发的看着他跑远,猛然发现不对,大叫:“他是不是跑到高老板画的禁区里了?!”   其余几人:“……靠,追啊!”   人类有着更为方便的双手,就不会像鸟似的,用脚拿起食物;有些品种能上天遁地,着急的时候也自然不会迈着两条腿跑路。   说时迟那时快,几名大汉齐刷刷摇身一变,纷纷露出些许动物的特征!   只见刚刚为首的红发男人四肢着地,背后生出马一样的鬃毛;那蓝发青年的手臂则化作羽翼,就这样飞到了半空。   还有冒出胡须的、长出尾羽的,甚至有一位脸颊两侧变成了腮,拿出两倍的肺活量加速……也不知道这玩意在地面上是怎么喘气的!   林秋夏浑然不觉地在前边骑着小电驴,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已经被水陆空三栖包围。   他在小胡同里钻来钻去,绕得头昏脑胀,索性放弃了导航,破罐子破摔地拧紧油门,直接去往主干道。   身后的三栖选手也纷纷冲刺。   当小电驴飞驰到小吃街上的一刻,半条街都响起惊呼。   人们纷纷驻足,目瞪口呆地看着,再齐刷刷掏出手机,记录……不,分享这充分展现着当代物种多样性的一幕。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用鱼尾巴在柏油马路上一弹一弹的,大家齐聚一堂追着前边的小电驴,只差一个赵忠祥老师的配音。   这画面发朋友圈都不够,还得再发条短视频才行!   一马当先、率先迎上镜头的林秋夏茫然四顾。   他没有自忖“网红”的自恋,不会觉着全世界都想给自己拍照片。虽然上过几天热搜,但他上辈子也算是个营销号,最清楚——把当代互联网的“流量”和“热度”一块扔到猪肉生产在线,八成过不了注水品质指标检测,   他先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裤子拉链,确定万幸没有裸奔,不会拉低市容市貌平均值,遂缓缓回过头,恰和那位红发有马鬃的撞了个四目相对。   红毛兄弟正撒开蹄子四脚狂奔,眼看着就要追上前方的小电驴,难以抑制内心的愉悦,仰天发出独属于汗血宝马的嘶鸣。   林秋夏只见这人满地乱爬,大吼大叫地扑向自己,登时双眼一翻,从车上栽了下去。   临昏迷之前,他心想:“算了,去医院检查就检查吧!这个世界上还是不要有鬼了!等会120应该不会把我拉去私立医院吧?那个太贵了……”   就在他倒地的剎那,高大爷觉着自己也需要120的帮助。   幸而贺凌风也在,他仿佛信手点了下屏幕,一道金光便倏尔穿过了上千公里的距离,顷刻笼罩于C市之上。   天空中忽然飘雪,金光幻化作万千细小的光点,附着在雪花上,散落到整座城市。   虽说有点突然,托天气预报经常放人鸽子的福,在这座地处北部地区的城市,也并不会显得太突兀。   瑞雪兆丰年,半大的小孩趴在窗户上,叽叽喳喳地墨迹着想要去堆雪人,被爷爷拦腰抱进屋:“不好好吃饭的小朋友不许出去玩。”   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纷纷披着羽绒服,跑去楼下的院子里,在薄薄的雪地上写两个字,就要往手上哈几口气。写完拍张照,发到同学朋友的聊天群里,赫然是:“雪地代写,一个字0.5r。”   临近年关,不少人家特赦了作业没写完的熊孩子出去玩。中年夫妻比肩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着看着,女人忽然不轻不重地踹了丈夫一脚:“下雪了,给你闺女打个电话,叫她注意安全。”   ……   CBD的行人商贩拍完照片视频,很快就将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逛街的逛街,摆摊的摆摊。   在众人的视线中,扮演瑞兽的表演人员从街角亮相,在为首小电驴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穿过了整条小吃街,上演着你追我赶的新年表演。   抛去初登场有些突然,吓着了几个人,这演出效果还挺不错,甚至用上了建议的威亚,可见今年的市容市貌建设是挺走心的。   而直播间里,林秋夏好整以暇地被“瑞兽”追了半圈,嘻嘻哈哈地提前道了一句“元旦快乐”,顺理成章地请假提前下播。   贺凌风撑着一把油纸伞,随之出现在了小吃街的正中间。   他是实实在在的话题人物,无论在什么地方,永远都是万人瞩目的那个;北方人也没有雪天打伞的习惯,长街之上,他的身影显得极为突兀。   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贺凌风踱着步子走进一条无人的小胡同,里边端正地放着五个小笼子,分别关着缩小成迷你型号的小马驹、翠鸟、鲛人、东北虎和雪貂。   一条巨大的青蛇盘在笼子前,凶神恶煞地吐着芯子,尾巴尖则并排挂着昏迷的林秋夏,和他的电动车。   看见贺凌风,青蛇连忙把人放在墙角,半分不见刚才的凶悍模样,顷刻化作一位年轻娇小的女孩模样。   “大人。”青蛇规规矩矩行礼,口吐人言,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在宠物店按摩,手机被一条泰迪偷走了……”   贺凌风视若无睹地走到林秋夏面前,扬了扬眉梢,随手提着领子把人拎起来:“不用解释,五千字检查。今天写不完,那家店门口就会立个牌子:爬宠莫入。”   青蛇:“……”   好狠的男人! 第11章 招聘   出于对医药费的敬畏之心,在彻底昏迷之前,林秋夏试图做过一番挣扎。   就像是要从噩梦中唤醒自己,他极力地深呼吸,企图睁开眼睛……然后看见了一条硕大的青蛇!   青蛇悍然昂首,张开血盆大口,獠牙闪烁着摄人的寒芒。也不知道上边有毒没毒,和蓝环章鱼比起来哪个更毒。   反正,再一次近距离承受了视觉冲击的林秋夏肯定心理上有点中毒,在那青蛇见他醒来、逐渐变得惊恐的目光里,晕得比全麻还利索。   直播间的弹幕至少有一点没说错,林秋夏之所以坚信“世界上没有鬼”,除了对直播间和谐发展的考虑,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害怕。   如果要追根溯源,这还算是个历史问题,至少得往前倒带二十年。   林秋夏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也许他的基因就有点社恐,从小就是孩子里落单的那个,不怎么招其他小朋友待见。户外活动时,别的人三两成群打打闹闹,他只能自己在泥地里打滚玩。   衣服滚脏了,他又不愿意麻烦老师,就偷偷藏起来,晚上再拿去水房洗干净。   老师发现后,在班级里表扬他乖巧懂事,本想让小朋友们知道林秋夏并不是个坏孩子,多接纳他些。   可事与愿违,起到的作用恰恰相反,有几个半大的小孩心眼不大,竟然由此记恨上了他“出风头”。   熊孩子们聚众密谋,一到天黑就在宿舍里讲鬼故事,说得又吓人又好听。接连好几天,林秋夏都在旁边偷偷听完了,才依依不舍地去水房。   但鬼故事这种东西,厉害的是后劲。福利院晚上熄灯,走廊上一片昏暗,只有安全出口标识幽幽冒着绿光。每天走过这里,林秋夏又会将刚刚听过的故事被迫回味一遍,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起初,他小脸煞白的模样很是取悦到了其他人;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那群熊孩子的故事库存告急,林秋夏的胆子也渐渐大了。   一晚上听三四个品种的厉鬼杀人,他还能睡得打小呼噜。   直到福利院六一汇报演出后。   那天,林秋夏去水房洗衣服时,忽然摸到一条滑溜溜的玩意——他吓了一大跳,颤抖着捞出来看,才发现是塑料玩具蛇。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没等他顺过这口气,整栋楼的灯都在瞬间熄灭。   紧接着,那几个熊孩子便粉墨登场,竟然用道具装扮成了前些天故事里的厉鬼,纷纷张牙舞爪做出一副索命的样子!   现在回想起来,林秋夏总觉着那个妆造幼稚得可笑,头上插大葱,嘴里叼西红柿;可他当年也不过是个幼稚的小屁孩,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场晕倒。   尽管老师在事后严肃地惩罚了几个闹事唬人的,林秋夏的依旧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彻底吓破了胆,甚至很长时间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去水房洗漱,疑神疑鬼地总觉得床下有人、天花板的夹层有人衣柜里也有人。   后来上了学,这情况才算好一些,老师告诉他得相信科学,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林秋夏立即引以为人生的第一座右铭,恨不能纹在自己身上。   可这会心理阴影重现,被贺凌风拎到医院后,林秋夏还是活生生晕了几个小时才起来。   睁眼第一件事,他先确定了这家医院的价格肯定不便宜——从温馨的画风来看,他躺的还可能是间VIP包房!   林秋夏颤巍巍睁眼,一时恨不得自己能重新晕过去,或者投胎算了。   他看见病房里还有个人,遂试探着问道:“您好?”   “哦哦哦你好。我叫苏小清,也是极光的主播。”那人头不抬眼不睁地奋笔疾书,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打招呼道,“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事情,随时可以叫我。”   林秋夏想了想,不怎么抱希望地问:“谢谢。请问咱们平台……呃,有工伤报销么?”   苏小清:“……?”   苏小清:“这个……应该是没有,的吧。”   林秋夏顿时心疼起自己的钱包,不无失落地说:“好吧,真的太感谢你了。一会方不方便请你吃个饭?麻烦稍等一下,我先去办个出院,我应该没晕到一天吧?希望住院费用不会太贵……”   苏小清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他确定林秋夏看见了自己的原形,五千字检讨里至少三千字在写这个;他还奋力想出了五六七八种解释的措辞,从直接的到委婉的,甚至包括各种安慰的话……结果愣是一种也没用上?!   贺凌风方才来去匆匆,确认法术随着落雪生效后,先让蒋和平把那五只妖兽带去批评教育、和他们即将关够日子的大哥二哥凑成个二五仔的大团圆,然后把林秋夏和一纸鉴定证书扔给了苏小清。   他还特意交待了:“林秋夏免疫记忆修改,可能是个直觉系的。你现原形的事瞒不住,自己解释清楚。”   瞒不住就坦白,而非采取物理强制手段,就是有把林秋夏吸纳进特管局的意向——肯定有人了解确认过林秋夏的特能情况。   刚刚那场覆盖了整个C市的记忆修改法术,也确确实实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能量波多。   苏小清长叹一口气,心说自己这次实在倒霉,真是领了个大苦差。   记忆是没有被修改掉,可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啊!   对于特管局这种入门即颠覆三观的地方来说,世上困难千千万,HR招人占一半。所有非人智慧生物及特能人的第一共识就是:特管局对人类的招聘,狗都不干。   而招聘也分三六九等,要是遇到相信这些灵异事件的人,事情还好办些,就是对方多半会有点伴生的中二病,这种情况只要加以长期的引导,售后服务三年起步,总是能解决的。   难办的是遇上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一言不合甚至容易闹到110,变成扰乱公共秩序治安处罚。   根据管理条例,这种情况得找到特管局处级以上领导干部来现场签字领人——特管局不是个正儿八经记录在册的国家行政机关,财政走贺氏集团的账,行政上只和中央打交道,公安部门不买他们的账,得先把流程提到中央、再将介绍信落回地方。   全过程下来,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所以大多数情形不算严重的情况,都是他们贺大局长的经纪人四处交罚款,再把人领回家。   鉴于这项工作的风险性和难度,特管局的人力资源部门一直没能组建起来,招人的差事落到谁的头上全靠运气。   比如苏小清这次就是纯属倒霉,他嫌公职妨碍自己四处装爬宠,连特管局的挂职都没有,偏偏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苏小清丝毫不用怀疑,要是这事没处理妥当,贺凌风肯定有办法让他常去的几家宠物店拒收爬宠,只能主动出击,拿出了招牌的微笑:“吃饭倒也不用。那个,认识一场聊聊天嘛。你昏倒之前,是不是看见了奇怪的……东西啊?”   他在美妆区号称“直男斩”,长着一张娃娃脸,眼尾却微微上扬,笑起来又乖巧又带着三分媚气,总被评论“我知道主播是男的,我一个直男居然硬了”。   但林秋夏闻言,顿时又愁眉苦脸起来,郁闷道:“啊,你也看到我直播间的弹幕了?唉,他们说得像真的一样,我都担心被平台禁播。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妖魔鬼怪的,你别害怕。”   蛇妖苏小清:“……”   他试图换个切入点:“可是我听医生说,你昏迷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诶?”   说完,有些小蛇精还不惜拿出了色.诱手段,电力十足地眨眨眼睛。   林秋夏却显得更郁闷了,蔫头耷脑地说:“是么?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太大吧,总会出现幻觉。晕倒前看见了一只特别大的……”   碍于小时候的事,他想到蛇就会想起水池子里滑溜溜的手感,不太敢说出口,找了个平替,“特别大一只长了尖牙的乌龟脑袋。”   苏小清:“………………”   这日子多少是有点没法过了。 第12章 没谱医院   苏小清脸上努力保持着微笑,语气却难掩咬牙切齿:“哈哈,是么。那你有没有想过呀,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有,那种……那种大乌龟呢?”   林秋夏瞠目结舌,半天没接上话——想不到这位热心助人的同事看着盘靓条顺的,思路竟然如此奔放。   他迅速估算了两笔体检费加在一起的价格,估计着能在五位数以下解决,念及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牙一咬心一横,道:“我最近想做个,呃,关于头部方面的体检。反正来都来了……你要不要一起?”   苏小清同志严格秉承着“微笑礼貌友好协商”的态度,汲取前辈的经验教训,时刻谨防被送进派出所;而这一做法的成效也十分显着,开创了特管局招聘的新支线结局,差点被带去精神病院。   他的思想觉悟随之上了新的台阶,在一阵抓狂之后,忽然视美色如浮云,只觉得宠物店按摩也没那么重要了。   优惠诚可贵,美色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林秋夏尚不知自己无意中普度了一把众生,算是完成了法海当年都未竟的事业。   他童年里缺少了走亲戚这一重要环节,推来搡去的功夫不太行,劝两句就没词了,差点脱口就是一句“咱去找个医生看看脑子”。   幸而有些小编的职业敏感度响起警报,他发现这话怎么看都像在骂人,赶紧悬崖勒马,把话咽进肚子里回炉重造。   趁此空档,苏小清连忙建议他先去缴费,谨防私立医院也有钟点房计费,毕竟大家总是缺什么就往名字里加点什么,莆田系就是基本没谱的意思。   这么说的时候,苏小清的良心其实会疼——这家医院实则另有玄机,乃是特管局唯一的附属医院,是全国上下五千年妖魔鬼怪的指定就医单位。   林秋夏则穷得坦坦荡荡,一劝就听地去排队缴费。   站在队伍末尾,他正想掏出手机查查网上有没有可参考意见,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林秋夏,你看看我啊!”   那声音如同空谷传响,瞬间震得医院天花板颤抖,吊灯摇摇晃晃地照出一片影影绰绰——眨眼之间,温馨而现代化的装潢荡然无存,变成了老式的半绿半白墙面,满是皲裂的痕迹。   白炽灯发出近乎耳鸣的“嗡嗡”声,灯管因电流不够稳定忽明忽暗。原本嘈杂的人声渐渐消音,只剩下无数人嘈嘈杂杂地问:“林秋夏,你看我啊。你怎么不看我呀?”   林秋夏用力眨了眨眼睛,前方的收费窗口不见了,变成一条幽深的走廊。   在走廊的那一段,两扇大门敞开,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正中间,问:“林秋夏,你为什么不过来呢?”   林秋夏:“……”   林秋夏闭了闭眼,十分坚定地说:“因为医院不能插队。”   人影:“???”   在摇曳的灯光里,林秋夏无比虔诚地闭上了眼睛,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巍然不动地念念有词:   “我刚刚还在排队,现在出现这种幻觉,肯定是一种心理暗示……应该是潜意识想要插队的意思吧?对,是这个道理。”   人影:“……”   林秋夏:“唉,我今天居然出现了两次幻觉,那只龟……”   人影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林秋夏你够了!你tm才是幻觉,老娘是鬼!呸,不对,老子。老子tm在这闹鬼呢,你能不能放尊重点?!”   林秋夏:“……算了,希望体检费不要太贵。真的要去检查一下了。”   人影:“你撞鬼了你知不知道?啊?你撞鬼了!你都撞鬼了还没忘了体检费么!”   林秋夏终于如人影所愿,开始有些绝望了。就是绝望的方向有那么一点偏差,他念念有词道:“完了,幻觉在和我聊天,这个症状是不是精神分裂?精神类药物好像不便宜,我现在交社保还来得及么……”   人影:“……来不及了!你真的没分裂!你是撞鬼了啊!人一辈子能见几次鬼?你放尊重一点好不好?!”   林秋夏也有点自暴自弃了,接腔道:“我天天见鬼,哈哈,谁还不是个穷鬼?!”   天花板上的吊灯霎时抖得越来越激烈,连带着地板都有些摇晃,老旧医院和真正的医院收银处交替出现。这幻觉俨然被气成了强弩之末,难以维持下去了。   林秋夏容易晕车,赶紧闭上眼睛——就在这一瞬间,他极为突兀地感受到熟悉的毛骨悚然,后背汗毛树立,赫然是之前那种不详之感!   他猛然睁开眼,眼前的“非医保交费”窗口没有回来,被一间“治疗室”取而代之。   比起刚刚独属于上个世纪的乡村医院装修风格,眼前这个“医院”叫人更为熟悉,像是某个区县的公立医院。林秋夏这个年纪的,人均有过在这种地方哭哭啼啼打针的记忆。   但也只是“像”,就算有童年阴影的加持,普通医院也远比不上这里的阴森诡异。   白色的墙壁在经年累月中泛黄,看似不均匀地分布着各种污渍,实则是血液溅射形成的暗色斑点;头顶的灯隔三差五灭掉一盏,灯泡还没来得及年久,已经被敲碎导致失修了。   地面上的水磨石砖已经看不出原色,应该涂成金色的砖缝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彩,是血液干涸后形成的痕迹。   血是从那间“治疗室”的门缝流出来的,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嚎,里边还有滋滋啦啦的电流交响。   虽然一个人影也不见,林秋夏却能听到身边来来回回的交谈声。   “317床不行了。昨天刚通电,人直接抽过去了。”   “听说了,变压器故障,直接通的220v电。还能有好?”   “家属那边怎么交待啊。”   “交待?给点钱呗,他家属没准巴不得呢,住在咱们这的哪个不是累赘?”   ……   忽然间,交谈又转而变成了尖叫。仿佛有人被拖到这里,嘶吼着挣扎,却无济于事,还是被七手八脚地拽进那间治疗室。   林秋夏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跑!!!”   他毫不犹豫地拔腿转身就跑,向记忆里医院大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可这挣扎无异于螳臂当车,明明走廊里空无一物,墙壁上却出现一道道利爪的黑影,闪电般从四面八方袭来!   林秋夏的影子遭到前后夹击、避无可避地被摄住。束缚尽数折射到他的身上,双手双脚也仿佛被无形的绳子捆住,完全无法挣扎。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里渐渐出现了人影,刚刚交谈的那些个声音不再是凭空而来,说话的人由浅及深地现出了身形。   “又是哪个房的?”   “239,最难搞的那个,天天嫌这嫌那的。”   “呵呵,这种人有个医院收就不错了,还奢望点什么?”   ……   “239号,”最近的那道声音说,“董存棋,男,33岁。躺着吧,准备治疗。”   林秋夏眼睁睁看着自己凌空浮起,被一寸寸地送进了“治疗室”。 第13章 治疗室   “治疗室”的大门轰然洞开!   穿过门后的布帘,是一排横陈的束缚床,其后是各种大型器械。这些器具被一视同仁,无论高低贵贱都遍布斑驳的锈迹,还有好像血液凝结的暗褐色。   在里边随便挑一套设备,拉去横店都能直接给恐怖片当布景道具,可往来其中的人却视若寻常。   他们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地走在大小仪器之中,时而抬起神情空洞的脸,言简意赅地交流一两句:   “电流调高。”   “注射。”   “绑带拉紧。”   林秋夏被放在一张床上——他下意识紧盯着床垫的污渍,幸好幻觉就是幻觉,不至于蹭脏他的衣服。   “董存棋,”站在床边的男人举起仪器,面无表情地问,“穆李是你什么人?”   林秋夏听见自己的身体发出尖叫,声嘶力竭地吼:“……仇人!她要杀我,医生,她要杀我!你救救我……救命啊!”   男人朝一旁打了个手势,仪器的表盘被打开,红灯闪烁几番,仪器末端随之爆出电花,像仙女棒一样。   他又机械地重复:“董存棋,穆李是你什么人?”   林秋夏再度听见了可怖的尖叫:“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医生,医生你不要打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认识她。医生!我……啊啊啊!!!”   男人置若罔闻地调试一番,直接将四射的电花怼到床上。   电流在金属导体的战场上所向披靡,源源不断侵蚀着每一个角落,流入人体,无孔不入。   林秋夏没有触电的感觉,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具身体正在严重地抽搐痉挛。   他的意识游离在外,端坐在上帝视角旁观,不能挣扎或是逃脱,唯有定定看着前方。   那个男人又问:“董存棋,穆李是你什么人?”   他的语气同前两次一模一样,连停顿都分毫不差,如同按下回放的复读机。   但重复到第三遍,话中的意蕴却不像是例行询问了,倒像是高高在上的审判。   床上的身体爆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然而随着通电时间的增长,叫声渐渐转向微弱,几近于无。   “董存棋,穆李是你什么人?”   电流中止,男人第四遍说道。   林秋夏和他面面相觑,被口罩上方露出的双眼紧紧盯着,看见对方有如复制粘贴一般的重复,后知后觉地在这张没什么记忆点的脸上找到一种非人感。   他渐渐毛骨悚然,原本能置身事外的灵魂也开始战栗,和触电的身体一样颤抖起来,二者渐渐趋于同频。   男人又一次举起仪器,问:“董存棋,穆李是你什么人?”   仪器上闪烁的电光大盛。   ……   苏小清坐在病房里气闷,正怀疑人……怀疑蛇生,便听到外边的护士议论纷纷:“缴费大厅有个人晕倒啦!”   “嗯?是普通患者?”   “好像不是,他拿的a级病房单,是2016号房。安保处已经开始检测能量波动了……”   苏小清看着病床上刻着的“2016A”,呆了三秒,瞬间从沙发里跳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飞奔向楼下。   他管不上什么人妖有别保密协定了,朝着话筒叫道:“高叔!你快来医院,出事了!!!”   ……   就在仪器即将接触到金属床的一刻,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熄灭,所有机器同时发出尖锐的警报,而后齐刷刷地宣布罢工——停电了。   同一时刻,林秋夏的身体忽然有了实质感。那奇妙的预感再次袭来,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威胁,极尽全力地挣扎起来!   床边的男人扑了上来,紧紧扣住林秋夏的双手,力气大得犹如铁箍。   周围穿着白大褂的人听见动静,霎时有五六道手电的强光照来:“去帮忙,有病人要逃跑!”   ……   高谁拿出遁地的本事,片刻从他的门卫室赶到医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声嘈杂的缴费大厅,差点把慌慌张张的苏小清撞个四脚朝天。   “高叔!我,我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苏小清慌得不行,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脸上的鳞片若隐若现,“我在他面前现了原形,咱们大人让我解释清楚……但是他根本不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我我,我就想吓吓他,没准就信了嘛。可还,还没吓唬成功……”   “不是你的问题,这里另有怨气。”高谁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周,严肃道,“去找保卫处,准备封锁现场。”   苏小清的尾巴在身后若隐若现,和两条腿一起飞快地在地上划拉,半跑半扭蹿了出去。   高谁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他后脖颈,朝反方向一指:“……你往哪走!”   苏小清连滚带爬调了个头,又朝另一边蹿去——蹿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结巴道:“那那那个c级指令,还,还需要大人的令牌。”   高谁的指尖弹出一抹银光,化作龙鳞的形状,落到苏小清手里。   随着信物献身,一丝真龙威压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缴费大厅里半数的人差点跪下,不乏有显露出兽态体征的,都是些前来看病的妖族。   长出猫耳狐狸尾巴的倒还好,问题是有些原型不怎么吉祥如意,冒出的鹰喙蛇尾或是真乌龟脑袋实在骇人。   另一半根正苗红的人类顿时被吓出连连惊叫,分分钟又晕过去好几个大病初愈的。   整个缴费大厅乱成了一团,唯有高谁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圆厅正中间。   蓦地,他猛然盯上一根顶梁圆柱,飞身掠去——   林秋夏被七手八脚地摁住,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只听见白大褂男人连声道:“镇定剂,镇定剂拿来!一毫升静推!”   林秋夏理智上认定这都是幻觉,但预示着死亡的直觉过于强烈。求生欲使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潜能,他脑海中回马灯似的闪现过两辈子全部所见所闻。   “……杀人了!317床的被他们杀了!”林秋夏不管不顾地吼道,“快跑啊,跑啊!大家一起往外冲,能跑一个是一个!我给你们殿后,冲啊!出去了曝光群王.八蛋!我是自媒体记者!!!”   也许是听到病友身亡,也许这声“记者”的缘故,治疗室瞬间乱套了。   被束缚在床上的“病人”一个个开始挣扎,白大褂左支右绌地忙不开身,还是按住葫芦浮起瓢。   束缚带拦得住触电抽搐,却根本拦不住人类求生的挣扎。   林秋夏挣脱出一条腿,四处乱踢乱踹,一脚踢中那复读机男人的小腹,换取片刻的喘息。   他满脑子空白,吹冲锋号一样地给大家加油鼓气,完全是跟着感觉在喊:“同志们冲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啊啊啊……唔!!!”(1)   喊到一半,有人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林秋夏再度玩命地挣扎起来,拳打脚踢半天,才缓缓意识到触感不对。   他身上的束缚带不见了、身下的铁床也不见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大片绿色的鳞片——竟然是条巨大的尾巴。   顺着尾巴向上看,则是熟悉的乌龟……熟悉的蛇脑袋。   林秋夏木然和两只人头大小的蛇眼对视片刻,迟迟把刚刚被捂住的半声尖叫哑着嗓子喊完,经历了今天的第三次晕倒。   他还模糊听见有人说:“……要了命了,幸好张载没成精啊,不然得和这小子拼命。”(1)   “呜呜呜呜哇,高叔,高叔他晕了!人类怎么这么难搞!”   “苏小清,不许物种歧视!”   而彻底陷入昏迷后,林秋夏的意识重新回到了刚刚那间治疗室。   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这一次,治疗室里没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血迹,机械设备历久弥新,被保养得很是精心。   “他”躺在一张床上,束缚带不松不紧地系着。   床边的男医生嗓音温和,耐心地问:“董存棋,男,33岁,对吧?你躺好,不要紧张,准备开始治疗。” 第14章 坦白局   治疗室的窗户开着一条缝,阳光和微风透过薄薄的窗帘进到屋子里,连医院的消毒水味都被镀上了暖意。   那位好脾气的医生微微笑着,分明和刚才的幻觉里是同一个人,但此时再看——他其实生得一副温厚长相,自带一种令人心生亲切的气质,露出的上半张脸还有点形似某位常客串电视剧配角的中年男演员,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诡异。   医生闲聊似的问:“你今天感觉如何?天气不错吧。”   林秋夏听见自己尖锐地说:“……我不认识穆李!我不认识那个贱.人!”   林秋夏:“……”   这公鸭嗓也太难听了!   医生叹着气,在病历本上写下什么,又问:“刚刚吃过午饭了么?”   林秋夏继续听见身体说:“你有病?!老子都说了,老子不认识那个婊.子!别他妈什么下.贱胚子都往我身边贴!”   医生无可奈何,放下纸笔,好脾气地说:“董先生,你冷静一下。好了,我们的治疗开始,请深呼吸。护士,调整一下设备,电流不要过高……”   一名年轻的护士走进视线,生疏地朝着机器伸出手,看上去有点紧张。   她的胸卡上写着“实习”二字——这显然激怒了林秋夏此时的身体,或者说,是董存棋。   董存棋忽然和现实世界接轨了,他坐地开喷,迭加使用了数不清的国骂词汇来表达他的愤慨:   中心思想是嫌医院轻视病人,竟然让实习护士来给他看病,此举颇为狗眼看人低,是势利眼行径。他从前也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即便没落了,尊重也是要有的,至少需要高规格的至尊VIP待遇。   总之,实习护士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不能用在看病的事情上。如果是住院部提供的客房服务,他勉强能看在颜值和身材上接受。   但前提是不应当额外收取服务费。   林秋夏虽然没指望过自己的嘴里能吐象牙,却更没想过这位置有朝一日会放出此等狗屁连天。他恨不能给自己两拳,好让这人赶紧闭上嘴。   可这身体不归他管,他只能眼看那小护士被说得快哭了,不知所措地朝医生求助。   医生挡在她面前,正色道:“先生,我们是正规医院,请您尊重医护人员,谢谢。”   董存棋毫不意外地无视了这句话,嘴里不干不净地继续嘟嘟囔囔:“装什么纯啊,护士不就是干那个的……”   医生和精神病人计较不来,只得温柔地安慰那小护士:“咱们科室是这样的,别害怕,治病救人,职责所在。束缚带很结实的,不会有危险。你见得多了就习惯了。看过317床的病人么?比这位239先生严重得多,甚至曾经有过暴力倾向,昨天刚刚病愈出院。”   他见这小姑娘甚至不太敢靠近过来,也不勉强,自己走到机器前,很有耐心地改口说道,“唔,这个仪器不太好操作,我还是再演示一遍吧。你做好笔记。先看指示灯,这个位置闪烁……”   医生熟练地摁下几个按钮,恰到好处的电流便顺着仪器传导而来,温和地刺激着头皮,根本不会电得人浑身痉挛。   林秋夏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淡去——他借用视角的身体陷入了安稳的睡眠。   待他再睁开眼时,治疗室还是那间治疗室,外边的天已经黑了,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坐在旁边的医生眼眶下微青,眼神似乎不太聚焦,鬓角甚至多了几绺白发。   他的声音嘶哑,完全没有精气神,十分消沉地公事公办:“董先生,你今天感觉如何?”   窗帘从白纱换成了厚重的绒布,医生白大褂里的衬衫也变成毛衣,那个实习的小护士不见踪影,可能已经结束了实习期——看样子,现在和刚才的画面之间,隔了不少时日。   只有董存棋还在孜孜不倦地叫骂:“她就是个千人枕万人睡的货.色,操.了,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说得非常入戏,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开始哈哈大笑,“老子肯和她上.床,那是看得起她。她这种货色也配进我家门?我从始至终都是和她玩玩而已!穆李她就是个傻.逼,下贱的傻.逼!她活该啊,活该!”   医生终于隐隐透露出不耐的神色,不复之前的温和。   他没有再悉心调试仪器,而是将一张处方单夹进病历,几笔写完,从身后的冰柜里取出一支镇定药剂。   夜色沉沉,灯光昏暗,他对着灯光摇晃药剂,手掌的投影将他半边面孔隐藏于黑暗。   他单手用磨砂轮敲开药瓶,一言不发地拿出针管,抽出半管药水。   可是准备注射前,医生却犹豫了片刻,叹息着转向仪器,轻声道:“……强行镇定没有医疗效果,不能糊弄病人。还是再试试电疗。”   董存棋呆愣地注视着他,看到这忽然暴起发难,怒不可遏:“你是不是要吃回扣!不许偷工减料——”   在医生愕然的目光下,他按住医生的双手,逼迫对方抽出一满管的药液,强行摁进自己的肱二头肌。   医生起初挣扎了一番,但在被牢牢握住双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的眼神从迷茫转为空洞,竟然听之任之,半推半就地完成了注射。(1)   董存棋如愿看着药剂被一滴也不少地推进身体,心满意足地咧出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发表指点江山的讲话,旋即失去了对中枢神经的控制权。   林秋夏的视线再度暗了下去。   这一次,那种奇怪的预感终于偃旗息鼓,他的意识彻底抽离出来,久违地感受到了自己原配……好吧,严谨一点,是二手的胳膊腿。   这会的C市正处在寒冬腊月,外边越冷供暖越好,尤其是医院的病房。林秋夏先从外到内被暖气熨了个妥帖,有种从云端回到人间的感觉,才缓缓睁开眼。   他抻着懒腰坐起来,刚一动弹,就把对面沙发上的三人惊出了三个男高音声部。   “啊!”苏小清惊喜道,“你醒啦?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   “哎哎哎——”高谁被他一嗓子吓着了,揉着胸口道,“你一个大小伙子,能不能沉稳点。刚刚说到哪了……对,你一条中国蛇,用什么美国手机?美国佬真有好东西能给你?赶快换了!——小林你醒啦?有没有哪不舒服?”   旁边那位穿着保安制服的……雄性生物则是道:“啊!这就醒了?不愧是直觉系!”   林秋夏见那保安大哥脖子上顶着一只石狮子脑袋,起初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岂料定睛一瞧,竟然无比清楚地发现——苏小清的双眼是黄澄澄的竖瞳,脸上还有几片青色的鳞片;高谁浑身皮肤青白,压根不像个活人。   至于保安大哥,他可能是有点头重脚轻,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的,艰难维持着动态平衡。   这个视觉效果介于舞狮和惊悚片之间,集二者之大成,在吉祥如意的氛围里透着恐怖,恐怖中又带着一丝结构力学的奇妙原理。   仨人奇形怪状地挤在一块,可以说是谁也没嫌弃谁,并且以三比一的绝对领先优势碾压了林秋夏,让他不由得产生怀疑:错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   这是人类社会吧?好像是,也好像不太是。   大家都有那么点人类含量?有,但不多。   林秋夏将将维持着一丝理智,竭尽全力地没再晕一次——倒不是意志力有多坚定,而是他今天晕了太多次,实在睡不着了。   他内心经历了无数的天人交战,半晌,才在三人期待的目光中颤巍巍地问:“我这个症状,医生怎么说……”   “醒了?2016A那个直觉系醒了?我看看!”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姑娘推开门,一蹦一跳地钻进来,“哎呀,这么快就醒啦?没打扰你们做笔录吧?你好呀,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叫我莫二白就行!”   她快乐地蹦了两下,随风飘逸的白大褂下边赫然是两只毛茸茸的兔子腿。   林秋夏:“……”   林秋夏绝望地说:“医生,如果说,我现在看您一半是人,一半是兔子……我还有救么?得吃什么药,药贵么?……我现在买保险还来得及吗?”   莫二白一脸茫然,朝苏小清做出询问的表情。   苏小清干脆游走过来,友善地拉起林秋夏的双手,说:“哎呀,这样吧!林秋夏,你看看我,别怕哦。”   林秋夏的眼神甚至失去了焦距,麻木地看着苏小清:“啊。”   苏小清甜甜一笑,脑袋旋即变成了——吐着信子的青蛇脑袋:“哎呀,其实……”   林秋夏:“啊啊啊啊啊啊!!!!!!!”   高谁怒其不争地拎走苏小清,说:“你能不能自觉点?人家怕蛇,那是很正常的事。来,小林你还记不记得铁塔换电APP……不是,你还记不记得百木园?我是你高叔啊,做甜点的。你看看我,我生前也是人,这样会不会好适应一点?”   林秋夏感觉自己可能是疯了:“生前……?”   他的脑子一点点转过弯来,看着越凑越近的青紫色面孔,缓慢将这个词汇对应上词义,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嚎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二白大致看出了情况,一闪身跳到林秋夏的面前,强行挤走了高谁,很是温柔地说:“没关系的,不要怕。你看没看过《疯狂动物城》?里边有一只兔子警官……”   她脑袋一晃,变成了毛茸茸的垂耳兔模样,“是不是差不多?喏,处于极端情绪下的人类,往往更容易接受毛绒动物的安慰,这也是他们大量饲养宠物的原因——”   林秋夏迟了半拍,终于爆发出下一轮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喊破音了。   石狮子同志十分自觉,没有凑上去,只是远远道:“别怕,别怕,我们不是人的。你想要李白的签名么,我可以临摹给你看?我后背上有他的真迹……”   高谁顿时瞪圆了眼睛:“你有诗仙真迹?怎么不给我看!”   “哈哈……”石狮子赧然地挠了挠头,“那天他喝多了,甩我一身墨水,也算是真迹。”   林秋夏在这轮番的打击之中几次差点眼睛一翻,莫二白忙不迭双手结印,给他施加治疗术。   她尽可能地解释并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企图让林秋夏冷静一点:“我们都是妖怪而已,你看没看过聊斋志异?我们也差不多,都是合法合规成精的。这不是幻觉,你也没有生病,不用吃药……好吧,你有点惊吓过度,可能需要补充一点电解质。价格的话,放心,不走保险也不贵的。”   林秋夏:“!”   苏小清跟着说:“……对,我们都是建国前成精的,有证书那种,不伤人。我这个品种没有毒性的,你别害怕。”   高谁则注意到了后半句:“哎?吃了么平台不给你交保险?过分了,这是什么资本家做派!不行,我得去说说……你先冷静冷静。”   林秋夏:“!!!”   他深呼吸一次,虽然嗓音还有点哑,语气却无比沉着冷静:“真的么?太谢谢您了。” 第15章 编制   高大爷冲冠一怒为劳动人民,当即致电吃了么的负责人,严肃声明他们是有纪律的组织,不能凡事只朝钱看齐,要有点社会责任感。   比如多关爱一下骑手,给大家交个社保什么的。   负责人听得幡然悔悟,恨不能立地重新做人,差点承诺明天就改,幸好悬崖勒马地想起来:还真不是他们黑心眼子克扣员工福利。   主要是他们骑手的物种大多比较别致,现在最高寿的同志已经三千来岁了,即日起交完十五年社保,还能轻轻松松再领千八百年的退休金——这对正常的纳税人多少有点不友好,社会主义的羊毛实在不能往天荒地老的方向薅。   眼见高大爷出师未捷,讪讪撂下电话,苏小清忽然福至心灵,提议道:“要不然……给林秋夏换一份有五险一金的工作?直接去特管局就好了呀,还算是有编制呢。”   林秋夏:“!”   众人:“!!!”   一方招聘八方相助,众人顿时换了个努力的方向,齐心协力地夸奖起特管局的优点来。   高谁介绍:“特管局嘛,全名叫特殊事项研究管理局……是个正经单位!我们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一般的网站上可能查不到,但是我办公室有一台座机,是可以打通中央那边的,你信不过高叔,还可以拨过去试试!”   “特管局的薪资很不错哦,虽然根据物种的不同,发放方式会不一样,”莫二白笑眯眯道,“但你们人类呢,五险一金肯定是少不了的。”   苏小清眨眨眼睛:“还允许兼职哦!他们那里事情很少的,你应该会去外勤部门,一个月只出勤一两次就行啦,不耽误你直播送外卖这些呢!”   石狮子则补充道:“特管局的岗位不对外招聘的,不用参加考试,签合同就可以了。”   林秋夏看着这些人比自己还要激动——都不用他最近那灵光到过分的直觉报警,就知道这事肯定不简单:只见过玩命塞游泳健身gg的,没见过这么努力推销编制的!   在大家殷切的期盼中,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终,他眼一闭心一横,坚守本心地发问:“……你们说的这个合同,去哪里能签啊?”   这一屋子横跨了水陆两栖、阴阳两界、生命与非生命俩品种的妖魔鬼怪加在一块,愣是没想到当代年轻人的信仰已经是如此的朴实无华接地气: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五险一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试试编制。   惊喜来的太突然,高大爷掏出他的老年机,迅速划了两下,激动地找出一在线合同模板:“这里,就这里!”   他老人家甚至给打印这个环节省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林秋夏用手指头别别扭扭完成了签字。   整个病房里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呈现出群魔乱舞之势。   以防打扰到隔壁的同志,或者被人误以为双色球中了五百万过来采访什么的,石狮子先生还不忘安保本职工作,撑起了隔音结界。   结印完毕,他同志率先按捺不住地变了身,用狮身人面像的姿势卧地咆哮,叫声震得楼板都哆嗦;   莫二白被吓得一蹦三尺高,脑门子差点杵到天花板上,可她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发出吱吱喳喳的兴奋叫声,和小红书上的热门养兔子视频一模一样。   最过分的是苏小清,这厮直接露出原型,欢快地把林秋夏绕在中间,卷起来用尾巴尖亲昵地戳来戳去,还试图想要拿他当抛接球!   林秋夏悚然看着巨型蛇尾出现,从呼吸到心跳依次停摆了一圈,差点又要撅过去。   他连跑都没法跑,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蛇鳞冰冷滑腻的触感,后背的汗毛仿佛根根竖立……要是鸡皮疙瘩真能掉在地上,他恐怕能就地瘦三斤。   苏小清毫无自觉地表达着感激涕零,浑然不知此情此景其实更像是恩将仇报,念着“太好了太好了我不会被赶出宠物店啦”。大概是想起那舒适的按摩手法,他一边说还一边娇羞地翘着尾巴。   林秋夏努力忍了又忍,还是毛骨悚然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嚎到最后,简直分不清是因为恐蛇还是恐高了。   好在高谁备份存档完合同,及时赶了回来,救人于蛇尾之中。   但林秋夏也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了,他看见人形的玩意当即倍感亲切,连高大爷那青紫色的脸也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高谁喜气难掩,嘴角快裂到耳朵跟,颇不具诚意地严肃批评:“苏小清,不许胡来!你这个四害能不能有点自觉?再早个几十年,你在田里是要挨打的!”   苏小清长了几次嘴,嘶嘶哈哈地没能收回去蛇信子,大着舌头委委屈屈说:“他以后进了特管局,大家会经常见面的嘛,提前熟悉一下啊!”   林秋夏敬谢不敏地把头摇成拨浪鼓,躲在高谁的身后一动不敢动,生怕大爷伟岸的身躯挡不住自己的视线,让他不小心看到占据了三分之一个房间的蛇身。   苏小清犹不太自觉,扭着身子凑过来,探头探脑地友好表示:“我的鳞片还是激光的呢,很漂亮的哦。送给你一片,多看看脱个敏?……哎哎哎!你别晕啊!莫医生你快过来!!!”   莫二白一个箭步蹿上前,接住林秋夏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边猛掐他的人中,一边把视频摄像头调成自拍,来了个合影,激动地说:   “……来了!就是他就是他,今天和特管局签合同的。天啊!有生之年!我居然看到了人类和特管局签合同!!!”   林秋夏隐约看见她手机上显示着群聊,名字叫“快乐一家人”,成员有三百来号人……不,大概率不是人。   通话对面还在七嘴八舌地问:“真的么真的么?特管局也能招到人啊!”   “直觉系诶!原来直觉系长这个样子!”   “天啊太神奇了!他可真是个好人,二白你快拍照片啊,哦哦哦截图,帮我和他截一个红框!”   “上次听说特管局招人,还是十几年前……”   无一例外,在场的每一个非人类生物都庆贺得欢天喜地,仿佛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他们既惊喜于自己竟然能为特管局添砖加瓦,又震撼于这事居然还挺顺利——由此可见,特管局及其管辖的非人生物和现代社会还是有所脱节的。   吸口天地灵气就能活、不用柴米油盐过日子的非人类大概还没来得及发现,时代的进步不止是手机WIFI互联网,还有着愈发严峻的竞争。   现在的三千块钱可能雇不来一个办公室保洁阿姨,但是可以雇一个中文系的学生,既可以趁上班前替大家擦灰扫地,还能在工作时保质保量,从周一到周六,一周随机选六天加个班。   俗话说不孝有三,没有工作为大,放个编制在这里,能成功诱捕到百分之百的大学毕业生——别说是降妖除魔了,走火入魔都有人乐意。   两人成双三人成众,四只妖怪就是群英荟萃。许是活得太久会导致容易无聊,但凡遇上什么有趣的事,他们恨不得借此走亲访友再挂个长鞭,拉横幅热烈祝贺特管局喜得贵子……贵员工。   石狮子又把结界加固了一遍,才将将把妖气灵气通通按在屋子里。   但喜气是不会被封印的,特管局喜提一名新员工的事情迅速传播到了妖界的各个角落——传着传着,遇到个把不太耳聪目明的,还演变得有些不对劲。   从“高谁他们给贺凌风雇来一个人类”,变成“贺大人点名要了一个人”。他要人干什么呢?也不知道是哪个别出心裁的品种,自动自觉补充了因果:他想雇个人给自己当男朋友,不然一个人过年太丢人了。   谣言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待贺凌风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准备吃晚饭时,已经收到了蒋和平发来的红包。   红包是遁地快送来的,上边写着“恭喜领导诞下麟儿”,里边放着好几沓子壮那个阳的符纸,还塞了一张小纸条,上书:“领导加油。”   贺凌风:“……”   贺大人深吸一口气,差点没把晚餐换成僵尸肉馅包子——主要是一听就不太好吃。   最终,他找到安华医院的负责人,准备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一通电话转到了石头狮子的手机上,开门见山地表示:   在座各位的品种非名贵即好吃,要是再不干正事,动物园马戏团和博物馆,劳烦尽快自选一个地方去赚点门票——实在都不喜欢,烧烤串串摊也是可以的,比如有些兔子在川渝还挺是道菜的。   莫二白夹着尾巴溜得飞快,两广地区也是个名菜的苏小清也一起逃窜了。   留下的石狮子和高谁面面相觑,为了不去博物馆当古尸古迹,正襟危坐地开始掏出问话记录册。   石头狮子搓了搓笑僵的脸,说:“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石双,安华医院安保处的处长。”   “特管局综合部特级办事员,高谁。”高大爷正襟危坐,语气分分钟变得棒读,“两人问话,符合特管局询问管理规范,小林你一会签个字……石双你开始吧。”   石双:“高叔来高叔来,您是前辈。”   高大爷:“……你是贞观年间抛光的,能不能要点脸。”   石双顿时理亏,只好说:“林秋夏,能把你在梦里见过的事情讲述一遍么?这对抓捕董存棋逃逸的魂魄有很有用,谢谢。” 第16章 直觉系   画风直接从聊斋志异转场到了重案六组,林秋夏适应得不算太好,云里雾里地问:“你们……原来是靠解梦捉鬼么?”   高谁和石双:“……”   特管局招收人类的不易之处暴露无遗,压力给到了两位前辈这边。   单位新来的小朋友什么都不会该怎么办?教吧。   于是,林秋夏的人生观在这一晚上惨遭打碎重组——原来这世上闹鬼也有基本法,比如正儿八经的灵异机关部门是不能解梦、也不负责抓鬼的。   前者主旨在于满足客户的情感需要,算是江湖骗子和心理门诊的交叉行业,特管局可以收人家的税,但不能收人家的编,放在公职里头不好管。   后者属于六道轮回的范畴,万物阴阳有序,天地自成法度,神魂生也死焉,自有去处。大家活完一回,在黄泉里头洗洗涮涮自觉投胎,又不是大灾大难排不上队,根本没那么多孤魂野鬼出来闹事。   特管局的工作,和上述两类有着泾渭分明的区分,可以说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特管局下至解决各种鸡零狗碎离婚吵架丢宠物的日常琐事,类同基层街道办事处调解员阿姨和片警;上至抓捕一些对人间和谐稳定有害的执念或是魔物,好比公安部门和消防部门;同时兼顾了解决非人生命就业就医住房等问题得一系列职能。   由此可见,大活妖怪跟大活人的生活状态其实差不太多,最大的区别不在于意识形态,而是微妙的生活习性——譬如人类一般担心自己掉头发,为发际线忧虑不已;非人类却比较担心掉鳞掉毛,生怕掉完长不出来。   可是说到底,两者又会殊途同归,甭管谁担心的,都逃不过一个“秃”。   而林秋夏这样的直觉系员工,和大家下午说过的一样,主要就任于外勤部门,负责侦查破案等一系列看似高端大气、实则是摄像头平替的工作。   科学技术诚然在飞速发展,可仍旧难以逾越品种之间的鸿沟,从提升各物种生活幸福指数这个务实的角度出发,眼前最难以解决的技术问题莫过于——有些能隐身遁地的,诸如土行孙、蚯蚓、水母成的精,完全可以在规避现有侦查手段的前提下进行违法犯罪活动。   近在眼前便有先例,那是大概是两年前,有块成精的花岗岩蹭货运火车跑去了东北。他仗着积雪覆盖,冒充马路牙子废料、忽然出现在路中央,破坏来往汽车底盘,伙同当地的黑心修车厂牟取现金数十万元。   此事极为隐蔽,直到有一次,他骗到了当地的黄鼠狼头上。   黄鼠狼觉察到妖气,有种领地遭到侵犯的勃然之怒,叫来了数只小黄鼠狼蹲守。   因小黄鼠狼大多十七八岁的样子、发色偏黄还不太面善,被热心群众误以为是高中生聚众打架,报案到派出所,又辗转到特管局处理。   受理此案的办事员年三十连夜赶往当地,一直蹲守到开春化雪,眼看着那块花岗岩长出两条腿跑路的风骚身姿,才将其精缉拿归案。   这位专员籍贯是南极,品种是企鹅,愣是被冻出来了两次公伤,结了案子差点就地辞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宁可去北冰洋抓鱼,也不再靠近黑河一步了。   但倘若能有个直觉系的人陪同他一起,事情就会简单得多——这些人可以通过各种关联形式,感受当初案发的情景情况,回溯到当时的只言词组,运气好的话,能直接找到关键线索。   要是直觉系够强,甚至有可能做到旧景重现,完全复刻案发时的情景。   除此以外,他们还有着一定趋吉避害的预感。哪怕一点雪泥鸿爪,有时都能救命。   就是可惜,直觉系异能和其他那些飞天遁地的本事不同,只有可能出现在觉醒异能的人类身上,且出现概率仅仅只有五十亿分之一。   这个数字还在连年降低中。   “不过呢,你也不要对自己的要求太高。”高大爷和蔼地表示,“旧景重现是现有记录在册的的直觉系最高等级,自唐开元年间至今,仅有那一个人。你现在嘛,能取得一点信息、对未来的事有一点模糊的直觉,就已经很优秀了。”   他还补充道,“异能也是可以通过练习进步的,你多勤加锻炼,或许也是可以做到的!”   林秋夏乖巧点头:“我一定努力!不辜负五险……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石双强行假装没听出他原来是想要说什么,问:“小林同志,说一下你在梦里看见的事情吧。如果有较私人的片段掺在里边,可以适当地跳过去。这个回溯方式不太可控,大家都清楚,你也别不好意思。”   林秋夏稍微组织了片刻的语言,道:“我第一次做梦,好像是在缴费窗口排队,先看见了……”   他有条有理地描述了三次不同的幻觉——开始那段是苏小清在吓唬他,可以适当省略,后两段则全部都是直觉回溯。   石双和高谁从一开始有省有略地记录,渐渐变成了奋笔疾书,最后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地望着记录册。   刚刚他们说什么来着?古往今来只有一个顶级直觉系?   这……好像是,有第二个了?!   林秋夏见他们俩写着写着停了笔,还有些忐忑地问:“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   高谁连忙掏出一支录音笔:“……不不不,是我写字太慢了,你说!继续!”   林秋夏白天睡得太多了,剩下两位也不是什么需要睡眠的品种,三人连夜做完记录,把录音、笔记和当时的缴费大厅灵力波动检测记录打包发给贺凌风。   贺凌风正好也没睡,他刚刚拍完夜场的戏,直接回复:“查董存棋的主治医师,找到死亡原因,排查关键物品,铲除处理。”   董存棋和穆李都是生前的怨气成了执念、附着在某一物件上,才会徘徊人间不去。这样的产物看似形同精魅,实则并无意识,只是在沿用其活着时的行为模式。   按照约定俗成的划分,他们这个种类归属于“妖”,而不是“鬼”,常被称为“怨执”。   对于这种存在,特管局历来秉承的原则都是:度化为上,铲除为下,囚禁为下下策。   怨气催生的产物,度化方才是亘古正道,但也最为困难——怨气能强烈到催生执念,往往都是血海深仇再加上横死,意气难平是人之常情,当然不会轻易放下过往。   铲除虽相对容易些,却需要找到其执念究竟附着在什么物体上,摧毁再净化其附着物。   像穆李这样附身一整栋楼的,实属少之又少,更多的怨执习性如同变色龙,挑选的附着物并不起眼,尽管此物往往对它有着特殊的意义,也仍旧极难寻找。   正因为前两者难以执行,才有了封印囚禁这条路——当年的穆李怨气深重,执念难以化解,附着物虽能够找到,却太过于庞大,难以实施净化。贺凌风便就此另辟蹊径,将她的妖气消耗殆尽,封在小区之内。   说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人工草坪也总比荒郊野草好些。   高谁感慨:“哎,直觉系就是好啊。我们一直没能侦破董存棋的本体附着在哪里。这下有了回溯的记忆,总算是有个方向了!”   石双则说:“还有董存棋的档案,医院是反对你们登记成自杀的,只有他杀才能激发出这么强的怨念。这次也能更正过来了。”   两位大爷聊着聊着,话题逐渐走向专业性的,从“怨执形成的几大原因”到“囚禁这个方法的利弊对比”;又说起“降低杀人犯罪率才是根本”或者“经济发展才是硬道理”。   林秋夏听得百无聊赖,顺便点个外卖充饥。许是晚上的单子少,还没到配送时间,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他从病床上爬起来去开门,脚还没来得及沾地——忽然之间,不祥的预感山呼海啸而来!   凌晨天光一线,还不足以照明。晚上没什么人到处晃荡,走廊上的灯也关了。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向外看去,只有一片漆黑,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洞。 第17章 穆李   敲门声开始还挺正常的,可是林秋夏迟疑了片刻,两位大爷聊得如火如荼,谁也没搭理人家。那声音的调子便急转直下,变得又闷又钝。   不像是用手或者爪子敲出来的,倒像是用脑袋一下下撞在门板上。   在这诡异的BGM中,高谁和石双终于觉察到不对的气氛,渐渐噤声。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秋夏。   林秋夏尴尬道:“我……刚刚是点了外卖。但外边这个,可能、大概、也许,不是送餐员?”   他以为这两位前辈是嫌自己半夜点餐惹事,但大家显然没这个意思。   高大爷毫不在乎地一摆手:“那肯定不是,外边的不是人。你感受一下试试?”   石双笑着搓了搓手,开口问道:“是啊是啊,小林啊,你对外边那位,有什么感觉没啊?”   只听那敲门声愈发激烈,撞得金属门把手都晃悠起来,随着撞击发出叮儿啷当的余音。仿佛银铃作响,在深夜寥落无人的医院里,散发着格格不入的诡谲。   林秋夏茫然地抓了抓头发,用尽浑身力气,试图做分析:“感觉?我……感觉它挺没耐心的?”   高谁和石双顿时大喜,鼓励地看着他,示意继续。   林秋夏咽了咽口水,找到了些许信心,有条有理地表示,“你们看,在一般的鬼片里,要是没人应这种鬼敲门的情况,它肯定要模仿主人公的亲人朋友,再骗一把。可是咱们门口这只,它选择直接吓唬人,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他说得愈发有激情,一时间梦回上辈子的组会,无比熟练地表示,“它还没吊足悬念和氛围,直接切入正题,节奏显得太快了。我们要是想营造恐怖氛围,最好别用这个处理方式。它更适合做一些血.腥.暴.力的冲突,比如迅速突破人类的防御设施……”   高谁听到一半,赶紧把林秋夏的嘴捂上了,生怕他们直觉系还有什么未知功能,比如言灵之类的。   林秋夏顿时意识到自己分析的角度不对,正准备换个维度重新来说,就看见石双悍然开门,一拳捣出——   然而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外卖盒子放在地上。   安全出口还有外卖小哥骂骂咧咧的声音:“我在医院送餐呢,现在这人真是有病。大半夜点外卖,屋里边开着灯,就是不给我开门,什么人啊,活该住院。一点不知道体谅……”   高大爷顿时来了火气,朝着门口喊:“嘿!年纪轻轻的什么素质啊,动不动还咒上人了?!!”   石双赶紧把外卖拿进屋,一边劝一边迅速关门:“别吵别吵,你多大年纪的人了,和小孩计较什……”   说时迟那时快,病房门被扣上的一刻,一片红色的小块布料从外卖里飘落。   娉婷的身影悄然浮现,林秋夏茫茫然地和对方撞了个脸对脸,靠衣服发现自己居然认识她。   这身红裙打扮,赫然是他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穆李!   社恐的人多少沾点脸盲,林秋夏也不例外。可就算他记不住穆李的长相,也很难忘怀她这一身打扮——远远看去,惊悚的效果瞬间拉满,完全是恐怖故事的经典开场。   尤其是眼下,她没有再露出讨观众欢心的笑容,目光森然地打量着林秋夏,只是冷冷道:“董存棋在哪?”   但她并没有想要等到回答的意思,她话音落下,林秋夏瞬间又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感觉,待到意识恢复的第一瞬间,他极不应景地想起来上辈子那对从办公室恋情修成正果的同事。打从那俩人领证,每次吵架都搞得全公司不得安生,和现在半夜闹鬼这位也算是异曲同工了。   这些个谈恋爱的人真是够了,就不能圈地自萌么?难道有什么“定期祸害几条单身狗才能保持爱情长久”的秘书么?   动物保护协会的管不管这事?能不能派个工作人员……好吧,从目前的涉事人员物种来看,管也是特管局的动保组织来管。   执法人员竟是他自己。   林秋夏郁闷地沉入新的梦境,不情不愿地被迫睁眼,就看见董存棋和穆李相拥躺在一张双人床上。   穆李的模样和刚刚不完全相同,她的鼻梁还没那么高挺,整张脸也显得不如现在精致,有动过刀子、还没修复好的痕迹。   但无疑是漂亮的——活在当下,不仅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钱也成了近乎全知全能的代表,就连美貌也可以明码标价。   穆李熟练地从床头摸到烟盒,点起来一支,边抽边看着手机,手指头懒散地敲下几个字,对新来的租客锐评:“这头像一看就是个小丫头。人生地不熟的最好宰了,你做个合同,房价多抬一点。”   董存棋的心思却不在这,他握住穆李的手腕,牵到自己的面前,就着她的手,吮吸上抽了一半的烟,含混地说:“知道。但是宝贝,现在是睡觉的时候。”   穆李笑了两声,配合地完成了拥抱,用手指头摁他的脑门:“看你这出息。”   如此气氛下,连林秋夏这种没什么感情经验的,都知道将要发生些不适合于晋江的画面了。   他赶紧扭头闭眼非礼勿视——没想到这次竟然真能动弹,一转身,他正好不偏不倚地看见桌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页显示着“法务小陈”发来的消息预览:“董哥,姐姐在么?我今晚自己在家,有点害怕……”   林秋夏:“……”   这奇怪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突然被扔到这么个兼顾央视八套八点档和岛国动作片的剧场,他才应该害怕啊!   幸好下一刻画面一转,跳过了某些不宜观看的片段,将进度推进到第二天中午。   穆李一个人站在倚湖观澜小区外,左等右等却等来了一位彪形大汉。她的表情当即扭曲了一瞬,但旋即露出甜美的微笑,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您好,您就是琪琪?”   虽然这样一位二百斤级别的大老爷们不如小姑娘好欺负,但是听着穆李软绵绵地说着“琪哥你要是满意房子,住在这大家就算是交个朋友啦,你人生地不熟的以后可以找我们出去玩,合同呢,主要就是走个过场”,他签字比小姑娘还麻利,连条款都没细看。   穆李喜不自胜地收起文件,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屋内各项设施,将这间不足三十平米、全是捡漏二手家具的小公寓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实则她却在心里盘算:这份合同印刷凌乱,在不起眼的角落写着房屋维修费和供暖费物业费都由乙方承担。   他们这座城市有约定俗成的习惯,至少供暖和物业费都是房东交的……可是自己签合同不细看,又能怪谁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大不了她勉强交个物业费吧,也算是良心了,毕竟从小就有人夸她善良。   虽然物业费最终要交给董存棋,但是走公司的账,肯定要扣税——再善良的人也不能太吃亏,到时候呢,她就以此协商,不退押金了。   穆李收到房租和押金,转手直接交给“鼻综合主刀”,在楼梯间发语音:“这是订金,曹哥你帮我约个排期……对了,我刚刚动完眼角,不影响吧?不影响就行。哈哈哈,什么有钱呀,你可别拿我说笑了,我这点钱可全都给你了。”   她开着车去医院做术前检查,和医生商讨下来几个方案,顺便讲了讲价格,如愿得到了一套赠送的美白针,留着结婚前用。   傍晚,穆李走出医院的大门,心情不错地驱车去了市中心一家出了名昂贵又难吃的西餐厅,尽情地拍照,发给她的老同学,收获了一堆加班社畜的羡艳。   最后,她给董存棋拨了个电话,问对方是否有空。   董存棋没有回答,开门见山地向她要钱,让她把下午的房租打给自己应急。   穆李的好心情毁于一旦,气得和他吵了一架。   穆李只觉得这个男人脑子不行,才和她一起赚了点小钱,就总是大手大脚花钱,就算把银行卡都给她管了,还是经常地要钱,数目都不小。   她当年看中了董存棋听话又对她鞍前马后的,可是现在看来,找个有钱的兴许更好一点。   而在林秋夏的视角,却能看到董存棋那边又是另一番光景。   就在这间餐厅西侧七百米处,有一间妇产专科医院。董存棋正和他的“法务小陈”坐在一楼大厅,拿着“怀孕三周”的诊断书,面面相觑。   董存棋骂骂咧咧地撂下电话,看到小陈尚算做清秀的模样,忽然说:“操.了,大不了不做人.流了,你给我生下来!老子真是受够她了!他.妈.的一张整容脸,老子都快看吐了,拿什么乔啊?”   林秋夏一听他开骂,就想起自己在上个梦境里被迫使用了第一视角国骂体验卡三分钟,眼看着那小护士差点被气得哭出来。   他自问是个挺没讲究的人,听到这种爹娘老子俱全的措辞都嫌得慌;一旁小陈却仿佛全然不在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无比耐心地容忍着董存棋的全部牢骚。   林秋夏这时总结出了经验,他在每一个场景都要取得足够的信息,方才能进入下一段。   他忍无可忍地在活动范围内左顾右盼,找了一大圈,最终发现这位小陈时不时地看看手机。   屏幕上的聊天窗口是她喜不自胜的发言:“你那个办法太好用啦,现在我肚子里有了,他果然想分手。就算不分手,也会给我一大笔钱吧?可爱/太阳/”   看完,林秋夏便再度被摁下了时间跳转。   倚湖观澜小区地处大学城,穆李当年就在这边念书。她爱在宿舍看电视剧,因为外放音量的问题和室友闹翻,只好自己出去租房,又遇上个狠狠宰人的房东。   有的人在逆境跌倒,有的人在逆境挣扎,穆李自问是后者;她叫来一群小混混堵在门口讨钱,不仅钱要回来了,还发现是一条前景广阔的新财路。   她东拼西凑朝家里要,凑够了最差劲那间公寓的首付,买下房子转手出租,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给别人挖坑。   在学生面前,穆李总能够凭借自己出色的社会经验,吊打那些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尤其是她对租房受众定义明确,最欢迎考研复习的——这部分学生往往忙碌得很,没空为了千八百的闹腾。   如此顺风顺水太久,她仿佛觉着自己战无不胜,尤其是后来还有人高马大的董存棋给她撑腰,更有着公司的法律顾问帮忙避险。   所以这一次,那位“琪琪大哥”入住的第三天,来反应房子漏水和窗户不严以及楼上蹦迪根本劝不了的问题时,穆李也没手下留情,拿出合同表示这事应该是租户掏钱维修的。   她又没在倚湖观澜住,怎么知道不是租户故意弄坏的呢?   房子肯定做过隔音,吵是邻居的问题。可她又不是天王老子,管的着人家楼上的住户么。   偏偏这位大哥不像之前那样好说话了,他明明可以毫不犹豫地掏着远高于市价的房租,却忽然计较起这点维修费用,大有不依不饶的意思。   穆李觉得此人实在不够绅士——哪有这么和小姑娘说话的?赚那么多钱,怎么偏偏要做守财奴?难怪一把年纪还在外边租房。   对于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她连对骂都懒得骂,拒绝为此出哪怕一分钱,回家就把这个“刺头”的问题扔给了董存棋。   董存棋的心思已经飞去了他没谋面的孩子身上,心不在焉地一口答应下来。   穆李的愤怒得不到安慰,自己又添一把火气,一会说要多叫几个人来,一会又说要把那个房客赶出C市,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今天的一切,甚至怀疑这一切都要怪家门口的地毯,掉色以后不太好看了,影响她赚钱的风水。   然后说回那位房客,她想打听这个人究竟在哪工作,应该去单位闹得他身败名裂,或者看看能不能找个关系,给他穿点小鞋。   董存棋听着听着,忽然有些困惑地想:“我到底喜欢她什么?”   他看着穆李动了刀子、还在恢复期的脸,再看着这个女人凶悍的模样;又想起小陈乖巧听话的样子,那满是天然胶原蛋白的肌肤。   同床异梦的后果就是南辕北辙,第二天中午,穆李气势汹汹冲到出租房,董存棋还在酒店陪小陈吃饭。   董存棋惊讶地表示自己没空,正在加班开会。   穆李气得不行,隔着网络信号大吵大闹地吼:“你忙?你有什么可忙的!哪个公司大中午的能开会?!董存棋,你这个物业工作,还是我加入业主委员会给你争取来的!我为了你的事业没少帮忙吧,找你一次你就这么应付?”   她把手机一丢,干脆自己上门去……正好借机吵一架,好好消消她的火。   不出穆李意料,她拒绝提供维修后,房客旋即要求退房,和她就着押金和已付租金是否退还,气势汹汹地大吵了一架。   她说:“你一个老爷们你欺负我是不是?我要叫物业公司过来了,我认识——”   这句没放完的狠话,成了穆李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想借机消气的不止是她一个——这位琪琪大哥刚刚被人顶替了晋升的机会,领导还想推他出去背黑锅,近来连日在工作上受挫,早已经气红了眼。   他喘着粗气、挥起手上的砍刀,凶神恶煞地怒吼:“你威胁我?你也威胁我?!”   他第一刀歪打正着地砍中穆李的喉咙,穆李当场便说不出话了;可这刀偏偏躲过了大动脉,没有致命。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这个人显然不懂医学、也不会用武器,他砍得全无章法。   或许是一根手指头,或许是划开腹腔,还有一刀砸中了穆李没拆线的鼻子,鼻梁骨应声而碎。   刀锋还划过了她的眼睛,剧痛瞬间席卷而来——也就是这一瞬间,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没救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还很年轻,赚了那么多的钱。   在学校比她优秀的同学,都在辛辛苦苦熬着大夜才能谋生,只有她过得潇潇洒洒,还有恩爱的恋人……她刚刚毕业就和董存棋在一起了,这些年步步为营地攒着两个人的小家。   可她甚至没来得及等到求婚。   她为什么会如此急着动鼻子?就是因为在家里看到了一个戒指盒,她想以最漂亮的样子走进婚姻的殿堂,在万众瞩目下,和那个人交换大克拉的钻戒。   生命的最后一刻,穆李想:“他看到我这个样子,还会不会给我戴上那枚戒指?我都不知道戒指是几克拉的……应该不小,我说过喜欢大颗钻石,对了,我的无名指还在么?”   她的视线渐渐充满血色,归于虚无。但也许是生前的痛苦太甚,催生出怨执。   穆李的执念静静立在自己的身边,看着董存棋迟迟带着小陈并肩赶来。   怨执非人,她的视线透过两层防盗门,看见这两人一路十指交握,带着崭新成对的情侣戒指,直到门口才松手。   董存棋藏起自己手上的戒指——穆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个知名设计师品牌制作的款式,和她在家看见的戒指盒同属一家,她之前有意无意在家提起过好几次。   只不过,她喜欢大号夸张的钻石,这一对戒指却只有零星碎钻的点缀,众星拱月处在戒面正中的,是一颗蓝宝石。   和她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第18章 逮捕   高大爷说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记忆回溯中遇到太具有冲击的片段,就会以各种方式回避。   当前记录在案的几种情况里,比较朴素的是马赛克和消音,还有稍微特别一点的,会切换成特能人自身比较偏爱的画面。   比如有个追星的小女孩,每次遇到凶杀案就会自动换台,变成她爱豆当年拍的第一场吻戏,全程女主第一视角回放;再比如有个印度兄弟,专门喜欢接一些惨烈灾难现场的回溯任务,据说是因为他的屏蔽特效是大熊猫。   而林秋夏和这位印度兄弟颇有相似,此时此刻,在他的眼前……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熊猫头.jpg”表情包,从笑到笑哭,还有扭曲螺旋变形;   背景音乐则是“哦~嗯调~”和“唯此间江湖年少偏爱纵横天下”,这些近年热门的短视频BGM此起彼伏,吵得像是字节公司开年会。(1)   他能感受到的只剩下怨执穆李的心声,还隐约有董存棋和小陈前后发出的两声惨嚎,效果堪比杀猪,以及楼下的警笛大作。   回溯里的时间概念被无限压缩再拉伸,混沌成了一团,时而有零散的画面片段,时而只有一道不完整的念头,梦境呈现出即将坍塌结束的样子。   似乎还有倚湖观澜二期的住户抱怨:“哈?在屋子里杀人?神经病啊,那房价岂不是要大跌了……”   回到现实中,林秋夏仍浑身都不舒服,强迫症一样地挨个回顾了这些人的下场。   穆李如他所见,已经死的不能再死,无论是她那张花尽了心思的脸、还是她引以为豪的身家,通通都成了过眼烟云,只留下了怨念不散的怨执,成功吓疯了董存棋。   董存棋死在医院后,攀附在她的灵体上,也成了怨执,和穆李你追我赶地在人间乱窜。这段爱情虽然没能收获共建美好家园的Hppy Ending,却成就了一段一起有碍市容市貌的孽缘。   至于其他人——法务小陈和董存棋结了婚,只能依法承担董存棋留下的债务,得从住户赔偿到公司同事;那位房客在逃不到三十分钟,就被公安机关逮捕归案,还顺带着查出来了他任职公司的一堆不法交易,通通移交至审计署严查。   见这堆玩意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林秋夏才安心地彻底脱离回溯,睁开眼睛——径直面对上穆李凄厉的尖叫。   穆李试图读取林秋夏的记忆,非但没找到董存棋行踪,还被迫回顾了一遍“自己”死亡时的样子。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她几近崩溃,周身怨气大涨,连人形都难以维持,露出了狰狞无比的獠牙青面。   尽管样子骇人,她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扫视过屋内的三人,她率先朝着林秋夏举起手,喃喃自语一样地说:“去死吧。   “我死了,你们也……应该全都去死啊。   “凭什么是我啊……”   穆李的指甲自手指前端延伸出来,伸展出的部分用彩色绘制着繁杂的花纹,其上还贴有密密麻麻的彩钻。   林秋夏眼看她一爪子凌空挥来,慌忙就地打滚,飞快地躲了过去。   穆李自然不会善罢罢休,缓缓扭过头,将脖子拧出了螺旋的纹路,脸直挺挺地看向身后——又向高谁挥手挠去!   高谁和石双如同被魇住,一个横躺在地上,一个斜靠沙发上,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根本没有察觉。   林秋夏立时瞳孔紧缩,但他自己能躲起来都是万幸,完全来不及再回身去帮忙!   电影里的桥段都是骗人的,什么超级英雄一变身就是宇宙无敌,根本就是没有的事!他这个直觉系除了像个强迫症似的有些莫名其妙的预感,就是没完没了的做梦……等等,做梦!   千钧一发之际,林秋夏扯着嗓子大喊:“戒指!钻戒!他他他给你买了大钻戒!十……足足三十克拉!就在——在那个哪,那个哪!!!”   他只盼着死马当成活马医,能骗一时是一时;没成想这一嗓门效果超群,穆李虽然没停下手,却叫一动不动的两位大爷纷纷睁眼。   高谁迷迷糊糊喊:“钻戒?三十克拉?!在哪让我看看!……穆李?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   石双同时睁眼,满脸通红地叫:“你怎么乱说这种事,她是个女孩子啊,女孩子的名节很重要的!我没有收戒指——穆李?!不许动!你已经被包围了!”   林秋夏:“……”   两位大爷相对一望。   高谁瞪圆了眼睛,一边打出法术,一边怒道:“有人送你戒指?!我怎么不知道!!!”   石双欲盖弥彰地仰天狮吼,朝穆李穷追猛打地直扑过去,双手幻化为坚硬无比的岩石狮爪。尖利的指甲摁在穆李身前,将她狠狠摁倒在地。   石双字正腔圆地念出无比严肃的台词:“根据《特殊事项研究管理局对非人生命的管理办法》要求,我告知你以下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将被作为呈堂证供!”(2)   高谁:“……老石!钻戒怎么回事!”   石双:“你有权委托律师……”   高谁:“谁送的你戒指?我怎么没见过!”   石双:“如果你请不起律师……呃,我们可以不收钱,给你提供律师。”   高谁:“到底是谁送的!戒指呢!”   石双明显没背下来米兰达警告,话说得磕磕绊绊,但还是强行念完了台词——不然实在躲不过高谁得盘问。。   高大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手上结着封印、把穆李拍晕,还连声追问他钻戒的故事。但正如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永远喊不过来一个装聋的人。   林秋夏的片场又从《重案六组》莫名切换成了都市轻喜剧,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被情趣揭过,大家仿佛是临时接到领导的加班需求,信手VLOOKUP两列数据交了个表格。   ……而且认真一想,这还真的和加班没什么区别。   高谁最终拷问未果,石双看他的眼神视若无物,充分发挥了石头狮子巍然不动的本能。   高大爷只好遗憾地放弃,在一声悠远的叹息后,拍着林秋夏的肩膀说:“唉,看吧,不是每一个坚持都能有结果的。”   石双:“……”   林秋夏:“……”   石双的脸涨得通红,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那就是梦!做梦!她……她是初音未来!”   高谁愕然无比,义愤填膺地质问:“初什么未来,名字四个字的?我说老石,你想找日本女人?!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别想和她结婚,别说钻戒了!给你钻个矿也不行!!!”   林秋夏:“………………”   就算大爷您同意,这婚应该也结不成吧!   高谁大爷平等地讨厌着一切原产日韩欧美的东西,对苹果手机和初音未来一视同仁,对石双展开了严肃的教育,表示你当年参加过甲午海战的,怎么现在这点民族大义都没有,实在是时代在退步。   没打算结婚?那更不行了,就算是小日本子也不能始乱终弃啊。没那进展的打算,赶紧跟人家说清楚。堂堂一个活了万千年的大老爷们,在这扭扭捏捏的难不难看?   他摇头晃脑地说完,又看见林秋夏,继续说:“哎,你也一样。别年纪轻轻的尽喜欢那些崇洋媚外的玩意,什么欧巴撒浪嘿的,我看还不如锅巴实在!”   林秋夏心中道了一声歉,轻轻踹了被按在地上的穆李一脚,她顿时发出细若蚊吟的呻.吟声。   高大爷一拍脑袋,想起这还有份加班工资,给贺凌风拨了电话:“大人,我有要事汇报。石双他想和一个叫……出声将来的日本人结婚,太过分了,您得教育他……还有,我们抓到穆李了。”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但看上去应该没对石双的感情问题提出新的指示。   高谁嗯嗯啊啊地答应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便签纸,“啪嗒”贴在穆李的身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关进S级设施,谨防逃跑”几个大字,作为备注。   处理完,两位前辈这才想起一旁还有个人,颇为和蔼地开始了答疑解惑的环节。   “有我们两个在,通常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石双讪讪,“所以我才会开门……小林啊,这件事你别说出去。”   “她才几岁的小精怪,只会一些蛊惑人心的本事;我们俩加在一起都快两千岁了,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都多。”高大爷安慰地说道,“没什么好怕的。再者说还有贺大人呢,他之前出手两次,神仙也该被收了。”   林秋夏保证了自己不是那种卖队友的人,并且好奇地问:“贺大人是……?”   高谁听到这个名字,便正色回答:“他是我们特管局的一把手领导。”   石双则道:“他是当今世界上最强的非人类生命。”   在林秋夏的眼里,能一爪子把穆李拍在地上的两位大爷已经很厉害了,能让他们闻之如此的人……好吧,应该不是人,厉害的程度定然已超乎了他的想象。   出于对这些妖魔鬼怪的刻板印象,他不由得在脑海里勾画出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形象——还是很不茍言笑的那种。   天光大亮的时候,林秋夏又见到了一个大熟人,那位用黄纸做餐品包装的老板,还显然是他们一直在等的人。   此情此景再见,他顿时尾巴骨一紧,先是想到:那餐盒里到底是什么?!   然后旋即想道:“……算了,这辈子不太想知道这件事。”   高大爷一拳锤到老板的肩上,招呼道:“蒋和平,你来得也太慢了!”   蒋和平极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额角:“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路上堵车……小林骑手好啊,你也在这里。石哥好,辛苦你了。”   林秋夏问了声好,石双则不满道:“这个时间堵车?你的降妖壶呢?”   他的怨气师出有名,为了镇压住穆李,他将下半边的身子都变成了石头墩,愣是在地上蹲了快半个小时,腿都麻了。   蒋和平尴尬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磕得凹凸有致的铝制保温水壶,打开上盖,朝着地上喊了声“收”,穆李便被吸了进去。   他拧好壶盖,怂起十足地打量完眼前的几个人,磕磕绊绊说:“……对不起,我昨晚不小心吃到狗肉汤饭,现在浑身都不爽利,迈不过门坎了。僵尸是不太方便的,还得忌口。”   高谁和石双也没真生气,埋怨几句就算了,陪着他一起吐槽起僵尸的关节问题,认为门坎简直是早些年人类智慧的结晶,太防鬼了。   林秋夏木然听他们聊起活死人和僵尸的物种区别,经过了一天的锤炼,他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可见人类能统治这个世界,也不是没原因的。前后统共没过几个小时,他就从一个见到鬼会尖叫的人,成长为了可以和鬼同事坐在一起嗑零食的关系——嗑的还是他之前点的外卖。   再由此可见,编制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解放生产力还得靠五险一金。   林秋夏本来赶着去退病房,但石双说在安华医院就医是特管局的员工福利之一,住院也不用花床位费,反正这边用于接待非人生命的A区经常空着,不少同事都拿这当宾馆住。   一听不用收费,林秋夏熬了一宿的困劲儿泛上头来,抱着单位的羊毛不薅白不薅的心态,遂决定在这睡一觉再走,并且定下了中午的闹铃。   高谁问他怎么还定闹钟呢,熬了个大夜,完全可以睡到自然醒。林秋夏说还得直播送外卖,毕竟铁饭碗的工资都不太高,他这个经济状况还不能躺平。   石双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容易,蒋和平则表示自己一定多多给他派单,并且晃了晃保温壶和里边的穆李,说自己回去好好贴上黄符纸,下午等林秋夏接单就让他送这个——还能多给他勾选几百块的配送费。   林秋夏:“……”   他确实不太想知道自己之前送的都是什么餐!   这个话题直接导致林秋夏对外卖都有了阴影,不能直视点来的早餐豆腐脑油条,没吃几口就收拾起来,打好包准备中午热热在吃。   但越是狠狠熬了一夜,躺在床上就越是睡不着。他脑袋两侧直发紧,连脖梗子都不怎么舒服,偏偏脑子里不停回放在回溯梦境看到的片段和故事。   穆李、董存棋、小陈、房客、医生、护士……这些他原本并不相识的人在此匆匆你方唱罢我登场。画面起初杂乱无章,渐渐又连成一线。   穆李和董存棋臭味相投,一同将坑蒙拐骗的事业发扬光大。然而身不正,影子也是歪的,背叛和厌恶与他们的财富如影随形,离心是必然。   这样的怨偶倒也不少,好像只有穆李的身亡是个意外,继而酿成了一切的悲剧。   但在回溯梦境最后的片段中,林秋夏却看到,那个对着穆李举起刀刃的人,实则和他们早有渊源。   此人名叫姜琪,一个大老爷们叫这个名字,多半是家里人看的风水先生不地道。他从小没少被笑话,因而性格不好,朋友不多,快三十岁才交到一个女朋友。   女孩为了考研出来租房,考前被穆李狠狠坑了一道,着急上火生了病,眼看着复习进度要跟不上同学;姜琪刚刚被调去外地分公司他工作压力大,心情也不好。两人都想着报喜不报忧,却压不住心里的火药味,一言不合吵了架,就此分了手。   所以再回到C市,姜琪看到熟悉的门牌,毫不犹豫地付了租金。   可他没能回忆起当年的美好过往,却在邻里的谈话中听说:“208那家租了个上班的。嚯,小伙子算是积了德了。那房东之前专挑考研的祸害,搅和得好几个落榜了。”   或许就连姜琪自己也说不清,令他拿起刀的,到底是哪一个原因。   林秋夏翻了个身,又不着边际地想:“那医生呢?那个医生又是怎么回事……哦,贺大人还说要查呢。”   高谁他们对“贺大人”无条件的服从和信任也感染到了林秋夏,他想到这个人,便觉得这件事有了着落,脑补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执卷断案的画面,然后悠悠进入了梦乡。 第19章 入职   并没有白发苍苍也不太德高望重的贺凌风坐在办公室里,正在听石双做汇报。   他的肘部随意架在办公桌上,双手交握在面前,西装的袖口被抻起,露出一对骨节分明的手腕。   在他左手的腕骨和手掌之间,还有着一条极细的银链子,上边坠有一颗宝石,在日光下闪烁着光芒。   大多男性不乐意佩戴婚戒之外的随身饰品,嫌麻烦还嫌太“娘”。但贺凌风没这个忌讳,甚至出于龙类的本性,他天性就喜欢精致而美好的物件,能闪闪发光更属上乘,出道以后,更是收纳了一整个储藏间的首饰。   听着听着,他忽然打了个喷嚏,石双顿时一个哆嗦,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像是被老师点到名字的小学生一样手足无措。   还是高谁悄悄怼了一下,他才想起来继续道:“那,那个……然后我一时大开门,误将穆李放了进来。”   贺凌风略扬起左侧眉梢,石双瞬间意识到失言——他对林秋夏千叮咛万嘱咐,居然自己亲口一不小心就把失误通通招供出来了。   他只好期望着坦白从宽:“大人,我知道错了。您……扣我工资吧。”   贺凌风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神色似笑非笑,一言未发。   石双赶紧自觉加码:“我还得写检查,写八百……写两千字!”   贺凌风听罢点点头,石双这才如释重负,继续说起抓捕现场的事情。   贺大人在下属面前有此威严,多半是因为他执掌特管局这千八百年来,基本上不太以德服人。   他对外能动手的一般懒得动嘴,对内他倒是不吝尊口,但听君一席话,往往叫人觉着还不如实实在在挨顿揍呢。   石双磕磕绊绊地说完,贺凌风从书立上抽出一张法阵的图纸,添上两笔递给高谁:“倚湖观澜那座庙,按这个施工。叫蒋和平看管好穆李,最多三个月,她就该被超度了。”   顿了顿,他道,“要是没看好,我就把蒋和平超度了。这个还能方便点,三小时都用不上。”   高谁毕恭毕敬地接过图纸来,表示话他一定带到,务必督促好蒋和平干活。   石双就没那么熟练了,他难得来特管局总部一趟,还没被吓习惯,听得物伤其类,差点双腿一软给领导拜个早年。   贺凌风说:“站稳当了,没压岁钱给你。”   处理完事情,两位大爷脚底抹油地想赶紧溜远点,贺凌风却又抽出一份档案,问:“对了,听说你们把那个林秋夏招进特管局了?”   高谁一拍脑门,连忙把转了一半的身体再扭回来,邀功道:“对对对,我这记性,差点把这孩子给忘了!他是直觉系的嘛,又有这方面的意愿。还得请大人给他定下薪资,我看他好像挺不容易的,昨晚撞了一宿的鬼,刚刚还张罗着要直播……”   高大爷犹在绞尽脑汁地说好话,贺凌风面前的投屏就弹出了“林秋夏”这个词条的搜索结果:“挺巧。他直播间总有人提我名字,早上查了下,又是个蹭流量的。”   这位大人显然没什么宽宏大量的技能在身上,在鄙视方面对三百六十行一视同仁,丝毫不觉得自己和一个小主播计较是什么跌份的事。   他完全不留情地冷笑一声,一锤定音,“待遇?月薪八千,多了没有!”   高谁如遭雷击,好像听到了什么糟糕至极的消息,苦着脸道:“大人,直觉系很珍贵啊……”   话音落定,投影的右下角弹出一则直播提示:“您看过的主播@林秋夏开播了哦,快来支持一下吧~”   贺凌风道:“再问就七千。”   然后顺手点了进去。   在林秋夏的直播间里,主播尚且不知道自己在未来上司的打击报复之下、喜提了了一份月薪八千的工作,一脸苦哈哈地朝着屏幕打招呼:“大家好,我是主播林秋夏,现在准备去送外卖。”   “昨天有位老板,提前叫我送他的单子,结果他忘了给我留联系方式。”他遗憾地说,“只能随机接单了……希望能接到吧。”   弹幕还是一如既往地刷着那些话,一半的人叫他赶紧还钱,另一半的叫他离贺凌风远一点。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林秋夏已经能够熟练地过滤掉这些发言,做到人工屏蔽,挑拣出有效提问的弹幕进行回答互动。   但是今天的情况显然有点奇怪——他有点看不懂大家在说些什么了。   “昨天去参加新年演出感觉怎么样?……什么演出?瑞兽送福?”林秋夏被问的一头雾水,心说哪有什么瑞兽,苏小清看起来也不算是太祥瑞的品种吧,“‘就是主播昨天刚下播去看的那场演出’……嗯?”   他想和驴唇不对马嘴的弹幕解释一下,但是张了张嘴,又完全无从提起。   难道要说他被人死后的怨执缠上了?然后误打误撞遇到一堆奇形怪状的妖兽?最终觉醒了超能力?   ……怕不是得被送进精神病院!   正在他左右为难时,高谁发来一条:“小林,你别否认演出的事!”   林秋夏嘴里的话急匆匆拐了个弯:“哦,我想起来了,那个演出嘛。实在是太难看了,简直吓人!我看完就把这件事忘了,根本没记住。”   结果这消息还有后半截,高大爷缓缓又发来一条:“昨天有数人看见妖兽过街,为防止恐慌散布,贺大人对他们施加了幻术,修改记忆,将你被妖怪追逐的场景制造成演出特效。”   林秋夏:“……”   苏小清的视觉效果太震撼了,他都差点忘了那奇形怪状的五兄弟;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刚刚相当于……在直播里嫌弃人家贺大人的幻术太难看了么?   这是什么领导夹菜我转桌的社畜社死行为大赏啊!   他赶紧找补:“啊,虽然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细节上非常惊艳。有一种……传统文化的美感!对,就像你们在短视频上刷到的,细节做得非常好。鬼斧神工,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弹幕:“……本来怀疑主办方刚刚打钱了,但是看到这成语,打钱应该也不多,错得能进教科书了!”   林秋夏硬着头皮继续说:“服装道具是真的很逼真,我主要是……不太喜欢那个妆容,太夸张了,现场看会有点惊悚。”   高谁又发:“唉,事情太多,忘了同你说。你那天看见的妖兽,也算是咱们的同事,他们兄弟统共七个,都是野生物种,刚刚从监狱接受批评教育,出来以后考察一阵,特管局有收编的准备。纳入队伍中来,方便管理嘛。”   林秋夏:“……”同事的品种太丰富也是个问题!   他赶紧改口:“啊,有人喜欢他们造型?对……造型也有可取之处,我又仔细想了一下,也可能是调度问题吧?出现得太突然了。”   高大爷又表示了歉意,恐怕正在看直播:“吓到你了?真是太抱歉了!那天是我叫他们去拦着你,没想到这个野生的吧,行事方式上是有点粗犷。我已经批评教育过了,你放心。”   林秋夏:“……”   林秋夏:“哈哈,而且看演出……和心情也有很大关系。我单子被取消了嘛,也没什么兴致。”   高大爷:“对了,还有你那个单子。董存棋那天附身了你邻居家的泰迪犬,在宠物店偷走苏小清的手机,故意下单引你过来。我们找到苏小清的手机,赶紧取消了。”   林秋夏以一句话一个人的速度,快把见过面的同事点名一个来回了,他干脆自暴自弃地彻底放弃治疗,表示:“……没人给宣传费,谁会给我钱,嫌自己赔的钱不够多么?”   高谁这次干脆发来一长段语音,林秋夏转成文字,边蹬着车边看:“虽然没有宣传费,钱还是有的……每个月的工资到手八千,可能有点少。唉,以后我多点你的配送,给你补一点小费吧。   “至于董存棋的事情,我们初步判断,他是想抢夺你的身体。穆李催生出怨执后,曾多次搭年轻男性的车,引人进入她的公寓,绞杀在房间内。你是唯一幸免的   “其实是贺大人通过直播发现她的动作,及时制止了。但董存棋因此认为你有什么特殊过人之处,想借你的身体,躲过穆李的追杀。   “对了,还有穆李和你一起直播的那次。大人也用过幻术,修正了大家看见穆李的事。正是发现你对幻术免疫,才确定你是直觉系的。   “这些事千万记得口径啊,咱们特管局有相关的保密条例,你有空也研究一下,参加参加相关培训。”   林秋夏看完第一段,就已经被摄取了全部的心神——工资面前无大事,后边的匆匆一眼扫过……什么抢夺身体,什么追杀,什么幻术,简直都不是问题!   他心里不停地循环播放:五险一金税后八千五险一金税后八千五险一金税后八千……   就在那么一瞬间!天也晴了,雪也美了,熬夜的疲惫全都消失不见了!   林秋夏也没领会到高大爷显得如此抱歉,当然,在月薪八千面前,他甚至没发现对方的歉意。   他的愁眉苦脸一扫而空,瞬间变成大喜过望,差点在镜头前都没抑制住自己的嘴角疯狂上扬,喜形于色地打字回复:“谢谢谢谢,太感谢您了!”   高谁:“?”   这些个非人生命喝西北风就能活,经年累月地行走人间,随随便便就能攒出来偌大家业,内部通用货币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天地银行的。   这就导致他们对人类的贫穷一无所知,他们完全难以想象——正常人哪有嫌每个月拿八千块带薪睡觉少的啊!   高谁对着热情洋溢的消息目瞪口呆,他为了发语音偷偷跑去消防信道,赶紧又回到办公室,盯着屏幕看了大半天,才确定林秋夏是真的喜色难掩,而不是强颜欢笑。   风水轮流转,这下变成弹幕看不懂了:   “林秋夏是跟着昨天的演出团学变脸了?”   “这又怎么回事?主播看什么笑成这样?是我卡了么?错过了什么?”   “我时常怀疑林秋夏的精神不太正常,事实证明我好像没错。”   “他看见什么了啊我好好奇。说出来让大家一块乐乐?”   “呵呵,他能有什么好事?林秋夏哭天抢地的事说出来,才能让大家一块乐乐。”   “主播今天太不在状态了吧?能不能敬业点啊?”   投屏上的林秋夏要正竭力忍笑,他的面部表情都开始抽搐了,还是抑制不住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牙花子直面凛冽的寒风——也不嫌冻嘴。   贺凌风用激光笔指过去,极为糟心地说:“……他凭借自己的脑子,能活到二十来岁的高龄,确实是难得的直觉系。”   眼见本就尴尬的场面要向更尴尬的方向发展,林秋夏奋力按捺住自己仰天爆笑再来一首b-box的冲动,开始了新一轮的解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忽然想到了,呃,开心的事!”   只是在这个憋笑的大工程里,他的脑子没跟上施工进度,忽然蹦出来一张“想到了开心的事.jpg”表情包,致使他本就不成功的表情管理雪上加霜。   林秋夏一不小心“噗嗤”漏了气:“……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太开心了,我我我接到单子了!”   他这一声喷得有点突然,无辜殃及到路边溜弯的小狗,吓得人家直接跳起来,“汪呜呜”地乱叫一通,四只爪子在空中刨了好几下,最终落地摔了个嘴啃泥。   牵狗的老大爷莫名其妙,估计是不好指着路人开骂,横斜过来一眼,用拐杖点点狗脑袋:“……发的什么疯,你正常一点!”   弹幕上跟着刷起来:“你正常一点。”   “叔叔你别笑了,我害怕。”   林秋夏:“……”   短视频和直播堪称新时代两大毒草,经年的老妖也没抗住。贺凌风点开窗口,高谁和石双不知不觉就在办公室看了起来,也跟着发出“噗嗤”漏气似的笑声。   贺凌风剜他们一眼,冷冷道:“你们也正常点?”   两人这才慌忙回过神,迅速跑了——在哪看直播不是看!在大BOSS的办公室看个什么劲!   林秋夏这一次不是随便找的借口,是真接到了单子。   好巧不巧,还是蒋和平发布的。   蒋老板说到做到,把能选的加购业务全都勾上了,什么加急啊、优先配送啊、保持恒温啊、保正餐品稳定不倒啊……等等等等,连小费带配送费,凑了足足一千五百块钱。   天上掉的铁饭碗和幻觉通通没有眼前的配送费实在,林秋夏又喜新厌旧地把这些抛到了脑后,专心跟着导航,迅速驱车前往熟悉的店铺。   今天蒋和平没在,店里空空荡荡,只在门口挂着一块“老板不在家,外卖自取”的牌子。   林秋夏这些天见过不少要求自提的商户,起初还觉着老板们委实心大,也不怕丢餐。   现在明白了自己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顿时理解不少——这玩意确实没什么丢的可能,谁也不会偷个妖魔鬼怪回家。   学送餐比学见鬼容易,经过这么多天的配送,林小哥已经可以熟练地自提餐盒,再装进保温箱。   前台记录册上还体贴地写了备注,说这个餐没那么金贵,勾选那么多加购项,纯粹是是犒劳辛苦的配送员。   但林秋夏还是按照那些要求,以vvvip的待遇,妥帖地固定好了黄纸包裹。   弹幕上对这清奇的包装吐槽连连,纷纷表示:“什么人才会加购这个包装,也是不嫌晦气!”   “这都算得上行为艺术了吧?”   “还真有人信啊,主播肯定拿剧本的。”   “这么不科学的包装,也就网上能看个乐呵,谁会点啊。”   林秋夏也深有同感:这包装也太不科学了!   他从前不知道这里边装的是什么,也就不知道害怕;现如今不同,隔着并不厚重的包装,他甚至能摸出一个坑坑洼洼保温杯的形状,赫然是他凌晨见过的收妖壶。   也太不结实了!!!   这事不能细想,但凡不控制一下,穆李挥舞着指甲的画面便能够跃然眼前。   林秋夏盖好保温箱,将粘扣死死摁住,上车打火,先导航到配送目的地,然后看了眼密密麻麻的弹幕……赶快沾点人气。   直播间里正是一派热闹的酣然大战。   早些年有人用“收视率”统计喜欢某个节目的观众数,现在这数据基本作废了。不止是掺水,随着时代的日新月异,奇形怪状的爱好也百花齐放,专门有那么一种人,越是讨厌什么,越是爱上赶着盯着找茬。   先是有眼尖的观众认出来了这家店,认为林秋夏实在太应付,这剧本还没拿几天,布景已经开始重复利用了,摆拍都不敬业。   弹幕纷纷认同:“你指望林秋夏敬业?他敬业就不会骗钱了。”   “谁会点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祸害钱啊,这个剧本一开始就烂。”   骂着骂着,忽然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面有反对意见认为:“人家有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怎么知道没人喜欢这个?”   另一面则是坚定的灵异爱好者发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事情,还是建议各位别造口孽。”   弹幕遂吵得一发不可收拾,小助手还发消息,叫林秋夏千万别劝架,这会已经吵上首页热推了。   坚持一会是一会,去年美好的业绩已经在十二月三十一画上句号,今年良好的开端就在眼前了嘛。   但是弹幕上渐渐有人表示:“还口孽?真是好大的口气,捂嘴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了。”   “不愧是搞封建迷信擦边的主播哈,腿毛的风格一模一样。”   “这种算不良导向了吧?值得一个举报。”   举报就是林秋夏的七寸,他急急忙忙解释道:“这就是那位想找我接单的老板,上次合作很愉快……我们昨天凑巧见过一次,他觉得我很适合做他们店的配送。   “不是布景,没有封建迷信!大家要相信科学。我觉得吧,就是相信科学的人才会点这种外卖……?但凡迷信一点,那肯定嫌晦气。啊”   弹幕:“……重新定义相信科学了属于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包装不隔音,林秋夏话音刚落,餐盒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很明显地带着整个保温箱晃了晃。   因为上次餐盒自己动弹的事,弹幕上还有一堆的人眼盯着他取出来的“餐”,瞬间议论纷纷。   “动了?他外卖箱动了?”   “上次也是这个包装吧?也会自己动。有没有人分析一波,这到底是什么?”   “不一样,上次是长条的,这次是圆柱体。”   “盲猜一个手机?手机能动好解释,开成振动模式就行。”   “手机振不了这么厉害吧?不如猜跳.蛋。”   “可能是电动装置,你们看他直播没有露出来手,完全可以看弹幕操控开关按钮。”   林秋夏一边感谢这些考据的网友,一边在镜头外活动被吓到瑟瑟发抖的手指头。   从知道这些“餐盒”里装了什么的一刻,他就努力做过一番心理建设。害怕肯定是有的,可是看着每一单的配送费,他还是想开了。   又不是没送过,这么多天了,也没怎么样。   反正包装得整整齐齐,从外观上也看不出来什么,就当餐品来送吧!   可偏偏弹幕偏偏努力找茬:“不对,电动的有固定频率,他这个箱子晃得很没规律啊。也不像是车子颠簸,角度不对。”   林秋夏不由自主地盯着后视镜好一会,努力地说:“……风吹的,我在北方,北方你们知道吧!风太大了!”   弹幕又找到了新的角度:“我刚刚录了一段,导入修音的软件,能找到一条不属于环境音、也不是主播说话的音轨。很像是女孩的哭声!”   林秋夏看见这一条,尾巴骨瞬间酥了,差点吓得没坐住。尤其是他仔细听了一阵……保温箱里还真有声!   而且他稍一屏息凝神,心思所向,竟然听见了穆李熟悉的吼叫:“啊啊啊啊啊啊!!!!!”   林秋夏一个激灵,险些连人带车掉进沟里,他连忙咬着牙,转移注意力,和弹幕聊天扯淡:“是么!那你的音轨抓得太,太太太准了!我刚刚路过那里,有有有一个小姑娘,在,路边哭!”   弹幕:“那你磕巴什么……”   “有小姑娘哭,主播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不是吧?我怎么感觉林秋夏好像很害怕啊。”   “我,我我我害怕什么?我一点没害怕!”林秋夏咬着牙嘴硬,“我我,就就就是……因为她说的话,触景生情也想起我的前男友了!!!”   弹幕:“???”   弹幕:“再说一遍,想起你的谁来了?!”   林秋夏被耳边的叫声吵得要崩溃了,对着耳机大喊:“我前男友!!!” 第20章 书店和咖啡   直播间刚刚有所下降的热度瞬间反弹,弹幕五花八门,嫌弃的起哄的震惊的,还有怀疑他拿取向炒作的。   “哈?林秋夏这是什么意思!”   “恶心,同性恋都该下地狱。”   “哈哈哈果然啊,成为男网红的第一步是出柜。”   “我早看他娘们唧唧的不顺眼了,刚刚吓得那怂样,不像个北方爷们!”   “哥哥是1么?”   林秋夏已经被穆李吵得不敢再开车了,在路边找到一个车位,踩下剎车,喘了几口气。   喘息声顺着耳麦穿到直播间,弹幕遗憾地表示:“唉,失恋了,一看就是0。”   “这张脸我是可以的,可惜撞号了。”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没有1,哪里有猛1?”   林秋夏:“???”   他稍一恍惚,又立即和身后的穆李搭建起通感——距离太近,对方泵发的感情也太激烈,只要他表露哪怕出一点点的心思,都会被迫启动直觉特能。   于是,林秋夏只能不停地看着弹幕,努力换换心情:“哪里有1……呃,只要你心里有1,这个世界就可以无处不1!   “谢谢我的安慰?没关系不客气,祝你早日找到你的1。呃,不过你们找1干什么?这是什么新的职场用语么……领导是1我们是0,大家紧紧跟随在领导身后就是正无穷?”   弹幕:“……”   “这应该是我见过最直男的0了。”   “神他妈跟在领导身后,1是在0后边的!”   “前边,你说的是后那个入,这种事情不一定的,位置还有无限的可能。”   管理提示:“请注意文明发言,远离黄赌毒,从我做起。”   林秋夏惊吓得魂都快飞了,还没忘记维持秩序:“对对对……和谐一点,不要吵架。要是直播间封了,你们去哪骂我啊。”   极光知名黑点主播林秋夏出柜的消息已经冲上了热搜,看热闹来的还没开骂,一听这话,纷纷无语凝噎。   可以说是有较强的自我认知水平了。   小助手这会正在紧急打报告,请示热搜应该怎么个处理方法,是往上买还是往下压,一时没顾上这边。   根据墨菲定律,这“一时”的功夫,林秋夏就闹起了幺蛾子。他见有人问起自己的情史,忽然找到上辈子熟悉的小编模式,十分胆大地坐地开编。   说起上辈子,林秋夏应聘的本来是娱乐情感频道。他还记着自己接到的第一篇软文,当红流量小花与男子深夜车库拥吻。   主编要求他不仅要写,还要写出创意,写得别具一格,字里行间得有职场新人的新气象,不能拘于老套。   换成人话就是:这文章会拿去查重,严禁照搬照抄,领导想看看你有多大能力。   但那会的林秋夏愣是没长心眼,缺心少肺地捧着笔记本,抓心挠肝了一个通宵,终于成功写出一篇洋洋洒洒、挥斥方遒的桃.色八卦。   他自己通读三遍,只觉得全文故事节奏得当,疑云密布,环环相扣,绝对引人入胜。   于是,这篇成稿伴着清晨五点的朝阳,来到了主编的邮箱。   主编近年愈发觉少,开始热爱起床晨练,在公园喝着小茶溜着小弯,再一看文章——四十来岁正值壮年的人,差点没给心脏吓出毛病。   九点上班,林秋夏就被准时调进了夜谈这个冷门板块,从此在吓唬青少年的路上一去不回头。   直到此刻,他拿到了新的命题:“我前男友是谁?讲讲我和他的事?可以,没问题!”   林秋夏深吸一口气,找到了久违的小编之魂,娓娓道来:“他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不太方便说,他的职业比较特殊。再者说,也算是个人隐私问题,大家理解的吧。”   ——吊起观众的胃口!制造悬念!营造神秘感!   “我们两个认识……是在一家书店,我在那兼职,他经常去买书。一来二去加了微信,他有时候不方便出来,就叫我去送书。我们两个的书单差不多,也挺聊得来的。”   ——平淡而温馨的开场,就是邂逅的精髓啊!   “后来是……我会做咖啡,那天给他顺手做了一杯。他忽然从背后靠近,我不小心和他撞上了,他顺手搂住我,问这样是否很冒犯。”   ——制造生活的意外,意外即浪漫!   “我肯定明白他的意思,也挺心动的,说一点也不冒犯。他就抱得更紧了……没有脖子以下的情节,我看到警告了!只是亲了一下!”   ——甜蜜而美好的感觉!氛围感来了!   “然后,”林秋夏深吸一口气——搞点擦边暧昧是不行了,那就只能加快节奏,开始进入转折,“他的工作太忙,世界各地到处飞,聚少离多。他这个人挺厉害的,越来越优秀,我……就配不上了呗。”   他说得还有点入戏,几分难过浑然天成,“后来他功成名就,我们两个分手了。”   听完这段故事,弹幕都显得有些沉默,连穆李也不闹腾了——不知道是她听出来了一点同病相怜,还是林秋夏醉心创作,终于断开了直觉链接。   收拾好心情,林小哥重新踏上征程,按着导航继续骑着他的小电驴,心情很不错地看着弹幕上形形色色的评价:   “怎么办,我居然感觉他有点惨。”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渣男啊!”   “可能是我像素的问题?我刚刚看见林秋夏眼睛里都有泪光了!”   林秋夏没好意思说是叫风给吹得,这天气冷得人都有点迎风流泪了。不过大家都信了他的鬼话,他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虽然理智渐渐回笼,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造了自己的谣,但是问题不大造谣是他们这行业的基本素质。造谁的谣无所谓,重要的是效果啊!   弹幕上还有人试图解碼这位“前男友”,有模有样地猜测:   “是不是娱乐圈的?”   “职业特殊不方便说,我感觉有点像啊。”   “烦死了,林秋夏又要蹭了是吧!想蹭谁家哥哥直说啊!”   “我其实觉得这个情节有点眼熟……谁谁谁访谈说过吧?”   “和前任看书认识的?这不是那个谁么呵呵呵呵呵,YOU KNOW WHO!”   “从那位带单边耳钉开始,我就说他早晚出柜,粉丝这回信了吧?”   “还用什么暗号啊,直接点贺影帝的名算了呗!”   “林秋夏的话也有人信?他就一个蹭热度的惯犯!”   “访谈谁都能看,有心人看完轻轻松松就能胡编乱造,什么智商的人能信这种鬼话?!”   “反正比nc粉智商高。”   霎时间,弹幕上又成了“林秋夏能不能离贺凌风远一点”的海洋,布满了“造谣转发五百入刑”和“抱走我们贺影帝不约”的字样。   但至少没人再吵着要举报封建迷信了。   从大家猜测究竟是哪位明星悄悄弯了起,林秋夏就没再管那些粉丝打架的事——反正这些明星摆在一块,他统共能认出的名字不超过俩,看也是白看。   他心满意足地找到派送终点的丰巢快递柜,把穆李连魂带符一块装了进去,dj“确认送达”,并不太管那位贺大影帝的死活,直接下了播。   而在特管局的办公室里,贺凌风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手上犹捏着刚刚掐好的法诀——准备隔空制服穆李的。   显然,贺大人本来打算些微地管一管某位新员工的死活,就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先被反客为主地演了一场恩将仇报。   他手上的法诀渐渐扭曲变形,爆发出一阵电光火花,在极小的范围内炸成一朵烟花。   在勃然迸发的龙威之下,躲在走廊里蹭WIFI继续看直播的高谁和石双齐刷刷一哆嗦,听见他们贺大人的办公室里“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   “高谁你给我进来,知道你没走。”办公室大门洞开,传出贺凌风无与伦比的怒喝,“把林秋夏的工资给我改了!月薪七千,爱干不干!多一分钱也没有!”   而这件事的点睛之笔在于——就在林秋夏刚刚下播、他和贺凌风的瓜还处于捕风捉影阶段、任何风控部门都没来得及开始警报时,贺凌风前两天录制的一则访谈正在新鲜出炉。   录制访谈的是贺氏旗下一家小公司,作为董事长,贺凌风无比慷慨地允许了他们制造噱头,按照团队的文案,随口提及了他本不存在的前任。   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事,编就编了。   “最喜欢的饮品?咖啡吧。”视频里的贺凌风穿着白色的宽松毛衣,弯眸一笑,抬起手捋了下发烧,显得无比温柔,“我和前任在一起的那天,他给我冲过一杯咖啡,很好喝。”   贺凌风的粉丝齐刷刷炸锅,在访谈下喷成一片,按帧截图,认为音轨一定是合成的,肯定是蓄意蹭热度。   访谈方匆匆忙忙下架视频,但为时已晚。   林秋夏送完单子回到家,先被小助手哭天抢地拉去一通嚎叫,又接到了原主舅舅的电话。   这位长辈对他的关心可能做伪,但是对他性取向的关心真得不能再真,诚挚地劝他“即便小时候在家庭上有所缺失,也不要失去对组建一个家的渴望”。   林秋夏被教育得生无可恋,幸好收到银行打款信息,入账七千元。   紧接着就是高大爷悲伤的通知:“小林啊……你的工资……”   林秋夏雀跃地表示:“收到了!七千!谢谢高叔!”   外放的电话另一端,高谁忐忑无比,贺凌风的脸色黑如锅底。   坐拥身家不知道几个0的贺大人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看到自己仅仅月入七千,还这么开心的人呢? 第21章 谣言的传播   林秋夏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疾风骤雨,满心欢喜地分享着获薪感言。   虽然七千块只是他还债路上的一小步,却是他工作事业上的一大步,这意味着——从今天拿到薪水起,他就从身兼两职变成身兼三职了!   尤其这七千块还是躺着拿的——睡睡觉就可以赚钱的工作,这谁能不开心啊!   贺凌风听不下去他三纸无驴的扯淡,发出换个话题的指示。高大爷只好战战兢兢照做,问起绯闻的事。   林秋夏还沉浸在开工资的欣喜之中,表示自己纯属胡编乱造,根本都不认识这个小明星,完全是个大大的意外;不过问题不大,顶多挨几天骂,现在的明星可能啥啥都不行,但是粉丝真的很厉害。   高谁一脸惨不忍睹,本想友情提醒一二,让他收敛一下措辞——好歹把小明星换成知名演员之类的。   但是贺凌风又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非得挑战自我底线,听听林秋夏都能大放什么阙词。   林秋夏则视如珍宝地捧着手机,一遍遍观摩着银行流水信息。   工资到账就已经被拿去还债了,只能看看曾经的收款记录,但他已经满足无比。   他神采飞扬地随口说: “那个贺什么风还发了访谈?正好和我说的内容能对上?那真是太倒霉了,这个手气去买彩票应该就是做慈善吧。   “我听说明星的访谈有专人写稿,可能天下的文案心有灵犀吧。   “高叔您放心,这点抗压能力我还是有的!绝对不会小心眼到因为这种没影的事情上火生气,谢谢高叔关心……”   高谁挂断通话,看着快气成一条火龙的贺凌风,脑子也跟着林秋夏下了一回线: “大人,他肯定没有说您心眼小的意思。”   贺凌风: “……”   贺凌风抬手指向门口,气得连“滚”都不想说了。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资本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贺凌风转天便下达了新的指令,勒令高谁要让林秋夏务必有一个饱满的工作时间表。   “躺着怒赚七千块”这件事,既然在七千块上没什么改进余地了,那就从“躺着”着手吧!   于是,林秋夏发现,外卖平台的单子顿时变得多了起来,从一天一到两单变成三到四单。   他大喜过望,连直播时间都一块翻倍了,每天乐此不疲地奔赴在整个C市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关于董存棋和穆李的调查任务也还在继续——这倒不是贺凌风的“打击报复”范畴了,他本来就参与到了这个案件,确实该善始善终。   现在穆李已经缉拿归案,度化只是时间问题,余下要解决的,就是董存棋。   这个怨执对林秋夏出过手,明显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按照特管局的划分是危险品,必须得找出他的附身物品,尽早铲除掉。   莫二白找到了一条七拐八弯的关系线,以董存棋那位主治医师同门师弟女朋友的同学的学妹的社团活动小组合作认识的大学同学的身份,辗转联系上对方,称自己对他的医术极为崇拜,想要登门拜访。   医生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完全没有拒绝,给她发了住处地址,告诉她随时都可以来。   兔子成精多半不会出现攻击类的天赋,莫二白主攻医学,特能也是治病救人用的,没法作为战斗力,不足以应对紧急状况。   经过综合考虑,去拜访医生的行动组最后定为四个人:莫二白牵线搭桥,苏小清假扮她男朋友负责保证安全,林秋夏则是新来的实习生,也仰慕这位医生的医学素养,石双作为司机随行,一旦见事不对,立即冲进去支持。   定下这场行动后,林秋夏又连夜送了两天的外卖——提前补上出门那天不能接单的经济损失。   其中一单是个水妖,他去水产品批发市场提货,正赶上这水妖附身在一只小龙虾身上,从捉妖容器里逃窜而出,满地乱爬。   别的倒也算了,这货好死不死地偏偏往林秋夏鞋上撞——他这身行头并不便宜,大多是原主四处淘来的奢侈品牌,打了折扣的价格还是五位数。   他当即怒上心头,直接关掉摄像头,抄起抓小龙虾的网兜,以一己之力将水鬼扣在地上,咬牙切齿道: “你再跑!再跑我就拿你做油焖大虾!”   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这水鬼只是坏心眼地偷市场上的海鲜吃,罪不至于麻辣蒜蓉。   他颤巍巍地举起两只龙虾钳子,当场老老实实地表示投降。   摊主看着稀奇,拿手机来拍照。为保住自己濒临下锅的小命,水鬼甚至忍辱负重地做了一回虾,配合地摆出各种pose,给摊主拍了好几段短视频。   然后他自己主动划着虾爪子,跳进捉妖一次性饭盒,安静如鸡地被送到指定的快递柜,等待着接受批评教育和思想改造。   林秋夏自此一战成名,非人生命盛传:最近新来那个人类不简单啊!他能吃妖怪!   还有妖怪像模象样地截图了他的朋友圈——非好友可见那几条,最上边赫然就是他点的小龙虾宵夜。   谣言渐渐变成: “特管局新来那个人类,一顿饭要吃好几个水鬼!不愧是贺大人的前任啊!”   于是,当天晚上,贺凌风好端端在剧组拍着戏,忽然接到一连串的消息问: “大人,水鬼不能吃啊!他们很多都是国一!您要不劝劝前夫人?”   贺凌风: “……”   林秋夏可能不吃水鬼,但是多半克他。   除此以外,林秋夏还押送了一单狐妖。   “吃了么”是个多功能跑腿平台,派送范围广泛,除了五花大绑装盒押送穆李和水鬼这种不老实的,正儿八经能进嘴,真真正正的外送餐品也是有的。   比如高大爷的百木园,经营项目里确实涵盖着中式糕点,他老人家手艺还不错,在非人生命里广受欢迎,每次都供不应求。   再比如,像狐妖这种危害性不大,完全不用绑成大闸蟹的,也可以直接押送。   这个则类似于“滴滴打车”,把需要运送的妖怪从指定起点拉到指定终点就行。   林秋夏开着小电驴,接到犯事的狐狸姑娘,第一眼就看得愣住了——不得不说,这个品种实在有种族天赋,样貌能摄人心魄,嗓音也甜美非常。   交接人见状,赶紧点了一株特殊的香料,把燃尽的香灰收进小锦囊之中。   他正要告之用法,谨防林秋夏被蛊惑上当,就看见这人上下左右地打量完狐妖,诚挚询问: “咱们送餐……不是,送妖,和快递的计费模式一样么?这个算大件吧?”   狐狸姑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你礼貌吗” ;尤其是听见“大件”这个形容后,甚至变成了“礼貌你吗”。   这姑娘就此拧上劲了,媚术像不费灵力似的乱丢,不蛊惑林秋夏誓不罢休。   坐上小电驴,她眨眨眼,娇滴滴道: “哥哥,我想要粉红色的头盔。”   “我问问。”林秋夏赶紧回头喊交接人员, “那个同志!咱们的办公用品能报销头盔么!她要粉红色的!”   交接人: “?”   狐狸姑娘: “……”   车开到半路,等红灯的时候,她试图搂住林秋夏的腰。   林秋夏瞬间打了个激灵,转过头来,义正言辞地说: “你不要以为挠我痒痒,我就害怕你了!”   狐狸姑娘: “…………”   这位小狐狸犯的事情也不大,她主要是嘴馋,每到月末花光了工资,就会去周围的蛋糕奶茶店用媚术迷惑店员,白吃白喝白拿。   这一行为造成了周围店家的大规模亏损,才被判定为具有社会危害性——同时,过量摄入甜食也叫她有些焦虑,才会格外不能接受“大件”的说法。   她心一横牙一咬,快到目的地时,拿出了绝招,直接搂住林秋夏的脖子,掐着风情万种的小声音说: “哥哥,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真的不看看我呀?”   林秋夏下意识想回头看看,闻言愣是把持住了脖梗子,有些不确定地问: “真的?”   狐狸姑娘: “……真的真的。”   林秋夏柔韧性极好地向后伸出手,说: “那我不看你了,折现吧!”   狐狸姑娘: “………………”   成精的狐狸往往喜欢群居,这姑娘接受完思想教育,哭天抹泪地回了家,和七大姑八大姨姐姐哥哥弟弟妹妹嚎啕诉苦。   谁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是她说的事情传出来后,就成了——   “贺大人真绝色!跟贺大人谈过恋爱,能直接免疫狐妖一族的媚术呢!”   贺凌风是在红毯上听说的这件事,当场没忍住撂下脸来,分分钟上了好几个热搜:贺凌风黑脸,贺凌风耍大牌,贺凌风疑似不满金龙奖主持人。   这些倒也罢了,娱乐圈这些个勾心斗角的小把戏并不重要,买黑热搜大家都很轻车熟路。   问题是为什么还有个自己爬上榜的词条呢?   #贺凌风红毯想起前男友落泪#是个什么玩意?   与此同时,林秋夏已经准备妥当,和莫二白他们碰头,在高谁的组织下整装待发。   他已经和这些妖怪混得熟了起来,正在毫不见外地分享着刚刚看见的八卦。   那不加收敛声音顺着高大爷刚刚接起的通话,一五一十地传到了贺凌风的耳朵里: “看,这个贺凌风又上热搜了,怎么还说我是他前男友啊,他也太倒霉了哈哈哈哈哈哈!”   高谁玩命地比划手势,然而刷着手机的林秋夏完全没有意识到,还在说, “等一下哈哈哈,对不起他这个样子太好笑了,我想p个表情包!等我下了红毯就把你们都鲨了,形不形象!”   贺凌风: “……”   这个建议还挺不错。   ———————— 第22章 沐医生   高大爷捧着手机的表情太过凝重,同坐在后排的苏小清和莫二白纷纷露出询问的眼神,他便把通话页面示意给二人。   老年机的屏幕小,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地凑近,看见上边的号码,又迅速左右散开,一起陷入沉默。   石双从后视镜看见他们的脸色各异,碍于大家都不说话,不太好意思吱声,也用眼神表达了困惑。   苏小清给他做口型: “贺,大,人,的,电,话。”   石双的手一哆嗦,把刚刚打着的火又给熄了,差点挂上空挡: “!!!”   林秋夏P完表情包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几个人打哑迷: “?”   实践证明,直觉系的特能只能感应到灵力妖气这些特殊能量的波动,并不能拯救社交三级残障选手。哪怕是顶级直觉也一样,没法在看人眉眼高低的方面给出辅助。   林秋夏回想刚刚见到的口型,非常不耳聪目明地解读: “怎么了?喝……什么?你们想喝奶茶么,我刚刚领到工资,请大家喝奶茶吧。前边有一家,咦这个代言人好像贺凌风啊!哦,是这家店,这个不太好喝……”   他吐槽道, “这家奶茶店一点也不好喝,点三次能做出来三个味道,全靠这位影帝代言才没倒闭。”   贺大人这通电话原本是想叮嘱些重点侦查内容,红毯走一半,又气势汹汹地加上了“让高谁查查这个热搜从哪来的”。   结果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成了: “……给我把这个代言撤了!”   高大爷发现这位祖宗近日的火气成几何指数增长,连声哄道: “好好好,这就撤这就撤。”   林秋夏还想分享一下自己刚刚竣工的表情包,发现高大爷在打电话,赶忙噤声,改为发到他们这次行动的小群里。   群内一共五个人,高大爷协调调度,他们剩下的四个各司其职。   除了正在接电话的高谁,剩下三人纷纷去看手机——只见林秋夏不仅在表情包上加了字,还迅速把贺凌风的脸P到了熊猫头里。   苏小清是在场笑点最低的,当场忍不住“噗嗤”一声。   根据完全不科学但很有道理的原理,笑容的传播速度远高于感冒病毒,莫二白也紧接着忍不住了,无声地笑到肚子疼,整个兔笑得花枝乱颤,脑袋上冒出两条毛茸茸的兔子耳朵。   普通轿车后排坐三个人有点挤,高大爷被这两个家伙闹腾得头大,尤其是被兔毛扫脸,差点激出来个喷嚏。   他连忙挥出两杵子,岂料正好怼到了要把表情包转发给亲朋好友的莫二白,她一个手抖,直接发进了特管局及下属各单位的大群。   莫二白: “……”   石双: “……”   苏小清没在特管局任职,不在群里,不明所以地看着瞬间僵住的两个人,好奇得不行,干脆把莫二白的手机抢了过来,直接打断了她在第一时间撤回的动作。   苏小清发现自己闯了祸,眼睛滴溜溜一转就想出个主意。莫二白六神无主地见他挑眉一笑,一通操作猛如虎后,从容不迫地递回来了手机。   莫二白一看,原来是苏小清急中生智,把她的头像和群名片都改成了林秋夏的。   而林秋夏根本没进群,还在潜心研究,意犹未尽地准备再P个GIF,对此一无所知。   莫二白悄悄竖起大拇指,石双则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替人心虚地看向林秋夏。   林秋夏没找到合适的特效,放弃了P图大业,被搞得莫名奇妙: “石叔?”   石双犹豫地看向后视镜,林秋夏茫然地随着他回过头。   坑队友一时爽,被抓包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苏小清和莫二白瞬间齐刷刷地低下了脑袋。   高谁正在撂电话,也被车内气氛搞得一头雾水,左右问: “怎么了?你们干什么了?”   苏小清本着一蛇做事一蛇当的态度举起手,说: “那个,就是二白不小心把秋夏P的图发到群里啦,她有点害怕嘛,我就把她的头像换成了秋夏的……咳,尊重原创版权人人有责啦。现在的盗文txt都要署名‘首发半夏小说’呢,对不对!”   高大爷: “嗯?什么表情包?”   他困惑不已地打开微信,正好第一条就是“特管局全家福”,里边正笑闹成一团——莫二白撤回了也没什么用,早有眼疾手快的同事保存下来,一边刷这张图一遍飞速撤回,乐此不疲。   高谁: “………………”   林秋夏不明所以: “啊?”   高大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天才开口说: “就是……他们把,你做的表情包,发进特管局群里了。”   林秋夏很无所谓地表示没问题,表情包就是拿来用的, P图不许别人用和炒房地产有什么区别。   他还很有勇气地问: “我是不是也该进这个群?”   当然,这份勇气主要有赖于贺凌风之前要求过封口,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上司是谁。   高谁一言难尽地点点头,颤抖着双手发出邀请——结果抖得幅度太大,按上了没来的及撤回那两张表情包后边的“+1”,也被迫加入了复读大军。   而撂下电话的贺凌风正在此时点开群,回复他一个: “?”   高谁顿时以头抢前排的车座。   好在林秋夏及时进群,同事们掩饰地赶紧刷了一波花,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来迎接新同事。   林秋夏受宠若惊,绞尽脑汁地憋出来一句: “谢谢大家,我会努力工作的!/可爱/阳光”   群名片只有一个“H”的人当即回道: “呵呵。/微笑/微笑/微笑”   林秋夏把手机屏幕转给大家看: “这个是谁?”   高大爷的悲伤逆流成河,莫二白还沉浸在社死里无法自拔,苏小清则是做贼心虚,只有石双勉强回答: “这位是……咱们贺大人。”   他暗示意味十足地加重了“贺”这个音。   可惜林秋夏毫无所觉,只顾着放下内心的紧张,想着: “原来是那位老人家。老年人都是这么打字的吧,他们把‘呵呵’当成善意的微笑,黄豆表情包也不阴阳……还好不是同事不欢迎我,吓我一跳。”   以非人生命内部的八卦传播速度,这场闹剧以光速平等地传到了每一个物种的耳朵里。   最后毫无意外地演变成了:贺大人的前任被抛弃后怨怼无比,整日拿他的黑图PS表情包,这人还出现了特能,在加入特管局的第一天就跟贺大人针尖麦芒地在大群里互相阴阳怪气——以后有好戏看啦。   但此时,林秋夏的内心平和无比,只觉得领导连发三个表情都是对自己的鼓励,立志从此要为特管局抛头颅洒热血,可以加班007……他想到这,赶紧问: “对了,特管局有没有加班费?”   高大爷半死不活地回答: “……有的,我们是合法的正规单位。赶上周末和法定节假日出外勤,按照三倍工资计算。”   林秋夏瞬间大喜过望,尤其他发现今天正好是星期六,马上干劲十足地表示: “嗯!我一定努力工作!”   就这样,这一车五个品种各异的队友,在无比诡异的氛围中缓缓驶向那位医生的住处。   据数据显示,医生名叫沐守疆,曾任C市安定医院精神卫生科的副主任医师,兼任本地一所医学类高校的硕士导师。   无论在医院还是学校,他的风评都一直极佳——诚然,从林秋夏在回溯梦境见到的片段来看,这样一位彬彬有礼的温文绅士,不仅学识渊博,又是白衣天使,很难令人不喜欢。   但可惜好人活得往往未必顺遂,在他三十二岁那年,发妻因他整日醉心工作不事家务,忍无可忍地选择了离婚;留在他身边的女儿虽青春可爱,却在一年半之前意外身故。   沐医生因此大受打击,从安定医院辞职,将自己的研究生全都带到毕业后,独自一人回到家中,至今闭门不出。   特管局将这项侦查任务定义为长期持续推进,并不认为能够在短期内取得什么突破性进展。   毕竟同样根据林秋夏所见的回溯,这位医生是董存棋身亡的第一责任人,在董存棋的残留记忆里也带有极强的恐怖色彩;而这种具有极佳学识教养的嫌疑人,通常难以应付。   石双跟随着导航,最终将一行人带到了城郊的别墅区,众人前前后后下了车,前去按响了门铃。   沐医生很快地打开了门,像是等候已久,憔悴而不失热情地招呼道: “是莫同学么?快请进。”   林秋夏从踏进房子便开始观察,他原以为沐医生这种全身心投在工作上,甚至因此离婚的人独居,偌大的房子定然会被经营得一塌糊涂;但恰好相反,整间别墅窗明几净,而且并非是刻意提前打扫的,能看出长久以来主人的经营与费心。   茶几上放着两个零食盘,一碟坚果一碟糖果,配色都恰到好处地令人舒服;米色布艺沙发上放有抱枕,三个和沙发是同色系,应该是购入时自带的,但另外两个分别是月亮和太阳的形状,能看出在搭配时花了不少心思。   别墅的落地窗外有片小苗圃,里边的花朵摆放整整齐齐,打理得纤尘不染。   如果不是沐医生已经有些形销骨立,单从这间意趣满满的屋子来看,很难想象他是因为悲痛而蜗居的。   高谁发消息问: “有什么发现?@林秋夏”   趁沐医生在厨房倒水,林秋夏回复: “这里收拾得太干净了?”   莫二白却说: “这是医生的职业病,还好。”   林秋夏打量的目光太明显,沐医生端着柠檬水回来,便笑着说道: “喝这个补充维生素C,对健康有好处。家中的布置还算不错吧?都是我女儿从前打理的。”   提到女儿,他的神色仍不免露出些落寞。   林秋夏笑得非常尴尬。   好在有苏小清,这家伙身上有种违逆了蛇类天性的自来熟,适时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两盒礼品: “令爱真是心灵手巧呀。沐医生,接下来我女朋友和她的小徒弟就要常来叨扰了,一点心意,希望您别嫌烦就行。”   礼物并不贵重,两兜子新鲜的应季水果,沐医生也没推辞,只是说: “哪里,各位实在太客气了。你们肯来这里,才是给我这房子添些人气儿。正好,我刚刚学会做水果茶,请各位试一试。”   他又提着水果去厨房,加上些冰箱里刚刚取出的樱桃,一起放进自动清洗的智能家具中,边洗边隔着开放式的半截矮墙,和莫二白讨论起医学问题。   专业词汇太多,叫人听不太懂,但是通过两人的语气和神态判断,沐医生轻轻一点就解决了莫二白的好几个问题,还能触类旁通地说起一些相关的诊疗技巧。   苏小清理所当然地在一旁摸鱼玩手机,林秋夏这个假医学生却不行,只能硬着头皮写笔记。   写着写着,他的目光就飘到了桌子上的相框,年轻的沐医生半蹲在地上,搂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照片上还写着: “宝宝七岁生日留念。”   林秋夏在笔记上随手写下“茶几上放合影”,他再次抬起头,视线恰好和沐医生撞在了一起。   沐医生微笑时会挤出几条鱼尾纹,就像个好脾气的任课老师,看见学生溜号也不会疾言厉色,只会敲敲桌子留下一个眼神。   林秋夏九年义务教育的DNA大动,心虚了半天才继续查看。   他向另一侧看去,是上楼的楼梯,从一楼到转角两侧也有相框,但是距离太远,太为难当代半夜刷手机的年轻人了。   林秋夏只能戳戳苏小清,在微信上发: “楼梯上有照片。”   这要是个解密游戏,上边肯定有线索。   林秋夏是想暗搓搓地暗示苏小清运用起蛇类那惊人的捕猎能力,结果苏小清直接插嘴道: “沐医生,我太喜欢您家的装潢了,可以四处看看么?”   沐医生被打岔也不生气,依旧温和地笑着说: “随便看,楼上的房间也可以去,但还请您不要动里边的陈设,都是我女儿留下的,对我有特殊的意义,烦请海涵了。”   一人一蛇进行了一番林秋夏听见就开始紧张的客套,最后,沐医生友善地表示如果林秋夏愿意,也可以到处看一看。   他还分外体贴地找好了借口,说这些医学知识偏门的,并不适合教刚刚入行的实习生,听来无趣,没有临床的经验很难理解。   林秋夏差点感激涕零,拍拍屁股和苏小清一块溜了。   两人顺着楼梯一路向上,近距离地看到两侧的照片——都是沐医生女儿的,从楼下到楼上,每一张都配有小纸条,上边依次是:宝宝出生称重,宝宝满月啦,宝宝百天抓阄礼,宝宝半岁留念……   上楼的过程正是照片里“宝宝”长大的人生历程,加之纸条上的文字,那满腔的爱意劈头盖脸地将林秋夏砸得鼻梁发酸。   苏小清走到一半,指着“三岁要上幼儿园啦”的纸条,说: “从这一张开始,字迹变了。”   林秋夏凝神看去,下一张“4sui”的字迹像蚯蚓爬出来的,是小孩子用力抓着笔写出的感觉,照片里的小女孩也不再露出大大的笑容。   而再下一张的“五岁生日”,成了一手清俊的草书,下边还难得写了一句话: “宝宝抱歉,去年忘记了你的照片。按照约定,给你画一颗大大的爱心。”   林秋夏用手指隔着玻璃触碰这张纸,脑海中闪过民政局的正门,以及游乐场的气球——沐医生应该是在这几年中离了婚,一个人带孩子晕头转向,忘了女儿的生日习惯。发现这件事情后,他歉疚地向医院请了一天假,带女儿去了久违的游乐场。   小姑娘的回信则写在下一年的照片里,那些年小学的准入门坎从七岁变成六岁,她扎着马尾辫子站在校门口,咧嘴大笑地看向镜头。   沐医生写下了“入学留念(六岁)”,小姑娘在下边写: “没有关xi,我知到,你和妈妈都是爱我的。”   再往上走,是七岁,八岁……十岁那年的照片里甚至出现了沐医生前妻的字迹,而十一岁那年是合影,照片里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手上牵着小姑娘,背景是机场。   林秋夏再用手碰,发现沐医生的前妻在这一年同下任丈夫有了孩子,因工作变动,准备举家移民。   一家拆成的两家人关系不错,沐医生带着女儿去机场送别,拍下这张照片。小姑娘回到家大哭了一场,沐医生请假带她出去玩了一趟。   而这个照片墙,最终停留在了十七岁——那一年没有小姑娘的照片,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相框,看起来是买好了相框,却没来得及拍照片。   苏小清道: “沐医生女儿的案子卷宗在公安系统存盘,咱们还在走流程呢。不过肯定是发生了意外,才会存到那边……。你要不要去她的房间看看?”   苏小清的语气十分迟疑,因为林秋夏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走过这一条照片廊道,他看起来都快哭了。   但林秋夏咬牙坚持道: “去看看……三倍工资呢。”   苏小清: “……”   真是多余担心他。   但是在沐医生女儿的房间里,却再没有出现能够触发直觉特能的强烈感情,只回溯了零星生活片段。   那姑娘长得像沐医生,高挑漂亮,圆圆的眼睛灵动讨喜,一派好脾气的样子。   她时而在桌子上写着练习册,愁眉苦脸地痛骂数学老师,能回溯到对作业的愤怒;时而在被窝里悄悄看手机,笑得像开花一样,回溯是的她看见好朋友发来的搞笑消息;以及床上的白色衬衫,满是她换着试衣服时的羞涩心意,早恋了。   无非是一个学生简单的心思。   两人无功折返,并肩走到房间门口,却看见背光的走廊里直挺挺地立着一个人。   林秋夏吓得心脏都停跳了一拍,差点幻视成董存棋那个恐怖版的回溯——沐医生便是这样杵在病床的床头前。   “……原来你们在这里。”幸好幻视只有那么一瞬,沐医生迟疑地开口,只是有些犹豫, “这是我女儿的房间,二位……”   他顿了顿才说, “我煮了果茶,二位不妨下楼尝尝。”   两个大男人杵在人家女儿的房间里,真是要多不妥就有多不妥当,尤其是不知道沐医生在这看了多久,要是看到他们左看看右碰碰,连怀疑他俩是变态都算客气了。   苏小清尴尬地找补: “啊,原来是您女儿的房间,哈哈……难怪这间房采光这么好。我正在考虑……我女朋友衣帽间的装潢,想参考一下,您介意么?”   沐医生笑了笑,那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又顿时回来了: “当然不会介意,需要装修公司的联系方式么?这个装潢的年头有些久了,现在也许还会有更好的方式。”   苏小清朝林秋夏打了个手势,和沐医生肩并肩地走在前边;林秋夏跟在二人身后,鬼使神差地碰了一下楼梯旁边的墙面。   滔天恨意顿时袭来,怨怼如有实质地拧成一个恶念:杀了他!   林秋夏一个激灵,还好有沐医生眼疾手快地搂住,才算是没有摔在楼梯上。   沐医生轻声说: “小心一些,木质的楼梯用得久了,是有些坑洼。这个高度摔下去,是很危险的。”   苏小清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嘣,把林秋夏搂过去,笑道: “这粗心大意的劲儿,以后做了医生,在病人身上犯错怎么办?”   林秋夏含糊地应声,沐医生却说: “医生不算是什么好的出路,太忙碌了,难免顾不上家。如果觉得不合适,换一个职业,也未见得是坏事。”   三人到了楼下,喝完果茶又闲聊一阵,莫二白便提出了告辞。   沐医生一直将三人送到门口,目送车子远去,才回到家。   第一趟果然无功而返。   那句“这个高度摔下去很危险”和楼梯墙面的回溯交替出现,林秋夏有些恹恹打不起精神,忍不住在心里补充这个场景——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要说摔下去的事,是有人摔下去过么。   或者说……是被推下去的?   如果是这样,那墙上残留的强烈情感就说得通了,肯定是推人的那个留下来的。可推人是的谁,被推下去的又是谁?   前一个问题,林秋夏的心里隐约有了人选。   而后一个问题……怕不是会牵扯出更大的案件!   林秋夏兀自想了一路,车开回到他的住处时,他还在魂游天外,被点到名字,直接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又被安全带勒了回去。   众人围着他犯愁,担心他这个情况自己回去不安全。这种先例也是有的,有些直觉系陷入看到的片段之中,久而久之真的会出现精神问题,甚至有因此自杀的。   苏小清说: “咱们出去玩玩,做个按摩放松一下?”   莫二白提议道: “要不然,去医院住一宿?反正不住白不住?”   石双也很赞同: “对,我和二白都在。这个时间还有医生,可以做一下疏导……”   林秋夏奄奄一息地插嘴: “心理疏导在咱们的医保内么?”   大家: “……”   最后这件事是高大爷解决的,他老人家表示: “哎呀,今天加班实在是辛苦了。三倍工资的申请已经提交啦,虽然不太多,也有几百块钱。”   林秋夏分分钟满血复活,生龙活虎地表示自己完全没有问题,那也不准备去,正好时间还早,可以回去直播一会。   众人: “………………”   林秋夏迅速心算起今天的入账,特管局的工资就不用说了,加班费应该是按七千除以每个月二十二天工作日再乘三倍来算,那就是九百来块!   九百大多完全可以不算在“几百块钱”的行列,纳入“小一千”的范畴!   他精神抖擞地回到家,打开直播——迎头盖脸地接收到了无数问候。   问候他的队伍以贺凌风粉丝为主力军,这群人的战斗力拉满,能不骂一个脏字却轻而易举地问候别人全家乃至祖宗十八代,其实也是门技术活。   林秋夏这次没听小助手的安排,早在发现误会的第一时刻就解释过,自己那位前男友绝对绝对不是贺凌风,他都不认识人家。   但效果只能证明小助手多虑了——什么解释以后热度会降低,什么扑朔迷离才能拉起讨论度,统统都是悖论,根本没人听他的解释,该打还是打。   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林秋夏心态放平,不管弹幕说什么,他自巍然不动地接单。   有钱就行。   “吃了么”骑手基本是非人生命,要是正常人勿下载这个软件,客户端检测不到灵力波动,会显示为“打开错误”。这些骑手活得岁数比有些人类的月薪还长,不差工钱,无非是找个事情做做,每天打开接单功能,放在后台接一天,要是接不着,正好心安理得躺在家。   高谁便悄悄暗调了后台的匹配率,给林秋夏安排了优先接单的权利,也正好符合贺凌风关于加大工作量的要求。只一会的功夫,林秋夏就接到一个跑腿代送的。   就是这单子……连林秋夏接了都有点后悔,原因无他,备注写了一长串,要求太多了。   要求全程冷鲜保存也就算了,还得看着保温容器内的冰块数,一定要不多不少的五块;外包装的符纸必须和保温容器呈现为十五度夹角摆放,误差不得超过五度……而且还得顺个几公里的路,去一趟生鲜超市,买一盒麻辣味的小老板海苔卷,一袋北极冰虾。   海苔卷和冰虾不能和送的货物放在一起,必须单独包装,不要超市的塑料袋,买环保袋装。环保袋还不能选太丑的颜色(比如艳粉色),上边不可以印花(太俗)。   如果一定要印花,那最好是简单的超市logo。   林秋夏头疼地拧动小电驴的油门,驱车出发。   对着摄像头一言不发也有点尴尬,和弹幕上的吵架内容硬撩也有点尴尬,他只好自己尬聊: “这位客人的要求有点多啊,运送的物品比较容易坏,途中还需要帮他去超市买东西。   “但是我们两个的口味差不多,海苔都要吃辣的。”   高谁: “!!!”   高大爷担心林秋夏的状态,早早蹲在直播间,连忙去查询后台的接单记录。看见林秋夏的订单对应编号,他瞬间呆住了。   “‘不愿意干你倒是辞职啊’?好吧,我还是愿意干的。”林秋夏难得看见一句理会自己而不是互相对骂的弹幕,诚实回答, “毕竟有小费,我只是很头疼。”   “别吐槽你的客户!!!”高谁急迫无比地发来消息, “你的单子是咱们贺大人下的!!!”   林秋夏: “……”   林秋夏顿时道: “不仅如此,我们外卖行业本来就是为了给人们带来生活上的便利,满足客户对于精致生活的需要,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词,绞来绞去也只能想到——这老爷子真是有点朋克养生之道。   你看看人家的单子,上边写的是“北极冰虾”而不是“子虾”,这叫法可是今年才时兴起来的……好吧,这些话都是假的,他的真实想法只有:不愧是老板,事可真多。   保温倒是能理解,连环保袋的花色都要指定是什么龟毛的习惯啊!   那玩意难道不是装东西的么,难道改两剪子还能当件衣服穿么!   紧接着,他又看到高谁的消息: “那个,贺大人他吧,是个很好的上司。但是可能对你有那么一点的误会……你这次千万记得把单子送好,给他留个好印象。”   林秋夏: “?”   高谁怕他不能领会到精神,还特意掰开揉碎了详细说明: “你刚刚入职的时候,大人他亲自要求加大你的工作量。这次也是个机会,你可上点心吧,最好争取和大人好好沟通,别像平时那样没心没肺的!”   “但是你也别多想,我从后台看到,这个单子不是特意点给你的,咱们大人的习惯就是这样,这个真不是他特意针对你……对了,你千万还要记得,别让咱们大人上镜啊。”   高大爷这几句话是真的掏心窝子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告密的不安。   林秋夏又想起群里那个“/微笑”和“呵呵”……根本就不用想好么,连北极冰虾都知道的老大爷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嘲讽!   至于这个歧视的原因,倒也好理解,原主那个名声确实不讨人喜欢。   可是林秋夏理解归理解,吐槽之魂犹在熊熊燃烧,尤其是当他到达取餐地点,喜提一盒生鱼片后——这玩意用的着哪门子符咒啊,保鲜符么?!   他还再三问了服务员,这东西是否另有玄机,比如有什么封印啊之类的。   服务员用看傻子的眼神扫过林秋夏,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您说笑了,我们是正规的饭店,所有的餐品都符合国家的标准,不会夹带任何有毒有害物品。这位客人把指定的包装袋交给我们,让我们用这个打包生鱼片,交给他的朋友而已。”   林秋夏: “……”   正好弹幕上开始就着外卖配送问题又吵起来了一轮,从“林秋夏没有资格吐槽”,聊起外卖的奇葩要求和奇葩外卖小哥等等。   弹幕以诡异的方式拉开了战火: “支持林秋夏吐槽外卖客户的,你自己点外卖也支持小哥吐槽你咯。”   “奇葩客户怎么就不能吐槽了?”   “你怎么知道别人看你不奇葩,小哥吐槽你,你也不许有意见哦。”   “按这个道理,你遇到什么客户都不能吐槽呗?”   林秋夏仗着那位大人应该不至于无聊到看直播,加入了“努力用一个支点撬走地球”的抬杠队伍,趁乱吐槽道: “有些要求是我们必须做到的,像是不能迟到,餐品不能损坏。”   他艰难地维持着符咒和保温容器的夹角,更换里边那几个快融化的冰块, “但是有些要求确实过分了——比如要求骑手顺路买东西的时候,详细指定环保袋的颜色!   “再比如要求环保袋上超市logo的印法——我又不能给他画一个!”   贺凌风看见林秋夏开播,点进去就听到一声包含愤怒的谴责: “这是什么龟毛习惯啊!”   ————————   刚刚发现本文6号上架, 5号的更新就挪到6号啦,在晚十一点后双更。   在这里感谢各位正版读者的支持!一人一个么么哒=3= 第23章 临时法阵   这事诚然不能全怪在贺大人头上,他那要求看上去乱七八糟一堆,但无非是要做个临时法阵,给生鱼片保鲜。   临时法阵往往由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构成。万物有灵,不同的物品以不同方式排列,便会产生出不一样的磁场。只需贴一张最低级的引灵符,就能根据磁场运转出不同的法力效果。   这玩意十分响应节能减排的号召,还可以就地取材,灵活性大隐蔽性强,在人类面前使用也不会违反特管局的保密条例。   可缺点也很明显,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这种阵法没有一定之规,无法复刻,完全赖于布阵者对万事万物的感应,看似没有学习门坎,实则极难掌控。   比如眼前的保鲜阵,连冰块数量,物品摆放夹角,特殊颜色这样鸡毛蒜皮的细节都会影响阵法发挥的效果。   如果没有调整接单率,这种单子一般会指派给有温感特能的骑手,他们对温度相关的灵力流动较为敏感,再配合详尽的要求,方能维持法阵的运转。   当然,这并不足以成为“贺大人不龟毛”的充分必要条件——生鱼片诚然是龙类喜欢的食物,但为了一份外卖布阵法这种事,一般妖也不太干得出来。   于是,从林秋夏怼脸拍的镜头边缘认出包装LOGO时,贺凌风先想到的是这顿减脂晚餐的安危,重新点了一份: “……”   然后才意识到那位“龟毛又过分的客户”正是自己: “………………”   贺大人缄默片刻,选择把高谁叫过来问: “派单系统是怎么回事?”   ——高大爷受伤的世界又一次达成了。   高谁苦捧着三千六百页A4纸大小的说明书,眉头紧锁地调整起接单率;而与此同时,林秋夏正蹲在超市的前台,对着几百只环保袋头秃。   这家超市同他们贺大人的审美南辕北辙,刚刚定回来的一大摞袋子通通大红大紫,喜庆得像广场舞阿姨拍照专用丝巾,看上去和椰树集团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幸好店主只是眼光独到,脾气却非常好,一听林秋夏在帮人跑腿,立即同情无比地掏出了全部库存,还放下了欢乐斗地主,亲自陪他一块找起口袋。   可即便如此,把那几百个姹紫嫣红的环保袋一个个地翻找一遍,也过于精神污染了。   连林秋夏这种靠钱发电的都有点受不了,只能边找边念: “那是老板那是老板那是老板……那是客户那是客户……”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电子木鱼的节奏感,如同在复读“功德+1”,普度众环保袋,保佑各位尽早脱离看脸的世界,或者下辈子回收再利用个冰淇淋马卡龙色系。   在这个大家动不动都能把互联网吵成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不要钱地互相往对方脑门子上扣帽子的时代,唯有两者仍能唤醒人们的一致对外,那就是骂甲方和骂老板。   都是苦老板久矣的人,听闻此等魔咒,弹幕连偶像都能抛到脑后,化干戈为社畜之怒,齐刷刷向各类主任经理项目老大开炮。   “完了,我居然开始同情林秋夏了。知道是剧本,但是PPT被打回来重做,我也是这么默念的。”   “我还念叨年终奖和KPI……”   “前边的有年终不错了,我996一年老板还欠仨月工资,已经准备仲裁了。”   “资本家都该吊路灯,没有一个好东西。”   “幻视我前老板了,每次让我替他跑腿买咖啡都一堆要求,没给他顺回来一沓子餐巾纸,都要被念叨不知道节约耗材。”   最为点睛之笔的,是一位ID叫做“贺凌风官方指定唯一老婆”的观众发言: “也幻视我老板了,每次点咖啡都要正好五块冰,咖啡店不小心多加一块,他都骂人家偷工减料少加奶,简直奇葩。”   这姑娘激愤不已: “林秋夏这单比我老板P事还多,看着就上火。想看爽文,拿出你蹭贺影帝热度的勇气来啊,取消订单呗!”   贺凌风: “………………”   请问粉籍是能开除的么,应该在哪里开?   林秋夏则是被五块冰唤起了感同身受,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岔腿蹲在地上,好不容易找出一个淡蓝色的环保袋,却又看见上边比人脸还大的LOGO: “我没出息,客户给钱了。”   他只能愁眉苦脸地扔下蓝袋子,又翻了几个,忍不住道, “但是全天下的老板心有灵犀吧,我这单也要五块冰……可能这是他们的幸运数字?”   弹幕还没忘了找茬: “林秋夏你能不能敬业点,到底是老板还是客户。”   林秋夏回答: “是客户也是我老板……对,就是这个意思,这单是我老板点的。”   他说着,看见又到了该换冰的时候,心一横牙一咬,索性随便抽出一条姜黄色的环保袋,破罐子破摔: “算了,就这个了!”   弹幕: “真的勇士敢于在老板的眼前摆烂……”   “和我不想验算表格的样子好像。”   “这个剧本太夸张了,哪有真这么折腾人的,明摆着就是激化矛盾!”   “说夸张的可能没打过工哈。”   “我要是打过工呢?”   “也可能是资本家的胫骨在这共情老板呢。”   ……   在对自己空前友好的弹幕中,林秋夏匆匆出去换了一遍冰块——这天气倒不至于融化,但是五块冰很容易冻成一坨,继而将外卖的包装袋也冻在一起。   他顺便把买来的冰鲜和海苔卷装袋丢进保温箱,又回到超市,去帮店主收拾那堆环保袋。   店主很是和善地叫他赶紧送餐,不用管自己,但林秋夏还是帮他把袋子装回纸箱里边才走。   自从发现自己送的真的仅仅只是一份价值69。8元的生鱼片,并不会因为少一块冰就放出什么大妖怪,他就把那些要求通通归结为“老板就是事多”,没什么紧迫感了。   弹幕分外赞同这一理念,纷纷表示自己的老板也是一个鸟样,还有一位叫做“贺凌风贴心暖宝宝”的网友举例说明:   她领导早些年还是个普通员工的时候,脾气出了名的好,可加官进爵之后分分钟变成出了名的难伺候,三番五次嫌同事们工作量不够饱满,还变着法地扣别人绩效工资,美其名曰“培养竞争型人才”和“为公司节省人力成本”。   说是严格管理手下的队伍,实则就是在滥用权力吧!   这些追星女孩和她们的偶像之间明显缺少了些许的灵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把自己心尖上的男人……男龙扎了一身的回旋镖。   林秋夏看她的吐槽都有画面感了,差点忍不住要出言赞同。   幸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直觉爆发出示警,还没说出口的吐槽戛然在嗓子眼。   他本能地回过头,竟然发现身后的保温箱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在这数九寒冬天,刚刚放进保温箱不到五分钟的冰块,居然融化了大半!   林秋夏: “!!!”   说归说闹归闹,大老板的外卖不能泡水啊!!!   林秋夏不是成精的品种,看不见灵力流动,只能感觉出些许不对。   倘若他能细究,就会发现这“不对”的成分还挺复杂:一部分是法阵改变,灵力流失引发的直觉反应;一部分是冰块在零下的天气大肆消融,滴水成冰的样子,实在太违反初中物理常识。   还有一部分,则来源于龙怒之威的震慑——那种空着肚子,眼睁睁错过晚饭的怒。   铺天盖地的龙威排山倒海而来,气势汹汹地试图挽救一下无辜的生鱼片。   而正在这时,林秋夏手欠似的,提起环保袋打了个蝴蝶结,又放回到保温箱里。   渐渐消弭的灵气竟然瞬间大盛,再度趋于稳定。   ————————   二更写不完了……申请合并到周末,双倍补更orz,还请大家监督!   也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24章 老板不帅   冰块的融化瞬间停止,犹如被按下了倒放键,融化流失的水分从地面的积雪里分离,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迅速聚拢而来。   不过眨眼间,刚刚还连汤带水的保温箱便恢复如初,五个滴溜溜的冰块规则分布在容器内,按订单的要求不差分毫。   夹杂着雷霆海啸之力的龙息一顿,就此散了。   弹幕: “?????”   “w!!!   刚刚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吧??那个是特效?怎么做到的!”   “诸位,贫道早说宁可信其有,请勿造口孽啊!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口孽大哥怎么又来了,烦。那林秋夏的报应呢?他表妹治疗不及时,还没出院呢。”   “一个绿幕就能做的特效。”   “……可是绿幕特效总得后期做吧?这可是直播。”   “@极光直播给劣迹主播开特权?呵呵,要不要脸?”   “@极光直播有人散播封建迷信思想了哈,不管管来?”   林秋夏目瞪口呆地缓缓回过身,就看见弹幕一溜烟的“@极光直播”,顿时吓精神了,赶紧道: “什么特权和封建迷信?没有的事,刚刚……呃……   他看到弹幕记录,两害相权取其轻,忽然话锋一转地笃定道, “对,就是特效!”   然而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他那慌慌张张的表情反倒是欲盖弥彰。   “我发现林秋夏说话都在抖,他好像也很害怕。”   “总有傻子信这种作秀的套路,智商盆地一样,呵呵。”   “总有人好像啥啥都懂,林秋夏要是有那演技,他早出道吧。”   “我原来坚信是特效,他这么一解释反而……”   “+1,怎么越解释越像有问题。”   林秋夏试图挣扎: “我我我哪在抖?你们没来过北方,不知道这有多冷!”   弹幕: “我查了,今天C市回暖,最高温度才零下三度。”   林秋夏: “我真没害怕,真的,青天白日有什么好怕的!我怕也是怕直播间被封了。”   弹幕: “刚刚主播看保温箱那个眼神,有人截图没?”   “有啊,我还录屏了!”   林秋夏: “……”   林秋夏破罐子破摔: “其实我……在直播之前吧,本来是想成为一名演员的。演员好啊,赚的多还不用坐班,公费全国旅游,除了不知道经纪公司交不交五险一金,算是很好的工作了……”   弹幕: “啊这……”   “林秋夏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以前说过什么,你平时最爱解释自己不是装样子,澄清过好几次是真的送外卖了……”   “完了,我也想信了。要么刚刚那个特效不对劲,要么就是林秋夏被魂穿啊!”   林秋夏欲哭无泪地看着弹幕上这位二选一的预言家,几乎想用开局自爆狼人一般的心情喊一句: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又是魂穿又会魔法啊!”   但月薪七千不允许打工人如斯放肆,他为了想出一个科学合理的解释,脑子都快转出火花了,甚至寻思着要不干脆承认是特效算了——他就是极光太子爷!就是特权阶层!他和平台合谋已久!向他开炮吧!   ……反正别砸他的铁饭碗就行,刚刚混到手还没捧热乎呢。   然而他刚刚这么一想,弹幕上纷纷表示极光直播第一次出手这么快,居然已经给出了解释:   “一直以来,极光直播致力于打造良好的直播环境,始终抵制主播不良行为,坚决不允许弄虚作假的行为出现,更不会参与其中。经查证,用户@林秋夏的直播间不存在任何平台人员与主播勾结造假的情况,请勿传谣。我司将保留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权利,谢谢!”   林秋夏沉默了一瞬,蹩脚地编着新词: “谢谢平台,是的,没有特效。我就是……”   弹幕: “他脸上写着‘让我想想怎么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秋夏的脑CPU都要过载了: “就是我——”   弹幕: “两个选项:林秋夏有贺影帝的演技,林秋夏有魔法。我是相信后一个,你们呢?”   “后一个。”   “无条件选择魔法。”   “其实林秋夏是我们霍格沃兹开除的学生。”   林秋夏灵光一现: “——就是我前男友其实是个变魔术的,他教过我几招,刚刚帅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弹幕: “……”   主播林秋夏发动决斗技能“无中生对象”,无差别地对弹幕进行群攻,产生伤害值未知。   只见弹幕忽然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有人提到: “你们记不记得……贺影帝出道那年三月的访谈。”   “出道那年?太古早了吧,我还没考古到。”   “凌风gg那个时候就有访谈么?让我补课,哪里能找到?”   “呃,你说的该不会是他那个白毛杀马特时期?”   “弱弱举起手。我看过,但是画质太差了,只看完前边宣传新剧的部分。”   “别卖关子有话直说!视频链接你们倒是发一下啊。”   “[视频号],来了来了翻收藏夹刚回来,这个画质真的很伤眼,总结概括就是他在国外街头兼职做过魔术师,如果有了对象,他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给这个人变魔术,然后教给他。”   贺凌风收回神识,看见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的黑历史: “……”   明明是从霍格沃兹获得灵感的林秋夏: “………………”   弹幕分分钟吵得天翻地覆,刚刚还聚众吐槽老板的劳动人民社畜情又碎成渣子了。   那位“贺凌风官方指定唯一老婆”一马当先,用电子竞技一样的手速怒骂: “就硬蹭,我说刚刚犹犹豫豫的想什么呢,合着是又打我家影帝主意?抱走不约谢谢您嘞,有这蹭热度的闲工夫不如看眼摄像头,想想自己是什么玩意。”   “骂得好,姐妹会说话赶紧出本书。”   “真就硬蹭,绝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呃……但是粉丝都不太清楚的料,林秋夏为什么这么懂?”   “有些人不知道专注自家呗,越是黑越是情深,比粉还努力。这就是凌风gg的魅力了呗,黑子看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这种替人自恋的越俎代庖并非主流,贺凌风粉丝的同好情谊也迅速破灭成泡沫,连渣都没剩下。   “少说两句吧,一粉抵十黑。我都怀疑有些拿贺影帝大名取ID得人是不是钻裙底批皮的黑子了。”   “还嫌我们‘风筝’的名声不够差?散了吧,再者说,就算真有人为了黑贺影帝费这么大劲,那也是精神不好,就当关爱下老弱病残。”   “服了这群xxj粉丝,喜欢谁算谁倒霉。我就直说了,刚刚林秋夏那德行明明就是胡说八道呢。”   “?有的人不对劲吧,怎么还替林秋夏澄清上了。”   “恶心谁呢,谁给这个玩意澄清!”   于是,已经细分到“贺凌风理智粉丝”的新生小团体又飞快地解体,犹如美利坚合众国的五十个州一样各有各的想法。   林秋夏吃了一张直播间秩序太差的警告牌,但总好过直接被封禁。他前几天刚刚看到网站的一百三十二个封禁直播间名单——里边有十七个是因为传播封建迷信思想,都是在线接单给人算塔罗的主播。   虽然人家粉丝非但没关上门吵架,还吵到了他的直播间里,林秋夏仍插不上嘴。   他一门心思放在赶路和餐盒上,或许是运气守恒,东边不亮西边亮,餐盒里的冰块和弹幕截然相反,老实无比地各自坚守着岗位,没闹出任何幺蛾子。就算车子都被地上的雪块颠簸起来,五个小冰球仍巍然不动。   唯有中间堵车的十来分钟,几个冰块莫名冻得愈发厉害。林秋夏本来想换冰,但是手伸到箱子里,就像有自己的想法,拐了个弯去调整了蝴蝶结。   冰块瞬间又恢复了原状。   直播间里也已吵得告一段落—— “风筝”们纷纷觉得弹幕的字数限制有碍吵架发挥,只能发挥平A的战斗力,心有灵犀地转战豆瓣论坛,可以用小作文决斗。   留下的主力军又成了那些灵异爱好者,纷纷拿着显微镜看直播,他们看不到冰块细微的变化,困惑地问: “主播在干什么啊,看了半天就为了调整蝴蝶结?”   每到这种时候,林秋夏都会像小助手一样,可耻地更宁愿大家在他的直播间大吵大闹。   区别只在于小助手是为了绩效奖金,而他是为了基本工资……两厢对比竟然有点辛酸。   林秋夏硬着头皮回答弹幕上的问题: “啊,对。我其实是个强迫症患者,看到蝴蝶结歪了就会难受。   “这里很漂亮,像是个公园?其实是住宅区,有钱人的生活是我们难以想象的,这个小区的户型都是二百平以上,一平米要卖五万多。”   弹幕居然屈服于金钱的魅力,隐约有倒戈的意思: “所以单子是要送到这个小区?好吧,忽然觉得住在这里的人要求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了。”   “好想看看什么人才能住在这啊,这得积德几辈子?”   “也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老板帅么是1么?”   林秋夏这一路身心俱疲,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怨念道: “不能拍,住在哪的客户都有隐私。”   贺凌风正要去门口迎接外卖,就听他怨气撞天地说: “老板不帅,他年纪挺大的,尊老爱幼一点谢谢……积德?刚刚谁说资本家都是丧良心的。”   贺凌风: “……”   ————————   看到评论区有问更新时间,这里回答下:社畜作者不太稳定,一般不算太阳间,建议大家早上看。会努力调整,尽量固定个ddl   刚做了防盗设置,目的是防盗文网,不是防读者。如果大家有频繁被卡防盗的情况,可以在评论区反馈,我会适当调整~ 第25章 领地   找1人群被老板的年龄问题打击,认认真真消沉起来。   但也就过了半分来钟,林秋夏开着小电驴凑到保安亭前出示特管局标识,安保人员一拉开窗户,他们便又沸腾起来: “我可以啊啊啊啊!他有八块腹肌么!哥哥找0么!!!”   保安先是高冷严肃警告: “住宅区不许直播。”   然后看到林秋夏的身份卡,他的态度顿时三百六十度急转弯,态度和善又亲切地说, “……原则上是不许的,如果您有直播需要,我在这做个登记就行。您要去的1栋位于小区中间的山顶,路程约三点五公里,请问需要乘坐摆渡车么?”   林秋夏叫这手川剧绝活震撼到了,连忙拍拍自己的座驾,表示用不着,劳烦指个路就行。   保安立即贴心地拿来地图,细细讲解: “进入小区后,您沿着主路行驶,无需转弯……”   林秋夏听罢道了谢,迅速拧动油门。他被热情得浑身哪哪都不自在,只想尽早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正好看见弹幕,他困惑地喃喃重复: “……问问制服小哥是不是1?   缺不缺0?”   于是,小电驴窜出去的一刻,保安的声音又成了羞涩,只来得及在他身后娇羞地说: “……哎呀其实人家是小0的,别以肌肉取人啊……”   这话一五一十地转播到直播间里,众人再度发出失恋的声音,重新将目光聚焦到了“老板”的身上,认为真爱可以跨越年龄的代沟,只要别存在型号的鸿沟就好。   林秋夏道: “我们老板到底多大?他至少二百多……年龄的话,他有六十来岁了!   “主播刚刚想说二百什么,是不是身家二百亿个?……倒也不是,我……我其实——对!我是看成体重了,他二百多斤!”   林秋夏刚刚没多想,念及高大爷的年纪,老板肯定比这位大爷年长,险些直接脱口而出二百来岁,幸好他急中生智圆回来了。   就是圆的方式太粗暴了,让他问心有愧,不得不在心里想着: “扣1老板原谅我, 1111111……”   一路上和弹幕吵吵闹闹,林秋夏也没忘了高大爷的嘱托,不能让这位大人出镜。   他在门口停下车,先和弹幕告过别,才拿着餐品去摁门铃。   但还没来得及摁下去,大门便迫不及待地轰然打开!   “卧槽!”   “……卧槽!!!”   “!!!!!!!!!!”   直播也还没来得及关,镜头准确地捕捉到了门内身形修长的男人,以及林秋夏因为惯性没剎住的手——直接敲到了对方胸前。   男人顺势捏住他的手腕,沉声问: “……二百多斤?”   林秋夏: “?”   他觉得这个人特别眼熟,遂迅速划归为“好看的人千篇一律,丑人才都千奇百怪”,仰起头去确认门牌。   直到门牌上花体的“1栋”映入眼帘,他才蓦然想起这么件事:贺影帝姓贺,贺大人……也姓贺!   林秋夏终于后知后觉地对号入座,难以置信地同弹幕一起叫出了那个名字:   “贺贺贺贺贺凌风?!!”   “贺凌风?是贺凌风?!!”   “啊啊啊啊啊啊凌风哥哥!”   “林秋夏何德何能居然能摸到贺影帝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此情此景,林秋夏实在没感觉到自己有任何积德的痕迹,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完蛋了,我下半辈子全拿去扣1也不够了啊……”   他十分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试图打招呼: “啊,你住在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房子可真大啊……”   与其说贺凌风住在这个别墅区,不如说这片庄园一样的住宅建造在了他的领地上。   当然,那是往前倒数几百年,至少大清还没亡的时候了。   建国后试图划地为王的妖魔鬼怪早被贺大人亲手揍了一圈,领地收归公有,再变成学龄前儿童,封印法力,送去接受九年义务教育。   念完还要去特管局考试,一门是当年的全科中考试卷,一门是现今人类社会的道德与法律。   在尝遍外卖网购和智能手机的甜头后,大多数非人生命都觉着占山为王不如当条咸鱼,却总是挂在前边那科,顺延“刑期”继续读高中大学,乃至于二战三站上岸读研。   最惨的是一只想统治都江堰的熊猫,怕考不上还得复读,高考前哭天抢地不愿意进考场,嚎叫着“人类有义务保护我们国一的心理健康”,引起了一定的骚乱,被判博士学位有期徒刑。   好不容易毕业,她声称自己被数据摧残得无法化作人型,去安华医院做了全身体检。   检查结果则显示,她的黑眼圈和原形没半点关系,完全是因为熬夜太多导致的黑色素沉积。   于是,熊猫博士痛哭流涕,哭着喊着说自己一定改过自新,可千万别让她进所做科研了,作为一只有知识有文化的熊猫,她应该回到大熊猫保护基地,在竹子上演示地心引力和摩擦力的关系,刺激门票消费,从而带动经济发展。   此类事件不胜枚举,也正是贺凌风有如今威望的重要原因。   杀人不过头点地,碗大个疤的事,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让人家寒窗二十年,按照特管局的管理规定不能影响人家高校的就业率,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个公司,上赶着给人家当一个月牲口。   虽然大家本来也是牲口,但是当家畜和当社畜根本不是一个难度的事情啊!   这手段实在太阴狠毒辣了!   可惜此等威名的实际应用不够广泛,对林秋夏就没什么用。   即便贺凌风的耳边和脑子里无限循环着“六十来岁”和“二百多斤”,肝火快烧穿了,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关掉他的直播间,把人拎进自己家,道: “……你就是直觉系?想象力是挺丰富的。”   林秋夏大脑完全当机,颤巍巍地回答: “谢,谢谢老板……”   贺凌风差点一口气从喜马拉雅岔到索马里亚纳海沟: “?”   ————————   今天有点短,但是早八人必须睡了,争取明天多写点orz 第26章 初见(补昨晚)   贺凌风通身的龙气四散开来,惊起门前一树的麻雀,叽叽喳喳地扑棱棱飞远,流浪猫也炸着尾巴毛躲起来,方圆十里的妖怪皆不敢大声喘气。   离得近些就在小区里的,诸如山下那栋洋房的狗妖一家,已经屈于本性变回原形,向真龙大人所在的方向行五体投拜大礼。   小狗妖叩首在地,汪呜乱叫,急得不小心说了实话: “汪呜呜呜!!!我都要推到水晶了!!!!”   大狗妖怒道: “……推什么?你小子刚刚还说在写作业?!!!”   离得稍远,修为稍强倒还好些,街区小广场上遛弯的黄鼠狼老太只是双腿一软,就地跪倒。   周围的人顿时“唰”散开一片,纷纷举起手机,惊恐地开启摄影,还有个别缺德的在录短视频。   黄老太太尴尬地说: “不用扶不用扶!”   众人: “不敢扶不敢扶……”   但世上到底好人多,有几个年轻人已经准备打120急救电话了。   黄老太太怕自己拒绝了更显得可疑,于是朗声道: “哎呀妈呀!我大侄子不孝顺啊!我来找他都找不到人……哪位好心人借我二十元车费回家啊!”   围观群众发现这事智商税的可能远大于见义勇为,赶紧捂着钱包散了。   此等阵仗之下,知道的说贺大人是从楼上影音室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九幽黄泉十八层地狱出公差了,才能带回这么一身新鲜出炉的煞气。   而在这位大人“你脑子是不是缺点什么零件”的困惑审视中,直面龙怒的林秋夏却物极必反地乐观起来。   他在高度紧张下屏蔽了全部的直觉提示,也就对真龙之怒无知无觉——可见这世上的人心比鬼怪还有震慑力,当年董存棋鬼敲门都没把人吓成这样;   他还对顺理成章地自动来了场移花接木,完全担得起贺凌风刚刚夸的那句想象力,自动自觉地将此情此景理解为:   “……啊!我是不是认错人了?或许您是贺大人的,呃……孙子?”   贺凌风: “……”   贺大人莫名被子孙满堂,语言功能差点气得离家出走。   林秋夏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哈哈,好像猜错了?……哦哦哦,您这么年轻,应该是他老人家的重孙?……呃,或者曾孙?”   他连贺凌风臭脸的原因都补全了:这就好比有人管小姑娘叫阿姨,搁在谁身上都是要生气的嘛。   于是,他还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地道了个歉: “刚刚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贺大人那么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前辈,哪是我能随便见到的!他老人家肯定恪尽职守忙于公务呢吧!”   贺凌风又被迫多子多福起来,可他满脸都写着一点也不吉祥如意: “…………”   贺影帝是个体面人,就算是在自己家,他也几乎拿出了毕生的演技,奋力将将维持住了面部表情,没有失控。   与此同时,林秋夏正暗地谨慎观察着他,可惜就算拿出了高考语文阅读理解的本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只好继续发挥那出色的脑补能力,惊觉自己犯了职场大忌——刚刚夸人家祖宗,却没夸这位影帝,把他落下了啊!   林秋夏连忙又变本加厉地拍马屁,以期能够抵消些许在直播胡说八道的报应。   他努力地回想粉丝是怎么围着giegie吹彩虹屁,尴尬到脚趾扣地: “哎呀这大概就是虎父无犬子,贺老师你真是个敬业的演员,演技太好了!”   可惜贺凌风只能听出——行啊,胆子也不小,看出我生气,还在这挑衅火上浇油是吧?   林秋夏笑得脸都要僵住了,咬着牙摸着鼻子: “年轻演员里像您这么厉害的,实在是不多了!尤其是在大荧幕的表现……您特别上镜!”   贺凌风现在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的每句话,比如——上镜好看?本人不好看是吧?   林秋夏再接再厉,几乎达到了脚趾摩擦发电和手指鼻尖摩擦起火的节能减排境界: “您每次拿奖那都是实至名归哈哈哈……我刚刚就是,就是见到偶像太激动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哈哈。”   然而贺影帝刚刚因为在红毯黑脸的问题上热搜,一群不明所以的粉丝说他肯定是被主办方亏待了,拿着显微镜找出衣服边角剐蹭,嘴唇略干,在红毯上面对的镜头太多之类的鸡毛蒜皮。   黑粉也就顺着杆爬起来,纷纷闭眼骂他演技未见得多好,但是屁事真挺多……他后续愣是上了好几天的热搜,这才刚刚把黑词条洗清!   ——哦对了,说起来这件事,至少也得托林秋夏一半的福。   是不可忍孰也不可忍,真龙大人向来不会自持身份就不计较细节,没那份宽宏大量,他只会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朝黑粉大胆开炮。   贺凌风深吸一口气,流离失所的语言功能又活生生被气跑了回来,从牙缝挤出似的说: “哦,发通稿说我送你一台车的仰慕?”   林秋夏: “……”   完蛋,忘了这茬了。   贺凌风磨牙,步步逼近: “喜欢傻了?失心疯了?”   林秋夏惨遭后发制人,只能步步后退: “……”   贺凌风问: “还是说,造谣我是你前男友对你始乱终弃的仰慕,嗯?”   眼看话题有向八点文件发展的趋势,林秋夏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指天发誓道: “我不是我没有,这个真是我瞎编的……可能我和你的文案助理心有灵犀?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啊,这也是一种缘分对不对!”   他把手里的外卖往贺凌风手里一怼,飞快地想要脚底抹油, “这这这个是您祖宗的外卖!吃了么外卖新鲜到家,那我就先走啊,哈哈,哈哈哈……您趁热吃,不对,趁凉吃!!看在缘分的份上请给我一个五星好评谢谢谢谢!!!”   然而,林秋夏忘了这是个并不太唯物的世界。眼前的人轻轻一抬手,那扇红木大门便在他鼻尖前边严丝合缝地合拢。   正正好好没拍着他的脸——可见贺大人这条龙本质上多少有那么点温柔,严格恪守着非必要不伤人的管理规定,是个有原则有担当的好龙。   但也正正好好让他一头撞上门板——这个只能说明,是门先动的手。   这时的天已经蒙蒙黑了,落地窗前还有层迭的轻纱笼罩,使得别墅内晦暗不清。   出于贺凌风挺有些年头的审美,这间客厅装潢得雕梁画栋,十分复古。   林秋夏捂着鼻梁,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红木大门上的繁复花纹,恍恍惚惚地仿佛被拍进了恐怖片场。   他耳边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如同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其中。   “人类,吾名凌风。”   林秋夏喉头禁不住做出吞咽的动作,僵硬地缓缓回首,又险些撞上什么金属质感的东西。   定睛一看,他满眼都是那流光溢彩鳞片覆盖着的蜿蜒身躯,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惨嚎伴随着龙吟响彻了天地,别墅区内的妖怪刚刚结束三跪九叩,敏锐的耳膜又遭到了重创。   尤其是狗妖一家,小狗呜呜咽咽地跟着仰天怒号: “呜呜呜呜呜呜我掉段了!!!!!”   高谁和普通的老人家一样,对洋文和电子设备一窍不通,叫他核对程序和代码,唯有按照册子逐个字母地看。   他看得头晕眼花也没检查完十之一二,只得换个维度来解决问题——比如看见林秋夏对临时阵法堪称天才的掌控力,干脆打起报告,认为系统算法其实是没问题的。   高大爷艰难措辞落笔,用僵硬的手指写下骈散结合的折子,拿去他们大人的府邸上交。   赶到别墅区的1号楼,他才打开门,便被那位阵法天才猝不及防地扑了一脸。   林秋夏看见熟人,嚎叫着冲上去求救: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高叔你看那里好大一条带鱼精啊!!你不要过来啊我这辈子再也不吃带鱼了!!!”   高谁: “……”   贺凌风: “………………”   ————————   我来了!!!   今天开会,看看能不能加一更(喂 第27章 品种   这一天傍晚,别墅区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犹如一曲错落有致的命运交响曲,伴着柴米油盐演奏出打孩子的最高音。   ——在阵阵龙威之下,妖族小朋友的王者荣耀战队暴露殆尽,游戏时长残酷地揭露了这群熊孩子整日打游戏作业全靠抄的行径,遂引发了一系列的男女混合双打和斗智斗勇的手机保卫战。   但是一小区的熊孩子加在一块,嚎得也没有林秋夏惨。   贺凌风本可以用一个记忆修改术解决此类问题,但直觉系偏偏免疫精神攻击;他也本可以变回人形,但此时此刻的天地灵气正飞速涌向他的身体,全然没办法施展法术。   而这灵气的来源,正是他眼前这位顶级直觉虔诚又语无伦次的祈祷。   林秋夏双手合十: “你不要过来啊,苍天保佑苍天保佑……菩萨玉帝王母娘娘耶稣救命!贺大人天下第一贺大人威武霸气……我我我回去就给您老人家立立立牌坊,不是,立长生牌位!保佑您修为精进事业有成财源滚滚大红大紫身体健康生日快乐!哪路神仙显个灵啊!最最最近有个购物节排位第二个半价,也也也给您立上!”   托人类对天地灵气得天独厚感应的福,贺凌风只能恹恹盘在客厅的对角线另一端,尽量离这人远点。   他听得简直脑袋疼,生无可恋地抬起尾巴尖挡住了脸,试图眼不见心不烦。   但尝试的结果不怎么成功,这位大人传音给高谁的时候咬牙切齿——用传音入密,主要是为了防止林秋夏看见龙张嘴说话,再惊吓出新的高度,顺便蹦出点什么更有碍龙类身心健康的言论“……让他闭嘴。”   高谁指指门口的禁制,试探着问: “要不这样,我先带他出去,冷静下再回来?”   贺凌风的龙瞳半遮,垂眸如同睥睨: “你拿条狗链子拴着他出门?万一再闹出什么事,你下个月工资和年终奖都别要了,赔给他当医药费去。”   真龙大人不开口时颇有点威仪,一张嘴,居然连关怀员工人身安全的话都有些许资本家的味道。   高大爷的内心沉痛无比,差点想把《共产主义宣言》拍到老板的脑门子上。   但刨去工资威胁那一段,这话是很有道理的——这一小区基本都是他们同事,平时就有些心比顶配iPhone内存还大的拖着尾巴满地跑,更别说他们刚刚被龙气呲过脸,个别修为不够的都没法维持囫囵人形。   现在把林秋夏放出去,和溜猫不牵绳一个道理,都有杀生的嫌疑。   于是,高谁捏了个诀,将贺凌风的身形在林秋夏的视线里藏起来。   林秋夏对带鳞长条状生物的恐惧已然深入骨髓,连泥鳅都上了他的黑名单,更别提贺凌风这种全须全尾抻长了能有个好几米的品种。   直到看见贺凌风原地消失,他才奋力镇静下来些,哑着嗓子瑟瑟发抖地求证: “……高叔救命啊……带鱼是这样的么?这这这太吓人了!!!”   这话平均一个断句能有至少一个槽点,高大爷看见贺凌风一言难尽的脸色,赶紧玩命地力挽狂澜,在多重复杂问题里找到关键问题的重要方面,快刀斩乱麻地揪出他们大人最在意的问题:   “小林啊,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能说难看呢?现在的人都讲究那个,审美多元化!那鳞片多富有光泽,多有质感啊!这个就叫,就叫那什么来着……高级感,对,高级感啊!”   林秋夏的小编之魂上了线,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前生和今世,十分爱岗敬业地替隔壁水军部门解释: “……这是一样的啊,只有长得丑才会来买找我们通稿夸高级感。” (1)   高谁甚至不敢再看他们大人的脸色了,林秋夏则不知道贺凌风就在旁边,还在余惊未定地继续说,一脸痛苦面具,试图通过吐槽的方式排遣恐惧: “原来没刮鳞的带鱼这么可怕……长得和,和苏小清一样。”   他甚至没敢说出“蛇”字。   没成想,这句话居然召唤到高大爷的厨子之魂,他老人家作为非人生命界名厨,吃了么食品类销冠,怒道: “一派胡言,带鱼哪有鳞!你昨天点的外卖看过鳞么!”   林秋夏据理力争: “熟的都裹上面糊了……”   高谁: “那你在海鲜市场看见过么!生带鱼段你见过吧!”   林秋夏: “海鲜市场的带鱼段连脑袋都没有,已经处理过吧……!” (2)   贺凌风忍无可忍地探过头来,用杀人一样的眼神盯着高谁,喷出的龙息快要冒火星子。   高大爷想起现在不是厨房小秘方时间,猛然清醒过来: “……等我回头带你尝尝新鲜的。唉,怎么说上带鱼了!”   林秋夏冷静些许,指着贺凌风方才所在的方向,可喜可贺地想起来用上了敬词: “刚刚那有一条,呃,有一位带鱼前辈。”   可惜联系到前后文,又差点被他一指头杵到脑门,贺凌风并不能从这份措辞中感觉到什么尊重。   在顶头上司愈发凌厉的注视下,高大爷努力澄清: “那不是带鱼,那是——”   “黄黄黄鳝……?”回归正题,林秋夏又高度紧张起来,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贺凌风: “……”   高谁: “不是黄鳝!大人他——”   “那他他他难道和苏小清是一个物种?!”林秋夏顿时有了更惊悚的念头,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我我……他他他……”   贺凌风: “………………”   龙之一族最忌讳的莫过于两件事:一个是被认成蛟,一个是被认成蛇。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贺凌风现在居然觉得蛇也能凑合,他实在等不下去高谁这种崩豆似的一波三折的解释了,干脆将错就错,生平第一次懂了知足常乐: “……你说是就是吧。”   浑厚的龙吟恰好掩盖了高大爷一直被打断,几乎崩溃的解释: “也不是蛇!大人他是龙啊!”   林秋夏也就此彻底崩溃: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再一次响彻了别墅区。   林秋夏原以为自己职业生涯最大的挑战莫过于苏小清送出的鳞片,没成想一山更比一山高,退休延期挑战不止。   他晕了又醒,醒了接着晕,高大爷猛掐他人中,趁他醒过来见缝插针地科普,努力了半个来小时,才算是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领导乃是一条威风凛凛的白龙。   高大爷比划: “白龙,大人是咱们的中国龙!哎哎哎你别晕,不是西方的恶龙!”   林秋夏奄奄一息,得知自己荣幸地见到了这等上古神兽,第一句感言是: “……完了,我会不会被开除啊。”   第二句则是他临近再次晕倒,喃喃地说, “太可怕了……比长了尖牙的乌龟脑袋还可怕……他怎么还有胡子……还有蟑螂须须……”   贺凌风听见这鬼畜一般的传神比喻,整个龙甚至呆住片刻,才勃然大怒。   场面再度不可收拾起来,高大爷赶紧去给贺大人顺气,英勇地搂住贺大人的前爪,拿出抗炸药包上前线的勇气哭天抢地: “杀人犯法啊领导!!!”   贺凌风咆哮: “犯个毛线球!我就算划归蜥蜴品种也是国一!!!”   高谁: “他是直觉系!大人息怒啊!董存棋的案子还没破!!!”   贺凌风喘着粗气,总算是觉醒了在场的第三枚爱岗敬业之魂,磨着牙强行镇定下来: “……好,好。”   他顿了顿,再次发出资本龙的声音,幻化回人形,阴仄仄地一字一顿道, “要是破不出来,就让他去查苏小清尾巴上有多少个鳞片!”   高大爷努力顺着龙鳞: “好好好,查,一片也不落下。”   然后就听到贺大人失智地磨着牙,气势汹汹地亮出龙尾,犹不解气地道: “查完苏小清,再来查我的!!!”   林秋夏刚刚睁眼,瞬间又晕了。   ————————   (1):没有影射任何明星,不建议对号入座   (2):带鱼真的没有鳞,贺凌风是冤枉的   一更!这章重写了几次orz,所以来晚了……咖啡已经吨了一杯,这就去写昨天旷掉的更新,大家可以明早看!   以及有些鸽子精作者实在有愧,决定在这章的评论发红包QAQ实在不好意思啦。 第28章 洁癖   反正天色也不早了,高谁和贺凌风见林秋夏晕得很是安稳,也就没叫他。   但林秋夏实则睡得不太好,顺着贺大人那掷地有声且掷地有声的威胁,他顺利梦到了自己亲手PS的那张贺影帝熊猫头表情包。jpg。   表情包自己变成gif,从一个脑袋变成两个,然后蹦出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最后一手机屏幕都是密密麻麻的贺大人在说: “你给我数清楚!数不清楚立马开除滚蛋!”   林秋夏遂勤勤恳恳查了一宿的数,当清晨的第一缕朝阳唤醒他时,已经成功数到了两万一千零七百六十五只贺凌风。   他抹了一把嘴,迷迷噔噔哼唧着梦话: “啊……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贺凌风……”   早起锻炼完,刚刚回到家的贺大人: “……”   真龙自洪荒伊始凌驾于九天之上,承天命,掌万物,受世间生灵顶礼膜拜,是唯一百无禁忌的存在,不惮神佛,不入轮回。   可在这一天一夜里,他忽然参悟出几分禅意:万物相生相克,天地自有因果,即便是上古真龙,大概也逃不过。   ……要不然眼前这位怎么如此克他呢?!   贺大人纵然气性大了点,却不是一条武断的龙,他这一结论并不单单是因为刚回家就被林秋夏挂上了夜空,还有着丰富多样的案例支撑。   案例包括但不仅限于:蒋和平发来的本月菜谱居然煎炸烹炒了三次带鱼(因为猪肉在年前涨价了),高谁早上汇报关于董存棋调查进展把“大人”喊成“大鱼”,以及外边又传出新一轮的谣言。   这次是从别墅区物业开始的,先是某安保人员沾沾自喜地声称“前夫人问我是不是1缺不缺0,听说我是0他还脸红了,我是不是要脱单了”,表示自己很可能被看上了;虽说没什么人信他帧能找到1这个珍稀物种,大家却精准地从中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信息——前夫人大概,也许,可能是个攻!   那贺大人不就是个受么?!   加之昨天那波及半座城市的龙气催生出的家庭矛盾,那些个被揍过的小妖崽子怨念十足,初生牛犊不怕龙地开始议论编排:一看就是干柴烈火破镜重圆啊!   供他们畅谈的场地,则是城北的补课班,市中心的餐馆,还有城东的娱乐城。   沿途一些个妖族老板听他们说得有模有样,深信不疑:小孩子能骗妖么?天啊,贺大人昨天竟被前夫人睡了!   消息兜兜转转一圈,再次回到谣言的原产地时,已然变成:贺大人试图和前夫人破镜重圆,前夫人不允导致他恼羞成怒,大放龙威,迫使前夫人和他春风一度。   括号,特别注明,贺大人是下边的。再括号,特别特别注明,贺大人在下边是常规操作,不是特殊姿势哦。   而且往往还有句买一送一的吐槽:贺大人自己倒是爽了,他完全不管别人是不是带着女朋友在上段!实在是过分!   成年龙单身太久真的会变态,毕竟连人类都知道,龙性就是很热衷于那个什么的事,连传说故事都要给他安排上一胎九宝呢!   龙单身太久会不会变态不可考证,但是听到太离谱的谣言,肯定会想吃小孩。   贺大人收拾不了林秋夏,收拾熊孩子却绰绰有余。他在小区溜达一圈,就把昨天刚劳燕分飞那个战队的全体成员揪了出来,挨个将成绩单发给他们家长,且标红了他们未达到及网格线的科目。   林秋夏的懒腰才抻到一半,就被这教导主任一样的杀气余韵惊到了。   他仿佛梦回高中上课睡觉被逮住,幸好想起自己已经社畜多年,又定睛看见来的也是个男人,遂安然仰面躺下。   他预备着再睡个没有噩梦的纯享版回笼觉,又发现这“床”比自己平时睡的舒服太多,才缓缓向清醒发展。   贺凌风看见他自然没好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醒了?”   林秋夏起床的进度大约读条到了百分之十: “早啊……”   贺凌风扬出去一份早餐,林秋夏接住了劈头盖脸而来的豆浆包子,感激道: “谢谢,我还没刷牙呢,一会吃一会吃!……啊。”   他定睛看清对方的脸,清醒的进度飞快从百分之十一二三攀升至百分之七八十,幸运的是,他尚不知自己刚刚有幸成为了一名生理意义上的龙骑士,此刻的尴尬尚单纯地囿于油炸刀鱼,还打得出来招呼: “贺,贺大人早?”   贺凌风睨他一眼。   林秋夏想起自己昨天那德行——眼下面对贺凌风的人形,好处是他终于不那么害怕了,坏处则是黑历史清醒地历历在目,令人尴尬得可以用脚投身祖国的基建事业,比如挖个地铁轨道,或者修建个穿山公路。   他生平难得有如此对人间没什么眷恋的时刻,蔫头耷脑地以长眠为标准,到处找能藏个人的洞。   这间房子严格遵守了当地的建筑标准,洞肯定是没有的,顶多能找到遁在实木地板下还没钻出来的高谁。   高大爷匆匆忙忙叫人: “小林啊!来门口接我一下,嘿我买带鱼了。这个绝对新鲜啊,海边拉来都还没卸车呢,你好好看看有没有鳞?”   林秋夏吃了贺凌风一记眼刀,头一次这么清晰明了地看懂别人的眼神是几个意思,怂兮兮地蜷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   只见贺凌风缓步踱到门口,正好在玄关和现行的高谁撞了个脸对脸。   高大爷噔噔噔连退三步, “咣当,当,当”地撞在红木门上——前两声是他手上那两条冰冻带鱼尾巴,后一声是他的后背,大家鳞次栉比地分别触门,撞地很有节奏感。   “你也好好看看,这到底和咱们大人的颜色一样不……”高大爷的后半句话噎回了肚子里, “嗝!大大大人,您您您今天跑步回来这么早啊——嗝!”   他还愣是被吓出来两个巨大的响嗝。   林秋夏举起手里的一袋早餐,试图躲在大包子的后边。但这未免强早餐店老板所难,一块五一个的包子能有人半张脸大,已经称得上业界良心了。   他连掩耳盗铃的安全感都没找到,讪讪地挪出半边脸,看着高大爷一手握着一长条带鱼,也跟着先被吓出个饿嗝来: “……嗝!”   高大爷惊恐: “啊……大大大人,我,嗝!”   林秋夏憋得脸都红了,还是: “……嗝。”   贺凌风一脸糟心地磨了磨后槽牙,拿出了同这两位憋嗝一样的洪荒之力,才没单蹦出那个“滚”字。   尤其是高大爷的一双爪子有点抖,也不知道是冰鲜带鱼冻的,还是被他们大人吓的,总之是带着两条带鱼此起彼伏地一起抖,那豁牙漏齿的鱼脑袋瞪着大眼珠子,几度差点杵上贺大人的侧腰。   贺凌风沉声道: “你这辈子还能不能记住进屋敲门了?”   说完,他垂眼看着那一双三角脑壳,又低声挤出来一句, “……一点也不像。”   高谁赶紧道: “对对对一点也不像!”   林秋夏也道: “对对对领导说得对!”   高大爷: “我我我这就把它俩炸了给您补补身子……”   林秋夏: “……叔您记着放椒盐辣椒面!”   贺凌风却诡异地愤怒起来: “你敢炸!”   高大爷: “……我我我不敢!”   林秋夏: “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发过誓,以后不吃这个了……”   高大爷: “我我我也发誓不吃了!”   不提发誓还好,提及此事,显然再度唤醒了贺大人并不美好的记忆。   只见贺凌风面沉如水,走到林秋夏面前,毫不留情地夺过他手里的早餐袋。   林秋夏以为自己的早餐权即将被取消,却看着修长的手指几绕,灵活地解开塑料绳结,像拈花似的两指夹起个大肉包子。   然后飞快地塞了他一嘴。   贺凌风从茶几上的纸抽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慢条斯理地一寸寸擦干净手指头,用杀了人一样的语气说: “……吃你的早饭!”   林秋夏瞬间睁大了眼睛: “唔……喂……哈……啊……”   贺凌风: “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你和带鱼祖上有亲戚么,每天不念叨两句浑身不舒服?都给我闭嘴!”   林秋夏只好艰难地吞下包子,老老实实地吃起早饭。   他还挺有分享意识的,先把茶叶蛋试探着递给贺凌风,被拒绝后又塞给了高大爷,然后把豆浆推到贺大人眼前。   高大爷试探地着看向贺凌风,见对方没什么反对的意思,笑呵呵地把两条带鱼收进乾坤袖。   顾及到贺大人的洁癖,他捏法诀把双手洗了整整三遍,才搓着手接过鸡蛋,一边剥皮还一边把蛋壳也收进袖子里,非常保护环境。   贺凌风则指尖一划,将豆浆口袋豁开个口子,叼着喝了两口,然后不满地拿起来看了眼。   高大爷极有眼力见地冲进厨房,飞快地又打开水龙头把双手冲了一遍,再度用法诀烘干,才捧出白糖罐子。   贺凌风隔空用手指一挥,砂糖自动自觉地钻进口袋,和豆浆融为一体。   林秋夏叹为观止,投去羡艳的目光。   鉴于往半温不烫的豆浆里加糖的工程量远大于洗手,他对这一招“加糖神术”的钦佩也明显大于高大爷的“无水洗手”。   贺凌风对此很是满意,总算是顺了点气。   在刚刚那句“闭嘴”的指示下,三人如哑剧一般,和谐无比地吃完早饭。   许是甜豆浆有抚慰人心的力量,熨帖得贺大人浑身舒服,他不计前嫌且宽宏大量地重新赋予了大家开口的权利,屈尊降贵地问林秋夏: “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但事实证明,此举纯属好了伤疤忘了疼。   林秋夏茫然: “啊?”   他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 “哦哦哦,我没刷牙!”   贺凌风: “……”   贺凌风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说, “吃饱了吧?吃饱了就去查案子,现在,立刻,马上!”   ————————   昨天的二更! 第29章 小妖早报   林秋夏和高大爷被一块打包丢了出去,红木防盗大门在他们眼前重重拍上,片刻又自动打开,一件羽绒服直挺挺地飞出来,准确地盖在林秋夏的头上。   确认了没什么疏漏,大门又“咚”地一声拍回去,由于力气太大,门板还肉眼可见地震了几下。   林秋夏揉着鼻子: “……难怪刚刚有点冷!”   闻言,门锁生闷气一样发出“咔咔”的响动,把自己给反锁了。   “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我看见前夫人了,贺大人让高叔送他出来,还隔空用法术给他披上衣服,感情很不错呢。”   林秋夏: “……”   高谁: “……”   林秋夏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说话的人,只听那声音又嚣张道: “哦,对了,这件衣服前夫人穿得非常合身,不知道是他昨天穿来的,还是贺大人给他准备的。”   这声音近在身旁,林秋夏和高谁交换眼神,默契地听声排查,最终在林秋夏车后座没扣盖子的保温箱内,看见一只正拿着智能机打电话的……完美开脸海双爆毛大布偶猫。   布偶猫还在说: “但衣服怎么来的不重要,我建议你写成贺大人对前夫人相思成疾,在家里准备了好几套他的衣服,只盼着有一天衣服能等到主人什么的。这样看的人更多,好骗流量。”   这厮发现自己暴露了,仍不慌不忙地说完,还没忘了嘱咐, “对了,这种作文批改是另外的价钱,有需要可以加购。拜。”   然后,她才慵懒地舔舔爪子爬起来,抖落着浑身绒毛,不走心地“喵”一声。   林秋夏好心提醒: “你在掉毛。”   “香辣鸡翅吃多了是会这样,没关系。”布偶猫完全不在意,眯着眼睛扬起脸, “我在猫咖的价位是一天五百元,工作时间不超过三小时。今天免费让你撸一天,你就当没听见。”   林秋夏道: “我介意。”   布偶猫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猫脸上竟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什么?”   林秋夏有些生气地说: “……你的毛掉到我车上了,洗车一次五块!”   布偶猫: “………………”   高大爷终于认出这个家伙了: “……你不是卜家的老三么,还没化形呢?来年去不去上学啊?”   布偶猫一听,尾巴瞬间炸了。   据高大爷介绍,这只小猫乃是卜家的老幺,名叫卜小咪,今年刚刚二十来岁,还不能化形——对于小妖来说,这个年纪很是尴尬,明明活够了成年的岁数长足了见识,心智却还有些学龄前的幼稚,所以格外讨厌那些个成百上千岁的来拿他们当小孩。   卜家则是个猫妖家族,从五六年前开始做布偶猫舍猫咖生意。他们有着一条从鉴定机构到配种繁育,训练绝育的完整产业链,主打经营高端赛级猫品牌。   反正证书也是他们自己做的,很是低成本高回报。就在两年前,他们还差点破了布偶猫成交价的吉尼斯世界纪录。(1)   卜小咪骄傲地表示: “那些都是我们家的旁系子孙,不能成精。我们便千挑万选地为其找到经济实力雄厚的好人家,确保他们衣食无忧!”   林秋夏: “……我第一次听见哄抬猫价还有这么委婉的说法。”   高大爷赞同: “是啊,所以被咱们大人制裁了,让他们家主发心魔誓不得干预布偶猫市场价,还赔出来了一套房呢。”   卜小咪的尾巴又气炸了。   林秋夏木然地回头打量贺凌风的住宅,这一栋赫然是整个别墅区的楼王,建立在视野最好的山顶,明显价值不菲……开五年猫舍,不,还得减去两年,开三年猫舍竟然能赚这么多钱?!   高大爷提醒道: “那是贺大人的私人住宅,咱们大人怎么可能挪用公款嘛。他们捐是的特管局办公楼,比这个可贵多了。”   林秋夏: “……真的么,今年入行还来得及么!”   高大爷顿时痛心疾首,认为林秋夏想背叛无产阶级。卜小咪闻言却眼睛一亮,说现在卖猫是来不及了,但大家可以交流一下其他的生财之道。   林秋夏: “……啊,你是说写软文么?”   “当然。”布偶猫优雅地摇着尾巴, “不要小看我们新媒体行业,尤其是娱乐板块,很有前途的。我们《小妖早报》很赚钱的。”   林秋夏靠这个买房买车,以事实为准绳,欣然赞同: “是啊是啊……”   一人一猫一拍即合,又聊起软文一百八十招骗流量的方法,竟然聊出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等高大爷沉重地谴责完资本主义对当代年轻人的阴谋,他们已经聊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卜小咪: “噱头和暗示都很重要!你看我刚刚改的——合身的羽绒服,在前任家里换衣服,两个元素凑在一起太带感了好么!”   她说完想起眼前就是当事人,还怕林秋夏介意。   可她刚刚准备解释,林秋夏已经在给出专业的指导意见了: “反正都是编的,不如一步到位。羽绒服的暗示性不足,这里换成内。衣更好,反正你们也不会被审核员查违禁词锁章的。”   卜小咪震惊了: “我怎么可能看见你的内。衣?这不合逻辑!”   林秋夏不免露出了“过来人”的沧桑神态,原方不动地搬来当年主编对他的教诲:   “先把矛盾拉满,逻辑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你说的东西特别不合逻辑,观众就会骂你;骂的人多了,流量就有了。反正做不到让观众一直夸你,那不如让他们一边骂,一边看你的故事嘛。”   卜小咪如聆圣训,茅塞顿开,还一点就透地举一反三: “和明星‘黑红’的道理一样?你说的对呀!”   林秋夏忍不住自己撸袖子上阵,替他们编道: “所以你就应该说,我衣衫不整地从你们贺大人家出来,露出来的内。衣合身,还是新的……”   于是,当贺凌风准备外出时,开门就看见两人一猫蹲在眼前,分别专注在在自己的领域。   林秋夏文思泉涌,一唱三叹地谱写着破镜重圆的爱情故事和内。裤型号之间的必然联系: “……对,必须强调我衣衫不整的问题。还有出门的时间,一定不能太早,会显得你们大人不太行。男主人公不行的故事肯定火不起来。”   卜小咪提醒道: “是你行不行的问题,现在的主流风声,都认为你是在上边的。”   林秋夏: “哦哦哦,反正谁都差不多。总之要干柴烈火,重点是激烈,写个三天三夜都行。”   卜小咪: “可是你只住在这一宿。”   林秋夏强调: “逻辑不重要。”   高谁劝二位闭嘴未果,不能阻止就加入,已经开始助纣为虐想,正蹲在旁边给他俩画隔音法阵,防火防盗防领导。   高大爷还趁机插嘴: “我也算是技术入股吧?你们俩生意做成了,可别忘了分红!   卜小咪道: “我家猫做生意最讲诚信,你担心什么。”   林秋夏也道: “不会忘了您的!说到哪了……对,人设要有反差,比如你们家大人——”   可惜大爷不太擅长布阵,手哆嗦了那么一点点,隔音就成了扩音。   贺凌风正糟心无比,还没来得及做好开口的心里建设,便听到整个别墅区都回响起林秋夏的声音。   林秋夏对着天空,对着大地,对着云对着风,对着积雪和垃圾桶大声宣布: “比如你们家大人很厉害是不是?那他就应该被我始乱终弃!” (2)   别墅区内回音阵阵: “应该……被我……始乱终弃……!”   贺凌风: “……”   他用几近喷火的怒气道: “林!秋!夏!”   ————————   (1):哄抬猫价的流程是我编的,如有雷同请拨打12315。   (2):引用自芒果台的《一起来看流星雨》。   写到最后猛然想起好像还欠了加更……啊!写不完了,我来发红包谢罪! 第30章 后发制人   林秋夏“哎”一声,十分忘我地继续出谋划策: “刚刚这一声也可以加进——”   他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卡帧似的转过头, “……啊,领导。”   贺凌风气得直想笑: “挺热闹的。商量什么呢,带我一个?”   林秋夏: “兼,兼职?”   “哦。”贺凌风问, “工钱怎么算的?”   林秋夏对价格的记忆力惊人,立即毫不犹豫地回答: “卖一份报纸提成百分之十。”   他还迅速估算了一下,给出准确的报价: “大概三十来块钱吧?”   得知自己的清白以三十元人民币的价格清仓大甩卖,贺凌风一时无言。   在此等盛怒之下,贺大人竟然还难得地保有一丝公德心——他闭了闭眼,极尽所能地压抑着龙气,以免影响一小区妖族去单位打卡的速度。   林秋夏无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解释: “那个,您放心?我对您绝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我就是……单纯比较缺钱!”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 “我编得特别离谱,不会有人信的。”   卜小咪瞬间跟着点头,试图传达“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的中心思想。   林秋夏如同受到了鼓舞,再接再厉道: “……真的,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   很有写鬼故事糊弄小孩子的经验。   贺凌风忽然冷冷道: “看得出来。”   很有骗人蹭热度制造绯闻的经验。   林秋夏完全没有把话聊到南辕北辙的自觉喜滋滋道: “是吧,其实您付出也挺大的。卜小咪,要不然咱们也给贺大人分成吧!”   卜小咪继续猛点头,高谁立马暗示性极强地指着自己,可惜被选择性的忽略了。   贺凌风看这一人一猫欢天喜地,忽然由衷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再一次深刻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规律,那就是——人不要脑子,也能天下无敌。   他忍无可忍道: “你还挺自豪的?”   林秋夏本来想和卜小咪来个同频点头,表示劳动人民最光荣,自食其力是每个社畜应有的荣耀。   幸好贺凌风下句话接的快,没给他留出发挥的余地,且蛇打七寸地抓住了关键: “适可而止,凡事没有再三再四的——再让我发现你胡说八道,编排我的车我的房子我本人,就,扣,工,资。”   林秋夏: “!!!”   贺凌风有理有据: “造你老板的谣,破坏工作氛围,影响你同事的工作热情。”   和每个月七千的巨额铁饭碗比起来,卜小咪的三十元顿时弱爆了。   高下立现,林秋夏道: “好的老板!我也觉得媒体人应该有自己的职业素养,不能违反新闻报道的真实原则!老板您需要写澄清稿么?”   贺凌风: “………………”   贺凌风深吸一口气,调转炮火道: “卜小咪,叫你一早过来,是让你来闲聊扯淡卖报纸的?我门口不缺摆件。”   事实证明,贺大人的威信足够在林秋夏以外的任何地方起到超群的效果。   卜小咪立马严肃正经地四爪站好,矜持地卷起尾巴,坐下的姿势有几分正襟危坐: “大人,我问到了的。”   卜小咪竟也是被叫来侦查董存棋一案的。   她一直没能化形,但法术是年轻一辈小妖中的翘楚,在特管局已有任职,负责情报收集分类。   正是因为没有化形,她能够更好地交流那些流浪小动物,路边的花花草草,乃至于个别的家具摆件。这些未开灵智的小生灵是有点不靠谱,却遍地弥补,加在一起,总能给出不少有用的消息。   当然,贺凌风现在正在严肃思考,卜小咪算不算是公权私用,拿这份情报当成八卦新闻来编小报头条。   卜小咪的尾巴尖矜持地翘了翘,然后继续汇报。   经倚湖观澜二期附近的多棵老松树和喜鹊综合反馈,董存棋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在吸纳穆李被打散的怨气。他昨日晚间出现在倚湖观澜二期附近的街道上,手持幻化为实体的长棍,大概率有伤人意图。   幸好未遂——大冬天的,没人乐意在深更半夜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段。   但追捕董存棋的任务仍被瞬间提上了最优先的日程,就连原定下周去沐医生家的拜访,也提前到了今天的下午。   卜小咪又轻快地跳进保温箱,把手机叼了过来,用肉垫几下划出一个视频,投影在半空。   视频由两段监控上下合并而成,按六十倍速播放。   上边的一段取自附近信号塔上的监控摄像头,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偶尔闪过零星的车辆;下边那段则来自于临近树上的露水留像,在相差无几的画面中央,却赫然多出来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是在半夜一点零五分,忽然浮现出来的,卜小咪摁下慢放,能清晰看见他僵硬地扭动脖子,直愣愣地望向镜头。   他眼光空洞无比,看了大半天,忽然挥舞起手上的铁棍,轰然向路边废弃公交车站的gg牌砸下!   与此同时,上分的监控摄像画面里,仿佛凭空起了一阵风,恰好吹得gg牌仰面砸地,四分五裂。   董存棋再一次拧着脖子,回头望向监控,用手里的铁棍一通乱敲乱砸——直到天亮时,这一片的街道已然破坏得狼籍不堪,柏油马路生生被凿地犹如村头土道。   天光乍破前,他骤然回头,最后一棍重击在摄像头上。   监控画面戛然而止,露水留像中,董存棋站在四散飘零的零件之中,定格了一半,仍沉沉盯着摄像。   林秋夏只觉着他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屏幕,被看得不寒而栗,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踩上卜小咪的尾巴才回过神,赶紧又往另一侧躲。   而站在这边的,好巧不巧,正是贺凌风。   贺大人手指微动,一阵风柔柔吹来,林秋夏便好像被人托住,缓缓稳住身形。   只听这位大人沉声说: “天亮后,董存棋就自动消散了。修为不高,不足为惧。”   林秋夏有被安慰到,刚想感激涕零领导的广阔胸怀,贺凌风已经在示意双手清清白白,又吩咐卜小咪道, “刚刚没碰着,这段就不用硬编了。”   林秋夏: “……”   贺大人见他吃瘪,荣获出师首捷,一时间士气昂扬,又得意地扬起一侧眉梢,语气夸张道: “这就吓着了?你去医院做肝胆检查,大夫得用显微镜找吧。”   林秋夏: “………………”   贺大人可能是个好人,但是心眼的尺寸,可能也得用显微镜来检查。   ————————   我我我昨天写睡着了,还在梦里更新了orz   今天和圆通吵了一上午的架,才发现少了一更,这是补昨天的! 第31章 入群   贺凌风扳回一城,有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之势,拿出了挑剔的目光,将林秋夏从上到脚地打量一番。   高谁和卜小咪一见他们大人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没好话,一人一猫看林秋夏的眼神都有了些同情。   尤其是高大爷,甚至于露出几分慈祥的神态,和蔼得令人不可思议。   果不其然,贺凌风毫不留情地给出了评价: “我看你这人,浑身上下最大的能耐,就是能想办法囫囵个儿地喘气到现在。”   林秋夏: “啊?”   林秋夏本人对此两眼放光,热情洋溢地表示, “真的么!谢谢领导!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这份感动半点没掺假——虽然领导的语气差了点,但这位大人恐怕就没有“语气好”的功能嘛。   夸他有着独自立主的生存能力,怎么就不算是一种赞赏呢?   四舍五入基本上就等于他不会因为把领导认成带鱼而被开除了吧!   贺凌风被这么满眼星星地看着,一口气差点噎着嗓子眼,顿时成了“再而衰”,再直奔“三而竭”地偃了旗,息了鼓。   他做了个深呼吸,终于有了正确的判断,决定还是废话少说,直指主题地表示:在座诸位没一个靠谱的,今天下午他决定亲自出马。   比如他立即推了gg杂志和试镜共计三个通告,腾出下午的时间,和大家一块去拜访沐医生。   再比如,贺大人觉着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准备进他们行动小组的微信群,预先和大家探讨一番。   高谁拉人进群的手指都在颤抖,清代老僵尸的脑子拐弯的性能不怎么好,他在心里祈祷了半天别出幺蛾子,却忘了提前通风报信。   于是,贺凌风刚刚进群,便感受到了大家和谐友善的工作氛围:苏小清在用熊猫头表情包说早上好。   美中不足是的,这熊猫是林秋夏精心p出来的贺影帝专属系列。   贺凌风昨天刚换过微信头像和ID,苏小清竟然没认出他,又发了个贺影帝熊猫头欢迎。jpg,问: “高叔,这个人是谁啊?”   高谁: “……”   贺大人道: “猜猜?你要是猜错了, CBD附近的爬宠按摩就从今天取消。”   苏小清:???   苏小清:……   林秋夏好奇地问: “那要是猜对了呢?”   贺凌风说: “那就即刻取消。”   林秋夏充分贯彻落实了“领导夹菜我转桌”的工作态度,忧心忡忡地问: “那您岂不是也没法去按摩了?”   在这一瞬间,贺凌风居然萌生出“变回原型把这熊玩意吓死算了”的想法。   幸好真龙由天地孕育,生而凌驾于万丈红尘之上,本性有着几分矜傲,拉不下脸皮干这种事,林秋夏才幸免于再次面对硕大的蛇……不对,是龙尾。   莫二白和石双昨天值夜班,这时也刚刚起床,也纷纷眼大漏神地没认出贺凌风来,积极加入讨论。   莫二白首先出主意: “这个一看就很解小清,肯定是熟人。”   石双则道: “对了,小清,你要的表情包找到了,等一下发你。”   群里的大家看见表情包就料到不好,但阻止不及,石双又噼里啪啦地发了一堆贺凌风的丑图。   他还推荐: “我知道一家沙袋来图定制,物美价廉,你需要联系方式么?”   莫二白没心没肺地发了刷屏的“哈哈哈”,建议“给秋夏和高叔也订几个”。   贺凌风咬牙切齿地发语音: “是么,也发我一个?”   群里瞬间安静下来,少顷便跳出提示:   “莫二白退出了群聊。”   “苏小清退出了群聊。”   “石双退出了群聊。”   东边不亮西边亮,贺凌风总算是在这里扬眉吐气一回。他狠狠撸了卜小咪两把,将手机抛给高谁,迈开长腿大步走向车库。   卜小咪染上一身龙气,摇头晃脑地回去编报纸头条。高大爷飞扑接住手机,一边把大家拉回群里,一边偷偷朝这位大人拼命努嘴,示意林秋夏跟着组织走。   林秋夏跨上小电驴,把油门拧得快冒烟了,一溜地跟上贺凌风: “领导,我载你啊?你放心没事,口罩一带谁也认不出你!”   贺大人极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手指一动,使一旁的实心岩石轻飘飘似的挪走,露出一间地下车库。   贺凌风信手胡点到一排劳斯莱斯,古斯特立刻引擎,一马当先地甩开身边的幻影和库里南,自告奋地开了过来。   车子恰好停在二人中间,剎车后还自动自觉地打开了车门。   贺凌风拢着西装坐进驾驶位,关上车门,再悠悠摇下车窗,用一模一样的语气说: “我载你啊?”   他从置物的地方拿出一只口罩,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递出来悠悠道, “上来,带好。你才别叫人认出来。”   真龙也好带鱼也罢,毕竟人家现在很囫囵地是个人样,恐惧没抵过劳斯莱斯一日游的诱惑。林秋夏咽了口唾沫,小跑着绕过古斯特的大脑门子,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哇呜”声。   但富贵不能忘本,他一只脚刚刚上车,立刻想起自己的患难兄弟小电驴,又吭哧吭哧地跑回去,对贺凌风说: “领导,麻烦开一下后备箱!”   贺凌风正被他的惊叹取悦到,绷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手却很诚实地在找打开键。   奈何这一库的车型各不相同,这辆也不常开,他一下子没找到对应的开关在哪,干脆打了个响指,让后备箱盖也自觉地跳了起来。   高大爷颠颠赶来时,便看见这两位一个敢放,一个敢收地往这台价值六百万的车里塞小电驴,瞬间吓成心肺骤停,连滚带爬地制止了这一行为。   贺凌风和林秋夏同时显得十分茫然,但二者又各不相同。   林秋夏惊诧是的“我的天,这一辆车有六百万?!”   高大爷: “……”   可不咋的这好歹是劳斯莱斯!   贺凌风讶异的点在于“这车竟然才五百万?性价比还挺高,我以为一千来万呢。”   高大爷: “……”   一千万那辆幻影就停在它右边,上次您开完嫌人家丑,它刚才没好意思出来。   在如此之大的贫富差距夹击之下,高谁最终沉默地打开“吃了么” APP,叫来一位代驾。   大家上车等他来取小电驴,贺凌风的目光一直盯在林秋夏的身上,看到他的屁股碰到车座,就反手拍过去一个口罩。   林秋夏被莫名糊脸,不知道这位领导记得哪门子仇,还是老老实实挡住了半边脸。   贺凌风的思路完全没有被任何插曲拽走,还在一本正经地记仇,道: “藏好了,要是叫人认出来,我今晚就把你端上桌当下酒菜。”   他还煞有介事地解释了一句, “我上次吃人,还是童男童女。一口一个,脆生。”   贺大人这副人类的皮囊太有欺骗性,林秋夏乍听全当他在开玩笑,直到他说出童男童女,才联系上那些个祭祀河神的传说。   林秋夏同志的目光渐渐惊恐,颤抖着问高大爷这事是不是违法了,按理说他们特管局不应该有这等法律边缘的事件吧,难道他吃是的无痛人流产物么???   高大爷比他还惊恐: “不要胡说!当心大人再生你的气。他当然不会吃人。”   高大爷补充道, “我是没听说过这种事。”   高大爷思索一番,大概是觉得贺凌风这个物种吃人也很现实,又严谨道, “至少建国后没有。”   他最终总结, “反正你用不着害怕咱们大人。”   林秋夏: “……”   您看看这话像是劝人不害怕的意思么?   豪车的位置宽,林秋夏悄悄朝车门边上挪了又挪。   贺大人再次扳回一城,无比畅快地打开了车载音乐,放出一曲跌宕起伏的命运交响曲。   代驾蚯蚓先生赶来时,林秋夏简直如蒙大赦,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去跟他交代自己的住址。   蚯蚓先生试图讨价还价,想要晚些时候再送车,还解释说自己正一切四段在打麻将,现在赶来的他就是从其中一段切下来的;他们这些切片没有非机动车驾驶证,现在贸然开车,多少有点危及到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了。   林秋夏欣然答应,说今晚能送到就行,反而是蚯蚓先生迟疑了片刻,糙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他说话时摘了口罩,贺凌风轰隆踩下油门,一边开车一边说: “你喜欢什么口味?晚上想水煮还是爆炒?”   林秋夏怂怂戴上口罩,试探着偷偷看向贺凌风。   贺凌风耳后大咧咧地露出了两枚鳞片,挑衅看他一眼,畅快地说: “觉着和我在一块丢人?要是真被发现了,丢人的还不知道是谁。”   林秋夏: “……”合着贺大人计较了大半天,在意的是这事!   他有被幼稚到,发现这龙别扭地仿佛一条小学生,遂憋不住地弯起了嘴角。   幸好笑意被口罩挡住了,不然有拱火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嫌疑。   贺凌风没有开快车的习惯——他着急的时候一般是用飞的。但托这俩性价比绝佳古斯特脑门上小金人的福,路上车辆纷纷让行,一路畅行无阻。   他们很快就到达安华医院,接上莫二白和石双,又顺路捎上苏小清。   后排坐四个人太挤,苏小清想变成原型小蛇——他觉着小的不太吓人,让林秋夏看一看还有助于脱敏,主要是他那个绿色激光的颜色还挺好看的,和工艺品差不多。   他还举例说明,上次在医院,林秋夏看习惯了,甚至允许他用尾巴圈了一会。   贺凌风的脸瞬间黑了,高谁连忙解释那是被吓懵的,怎么可能不害怕。   这个想法随之遭到所有人的强烈否决,其中两票是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三票是为了自己的耳膜健康。   莫二白主动变成原型腾出地方,探头探脑地凑到前排,笑眯眯地问: “我这样一点也不可怕吧?”   她本体是一只白色的垂耳兔,眼睛偏蓝,摇头晃脑得十分可爱。   出于某种本能,林秋夏没忍住地伸出手,礼貌地询问: “我方便摸一下么?”   莫二白不在乎道: “随便呀,我们宠物兔就是拿来rua的。”   可林秋夏还没来得及上手,贺凌风忽然一个急剎车,愣是把莫二白颠回到后排。   贺大人语气冷冷地说: “一个毛团,有什么好摸的?都坐好!”   龙类的胜负欲作祟,他的潜台词明显是——能有龙好摸么?这都什么审美!   ————————   半更来了!   加班社畜困成傻子了,明天写!   可恶啊听说周末要加班,心态炸了   ——   我加班回来了。jpg 第32章 行动   贺大人抨击完人类的审美,耳后的龙鳞又多了几枚,大概率是生闷气憋出来的。   林秋夏见状,不免生出一种刮鳞的冲动,只好强忍着扭过头,为人间的和平做贡献,在这岁月静好的世界里负重前行。   很多年后,林秋夏也尝试反思过,是不是自己对贺凌风的态度太差劲了点——同样是有着蛇尾的品种,他和苏小清一块聊天扯淡,就没想过把对方刮鳞上屉的事。   但思来想去,他又觉得这事不能全怪自己,毕竟像贺凌风这样欠揍的嘴T选手天上地下罕见,特别是长这么大还没被揍出个正经德行的。   一言以蔽之,实属是孽缘。   贺凌风本想给这几位做个简要培训,以防大家默契不足。然而凭借他们骂完老板互相遮遮掩掩的本领,这恐怕有点多虑,目的地遂改为特管局的食堂。   古斯特顶着银色的小人车标,在车潮汹涌的闹市区里乘风破浪,顺利在用餐时间抵达。   特管局这种组织看上去神神秘秘,入口实则位于闹市区的主干道旁边,毗邻地铁枢纽,背靠购物商圈,外卖能配送到市面上百分之九十的热门奶茶店,是当代意义上的好风水。   贺凌风把车停在一处民宅小院内,信步走进居民楼。   这地方实在缺少一些正经单位的气质,反而比较适合传销。林秋夏懵了片刻,见大家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才跟上队伍。   一行人上到二楼,贺凌风撂手站在左手边的门口,明显是对这来自上世纪九十年代风格的铁门有点洁癖,等高谁来刷指纹开门,才进到屋子里。   站在外边看,里边是改造成格子间的办公区,贺大人进门后坐在右手边的沙发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活像是富二代玩票创业,一时兴起前来视察。   可是当林秋夏一脚踏入大门,眼前的景物竟骤然变为宽敞的办公楼大厅——左侧是十八个办事接待窗口,右边是前台和收发室,正前方的电梯导引上边显示,这栋楼共有三十六层。   而容纳这座办公楼的老破小,旧得拉低市容市貌平均值,建筑面积目测最多不超过一百五十平。   林秋夏大为震撼,瞠目结舌地想往后退。   贺凌风像脑后有眼睛似的,头都没回地准确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人拽住,冷冷道: “活腻了?”   高大爷连忙解释: “咱们刚刚啊,是走了个传送阵。你别往后退,看着点路。”   林秋夏顿时不敢动了,生怕身后有什么法阵,一不小心踩进时空乱流,没个十年八年都出不来,再见天日已是欠款的失信人员。   但高大爷随即补充: “当心撞着人嘛。”   贺凌风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林秋夏: “……”   众人这才想起有个新来的,七嘴八舌地介绍起特管局。   当年总部办事处选址,妖魔鬼怪为此争论得喋喋不休,除了不少妖族聚居的C市,还有人想定在帝都,有人想去江南,甚至有几位中二的钟情川渝酆都传说,想在那修一个正经的“鬼门”,说是办公楼还能顺便当旅游景点,大家日常兼职当鬼屋NPC,算个创收项目。   最后贺凌风拍板,在C市郊区买下办公大楼,布传送法阵,全国各地设置共五十万零七千多入口,只要加以正确的进入方式,通通瞬间能被送过来——大家爱住哪都行。   这些入口大多设置在繁华的市中心地段,本来是考虑到交通便捷,但在劳动人民的智慧改造下,实际上多用于点外卖。   尤其是某些知名美食荒漠地区的同事,甭管当天是否需要上班,都会在中午准时准点到特管局报道,聚众抓阄选几个特色美食多的城市,一起调整定位点餐吃,拼桌能凑齐所有菜系。   但就像飞檐走壁的能耐大多被科学技术超越,大家千百年锤炼下来的消化系统也抵不过现代的“科技与狠活”,纷纷败下阵来,还不屈不挠地叫嚣着“等我肚子好了接着吃”之类的话。   贺凌风充分认清了诸位针尖大点的出息,干脆把精通各大菜系,各物种配餐的非人生命请回来,组建起特管局食堂的雏形。   如此发展几十年后——林秋夏一脚迈进大门,只见食堂的整个饭厅足有两三个学校操场大,装潢简洁明亮。   如果不是来往人员餐盘里装的菜品太精致,甚至叫人有种梦回大学校园的错觉。   左手边是一长排的点菜处,先是分了鲁川苏粤等等各大菜系,还有哺乳,飞禽,植物之类的各大物种的专用窗口。   右手边是桌椅整齐的用餐大厅,穿过去,有几间单独的包厢,风格也很企事业单位,形同本世纪初经常承办大型单位外事接待的大酒店。   高谁十分遗憾地介绍: “唉,这里本来还有卡拉OK……就是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叫KTV的东西,后来大人回来,说太扰民,给拆掉了。”   贺凌风果然受不了这个,一脸“没让你把整个食堂推了就不错了”的表情。   “我们这些俗人,哪能都像大人您这样阳春白雪的。挺多人喜欢的,真不安装回来么?还能和时髦接接轨。”   高谁趁机跟贺凌风嘟嘟囔囔,还试图拉人下水, “我上次碰见个六十来岁的小年轻,天天在公园唱您那个歌呢,都是青春的气息啊!他们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唱爱蹦的——是吧小林?”   忽然被抬辈分到六十岁级别的林秋夏: “……啊?”   行吧,仔细想想这话也没什么大毛病:别说六十了,一百六十岁的,在高大爷面前都算是年轻人;二十来岁和六十来岁之间,也就四舍五入了那么四十年。   人间的四十年,足够单身汉变成子孙满堂,刚入社会的愣头青变成离退休老油条,城市从三环扩到六环。   对于高大爷他们而言,却都不过弹指一挥间。   林秋夏惘然面对红尘的岁月,不由得唏嘘,也不知道自己六十岁能不能还清债务,走神地配合着点了点头。   高谁满意地拍拍他,憧憬地看向贺凌风。   贺凌风不由得离这两位远了一步,生怕被传染着傻气。   他颇有点糟心地瞥了眼林秋夏,给出回应: “向往夕阳红艺术团的‘青春气息’?你这想法还挺别致的。”   高谁还试图狡辩,贺凌风直接表示,想要设备也行,只要他自觉点入土为安,后续肯定烧过去。   音乐诚可贵,生命价更高,高大爷果断放弃他亲爱的卡拉OK,继续和老年机上的全民K歌凑合着过,放下羽绒服外套,蔫蔫地去打饭了。   但即便没有音乐,这顿饭也吃不太平——年关将至,蒋和平想给大家弄点好的,不仅给监狱那边采购了一大批的虾蟹鱼贝,还送到特管局食堂一份,今天就有红烧带鱼,油炸小黄花,清蒸鲫鱼以及水煮鱼。   食堂定价良心,没有材料成本,标价也只有手工费,物美价廉,基本上每个人的盘子里都盛了几条。   贺凌风的脸黑如锅底,他看着林秋夏吃小黄花,他一口鲫鱼连刺都没吐,咬牙切齿地嚼吧嚼吧咽了下去,仿佛是黑山老妖吃小孩。   龙气又开始隐隐有外泄之意,大家各有各的不安,难得地想要自愿放弃午休;等到苏小清最后一个放下筷子,贺凌风宣布准备去行动时,在座的每一位同事,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工作的美好。   众人便这样继续踏上征程,留下高大爷和石双守在车里,其余几人,蛇,兔,龙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往沐医生家,扣响门扉。   可是过了大半晌,也没有人来开门。   烈日当空,一天之内最为刺眼的阳光劈头盖脸砸下来,晃得人头晕目眩。   莫二白本性胆子不大,当即道: “我们约好的时间,会不会有问题?叫老石他们两个来破门?”   贺凌风沉声问: “你们上一次来,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打草惊蛇了?”   林秋夏忽然想起什么,和苏小清对视一眼。   贺凌风没有在阵前摆pose煽情等等耽误时间的习惯,不耐道: “说。”   苏小清立即说: “……我们去看了他女儿的房间?停留得好像久了那么一点点?但是我马上就解释了呀,说我想装修房子,参考风格,还要了他的装修队联系电话。你是想说这件事么?应该不会露馅的吧?”   林秋夏摇摇头: “是那面楼梯照片墙。我没站稳,他说‘这个高度摔下去,是很危险的’。我……在那里感觉到一处情绪残留,说的是‘杀了他’。”   贺凌风听罢,当机立断下令,让莫二白叫人: “有杀人倾向?警戒,准备破门。”   石双和高大爷赶过来,请示道: “大人,破门还是敲窗户,从哪砸?”   贺凌风用手比划了一下,和此前看过的建筑图纸迅速对应,低声道: “高谁上二楼走窗户,石双和我破门。莫二白回车里,苏小清你带好林秋夏……”   “莫医生?”一道温柔的男声从几人身后传来,语气迟疑, “这次……来交流的人这么多么?”   众人慌张回头,看见沐医生笑着走过来道, “我想着有人做客,出去买水果,路上有点堵。没让各位等太久吧?真是失礼了。”   众人: “……”   幸好还没来得及砸!!!   ————————   一更,补昨天! 第33章 暴露   莫二白干笑两声,非常努力地解释道, “是啊,哈哈……我们大家都很钦佩您的医术。”   她脑子的转速有点超标了,试图给高谁和石双编个不太离谱,也不至于让沐医生拉着他们探讨医学的身份,硬咬着牙胡说八道: “这两位大爷……是我们科室的门岗大叔!他们二位一直在自学医学常识,还想报个成人自考……我回去一说,他们都特佩服您的见解!想来看看……哈哈。”   沐医生哭笑不得: “……多谢二位抬爱。”   莫二白紧顺时针继续介绍: “这这这位你上次见过的,实习生小林!他嘛,他还想听听您对很多问题的见解……他身边的,呃,这个是……”   她在贺凌风身上卡了壳,眼一闭心一横, “这个是,我们实习生的男朋友!”   林秋夏: “……”   贺凌风: “………………”   沐医生本来想说什么,迎头被八卦砸了个头晕眼花: “这位我还是能认出来……嗯?男朋友?”   莫二白误会成他对这段“情侣关系”有什么异议,迅速窜到两人中间,一人扯起一只手,强行扣在一起: “哎呀,你们两个也是的!有什么矛盾,不能回家再解决呢。”   在她的极力暗示之下,贺凌风咬牙切齿地捡起自己的演技,挤出微笑来,捏住林秋夏的手,语气温柔地说: “……是啊,你就别和我,闹,脾,气,了。”   林秋夏: “………………”   莫二白这才放下心来,背朝沐医生,给贺大人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   真龙大人并不太想理她。   眼见莫二白的介绍轮到了苏小清,沐医生赶紧道: “这位我记得,是您的男朋友。”   莫二白猛点头。   沐医生笑了笑: “其实……”   莫二白赶紧说: “其实他们真的都很敬佩您的医术和德行!希望没有打扰到!”   沐医生: “当然没有,只是……”   “只是可惜我这次来得太突然了,”莫二白笑得无比尴尬, “行程变得太仓促,也没给您带什么来。”   沐医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提起手中的塑料袋,把“其实”和“可是”后边的内容暂且掐了,道: “莫小姐太客气了,吃的喝的我这里都有,不必带的。外边天冷,各位进去说吧。”   自从出现所谓的“直觉”后,林秋夏对周遭事物的感知愈发敏锐,记忆力也随之增强了许多。譬如沐医生推开门,他看到室内的一景一物,瞬间便感觉到——这间房子的气息变了,和上一次来时截然不同。   记忆攀着丝缕的直觉回溯而来,他很快就比对出几处并不起眼的变化:大门口的鞋子摆放不再工工整整,看上去有频繁外出的痕迹;茶几上的烟灰缸没有清理干净,尽管屋内没有焦油味,但想来屋主人坐在这抽过烟;楼梯侧面的相框也没有上次那么光洁了,反光时能看到抚摸过的指纹。   这些细节累迭,不难看出,沐医生在这些天忙于奔波什么,甚至没功夫像往常一样打理他最为珍视的家。   林秋夏下意识地攥了攥手里的东西,捏完才想起那是只龙爪子,分外心虚地迎上贺凌风“你活腻了可以直说”的眼神。   他小声解释: “不太对。”   贺凌风用指尖敲他的手背示警,呢喃似的凑近了说: “别闹了,回家再说。”   贺凌风比林秋夏身量略高,说话时微微倾身侧头,出于演员职业习惯,他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都会定格得如同偶像剧里的完美男主人公。   林秋夏被这张侧脸晃到了眼睛,正有些理解喜欢贺凌风的小姑娘了,就听他龙嘴也吐不出来象牙地传音说: “才知道不对?你们早被人家看穿了。还有,他的手上没沾过人命,再谎报军情,我让苏小清变成原形半夜爬你的床。”   林秋夏: “……”   贺大人从不屑于在背后说别人,他没单独传音,而是拉了个传音阵,把几个人同时囊括在内,会法术就可以用。   苏小清当场澄清: “大人,我是好人家的gay,不能随便爬别人床的。”   高谁顿时怒道: “还知不知道害臊!不男不女是的什么好事么,还在这说。”   石双劝道: “你这想法早就过时了,现在同性恋很正常。”   莫二白正在向沐医生咨询问题,终于抢到了麦,好奇地问: “那个,可不可以问问你是1还是0啊?会不会冒犯到?”   苏小清完全不在意地说: “当然不会啦,我是0。5,上下都可以!你要给我介绍男朋友么?先说好,不要别墅区那个安保队的,他的爱好太骚气了。”   高大爷则充满了自己是否落伍的自我怀疑,问: “真的?现在同性恋很正常么?不是病?”   莫二白: “当然不是,世界卫生组织早就更正过了。小清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打听一下。”   苏小清想了想道: “我就是随便说说啦,也没有很想找对象。单身很好的,全世界的帅哥都可以是我老公。不过,秋夏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爬一下他的床?顺便练练胆。”   林秋夏敬谢不敏,碍于不会法术,只能投出惊恐的目光。   苏小清无辜地眨眨眼睛,说: “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害怕什么?很难找到我这么好看的尾巴的,你真的不试一试?”   贺凌风斜去一眼,打断了他们的眉来眼去: “很难找?”   苏小清他们几个尚没反应过来,高谁已迅速找到症结所在: “要说尾巴,谁能比得过真龙啊!如果大人不介意屈尊帮忙……”   贺凌风遂满意道: “行,不介意,人类就是麻烦。”   林秋夏: “……”   他介意啊!他有说过想脱敏么?倒也不必勉强答应啊!!!   众人: “………………”   这是什么龙类特殊的胜负心啊!   这时,莫二白也和沐医生聊得差不多了——这姑娘一心二用的本事还挺厉害,还记了一大页的笔记。   贺凌风便解散了这个扯淡的群聊,示意大家该做点正事了。   沐医生从拎回来的环保袋里取出茶叶和削好的果切,正去到厨房做饮料,叫大家在沙发上休息就好。   他脸上仍带着标志般温柔的笑意,态度温和有礼,又不失热情,隔着开放式的厨房和众人闲聊: “我做个柠檬茶,很快的。以前我女儿最爱喝这个,一放学就缠着我给她做……我呢,工作累了,不愿意动,就说教给她。”   苏小清准备开口接话,贺凌风已经沉声说: “难免的,然后呢?”   沐医生说: “然后呢,她就会躺在沙发上耍赖,说自己手笨脚笨五谷不分,必须喝我做的才行。而且呢,换个人做,就不是她想要的味道了。”   他弯了弯眼眸, “幸好,我每一次都答应了。不然现在想起来,恐怕会很遗憾。”   贺凌风道: “能够被家人放在心上的十几载,未尝比不过孤独寂寥的几十上百年生命。”   沐医生烧上热水,将水果扔进榨汁机: “谢谢您的宽慰。”   “实话,”贺凌风说, “我不会安慰人,他们都知道。”   贺大人有种把天聊死的天赋,噎人的技术浑然天成。但沐医生救死扶伤一辈子,愣是将话题救了回来: “宝宝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要是还能开口,恐怕也会这样说。”   他用烧开的热水冲泡茶叶,被蒸腾的热气掩盖了表情, “但我宁可她不要太懂事。她还是个小孩子,应该任性的。”   贺凌风说: “你照顾她,她顾及你。都是人之常情。”   沐医生把水果榨汁,在机器的嗡鸣中沉默了片刻,直到果汁榨出来,才咬文嚼字回味似的重复: “人之常情……是啊,人之常情。父母爱子,我和孩子的母亲,宁可倾尽所有,也想换她回来,即便是一瞬间。”   他问, “贺先生,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贺凌风拒绝得干脆, “阴阳万物自成轮回,人情大不过天理。这事我管不了,别人更没戏。你是个聪明的,别打那不切实际的主意。”   沐医生抿了抿嘴唇,面上忽然露出了非常明显的疲态,如同在瞬间老了许多。   他手上的动作虽然未停,但那更像是遵循着熟悉的本能。他唯有在此刻做些什么,才不至于在希望的泯灭的瞬息之中整个垮掉。   他的话里换上了敬称,轻声说: “是我太唐突了,抱歉。您放心,我知晓利害,只不过……想问一句,万一呢。”   贺凌风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好果茶,端过来最好,才继续道: “无妨。知道利害就行,坐吧。你有个病人,叫董存棋,还记不记着?”   沐医生面色一僵,罕见地露出并不得体的神色,极度的憎恶,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瞬间的慌乱齐刷刷出现,在他的脸上平分秋色,扯得他有几分面容扭曲。   他的嘴唇颤抖,少顷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坚定地说: “记得。”   ————————   二更!   今天正好请了病假,赶紧努力补更,之前实在是鸽得乱七八糟orz太抱歉了。   本章评论区发红包! 第34章 复盘   沐医生没表现出推诿,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意图,回答得直截了当。   贺凌风露出赞许的神色,指指手腕上的表盘: “给你十五分钟,好好回想一下,把关于董存棋的一切都告诉我。”   基于一眼望不到头的寿命,大多数的非人生命都热衷于消磨时间,在屁大点小事上磨磨蹭蹭,他们不追求意义,只贪图体验。   但贺凌风恰相反,他是真把自己活出来个人样,如同当下每一位在滚滚红尘里匆忙求生的人类一样,讲求做事的效率,不爱听人说没用的废话。   贺大人甚至不打算浪费这十五分钟,准备给林秋夏顺道上一课: “你在哪感觉到杀气的?带路。”   说着,他便如同在自己家似的站起来,没半点不自在,还叮嘱沐医生道, “不用管我,想你的事。”   林秋夏没那份龙霸之气,不自在得差点同手同脚,等到沐医生点头,才把贺凌风领去楼梯边。   他一脚踩上去,听着木制的台阶“咯吱”作响,还有身后响起一阵手机的嗡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只记得当时站得比较高,但是完全找不到原位了。   在林秋夏迟疑的瞬间,贺凌风发出一声嗤笑,三步并两步地绕过他,走到照片墙尽头那处空相框的前边: “这都记不住?过来试试。”   林秋夏将信将疑地看过去,发现那位置还真的和记忆中差不多,小跑上楼,在贺凌风的示意下,用手摁在墙上。   “杀了他!!!”   “杀了他,去死,去死啊……”   “他为什么还活着,他凭什么还活着?”   ……   怨怼的男声瞬间涌入林秋夏的脑海,哪怕有心理准备,还是吓得他整个人一激灵,险些摔个仰面朝天。   贺凌风谨慎地伸出一根食指,撑在他背后,把人推回去站稳当,还嫌弃地甩了甩: “感觉到什么了?”   林秋夏几乎同频地甩着脑袋,狼狈地扶着楼梯扶手站稳后,下意识望向楼下的沐医生。   不同于上次的模糊一闪,他这次清晰地听见,那声音是属于沐医生的。   贺凌风好整以暇地斜靠在墙上,双手环抱在胸前,耐心地等了几秒钟,才说: “少晃两下,物理手段基本提升不了智商,别费那事了。”   林秋夏则迫切地压低了嗓音道: “我这次听清了,是沐医生!他……”   贺凌风扬眉: “我和你说什么来着?”   细看的话,贺大人左侧的眉形不像右侧一般笔挺,有点并不明显的弧度。人的左右脸大多不能完全对称,这细小的差别并不惹眼,却调和了他锋利的五官轮廓,使得整个人增添了几分风流气质。   尤其是一挑起眉梢,简直拉满了嘲讽。   林秋夏认真回想了半天,如同在学校被老师点到回答问题,认真重复: “说……沐医生的手上没沾过人命。”   贺凌风道: “还成,至少你这颗脑子也有性能正常的方面。”   林秋夏: “……”   “你这次有备而来,还有我在你旁边掠阵,不觉着危险,感应得当然更清楚——动用直觉,对你和承载情感的物质都是消耗。做第一次感应,应调整好状态,以防接受到的信息流失,且无法再次被感知到。”贺凌风点了点林秋夏手碰过的墙体位置,道, “再看看,这有什么特别的?”   林秋夏凑过去仔细看。   贺凌风又耐心等了几秒钟,忍无可忍: “离远点看。”   林秋夏离远了些,快把墙盯出花来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甚至怀疑自己脖子上顶的那玩意是不是真的太不中用了。   “孺子不可教,哪朝的太子要是像你这样,离亡国也差不多了。”贺凌风指着楼下的相框,惜字如金地给出一条线索, “从下往上看。”   林秋夏自问没德没能和人家一朝太子做才艺大比拼,也不知道这个比方是夸人还是骂人呢。他仔细按照贺大人的指示一张张相片看过来,恍然大悟——如果这条照片墙继续贴上来,他碰到的墙壁位置……   “第十八张照片。”   真龙大人为数不多的耐心告罄,看他神色差不多四舍五入是想通了,便揭晓答案,朝楼下扬了扬下颚,估计是没记住沐医生姓甚名谁, “他没杀过人,在这自然就不是作案。能迸发出强烈的情感,那就要么是有特殊事情的刺激,要么是因这里的某物而生出感怀。你的直觉没感应到前者,后者占的可能性就更大。”   林秋夏面露茫然,贺凌风拿出手机,上边是一则刚刚收到的文件,沐医生女儿的卷宗档案: “沐莉莉,女,遇害时差两天年满18周岁。”   贺凌风道: “沐家有每年生日贴照片的习惯,睹物思人而已。”   林秋夏看着上边的“18周岁”,确认似的开始去数照片,贺凌风又道: “没错,这面墙上,缺少了她十七岁生日的留影。”   林秋夏满脸都写着求知欲,习惯地望向贺凌风。   贺凌风却说: “自己猜。”   林秋夏无从下手,目光略显茫然。贺大人很是忍耐地深吸一口气,屈尊往下划了划卷宗。   首次打开的PDF文档正在加载,页面上的圆圈转了又转,他只好劳烦自己亲口说: “后边的我没看,估计是熟人作案吧,男朋友?她十七岁的照片,应该就是合照。你自己等着看吧。”   林秋夏接过贺大人抛物线式投递的手机。   这桩没什么疑点的案卷,从头至尾只有五页——还有一页是卷头,一页是卷尾附录,三言两语便盖棺定论,正向贺凌风说得一样。   沐莉莉在学校交往了一个同级的男生,大概是从小乖巧的女孩总是偏爱叛逆的少年,对方是个老师听着名字就头疼的混世魔王。可惜,这段爱情没什么结果,在高三毕业的时候,迎来了标准的毕业分手结局。   根据班级同学的证词,分手是沐莉莉提出的,那男生高考失利后常常用暴力发泄,打架斗殴,欺负小动物,在沐莉莉的雷点上反复蹦迪。   但男生似乎不能接受爱情和学业都未能修成正果,企图对沐莉莉用强,两人在争执时发生了惨剧。   在案卷中,那张写着“宝宝十七岁留念”的照片赫然作为证明二人关系的证物出现,照片下的小字还写着: “宝宝学会早恋了,不要耽误学业。”   女孩子跳脱的字体则回复: “遵命啦!”   而案卷上印刷的白纸黑字写道: “犯人称,自己的成绩受到被害人家中歧视,才导致了与被害人之间关系的破裂,故在争执中有泄愤的倾向,导致下手过重……”   林秋夏看他那通篇找借口的说法,火大得眉头紧锁。   贺凌风见状抽回手机,一目十行地扫过剩下的部分,简要概括: “没什么好看的。犯人为了上学改过年纪,在法律意义上年满十八周岁,判的故意杀人罪。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林秋夏小声地义愤填膺道: “……活该。”   “你还有空关心渣滓的死活?”贺凌风锁上手机,居高临下道, “该学的都学会了?那就来复个盘,详细说说,你刚刚听到的杀意,究竟来自于什么样的场景?”   ————————   贺老师小葵花课堂开课啦。 第35章 还原   林秋夏瞬间从社会新闻版面摔回到数学期末考,落差堪比大学生梦见被赶鸭子上架地拉上高考考场。   他试图运用刚学到还冒着热乎气儿的知识,还真找到了解数学题的感觉——贺凌风讲的他明明一听就懂,但拿着满手的线索,他却无从拼装出一个画面。   “……杀了他。”林秋夏拿出最笨的法子,假装自己是沐医生,隔空摩挲着墙壁上并不存在的照片,有些磕磕绊绊地说, “呃,站在这里……他会想起女儿?不对,他想的是女儿遇害……?”   他尴尬地开始摸自己的鼻子。   贺凌风道: “凶手。”   “!!!”林秋夏恍然大悟, “对,他想杀了凶手。因为他看见了……凶手的照片!或者是十七岁照片的位置!”   贺凌风又道: “日期。”   林秋夏立即会意: “沐莉莉被害的日期么,我找找……哦哦哦,是沐医生站在这的日期。呃,在案件结束后?不对,应该是……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犯人判了死刑,要是在宣判以后,他就不会想杀人了?”   小林同学算是头一次自己推导出点什么东西,不免有点激动,期待地等着贺凌风评判对错。   贺大人半天没等到下文,终于缓缓对上他的频道,惜字如金地给出了一个鼻音: “嗯。”   林秋夏如同受到了天大的鼓舞,继续道: “那天应该是,呃。”   鼓舞的辅助buff——并没起到什么实际效用,该想不出来的还是想不出来。   林秋夏有点没脸再看贺凌风,生怕人家刚刚表示了肯定,自己就掉链子,让人失望,努力地猜: “我再想想。沐医生为什么会在这?好吧,他天天下楼吃饭都会路过……”   贺凌风极为忍耐地听他说了一通“沐医生那天想吃女儿爱吃的菜” “沐医生在这个角度能看见做柠檬茶的器具” “这里也能看到他女儿买的抱枕”,脸上又露出了“孺子不可教”的神色: “你买双色球呢?猜的还是往期中奖密码。”   贺大人调出卷宗,丢给他看, “让你做是的推理,不是占卜。人家占卜好歹还有个龟壳,你是没评没据的胡蒙乱猜。你当这是小学生考试?拿着橡皮随便丢ABCD?”   林秋夏被揭了从小数学选择题就靠蒙的老底,讪讪接过贺大人的手机,认真地重新翻看,一眼就看见——沐莉莉是在生日的两天前遇害的。   生日!   他在这所房子里的感应到的直觉统统连成一条线,缓缓勾勒出完整的画面。   那时的沐莉莉迎来大学的首个假期,回到家中。卷宗上登记的学校离C市不近,来回得耗费一天半的时间,她应该是头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所以这个久别后归家的生日,她格外想和家人一起过。   那同学闺蜜的聚会就要提前了,放在前一天;而她的前男友,案卷上叫做褚青的那位,在这时提出了邀约,被排期在生日的前两天。   沐医生没有收拾过女儿的房间,只定期打扫卫生,大概是想留下些人气儿,他们那天看到的衬衫,就是沐莉莉出门前试过的衣服。   她满怀憧憬和怀念地拿出这件以前约会常穿的衣服,比划了一下,选择了更漂亮的一件。即便这个年纪对“受凉作病”没什么敬畏心,在三九天穿单衣,露脚踝也是实实在在的冷,对这场见面,想必她是重视的。   这是一场以旧情复燃为主题的邀约。   可到了约定好的地点,案卷上记载的小公园,等待她的并不是想象中旧情人的潸然泪下和痛改前非,而是——据现场痕迹检验,此处应发生过肢体冲突,犯人对此供认不讳,承认了自己有强迫发生关系的意图。   没有沐莉莉想象中盛满风花雪月的执手怀念往昔,也没有两个人重新立下一起奋斗的誓言。褚青对“复燃”的定义更直白原始,脱去了文明的外衣,赤。裸裸地理解成皮肉相触的发泄。   报案人是在公园健身的大爷,他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撑起来就看见被放在草丛里的沐莉莉。警方通知到沐医生,他匆忙赶来后,给出女儿详尽的约会日程,并提供家里仅存的照片。   案发第二天,他的前妻急匆匆回国,警察已顺利地抓到嫌疑人。   案发第三天,本该是沐莉莉的成人礼,但是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却再也没法回家了。   昨天兵荒马乱,她在蛋糕店看上的新款蛋糕自然没有人订;母亲帮她在专柜挑好的包包,也被匆匆遗落在行李箱外,没带回来。   约好的闺蜜局少了一人,其他的姑娘们坐在KTV的包厢里,无措地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离别。   她的寒假刚刚开始,囤在家的柠檬和茶叶都没来得及做成柠檬茶。   沐医生晨起走下楼梯,在这一天本该多一张照片的位置驻足,轻轻触碰着墙面,如同这里已经放好了女儿的成年礼纪念照,照片上应该写的是:成人快乐。   宝宝会调皮地加一句什么呢?是她总爱说的“我永远是十七岁美少女”,还是“成年了能不能多一点生活费”?她是个很有仪式感的小姑娘,这句再没机会写下的话,她一定早早就想好了。   沐医生再往前看,那里是一张挂了三百多天的合影,就算是分手闹得不可开交,宝宝也没想过换照片。她不是个能硬下心肠的人,想过一生一世就很难忘掉,只能交给时间。   可时间如同浩瀚的汪洋,可以任人漂流,却从没给任何人有关目的地的承诺。远方或许更好,或许……生不如死。   沐医生的手握成拳。   他治病救人一辈子,盼得永远是旁人身体康健,这是第一次,他想杀了什么人。   林秋夏的手无意落在墙上,带着同频的心绪联通直觉,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流露着属于沐医生的悲怆。   贺凌风满脸都写着“这是什么战五渣”,略抬起手施法,让他离墙远些,强行中断了感应。   林秋夏恍然回不过神,愣愣地问出一个极为无关紧要的问题: “没有人看不起褚青,他为什么那么说?他……为什么要杀人?”   贺凌风却详尽地解释起来: “他没那胆子杀人,意外失手。至于证词,是多思故多虑。他越失败,越怕别人看见他的失败,执念成心魔。”   怕他理解不了,贺大人还举例道, “执念再进一步,就譬如穆李……”   “穆李?”林秋夏仗着神思恍惚,狗胆包天地打断了贺凌风的话, “穆李……沐莉莉?”   贺凌风扬了扬眉: “哦,才发现?还有呢?”   恰到了第十五分钟,沐医生掐着秒针归位的一刻,准时在楼下朗声道: “这位先生,我整理好了。”   他刚刚没坐在沙发上干想,又去厨房煮了一壶苹果玫瑰茶,用空气炸锅热了一盘肉馅小酥饼。   女儿在时,他没少琢磨女孩的吃穿度用,除了治病救人的全副心思都搁在这。现在习惯成了自然,洗手作羹汤变为他静下心的方式。   招呼完,趁贺凌风和林秋夏下楼的间隙,他的目光落在莫二白的身上。   这位兔子小姐没半点草食动物的自觉,吃喝得一脸幸福,恨不能辞了公职卷铺盖来这当宠物,赞不绝口地夸奖着好手艺。   林秋夏鼻子一酸,刚刚的直觉相连勾起的共情还没散尽,他知道,沐医生是想起自己的女儿,沐莉莉吃起东西也是这样。   莫二白两眼放光: “这个酥饼是哪里买的呀,真是太好吃啦!”   沐医生说: “是我做的。”   “您也太厉害啦!”莫二白边吃边说,吐字都含糊起来, “真的是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酥饼。说起来您可能不信啊,我以前都是吃素的。”   林秋夏缓缓走下楼梯,脑海中响起另一道女孩的声音: “太好吃啦太好吃啦!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正在减肥呢,真是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   贺凌风用掌心轻拍林秋夏的头顶,再一次把他叫回了魂: “屏息,凝神,气沉丹田。”   林秋夏六神归位,虚心请教: “请问丹田在哪?是不是小肚子?”   贺凌风: “……”   贺凌风: “算了,你沉住气就行。回去找高谁要一套幼儿园启蒙网课。”   这话并不是嘲讽,在贺大人的认知范围内, “丹田在哪”确实是三岁以上的常识;听到他厌厌的语气,林秋夏也意识到这份劝告的真心实意。   一个发现自己得兼任幼儿园教师从零教学,另一个发现自己被一脚踹回幼儿园复读,一人一龙都有些消沉,坐回沙发上的姿势有气无力。   余下的几位霎时如临大敌,面面相觑,连沐医生都被感染到紧张的氛围,整理好的语言变成: “……我家里,是有什么东西么?”   他问话时看着贺凌风,贺大人正不想说话,没搭理。沐医生又缓缓望向林秋夏,林秋夏赶紧说: “没有,您刚刚想说什么,快请讲。”   可是林秋夏一脸刚被直觉过度共情导致的虚浮面色,毫无说服力,沐医生眼中的担忧更甚了。   贺凌风只好道: “没有,说吧。”   沐医生这才放心道: “好。”   他肃然道: “董存棋患有精神分裂症,他有攻击倾向,受害幻想,逻辑混乱,症状典型,情况棘手,需要长期住院治疗。”   董存棋是被那位法务小李送进医院的,小李当时拉着沐医生潸然泪下,表示自己家真的有鬼,专门跟着她老公。请沐医生大慈大悲救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哪怕董存棋没病,也收他入院。   沐医生听完,当即觉得这对夫妻都很有入院的潜质,让她也去做了一套检查;幸好结果显示,小李这人只是有点迷信,需要的不是医疗,而是马克思他老人家的教导,顶多是睡眠质量不好。   董存棋自此进入住院部,据沐医生说,他的体质也很特别,在没有用药史的情况下,对大多数药物都具有免疫——病情一直在反复,根本没法遏制。   但在座的都知道,不是体质的问题,是穆李的怨执总去找他,持续产生刺激,他当然好不起来。   情况复杂的病人总会得到医生更多的关心,沐医生花在他身上的心思不少,换了三四种治疗手段,连下班都在念叨着。   他和沐莉莉说起过一次,当时的信号不怎么好,沐莉莉瞬间紧张: “褚青?啊,他他他是联系我了。”   董存棋,存棋,褚青——就像穆李和沐莉莉,名字有点谐音   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无巧不成书。   在沐莉莉出事后,沐医生也有一阵子把注意力转放在董存棋的身上,企图用工作麻痹自己。   而他越注意,就越是听清楚了董存棋那前言不搭后语的怒骂,从中分析出了一段始乱终弃的关系;他手下的护士八卦,联系上倚湖观澜二期的案子,聚在一起发现新大陆似的聊天,又恰好被他撞见。   起初,沐医生想申请和其他大夫交换病人,他实在做不了圣人,没办法在女儿刚刚被害的情况下,继续毫无私心地救治这样一位病人。   但董存棋实在招人嫌,科室里没第二个人愿意接手,大家宁可让出评职评优的机会。   沐医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担任这个主治医师的职务,在某一天,他开始把董存棋嘴里骂的“穆李”听成“沐莉莉”,还差点举起刀子。   又在某一天,他恍惚以为自己面前是那个杀人犯褚青,不慎在董存棋扑过来时,使出擒拿的手法,险些拧断对方的胳膊。   最终,在董存棋发病的时候,他没有忍住,注射了过量的药物。   沐医生说着,整个人都仿佛垮了下来,弓着身子将脸埋在了双手之中: “……我是一个逃脱了法律制裁的杀人犯,监控显示他主动挣脱束缚,抢夺药物,责任在于医疗设备公司的检修,我只算是管控不当,家属也没用追责。但是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没有尽全力,我心中想……就这样随他好了。”   他说, “对不起,我认罪。”   “你无罪,认什么?”贺凌风道, “你身上没有业障,手上也就没有人命官司。我们回溯当时的场景,你那一瞬间的犹豫只在意识里,手没有松劲;再者说,发病的人不管不顾,你抢不过他也正常。”   他看了眼高谁,确认该记录的都记下了,率先站起来, “那就不打扰了,不用送,祝后会无期。”   贺大人有种完全不顾别人死活的气质,说走迈腿就走,根本没顾及到队伍里的老弱病残和个别嘴里还在嚼东西的。   一队人马慌慌张张地告辞,沐医生还没忘了给莫二白打包起桌上的小肉饼,叫她以后随时过来玩。   众人兵荒马乱地追着领导到别墅院门口,天边已经是火烧云的主场。夕阳将什么都拉得很长,叫人想到时光和岁月,很容易催生出唏嘘。   林秋夏驻足忍不住回看,沐医生听劝地没有送出来,正在收拾着茶几,察觉到目光,抬起头朝他露出笑容。   那是个林秋夏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表情——没有知道自己并非杀人犯的如释重负,也没有提起女儿的怀念或伤感,沐医生仿佛只是和平常一样客气礼貌地笑一笑——但又截然不同,太空洞了。   高大爷拍拍林秋夏的肩膀,道: “走喽,有的事你左右不了,见多就习惯了,交给时间吧。别人的因果,你路过瞧一瞧,别搭在自个儿身上。”   林秋夏点点头,却好像被传染似的,整个人也空洞了,打不起精神,难得地沉默下来。   贺凌风站在车门前,忽然道: “林秋夏。”   林秋夏抬起头。   贺凌风如同高数老师当堂提问,用一种“我都讲那么明白了,你肯定会吧”的语气问: “董存棋的怨执附身在哪?你说说。”   林秋夏: “……”   他那些伤春悲秋一扫而光,他瞬间除了学习什么也不想了。   ————————   林秋夏:年轻的时候,有一本穿越人生指南放在我身边,我却没有珍惜。   苏小清:还有这种书?快让我看看!   林秋夏拿出一本《五三》。 第36章 附身物   贺大人大慈大悲地宽恕了小林同学的无知,宽宏大量地表示可以给他点时间,等到大家回去特管局慢慢说。   林秋夏只好飞快地琢磨起沐医生的话——这是个催人头秃的难题,沐医生所说和他在直觉回溯里看见的一模一样,梳理几遍也是毫无头绪。   但他边秃也边门儿清地知道,贺大人能问出这个问题,肯定早已经把谜底摸得一清二楚了。   就像这位大人没看案卷就能说出案件走向,用零星信息可以推测还原出直觉感应到的画面一样。   贺凌风顺手拉开驾驶室的门,忽然嫌麻烦,又绕到了副驾的一边上车,示意石双去开车。   石双喜不自胜地摩拳擦掌,紧张地触碰着古斯特的方向盘。   贺大人则闭目养神地靠在座椅上,道: “有想问的直接说。”   莫二白自动自觉去了后备箱,林秋夏杵在苏小清和高大爷的中间,先是受宠若惊,然后马上抓住机会提问: “领导,我几次用直觉感应,感觉的方式都不一样,这是为什么?”   贺凌风眼皮子都没动一下,道: “高谁。”   高大爷正在手机上打字,嘱咐林秋夏“你好歹和大人客气几句”,闻言连忙答应: “哎,哎。我来讲。”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给林秋夏看了眼屏幕,示范道: “大人对咱们新同事的培训如此重视,真是太关心下属了。小林啊,那我就来给你讲讲。直觉嘛,要是有一定之规,怎么还能叫做直觉呢?”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直觉特能不多见,记载不够多,不好推断而已。”贺凌风道, “少说你那套玄乎的,他听不懂,说点正经的。”   高大爷顿时马屁也不敢拍了,关子也不想卖了,开始正儿八经且学术的讲解。   直觉系特能表现形式各异,有人是听觉相连,有人是视觉相通,更多的人不过能抓住一点雪泥鸿爪或者吉光片羽。   而林秋夏这样特能强悍的,则能够接受到其中的几种感官留痕,既可以听也可以看,甚至完整地闻到触到,感同身受到。   至于一头昏过去入梦,还是清醒着感觉到什么,又或者在直觉里恍惚得快忘乎所以,则取决于他所感受的情感有多强烈。   “直觉的接触,也是一种抗衡。你让别人的记忆进入自己的身体,必然要排斥争斗。最理想的情况,是你请对方过来,打个照面看清楚,再叫对方出去。”   高谁举例道, “在安华医院,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处于劣势;上次去沐医生家,你感觉到的情感都不太强,过程又太匆忙。”   贺凌风补充: “今天差不多,调整好情绪状态,能带入场景——美中不足是你带进去出不来,容易折在里边。”   林秋夏有点慌: “折在里边?”   高大爷解释: “咱们大人刚刚看过盗墓的剧本,这是台本里的说法,就是进去了出不来的意思。”   林秋夏: “……”   不是,这工作风险系数这么大的么?   高大爷抓着脑袋笑: “哎呀,本来我们没打算教你太多的,才没和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和头一回一样,就当做个梦嘛……你没有代入感,也就不太危险了。但是咱们大人说,不能让你这样乱来,要不然哪天不小心共情程度太深,直觉深度感应,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林秋夏: “………………”   还隐瞒危险骗人入职!这个情况能有劳动局受理一下么?!   “辞职”和“跑路”一块在林秋夏的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圈,还是没抵过银行卡上负债的数字,在薛定谔的危险和必然的穷死只见做选择,还是前者看上去安全了那么一点。   他有气无力地问: “……要是折在直觉感应里边,能算工伤么?”   高大爷首先表达了对这份视死如归精神的赞扬,其次夸奖了当代年轻人还是有责任有担当的——鉴于这个谋篇布局,工伤想必是没有的。   林秋夏犹如一根霜打的茄子,蔫着点点头。   苏小清安慰道: “要保险不如要命嘛,你把该学的都学会,问题不大的。迄今为止,直觉系的伤亡率是全特能系中最低的。再说啦,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呀?”   “可以捐给福利院。”上辈子作为一只独身社畜,林秋夏想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很多社会救助都是定向帮扶先天疾病患儿,身体好的能上学的,过得都不太宽裕。我要是留下来什么钱,就捐给这种小孩。”   贺凌风对形形色色的保险不算了解,毕竟龙用不上这些,但他听完这一阵,觉着可以入乡随俗,吩咐道: “这个要求合理。高谁,工伤不能用,就多买点别的保险,你去办。”   高谁喜气洋洋地念叨着,佯做抱怨: “一有买东西的事,您怎么就想起我来了。”   贺凌风撩起一侧的眼睑,从后视镜看过来: “因为你吃回扣最积极啊。”   高大爷: “……”   贺大人的目光换了个瞄准方向,看向林秋夏: “还有么?接着问。”   有了保险的林秋夏又重新打起精神来,问: “领导,您怎么知道直觉感应回溯的画面?我都没发现沐医生有没有松手。”   贺凌风干脆地回答: “不用知道。”   林秋夏: “啊?这个也是您推测出来的?因为……沐医生的手上没沾过人命?”   “他哪怕松手了,顶多是没能阻止他人自杀,也算不上杀人。”贺凌风重新阖上眼,闭目养神得十分安心, “推不出来,我随口编的。”   林秋夏被这理所当然的态度震得无话可说,只听贺凌风继续道, “当时有什么一念之差,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动作,都是牛角尖里的事,你没必要进去。人间现行的法律没判他有罪,他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得活,拉他一把,也算你的功德。”   贺大人还特意强调, “功德不是咱们的KPI,办公OA暂时没有和阴曹地府数据库互通的功能——我估计你这个胆子,应该也不想和那边沟通。”   林秋夏万万没想到“不加薪”还有这么清新脱俗的表达方法,脑子整整旷工了半拍,才迟迟地继续转起来。   他问: “那个,附身的对象,应该都不太显眼吧?”   高大爷没劳他们大人开口,这次自觉回答: “对怨执有特殊意义,怨执的主人生前见过实物,是成为附身物的两大基本原则。经过实例总结,大多附身物不怎么起眼,有出现在怨执主人的死亡场景。   “这个场景并不局限于当时当场,是此人在死亡前一段时间的经历,也可能是导致这个人死亡的一系列事件。”   高大爷的一口气说完,看似熟练的语调下,是用手机查到的资料页面。这点小动作瞒不住贺凌风,他再次从后视镜瞥过来一眼,警示意味十足。   高谁顿时怂道: “我这……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回去就温习,回去就温习。”   贺大人方才重新合上眼睛,道: “再想,再问。”   林秋夏绞尽脑汁地回想——死亡场景,肯定是董存棋夺药的那间治疗室。   里边有什么对他意义重大的东西呢?   林秋夏回溯两次,又听了一回,这时再翻来覆去地想,已经快把这场景烂熟于心了。但为了防止精神病人出现不可控行为,医院里的东西少得可怜,连手机和耳机这样的随身必备物品都没有。   “……我得换个方向。”他不无沮丧地想,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用命题人的思路考虑问题’?贺凌风是怎么推出附身物的?”   他在安华医院直觉连接后,事无巨细地将回溯内容做过笔录,特管局当时给出的结论是:在苏小清的幻境造成惊吓后,林秋夏和就在附近的怨执董存棋达到了情绪的同频,回溯内容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其中只字未提附身物,贺凌风更是要求调查沐医生——贺大人不是个在正事上乱折腾的人,那会应该也没谱;他也是结合对比了沐医生的说法,才推断出来的。   那么沐医生的描述,和直觉回溯有什么不同呢?   林秋夏又是一通苦想: “有区别么?也不是没有,沐医生多说了一些治疗方法……怨执总不能附身在病历本上吧?被撕了怎么办,算不算直接被度化了?物理超度也应该能算是度化?”   贺凌风: “不算。现在把你扔去体测,一千米跑都未见得能达标。还惦记物理超度,也挺勇气可嘉。”   不小心念叨出声的林秋夏: “……”   林秋夏在心中下意识反驳: “整天备考的学生当然跑得快,我上班工作,都几年没——”   想到这,他恍然大悟: “!!!”   贺凌风睁开眼,问: “想出来了?”   林秋夏重重点头,激动无比: “我……想到一种可能!”   正如学生和社畜在长跑上有区别,医生和病人看待同一件事,视角也定然有不同。   董存棋精神状态恍惚,不知道沐医生究竟给他制订了怎样的治疗方案,所以直觉连接不出来这些;而董存棋常会看着的某个物件,在医院司空见惯的沐医生,也肯定不会在意。   如此来算,怨执的附身物就是——   “束缚床!”林秋夏道, “董存棋非常在意束缚床,他很可能附身在上边了。”   贺凌风略一颔首表示肯定,没法在这件事上继续嘲笑林秋夏了,他面色看起来稍显遗憾, “没见着实物,只能说大概率是束缚床,还有待考证。”   他又迅速抛出来下一道考题, “再给你留一道附加题。这件事完没还全结束,仍留有一个疑点。接着想,是哪一点不对劲,应该从何查起?”   这下不仅是林秋夏茫然了,众人纷纷露出困惑的表情,就连莫二白都从后备箱探出脑袋。   ————————   昨天又写睡着了orz,下个周末补! 第37章 新案子   古斯特穿过车水马龙,行驶过入冬前刚刚竣工的立交桥,稳稳当当开出C市的一小时经济圈外,再闯进破旧的住宅区,蹭上一车呛鼻子的人间烟火味。   要是给这里的居民楼论资排辈,得比林秋夏年长不少,且不同于市中心那一片陈旧却整齐的建筑,房子高高矮矮零乱地错落着,根本没考虑采光或者楼间距什么的规划,全部亲昵地挤作一团。   林秋夏带着贺老师留的家庭作业下车,满脑子都是解题的后遗症浆糊。他沐浴在街坊邻居好奇的目光中,走出去好远,才想起自己早已是只根正苗红的社畜,还得直播营业。   于是,林小哥赶紧拍着脑袋去找上午托运的小电动车——可见学习使人退化。   那位蚯蚓先生接单时说“晚点送车”,林秋夏一直当他的意思是“打完这圈麻将我再去”,万万没想到,他走到楼下时,正撞见对方不情不愿地推着车过来,被迫上班。   还明显货不太对板。   他那价值四位数的“豪车”座驾早被风吹雨打得灰头土脸了,眼前这辆却干干净净得一尘不染,黑色的车身呈现出哑光的质感,迎着光线会泛出蓝灰色。俨然是当下甲方最喜欢那种五彩斑斓的黑,看样子就是价格不菲。   而且不过短短大半天没见,蚯蚓先生也已完全改头换面。他早上还穿着简简单单的冲锋衣,发型剃是的板寸;这会则变成了朋克少年,一头黄毛迎风招摇,身上的机车服设计仿照F1赛车,贴满了眼花缭乱的大小商标。   林秋夏不确定道: “您这是……”   “送货的。”蚯蚓先生敲敲小黑车,面无表情道, “给你,签收下。”   林秋夏: “???”   蚯蚓先生撇撇嘴,一脸嫌弃地解释说,自己其实是上午那条蚯蚓的另一半——是物理意义上的另一半,所以严格来讲,他俩属于一体,送货人和接单人是同一个,不算违反平台的制度。   至于车子,绝对不是他偷换的。他的另外半边诚然打麻将比较头,有叫他拿一辆差不多的车抵过来,但这辆车子实在太贵,他怎么可能舍得送人,都是因为贺大人给了钱的。   贺大人是整个特管局的领导,所以他完全是按照领导的意思办事,也绝对绝对不能算是违规;非要说的话,这最多是一场互惠互益的交换才对。   林秋夏对他话里的求生欲感同身受,且万万没有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意图,只是很担忧自己那个送餐箱。   卜小咪滚了一箱子的毛,让别人接这个盘,他多少有点愧疚。   但蚯蚓先生表示大可不必,毕竟贺大人给的实在太多了,又奇怪地问: “难道你不会清洁术法?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林秋夏故作镇定道: “不会,我是直觉系的。”   蚯蚓先生挠了挠自己的黄毛: “你骗我呢?我都听说了,新来那个直觉系特厉害,能把贺大人打趴下。要不是你本事大,他会给你买车?”   林秋夏被愈发离谱的谣言震撼到了,赶紧澄清: “……那都是假的!”   蚯蚓先生自顾自地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潇洒地挥手边走边遁地离开: “哈,我就知道你刚刚说那些是假的!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走了,拜!”   林秋夏: “……”   他没那腾云驾雾的本事,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争取到,只能眼看着蚯蚓先生遁走,挥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带上了新一版的谣言,在风中凌乱。   过了好一会,他才找回正常人类该有的社交步骤,准备找贺凌风先道个谢再道个歉。   岂料,林秋夏刚一掏出手机,就看见铺天盖地的消息都是自己的大名:极光主播林秋夏和贺影帝不得不说的故事,是联合炒作还是恋情曝光?   林秋夏: “???”   与此同时,随手拿起手机刷热搜新闻的贺凌风: “……”   这二位先是一块来了场大变活龙,又匆匆开始忙碌董存棋的案子——特管局有规定,全部在册的非人生命和特能人,都必须兼具两套通信设备,将普通世界的交际和他们这神神鬼鬼的一面划分开来,以防泄密,引起人类社会动荡。   尤其是出外勤期间,全部参与人员都不得与无关人等通信,负责普通交际的号码,理论上需要关机处理,这规则连贺凌风自己也不会逾越半分。   众人在沐医生家这段时间,也全都兢兢业业地把普通联络的号码调成了飞行模式。到这时看见新闻,大家才后知后觉地纷纷想起——贺凌风昨天在林秋夏的直播间露脸了!   可为时已晚,经过一整天的发酵,舆论已然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粉粉黑黑酣战,路人吃瓜看热闹,业内抢新闻哗众取宠,甚至还有趁着热闹嗑cp的。   热搜榜上一共五十个位置,其中十二个带着林秋夏的大名,二十五个带着贺凌风的大名,还有零星几个,虽然没带俩人名字,但内容息息相关的。   全网人民齐心协力,成功把贺氏集团最为精英的公关团队打了个片甲不留。   部门经理被逼得直掉头发,壮起狗胆给贺凌风和高谁拨出了夺命连环call,还一个电话都没打通,只留下一排的未接来电。   高谁颤巍巍地把手机调回正常模式,屏幕上立马跳出来电提示,接通就听见对面有气无力的声音: “高哥,您可算是接电话了……我们这边要顶不住了,您快帮我想想办法啊。两位当事人一天内没有任何亲口澄清,我们实在是……”   话筒里传来风声阵阵,还伴有几位贺氏同事的惊呼: “不要啊李经理!快来人拉一下!对接网络平台业务的客户经理要上天台了!!!”   “保安处呢,保安处快拉警戒绳锁门!”   “领导,要不然十七楼也封锁一下?刚刚咱们的公关部副经理拉开了楼梯口的窗户……”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但凡有点办法哪至于想不开!我一世英名全都毁了,今天过后你让业内怎么看我啊!太失败了!!!”   人间同事俨然已经寻死觅活地乱成了一锅粥,高谁赶紧劝: “哎呀哎呀不至于,你们快去拉着点……各位同事冷静一下,绯闻而已,哪有人命重要?业内的看法算什么,工资奖金又不是他们给你发……嗯?你问老板的看法?”   高大爷看了眼他们的贺大老板,顶着他几欲喷薄的真龙雷霆之怒,十分违心地说, “咱老板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他就是太忙了,才没顾上各位,你也知道他……对,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把你们全部门开除的……你们加了一夜的班?那快给大家放个假休息一下……对,先出去吃个饭,公司报销。加班费也有的,奖金也会有的。而且我保证,这件事肯定不会计入你们部门的年终考评。”   在高大爷尽心尽力的安抚之下,公关部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他又连忙抽空找后勤,请各位赶快封窗。   而这一串电话打完,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贺大人的气性已然按捺不住,龙威几欲喷薄而出。   为了方圆不知道几百里的和平与稳定,石双正玩命地哄着: “大人息怒,息怒啊!我去联系水军,咱们这就撤话题!洗词条!”   看见他开车的手微微发着抖,苏小清也道: “对,对。大人您息怒,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莫二白从后备箱的缝隙爬过来,一脸不明状况,满脑门都是问号。   高谁朝她晃了晃手机,她差不多明白过来,比照着新闻和苏小清说起双口相声:   “这也太扯了!怎么可能嘛。”   “就是,大人这么多年守身如玉,全心全意都在世界和平上!”   “还炒作?大人哪用得着炒作呀!”   ……   高谁奋力联系各个合作公司,还没忘了汇报战况: “解绑cp,我买一个解绑套餐……这家单位经验多,他们拆过五六对cp。   大人您可能得忍耐几天了,现在操作有点晚,我看他们给出的方案需要一定的时间……”   莫二白震惊: “……什么?有没有我嗑过的?”   苏小清瞪大了眼睛: “你们两个也太懂了吧?让我也看一眼……哇这对好火的!”   莫二白尖叫: “这个案例就是我前圈!啊啊啊他们果然是假的……这也太缺德了!谁做的方案!”   石双能苦苦守在驾驶座上,却有点守不住自己的好脾气了,几乎要咆哮: “现在不是吃瓜的时候!你们差不多一点!大人您冷静,我们都知道,您和小林是清白的!比……食堂新进货的带鱼还白!”   贺凌风深吸一口气,刚刚平稳了一点的怒气俨然又要再度高昂起来。   高谁嚎道: “……什么时候了你还乱用比喻!”   石双: “我想生动一点活跃气氛!大人息怒,我再也不提……食堂?对,我再也不提食堂了!不是么……那我……不提带鱼了?”   莫二白则在后座上为了她死去的CP落泪: “这是什么人啊!能想出这种天杀的办法来!你看看,你看看。”   她拉上苏小清, “先鼓励同人创作,再给攻方塑造一个追妻的人设,给受方塑造一些没有下限的play当舔狗,在粉丝内部带拉踩的节奏,引导双方粉丝打架……呜呜呜呜呜难怪我cp这么苦难……我的眼泪不值钱啊!我cp怎么会这样!!!”   苏小清看得脑子里有了画面感,在拔x无情的贺凌风和叼着小手绢嘤嘤嘤的林秋夏之间无缝切换: “这也太讨厌了吧。高叔,咱们换一家!”   高谁还在和石双激情battle,没空理这两个吃瓜的: “换换换……老石你闭嘴!你再提那两个字,我就替大人揍你!”   石双一头雾水,被怼得快要路怒症了: “是,我说错话我道歉,但你在这说什么风凉话?高谁,你再没完没了,就麻烦你下车!或者我下去!”   处在各种争论的正中,贺凌风忍无可忍: “闭嘴!”   高谁刚要继续回嘴,贺大人一个眼刀从后视镜杀过去,咬着牙道, “都闭嘴!该开车的开车,该找水军找水军……算了,别找那缺德玩意,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任何play里,也对狗没什么特殊爱好。高谁,直接撤词条,去找平台给你报价。”   他叮嘱, “和极光也通个气,叫他们别打鸡犬升天的算盘,也别去烦林秋夏——不是关心他,我留的作业重要,别让闲事耽误了。”   高谁还未来得及张嘴应下,他手机忽然响起语音提示播报: “叮咚,极光直播提醒您,您关注的@林秋夏开播啦。快来支持一下吧!”   “……”   古斯特的引擎瞬间失灵,油门方向盘剎车齐齐失控,车子被真龙灵力接管过来,稳稳当当地漂到路边停好。   贺凌风顿时回过头,望向高谁手机的眼神中几乎有了杀意。   车上众人安静到落针可闻的程度,只听他们大人发出一声冷笑,在空中一挥手,林秋夏的直播窗口便投在了半空中。   林秋夏直播了好几回,可之前全是在四处跑,摄像头如同一个摆设。他正儿八经地面对着镜头还是第一次,不免局促,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贺凌风面沉如水——他都快忘了,这个小主播不仅是特管局刚发现的直觉系,还是个靠他车子炒作的网红,是蹭热度的惯犯。   他刚刚还寻思了小主播的死活,可人家呢?这个时候未经商量就开播,目的未免太过明确了。   上次是送车,这次他又准备造什么谣?坐式恋爱关系么,还是更过分一点的,紧跟娱乐新闻实事,说他约那个什么炮?   “大家好,我是主播林秋夏。”   屏幕上的林秋夏都没来得及赶回家,他在街头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直接开播,开门见山地说, “呃,那个,今天开播晚了一点,非常抱歉。但是在送外卖前,我想澄清一件事。   他的声音还有些喘息,是一路上跑出来的, “我和贺凌风先生并不熟悉,我们昨天是第一次见面。呃,不是剧本,没有恋爱。呃……更没有隐婚……生孩子?不不不这个更没有,代孕是违法的,还请大家不要在直播间说这个,谢谢。”   灵气凝结的屏幕前,贺凌风微微怔住,原本不自觉蓄起来的磅礴龙力,终于又不自觉地回落下去,彻底散入他的四肢百骸,不用他竭力压制了。   他撤了术法,靠回副驾驶舒适的皮椅上,拿出手机正儿八经地点进直播APP。   一车的妖族纷纷松了口气,大家各回各位,唯一的问题是古斯特受损有点严重,石双试了几次还是打不着火。   贺凌风余光瞥见,打了个响指,节能减排地用灵力代替能源,驱使着发动机重新工作,道: “开吧,先送他们几个回家。”   他又用极低的声音叹了一句,算是夸人, “还挺识趣的。”   林秋夏不知道自己的直播能拯救半个世界,主要是小电驴之恩他没法真金白银偿还,就只好认真解释了。   “‘为什么一天都不发声?’呃,我今天出了个门,没看新闻。   “‘为什么贺影帝也没解释?’他——他去哪里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得问贺影帝才知道吧。‘你们是不是一起出的门’?”   林秋夏咽了口唾沫,颇有点违心地撒谎道,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和影帝一起出门……‘你之前不是很爱炒作自己和凌风哥哥的关系,这次干什么滑轨’?呃,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从前的错误,想赚钱就要付出努力,不能靠炒作上位,所以在悔改了。”   这通言辞恳切的悔过,林秋夏本人听了都会不好意思,但是顺着信号播放在车内,却成功地叫贺凌风再次改了主意: “高谁,词条撤了么?”   高大爷正在和平台方有来有往地砍价,心虚道: “马上马上,我这就买!”   “不用了。”贺凌风说, “你干脆上我的号发条消息,就说——你随便编排吧,说跟林秋夏认识,觉着他还凑合?当个澄清。”   高大爷一脸震惊: “啊?那热搜呢,不撤了?您不是最烦被人捆着上新闻么。”   “心术不正,尽想着歪门邪道的人,我不该烦么?”贺凌风直接侧过头,斜睨向后排, “至于这个,看上去还凑合。随他一回吧。”   屏幕上,林秋夏还在费劲心力地解释着: “昨晚下播的原因……这个,是信号不好!……对!你们知道的,别墅区嘛位置都比较偏。而且你们想想,好几百万的房子,谁也不愿意自己家的楼上修个信号塔,所以信号不太好。   “昨天吐槽贺影帝对外卖的要求多……这个我也可以解释的!我们平台主打服务,你们看到过配送费的,价格很高,所以他的要求都在我的服务范围内,一点也不过分。吐槽……呃,我也为了节目效果。好吧,多少也有点怨念,我检讨。   “贺影帝的脾气?呃,我就是去送个外卖,只见了那么一面,哪能看出来他是什么脾气。我要是会这个,还送什么外卖,干脆坐在天桥下算命吧。”   林秋夏多看了那个弹幕一眼,随口道, “小鱼鱼鱼同学,我说你最近红鸾星动犯桃花劫,容易被坏人盯上,你信不信?千万别信,这都是骗钱的套路。   “我见过很多,比如说你这个人命很不错,再说最近有什么劫什么难的,再说自己能帮忙化解……这种套路非常多,但是最后基本都会发展到给王警官打款,属于电信诈骗的一种。”   这位小鱼鱼鱼回道: “咦?主播怎么知道我是学生,你确实很准。”   林秋夏解释自己真的只是随便说说,岂料弹幕半开玩笑地不依不饶起来,只得努力解释: “……我感觉……这个时候看直播,大多数是学生吧?”   弹幕上纷纷反驳,有说自己是夜班保安刚刚上岗,有的说自己出摊才回家,还有在地铁上随手刷视频解压的上班族;叫主播不要再掩饰了,赶紧开个培训班,学会了算命就应该泽被众生,给大家看看相。   小鱼鱼鱼又道: “而且……我最近也是真的犯桃花!有男同学约我出去玩,我人之前有点喜欢他的,先分享喜气给大家啦!”   林秋夏只觉着自己是歪打正着,却忘自己的特能和乌鸦嘴有得一拼: “恭喜你,祝你幸福。不好意思啊,我刚刚真是随便说的。”   小鱼鱼鱼道: “可是,我听完你的话,也觉得对方不怎么靠谱,不太想去啦。”   八卦是人类永难割舍的爱好,不少人都叫这位网友说出她的故事。林秋夏本觉得这样叫人暴露现实生活不妥当,可小鱼鱼鱼已经说了起来,他只好无奈地看着,准备安慰。   而贺凌风似有所觉,看直播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目送苏小清和莫二白下车,吩咐道: “石双,医院离大学城很近,这几天晚上去那边巡逻一下。”   据小鱼鱼鱼自己说,她在C市读书,刚刚升到大二年级,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认识了这位男同学。对方比她大几届,本该今年毕业,却提前算到自己的考研成绩难以上岸,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提前准备二战。   两人在图书馆遇见的时候多,一来二去熟悉起来,她还经常替学长占座。前些天两人才去看过电影首映,算是感情升温期,昨天学长又忽然向她邀请,想在今晚见面。   弹幕上大多劝分: “才备考就想泡学妹,没正事。”   “备考的关键时候,天天早上起不来,晚上他去干了啥懂的都懂!”   “他约晚上见面?太不礼貌了吧。”   “虽然但是,这个约定也不是男方一个人说了算。首映一般就是晚上吧,小鱼鱼鱼都和他晚上出去过了。现在的年轻小姑娘,也是不知道自爱。”   “劝也晚了,该发生的上次都发生过了呵呵,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小鱼鱼鱼连忙解释: “我们的电影是下午五点场,去了才知道是首映,一直到九点多才散场。学长直接送我回的寝室,你们……”   “你们别造谣。”林秋夏对网站的操作熟练了不少,禁言了那几个胡说八道的号, “都礼貌一点。”   小鱼鱼鱼道了谢,继续道: “学长他真的是努力学习的,每天都在图书馆看书到很晚,就是早上起不来床。这个也正常吧?”   弹幕又感同身受: “……好能理解啊,我也是起不来床。晚上可以熬,早起太难了。”   “是这样,和我备考的状态很像。”   林秋夏提醒: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小鱼鱼鱼道: “可能是太突然了……学长他真的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他晚上约我见面,显得特别突兀。如果他真的对我……也应该正式一点吧?”   这下弹幕开始分说不一了,有的人觉着确实失礼,但也有人觉得此事纯属寻常,面对喜欢的人把持不住关系进展的速度是常情。   小鱼鱼鱼说: “我就是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话里话外满是少女心事,弹幕上的劝说各异,有的姑娘说“我跟你讲这就是第六感,觉得不对就别去”,也有的人认为“男的就是没你们女的有仪式感,他认为关系到那一步了,你觉得没到趁早拒绝呗”。   林秋夏在这方面经验不足,不好插嘴,只道了句“还是注意安全”,就揭过此事。   小鱼鱼鱼打赏了几件礼物致谢,其他观众也开始有样学样,打赏叫林秋夏也给自己看看。   林秋夏: “……我真的是胡说的!”   弹幕开始复制: “那你来对我胡说几句。”   林秋夏只好一一应承下来: “好吧,但是不用打赏。这位ID是灯盏的观众,你最近……记得带备用车胎。   “爱笑的粉色带鱼,你最近财运不错。   “鸡胗鸭胗世间美味,你最近一定小心被留下加班。”   他说这些话时不甚走心,叮嘱的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日常小事,结果自然也有人说准,有人说不准: “财运?谢谢!”   “车胎?我一般不开车啊。”   “加班……杀千刀的老板!对了,他最近又接了个大项目,我实在服了他了!”   ……   高谁发来提醒的消息: “你是直觉系,不得太频繁的动用自己的特能。”   林秋夏看见的时候正在提醒一位学生提前备考,这次的题目恐怕不会简单。他只当这是给大家图个乐子,没觉得动用了什么直觉。   但是那位学生连连说好准,自己确实在这个科目上弱势,又叫林秋夏心里打鼓,说完就赶快收了话题,干脆提前接单送东西去了。   他接的单子是最寻常的跑腿,把一件灵器从城北送到城东——当然,灵器是伪装好的,已经塞进了毛绒玩具里,外观上只是一只泰迪熊。   下单人多少有点戏精,在热搜认识了林秋夏,一见来的是他,立马一套唱念做打都全了,抑扬顿挫道: “这是我初恋情人最喜欢的款式,虽然我们已无可能,但我始终心里记挂!我刚刚工作,攒下半年的钱,就为了给她补上当年承诺的礼物!”   “……”林秋夏叫他夸张的演技逗得笑场,好心道, “好好好,我一定给您收好,完整送到。走廊路滑,您小心脚下,不要撞到东西。”   好巧不巧,下一刻,这位戏精同志一头撞上门口的牛奶箱,捂着脑门念念叨叨: “……你这嘴开光了吧!快说我点好。”   林秋夏: “呃,恭喜发财?”   “啊!”   戏精同志转身间,胳膊肘又撞到牛奶箱,连锁都撞开了,疼得直叫唤。可随着箱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里边的几百块纸币。   他猛拍脑门, “哎呀,我差点忘了,这不是退订牛奶退的钱?怎么投这箱子里了。谢谢,谢谢你啊。”   林秋夏: “……”   虽然不知道对方拿着他自己的钱,究竟在谢个什么,林小哥还是礼貌地挥别,说欢迎下次光临等等的话,然后捧着泰迪熊下楼。   弹幕则已经是欢乐的海洋了,纷纷刷起“林大师好准,林大师威武”。   林秋夏: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弹幕: “我们瞎说没事的,主播今天别瞎说,你的嘴可能被开光了。”   林秋夏一路和大家扯着淡,将法器送达。   鉴于下单人实在招摇,他提前沟通了收件的一方,得知对面不想出镜,关了一会直播,把东西交过去,才重新开播。   也就这么五六分钟的功夫,再打开直播间,弹幕又换了一轮画风,变成高呼“卧槽”,以及“救人一命啊这是”。   林秋夏一头雾水,被指路去看头版头条热门新闻,赫然见到标题是: “十九岁花季少女因看网红直播,阴差阳错躲过伤人惨案,被救一命。”   新闻配图赫然就是他自己的精修照片,内容是那位小鱼鱼鱼同学的弹幕发言截图——她左思右想,没有去见那位学长,结果不出半个小时,就听说了学长在他们相约地点持刀伤人的事情。   这种案子的案情涉及不广,人赃并获当场抓走,警方的通报也及时发出,称当事男学生因考试压力大,导致了精神上出现不稳定,冲动之下持刀伤人。目前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请广大学生注意劳逸结合,市民朋友也不必担心。   小鱼鱼鱼千恩万谢地刷了一堆礼物,总价已经到了二百多,林秋夏赶紧阻止: “巧合,都是巧合,你还没毕业,别打赏这么多。”   那个ID灯盏的观众忽然说: “她还上班,我已经工作了。”   随后,这位大哥便奔放地刷起打赏,直接送出一件价值五位数的礼物,然后又是一串价值成百上千的: “多谢主播。我弟弟要出门,我顺手往他后备箱里塞了备胎,他刚刚说在高速上爆胎了,幸好车胎换得顺利,才没耽误航班,否则要错过大事了。”   林秋夏: “?????”   弹幕直线往玄学的方向发展,林秋夏怕直播间不保,赶紧借口下线开溜。   等他回到家拿出手机,消息列表已经被原主认识的人狂轰乱炸了一通。其中最为显眼的,竟是贺凌风的头像。   “不得乱用直觉,除非你嫌自己命太长了。”贺大人半点也不客气, “今天留给你你的课后作业,答案要出来了。明天早上七点半,去特管局报道,带你再出一次外勤。”   估计是怕他不好好上班,还威胁道, “不来扣钱。”   林秋夏一颗心被工资高高悬起,瞬间被打回到解题的状态,认认真真思量起那个“家庭作业” ——董存棋的案子还有什么疑点呢?   他从头捋到尾,差点睡着了。大概是受直播观众影响,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忽然想起: “董存棋的部分确实没什么问题,那沐医生呢?沐莉莉……沐莉莉和她的前男友相处那么久,如果他有杀意,沐莉莉真的会感觉不出来么?小鱼鱼鱼都觉得学长不太对劲……女生的第六感靠谱么?”   而事实证明,这个考虑的方向还真歪打正着了。   第二天见面,贺凌风便推过来一沓子卷宗,说: “看看吧,近三年第九起大学城‘保研路’上的案件。就在昨晚,你还真救了人家一命。”   “保研路”是个浑名,指代大学城那边一条偏僻的小路,看上去很吉祥如意,实则暗含调侃——前些年,不少高校把保研作为掩盖丑闻的方式,出现老师强迫学生,学术不端等事件,总采用此手段息事宁人,故大家将一些学校附近发生过这种事情的地段戏称“保研路”或者“保研楼”。   而C市这条“保研路”,起始于一则分外残忍的案件。   那是三年前,一位考研学生提前联系了意向导师,向对方请教问题。问下来几次,习是没学到,老师却认准了学生的容貌,暗地提出“跟了我就给你保研”的意思。   学生不能容忍,严词拒绝后上报学校,院系处理得雷厉风行,当即约谈。   可老师在谈话后,却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在一条小路上提刀等待;那学生和室友结伴而行,四个小姑娘一路欢呼雀跃地撞上拦路犬——最后落了个一死一重伤两轻伤。   学校生怕受伤学生将矛头放在校方身上,给幸存的三人全都保了研;那老师则移交到公检法部门,最后判处死刑。   如果仅这一起案件,惨虽惨烈,却尚属于“意外”的范畴内,不至于移交特管局。问题就在于,此后的几年,每到差不多的月份,这条路附近都会出现提刀伤人案。   事后的第二年,就有人谣传是那个老师的魂魄不甘心,徘徊不去,在学生里广为流传;事后的第三年,即去年的三四月份至今,又接连出现七起类似案件,叫人有心不多想都难。   最后一起案子,也就是小鱼鱼鱼那位学长,在现场留下了明显的怨执气息,经过专员核查,才并案移交到了特管局。   “一共九起案件,作案手法相似,但是涉案人员之间没有任何关联。警方也不是吃饱了撑着,没报道过相关案件细节,排除了模仿作案。我认为,大概率是怨执附体。”   贺凌风嫌林秋夏的阅读速度跟不上自己,直接总结, “昨天你直播间那个,什么什么小的,是唯一没去现场,拒绝邀约的。我目前推测,应该是这种拒绝让怨执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挫败,才露出马脚。”   他冷笑, “能在特管局总部的眼皮子下藏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有点本事吧。这案子我亲自接手,你和我一起处理。”   林秋夏比较关心: “那之前的被害人,现在……”   “有一多半的人还活着。”贺凌风道, “也不是怨执想伤人就行。他附身作案,难免受到身体原主意念的影响。除了个别丧心病狂的典范,大多数的人没至绝境不会对同类提刀,也就是你们所谓的人性。”   林秋夏明显松了口气,随便抽出一则案卷开始阅读。   牛皮纸袋上边标着一个硕大的“密”,第一页的受害人信息,赫然是——沐莉莉。   那个公园就在“保研路”附近,约莫步行五分钟的地方。   贺凌风拿出一只沙漏,在桌上又摆上一份城区地图,示意林秋夏只有十五分的自由阅读时间。   林秋夏遂迅速翻找归类,除了最早那位受害学生,以及沐莉莉和小鱼鱼鱼,余下的六位受害人一死五伤。   他率先拿起那位死亡学生的档案,翻阅了起来。   这则案卷和小鱼鱼鱼的描述,也是大同小异。   犯人是一位学校篮球队的替补运动员,他在学校是风靡一时的人物,却因为在大赛犯规,被教练舍弃为替补。他自称痛定思痛,借此机会不再沉迷学生时代的体育爱好,要将重心挪到社会实践上,在兼职群认识了被害人。   被害人与他专业相同,一起兼职几次后,迅速熟络起来。他们先是约在一起晨跑,而后逛街看电影,按照同学的说法,离谈恋爱不过一线之隔,就差个告白,被害人甚至还在寝室和朋友抱怨此事,认为犯人在感情上太拖沓。   在此情况下,犯人提前三天邀约,请被害人和自己晚间见面,去当地一家剧本杀店玩。被害人不疑有他,盛装打扮,拿出自己最精致的饰品装点好,歪歪扭扭地踩着高跟鞋,在室友的鼓励下走出寝室。   却再也没回来。   其余的几位学生,遭遇也大同小异,不是被学长就是学弟约出去;而犯人或者是求职不顺利,或者是考试刚刚落榜,各有各的“难处”。   所以案件每每都被定义为“激情作案”,而且是“出于生活压力导致的精神不稳定” ——当下这种生活压力,动辄疯上一两个人,实在不算什么新闻。   但生活再辛苦,也不是杀人的理由,林秋夏还是看得非常不适。   他出身孤儿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熟识的人也都一穷二白,大家能够生活下来,全靠自食其力。这个世界不怎么公平,他们就是不被青睐的一部分,尚在生存的维度挣扎,没法企及生活的美好。   可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或在努力生活,或在辛勤工作,有困难有辛苦了,也是跟身旁的朋友喝喝酒骂骂街而已,哪有要杀人的?   贺凌风道: “你这就是以己度人。其一,人间公平居多,即便出身不同,人亦各有难处;其二,在苦楚之中,各有活法,经不住生活的捶打,就此走向变态的道路,不是一件稀罕事。”   林秋夏刚待要反驳,贺凌风便又道: “把你那些同理心先放一放,叫你来不是为了开批判会的。上次教你的归纳总结,都学到鱼肚子里去了?”   林秋夏只好捏着地图和中性笔,在上边写写画画,看上去认认真真,实际一脑子浆糊地想: “这有什么好总结的?”   非要说的话,其一可能是地点的规律?毕竟贺大人拿来地是一张地图。   林秋夏先拿一支笔勾勒出案发地,又拿另一种颜色的,圈出受害人和犯人所在的学校;做完这些,他忽然发现案卷里还有这些人常约会的去处,又换上一只铅笔圈画出来。   贺凌风看得隐隐头疼——这明显不是解体,是在胡蒙乱套。好比在解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时,有些人明知道自己不会做,就把所有相关能想到的共识列出来套上一遍,能得一分是一分。   放在破案上,这种态度可嘉,效果却没什么用。   林秋夏则继续下笨功夫,圈完了一圈乱七八糟的地点,继续找第二条线索。   他思来想去,在案卷之中找相同,开始罗列时间点:案发时间,犯人认识被害人的时间,二者之间间隔的时长。   前两年的案发时间基本一致,但此后就全无规律了,唯一有相似的地方,就是时长间隔不会超过两个月。   贺凌风的沙漏见底时,林秋夏已经兴冲冲地把地图画成了一幅调色盘,红的蓝的黑的笔记密布。   贺大人生平第一次发现,教人做事也挺有难度,点评道: “行,总算是撞上一条有用的……算你运气还行?”   他磨了磨后槽牙, “就凭你这不爱转弯的脑子,要不是有点运气,活下来都算是个重难点问题了。” 第38章 捉鬼   昨日离开前,高谁吞吞吐吐大半天,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大人,小林当惯了普通人,再做改变已是很难。按照特管局眼下需要的,他能用直觉,从旁协助外勤做事不就行了。您何必教他这么多,这不是找麻烦么?”   贺凌风乐了: “麻烦?不是你说直觉系旷世奇才,千金难求,对特管局重要的时候了?”   高谁: “……”   他们大人也是活了五六千年的妖,怎么记性还是如此之好?尤其是记仇的时候!   “因为他确实有点用处。”贺凌风道, “不然呢,我有那闲情逸致,玩硬雕朽木的把戏?”   这答案就多少有些糊弄人了,直觉系这玩意,对旁人来说诚然如外挂一般好用,可溯往事,占吉凶。但贺凌风不同,他在这人间已然摸爬滚打了几千年,对诸多套路如数家珍,已然练就了一身闻一知百的本事,哪用得着这些?   譬如在沐医生家的时候,将他和林秋夏放在一起,究竟是谁帮谁还未可知。   高谁面露不解,还待追问几句,可后边恰开来了一辆车,不耐烦地朝他们摁着喇叭。   贺凌风道: “还不下车?我倒是不介意你来无偿加班。”   高大爷瞬间闻风丧胆,只好连滚带爬地走了。   林秋夏今日也有差不多的困惑,沐浴在贺凌风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下,他沮丧地问: “领导,您为什么会亲自教我这些?”   贺凌风扬起眉梢,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我什么都不教你,雇你来干什么?赶在年前养肥了,除夕端上桌凑个菜?”   林秋夏: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可以是这个意思。”贺凌风敲敲桌面, “我们这些品种,吃个人也算正常。早些年惯来生吃,确实没试过烹调。”   林秋夏嘟囔: “杀人犯法。”   “哦。”贺凌风无所畏惧, “现在天上地下就我这么一条龙,比熊猫还稀罕。国一杀人不见得犯法吧。”   林秋夏: “………………”   这打工的风险也太高了点吧!怎么领导还能有这么特别的食谱呢!!   贺凌风就此打开了新思路: “也对,往后你再学不会,我也懒得扣你工资。清蒸油焖红烧你自己选一个,去后厨报道的时候,记着和厨子说一声,我不爱吃姜。”   他说话时,嘴里的虎牙冒出尖来,呈现出龙牙的形状。林秋夏分分钟想起这位大人盘成一条龙的样子,不禁打了个激灵: “我学我学!领导您放心,我肯定早日学成,为,为特管局做贡献!”   贺凌风十分满意,又道: “你也别管我叫领导,听着怪别扭的。跟高谁他们一样,叫我大人——再叫错了,也去食堂报道。”   林秋夏对贺大人的压迫只能言听计从,埋头苦学,认真看他圈画出“两个月”这个时间点。   “并案处理,首先要找到案件的共同点。”贺凌风指着地图上的字迹道, “除沐莉莉一案外,其余受害人和犯人相认识的时间都在两个月左右;沐莉莉与犯人重新联系到被害之间,间隔的时长也大致一样。解读一下这条信息。”   林秋夏茫然: “……认识两个月就动手,是他没什么耐心?”   “错,证明他是惯犯。”贺凌风说, “两个月,恰足够犯人和受害人之间转变为‘熟人’,又不至于太过于熟悉,不足以催生出反抗怨执行为的意志。”   林秋夏脑中灵光一闪: “他选择附身的犯人,都刚刚经历过失意,也是因为他们情绪不稳,方便控制?”   贺凌风露出“傻儿子三岁终于张嘴说话”的欣赏,成功把林秋夏猜到正确答案的激情浇灭,然后雪上加霜: “继续猜猜,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林秋夏卡住了: “呃……找到他的附身物,然后净化?”   “又错了。”贺凌风道, “他能在特管局总部的旁边一躲三年才暴露,是你说找就能找到的?兴许还有同伙。想要抓捕成功,准备得做足。他如此之熟练,势必还有其他作案记录,去大学城附近查查。”   林秋夏只觉着这些收集证据加以推理的过程就够难了,他万万没想到,跟贺凌风一块出门会是更艰巨的挑战。   这位影帝大人名声在外,热度非同小可,要去大学城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查案子,第一步竟然是得接个综艺节目。   高大爷拿到“综艺”和“大学城”两个关键词,坐地便开始打电话。   通话的另一边,赫然是近日比较热门的综艺节目导演,高大爷对他们并不客气,寒暄都省了,每一次都开门见山地问: “你们节目有没有去C市大学城拍摄的计划?贺先生有意向。”   而听到此等清奇的通告邀约,导演们表现得也十分司空见惯,并且殷勤备至——第一位导演正在国外拍摄回不来,盛情邀请贺凌风去国外玩玩,被高大爷果断拒绝;第二位导演二话不说就要现场组个节目,但贺大人嫌准备时间太长,也直接拒绝了;第三位导演则正要拍摄一档明星兼职题材的综艺,当即把下一期的拍摄地点改了,三天后就可以过来,请贺凌风做节目的飞行嘉宾。   高大爷说: “要两个位置,还有极光的林秋夏。”   导演在对面哽一下了: “啊?那个主播么?”   高大爷: “嗯。”   这节目邀请的往往都是国内一线咖位的明星,别说是林秋夏这种小主播,就连大网站力捧的网红都摸不着边。但导演只是磕巴一下了,立即就说: “……行!请他签合同吧,薪酬按……按……”   贺凌风说: “按我的给。”   导演: “……好!”   林秋夏隔着话筒都听得出对方忍辱负重的肉疼语调来,悄悄问高谁: “贺大人上一场综艺的报酬是多少呀?”   高大爷竖起一根手指。   “哦哦哦,”林秋夏说, “一万元。”   高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秋夏: “呃……十万?”   高谁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再加个零,是税后价。”   林秋夏瞬间激动得差点晕过去,恨不能立地跪下磕一个,表示对他们大人的感恩戴德,并试探着问这个钱用不用上交组织。   贺凌风道: “用不着,还你的债去。”   林秋夏简直感激涕零,得知今天没有下一步的安排了,带着案卷的电子版扫描件告辞,勤奋表示就不给组织添麻烦了,他自己回去研究,也该去送外卖了。   贺凌风奇怪地问: “一百万还不够你还债的?”   林秋夏挠挠头: “差不多够了吧?”   “那你还送什么外卖。”贺凌风靠在椅背上, “白天出外勤,晚上还满城乱跑,额外兼职陪聊和网友的怨气发泄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钱眼里了。”   “呃,”林秋夏摸摸鼻子,十分诚实地说, “可我是真的掉进钱眼里了,特别喜欢赚钱。”   贺凌风: “……”   林秋夏急急忙忙赶往他的钱眼,高谁和贺凌风对视一眼,憋了又憋,没忍住笑出来。   “难得见您关心谁一回,还被撅回来了。”高大爷努力往下拽着嘴角, “大人,您直说是昨天看他大晚上的奔波,想帮他还债呗。”   贺凌风瞥他: “你还挺懂我的?”   高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懂,我哪敢懂您啊——”   “哦。”贺凌风说, “认识百来年,半点默契也没有,算你工作配合不力?下个月绩效工资扣了。”   高谁: “………………”   林秋夏回到家,正好是午后他平常直播的时间,遂打开极光视频。   他的直播间并不算太热门,比起人气主播还差不少,即便是被骂到热搜上好几天,热度过去了,关注度也不过是平台里中等偏上的水平。开播时有人蹲有人看,但是没开播的时候,绝对没什么人惦记。   但这一次,他才点开APP,手机就被消息提示轰炸得差点卡住,满直播间都是刷评论的人。   “林秋夏保佑!希望我英语四级能一战过关。”   “拜林秋夏锦鲤哈哈哈,求桃花,不要烂的。”   “谁知道主播什么时候开播,我钱都充好了,等他开播求他帮我看看。”   “一般就是这个时间了,偶尔也有等到晚上的时候。关注一下等开播提醒呗。”   “等提醒就晚了,人多他看不着我怎么办?”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蹲在林秋夏的直播间等他,还是为了下周的工作调动!”   林秋夏: “……”   他忽然有种开播就会被封号的危机感。   幸好小助手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来提醒他: “你快趁热度播一下,哎,其实打打擦边球没事的,你看隔壁舞蹈区,很多主播都会打着演出服的名义穿得很少。你注意尺度,我也帮你周旋。”   林秋夏这才放心大胆地上线: “大家好,我是主播林秋夏,今天看看能接到什么单……呃,谢谢打赏,但是我真的不会算命,请不要为了这个送礼物。”   弹幕上一片“我懂我懂”,又齐刷刷改口,表示“请主播随便胡说几句”。   林秋夏在神鬼信仰问题上,一直是个按需祈祷的实用主义派,比如他大多数时候是无神论的,但在考试前后就会忽然从马克思鲁迅陈景润信仰到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还有独角兽和锦鲤之类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在这“随缘教”内“位列仙班”,也成为大家竞相转发的对象。   虽说有高谁和贺凌风劝告在前,但他没法拦着大家打赏“智商税”,只好说几句吉祥的话——这总不至于上升到“动用直觉”的地步,而且以己度人,他自己转发锦鲤的时候,也是想要个这样的心理安慰而已。   “好吧,那就祝大家早发大财。”林秋夏道, “真的不用打赏了,我要接单了——呃,抓鬼?!”   APP上跳出一则匹配页面,显示的任务居然是:去接近城郊的酒店里降伏水鬼。   弹幕: “主播说着不会算命,相信科学,却偷偷接单抓鬼。”   林秋夏忙不迭解释: “不不不我刚刚没有说全,我是抓……呃,抓桂鱼!桂鱼!松鼠桂鱼那个桂鱼。”   “吃了么” APP接单不能取消,在这方面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林秋夏只能一边联系单主,一边和弹幕扯着淡。   单主那边一派愁云罩顶,连连表示不会法术不算问题,有个人来就行。林秋夏也不好再推辞,骑着小电驴,顺着导航飞驰过去。   弹幕上笑了他几句,又开始回归到求卦问卜的主题,一个小姑娘问: “林秋夏林秋夏,我知道你不会算命,你就随便说说我的姻缘吧?我男神会不会喜欢我呀?”   林秋夏看到了,随口道: “会的会的,你锻炼身体勤加学习,谁都会喜欢你的。”   观众们如同发现了提问模板,纷纷把“求算命”披上了伪装。又有人问: “我最近要出远门,家里的宠物寄养到宠物店,会不会平安啊?”   “找一家靠谱的店,不会有事吧?”林秋夏道, “既然养了宠物,就要对小动物负责。如果是长期的寄养,或许你的生活本就没有给宠物留下空闲。”   “林秋夏,我想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你帮我猜一猜呗。”   林秋夏回答: “你如果对这场考试全力以赴,成绩肯定会给你相同的回报。但如果临考之前,你还在想着玩游戏,根本没有尽全力,结果也就不用问了。”   除了这些提问的,弹幕上还有人议论纷纷: “你们觉不觉得,林秋夏谈论这些事情的语气不太一样?”   “对!我也想说!自从你们开始提问,他回答的语气好像成熟了不止一点半点,一下子从青春洋溢的小哥哥,变成了那种祭司的感觉。”   “他真的正经了很多,就和被附身了一样!我有点怕怕的,尤其是他说学习的那里,好像教导主任诶。”   “是啊,好像他隔着屏幕发现我上课没听讲了。”   林秋夏在等红灯的间隙看到弹幕,哭笑不得: “有人上课时间看直播?那我真的看穿你了,快去听讲吧。”   “哎,他又回到正常的状态了耶!”   “是的,其实林秋夏这个人蛮暖的,昨天也是帮助那个姐妹上的热搜。不知道他之前为什么会做出那种奇怪的事,难道是遁入空门洗心革面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林秋夏这种状态很带感么,一体双魂什么的?”   信号灯转为绿色,临发动车子前,林秋夏最后一眼看到弹幕上提问: “我的男朋友要出国留学了,异国恋好难啊,我们能坚持下来么?”   林秋夏拧动油门,道: “这个要看缘分吧?两个人在不在一起,固然有努力,也有缘分,太过于执着反而不妥。不如顺其自然没,跟着你的心意。喜欢就一心一意,到你不喜欢的那一天。”   提问的观众发了一串委屈的表情: “听起来好悲观呀……”   “也不是,”林秋夏道, “缘分是不可控制的,也许你们能够修成正果,也许你们会发现彼此有更好的选择。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于现在于当下,既然还相爱,就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吧。”   弹幕滚动太快,林秋夏没再看到那位提问观众的回答,只看见有的人说他纯属废话文学,也有人觉得这段话很是治愈,肯定有些故事才感悟得出来。   林秋夏刚想澄清自己从出生单身到现在,弹幕就提起他之前胡编乱造的前男友。   他赶紧闭嘴,看着观众说: “林秋夏和他初恋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才会现在都惋惜当年没有好好在一起!”   “我也觉得诶,他不只是在劝别人吧,还在说自己的故事。我本来不信他那个初恋的,现在也有点相信了。”   在此热火朝天的讨论中,林秋夏这个当事人愣是没插上话。他都被弹幕的抒情内容快酸出鸡皮疙瘩了,不由得反思自己到底是说了什么东西,才会把话题带到这来。   不想则已,这么一想,他骤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就不是个爱讲大道理的人,那些开导的,他以为安慰的话,怎么看怎么听也不像是他自己能说出来的!   林秋夏慌忙住嘴,赶紧深吸一口气,道: “哈哈,什么前男友,我都快忘了。那个,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不提他了!我在这祝大家万事如意早发大财,最近天气比较冷多穿衣服?”   他不敢再提这些事,直播的后半程话少得几乎反常,还走神地险些拐错路口。   快到下单人指定的酒店门前,他接到贺凌风的消息: “还真嫌命长?你不会控制特能就少用,下播。”   有了这道“命令”,林秋夏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连神魂都安定下来。他关掉直播,回了一句“谢谢大人”,转身走进酒店。   这座酒店在C市十分有名,是一个房地产大鳄斥巨资建下的“度假山庄”,从开工到大楼封顶,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比盖一所小区还要久。   房地产大鳄致力于发掘这片荒山的商业价值,连同周边的配套设施都规划出来了,还拍下地皮建了一座大型停车场和一个小商圈,以及写字楼若干,居民区一座。   可就在酒店装修时,这里忽然传出了闹鬼的传闻,装修队工人说,每到半夜就有女人在走廊里哭哭啼啼,可是他们整个装修队就没有女性员工,深更半夜,也不会有别人来这地方。   再然后,是一场山火——说山火也有些夸张,毕竟此处林地并不茂盛,是装修工人在外边抽烟,火星子被风送到了废料堆上。废料顿时冒出滚滚浓烟,并不大的火势闹得半个城市都能看见。   而后便有人提出异议:酒店的建材都是绿色环保的,怎么会烧出这么大的烟雾来?这种材料盖的楼,对人体真的没害处么?   于是,当初落标的供货商,这位房地产大鳄的竞争对手联名举报,彻查了这个工程的材料供应招投标和账目等等问题,最后拔出萝卜连出泥,查出违规操作和暗箱交易无数。   不止房地产大鳄本人,连同当地政府官员都在牵涉之列,一时间,浩浩荡荡地整顿了一大批人马,新闻在头版上闹了半个月有余。而酒店的工程也从此烂尾,又拖了好些年,才有人愿意接盘,继续开发。   但酒店真的落成后,乱七八糟的传闻反而更多,什么电视半夜打开,酒店顶楼有人影,标志的恐怖桥段层出不穷。   今天林秋夏来到这,大堂经理点头哈腰地感谢他愿意接单,并且向他介绍: “您在市面上能听到的传说啊,全都是真的,我们这家店的鬼真是太多了!”   林秋夏: “……”   大堂经理这些天显然累得不清,在林秋夏这位“业内人士”的面前懒得遮掩,狼狈露出自己的尾巴: “要不然怎么能被特管局接手呢?这地方邪门得很,也不知道风水师和那个搞房地产的有什么仇什么怨,愣是靠着楼宇装潢,把方圆几百里——不,这得是全省的水鬼,全都给吸到这来了!您可千万帮帮忙,我们这些人,实在抓不过来了。”   林秋夏: “………………”   两人一路走进酒店内,穿过一条挂着油画的长廊,只见两边挂着的名家仿作多半被加了个live2D一样的效果,蒙娜莉萨对着来往的人探头探脑,梵高的星空是流星雨。还有几幅画林秋夏虽然不认识,但他至少知道,上边画着的群像可能是耕种可能是宴会聚餐,唯独不会是像现在一样,通通穿着上个世纪的礼服聚众斗地主。   大堂经理欲哭无泪: “你看看你看看,这多过分啊!这副可是《最后的晚餐》,他们居然在里边摆烧烤摊!”   林秋夏表示这确实有辱斯文,不过好在都是国外的作品,不是什么工笔画。   大堂经理问他何出此言,难道国外的艺术作品就能任人侮辱?这等想法实在是不该有,艺术无国界啊。   林秋夏道: “……不是不是,主要是国内的作品摆在酒店里,一般都会有清明上河图。”   大堂经理: “……”   想想一整幅生动活泼的大宋街坊,他差点眼前一黑。   林秋夏连忙安慰大堂经理,说这就是玩笑话,这不是没有清明上河图么。   大堂经理颤巍巍道: “……不,只是没摆出来,来人!来人!快去顶楼看看仓库……清明上河图在那!”   林秋夏: “………………”   幸而随着时代的进步,浸猪笼这种刑罚被取消了,这些水鬼的怨气很弱。这里大多是夏天跑去河里玩的小孩,不甚淹在了里边,伤害性不大,只是侮辱性极强。   大堂经理无比头疼地拿出一卷保鲜袋……呃,是封妖袋,现场教林秋夏如何降妖除魔。   “其实和酒店打包生菜差不太多。”他熟练地抿开塑料袋,信手从画面上揪起一个人,丢进去, “这样放进去,打个牢固的结就行……你试试。”   林秋夏嘴角直抽,有样学样地抓画上的小人,发现拎起来的手感居然和抓蚂蚱差不多,于是百发百中,效率奇高。   大堂经理感动得热泪盈眶,说咱们特管局外勤的同事就是谦虚,还说自己不会呢,这不是降妖除魔得十分熟练?   林秋夏说自己确实是第一次,不过这个手法和他小时候在草地里掏螳螂一样,能触类旁通——就是可惜设备上有所不足,要是往塑料瓶里装,那就更顺手了。   大堂经理当即表示这还不简单,转身便去后厨找锁妖壶利。   林秋夏已经无力吐槽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会在后厨了,抓完《最后的晚餐》,又要去下一幅不知道叫什么的礼拜图上继续抓蚂蚱……啊不是,水鬼。   这张图的上色风格明显细腻很多,居然能导致其中水鬼的手感也滑腻起来。林秋夏一个不小心,被一只小鬼挣脱了出去。   水鬼身上湿淋淋的,在酒店的地毯上发足狂奔,留下一道道可怖的水痕。更缺德是的,那熊孩子似乎还没什么被抓捕的自觉,以为大家和他玩游戏呢,上窜下跳开心不已,根本不想着跑远,就在大厅里一圈圈溜人。   有人叫道: “你给我站住!我的地毯!我刚刚买回来的地毯啊你知道多少钱么!!!!!”   熊孩子水鬼扮鬼脸看他,干脆更过分地躺在地毯上打起滚来。   众人拿这滑溜溜的玩意没办法,活活乱成一锅粥。他乐得直打挺,幸灾乐祸的样子犹如把小姑娘的鞋带扯开的二货小学生。   刚刚那人继续喊: “关税就五位数!!!你赔得起么!!!”   林秋夏: “!”   林秋夏被这个数字惊到,瞬间对自己手滑造成的损失有了直观的概念——小水鬼肯定没法赔钱,但万一人家叫他赔……   念及这种情形,他分分钟脚下踩了风火轮一样,拨开围观人等,单骑杀入战圈正中,以不可挡之势扑向小水鬼!   小水鬼顿时被抓个正着,扯着嗓子准备嚎,却已经被林秋夏单手塞进保鲜袋里,封口得严严实实。   酒店管理人员纷纷热泪盈眶: “特管局同志好身手!”   “谢谢特管局的同志!”   “同志快来这边!”   那个出资装修的人又在心疼地怒吼: “我的相框!!!三万多!!!”   林秋夏分分钟弹跳起来,抓住在相框上做引体向上的水鬼。   那人喊: “啊!我的瓷瓶!这是官窑的……”   林秋夏一把握住差点掉在地上的瓷瓶,将上边跳来跳去的家伙收进袋子。   那人喊: “啊!!!那个挂钟不要动,是上个世纪德国的!绝版了——”   林秋夏接住大堂经理抛过来的锁妖壶,一个健步冲上去,打开瓶口,快准狠扣住了捣蛋的鬼。   ……   傍晚,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努力之下,捉鬼行动取得了全面的胜利,整座酒店剩余的水鬼最多不会超过一百只,再有一天便能够完成全部的清理工作。   酒店的管理人员簇拥着林秋夏出门,眼含热泪地感动道: “谢谢同志,特管局的外勤不愧是王牌部队,您快别谦虚了……今天要是没有您,我们酒店的清洁不可能如此顺利!!!”   林秋夏被恭维得浑身不自在,赶紧说: “哪里哪里,您快别客气了,全都是赔偿金……呃,全都是大家的功劳!”   几人在门口寒暄了一轮,才放过林秋夏。大堂经理本想送他回去,但林秋夏舍不得明天花钱打车来取自己的小电驴,毅然决然地拒绝,选择骑车走。   他去往车库时,忽然觉得浑身酸疼不已,整个人的身子仿佛都沉了,直要往下坠,不由得感慨自己果然疏于锻炼。   感慨完,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夜幕降临,酒店这边说到底还是没开发完成的新区,比起主城区冷清许多,没有林立的高楼,也没有霓虹遍地,只有笔直的马路上均匀排布着的路灯。   也许是刚刚抓过鬼,回程的路上,林秋夏直打哆嗦——不只是冷得,还有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仿佛久未见阳光,憋出一身阴仄气息,叫人恨不得立即跑去桑拿房。   林秋夏将此归结为着凉,兴许是感冒的前兆。   感冒了势必会耽误工作,尤其是现在他已经不适,没准还要发烧。念及此,林秋夏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明天的直播有些悬,左右他骑着车也是闲着,干脆先提前播了。   但不知怎么,他将小电驴停靠在路边后,手机的信号瞬间变得极差,连一格都若隐若现,视频不住显示“连接失败”。   林秋夏摇了摇手机,猜测换个地方兴许能好些,又开始拧油门——却发现,他的车竟然也不动了!   他早上出门前刚刚充过电,绝不可能是没电……林秋夏只好拖着身体翻身下车,蹲在地上检查车子的各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蹲下的一瞬之间,一种极强的预感闪过心头!林秋夏当即就地朝马路中间一滚,便看见他的车子竟然被一支树藤瞬间卷走!   倘若他人仍在原处,此时必然已经被卷到那完全不见光的树林里!   林秋夏惊了片刻,翻身爬起来,玩命地发足狂奔。可是他的身体愈发沉重,就连站立都渐渐困难了。   他眼前开始有金星闪烁,笔直的大马路模糊起来,扭曲地起起伏伏;路灯齐齐闪烁,照得世界光怪陆离。   道路两边的绿化变成密林,深不见底,犹如凶兽张开的巨口,看上去就令人生出由衷的不安。   最为恐怖的,则是路边的树,不知是风动还是树枝长出了意识,竟然摇曳着向人伸来,要把人拖入无间深渊!   林秋夏玩命地摆动着双腿,身上沉重他便脱去外套,扔掉了身上的一切对象;眼前看不清,他就闭着眼睛跑,反正路是直的。   他张大嘴喘息,喘着喘着,就如海水灌入口腔一样,传来阵阵窒息感。   这感觉并不陌生,林秋夏此前在直觉的回溯里感觉到过,那是董存棋往自己的身体里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   正因为熟悉,他不由得想: “难道我快要死了?”   有了这样的念头,林秋夏的挣扎在瞬间土崩瓦解,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力气,径直倒在地上。   脸颊摩擦到柏油马路,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痛,只觉得自己终于能够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能有片刻的喘息之机会了。   趴在地上,林秋夏积蓄起来了一点点力气,睁开眼睛。他看着树枝从四面八方伸出爪牙,朝他飞速延展——下一刻就要把他团团包围。   也许是向四面八方车裂他的身体,也许会将他也拖入黑暗。   “我好像……多活了半年?”林秋夏心中想, “哦,好像还不到半年。但是也算赚了吧?”   他还想, “原主的银行卡还没有还清……也不知道他的妹妹怎么样了。贺大人买了我的保险么?如果保险可以赔偿,就能还清了吧。”   他甚至无端想到, “……那个舅舅?对,舅舅,上次说我睡前要喝牛奶,可是我根本喝不下去。咦,我这么会想起这个,这就是回马灯?那我是不是很快就会想起贺大人他们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白色寒芒从天而降,犹如霹雳一般,携万钧雷霆斩入树木枝桠!   林秋夏的脑海中清明了一瞬,再看周围——那还有什么奇怪的树枝?分明是蹲着密密麻麻的……水鬼!   是了,根本没有树,周遭张牙舞爪的尽是水鬼,和他下午抓的一模一样;只是他抓的那些水鬼不过一个手指节的大小,此时围在这的,却有一般人那么大!   水鬼在那白色的光芒下,收起虎视眈眈的目光,齐刷刷地瑟瑟发抖。   林秋夏勉强撑起身体,便看见眼前的水鬼噤若寒蝉,纷纷向两侧退散,让出一条供人通行的道路;而在这条道路的另一端,挟寒光而立的人影,赫然是贺凌风!   “诸邪退散。”   贺凌风仿佛信口闲谈,轻声念出这一句,他周身的光芒便汇聚成一把巨剑,在空中横立,扫过之处便再没有鬼影。   方才嚣张的水鬼惊惧不已,纷纷发出嚎叫,却被切菜似的,瞬息之间已被收割得干干净净。   林秋夏身上的禁制被解除,眼前的世界重归于正常,但精神上松懈的片刻,就叫他堕入了混沌的梦乡。   他最后有印象的画面,便是贺凌风握住那柄白色光芒汇聚的见,反手挥出一个剑花,持剑于身后,向他踱步而来。   林秋夏想: “当我遇到危险时,原来也会有人来救我么?”   他想张嘴说一句“谢谢”,却已然精疲力尽,没等到贺凌风走近,便彻彻底底昏迷过去。   ————————   两天两万字~算是补上周鸽的更新   给大家笔芯,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感谢支持啦 第39章 节目   林秋夏昏过去也不安心,意识游离着半梦半醒。那柄白色巨剑如同烙在了他的眼前,仍在施展着大杀特杀的剑招,切瓜剁菜一样游走在水鬼中间。   嚎叫连成一片,这些已隔了阴阳的声音,本不该传入生魂的耳朵。但其间凝结着太多的情绪,沉淀有那些短暂生命的全部悲欢,瞬间化作无数连接直觉的桥梁。   于是,琐碎的生活画面随之涌入林秋夏的视野。幸而小孩子的心眼统共也就巴掌大,最大的喜悲也不及针尖,不足以争相占据林秋夏的意识,至多成为他梦境的背景。   糖果的香气和游乐园的喧闹一唱一和,还夹杂着家长吵吵闹闹,老师怒喊的“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以及同桌说“你笔借我下”……琐碎又繁杂。   林秋夏的意识又飘回现实,他恍惚感觉自己被人抗了起来。那人大概是思量了一下,兴许认为这姿势稍显不雅,又改为打横将他抱在怀里。   那人还嘟囔了一声: “看不出来,挺瘦的。”   林秋夏顿时想跳起来反驳,说自己这身材好歹能算在中等范畴之内,穿衣服显瘦,脱了也有点腹肌。可惜努力挣扎了好一通,他也只能撑起一线眼皮,匆匆看上一眼漫天的星辰。   那人又乐道: “还翻上白眼了?意见挺大啊。”   这道声音响在耳畔,却像穿过了千山万水,历经风吹雨打的音色有些失真,但语调可辨——俨然是贺凌风。   细数起来,林秋夏同贺凌风不过几面之缘,按“熟人”来算都有高攀的嫌疑;在他心目中,这位真龙大人的形象,也未见得有多靠谱。   但是在这一刻,他却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安心。   林秋夏终于长出一口气,放任意识彻底游离,坠入满天气球与棉花糖香气的幻象中,抛开一切顾忌地奔入梦乡。   在梦里,他突兀补全了这身体的前二十来年人生。   “哥哥!秋夏哥哥!你来看这个嘛。”小姑娘穿着一身公主裙,跑来拉林秋夏的手, “这个过山车好高哦,我想去玩……”   林秋夏听见自己说: “小妍乖,不可以。等你长大了,哥哥再带你去。”   林秋夏和表妹一块长大,从有记忆的时候,就生活在舅舅家里。   表妹比他小了一岁,根据“小朋友都喜欢和大孩子玩”定律,最爱做林秋夏的跟屁虫。   舅舅和舅妈经常吵架,甭管开始是为了什么,吵到中场时,话题都无外乎是“谁给家里招来个拖油瓶”。   表妹显然不是那个遭人嫌的,每到家里战火纷飞,就趁机喊“哥哥抱”,躲在房间探头探脑。而林秋夏自知是那个“没人要的孩崽子”,每一次都只能垂头丧气地等着最后的宣判。   但只要吵完架,舅舅和舅妈又是慈爱和善的。会在早饭时做好各种各样的小点心,也会在林秋夏深夜学习时,捉走胡闹的表妹,在煮一锅热腾腾的饺子,给他做宵夜补营养。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六七年,终结于林秋夏的表妹生的一场大病。   她得换一个肾,急需用钱。   舅舅和舅妈叹息连天,总是欲言又止地望着林秋夏。林秋夏知道他们未尽的话,毅然放弃了学业,随便报上一所专科学校,为自己烙上“应该早点赚钱”的tag。   专科院校的学生对读书没什么兴趣,精力都放在校外,个个能玩会闹,见他长得清秀讨喜,就撺掇他在极光开了个直播间,做兼职主播。   到了毕业就失业的时候,兼职主播又做成全职,成为一份勉强糊口的职业。   林秋夏蓦然睁开眼时,心里还在暗自掂量着:做主播月薪三千多,没有五险一金,给舅舅和舅妈交上一块,余下的钱要付房租水电煤气和这一个月的吃穿住用……   他喃喃自语: “怎么比我还倒霉呢。”   “啊?什么倒霉?”高谁从旁边的小沙发上跳起来,凑过来一看便喊道, “醒了醒了!小林醒了!”   门口的人鱼贯而入,莫二白,苏小清,石双,甚至是蒋和平都在这,贺凌风站在最后。   高大爷道: “你小子也是真行,这都能和游魂联通直觉!刚刚都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自己——”林秋夏思绪游离,心不在焉地脱口而出,又赶紧止住话头,将自己重生的事情按下去, “自己去游乐场玩之类的事,乱糟糟的记不太清了……大家怎么都在这?”   莫二白忿忿: “你昏迷了整整三宿两天,医院联系家属,你舅舅和舅妈都说家里有急事,没能赶过来。我们就来了。”   苏小清赶紧挤眉弄眼地打岔道: “就是就是,我和你说,二白前一秒还在哭她家哥哥好命苦,后一秒就抹干眼泪跑来啦。”   莫二白瞬间气得双眼冒火星子,咬牙切齿地瞪向苏小清。对视的时候,苏小清暗示地朝她眨眨眼睛,又悄悄瞥向林秋夏。   莫二白满脸困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也夸张地跳起脚: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详细啊!我为他们不受祝福的艰难爱情落泪怎么了!”   “哇,这你都信!”苏小清语气浮夸, “你确定这个‘艰难’,不是你家哥哥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呀?”   莫二白: “……”   莫二白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地咆哮: “我知不知道关你什么事!我知道还不能嗑一下么!你一个gay怎么像直男一样!!!”   林秋夏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漏气似的笑了起来。气氛组功成身退, “劝告组”上线了。   “哎哎哎,别在医院吵闹。 “高谁拿出那种长辈专属的关心方式,见着小辈生病心里着急,就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几句, “小林你也是,都叫你少用直觉了,怎么不听劝呢!尤其是这种琐碎的东西,太日常了,回溯起来啊,最容易迷失在里头。”   石双忍不住劝道: “人家小林还病着呢,你少说两句。”   高谁: “他病着我才说他!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不知死活……”   石双拿出来杀手锏: “贺大人都没说什么呢。”   高大爷瞬间消音了。   贺凌风从来没有抢麦的习惯,都是一堆话筒怼在他眼前巴巴望着,才肯赏一两句回应。   这会安静下来,他方才缓缓道: “他刚觉醒特能,没办法掌控,是得练。” ——这是回应高谁。   而后,贺大人又望向林秋夏, “你回溯的内容,自己心中有数么?”   大多的人之一生,往往都有过受万千宠爱的时候,至少新生总是被期待的;林秋夏是其中个例,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孤儿院,头一次叫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围着关心。   他只觉得受宠若惊,直到听见贺凌风这句话,才被一巴掌拍回现实。   真龙大人能在沐医生家一瞥看出案件始末,能从案卷里翻出怨执的踪迹,这时候也理所当然地看出了他这一片游魂的来历。   林秋夏局促地摸摸鼻子,张嘴又合上,抿着嘴唇不知作何是好。   “别误会,我对你的私事没兴趣。”贺凌风会读心似的, “但你要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找个我没事的时候,可以来问。”   贺大人的关心都仿佛带着点施舍的意思,就像在街边遇见讨喜的流浪猫一样,随手在小猫团子的脑袋上呼噜两把,算是打赏。   有的小猫顺杆上,撒娇卖萌五分钟换荣华富贵好几年;有的猫本性带着矜贵的双标,猫蹭人可以,人摸猫不行,立即附赠一爪子再桃之夭夭。   林小喵这两类都不沾边,他没吃过小鱼干,一口香香的罐头就能当场死心塌地,感动不已地向贺凌风狠狠点头: “谢谢贺大人!”   贺凌风身边的追随者众多,但都是畏大于敬,或折服于龙威,或被他的手段震慑;他又不爱那些三跪九叩,在受万民香火的年代不爱现真身,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供奉。   以至于,这还是他头一次面对面迎上这般诚挚的感念,竟有些不自在, “哦”一声才说: “我还有事。林秋夏,明天下午前,到我家报道。”   贺凌风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拂袖而去,林秋夏被点到名,又忍不住抓起自己的鼻尖,差点在鼻头上戳出一个月牙弯,显然是没搞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个邀约。   高大爷提醒: “你忘了?贺大人要带你去大学城查案子,还约了个综艺节目。”   林秋夏: “!!!”   对于贺大人出门都要约个节目的事,林秋夏一度叹为观止,心里多少有一点“这也太麻烦了”的想法,觉得两人遮掩一下再去不就行了,何苦费这么大力气。   但是到了综艺拍摄现场,他才反应过来,这确实是最好的方式——既能够清场便于他连接直觉,又不至于像拉警戒线封锁现场那样兴师动众。   而且,这附近刚刚发生过社会新闻,拉个节目组和一堆明星过来,还有种如同“冲喜”一样的特别效果。   学生们种种对于案件的猜测迅速被“能不能应聘群演”, “会不会偶遇明星”这些话题所取代,校后有人行凶的阴影顿时散了。   林秋夏本想早点出院,趁上午再送一单外卖。但高大爷极力反对,叫他好好跟着贺凌风学一学,能掌控自己的特能,再出去折腾。   反正也办好手续了,他只道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早早就去往别墅区。   卜小咪正溜达着卖她的小报纸,见到林秋夏就像见到小鱼干,扑上去的身影迅猛无比,欢快地喵喵叫着。   林秋夏连忙双手接住,手忙脚乱地找到抱猫的姿势,僵硬地搂住这家伙。   “林秋夏林秋夏你也太厉害了!”卜小咪热情洋溢,把一张面值五十元的“分红”塞进他怀里, “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帮我编小报?果真大卖!来都来了,你快接着帮我写一段!我给你看看现在的剧情进度……”   这家伙说着说着,甚至兴奋得开始踩奶了,林秋夏不好意思拒绝,接过新一期的报纸,差点自己把自己给噎着。   上边赫然写着:师徒禁忌之爱?贺大人疑似收林秋夏为徒!   林秋夏: “……这,呃,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呢!是真的假的呀?”卜小咪眨眨眼睛, “我听说贺大人收你当徒弟,一点点教你怎么用特能!嘿嘿嘿,按照你之前教的,我就这么写了。你看看,多有爆点呀。你不知道现在师徒有多火,可惜你不争气,唉,要是年下,肯定更有趣。”   “广东有道名菜,叫龙虎斗,一锅把小猫小蛇炖了。”贺凌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应该是刚刚出席完活动, “这肯定是真的,我还吃过一回。”   林秋夏: “……”   卜小咪: “………………”   八卦到正主面前,确实太社死了,卜小咪不安地扒拉着林秋夏的衣服,假装自己真是只小布偶猫,企图把脸藏起来。   林秋夏没处可躲,总不能把猫举起来挡住脸,扯出一个装傻充愣的笑容——仿佛智商还不如猫。   贺凌风颇有意趣地扫视着一人一猫,悠悠道: “投稿人是苏小清吧?你们俩正好能凑一锅。”   卜小咪: “……我错了我错了!大人!”   “晚了,”贺凌风说, “油都烧热了。”   卜小咪愕然抬起猫脸: “……大人!!!”   贺凌风说: “嗯?你不想下锅?”   卜小咪见事有转机,忙不迭点头。   贺凌风道: “那你在林秋夏身上赖个什么劲儿?他是来找我的。”   卜小咪扑上来的有多快,躲开的速度就有多块再乘以十倍速,林秋夏甚至没反应过来,她就飞快地一溜烟跑了。   林秋夏的手臂犹做出抱猫的姿势,样子也愣愣的,直到被贺凌风抽走手上的小报纸,才回过神来站好。   “师徒?”贺凌风颇为好笑地扬眉,评点道, “想象力是挺丰富的,我看你们俩倒像是一脉相承出来的。”   林秋夏教卜小咪胡编乱造的时候,尚和贺凌风不怎么熟,因而心理压力不大。现在又受人家指点,又让人家救命,他瞬间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起,我之前……”   贺凌风乐道: “你之前也就是给我做了那么一个系列的五六张表情包,再带出那么七八种乱七八糟的传闻,最后为了二三十块钱——哦,涨价到五十了,亲自动手指导了一番,嗯?”   林秋夏: “……”   林秋夏忽然有点想卜小咪,其实把脸藏在猫后边,也算掩耳盗铃的好办法?   可是想也没用,人家这会都回到自己的猫窝了。他只能复读机一样,声音细若蚊吟地念,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是么?”贺大人看上去心眼就不大,斜觑他一眼,边走边道, “跟上。”   林秋夏提心吊胆地快步跟上,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大气都不敢喘。   贺凌风本来逗他逗得正欢,见他这样子,却有点意兴阑珊起来,忽然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吓成这样。”   林秋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道: “我知道错了,再也——嗯?”   “不是什么大事。”贺凌风重复道, “你P的表情包,怎么也比那些年画好看吧?人间贴了几千年,我也没毁天灭地。”   他把墨镜往下拽了一点,露出双眼,回身看向林秋夏, “胡说八道的那些,好歹没栽赃我吸毒睡粉偷税漏税,不算动坏心思。比狗仔记者营销号编的中听点?我至多也就是叫工作室的法务打打官司,没吃人。”   林秋夏这才明白,这是不计前嫌的意思。   就是贺大人的“宽宏大量”说出口来,也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你现在才知道害怕,没觉着晚了点?不是你指着我真身喊带鱼的时候了?我要是想把你怎么着,用不着等到现在,明白?”   林秋夏赶紧点头。   “明白了就赶紧走,”贺凌风重新推好墨镜,长腿一迈, “来的早归早,但你还得化妆换衣服。造型师在我家等着了,别耽误时间。”   贺凌风的腿长,林秋夏得小跑跟在他身后。到了贺大人家,他才发现“造型师”是一个概括——眼前站着十好几个人,有服装师,有化妆师,甚至还有专门负责挑选饰品和鞋子的,一整个团队瞬间把他包围在中间。   林秋夏手足无措,听到贺凌风一声令下: “时间还够?顺便给他裁套合身的。”   这一群男男女女瞬间便将他团团围起,挥舞着尺子剪子布料。   林秋夏忐忑地举起手: “那个,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为首的造型师大手一挥: “说!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   林秋夏问: “……那个,能不能做件便宜的?”   造型师的职业生涯里,还没听过这么朴实无华的要求,表情变幻莫测几番,不确定地望向贺凌风。   贺大人的脸也明显抽了一下,说: “记我的账。”   毕竟量体定制的衣服,也没法穿完了再还回去,林秋夏有些迟疑,寻思着还是得还钱。   但贺凌风的声音旋即响在他耳侧: “算工作,单位报销。”   林秋夏的配合度瞬间高了许多,伸胳膊伸腿的动作也肉眼可见地流畅了,整个人都自然了很多。   说是定制,造型师做出来的款式却并非是和“定制”关联最多的礼服款式,而是一套相对简单的休闲装——上身裁了一件衬衫,下身是简单的灰色休闲裤,再搭上林秋夏自己穿来的外套。   与此同时,化妆师和发型师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俩人统糊过来十几个瓶瓶罐罐,林秋夏还以为自己被画了什么烟熏浓妆,经过了什么堪比整容的邪术,但最终呈现在镜子里的脸,还是他自己的样子。   可是再细看,又和他平时完全不一样——明明五官轮廓还是熟悉的,穿着打扮也没什么特别,林秋夏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精致的闪闪发光,如同焕然一新。   他看完镜子里的自己,听到化妆师问“满不满意”,赶紧看向贺凌风征求意见。   贺凌风啼笑皆非地问: “自己不会看镜子?还得问我么。”   林秋夏这才匆匆点头: “可以可以。”   化妆师笑眯眯道: “你的底子挺好的,要不要学学化妆?你也是个网红,哪能一直不打扮自己。”   但林秋夏看见那些成堆的化妆品就头疼,还是连声拒绝了,表示自己这种送外卖的直播倒也没必要化妆,有头盔就行了,大不了再加个口罩。   化妆师可惜极了。   现在的综艺节目大多叫“真人秀”,其实还挺贴切——顾名思义,只有人是真的。   此类节目的环节都有台本,除了参加的演员明星暂时没法造假,余下的都是在镜头前的表演。   高大爷选的这款节目主打“明星打工”,叫来一群当红演员或流量,跑去各种地方找小时工,擦桌子端盘子当服务员,在大马路上发传单,去菜市场摆地摊,以己之短外出谋生,假装脱去万众瞩目的光环艰难打工,赚取到节目奖励以后出去吃吃喝喝玩玩,最后掉几滴眼泪,说一些“生活艰难大家辛苦了”的台词,升华主题。   然后摄像头一关,大家又做回经纪人助理簇拥的大明星,签几个名打几声招呼,钻回保姆车里发动态,接着割劳动人民的韭菜。   这一期的主题是“重回校园”,也就是做学生兼职。   导演发来的台本下,还给贺凌风留了一段叫苦连天的言,大致是说自己真的尽力了,平时去菜市场和农村,叫群众演员假装不认识明星,还有点节目效果。这期安排在大学校园,让学生装傻充愣太假了,只能在工作上多做文章。   林秋夏跟着贺凌风一起看文档,只见这期的兼职内容分别是:在寝室楼送外卖进屋,穿玩偶服表演,给快递站分拣……为了让大家少在公众面前露脸,营造艰苦气氛,可以说是很努力了。   贺凌风道: “节目组想让你去做本职工作送外卖,送砸了被骂一顿,忏悔一下自己平时在直播里作秀,好造出话题度。我让高谁回绝了,给你换成穿玩偶服表演。”   林秋夏连声道谢。   贺凌风又道: “用不着。你表演的地点就在案发最多的街道,这个任务方便你用直觉感应。先熟悉环境,拍完再回溯,记着把重点放在监控拍不到的东西上。”   林秋夏琢磨着什么叫“拍不到的东西”,不知不觉跟着贺凌风的保姆车到达了拍摄场地。   节目组见到贺凌风,犹如是请来了什么活祖宗,全组巴不得夹道欢迎,总导演和投资人纷纷凑上来。   对比之下,林秋夏就犹如一棵小白菜,被挤到人群外,完全没人搭理,连场务都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林秋夏倒不觉着如何,他纯属是走后门被塞进来的,贺凌风还帮他敲了一大笔钱——人家又得带他玩,又不得不掏钱,能顺气才怪。   贺凌风却不答应了,直言问道: “我带来的人呢?”   总导演: “您带来的……呃,他是不是去卫生间了?大家伙帮忙注意下,谁看到小林了,赶紧带回来,贺先生找他呢!”   投资人: “哎呀,这个新人是真没个眼力见,怎么能叫贺先生找?自己不知道跟紧一点?”   “我确实不喜欢和别人离得太近。”贺凌风面无表情, “比如你现在这样。”   投资人的脸绿了绿,差点想直接走人,但是念及合作,又挤出一脸笑容: “贺先生真会说笑,哈哈,哈哈哈。”   但脚步很诚实地落后了不少。   贺凌风懒得和这些人套近乎,对节目组不假辞色,找到林秋夏就去了休息室。   进到这间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他道: “觉着我态度差?”   林秋夏摸摸鼻子: “没有没有,就是外边太挤了。”   “说谎,小动作太明显了。”贺凌风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沙发上, “知道高谁为什么选这个节目组么?”   林秋夏猜道: “因为他们正好档期合适?”   “错。”贺凌风公布答案, “因为他们适合被敲竹杠。”   刚刚那位脑满肠肥的投资人家中是干建筑的,早些年靠着拖欠民工工资起家。稍有积蓄后,他做了公司的接班人,一脚踏入纸醉金迷的娱乐行业,热爱和各种小明星谈交易——不只是权色交易,还带着威胁的色彩,如果对方不答应,那就是一场封杀雪藏。   而总导演,则是位知名炒作高手,专精于剪辑之道。上他的节目很容易被扒层皮,成片总是怎么离谱怎么来。   “都不是什么好人,”贺凌风言简意赅地概括, “我找他们交点智商税,算是替天行道。”   作为贺凌风劫富济的“贫”,林秋夏忽然有点忐忑: “那我把片酬捐了吧?这钱好像也不应该给我拿……”   “嗯?”贺凌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之前谁在我家门口编我的故事,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就是想要赚钱?这会倒是有原则了。”   林秋夏道: “……主要是太多了。”   “叫你拿着就拿着。”贺凌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天道即我,难道你有什么意见?”   林秋夏要是再说什么,未免显得太不识好歹点,只好应下来。他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去试玩偶服,思忖着自己的债务应该不算还上了,只是债主换成了贺凌风。   贺凌风料想他应该是没想通,叫住他道: “行吧,我再说详细一点——高谁查了你的来处,你这身体的父母,早些年就在投资人的公司里打工,死于意外事故,没有赔偿。这笔钱就该是你的,拿去了断一下你那位舅舅的养育恩情,也算是正好。”   林秋夏没想到这人竟直接叫破自己的身份,愕然地望向贺凌风: “你……说我的身体?”   “不然呢?”贺凌风说, “放心。我没有调查私事的爱好,也管不着你是从哪来的。但特能大多觉醒在幼年时,你二十来岁才觉醒,我当然得叫人查查。”   林秋夏踟蹰着提问: “那我……”   贺凌风道: “这是你的机缘,命不该绝。你这么看着我,是怕我杀了你?”   “不是这个意思……”林秋夏忧虑道, “那我这,算不算是冒名顶替入职?会不会被开除?”   贺凌风: “……”   贺凌风坦言: “你要是有一天被开除了,多半是因为脑子不好。”   林秋夏赶紧携自己的脑子出逃,去做节目准备了。   推开板房的大门,他看见天光晴朗,忽然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   因这感觉来得太突兀,他以为是天气的缘故,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这轻松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人透过了原不属于他的躯壳,看到了从异世而来的灵魂。   这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比起试图拉关系的总导演和投资人,执行导演担心的问题更实在,他生怕林秋夏没经历过节目的镜头,演得一塌糊涂,千叮咛万嘱咐地叮嘱他注意事项,叫他务必跟着台本来。   不过等到节目开拍,执行导演的担忧就显得多余起来——林秋夏诚然没什么节目经验,在自我介绍环节显得无比生涩,但他兼职的经验十足。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林秋夏可谓是三百六十行,赚钱的都干过,他做过家教,发过传单,当过电话客服……节目组选的几种行业当然也不例外,全在他的知识区域内。   同伴还在慢吞吞换衣服,对着镜头说顶不住玩偶服的沉重脑壳时,他已经换好了全身的衣服,变成了憨态可掬的熊猫,试着做出了几个常见的玩偶招揽顾客的姿势。   这档节目是直播播出的,弹幕上纷纷道: “林秋夏很熟练啊,那边的夏城野还没适应过来。”   “我看过他直播,他说自己上学的时候做兼职,看来是真的?”   “夏城野好装,林秋夏比他还瘦点呢,都没说沉。”   “我做过这种兼职,那个衣服确实很沉吧,不怪夏城野。”   ……   待到两人装扮好,站在店铺门口,听说附近有明星拍节目,来看热闹的学生被放进场,看见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熊猫,也纷纷去找林秋夏合影。   还有人议论: “我看左边那只更专业,去找他拍照吧?”   “这组是一个小网红和夏城野,我认识在节目组兼职的同学,刚刚打听来的……盲猜左边是的夏城野,体态管理好很多。”   于是,林秋夏被莫名其妙地拉去合了半天的影,夏城野则被晾在店铺的右手边,和熊猫头奋战了大半个小时。   贺凌风是在送外卖的一组和同一位女明星合作,一个人送男寝,一个人送女寝。   女明星起初跑得健步如飞,很快就蹲在地上不愿意动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贺凌风则好整以暇地提着外卖,跑了几栋楼,只是出了点薄汗。   他们这边可以和弹幕互动,看见有人问累不累,贺凌风道: “还可以,比我平时的运动量可能大一点。但是比拍打戏轻松些,可以应付。   “嗯,至少不用穿古装,也不用吊威压。   “心疼我?没有这个必要,都是正常的工作。”   贺凌风和同组的女明星没在一起上工,直播间也是分开的,看不见对面正在哭惨。   导演连忙在耳麦里叫他: “凌风!凌风你快别说了,再说宋溪就要圆不上了。她跑不动了,正在和粉丝哭诉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唉,她昨天才买了打戏不用替身的热搜词,现在直播间快控不住评论了。”   贺凌风: “……”   贺大人该配合的时候还是配合的,看见弹幕里提到宋溪,随口, “我的武打戏份比宋溪重,不能比。”   导演: “凌风啊,宋溪粉丝开始说你开嘲讽了。她刚刚营销自己吊了三天威亚想,你说她打戏轻……唉,要不你换个话题……”   贺凌风: “……”这人的事怎么那么多!   他忽然觉着林秋夏闹出的烂摊子也还凑合了,起码用不着他帮忙费心思圆谎。   林秋夏则正在玩偶服里感慨国宝的魅力,被层出不穷要求合影的路人甲乙丙丁围得头昏脑胀,陪大家摆出各种有趣的姿势。   学生们在朋友圈里接二连三地晒出“和夏城野的合影”,还有去社交平台上夸夏城野敬业的——夸得夏城野粉丝都不知道应不应该澄清了。   毕竟他们追着直播的,已经看到节目的标准流程卖惨了。   夏城野顶着熊猫脑袋晃了半天,嫌这身衣服不能露脸又沉重,怕自己的妆花了,趁着一不小心左脚绊右脚,假摔在地上,正被场务扶着去了后台休息。   他悄悄补了妆,一脸委屈地朝着直播镜头诉说着艰辛: “你们是不知道诶,那个衣服又沉又闷,在里边还看不清路……真的是太危险了!”   弹幕本来是一派和谐的“呜呜呜哥哥辛苦了” “好心疼啊夏夏快休息一会” “我就不赞成夏夏接这种吃苦的节目,我们的小王子不该受这种委屈” “就是,夏夏的敬业还要靠一个节目来体现么?他可是全年无缝进组拍戏!”   但偏偏林秋夏的名字里也有个“夏”,直播间的普通观众满脸困惑: “休息?林秋夏不是在那营业么?”   “你们在说谁辛苦,我怎么看不懂了?我觉得外边营业那个更辛苦吧。”   “夏城野站了几分钟就跑到后天休息,粉丝还在哭惨……啊这,他吹空调都有人说心疼受苦?”   夏城野的粉丝自然不会任由自己的爱豆被匹配,纷纷反击: “哈?林秋夏也配有粉?不是吧还有人不知道他是碰瓷贺凌风上位的。”   “yue了,现在的小孩三观好奇葩,连这种网红都粉。贺影帝就在隔壁直播间,这都好意思跳脸闭眼吹?”   导演头疼地再次call贺凌风的耳麦: “那个,凌风啊……小林那边也因为你吵起来了。”   贺凌风: “……”   贺凌风在心里念了一句“麻烦”,趁着下一批外卖送到前,打开林秋夏那边的直播间。   随口吐槽的观众当然不会替林秋夏吵架骂街,偶尔有几个被怼上头的,在破口大骂的夏城野粉丝对比下,也只是极少数——更别说夏城野还下了血本,请来不少水军刷热度。   “林秋夏努力?他能顶玩偶服就是努力了?我们哥哥进组拍戏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送外卖?笑得我,干跑腿的也好意思碰瓷我们夏夏。”   “难怪看着熟练,本来就是干体力活的呗。”   战火也已经烧到了贺凌风的直播间: “哈?林秋夏又去碰瓷夏城野了?果然那什么改不了那什么。”   “但是……这次我不站夏城野,他粉丝说得也太难听了,一副看不起跑腿送外卖的样子。”   “???贺影帝现在不就是送外卖呢,看不起啥啊。”   “确实,我上学的时候也兼职送过外卖,怎么在她们嘴里就很丢人的样子……”   贺凌风蹙起眉头,单手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送外卖有什么丢人的?”   他喝完,站起身,走到门口的垃圾桶前,分类丢好水瓶子: “三百六十行,说没有高低是夸张了,工资和社会地位都不一样。但是每一个自食其力的人,肯定没什么贵贱之分——行了,都别吵了,我还得送外卖呢。”   执行导演: “对对对,你快别说了……夏城野粉丝快炸了!”   偏偏直播间里有人说: “你怎么替林秋夏说话,对得起你粉丝?”   贺凌风挽袖子的动作一顿,道: “对不起粉丝?那些靠应援混日子,全场瞪着眼睛演戏的,就对得起粉丝了?”   执行导演: “……”   您这和指着夏城野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一档节目吵吵闹闹拍到最后,因为闹得话题度太高,总导演和投资人纷纷要求延迟下播。   玩偶组和外卖组倒还好,都有工作时限,快递组只能叫苦不迭。   最终,还是快递组的粉丝忍无可忍,吵得主持人不得不出来宣布节目结束。   各组的明星纷纷照惯例发表感言,明明是老三样的哭累,说工资低,倡导尊重劳动者或是重视劳动者权益,但在这一下午的闹剧之后,台词便愈发显得烫嘴了。   偏偏大家还敢怒不敢言——导致他们挨骂的罪魁祸首,一个是谁也得罪不起的贺影帝,一个是他的关系户。   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也得罪不了。   于是,借着贺凌风的威风,林秋夏在节目收官后,顺顺利利地重新回到玩偶表演场地,开始搜索起或许能够唤起直觉感应的方位。   贺凌风来的时候嘱咐他,要注意那些摄像头拍不到的东西。他开始以为是摄影死角,但是经过一天的拍摄,看那些来来回回的学生,林秋夏忽然意识到:摄像头拍不到的,还有人心里的念头。   他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想抓出这个怨执,还得摸清楚对方的想法路数才行。   ————————   orz,这周实在是太鸽了。   之前是天天睡不着,这周是天天睡不醒,晚上沾床就睡,已经开始调整作息了。   为表歉意……就,这章继续发红包! 第40章 五金店   林秋夏之所以会想到这些,还是因为来找他拍照的人实在太多了,其中不乏有人喊着“夏城野我爱你”,或者是“夏城野我喜欢你好久啦,穿玩偶服也一眼能认出你”。   什么是摄像头能拍到的?是那身熊猫衣服外壳和大声告白的粉丝。   什么是摄像头不能拍到的?是衣服下货不对板的人,只凑热闹没走心的彩虹屁。   换算做案发现场,摄像头拍到的,是男人在浓情蜜意中突然拔出刀来,突兀得只能定义为“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失常”。   摄像头拍不到的,才是真正举起屠刀的怨执!   这道理并不难懂,只是太久没人这么和林秋夏绕着弯子说事情,大家都是有事说事,直接用最简单的描述来表达“小林,你去用直觉感应一下怨执的动向”,而不是同他说“现在我们要破案了,你想想该做什么”。   看到他觉得“应该去现场感应一下直觉”,再诱导着让他想一想“什么是监控拍不到的东西”。   林秋夏一度怀疑自己脑子不怎么灵光,才会接不上贺凌风的路子,但事实上,只是他已经不适应这样的交流学习方式了。换言之,就是他的脑子休了太久的假,已经不爱动弹了,视频要看短的,能看PPT就不看WORD,连吃瓜都要一眼看见最直截了当的“锤”。   上回有人这样循循善诱,抛出一个个问题叫他自己寻思,还是高中的数学课——中文系不用修大数高数,他的数学学历至今停留在高考水平,目测还有点退步。   有了明确的目标,林秋夏自己对自己一点就通,开始搜寻容易迸发出激烈情绪的地点。   要是他带着心仪的女孩来这谈恋爱……好吧,他的大学生活全搭在兼职上面了,这方面的经验还不如数学。换个思路,要是他来这里给约会的小情侣做戒指推销,会选在什么地方?   哪里最容易叫这些有情人一时上头,不管不顾掏钱呢?   林秋夏左右环顾一圈,最后锁定了——商城的电影院出口。   物理角度来说,电影院的环境密闭又昏暗,待久了容易缺氧犯困,出来时往往脑子不大清醒;从感情角度出发,和喜欢的女生在狭小的影院座椅上接踵比肩地坐了一两个小时,多少也容易心猿意马。   再加之“看电影”这个环节在约会过程中的重要性,两人安安稳稳一块看完一部影片,就仿佛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林秋夏朝着马路对面走去,站在电影院的大门口,碰了碰推拉门。   “她脸有点红,是不是……也对我有感觉?”   “唉,我干什么要选文艺片啊。B格没凹出来,睡了大半场,丢脸啊丢脸……”   “她同意和我看电影,就是认可我的意思,我约她去宾馆应该问题不大吧?”   “热死了热死了,我就不该为了好看穿这条裙子!一点也不透气!”   “哈哈哈哈哈哈,要不要告诉他,他嘴角有口水印?他睡着的样子怎么像头猪一样,好可爱啊。”   “这个男的太不正经吧,全程不看屏幕看我的腿……噫,回去就拉黑了!”   “这部片子拍的真好,不愧是经典!”   “哥哥演技超神!天啊那个WINK真是……啊!我可以!我买爆周边!”   “烂片!也太难看了,洗钱的吧。”   乱七八糟的观影观后感或约会约后感杂七杂八地涌入林秋夏的脑海,汇聚成七嘴八舌的议论,热闹得叫人头疼。   他心念一动,忽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件筛选”,在这繁杂又多的信息中,锁定了一则—— “学长今天,好不对劲啊。”   这句话的音色偏稚嫩,有明显的娃娃音。声音的主人是个重庆姑娘,泼辣的川味方言放在她嘴里,变得有点像港普。   林秋夏对这个声音很熟悉,前几天在案卷的附件里听过,是一位侥幸逃生的受害人。   林秋夏连忙追上她的心声,听她继续说: “他这个人不太主动的,怎么忽然约夜场电影?他是不是……那也蛮不合适的。难道是我太保守了?好吧,我可能有一点。反正他这个样子,叫我很不适应。”   她想着想着,忽然看到了路边的摊子,被吸走了注意力, “烤红薯!看起来好香!”   她听到男生低声问: “想不想吃?”   “当然想的!”她开心地说着,三步并两步蹿到摊子前, “老板老板,红薯好多钱?”   男生无奈地补充: “叔,她是问地瓜怎么卖的。”   摊主哭笑不得: “嗨,你们南方小姑娘,问价格就问价格呗,直接点!还红薯,我差点没听懂。”   女生认真说: “就是红薯撒,你们怎么说是地瓜?地瓜是水果,白色的!这个是红薯,或者是苕……有勺子么?”   摊主茫然: “啊?吃这玩意还用勺?”   女生也愣了: “不用勺子怎么吃……哎?”   这回是男生无可奈何的声音: “C市和你们不一样,这个就叫烤地瓜,也不用勺子吃,扒了皮直接吃的……你站在这别乱走,我去给你买杯烧仙草,就有勺子了。”   然而事与愿违,女生捧着暖烘烘的烤地瓜,等回来的并不是体贴温柔的学长,而是拿着刀的怨执。   烤地瓜摊主见事不对,手上动作飞快地把地瓜车朝男生推去,将人撞出去,才保住了女生没有受伤。   林秋夏在仓皇的恐惧中结束了回溯,迅速攀着直觉的尾巴,接上了犯人的思绪。   回到电影院门口,男生想: “年纪小的真好骗,才出来几次啊,约她看夜场电影就来……啧啧啧,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个机会。”   他还想, “我这张脸果然好用,对付肤浅的小女生,一聊一个来。”   林秋夏: “……”   这都什么玩意!   林秋夏捏着鼻子往下回溯,见男生走到烤地瓜摊子前,心想: “烤地瓜就烤地瓜,说什么红薯。装嗲给谁看呢,我早不喜欢这种了,胸这么大,也不知道骚一点招男人喜欢。”   他解释完女生的询价,目光便开始四处搜寻,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了一家便利店,借着去买烧仙草的由头,快步走去,还惦记着, “也不知道这有没有波点的,上次买超小号的有点紧,我就不该听大帅子他胡扯。他个细狗,我能和他一样?我……”   男生不堪入耳的思绪戛然而止,林秋夏像是被弹出了直觉感应的链接,骤然回到现实中,差点一个没站稳。   有人从身后揽住他的腰,说: “倒也不必见我的照片就三跪九叩。我拍的gg太多,你跪不过来。”   林秋夏: “……”   眼前恰是贺凌风主演的古装电影海报,海报中间的人正站在他身后,像是生怕不够欠揍似的,继续说: “心诚则灵。这么想拜,给我做个长生牌位就行。”   林秋夏提出一个现实的问题: “大人,牌位能报销么?报销发票用不用开单位的名头,普票行不行?”   贺凌风的表情一言难尽: “……你这什么态度?要是别人像你这么说话,我早拿着塞牙缝去了。”   心明显不够诚的小林同志瞬间失去了真龙大人的庇佑,揽在他腰间的手瞬间松开,还记仇地推了一把。   林秋夏张了张嘴,还没等说出解释的话,贺凌风便臭着脸道: “废话少说,别耽误我时间了。感应到有用的没?”   林秋夏四处张望了一番,刚想指向街角,又犹豫地揉了一把眼睛,不确定地说: “我先看看案卷……有一个受害人是重庆籍贯的……”   贺凌风“哦”一声,道: “记得还挺详细,籍贯都背的下来。是觉着人家川妹子好看?眼光不错,用不用我再给你去问个手机号?”   林秋夏: “……啊?”   贺凌风仿佛意识到失言,轻轻咳了咳,道: “我的意思是,拜我不比拜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办到。”   林秋夏愈发茫然,只能勉强理解为贺凌风在乱抽风——他这身体有不少还在读书的同学,最近正在期末考试季,朋友圈都在发什么“ins超灵验的独角兽” ;他看见后,跟风也发了条动态,大概是叫贺大人给看见了?   可能……这些上古神兽也有KPI?   人类的信仰也是他们的重点工作目标?   林秋夏遂诚恳朝贺凌风合十双手,识相道: “真龙大人保佑,给我看一下您的手机。”   贺凌风像是瞬间顺了气,也没问缘由,大度地拿出手机,赏赐似的交给林秋夏。   林秋夏是想找案卷文檔——他自己的手机里存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最近有点卡壳,就想着借贺凌风的看看。岂料对方的手机比他还乱七八糟,还有一堆。avi的视频文件,他半天也没翻出来案卷,手一滑还差点把手机摔了。   贺凌风顿时不悦,一把夺回手机: “你能不能注意点?我这新买的。你是不是想被开除了?”   林秋夏忙不迭认怂,勉强翻起自己的消息记录,才找到要看的时间:案发于一个月前。   算上他直播间里那个求助的,应该是倒数第二起案子。   林秋夏再次看向街角,烧仙草店的隔壁,赫然不是直觉回溯出来的便利店,而是一家同周围格格不入的五金店。   回溯的画面里,便利店的生意兴隆,门口摆着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店名模仿本市常见的连锁超市新天地,叫做“新太地”,装修风格则学习了港澳那边的便利超市,简单又温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眼前的五金店却完全不同于超市,门脸逼仄而不起眼,灰扑扑的牌匾看起来至少沉淀了十几年的历史,反正不像是近一个月新添的店面。   林秋夏径直要去再摸一遍电影院的大门,跟着其他人的视角再看一眼,这地方到底是便利店还是五金店。   但贺凌风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愣是把人定在原地: “往哪跑呢?”   林秋夏解释道: “大人,我想再回溯一下。”   “你看见了什么?”贺凌风今天仿佛各位不讲理,非摁着他问, “或者,你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先说给我听听。”   如果是之前在沐医生家,或者是看案卷的时候,林秋夏有任何的想法,都会献宝似的拿出来,立即找贺凌风征求评价。   但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位贺大人,忽然想到了之前当小编时遇到的那位以吹毛求疵闻名的主编,不敢把不确定的猜测说出口了,只说: “我还不太确定,想再印证一下。”   贺凌风瞬间暴怒,睚眦欲裂地暴跳如雷: “哈?还印证一下,你是不是脑子不好用?查了这么长时间连线索都说不出来,我要你有什么用。现在就说!说不出来,明天你就卷铺盖滚蛋!!!”   在对方无比狰狞的目光下,林秋夏骤然意识到——贺凌风不可能这么说话!   贺大人当惯了高高在上的真龙,固然有那么点颐指气使,但从来不会理所当然地拿出生杀予夺威胁什么。   他虽然嘴上不怎么留德,却不会乱开玩笑,尤其不会拿男女之事说笑。   林秋夏顿时警惕起来,转身就跑——说时迟那时快,他瞬间想到对方刚刚不让他去摸电影院的大门,便飞身扑上去。   “贺凌风”被他晃了个措手不及,怒气冲天地破口大骂,但为时已晚。   林秋夏已然抓住了门把手,眼前的光景变了又变,迅速褪去一层不起眼的雾蒙蒙,周遭的人声车声鸟叫声鲜活起来。   贺凌风站在休息室的门口,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大步走过来,沉声问: “你看见什么了?”   和刚刚那位冒牌货差不多的问话,语气却有天壤之别。但林秋夏仍不敢放松,谨慎地问: “大人,那个……”   贺凌风扬眉。   “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林秋夏眼一闭心一横,壮着胆子问, “把您认成什么了?”   这事实在有碍真龙大人的威仪,林秋夏这问题都不是在太岁爷脑门上动土了,他是在太岁爷的发际在线蹦迪。但凡有别的求证办法,他也不至于问这个。   他问完,甚至不太敢看贺凌风的脸色,低头等着回应。   出乎意料的是,贺凌风只是沉声道: “带鱼。”   林秋夏斗胆抬起头,迎上对方凝重的视线。   贺凌风缓缓道: “你叫林秋夏,当前记录在册的学历是大专,亲属有舅舅,舅妈和表妹,职业是主播,但这些都是你现在所处身体的社会关系。”   林秋夏才总算是放下提着的心肝脾胃胆肾肝,说: “大人,我刚刚……看见有人冒充您。”   “猜得到。”贺凌风问, “现在能分出真假了?”   林秋夏连忙点头。   贺凌风沉吟片刻,道: “行,那回去再说。”   林秋夏紧跟在贺凌风身后,临走前,还没忘了看向街角——这下既不是便利店,也不是五金店了,烧仙草的隔壁连门脸都没有,只有一扇合不上的老式居民楼大门。   这栋楼的年岁不比林秋夏买的房子轻,楼道的采光约等于没有,大门内黑洞洞的。   林秋夏望着如同深不见底的楼道,如同被深渊凝望。   觉察到他站在原地没动,贺凌风转过身,在林秋夏的肩膀上一按。   林秋夏只觉得瞬间定了心,再看向楼道,也就只是普通的楼门了。   贺凌风道: “走吧,今晚你住在我那。正好沙发还没换垫子,你可以接着睡。”   林秋夏有点魂不守舍,点头道: “好的。”   “没有加班工资,你好什么好?”贺凌风说, “工伤险应该也不包括你的san值,回魂了,当心邪祟趁虚而入。”   林秋夏连忙打起精神,尤其是想到这次要抓的怨执,那可是个附身杀人的选手。   但贺凌风旋即道: “哦,不过我在这,你应该没什么危险。龙气至阳,百邪不侵。下次别拜独角兽,没什么用,不如拜我。”   林秋夏: “……”   行吧,上古神兽确实是有KPI的,真货也没见得心眼比冒牌货大多少。   一人一龙上了贺凌风的保姆车,贺凌风也没急着问林秋夏究竟看见了什么,他懒洋洋地霸占了半边后座,时不时地指挥司机绕路,把C市的商圈转一遍,还美其名曰是“巡视合作方有没有按合约进行宣传”,叫签了他的品牌方别想漏下任何一个该买的gg位。   司机显然对贺大人的行为见怪不怪,熟练地围着城市绕圈,熟能生巧地钻进各种小路,躲过了晚高峰汹涌澎湃的车辆,一路途径的街道在导航上最多有点发黄,连红色的拥堵区都没有。   直到进了别墅的大门后,贺凌风才问: “林秋夏,把你下午看见的说一遍,别有遗漏。”   沾了闹市区的烟火气,林秋夏的心神总算是彻底各归各位了,他稍作整理,便将自己结束拍摄后的想法和行动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便利店和五金店,以及那个冒牌的“贺凌风”。   贺凌风听罢,沉吟片刻,问: “你看见的五金店,叫什么名字?”   林秋夏努力回想自己看见的牌匾,却愈发茫然——他明明朝那边看了好几眼,现在甚至能回想起牌匾上的污渍和小字,却偏偏想不起那大字写着的店名!   贺凌风也没强求,只说是意料之中,叮嘱道: “你这些天不要单独行动,最好跟着我。我如果去办事,你就跟着高谁或者石双——苏小清和莫二白不行,他们的修行不到,这时候护不住你。”   林秋夏不免忐忑。   “知道怕了?”大概是有点故景重现,贺凌风说, “说我是带鱼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   林秋夏: “……”   贺凌风道: “人身上有三把火,听说过?你越是不慌不忙,火烧得越旺,怨执越是不能拿你如何。   “再者说,”贺大人又开始记仇了, “这世上的生灵,没有比我修行还高的。你见我都不知道害怕,反而去怕他们?”   林秋夏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尖。   贺凌风看他那没出息的德行,忍不住屈指在他脑门上一敲,道: “你就算摸破皮了,这也算不上工伤。”   和贺大人插科打诨几句,林秋夏主动提出要去厨房做饭,以表感谢。   贺凌风无可无不可,打电话叫厨子不用来了,慷慨表示自己的全部库存任君发挥。   林秋夏自信满满地打开冰箱,立即被琳琅满目的菜蔬晃个满眼——双开门的大冰箱,上边两层是菜,中间两层是水果,下边是牛奶酸奶和奶酪,还有整整一格鸡蛋。   “肉在冷冻室。”贺凌风说, “我最近不吃鱼,你看着做。”   林秋夏迟疑片刻。   贺凌风道: “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叫超市送货?”   林秋夏显得更迟疑了。   贺凌风有限的耐心显然不在这方面,催促道: “说。”   林秋夏忐忑地问: “……我比较会煮泡面,能买面和火腿肠么?”   贺凌风: “………………”   真龙这物种实在比较金贵,贺凌风从前过的都是金尊玉贵的日子,要是说艰苦,也顶多是人间的事务繁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这一切都仿佛中止在了遇见林秋夏的一天,他先是被迫当了一回“海鲜”,随即落了个海鲜都吃不上的下场,竟然沦落到在自家餐厅嗦起来泡面。   贺凌风捧着面碗,禁不住怀疑: “你这是报恩还是报复呢?”   林秋夏说要做饭的时候纯属脑子短路,平常自己瞎对付惯了,他误打误撞地产生出一种“自己会做饭”的错觉,浑然忽视了他会的菜色只有那么几样——涮火锅,在自助餐厅烤肉,煮泡面,用剩下的外卖炒饭,按锅的说明书预约煮粥以及使用大多数的方便快餐套装。   打开贺凌风的冰箱,他才恍然发现这地方没有任他发挥的剩菜剩饭,再删除掉饭店才有的火锅烧烤和半成品选项,只能骑虎难下地选择……煮面。   贺凌风用筷子搅和几下,再次感慨: “你这是从哪学的?在泡面里加几片菜叶子,再打……五分之六个鸡蛋,就假装自己没吃垃圾食品?还挺发挥你们人类智慧的。”   “我上学的时候,跟着食堂阿姨学的。”林秋夏无比尴尬, “我手艺还凑合,您试试?”   贺凌风俨然是一脸的不相信,完全是“冲着给你个面子”,用筷子谨慎地挑起一根面,放进嘴里。   林秋夏尴尬而谨慎地看着他,在心里做了无数重建设——是有点过分?确实过分,拿泡面喂小猫都不对,他居然拿来喂龙!   罪恶啊!   然而,食物进嘴的下一刻,贺凌风竟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露出喜欢的意思。   他又夹起一缕面,放进嘴里。   再然后,是一筷子头的面。   林秋夏眼看着真龙大人吃得风卷残云起来,最终一口吃掉了整个荷包蛋,差点连汤一起喝了。   他识相地把自己这碗推过去,贺凌风抿着嘴凝望了一阵,毅然拒绝道: “饱了。”   林秋夏这才动筷子。   他煮面的时候,先在锅底加油翻炒,再加上水,汤料袋和半包调料粉,等到快开锅再下面,干巴巴的泡面饼瞬间就吸满了喷香的汁水。   再然后是菜叶子和火腿肠,再加盐和鸡精还有花椒面,调好味道后,盖上另一只锅里煮的糖心荷包蛋,撒上一小把葱花,就能正式出锅了。   看贺凌风嗦面的功夫,糖心荷包蛋已经快被闷成了全熟,林秋夏赶紧把蛋涮了涮汤汁,一口咬下去——蛋心里还有些许没凝固的蛋液,呈现出晶莹剔透的金黄色,看着就叫人有幸福感。   再吃一口软弹适度的面,满足的感觉顷刻就足以将人淹没。   林秋夏坐在寸土寸金的豪宅里,愣是吃出了当年挤在窗户漏风的四人寝室的感觉,话都多了起来,给贺凌风介绍道: “我们食堂的门口,有一个磨豆浆的阿姨……”   这阿姨在学校里盘了好几个窗口,早上卖豆浆,中午卖炒小豆腐,晚上就跑去她的便利店,拿出一堆违规电器,给学生煮面。   泡面按市价算,菜叶子是送的,鸡蛋一块五,火腿肠一块五,鱼排蟹排通通一块钱,还能加土豆片和干豆腐丝……林秋夏那会没什么钱,吃不起室友称赞的“泡面全家福”,最多只能加一个蛋。   有一次阿姨见他连鸡蛋都没加,调侃道: “怎么不吃食堂?食堂多便宜!是不是出去打游戏,把钱都充进去啦?”   林秋夏捏着裤子兜,不好意思地说: “我是去打工了……下班的时候,食堂就关门了。”   阿姨见过的学生比老师还多,立刻明白他的家庭状况不好,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换了个话题,又顺手磕了一个鸡蛋进去: “哎哟,你看我这鸡蛋也卖不完,送你一个好啦!阿姨的小儿子也上大学呢,和你长得像,看你就亲近,不过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啦。”   林秋夏这会正饿得有点哆嗦,快要低血糖了,差点在店里哭出来。从此他就成了泡面阿姨的“死忠粉”,在这吃了半个学期的晚餐。   阿姨见他天天来,索性教他怎么调味做面,偷偷塞给他一只备用的小锅,叫他自己回去煮超市买的刀削面,比方便面健康。   后来过了许久,林秋夏毕业后混得人五人六,还想跑回校园里回顾一下阿姨的手艺,尝尝那道泡面全家桶的美味。   可是那时候,阿姨的小儿子也毕业了,在隔壁城市找到份稳定的工作,将阿姨接去了。   “出息。”贺凌风状似不屑, “一碗面而已,把你馋成这样?”   林秋夏不好意思地说: “是啊……我们人类就是这样,馋大学阿姨的手艺,馋高中学校后的小吃摊。我之前在学校实习,总是趁学生没下课,去校后买零食吃。”   贺凌风狠狠嘲笑了一番,最后表示,反正林秋夏这人也没什么别的特长了,他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一下这顿晚饭;并且肉眼可见,林秋夏还得在这住很长一段时间,房租肯定是交不起的,干脆就天天煮面充数好了。   贺大人又贴心地给出了小区送餐超市的联系方式,叫林秋夏买点什么鱼排蟹排乱七八糟的回来,慷慨地愿意帮林秋夏圆个“全家福”的梦;但必须买双份的,作为金主,他怎么着也得吃一口,不然就林秋夏这么薄的脸皮,肯定会不好意思。   林秋夏哭笑不得,只能谢主隆恩了。   鉴于林秋夏一连被邪祟迷了两次眼,贺凌风叫他暂时非必要不得出门,按照他的复述还原出了大半个五金店的牌匾,交由高谁和蒋和平去找。   当然,贺老师也没忘了留作业,叫林秋夏趁这些天不用四处奔波,好好捋一下怨执的相关信息,随时准备抽考。   话虽如此,贺凌风其实并没有时间来考校什么,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几乎回来吃个晚饭,就要奔赴片场剧组或是公司的会议,至多对林秋夏指教一二。   林秋夏看他忙得团团转,觉得一碗泡面有些寒酸,在冰箱里找出几样食材,试着按说明煲出来一锅汤。   贺凌风这天回到家,正赶上汤锅发出工作完毕的提示。他当仁不让地盛了第一碗汤,一口龙息吹得温度刚刚好,就送进了嘴。   林秋夏期待无比地等着,却只等到贺大人的脸色从绿变黑,最后沉淀出了怀疑龙生的色彩。   “……看出来你努力了。”贺凌风道, “这是什么汤?”   林秋夏说: “土豆西红柿大头菜汤。”   贺凌风点点头: “好。你一会叫高谁来一下,把家里的土豆西红柿和卷心菜都拿走,一样别留。”   林秋夏: “……”   贺凌风放下汤碗,去厨房找到凉开水,喝了好几杯才放下,目光复杂地看着林秋夏——贺大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良心的,从土豆西红柿糊成一团,就能看出林秋夏没少炖,这锅汤肯定花了很多时间。   但什么也不说,显然也不是他的风格,真龙大人忍到吃完面出门,还是叮嘱道: “你给我煲汤也就算了,别给别人煲。龙不容易中毒,你那汤要是叫别人喝了,闹出来个三长两短,我怕不是还得去找人给你打官司。”   林秋夏深刻反思,发誓自己肯定远离煲汤界。   贺凌风这些天的警惕性有所下降,这话是在家门口说的——他的大门一开,隔音法阵就不做效,被门口藏着的卜小咪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的小报头条就成了—— “霸道龙王爱上我:你这辈子不许给第二个人煲汤,只能为我洗手下厨!”   卜小咪自豪地叼着报纸上门,叫林秋夏验收自己的学习成果,却遇到推了两场会议特意堵她的贺凌风。   贺凌风说猫肉倒也不一定只能做龙虎斗,今天就给林秋夏开放一天的限时煲汤自由权,就拿这小布偶猫做主菜。   幸而林秋夏对煲汤没什么执念,诚挚表示自己也有错,趁现在有时间,应该引到卜小咪重新回到正确的新闻媒体职业道路上。   于是,小报在当天做了翻天覆地的改善,变成:昨日晚间,贺凌风于妖族聚居区发表重要意见,在生活上指导妖族要摒弃不合法的兽性,提倡一夫一妻的重要原则,将专一落实到每一件日常小事当中,比如一生只为一个人洗手下厨煲汤。   贺凌风: “………………”   贺凌风言简意赅地说: “你们想从哪天开始停刊。”   高大爷在报纸后哭笑不得,挡着脸问林秋夏: “你是怎么教的!”   林秋夏冤枉无比: “我让她看看新闻联播……”   这样的日子约莫过了半个月,一天早晨,林秋夏起床时竟看见贺凌风没出门。   贺凌风见他睁眼,道: “先洗漱,有话和你说。”   贺大人不会在正经事情上卖关子,叫林秋夏先去准备洗漱,就是说来话长的意思。   林秋夏匆匆忙忙抹了一把脸,刷完牙就回到客厅,坐在贺凌风对面。   贺凌风看上去面色不佳,嘴唇有些缺少血色: “在家呆了这么多天,对这次的怨执有了什么推测,说说吧。”   林秋夏立刻拿出手机的备忘录,一步步进行分析。   首先是这一次的怨执,看上去比董存棋还要棘手——董存棋并不具备智慧,穆李倒是思路清晰,但是也远没有和特管局打擂台的意思;而这一次的怨执,先是在C市整整藏匿了三年,又在他们去调查的时候主动现身,很难不理解为是一种挑衅。   林秋夏甚至怀疑,他那次遇到水鬼,也是这位怨执的手笔。   贺凌风赞同: “对,高智商犯罪人群往往具有反社会倾向。”   林秋夏继续道: “他的……怨执是不是也有技能?如果有的话,应该是制造幻觉吧?我在幻觉里差点被他套话,他问我发现了什么问题,也就是咱们找到的线索。”   “没错。”贺凌风道, “知己知彼。”   林秋夏问: “那我看到的五金店算是线索么?”   贺凌风将五金店的事情交给高谁和蒋和平来办,高谁一推二五六,把事情都推给了蒋和平,当起甩手掌柜。   蒋和平倒也争气,他这些年在特管局监狱基本上一手包揽了所有的后勤事务,接触过不少搞五金维修的团队,只要找到几个干这行上了年头的,便问到这间五金店的消息。   “这家店叫启铭五金,”贺凌风说, “张启铭的启铭。”   张启铭就是最初被举报的那位研究生导师。   贺凌风拿来一张草稿纸,上边是启铭五金店三年前十月的旧账目,没用任何一款系统软件,采取的还是最原始的手记。   林秋夏试着和这张纸联建立起直觉的联系。   张启铭出身并不富裕,家中全靠一件破烂的五金店维持生计。父母本没对他抱太大的期望,寻思着大不了读读书,回来再接手店子就行。   但张启铭不这样想,他在学校总被调侃为“收废铁的”,对家里的行当厌恶至极,憋足了劲儿读书,最后一路硕博,没半点人际关系,全靠一身科研成果,厮杀出一个高校教授的职务。   当年“收废铁”的穷小子,瞬间变成了一块香饽饽,摇身成为“黄金单身汉”。   他也总算是有时间思量起生存和名誉以外的欲求,比如爱情。   张启铭回想起初中时的班花,那是个爱穿连衣裙的姑娘,长得倒不是很好看,但是练过舞蹈,体态优雅,还有一头柔顺漂亮的长发。   他试着打听从前的同学过得怎么样,存着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想法,想在见证他年少时不堪的人面前炫耀一回,顺便联系下那位漂亮的女同学。   只是这个计划未能成行,一则是从前比他条件更优渥的同学,如今过得也不差劲,或是过上了家中支持的经济自由生活,到处游玩,或是在家族企业谋了个岗位,在衣香鬓影的应酬里穿梭;   一则是班花已然成家,嫁给了一位年少有为的科学家,这人恰和张启铭学的同一个专业,毕业后进所搞研究,一鸣惊人在学术界站稳了一席之地。   当年的丑小鸭,现在也没能成天鹅。   反倒是他异于寻常的联络老同学,被别人拿来津津乐道,尤其是他对班花的心思昭然若揭,这点尤为遭到嘲笑。   张启铭得罪不起这些人,也捡不回自己的面子,只能单方面断了和同学的联系,继续闭目塞听地回到学校上班。   就在这时,那位学生出现在他眼前。   好巧不巧,和班花当年的打扮如出一辙,面目也有相似。   事情的脉络清晰明了,林秋夏缓缓结束了直觉的回溯,心里泛起从头到尾的恶心。   这页账目显然是张启铭做的,那时他正接触着学生,连写下一串串数字的时候,都在浮想联翩。   林秋夏低声说: “……垃圾。”   ———————— 第41章 新生   林秋夏看得义愤填膺,一时之间恨不能把张启铭从这些回溯的画面里揪出来,再揍上一遍。   这样想着,他还觉得犹不解气——毕竟还有张启铭那些同学,也是挺叫人糟心的。   家庭条件不如别人,没有优渥的生活条件,难道就活该叫人欺负么?   林秋夏自己把自己先气得够呛,闷不吭声地冒了半天火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旁边还有条龙等着呢。   他讪讪道: “……我回溯完了。”   “也高度共情完了?”   贺凌风撩起薄薄的眼皮,见林秋夏一脸被戳穿的愕然,语气平静无比地说, “惊讶什么?你刚刚走了二十分钟的神,先骂了张启铭一顿,又把他的同学数落一遍,骂得还挺有创意——”   “别,别说了!”想到自己眼神呆滞自言自语的画面,林秋夏恨不得找个坑跳进去躲一躲,壮起狗胆表示拒绝。   但贺凌风对此视若无闻,字句清晰地重复: “你说‘长见识了,变态也是个人传人的现象,以为是传家宝代代相传么’,还说……”   林秋夏顿时想为祖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做点贡献,比如移个民去外层空间之类的;但是鉴于他的经济状况,这个梦想注定了不太现实,只能自欺欺人地捂住耳朵,以便于更顺利地假装听不见。   好在贺凌风也没打算真叫他当场羞愤致死,适可而止地给他留了一口气,顺便解释了一番。   高度共情,是动用直觉的主要后遗问题之一,大多数情况下伴随着程度较深的回溯而出现。   这个“程度”的判断标准则大概有三:当事人是不是有意识地动用直觉,回溯是否有明确的声音画面或者感受,以及回溯片段内的时间长度是否连贯超过两分钟。   林秋夏和董存棋的怨执建立起联系时,尚不满足第一条准则,醒来后也没什么所谓,只当做大梦一场;但是在沐医生家的回溯,以及刚刚这一场,显然三个条件都已齐全,于是他共情带出了回溯中的情感因素,会对当事人感同身受。   另一种情况,则是在短时间内多次动用直觉,也大概率会有高度共情的情况发生。   譬如在城郊酒店抓水鬼的那一次,林秋夏多次被卷入水鬼的直觉,被建立起联系;水鬼的感情不够强烈,阴气却够,林秋夏沾染到水鬼的气息,才会轻易在路边被迷住。   “鬼怪一般拦不住活人,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肯定是生冷不忌就往嘴里塞。”贺凌风道, “好在你还剩下点脑子知道叫我来,要是再迟上一时半刻,你都不够填他们牙缝的。”   林秋夏茫然道: “叫你……?我手机不是没有信号了么?”   贺凌风的脸顿时黑了不少: “我听信徒的祷告,还要用手机?”   林秋夏懵了半天,才渐渐转过弯来:贺凌风乃是上古真龙,受万民香火就得泽被苍生,倾听祷告和许愿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   迎着贺凌风愈发不好看的脸色,林秋夏很是没有个眉眼高低地喃喃问道: “啊?所以我算是你的信徒么?”   “不然呢?”贺凌风咬牙, “你相信我的存在,愿意追随于我,不是信徒还是什么?你还有什么别的信仰。”   林秋夏不知死活地诚恳回答: “呃,算是有?我还挺信马克思的……?还有,呃……无神论……?”   “神”这一概念是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其中不无后人杜撰的成分,那些凌霄宫阙当然并不存在。但倘若追溯起来,上古真龙便是这世上最为近神的存在了。   贺凌风面色复杂,沉思片刻,决定还是不要讨论当代人类的信仰了——主要是深入研究这个问题,可能对他自己的心理健康不太友好。   林秋夏则在另一边心里打鼓,他看着贺凌风的脸色上愈发明显地出现不满,既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哪句说错了;复盘一下的话,好像甚至没哪句话说得对。   茫然之下,他忐忑地问: “那个,那我要是在心里说你坏……不是,我要是在心里夸你,你会听见么?”   贺凌风: “……”   他是龙又不是聋子,真当他听不到中间改口的那段啊!   林秋夏: “………………”   糟糕,他刚刚又不小心乱说了什么大实话!   贺大人的脸色七窍生烟,他在心里连连默念不能与傻子论短长,才没喷出火星子,耐心缓缓解释道: “……我只能听见你有求于人的心声,没那个时间听那些三纸无驴的连篇废话。”   林秋夏敏锐地发现贺凌风没动真火气,逐渐安心下来,竟然在心里试着念起来“希望涨工资涨工资涨工资”。   当然,这种许愿没法和生死一线相比较,甚至不能纳入“祷告”的范围,贺凌风听不见。可听不见不耽误他一眼看出来林秋夏心里的小九九,当场戳穿道: “想涨工资了?人有梦想是好事。给你个拿奖金的机会,刚刚的直觉感应,说说你看到什么了?”   林秋夏的神思早跑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猛然想起正事,连忙把回溯里看到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讲给贺凌风。   他一心想着别错漏过什么细节的问题,唯恐耽误贺凌风的判断,连马路上能看见几块绿化带都描述得事无巨细。   贺凌风不置可否,只问: “和他的犯罪事实一致,但人间已经给他定过罪了,然后呢?”   林秋夏愣了片刻,豁然发现自己思路的误区——张启铭已然被定罪,看到他的犯罪事实,也只是为杀人犯补齐了他杀人动机的前因后果而已,于现在的情形并未有什么帮助。   他们要做的,是揪出这个怨执,将他净化或者驱散,才能保证大学城未来的安全不受非人类生命的侵害。   再详细一点,就是要辨别他的藏身之地,再揪出附身物。   林秋夏紧抓着这个念头,忽然心有所感,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接触到贺凌风拿来的账册,进入直觉回溯中。   这一次,回溯的画面不再是张启铭的所思所想,而是他当下所处的位置——启铭五金店。   五金店和其他的店面不同,无论怎么装潢,都会显得拥挤无比。张启铭家的这间店铺亦然,巴掌大小的房间里,散落着无数的五金配件,还有些日杂生活用品。   但是看得出店主人对此间店铺仍然用了心,虽然物品陈设摆放上没有发挥的余地了,卫生却做得非常好,整间屋子简陋而干净,显出一种乱中有序的整洁。   张启铭坐在桌子后,一边抄账册一边和别人打着电话,说: “……我真的不去了,哎,我家里就是这样。老人学不会用电子产品,也信不过做表格什么的方法,只有手抄了他们才安心。嗯,好,下次有时间,我一定和你们好好喝一顿。我请客!”   电话那段的人则夸奖道: “你啊,就是孝顺,小时候咱们邻居谁不夸你?行了,帮我给叔叔阿姨带好,我们玩去喽!”   可撂下电话后,张启铭放下手中的钢笔,露出的账本是他写了一整个中午的杰作,只有两三行字。   五金店的账记在旁边开启的计算机上,摇着蒲扇的老大爷坐在门口的躺椅上,对来往邻居说: “嗐,可不是嘛。我家启铭就是想的太多,非说怕我和老伴看不懂账叫人骗了,今天特意来店里帮我们手抄一份存放。   “他呀,真是小看我们老两口啦。信息时代,怎么能不会用计算机呢?你张叔是那么老土的人?哎呦,孝顺?他呀,那叫老师当惯了,看到亲老子都想管一管。嗐,年前还劝我给店子关了,跟他享清福去呢!你说说,像我这种操了一辈子心的,上哪闲得下来?他啊,算是好心一片,就是不懂咱们嘞!”   明明是想自夸的话,非得以自贬的语调说出来,仿佛是每一个长辈和别人聊天的习惯。   可他们在外边聊得起兴,屋里的张启铭则不然。林秋夏看见他的手指扣在桌子上,在一声声谴责中,忽然用力抓起钢笔,恨不能将笔杆握到嵌入手掌。   张启铭在想: “哈?要不是珊珊也去,我能放着外边的饭局不去,在这当个抄书的么?真是够了,从小骂道大,听着就烦,我耳机呢……”   张启铭站起身,四处找着耳机。许是嫌店里摆放的东西太碍眼,他的火气直冒,狠狠踢了塑料盆一脚。   外边的人顿时道: “老张,你快去看看,里边怎么了?”   老大爷眯了眯眼,懒得挪地方,回身喊: “干什么呢?家里的货不是钱进的?手脚轻点!当了老师兜里有几个钱,就不爱惜东西,我是这么教你的?”   然后,他朝着聊天的人赔笑, “哎,刚说他不喜欢这个店叫我关了,里头就砸上了。一听就是故意的,什么破脾气!”   老大爷三句话里头,必有两句拐着弯地嘚瑟孩子孝顺自己,另一句是贬损张启铭。聊天的人差点听出尴尬症,找个借口赶紧跑了。   这位老大爷遂更加不满起来,朝着店里震声喊: “说你呢也不知道吱一声?你在学校也不说话啊?不说话你怎么讲课。大学老师,不会干我们这些粗活,干不了你就别来,非逞能干什么?我告诉你,这里边的东西你敢弄坏一件,我可得揍你!”   林秋夏不能离开这间店面,看不到外边的情况,只能看见张启铭的样子愈发崩溃。   他握紧了拳头想挥出去,却不敢真的拿东西泄愤,看遍整个屋子,只好撕下刚刚写的一页纸,勉强作为发泄。   但他刚想团起来纸张丢出去,又怕被抓到乱扔垃圾,思来想去,唯有重新将纸塞回本子里。   做完这些,张启铭深吸一口气,竟找到了新的灵感,在计算机上敲下一行消息——给受害女生: “你上次找我要的书到了,下午来我办公室拿。”   发完,他仿佛仿佛一个毒。瘾发作的瘾。君子终于闻到了毒。品的味道,深吸一口气,又回到了他仪表堂堂的壳子里,好整以暇地走出门去,彬彬有礼地说: “哪敢弄坏您的宝贝?我就是不小心碰到了。我学校有事,得赶过去一趟。”   老爷子摇头晃脑地站起来,数落他道: “知道你是大忙人,那还杵在这干什么?快走,看见你就心烦,笨手笨脚的。要不是你会读点破书,叫你来管店子,你早饿死了!”   他说这话前,还往对面小卖铺看了一眼,确认里边的店主正在门口,能听到他的声音。   那店主是张启铭的发小,一个热爱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初中读完就辍学了,回家做小卖铺生意。   老爷子向来在他面前优越感十足,进屋的背影都雄赳赳气昂昂的;不过人家店主正在埋头理货,耳朵里塞着一副耳机,不知道是和谁煲电话粥呢。   不过想来应该是个姑娘,他嘴角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只有张启铭尴尬得不行,连走路都不想抬起头来,顺着墙一路溜下去。   可能是怕老爷子发现他这一天什么都没做,张启铭离开时,还没忘了拿着他那本无字天书账册。   林秋夏的回溯仍继续着,还是跟在他的身边。   夏天的温度炎热,走在毒火暴晒的阳光下,张启铭的身上很快渗出来汗水,洇试了衬衫的后背,叫他整个人显得狼狈无比。   恰在这时候,刚刚给他打电话那位发来微信消息,张启铭划开手机,点开对方拍的图片,被那奢侈的菜品和精致的酒水撞了满眼。   尤其是坐在镜头内的张珊珊。   张珊珊就是他们中学时那位班花,张启铭肖想已久的姑娘。照片里,她身上穿的是高定,手边却拿着一只不到二十块的小包,廉价得不相匹配。   张启铭在她的朋友圈见过这只包,配文说是她丈夫亲手用材料包编织的。白色的毛绒小包极容易脏,可朋友圈到现在已经半个月有余,她的包还是干干净净,像是新的一样。   他因此觉着那男的多半不是好东西——自己做着上亿的大生意,和不少机关领导认识,人模狗样地进进出出;但是给老婆花钱都不舍得,竟然买这等便宜货色。   不像是他,他可能只有几万块存款,可他能够全部全部都献给喜欢的人。   他觉得张珊珊不值钱,她会和这么不在乎她的男人在一起,图的肯定就是阔太太的身份——不然自己哪里比不上她的抠门老公呢?真是爱慕虚荣的女人。   张启铭还不由得想起他们读书的时候,那时的张珊珊也是这般,在他那铁锈味四溢的人生里,投射出一道衣香鬓影的光芒。   她买最新款的手机,昂贵的耳机,所有的球鞋开售她都知道,还不用像别人一样苦哈哈找代购,直接指挥自己的管家跨洋去排队。   那时的张启铭想朝她说明心意,不敢像别人告白一样写简陋的情书,他认认真真地攒了半个月零花钱,给她买了自己舍不得吃的零食大礼包。   可是张珊珊拒绝了他,反而答应了那个仅仅用小纸条写着“我喜欢你”的男同学,谈恋爱轰轰烈烈到毕业,然后官宣了一本结婚证。   他又忽然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他的努力不过是茍延残喘。   那些儿时高高在上的人,现在就算不付出任何努力,也依旧高坐云端。而他呢?每天拼命地做学术搞研究,在课上讨学生的欢心课下讨领导的喜欢,也不过是从一条赖皮流浪狗,混成了一条看上去有模有样的狗。   脑子里盘旋着这些事,他心不在焉地走回学校,快到校门前,他才匆匆调整好表情,又变回得体而从容的模样,去找出学生想要的那本书,放在办公桌上。   看着学生满脸雀跃的样子,和她崇拜的神色,听着她口中满是信任的话,他总算是不再考虑那些不堪的过往,琐碎的家事,重新回到体面的人类世界。   只是那张脸太像张珊珊了,张启铭还是没能忍住,在学生的腿上状似无意地摸了一把。   学生迟疑片刻,不着痕迹地缓缓躲开。   张启铭佯做不解地问: “你躲什么?是不是嫌老师占用了你的课余时间,急着要跑出去玩?年纪轻轻,你可不能想着玩,老师说的都是学术上研究的热门领域,你好好想想。”   迟疑一下子就变成了悔恨,学生认定了那是个意外,虔诚地点点头,打保证似的说: “我知道了,对不起老师,我回去肯定好好读您说的这些。”   目送学生出门,张启铭不再压抑自己眼中的兴奋之色,举起刚刚摸过学生的那只手,陶醉地端详起来,甚至放到面前嗅了嗅。   许久,他拿出崭新的账册,鬼使神差地在上边写下第一行字: 100元进账。   他想,那瞬间的满手细嫩触感,就和他第一次打工赚到一百块钱一样,使人心潮澎湃。   于此相对的,是“出账”。   画面一转,来到他首次记录“出账”的时间。   张启铭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在C市老城区巴掌大的地方,人就那么几个,兜兜转转总会碰在一起。同学中又有着一堆位高权重的家伙,人家随口一句“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都能叫他承受不来。   于是,又到一场聚会时,他不得不来到现场;而来到同学聚会,势必会看到张珊珊和她的丈夫。   张启站在宴会厅门前,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这恐惧如有实质,林秋夏顺着情绪,便探寻到源——张启铭竟然是害怕班花,且不是什么“近乡情怯”之类的,而是实实在在的惊恐畏惧。   他在明知道班花和丈夫婚姻已成,感情和睦的情况下,竟主动提出要给张珊珊当地下情人!   这话还提得挺有“诚意”,张启铭承诺,一个月可以给她一万块钱作为酬劳,外加随时请她吃饭,还差点当场脱裤子请她验明正身。   张珊珊果断地拒绝了,还闹得险些报警。   尽管张珊珊承诺他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还帮他找好了借口,说他是喝了酒才神志不清,还说自己会忘掉这些对话。   可是来到聚会的宴会厅,张启铭顿时感觉到来自于四面八方的眼神。   他觉得张珊珊肯定出卖了他,气不打一出来,只能忍到聚会结束,发微信消息质问,却发现自己早就被拉黑了。   这一天,他的“出账”是一千元。   而接下来的一笔“进账”,也是一千元。   张启铭心烦意乱的时候从来不想回家,他情愿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静心安神。   而这一天,那学生恰好跑来找他,还讨好地带来了一杯奶茶,感谢他的借书。   张启铭假借“拿东西走神没看到”的借口,摁了一把那姑娘的胸口。   ……   此类的进出账单不胜枚举,林秋夏咬着牙看完回溯的全过程,醒过来时差点想吐了。   他不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平时看新闻也不走心,只偶尔叹息一句“世风日下”,或者是“楼上说得对”。这时大概是把他人生前二十来年没走过的心全都补回来,缓了一阵才说得出话。   林秋夏说: “他的附身物,是不是账册?”   说完,他就因为回溯的时间太长,彻彻底底晕了过去。   贺凌风叹气,很是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头,将林秋夏的手拎起来再挪开,放得远离那页纸张,以免再次共情。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觉着还是得管管这菜鸡——主要是看着个大活人在他的沙发上四仰八叉,真龙大人觉得不爽。   他遂一挥手,叫林秋夏换成规规矩矩的姿势,再挪到沙发上休息,还能避免落枕的风险。   贺凌风出门时,石双已等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坐在驾驶室里玩手机,看见贺大人来了,他连忙坐直坐正: “大人。您和小林顺利不?”   “嗯。”贺凌风随口说, “这一次的反应还行,至少知道自己是在破案子了,不会再照本宣科地重复现场有什么,和重要证物玩回溯一日游。”   石双笑道: “那是好事。大人教得好。”   贺凌风不置可否道: “好么?他学得太慢了。”   石双笑呵呵地宽慰: “大人别急啊,您教他个几十年也使得。再说刑侦可是一门专业,人家大学要学四年的。”   贺凌风没再接话,靠在古斯特的后排座椅上,用极轻的声音说: “要是来不及教他这些年呢。”   石双没听清楚,但是看贺凌风神色疲惫,便也没多问,只暗暗调节好车上的温度,调成一个便于休息小憩的数字。   贺凌风近日总是显得有些许疲惫,倒也没谁决定异常——各路妖魔鬼怪扪心自问,要是自己这么办案,做生意外加上台演出,连轴转上一阵,肯定也是吃不消的;贺大人厉害归厉害,说到底却也总归是两条腿走路的化形,四条腿着地的原形嘛。   林秋夏看在眼里,之前也有过多帮帮忙的念头。   但贺凌风严词拒绝,直说不要拖油瓶,表示他现在身上吸来的阴气还没散干净,直觉不受控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自己可不想一边忙一边还得顾着他。   林秋夏只好老老实实打消此打算——直到他今天一觉睡醒,从沙发上爬起来,正正好好看见家里双开门的大冰箱。   他豁然开朗地想: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他至少能做饭吧!   林秋夏转而投身厨房,试着给贺凌风研究些吃食,顺便当做直播的内容,还能蹭一把最近美食直播的热度。   然而总有那么几个眼尖的,居然认出这是贺凌风的住所,林秋夏只能澄清说,是自己住的房子太破旧,所以贺凌风仗义出手,允许他在自己家直播。   弹幕则表示:好的知道了,你们两个没什么问题,只是贺影帝愿意借你车子房子,你给他做饭吃的纯洁感情。   而贺凌看到他做饭的直播,第一反应是——谋杀。   真龙大人生来就没有什么克星软肋之类的东西,百无禁忌,直到他上回遇见林秋夏做的饭。   他今晚的日程是抽空做一个小采访,以便于让他的粉丝安心,顺便严正声明:林秋夏绝对不是给自己做的饭,自己也不会吃那看着就不太对劲,一口下去比减肥药还灵的东西,请大家留自己一条生路。   就是访谈当晚发出来以后,眼尖的人不由得提出来了疑问: “贺凌风怎么知道一口下去比减肥药还灵?”   “胡说,我家哥哥才不吃减肥药,他是健身型!”   “什么健身啊?笑吐了,有些粉丝怎么不审题?重点是贺凌风怕不是被林秋夏毒窜过?”   “哈哈哈哈哈他肯定的,他那个表情十年老粉就没见过,一言难尽。”   “那到底是什么让贺凌风吃蹿稀还让林秋夏占用自己的厨房?”   “爱情啊!!!”   贺凌风: “……”   贺凌风由衷地不太想说话了,还推掉了自己未来整六个月的访谈。   高谁严谨地问: “那大人六个月后呢?”   “不接。”贺凌风道。   高谁推着眼镜,在备忘录输入: “七个月后,再来问大人接不接访谈。”   高大爷边记录边读出声来,贺凌风道: “不止六个月,以后也不接了,也不止访谈。半年以后的日程,我暂时不接任何预约。”   与此同时,林秋夏也遇到了新的烦恼。   在他说出自己的住处太差劲后,网友拿出他舅舅和舅妈直播的内容来,上边赫然是舅舅哭天抢地,说自己家已经给林秋夏预备了买房的钱,可林秋夏看不上普通小区,只看得上高档次的,连家里的存款都一起偷偷取出来买房,才导致妹妹没钱治病。   “我也不会查案子,”那位网友说, “我就知道肯定有一方是在说谎,但说谎的是谁呢?还请眼尖的博主分析一下。”   “还用分析?肯定是林秋夏说谎吧,为了避嫌胡说。其实说不准是他已经入住了贺影帝家,艺人嘛,忙得陀螺一样,哪有时间天天和男朋友在一起?所以林秋夏就自己搬进来了呗。”   “还用分析?有些人是不炒CP不舒服啊。很明显是贺凌风人好,才会不计前嫌帮这个小网红。”   “还用分析?博流量眼球呢。”   林秋夏最怕直播间吵得天翻地覆,他出来拉架也尴尬,当这些人不存在更尴尬。   以前是他一个人单方向挨骂还好,大不了努力修炼一下脸皮。可现在经历了之前的“网红救人”和“在线算命”后,他竟然也有了一批自己的“粉丝”,开始吵得有来有回。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还有贺凌风和他一起挨骂。   林秋夏决定必须要澄清,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他还在心里拟订稿子的时候,网上已经又爆出来了一则新锤。   这一次,是一个小网红发的稿子。这位主播耐心十足地花了一天时间,从林秋夏此前的直播判断出他的住处,市区搭了好几班车,才辗转到达那附近直播。   这里处处透着和昂贵相反的气息,远远脱节于新媒体时代,甚至还有大爷摇着蒲扇看报。小网红也采用了最原始的求证方式,拿着林秋夏的直播截图四处询问: “这个人您见过么?住在这么?”   她起初问的几个人一问三不知,直播间一片起哄。但她仍旧边走边问,越挫越勇似的。   最终问到了林秋夏常去的早餐店,总算是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嘿,这不是小林?好久没见了!这孩子是个好人啊,他吃饭晚,赶上我收拾东西,还能给我搭把手……”   大家从前只见过林秋夏直播时露出的室内环境,没见过他住的小区周围。舆论再一次哗然,只不过这一次风口浪尖上的,是林秋夏的舅舅一家。   起初是有人在舅舅的直播间问,林秋夏到底住到哪里去了,舅舅尚能应付过来,只含糊其辞就行了——去郊区吃早餐怎么了,又不是找到了林秋夏的成交记录,就像之前他三言两语就糊弄得大家信了自己的说辞一样,现在也自有网友编全中间曲折。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情况已然和从前不同,很快就冲进来了大量的人,直接质问他是不是骗了大家,闹得他带货的平台乱糟糟一片。   舅舅只能给林秋夏打电话。   林秋夏那时正在嗦面条,和贺凌风并肩坐在餐厅的桌子边。   他下意识想接电话,却被贺凌风一把扣住手腕。   “吃饭就吃饭,不能玩手机。”贺凌风义正言辞, “别影响我胃口。”   林秋夏愣愣看着他,问: “可我都听见电话了,不接会不会不太好?”   贺凌风道: “影响我胃口,后果更严重。”   林秋夏顿时老实了,电话调成静音,继续嗦他的面条。   舅舅打不通电话,随着事态愈演愈烈,没法联系林秋夏公关,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被人攻讦这种事,放在林秋夏身上,他觉着不过是叫人说几句,隔着网线不痛不痒。   可是落到自己头上,他却渐渐应对不来了,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   之前说“林秋夏嫌买的房子太远,还要在方便的地方租一个”,后来就变成了“林秋夏那个老破小有学区,所以房价特别贵”。   这一次,网友不用放大镜都能找的出来问题。   “你刚刚还不是这么说的?”   “特么的不是说林秋夏有问题么?我怎么觉得这边问题更大?”   “林秋夏连女朋友都没影,他还买学区房……这话你信不信?”   更有人出来澄清: “他有没有对象,都买不着学区房,这就没有什么好学校!”   “我们这破小区还有高价学区房?我怎么不知道。”   “远?嫌远?方便的地方?哈哈哈哈哈笑得我,这是C市几乎最偏远的地区之一了吧?他能做什么方便?”   还有人疑惑: “林秋夏既然没超额消费买房,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债务?”   “舅舅说给林秋夏买房,但是林秋夏对条件不满意,偷家里的钱还贷了款买房子,充自己的虚荣心。结果他现在住在老破小……啊这,舅舅原来是准备给他买个茅厕?”   “我也不懂了,但是肯定有问题吧,不然林舅舅支吾什么?”   这场风波最终以医院出具的说明为尾声,有人找到了林秋夏当年的缴费记录,上边赫然显示着他为妹妹划了一大笔医疗费,用的正好是信用卡。   “凭我浅薄的认知,”澄清人说, “一个为了给妹妹治病,负债累累的人,我觉得至少不能说他坏……更不会前脚偷了妹妹的救命钱买‘天价’老破小,后脚为了妹妹借空贷款。”   弹幕跟着一起破案: “哎,我就说林秋夏看着不像是那种人。”   “所以他舅舅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哪有人给妹妹垫付了一大笔医药费,还会去偷所谓的救命钱……”   “这反转好突然啊!”   “也不算反转?我觉得两边都有问题,舅舅看妹妹生病,动了给林秋夏买房子的钱。林秋夏偷钱买了现在的住处,导致妹妹后续治疗费用不够,再愧疚垫付呗。”   “你怎么知道?你是他家摄像头啊。”   “林秋夏的反应我不知道,但是舅舅这个表现,明显是撒了大谎!”   林秋夏住的那间房子的房主,也被人叫来出面左证: “我是卖房给林秋夏的人,我今年七十岁了,不常上网,今天有人联系到我,我才知道这桩谣言!我要替小林澄清:你们说他是半年前拿走了妹妹的治病钱,但是小林一年前就交完了首付,时间不一致!”   她在澄清的评论区,还补充道: “小林他人真的不错,看我年纪大,也没糊弄什么。他被人误解,也没让我出来帮忙解释,不就是为我这个老太婆考虑,不想打扰我么!希望大家别骂他了,弄清楚事情,再发布评论,不要误伤好人。”   而整件事的事主本人林秋夏,其实比各位网友还关心事情的进展——他没有原主的这一份记忆,也并不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   而且,他吃瓜的进度甚至还不如各路网友——贺凌风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杜绝了他继续直播,没收了他的电子设备,甚至不惜雇卜小咪来看守他。   贺凌风对此的解释是,防止他心绪波动太大,再不小心出个三长两短,可没有真龙大人管了。   但实际上,林秋夏心里知晓,这段时间全是贺凌风一手在帮他料理此事。   林秋夏很感激,同时也有点为难:贺凌风看起来总是疲惫无比,林秋夏实在不想继续麻烦他了。   这种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莫过于当事人的澄清。   终于,赶上卜小咪的补课老师有空时,林秋夏将她连猫带零食打包丢走,第一时间去书房摸回来自己的手机。   岂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还没进门,他便听到了贺凌风清嗓子的声音,连忙躲开——躲完才发现,是吓唬他的机关阵法。   林秋夏: “……这人好幼稚,怎么像是家长不让小孩看电视一样。”   但幼稚也不耽误有用,他的手搭在门上,心中稍有点忐忑。   可忐忑也是没用的,他牙一咬心一横,干脆闭着眼睛点开直播间。   直播间里,是他直播以来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小林开播了!”   “主播来了!主播是来说债务问题的么?”   “小林你太难了……你还年轻,一定要趁年轻快跑!我倒不是劝你辞职啊,就是换个地方可以更好地生活,不被他们拖累呀。”   “我就想知道买房的钱哪来的。”   “是,我来解释一下债务问题。”林秋夏张嘴时有点生涩,但是很快就进入了直播的状态, “我欠的债……是妹妹的住院费,但是肯定还有其他的花销,不全是她的费用!   “房子?希望大家不要来找我了,真的不是学区房,我甚至不知道那附近有没有这个玩意。”   “我和贺凌风……”林秋夏忽然呛到一样猛咳, “好吧,我们暂时住在一起。但是和你想的肯定不一样啊,我们——呃,怎么可能!希望大家别乱想啊……我们很清白的。”   弹幕顿时都有点蔫头耷脑: “什么叫清白,你们怎么可以清白?你们还没过上没羞没臊的正常生活?”   林秋夏: “……”   林秋夏被一窝密密麻麻的提问砸了个头晕眼花,掏出之前学会的“无视大法”。那些问他和贺凌风什么关系的,他全当做没看见,只挑就诊和房子相关回答。   可惜五花八门的弹幕里,问这种正题的人少之又少,如同大海捞针;可以回答的范畴内,还有不少是问“那你给老旧房子装修是不是花了大价钱?”这种事情,林秋夏的记忆缺失,导致他一问三不知。   买房肯定逃不了装修这一大关卡,林秋夏的沉默便成了疑点,不乏有人穷追猛打地追问花了多少钱,是在哪家公司装修的等等。   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林秋夏听见自己说出一个数字: “三万五千九。”   他还听见自己说, “没有找公司,我自己买的材料,在网上找了教程,自己做的。”   随着这两句话说出口,林秋夏的眼前似乎闪过了无数画面,他深夜对着手机搜索“瓦匠是干什么的”,在市场和乳胶漆商家砍价,还有蹲在地上一点点铺砖……   他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我怎么觉得,这个‘林秋夏’就是我自己?”   顺着这个念头,乱七八糟的记忆瞬间开始了顺杆往上爬,一拥而入地挤进林秋夏的脑海。   他被迫和自己联系起来直觉,进入了回溯!   舅舅和舅妈虽说爱因为林秋夏吵架,但总归是没有真的把他撵走,林秋夏还是感念居多的,从小就分外照顾妹妹。   他的表妹大名叫韩曦,小时候是调皮捣蛋鬼,常常拉着林秋夏满地乱跑。干的坏事被发现了,还会统一栽赃给林秋夏。   林秋夏倒也乐得帮表妹收拾烂摊子——舅舅和舅妈至多罚他洗一洗碗,叫他做些什么,才总算不是个吃白饭的。   但大概是初中开始,表妹就愈发没有小时候活泼爱闹了,大家起初只觉得是女孩子长大了,自然不会和小时候一个样。直到她因在体育课昏倒入院,查出病来,已经是只有器官移植才能救回的情况了。   林秋夏选择辍学前,舅舅深夜点着烟,来找了他一次,只是抽烟,别的话一句也没说。   临到半包烟都抽完了,那个男人才憋出来一句: “秋夏啊,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了。”   林秋夏看舅舅的眼神慌神了好久,缓缓明白过来,果断地在志愿上签了专科学校。   班主任气得够呛,辗转找到了林秋夏常去的补课班。   补课机构那些年正赚钱,校园也装潢的愈发像是正经的学校,来来往往人还挺多的,真让老师一个个找过去也不现实,门卫只好让她在门口等一下,他们进去查查这学生读的哪门课。   班主任在门口等待时,几个藏不住话的半大学生路过,正说起林秋夏家里的事。   “太惨吧,他的成绩可以上一本。”   “没办法啊,他妹妹生病。哎,不过我看他家那个藏酒,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为什么非得从儿子下手呢?”   “因为儿子不是亲生的啊……牺牲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换全家的生活阶层不掉级,不是很值?”   就在这些议论纷纷里,林秋夏的记忆忽然仿佛被强行敲开了一条缝;缝隙里闪烁着他身体原主的记忆,拉着他再度沉入更深的回溯。   不过也都是些东一件西一件的小事。   这位来找他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恰是林秋夏的弱项科目;林秋夏怕她怕得要命,比现在贺凌风的龙威还好用上百倍。   他十三岁生日的愿望是要一台属于自己的四驱车,可是小时候,院长爷爷也会没钱,一连几年都没法给他买;舅舅一家自然也没有什么要买礼物给他的真心,同样的一连几年都没有买。   他中考那年,语文出了一篇非常奇葩的文言文阅读,基本没有能押中题的老师,所以舅舅建议他不要搞这些没用的技巧,还不如全都背一遍;院长爷爷也是这么建议的,不过叫他每天别背太久的书,当心给自己背傻了。   他十八岁的时候,高考结束了,大家正约着出去玩,把学习的事情完全抛之脑后。而林秋夏已经开始为了大学的学费犯愁,提前出去找兼职打工;舅舅则主动给林秋夏安排了一份兼职,叫他提前接触社会,以后有了经验好找工作。   ……   林秋夏看着看着,忽然想: “所以,不管哪个世界的倒霉蛋林秋夏,都是我?”   没有什么原主,只有林秋夏,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林秋夏。   他连读书再毕业后打工,付完首付也有着小有了几万块的小积蓄,当做存款放在银行里,也能够取出来应急。   他的舅舅和舅妈因家里生活不易,暗地里打上了这笔钱的主意……林秋夏当然是愿意拿出来的,他怎么可能眼看着表妹病重呢?   但问题就在于,谁也不信他会愿意出这笔钱,唯有算计着来。   就算是林秋夏配合交了公,舅舅和舅妈仍觉得不够,猜测他还有余钱,找到之前林秋夏手把手为他们开得短视频账号。   他们联系到网站小助手,顺利地把事情始末凑在一起,在小助手的安排下,发酵成了一件轰动一时的社会热点话题,甚至探讨到了“人性”的层面上。   林秋夏不堪其扰,咬着牙贷款给表妹付了医药费,最终还是在重压之下,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一觉醒来,就重新回到自己小的时候。   这一次,他故意错过了舅舅和舅妈来接他的那天,在泥潭里,仅凭一己之力挣扎着出头,挣扎着生存,扎根在这座城市。   年岁渐长,他忘了自己活过一次的事,却渐渐找到自己生存下去的勇气。带着新的信念,他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重获新生。 第42章 解约   林秋夏在镜头前摇摇晃晃地晕倒,径直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世,闹得极光直播就地炸了。   他没有紧急联系人,按照极光的签约条例,本来是不用管的——资本家管赚钱就够了,还管什么其他的?只有小助手怕他真的出问题,斗胆四处辗转着找到贺凌风。   高大爷在电话上看见陌生号,第一句话就是: “不接活动和预约……”   “不不不不是!您误会了!”小助手焦急地在话筒里说, “林秋夏直播的时候晕过去了,他是不是住在贺影帝家里?你们快去看看他!”   贺凌风放下公司的会议,身形一闪赶回家中。他看见桌子边上趴着的人,就知道这厮没把休息的话听进去半分——是折腾出共情过度的后遗症了。   贺大人的心里开始窜火,他将此归结于被忤逆:火明显是冲着林秋夏来的,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想,等这不知死活的玩意醒过来,必须得教一课轻重俩字怎么写。   可是下一刻,这份怒气就该换了方向。极光直播发现林秋夏出了意外状况,非但没有伸出援手,还赫然给直播间套上热搜,吃人血馒头的心思昭然!   不知情的的观众还在刷弹幕,要平台查IP帮忙报案救援;还有人为了引起平台的注意,不停在直播间刷最昂贵的礼物,可以上首页提示。   “报案?人家没行凶作案就不错了。”贺凌风语气凉凉, “人没事,没吃早饭低血糖,家庭医生一会到。谢谢大家关心。”   他话锋一转, “但是——极光平台的各位,见死不救的流量赚得开心么?我是不太开心。在谈的合作都算了吧,不想和太没良心的一起玩。”   极光显然是留有专人监控这边的舆情,见情况不对,慌慌忙忙地想要切断直播。   但贺凌风也有自己的办法,让他们切不断信号。   通过大数据的操纵,诚然可以蒙蔽众人的眼睛。但那总归不会长久,这层遮光布的效用有限,一旦被贺凌风这样不留情面地撕掉,那言语的利刃利刃便会调转方向。   观众纷纷意识到,极光直播就是在故意靠林秋夏昏迷的事情炒作热度博眼球,赚流量和打赏,是实实在在的吃人血馒头行径!   以那些刷了大额礼物的观众为首,众人震怒无比,自发兵分两路,分别向极光平台和林秋夏的舅舅讨上了说法。   但这都是后话,贺凌风关上林秋夏的手机,单手在空中结印,指在他的眉心。   符阵没入额头,林秋夏的睫毛颤了颤,缓缓醒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贺凌风道, “惯会逞强斗勇,你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秋夏挠挠头发,眼神缓缓聚焦。   直觉使然,他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地问: “那个,你是不是以前见过我?……我好像逆转过时空,是不是你帮了我?是你吧,只有你才能……”   “哦。”贺凌风的脸黑了个彻彻底底, “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唯独把我忘了。”   真龙大人总是能找出些意料之外的问题,林秋夏也习惯了。他抓抓自己的鼻尖,灵光一现,也驴唇不对马嘴地讨好道: “对了,我想起来怎么做饭了。我在咖啡店做过拉花师,你……龙能喝咖啡么?”   贺凌风的脸色好了那么一点,扬起眉梢问: “你觉得呢?”   “啊?我怎么知道。”林秋夏懵了, “我听说猫猫狗狗都不能喝有咖啡因的东西,你……算不算是爬行类?我问问爬宠能不能喝……”   爬宠贺凌风忍无可忍地抽走这人手里的手机,吼道: “你才是爬宠!!!”   于是,这天晚上到底是没喝成咖啡——贺凌风听见“咖啡”这两个字,比之前听到“带鱼”还要愤怒,俨然要杀人放火了。   不过伙食还是有所改进的,比如除了两碗泡面外,林秋夏还炒了道小菜,鸡蛋土豆胡萝卜,搭配得极为诡异,不过在重油重盐的调料加成下,也奇异地达成了尚可以入口的成就。   在餐桌上,贺凌风随口一样地问: “你的经历,是去往平行空间,不是逆转时空。说说,怎么样。”   “好像……”林秋夏的指节蹭了蹭鼻尖, “也还不错?”   贺凌风用仿佛是“就是今天没事闲得找个乐子”的态度继续问: “哪不错?”   重活一辈子,是玄而又玄的事,林秋夏早有一堆感言,幸而他认识了这么一群非人的物种,叫他能有处可讲。   他忍不住道: “嗯……仔细想起来,不错的事情有很多。我躲在福利院的后院,偷偷和阿姨说不想跟舅舅走……那个阿姨帮我转告了院长,院长就真的留下我了。”   贺凌风问: “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林秋夏说, “福利院那么缺钱,院长还愿意留我下来,是很值得我感到幸运的一件事了。”   贺凌风对林秋夏的出息不予置评,道: “哦,还有呢?”   林秋夏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   他留在福利院后,被院长叫去谈过一次话。院长说,如果他想和舅舅走的话,福利院随时可以帮他联系;但如果他执意不肯走,院长也愿意相信一个小孩子的直觉,尊重他的想法。   林秋夏却怀疑自己留在福利院,会挤占其他小朋友的伙食名额,从小就跑出去学着赚钱。   说来也是他运气好,三四岁的年纪居然没有被人骗,而是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一间影楼,悄悄给影楼做了一天的小模特,赚回一千块钱;就是苦了福利院的老师和保姆阿姨,急急忙忙找了他一整天,看见他拿着一信封的钱回来,有个年轻的老师竟然直接后怕地抱着他哭了起来。   林秋夏说: “这位老师开始资助我……她的家境很不错,但她不想从家里出这笔开销,省吃俭用养了我足足一年半。”   他没想说是的,一年半之后,老师结婚成家,她的丈夫嫌这份工作辛苦收入又少,叫她辞了职在家做专职主妇;丈夫是家里主要经济来源,他没有支持,捐助也只能中断。   老师愧疚地来到福利院,拉着林秋夏道歉,说自己以后得照顾自己的孩子,可能没空来照顾林秋夏,给他买东西了,希望他不要怪自己。   林秋夏躲过舅舅之后,上一世的记忆就渐渐消失不见,在他只有几岁的思路里,找不到安慰这个姑娘的话,只能拉着她的手指头说: “不会呀,你就算什么都不给我,也是最最喜欢我的人。你以后不来看我,也会在心里偷偷喜欢我就好啦。”   贺凌风三言两语套出中间这段曲折,哭笑不得: “你小时候不是挺会说人话的?你那个老师叫什么?”   林秋夏想了想,报出一个名字来。贺凌风食指叩了几下桌面,掐算出结果: “她取消资助的那一年,家中出一些变故,被安排去联姻了。婚姻不和睦,闹了好一阵。幸好误会说开,后来两个人过得不错。一年后,她就去家里的公司了。”   生活恢复后,这个世界的她给福利院捐了一大笔钱,又成立了一个孤儿救助的基金会——和林秋夏的记忆能够对应上,大致也是那个时候起,他们收到了几大笔捐助,生活条件忽然好了不少。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再和林秋夏联系,大概是善良的人总比别人容易愧疚。   但无论如何,这短暂的缘分并未被时间磨灭。而是历久弥新——贺凌风所说的基金会,也是林秋夏长大成人后,按月定期小额捐助的渠道。   贺凌风问: “除了她呢?”   贺凌风只问了半句话,林秋夏竟能够迅速会意,认真想了想: “还有老院长,他看着很凶,实际上是对我们最好的人。”   福利院的小孩子也是要上学的,大家最头疼的,就是开家长会——老师一共就那些,总有照顾不到的学生。   对于他们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去找班主任开一回口,说自己是福利院的小孩,没人来开会,实在是太难的事情了。   那年是林秋夏被连着忘记的第三个学期,他厚着脸皮请完假,蹲在福利院的小花园里,抓着池子里的锦鲤,薅着人家的尾巴问: “阿金,要不然你变成人,给我去开家长会好不好?”   锦鲤不想被迫给人类幼崽当家长,扑棱得玩命。   恰好老院长路过,哭笑不得地叫他放过无辜的小鲤鱼,问清楚情况后,亲自替他去开了小学所有的家长会——还自称是他的父亲,理直气壮地和老师说: “你愣什么?没见过老来得子的呀?”   现在想起来,林秋夏觉得,老师愣在当场,不是觉得老院长的年纪不像,只是学校和福利院长期合作,她认出了这个人。   但为了一个小孩子的自尊心,他们齐刷刷地保持了沉默,圆了一个并不高明的谎。   贺凌风夹起一筷子鸡蛋,顿了一下,扔进林秋夏的碗里: “赶紧吃,这块辣酱没有搅和开,我不想吃。”   林秋夏听话地就着饭吃下去: “没有很辣啊……”   “我说有就有。”贺凌风问, “林秋夏,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有没有埋怨过我,为什么没给你找个更好的起点……家财万贯,前呼后拥的?”   林秋夏认真想了想,最后诚实地摇头: “有吧?谁小时候都想过,万一自己是亿万富翁的孩子呢?”   贺凌风啼笑皆非: “那你摇什么头。”   “我完没说还。”林秋夏道, “但是,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窝……我要是投胎到别的地方,也遇不到那些我很喜欢的人了。”   贺凌风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闭着嘴沉默以对。   有此一问,是因为确凿有人在遗憾。   眼下是传说中的“末法时代”,人类不再需要仰仗着老天爷吃饭了,信仰之力渐弱,神明无人信奉,不再有留存于世的理由,应重归天地。   贺凌风彼时已经百十来年没再有过信徒,灵力已经有土崩瓦解的兆头,他也懒得做什么逆天而行的举动,随意缩小了身躯,匍匐在一片树叶上晒太阳——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林秋夏的祷告。   那时的林秋夏大概是刚刚被收养的年纪,他带着妹妹躲出家门,蹲在贺凌风栖身的大树下。他的妹妹尚不太懂大人之间的事,蹲在地上抓蚂蚁玩,林秋夏则慌慌张张,虔诚地对着脑门上的树叶想: “你是最漂亮的叶子,你一定有神仙保佑。神仙可以保佑我么……保佑妹妹开开心心,保佑舅舅和舅妈不要吵架了。”   一股灵气注入到贺凌风的身躯之中,将他从白日美梦里惊醒,他信手点了点脚下的树叶;与此同时,林秋夏家中的白糖罐子从橱柜上掉下来,差点被砸到的舅妈惊呼一声,尚在冷战的舅舅已不管不顾跑过来,急切问: “没事吧没事吧?”   躲了半个来小时后,小林秋夏终于见到了来找人的舅妈,女人笑意盈盈道: “你们在玩什么?还不快回家吃饭。”   从此,小林秋夏便单方面笃定了“树叶大神”的存在,时不时唠叨一番: “树叶大神……我的铅笔又断尖了,我好笨。”   贺凌风懒得搭理削笔的事,甩甩尾巴。   小林秋夏还会说: “希望妹妹能喜欢上学……明天就是她第一次上学啦。树叶大神,你可以帮我保佑妹妹么!”   贺凌风被吵得有点烦,可是他感觉到了天地灵气,只好爬起来做事,找到林秋夏妹妹的命数扒拉几下,叫班级里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成了她的同桌。   两个小姑娘开学日一见如故,瞬间无痛适应了新的学年。   起初,这样有的没的祷告经常就要来一次,随着林秋夏年纪渐长,才渐渐消失。可他给贺凌风带来的天地灵气,却历久弥新地萦绕在贺凌风的身边——这意味着,虽然长大的林秋夏不再进行这种童年呓语的“祷告”,在他的心里,却还是相信有这样一位“树叶大神”的。   贺凌风的灵力稳住,便在这时回到了特管局,一口气解决了几个棘手的妖孽,又运作起来贺家的产业,为特管局的各位留作生计来源;一次偶然看见“追星”的新闻,贺大人敏锐发现了其中的信仰之力,投身到演艺事业中去了。   一人一龙如此分别忙忙碌碌,下一次交集,就是林秋夏走到水穷末路的时候。   那天,林秋夏坐在小屋的地板上,扣下来整整一板安眠药,放在手掌心上,数了一遍又一遍。   身负债务倒不是最大的问题,林秋夏白手起过家,钱可以再赚,妹妹却只有一个,这是值得的;他也不怕全网黑,都隔着一条网线,大不了关机。   他唯独无法接受,那些流言蜚语的源头上竟站着他此生唯一的亲人——在镜头前言辞凿凿说“要不是为了养林秋夏,我家囡囡就不会没钱治病” “他还偷走了我们的存款,想买新房子”,巴不得林秋夏被人唾弃到用永世不得翻身的那位,是他舅舅。   贺凌风正在剧组的杀青宴上碰杯,百来号人在一起尖叫吶喊,却没影响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林秋夏说: “我要是没有……和他们回家,可能就不至于走到今天了……”   这声音夹杂着跨越千里的风声雨声,喧嚣地卷进他的耳朵里,每个字却都清清楚楚。   下一瞬间,贺凌风便借口出门透透气,剎那间乘风万里,到达了那间老破小内。   林秋夏刚要借着酒劲把药送进嘴里,那白色的小药片就被一阵风吹得散落在地上,骨碌碌滚落到床底。   贺凌风站在一片阴影下,隔着昏暗的灯光默然片刻,沉着声线说: “想重选一次?那就留着你的命,亲自试一试。”   贺大人不是一条能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的龙,可他从来都知道,如果没有林秋夏那小孩子过家家的祷告,他早就叫自己放任烂成标本去了。   他此刻灵力还不足以逆转时光改变因果,只得拼尽全力,在时间在线劈出了另一种可能。   即便如此,贺凌风还是觉得不太够——如果能给林秋夏一个更好的开始,比如有钱一点,有更多的亲人朋友……这个人是不是就能在那条时间在线过得幸福点,进而安居乐业,不至于再回到这孤零零的世界了。   一人一龙对坐在餐桌上,谁也没说话,衬得气氛愈发凝滞。   贺凌风紧紧抿着嘴,一筷子一筷子地挑着鸡蛋走神,全都夹给了林秋夏。   林秋夏困惑道: “……我这么多辣酱没搅拌均匀?不会吧,难道手生了,我去回一下锅!”   “坐下!”贺凌风方才回神,理直气壮道, “我今天看鸡蛋不顺眼,不行么?”   林秋夏里外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见到会和鸡蛋生气的品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思考着下次应该解冻一块肉……希望贺凌风和鸡鸭鱼猪牛羊肉没仇。   哦不对,他和鱼肉已经有仇了。   林秋夏狠狠搅了一番脑汁,企图缓和一下氛围,想到贺凌风感兴趣他中间那辈子的事,他就挑些有意思的说: “对了,刚刚还没有说到……我小学的同桌?”   贺凌风果然有些兴致: “说。”   林秋夏小学和一个小女生同桌,那女生从小时候认字开始饱受三流小言的熏陶,三年级就开始用MP3偷偷看网文,满脑子都是对美强惨选手的怜爱。   而林秋夏在这三大人设里占了俩,至少是好看又带点惨的,被迫接受了同桌所有无处安放的热情。   同桌早上给他买饭,中午给他买零食;但凡林秋夏不接受,那就是不认她这个娘——她坚信自己的善良能换来一个真命白马王子,就像是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她对男二的付出全都被男主人公看在眼里,并深深打动着叛逆的男主。   她总会深沉地拍着林秋夏的肩膀,说: “我的好大儿,娘的终身幸福就拜托你啦!”   林秋夏没那个资金回报她,只能帮同桌和她的小伙伴一些力所能及的忙,比如搬东西抬水打饭。   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这姑娘的思路有种想一出是一出的奔放,居然想要撮合林秋夏和他后桌的兄弟。   林秋夏本想讲讲自己和兄弟的糗事,博真龙大人一笑。可真龙大人比他同桌还变幻无常,忽然不想听了似的, “哦”一声打断了话题, “你这个同桌么……小时候看小说,长大了看动画,玩COSPLAY,还追了一段时间的星,做过我的后援会长。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美强惨,我能占前边两个。”   林秋夏: “……”   行吧,大家都占两个,能和真龙大人并肩怎么不算是一种殊荣?   贺凌风道: “还有,她最近在一个什么海棠文学的网站上写小说,主人公是我和你——爱情故事,她还挺记着初心么。”   林秋夏: “…………”   这顿饭硬生生吃成了林秋夏的血泪史,讲遍他的朋友和恩师,什么三年级一起爬墙逃课的隔壁班男同学,什么初一在网吧帮人做代练的五排兄弟,还有高中班主任等等……   说到最后,他打着呵欠快要睡着了,强撑着道: “还有……”   贺凌风问: “还有什么?”   “还有贺大人,”林秋夏也分不清自己在讲的是上一辈子还是这辈子了,昏昏沉沉说道, “你这个人,哦,你这条龙也很好……谢谢你……”   “不客气。”贺凌风又一次结了个印,将法术按到林秋夏的脑门上,轻声说, “睡觉吧你。”   林秋夏从来到这一辈子,鲜少还有能睡个好觉的时候,不是在糟心这些事,就是在糟心那些事,总有完不还的债务和做不完的单子,以及挨不完的骂。   但这一夜,他虽做梦,却尽好梦,他看见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生活安定富足,开开心心地在各自的世界活得精彩纷呈。   第二天早上,他甚至睡成了不省人事的形状,足足到了中午才醒。   林秋夏睁开眼,立刻看见坐在他旁边的贺凌风。   贺凌风说: “今天没事,在等你。”   林秋夏忙不迭去卫生间洗漱,把自己洗涮干净,才出来对贺凌风问: “大人,有什么事么?”   也许是因为昨晚聊了那么一遭,贺凌风无端有些别扭,沉吟片刻: “叫我名字。”   “哦。”林秋夏叫道, “贺,贺凌风?”   贺凌风勉强: “这个可以。”   林秋夏茫然无比。   这个?不然呢,难道这位大人还有什么别的名字?   贺大人的心思你别猜,说什么照做就是了。林秋夏暗自记了下来,摸了摸鼻子尖,又想起一件事来。   他此前觉得自己不是原主,对于原主闯的祸,也只打算帮忙赎罪;但是现在什么都记起来了,他顿时想到——   “对,对了大人……啊不是,贺凌风,我有件事没和你说!”林秋夏道, “我之前真的不是故意蹭你的车,我……就是认错车了。”   那阵子极光直播盛行炫富直播,网站也就安排林秋夏走这个风格,天天不是精致下午茶就是名牌包表,俨然是隐藏高富帅的设定。   林秋夏诚然觉得不妥当过,但他一个靠人气混饭的小主播,确实也没什么抗拒工作安排的权力——小助手和他说,要真是个富二代,谁还出来工作?为了赚点钱,演戏给人当电子榨菜而已。   那天平台借给他一辆迈巴赫,叫林秋夏谎称是自己的,一来是这辆车也借过别人,万一有眼尖的观众能制造话题;有了话题就有了热度,大家扯上一阵子闲篇,最后证实车子是主播A送给林秋夏的就好了,还能顺势炒CP;要是这波话题没带起来,那就当成一起普通的炫富播出,也没什么损失。   但问题就出在——林秋夏那时候还不太认识豪车牌子,完全是转世当了小编,才积累下来相关的知识储备。   他走在平台安排的小路上,和为数不多的观众聊着聊着,一下子愣住了:平台借给他是的什么车来着?   林秋夏凭借着自己并不超人的记忆力,只能回忆起那辆车的车牌号尾数是个8;在路边上看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一辆干干净净的新车,恰符合这个标准,便信步走过去。   正好那小金人的车标很是显眼,好像在电视剧里出现过,他大概能看出这车身价不菲,就放心大胆一拍车门道: “这就是我新提的豪车,牌子,呃,大家自己看吧……”   他的直播一炮而红,小助手只叮嘱他继续这个势头就好;林秋夏顺理成章地误以为贺凌风就是平台安排的炒作对象,一口咬定: “对,这台车就是他送我的,我们很熟悉。”   林秋夏诚挚无比地说: “我真不是故意的,劳斯莱斯和迈巴赫就差一个字,我……真没记住。”   “你再说一遍,”贺凌风难以置信, “差几个字?”   林秋夏比划出一根食指: “一个字……劳斯莱斯是四个字,迈巴赫是三个字啊。”   贺凌风: “……”   贺大人懒得指正他这是差了七个字——这四个和那三个简直没一个字是一样的。   他只道: “哦,我以为是什么大事。早知道了。”   他没说出的后半句话则是——就算林秋夏是故意的,他固然会有些失望,却不会就此放弃这个人,而是会尽己所能,引他重回正道。   贺凌风甚至有一种并不应当的念头,听完林秋夏这些年的经历,他甚至觉得,如果林秋夏真的被生活磨练成了一个坏种就好了;如果他够缺德够坏够不要脸,很多很多的磨难,就不会发生了。   比如他能够不顾血缘亲情,就不会被舅舅一家逼上绝路;他不顾忌道德底线,蹭着贺凌风的热度吸着贺凌风的血,也能在极光的指导下混得盆满钵满。   贺凌风不难查证,林秋夏的资金链断掉,也有一大半是极光的杰作:林秋夏意识到自己认错人后,当即希望澄清道歉,但平台坚决不许,甚至暂扣了他的分成。   哪怕他除此还有几份兼职,打工的微薄收入也无法帮助他按期还上债务。   于是,林秋夏吸着鼻涕去楼下买了三盒头孢,听着售货员反复叮嘱他不能喝酒,灵光一现地藏好了药,去隔壁超市买了一沓子啤酒。   他想: “我要不再去兼职送个外卖?还是不了,我的脸挂在网上那么多天,万一被认出来,会被投诉的吧?我这命有点苦,生活有点累,哈哈,干脆试试投胎去。”   林秋夏摸了又摸自己的鼻子,颇不好意思地杵在这。   贺凌风问: “既然你都想起来了,还知道来找我解释,那你的舅舅和舅妈那边,准备怎么处理?”   贺凌风问话的时候,语气和教林秋夏查案有些相似。林秋夏瞬间紧张了起来,梦回被英语老师提问,支支吾吾地想了半天最优解,才想到这是自己的事,恐怕没有标准参考: “我打算,呃……我不准备和他们再有联系了。”   “……”贺凌风问, “那债务呢?”   林秋夏立即说: “在还了。”   贺凌风: “……”   贺大人也是没脾气了,只好连这件事都掰开来揉碎了给他讲: “你舅舅家还有几百万的存款,没有你借的钱,也够给你表妹做手术的。之所以管你开口要钱,是他们不想花自己家的钱,明白了?”   林秋夏沉默了片刻,说: “知道了。”   他说, “我一直知道,舅舅家里没那么困难,所以不准备和他们联系了。我想今天就把他拉黑。不过还是先去网上解释一下,我是真的是自愿借的钱……。”   贺凌风看傻子似的愕然看着他: “哈?你叫他骗得自杀,现在就一句算了?林秋夏,你是怎么想的!”   “我……好歹是在舅舅家里长大的。”林秋夏说这话都嫌自己怂,更不敢看向贺凌风,低下了头, “他们如今算计我时真的,但是从前对我的好,也不算掺假。无论怎么说,恩情要还的。”   贺凌风过了半晌,点头: “你的事,你决定。需要帮什么忙,可以叫我。教你那么多东西,你要是再想不开,我这亏大了。”   林秋夏问: “那个,我借钱的时候不懂,借了一笔高利贷……我能起诉不还高额利息么?”   贺凌风说: “能,找高谁帮你问官司的事。”   林秋夏说: “谢谢领导……不是,谢谢大人……也不是!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太开心了!抱歉,真是谢谢你了!”   贺凌风叹道: “没事。”   林秋夏匆匆活了两辈子,加在一起的这些年,大概全用来对世界礼貌地说“谢谢”或者“抱歉”了。   他感激世上所有还算不错的事,同时愿意承担自己的一切失误和所得。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货,在“忍狠滚”这个人生选择里,他就像遇事不决全选C一样,统统选了“忍” ;可当生活的难处搁在他眼前,他也总是能咬着牙爬起来,接受亲人的抛弃,宽慰撤资的资助人。   他永远挣扎地活着,直到活不下去。   贺凌风想,幸好这傻子还有点为数不多的觉悟,知道给自己找个可靠的信仰。   那天他劈开世界线,拨弄到二十几年前的节点,将联系林秋夏家属的那通电话掐断,使他被送到福利院;再过了两年,舅舅偶然联系上福利院的时候,他又捏出个小孩子来,对林秋夏说: “老院长要把你送给你舅舅了?你不想去,那就藏到花园里。”   然后,捏出的小孩子找到老院长,悄悄说: “林秋夏那个舅舅,家里还有个小孩,生了重病,怕不是抓林秋夏去换肾的!”   老院长一查——还真是这样。   林秋夏这个不合格的信徒,拉着被他忘掉的神,一通千恩万谢后,又开始担心麻烦高大爷太多次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要不下次也给高大爷做碗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高谁就抱着泡面嗦。   可惜有些神看上去上闪闪发光,实则小肚鸡肠,很不满自己的“贡品”还要分享,胡编乱造: “高谁那个物种不适合吃泡面。”   林秋夏又开始绞尽脑汁起来。   贺凌风提示道: “他……喜欢烘焙,喜欢买打折的东西,你不如给他的并夕夕砍一刀,平时领免费的锅碗瓢盆也点点链接就行。”   林秋夏看着贺大人说这些话时露出的痛苦面具,不难推测到他遭受过怎样的洗礼。   他顿觉得真龙大人也是条有难处的龙,今晚有必要改善一下晚餐,关心地问: “对了,你有没有忌口?辣的能不能吃,肉呢?”   贺凌风由衷提问: “你是为什么觉得我有忌口?”   “呃,”林秋夏决定坦白从宽, “我以前兼职喂养宠物,他们都说动物的品种越好,越需要忌口,不然会掉毛。”   贺凌风: “……”   贺大人愣是气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谢谢林秋夏记得自己这品种名贵,还是闹心一下自己又变成阿猫阿狗了。   他只能说: “没有,别把我当宠物养——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扣,工,资!”   当然,这句话当晚就被贺凌风原方不动地咽了回去。   林秋夏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火锅,中间是一鼎鸳鸯锅,还是辣汤菌汤中间有个圆形西红柿汤的丰富锅底。   贺凌风信心满满地涮辣汤吃了三块毛肚两片牛肉,就怀念起大清王朝,毕竟人家当年都是涮酸菜海鲜汤的。   他只能一边涮着辣汤,一边把涮完的虾滑拿去菌汤再涮一遍,蘸着油碟说: “锅底调得还行,下次少放辣椒!”   可见这世上是一物降一物的,真龙大人在人间畅行无阻的一辈子,险些在林秋夏的手上混个晚节不保出来。   林秋夏和极光的合同,也被贺凌风运作着作废了;再加上综艺节目打来的工资,他总算是混成自由身了。   澄清解释直播也自然不会再安排在极光,而是贺氏集团旗下的一间直播公司,和极光在市场上平分秋色的风行平台。   林秋夏开了直播间,风行瞬间给出新人主播的推荐位,观众纷纷涌入。   如果只是之前“挪用妹妹救命钱”和“蹭贺影帝热度”,他的关注度有限,甚至不足以跻身一线直播的行列。可现在事情一波三折,他又坐实了“有贺凌风撑腰”的事,直播间瞬间就挂上“爆”的标识。   “这是林秋夏的直播?”   “不是冒牌货吧,哦,加载出来脸了。”   “解释和澄清?解释什么啊夏宝?你是受害人啊!”   ……   风行的直播环境比极光要好很多,议论纷纷的弹幕里没有出现辱骂之类的情况,只有夹杂着一些“求林秋夏算算我” “拜林秋夏保平安”和“拜林秋夏考试过”的锦鲤说法。   林秋夏哭笑不得地开麦: “考试就别拜我了,我自己都是专科生,你研究生考试拜我,是不是太高看我了?多看书。   “呃,结婚求姻缘?我单身都多少年了,我都没有女朋友,你拜我……我有男朋友?!不不不都是误会,我和贺凌风很清白!”   弹幕刷得起劲: “现在很清白我们知道,以后的事我们哪有你清楚?”   “解释就是掩饰,你们什么时候看林秋夏这么认真解释过。”   “哈哈哈你看你说着清白,直播间还在拍着他的房间,好的,祝你清白地和贺影帝百年好合!”   林秋夏: “……”   贺凌风给他打了个手势,发消息问高谁: “你说今天买水军,买的到底是什么水军?”   高大爷回复得飞快: “CP水军!大人您是不知道,现在这个东西最好用,比刷什么支持都容易把气氛带好!”   贺凌风: “……”   他没再回信——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被高谁自动理解为可以继续,又给水军公司加了一笔钱,表示: “干得漂亮,我老板很喜欢。”   只见贺凌风又打了个继续的手势,林秋夏赶紧继续说: “贺影帝他就是,呃,乐于助人!我遇到了一点困难,他是帮我的忙,才会把我带回家。   “做饭的事……我现在厨艺还可以,不会投毒。贺凌风吃过的,不是,他吃过我做的饭,也不代表我们之间有什么不纯洁的关系!他——”   弹幕上愈发欢快地刷: “是的是的,你们是清白的。只是一个男人天天给了一个男人做饭的关系。”   “我们相信你们两个是清白的,相信你们清白就不用随份子了是不是?”   “我差那随份子的五块钱?快速速当场出柜。”   “前边南方的吧, C市随一千。”   “一千也可以!我CP来当场出柜!”   林秋夏: “……随份子更不用了!我让你随份子那不成诈骗么!真没有!”   “让我看看你们俩有多清白,意念上咖啡,书店经典桥段!”   “初恋读书做咖啡。jpg”   “初恋借书做咖啡拉花难道不值得一个视频后缀?”   林秋夏刚想反驳,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编过的话,哑口无言: “……这个,呃。好吧,我在这出柜,我有那么个初恋。但是我和……”   “今天直播不是说这个的。”   贺凌风忽然出现在镜头里,惊得林秋夏一回头,嘴唇差点蹭到他侧脸上。   他正慌着,就听见贺凌风道: “我和林秋夏的事,今天就不在这报备了。”   林秋夏松一口气: “对对对。”   林秋夏忽然感觉这个说法有点歧义, “我们的事请……?”   林秋夏看了眼炸裂的弹幕, “哈?!!!!!”   打工人林秋夏今天也很烦恼,请问:老板忽然失智,带着我在万人直播上忽然疑似陪我出柜了,但其实我们两个什么事都没有,我该怎么做才能维护老板的清白?   在线等!!!!!   ————————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会陪你出柜的老板也没什么清白 第43章 两个月   当代人在嗑CP的方面永远自动自觉,直播没有综艺的剪辑特效,但弹幕已经纷纷换成了粉红色的字体。同框留念, cp出柜名场面等说法层出不穷,恨不得给民政局搬到风行的大屏幕上,再众筹个九块九替人领证。   林秋夏在大家的欢呼雀跃之中,人都快麻了——尤其是在他看见贺凌风的一瞬。   这位贺影帝明明才是那个镜头前身经百战的,却好似无知无觉一样, “解释”完还没事人一样捏了捏林秋夏的肩膀,偏过头来靠近了说: “差不多了,先开始吧?”   林秋夏: “……”   这就是在卖腐吧?这就叫卖腐对么!!!   抓狂了一阵,小林同志还是恪尽职守地给贺凌风找到了理由:行吧,在真龙大人的逻辑里,这种台词可能确实没什么问题?人家一条龙,和他品种都不一样,换算一下……就好像现在的人说自己下半辈子和猫过一样。   难道会对猫的清白有损么?倒也不会,正常人都不会往那个奇葩方向考虑。   接受了这个设定,事情就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主播也多少算是个公众人物嘛,主播的职业生涯最高追求不就是成为一块合格的电子榨菜么!那叫人八卦一下怎么了?   林秋夏豁然开朗,甚至觉着自己真是太不正经了,正事还没做,哪来的心思胡思乱想!   他赶紧对着直播间说: “好的,现在正式开始直播。我是主播林秋夏,今天的直播,主要是想和大家澄清一下,我的个人债务问题。”   他为了这场直播,还正儿八经地写了一篇稿子,放在手机后边,准备照着念;结果道具准备得有点误差,字太小手机太远,实在看不太清,最后到底读得磕磕绊绊,不甚熟练。   弹幕起初闹着起哄,叫贺凌风把提词器借来用用;待看到林秋夏拿出购房记录和帮表妹在医院交钱的记录时,则变成了一水儿的义愤填膺。   再等到林秋夏宣称会承担费用,但从此和舅舅一家划清界限后,直播的气氛已然明显沉默了许多。   偶尔有人提出质疑: “划清界限?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太白眼狼了。”   但很快就被反驳: “你看清楚!林秋夏给他妹妹付了多少钱?二百万!”   “笑死,二百万很多?”   “笑死,前边的什么家庭还和我们看一个直播间?二百万对你可能不多,但是我们这种刚刚毕业全靠自己赚钱的人,校招找一份月薪三五千工作就不错了。”   “林秋夏原来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主播,从读书开始攒钱,在城郊买了小房子,又为妹妹贷款二百万……有点励志啊。”   林秋夏早练就了一颗大心脏,对是是非非有了免疫的过滤,全当看不见,却在看到某一条弹幕时愣了下。   那位观众问: “你就不憋屈?”   林秋夏想了想,回答道: “憋屈……大概有一点,不怎么甘心。但是只有这么做,我才能安心,以后踏踏实实过自己的生活。”   就像是贺凌风给福利院院长的理由一样,舅舅一家之所以会动心思收养林秋夏,确实是为了配型的缘故——他的表妹得毛病是天生就有的。   不过,配型失败了。   出结果的时候,舅舅和舅妈还为林秋夏的去留问题大吵了一架。舅舅是想把他送走的,可彼时他们已经收养了林秋夏一阵子,舅妈不忍做出弃养的事情。   在之后的漫长时光中,舅舅和舅妈的每一次争吵,都会殊途同归地回到这个问题上。他们分别后悔过自己当初的决定,也纷纷谴责过对方。   只是无论有多少虚情假意和利用,林秋夏仍觉得,这些年也不缺真情实意的恩情。   因而就算如今决裂,林秋夏也始终觉得,自己必须归还些什么。   但他的说法,显然不能使所有的观众满意,直播间里仍有人争执;   “林秋夏说踏实?呃,他怕不是忘了自己怎么炒作上位的。”   “还有那个装神弄鬼的外卖直播,搞笑呢。”   “服了,这都能说炒作,明明是他舅舅跳出来勒索。”   “装神弄鬼怎么了,我就爱看,你管的着?”   “呃……虽然我很烦蹭贺影帝热度的行为,但是各位姐妹口下留德吧,这人也挺惨的。”   “惨就能蹭别人的车了?怕是不知道哪买的贺凌风行程,做这种交易也不怕遭报应。”   “有些追星的能不能收着点,没人想看你们的恩怨,吃个瓜都得看控评打架的,烦。”   “就是,我也觉得林秋夏这事没什么毛病,最多是憋屈了点。”   ……   林秋夏继续选择性忽略那些武德充沛的弹幕,挑出一部分问题回答着。   聊着聊着,他从镜头里看到了忽然入镜的贺凌风。   “顺路过来看看,刚刚有人在说我么?”贺凌风手里拿着杯子,低头抿了一口水,烫得发出“嘶”的一声,把水杯放在一边,不好意思地笑道, “有点烫,看看你们在说我什么——车的事?”   他自然地搂住林秋夏的肩膀,道, “确实是误会,是吧?”   林秋夏的后颈被不清不重地捏了一下,赶紧配合地点头。   贺凌风又继续道: “但后续产生的舆论问题,我会和极光严肃交涉。都是后话,先不在这耽误你们聊了,走了。”   贺大人一脸镜头前特供的温和笑容,又捧着他的杯子走了,好像真的是路过一样。   就是他这路“顺”得太勉强了,他住在二楼的主卧,厨房在一楼,可林秋夏直播借用的是别墅三楼。   观众虽不知道这些,却不耽误他们脑补出“强行顺路”的事实。弹幕上吃瓜的凑热闹的又纷纷冒出头来。   “贺影帝这个路顺得妙。”   “是是是,顺路喝水来直播间露脸,为了掩饰还把嘴烫了,男人啊!”   “不仅帮林秋夏解围,还要帮他找极光讨说法。略略略,毒唯是不是要气傻了?”   “别脑补了,贺影帝急着撇清关系你看不出来?讨说法也是极光拿他炒作的事。”   “你自己不觉得勉强么哈哈哈,谁撇清关系还要搂着撇呀!”   林秋夏的直播经验不算少,可上学那时候不过是唱唱歌聊聊天的乱播一气,后来也只是听网站的要求摆拍;重新活过来后,他的直播则全都是在送外卖,或者做做饭之类的。   他既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也不怎么会应付这样的意外情况,就算尽力调整表情,也难免在怼脸的镜头前露出了半刻迷茫。   观众便抓住这一时半刻,努力地调侃起来:   “我怎么感觉他们两个好像正在踹柜门呢?”   “自信一点去掉好像,这两个人就是在踹柜门吧!让我想一想,是不是林秋夏认错了车,从此和贺影帝开启了一段美好的爱情?”   “缺课了姐妹,还有借书和咖啡哦。”   “意念上视频:我的初恋。”   “难道他们从贺凌风入圈前就在一起么?地下恋!”   “可林秋夏说和初恋已经BE了诶。”   “破镜重圆不香么?比老夫老妻有X张力!”   林秋夏: “……”   他的心里好生疲惫,回答了一阵关于舅舅一家的问题后,干脆自暴自弃地“两害相权取其轻” ——硬要在“贺凌风的绯闻娇妻”和“不知名但很灵的锦鲤主播”里边二选一,他选择后者!   反正风行对这方面的管控也不严格,林秋夏大大方方地送起祝福来: “最近有什么考试么?哦哦哦,考研的复试,好的,祝这位观众考试顺顺利利。   “开题报告?已经到了本科生写毕业论文的时候么,那祝你一遍过,导师好说话。   “但是大家收到祝福后,也一定记得好好准备功课。”   聊过一阵,直播间的人少了些,林秋夏便准备下播了。   关闭直播间前,他忽然福至心灵似的往前划了下弹幕的记录,竟看见一位ID是锦锦的人在五分钟前说: “我男朋友最近好奇怪,之前看到你的直播,所以来求主播的祝福。”   直播间里的弹幕刷的太快,林秋夏刚刚没看见这一条,也没有回应。锦锦却锲而不舍地在弹幕上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在寻求某种安慰的寄托。   “我开始以为,反常都是他辞职导致的,失业后难免会心情不好。可他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说自己被上司排挤,居然在家里找了一条棍子,要去单位门口堵人!   “他以前的脾气很好,性格也很好,不会打架的。   “他前几天还突然提出了同居的事,想分担房租压力。我原本要答应的,他又说以后他找到工作就让我辞职,他在家养我,每个月给我一千或两千的零花钱。   “当时真的让人特别特别生气,我和他大吵一架。他之前非常尊重我的职业选择。   “唉,他一会又要过来找我出去吃饭了,真的感觉压力好大啊。”   这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无比的抱怨,林秋夏却在“一千或两千的零花钱”这段犹豫了一下。   他想到了张启铭。   林秋夏不能确定,拿着手机下楼去找贺凌风。   正巧贺凌风要出门,已经站在大门口换好了鞋子,听见林秋夏的呼声,才匆匆回身说: “播完了?张启铭的案子有新发现,我出去一趟。你在家等我。”   “我也想和你说这件事。”林秋夏举起手机,犹豫地问, “我看见一个观众留言,感觉很像张启铭……可他又只在大学城作案。”   贺凌风将打开到一半的房门关上,肃然道: “仔细说说。”   贺凌风刚刚说的新发现,是通过系统信息的筛查出来的。他们此前一直觉得,张启铭是在近期提高了作案频率,实则不然,这很可能是并案不全导致的误差。   幸好特管局在接手案件时,都得重新做一遍信息审核。高谁在公安部门那边协调了几次,刚刚获得批准文件,去重新对近年C市情侣矛盾导致的伤人案件做了详细收纳,他发现这种案子并不止发生在大学城,老城区一代也有不少。   在警方的调查中,确实不能简单以“新情侣的矛盾”和“男方经历过失意”来简单并案,这两者并不是两个案件特点,而是能够构成因果关系的:因为失意才会性情大变,进而出现伤人的极端倾向。   尤其是近年的社会压力愈发大,此类相似的案件可谓层出不穷。   但特管局的判断标准中,又多出一条可以作为作证的身体变化——就像林秋夏被水鬼附身后昏迷,沾染鬼气,被怨执上身的人也是一样,首先会陷入昏迷,再开始长期的运势低走。   林秋夏一直被贺凌风圈在家里,没经历过后边的那个阶段;那些在大学城作案的就没这么好运了,那些未造成严重后果,拘留几天就释放的,大多会在短期之内有丢失财务或者走在路上被人打了之类的报警记录。   于是,高大爷重新做完一轮筛查,又捧回了厚厚的一沓子案卷:如果以C市全城为范围来看,张启铭的怨执作案频率是相当稳定的,相邻案件的发生时间差基本不会超过两个月。   林秋夏第一次听到附身会带霉运的说法,还觉着那些遭殃的人多少有点惨,背了案底还要连着经历意外,实属无妄之灾。   贺凌风冷冷一笑: “这件事实属一个巴掌拍不响,倘若这些人心中没有极端的想法念头,也不会轻易被怨执操纵。”   林秋夏瞬间就同情不起来了。   学生的行动范围相对单一,尤其是C市这样大学城周边商业配套完善的地方。一旦将范围变成全城,找到张启铭怨执的时限就会紧张很多。   首先,特管局当前的最主要任务,就是尽可能保证不要再出现新的受害人,也就是需要在“两个月罪案周期”之内找到怨执。   算起来,距离上次大学城案件的发生,也有一个多月了。   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林秋夏稍显犹豫,怕提供的信息反而对贺凌风产生误导。   贺凌风却道: “有话就说,我自己会分辨。而且,你是直觉系,你觉得有问题的事,都值得一看。”   林秋夏遂把锦锦的留言记录拿给贺凌风。   最近风行也响应净网行动的号召,推出了显示IP所在地的功能,锦锦和他们是同省。贺凌风当即给风行的负责人打了电话,要来这位观众的详细登录地址。   正正好好,在C市的老城区!   林秋夏迅速浏览过高大爷整理的新增案卷信息表,边看边道: “贺凌风,你看事发地点……基本上都在老城区的附近!我我最近在读犯罪心理学的书,里边说有一种人通常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作案,至少犯案后会躲到这种给他安全感的地方。我在回溯里见过他家,要不带上我一起……”   “不行。”贺凌风斩钉截铁,拉开门后,还横身挡在门前,仿佛怕林秋夏趁机跑了一样, “你正倒霉呢,带上你再惹出什么事。还怕不够我操心的?”   贺大人还难得地有点人文关怀,安慰道, “知道看犯罪心理学,算你有长进。今天在家接着看,我回来考你。”   林秋夏只能被继续留在家里,他稍想了想,回到直播设备前,先选择了这位“锦锦”的私聊,问: “您好,我看到了您的弹幕留言,请问需要帮助么?”   一分钟,没有回复。   林秋夏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了直播——他在网上没留过其他的社交账号,如果这个锦锦需要进一步的求助,直播是唯一的联系渠道!   贺凌风叫高谁去公安那边调档案,原只是为以防万一,没想过事态会紧急至此。他虽然早有“案件总会远比看起来难办”的觉悟,也早做了准备,可他预想的抓捕时限至少有三个月!   现在直接被砍掉了一整个月,此前的调查工作就显得太过于拖沓了。张启铭的怨执大概已经在接触新的受害对象,甚至很可能就是那位锦锦。   风行的技术部正在帮忙调查锦锦的所在位置,贺凌风面寒如水地坐上车子后排,吩咐: “往老城区走。记着你上次查的张启铭家五金店旧址?大概在那个方向。”   高谁答应了一声,好奇道: “大人,这是有目标了?”   “嗯。”贺凌风道, “林秋夏直播发现的。”   高谁愣了一下,笑呵呵道: “嚯!小林还挺争气,我之前就说他有用处……您看我说得没错吧?”   贺凌风用手机调出高谁查到的信息,垂眸看着,口中自然而然地答应: “他有用无用,不须你说,我心中知道。”   高谁纯属嘴欠,随口调侃一句,闻言顿时叫这话中的亲密闹得一愣: “……啊?”   贺凌风恍然意识到失言,只好意味不明地从后视镜瞥过去一眼。   高谁立即不敢多言,好好开起了车。   贺大人继续看起案卷,这一次,那些他几乎记在心里的文字却通通看不进眼里似的,浮于表面,使人心乱。   “高谁。”半晌,贺凌风似乎有什么要问,就是话到嘴边又成了, “罢了,没事。”   高谁难以置信地向后看: “大人?您怎么也开始话说一半了!这也太残忍了。我听得心里痒痒,您至少把话说完啊。”   贺凌风明显不耐,却还是扯了个借口: “资料的事,我看到注释,不想问了。”   高谁: “……我有强迫症,您刚刚想问哪行数据,告诉我一下行不行!”   贺凌风: “……”   贺大人的问题又被这热情的态度钓回到嘴边,可他实在问不出“我对一个信徒好像莫名地过于亲近了”这种过于显蠢的话,只得拿出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高谁上窜下跳地作了好一阵的妖。   但是,他心里却不住地在想: “我对林秋夏,似乎是有点过于亲近了?难道是信徒太少的缘故?……恐怕不是。”   林秋夏的直播间忽然打开,立即涌入大量看完热闹意犹未尽的观众,纷纷来问是什么情况。   “……也没什么事。”林秋夏干笑, “就是没什么事,我才继续直播的。   “刚才干什么去了?我……刚刚泡了杯茶。对,我之前以为今天要和极光那边交涉!刚才发现看错了日期。   “今天的直播……呃,今天确实不送外卖,现在做饭也是早了一点。那我和以前一样,随便播一播?大家有没有想听的歌,可以打在公屏上。”   林秋夏的记忆完没还全恢复,只能尽量随着模糊的印象,调试计算机设置,打开之前充过VIP的音乐软件。   快调试完,他又想起唱歌需要设备,他的电容麦早就挂在网上出售了,现在用是的手机自带耳机上和线控在一起的小麦克风。   林秋夏: “……”   林秋夏尴尬道, “今天的设备不太全……大家凑合着听。要主播的锦鲤祝福?好的,没问题,祝你的家人健康平安。”   林秋夏的唱歌直播全靠他不错的声音条件硬撑,总算是每个音都在调上,也能夸一句“男神音”。   贺凌风接到开播通知,便立即放弃了重温看不进去但早记在心里的案卷这件事,拿林秋夏的直播间当成闭目养神的BGM。   真龙大人在自己的车上看点什么,一般都是大大方方开外放的。可今天许是刚刚想过林秋夏的缘故,他难得有点别扭,连上了蓝牙耳机。   “啊,小林又在直播了?”高谁这没眼力见的听见半句,又开始没话找话, “大人您看,这孩子就是勤奋。”   “别叫他孩子。”贺凌风头一次对自己“平白高了一辈”这件事不满,特意摘下半边耳机, “你和他是同事关系,别总没大没小的。”   高谁: “?”   高谁: “……”   高大爷偷偷拿出手机,在等红灯的间隙给他们几个的小群发消息: “大人好像今天吃了枪药。”   当然,是贺凌风进了他们行动组群后,莫二白单独拉的新群。说上司坏话这种事,当然不能带着上司一起来。   众人纷纷冒泡。   莫二白: “今天病人好多,累。你那怎么了,快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苏小清: “什么什么?我刚刚做完按摩,赶上八卦现场了呀!”   石双: “是啊,快说一说,我下午还得给大人送东西。”   就连还在直播的林秋夏都不小心唱跑了一个音,假装找伴奏地打字问: “他怎么了?”   高谁在下一个红灯前剎车: “不清楚,很奇怪。大人今天心神不属,话说一半,还有些脾气。小林,你们吵架了?”   林秋夏正想回“没有”,却不由得想到贺凌风帮他解围后,肯定看到了那些胡说凑热闹的弹幕。   他一阵心虚,把观众点的古风歌伴奏不慎放成了民歌。   “难道贺凌风很介意?”林秋夏心想, “他至少是不喜欢那些话,不然也不会生气……别人说着玩就算了,我得记着,不能提这些事情,也不能听着听着就自恋到信了!”   贺凌风余光看见高谁在等信号灯的间隙玩手机,蹙着眉敲窗户: “你在做什么。”   “大大大人!”高谁立刻心虚无比地抛下手机, “我就是……问问小林怎么样,我这不是怕他不懂事,热您生气了么,哈哈。”   又一次听到林秋夏的名字,贺凌风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选择直截了当地问: “高谁,我同林秋夏早就认识。”   高大爷不明所以: “啊?”   贺凌风微微皱着眉心,说: “他是我近年的第一个信徒。认出他后,我的本意是想培养一二,没有言明身份。昨天算是相认……此后,我对他的关注和容忍,都似乎超出了寻常,这是为何?”   高大爷: “啊……???”   高谁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贺凌风满眼都是真心实意的困惑,只好硬着头皮说: “那个,您是关心他?忽然发现以前的故人,大多会多照顾关注一些嘛,很正常的。”   “不。”贺凌风否定, “我知道何为关注和照顾,不止。”   他补充, “也不只是对故人。”   高大爷也开始懵了: “不止?不只是故人……那就是朋友?或者更亲密一点,是至交知己?这些我倒是见过,在旧时候,一般是要拜把子的。”   贺凌风听罢,目光又一次没了着点。   他不置可否地没有回答,心中却有一个坚定的声音: “也不止,我知道何为朋友知己……还是不一样。我也没有和他拜把子的愿望,不一样”   而除去故交,信徒,朋友,知己,剩下的选项已经寥寥无几。他那些没来由的亲密,几乎有了确切的原因。   就在真龙大人满腹心事的时候,林秋夏在直播间看到了熟悉的ID——锦锦!   他特意打招呼道: “欢迎锦锦,是眼熟的朋友啊,想听什么歌可以打在公屏上……嗯?要祝福?好的。”   他一字一句地念道, “希望你的男朋友可以早日振作起来。”   锦锦千恩万谢地表示借林秋夏吉言了,而后说自己要去约会,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听主播唱歌。   “要出门?”林秋夏迟疑片刻,连忙道, “那注意安全……C市今天有点降温,不知道全国是什么情况,记得多添衣服。其实这种气候不建议大家外出的,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谢谢主播。”锦锦又一次道谢,还仿佛有点触景生情, “以前出门,我男朋友都会给我发来天气预报……现在已经很久没人提醒过我了。”   林秋夏见他回复,发现劝说可行,想着可以将他出门的时间稍拖延一时——贺凌风刚刚出门,应该正在往那边赶,他得帮贺凌风留出时间。   “是么……”林秋夏脑子转得飞快, “啊,也没有人提醒过我天气,我都是自己看手机!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的天气预报软件推荐一下,我的总不太准。锦锦还在么,你用的什么手机,天气好不好啊?天冷就多穿点,别着凉。”   贺凌风起初听林秋夏唱歌,心神定了许多,可是这会听他跟别的人嘘寒问暖——就算明知道林秋夏是感觉到不对,拖延人家的出门时间,在给自己打配合,贺大人仍感觉到了微妙的不爽。   他拿起手机翻弹幕记录,只见弹幕说: “一级警报,小林同志你要注意,不能老公不在家就和网友这么温柔地说话!”   “嗯,我对不起贺影帝我先说,我对他老婆动心了。我喜欢温柔的。”   然后,是林秋夏的声音随着电流音一道被传送而来,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笑意,又不无认真地说: “什么老婆?大家不要误会,开玩笑的话我大概理解,但是还请适度。我和贺影帝,就是很简单的……同事关系,高攀一点说,就算是朋友。   “我只是个小主播,没什么事的,可是万一对贺影帝的工作产生困扰就不好了。”   贺凌风: “……”   贺影帝本人被辟谣得咬牙切齿,狠狠关上了直播间。   高谁感觉到周围气氛忽然又降低了几个度,赶忙警惕地偷偷瞥后视镜。   只见贺凌风的面色愈发沉,不像是关直播,那通身的架势好像是准备把哪家直播公司天凉王破了。   可是忽然间,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贺大人不耐地翻开手机看信息——又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面色突然有如冰雪消融,连带着车里的氛围都融洽了许多。   高大爷有点翻懵,贺大人这是看见什么了?案子解决了?怨执净化了?还是新的被害人救回来了?   或者风行查到了那个锦锦的消息?那也不至于吧,贺大人这样一条见过大风大浪的龙,难道会因为这样的小进展就喜形于色么,那定然是不会的啊!   高谁百思不得其解的信息正显示在贺凌风的手机屏幕上,其实和每一个猜测都没什么关联。   林秋夏: “那个,直播间的观众就喜欢胡说起哄,您别在意。我保证不会被他们影响,您就当没看见!”   贺凌风心想: “他知道我在看直播,还特意解释了,是挺在乎我感受的。”   与此同时,林秋夏想的则是: “我还是和贺凌风道个歉……对,道个歉。毕竟人家收留了我,还帮我接综艺节目还债了,对我很好很好。现在他因为弹幕上胡说不开心,我还是赶紧解释一下好,道歉肯定要道!”   他一边安抚着锦锦,一边发第二条消息: “您尽管放心,我对您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高谁还没来得及松掉一直揪着的心,又看到贺凌风的面色再度垮了下来。   贺大人深呼一口气,差点要把手机顺着窗户扔出去——但是没扔,而且念及林秋夏正在拖着锦锦,他甚至用惊人的意志力调动手指,重新点开了直播间,直面自己那一屏幕的电子“绿帽”。   林秋夏竭力劝道: “你别冲动啊,冲动是魔鬼!锦锦,你不能抱着安慰他的心,就要为他抛弃自己的底线。你不能冲动辞职,如果他执意这样对你提要求,就是不尊重你,不如各退一步分开算了。”   锦锦: “谢谢你!他提出要求后,我真的想辞职过……但是我很喜欢自己的工作,收入也还可以的。”   林秋夏: “他……呃,他失业了是很艰难,就是因为难,所以你才更不能辞职!他忽然打电话要求你辞职就很不对劲,我建议你取消今天的碰面,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时间。”   贺凌风找风行后台给自己加了一个权限,把那些碍眼的评论全都屏蔽掉了,只留下锦锦一个人的消息。   林秋夏一直试图劝说锦锦不要出门,只是收效甚微——和自己的男朋友出去散心,明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个拒绝的要求,怎么看都显得过于突兀了。   林秋夏劝得嗓子眼冒烟,把一杯水都喝得干干净净,还不敢再去倒新的。他生怕就这么三两分钟,锦锦直接下定出去的决心,只能一直持续劝着。   可没成想,这样一直盯在直播间前,也抵不过锦锦的男朋友上门来了。   “谢谢主播。”锦锦在弹幕上说, “我男朋友来看我了,我去给他开门。你说的那些近期案件我也了解一点,但他肯定不会的,他这个人很好,不会伤害别人!”   其他弹幕则表示: “林秋夏今天有点怪,正常人应该劝和不劝分。”   “就是,人家小情侣没准可以见面说清楚的事,他拦着干什么?”   “前边的一看就没追过主播的直播,他说话很准的!”   “极光过来的+1,林秋夏是有点准。”   “我也建议锦锦你别出门别开门。”   “反正要是我的话,我也不开门。听林秋夏的肯定就对。”   “极光就是rz太多,这都信。”   幸而,与此同时,风行将锦锦的具体位置发到了贺凌风的手机上: “对方用是的手机网络,我们根据附近的三个信号塔对他进行了定位。目前,对方应该位于小区的东北角……”   高谁跟着风行的指示改导航: “这边有三栋楼。”   “呃,”风行的负责人尴尬道, “这个我们就不确定了……新号定位还是有限的,准确度……呃。”   “知道了。”贺凌风大致看了下地图导航, “往附近去,我大概能找到了。”   林秋夏不知道怎么和弹幕解释自己是在干什么,索性搁置下来,装出不可说的样子。   他急匆匆给贺凌风发了五六条消息,但是都没有回应,只能耐下心等候。毕竟在执行外勤任务期间,确实不好联系。   弹幕有人问: “林秋夏真这么灵?哈哈,那他自己怎么这么惨。”   “五弊三缺听过没,窥探天机总是要代价的。”   “太扯了……就是个直播的噱头。之前说准的,没准都是托。”   “前边的一定不爱看新闻,林秋夏上次直播劝的那个姑娘,后来警方是出了蓝底白字通报的。”   “啊,我有印象,好像是一个多月前。”   林秋夏被“一个多月”这个时间点说得一阵不安,又拿起手机看了眼——不出意料,依旧没有回信。   最后,还是锦锦先回到弹幕上发言的: “林秋夏,真的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时间往前播半个小时——贺凌风的车停在小区东北角墙外,他双手结印,便直接穿墙而入,和高谁分头行动。   高谁拿着锦锦的注册信息,去物业查询住户,贺凌风则直接来到楼前。在旁人眼中一切如常的建筑,在贺凌风眼中却有黑气缭绕,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一栋,中间六到九层尤为明显。   他当即毫不犹豫地朝那栋楼快步走去。   高谁进到物业办公室,迎面遇上一道杀气——主位上的人翘着脚怒吼: “傻啊?我靠你漫游峡谷看风景?不杀生是不是,蓝送你手上还能被抢,我去这中路什么水平,菜鸡!!!”   高大爷敲门: “哎,年轻人,我来查个人。”   “没到上班时间,”那人头不抬眼不睁,自信道, “下午一点半上班……不会玩你就拿个辅助混,打什么中路,服气。”   高大爷: “……一点五十了!”   那人道: “……那就两点上班!老子非得一带五把这局拿下来。”   见礼貌的没用,高大爷脸色一沉当街开始撒泼,指着物业工作人员嚎: “你们这些丧良心的!欺负一个老人家,办事不办问话不理!我一年好几千的物业费,给你们都干啥了?!我要找街道小区!你上班时间打游戏,还挺有理的是不是?我都拍下来了!我发业主群里,让大家看看这个钱交的值不值!!!”   物业: “……”   这个小区是前些年刚刚推了一片烂尾楼重新盖的,都是高层电梯房。贺凌风没有身份卡刷不动电梯,摁了几下,干脆从楼梯间跑上去。   他探查到这一路都没有人,幻化出自己的原型法相,一路跑得腾云驾雾。   上到七楼,他忽然停下。   高大爷在物业撒了一阵泼,声称这位业主小姑娘磕坏了他的鸡蛋,强烈要求物业给人找出来赔礼道歉。   物业被闹得遭不住了,半个办公楼的人全都轰轰烈烈跑去档案室,帮忙搜索业主资料。   那个刚刚打游戏的查着查着,忽然“噗”地一声喷了。   高谁不满: “诶你什么态度,能不能端正一点?!”   打游戏的脸色复杂: “那个,高叔啊……你确定,撞你篮子的沈锦,是个小姑娘?”   高谁连忙挤过去看——屏幕上的人,竟赫然是个膀大腰圆的男人!   他来不及讶异,心中暗自记下门牌号:七零六。   贺凌风走进七楼,在走廊里转了整整一圈,最后停在了“七零六”的门口。   他后退半步便于发力,猛地朝门一踹!   铁质的防盗门在贺凌风手下,犹如一张纸片轻巧,摇晃片刻,就直接从上到下地拍下来。   他在强行拆卸惊起的烟雾中,踩着门板走进屋,迎面便看见两个人影:壮一些的坐在较瘦那人的身上,老神在在地玩着手机,手里拎着一条皮带,还时不时地抽对方几下,再说一句: “叫老娘辞职?你敢叫老娘辞职。你脑子怕不是有点病!有病你看精神科,你找老子干什么!”   说完,那位壮硕的放过了他手下挣扎的男人,看向贺凌风: “您好……您是林秋夏的家属?!是不是他叫你帮忙来救我的?真是太荣幸了,那什么,您有机会帮我当面谢谢他!真没想到这小王八羔子坏心眼那么多,我沈锦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差点叫他给骗了。幸好林秋夏提醒啊!”   贺凌风: “……”   贺凌风面色复杂地看着屋内的两个人,未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到走廊上有人高喊: “大人!大人我查到了!您这么动手这么快啊?没开错门是不是,我看……呃。”   高谁走到近前,看见这一躺一立的两个人,也同贺凌风一样,陷入了沉默。   沈锦看着两个人,忽然一拍脑袋,豪迈地提起他半晕的男朋友——塞进了麻袋。   他道: “你给我老实一点!一会就把你交给我恩人,拿你炖了。”   边拍脑袋他还语音输入说, “谢谢主播谢谢主播,那人果然想害我,差点就得手!” 第44章 抓捕   沈锦回复完,大马金刀地靠坐在沙发上,问: “你们报案了没?”   高谁一句“我就是警察”被贺凌风的手势挡在嘴里,才想起他们大人现在的身份太招摇,说他是警察没半点可信度,只好改口: “没……我是居委会的,这种家庭矛盾报什么案吶?俩大男人过日子,斤斤计较的多没意思,是吧,哈,哈哈……”   沈锦霎时半眯起眼睛,露出审视的神情。不过高大爷这装扮和熟练的台词颇有可信度,令他自动自觉将眼前的情况脑补成——林秋夏接到他的求助,悍然出手,叫他这位在家闲着没事的明星男朋友出来跑腿,帮忙喊来了居委会调解员。   尽管这个想法多少有点不太合理,但鉴于这位大哥是自产自销的这个念头,自圆其说是没问题的。   他扯出个笑容来: “对,家庭矛盾,我们两口子闹分手呢。”   他还没忘了转向贺凌风道谢,连声说辛苦他跑这一趟了——有些人看起来满脸横肉,其实还挺讲礼貌的。   高大爷见事情糊弄过来了,长松一口气,翻出来一通套话: “哎呀,不过你一个大男人,在家打老婆不是个事。呃——就算你老婆是男的,那也不能上麻袋啊。要不我们带你老婆去医院看看?”   贺凌风面无表情地帮腔: “嗯,我开车来的。”   “谁打老婆了?”沈锦却一脸莫名, “你先弄清楚,我是他老婆!”   高谁: “……”   贺凌风: “……”   沈锦这下倒是有点不乐意了: “嘿,你们那什么眼神?一米九不能在下边么。尤其是你,兄弟你也比林秋夏看着壮,我听说你也给他当老婆的,你稀罕个什么劲儿?”   高谁: “………………”   贺凌风: “………………”   高谁惊恐之下赶紧说: “呃,你这个人!说你的事情呢,你扯人家贺大……贺大明星的事干什么?人家两个不是你想的关系!”   “嗯。”贺影帝的应变能力惊人,深吸一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和你想的不一样,他是我老婆。”   沈锦: “?”   高谁: “???”   沈锦的目光瞬间变成了审视的样子,将贺凌风上下打量一番,尤其是着重关注了一下涉及林秋夏夜间幸福度的位置,并致以然的赞赏之态。   所幸他那遭了怨执的倒霉男朋友适时醒了过来,发出细微的声响,才算是打断了他接下来很有可能十分惊世骇俗的发言。   沈锦转过身,踹了一脚麻袋,说: “醒了就起来,别磨磨蹭蹭的!叫老子辞职给你当保姆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慢悠悠的?不是你吃老子软饭的时候了?”   他咬牙切齿, "宋识遇,算你运气好,今天是有人来了。不然老子非卸你一条腿!”   贺凌风和高谁到底不是真正的热心人和调解员,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位宋识遇的身上——此人样貌还算说得过去,但是眉梢下垂,嘴角下撇,生得一副斯斯文文的倒霉相,确实不是个能喊打喊杀的人。   最主要的是,怨执的气息散了,张启铭已经跑了!   贺凌风同高谁交换了一个眼神,高谁背过身拿出手机,发消息叫来了人。   宋识遇此刻仿佛幡然悔悟,抓着沈锦的衣角说: “锦哥,锦哥,我错了……是我之前辞职心情不好,一时说错了话。”   “滚犊子!”沈锦不客气道, “我气的是你这个瘪三?我气的是自己恋爱脑不清醒,我还真想过要不要和你好好过小日子,我呸!你也配?!”   眼见沈锦气得又想要动手,高谁连忙冲上去拉住他: “别别别,小夫妻吵架床头闹完床尾还得合呢,消消气。”   沈锦: “谁还准备和他过!老子看起来瞎啊?”   高谁: “……主要是当家庭矛盾调解不用报案,省心。”   “哦。”沈锦显然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不用报案”,面色好看很多,手却握成了拳,巴不得早点送客, “谢谢哈,我原谅他了,您老慢走不送。那个……什么大明星,谢谢哈,留个联系方式,改天请你吃饭?”   贺凌风并不太想留联系方式,示意高谁不能就这么走了。高大爷会意,拽拽沈锦的袖子,道: “那什么,我们居委会还得走个流程,和您二位单独唠唠。你和我进屋,那个小宋啊……”   贺凌风适时地露出尊老爱幼的样子, “热心”道: “我来吧。”   高谁晃晃悠悠进屋,想着贺凌风给他比划的手势,得拖延十分钟,很是头痛。   不过只头疼到他和沈锦聊起天来——沈锦坐在卧室的床上,呆愣片刻,抽着纸巾就哭了起来,哭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一样,骂骂咧咧道: “我这什么逼运气,啊?净遇见这种龟孙王八蛋!那个大爷,你问吧……我俩半个来月前认识的,那会我还在酒吧一条街那做事。”   高谁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问,沈锦已经连哭带骂地讲起他和宋识遇的往事。   与此同时,蒋和平也查到了宋识遇的大致生平,发给了贺凌风。   沈锦的工作是有那么一点特立独行,他“掌管”酒吧一条街的安保问题,但不是保安,俗称“看场子的”。顾名思义,就是看着酒吧里那群小混混酒后别闹出事的大混混,尽管并非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收入却稳定地不少。   半个月前,宋识遇因为贪图一笔两千块的回扣,被上上家的老板辞了,去酒吧买醉消愁。可职场失意未见得情场能得意,他试图酒后找小姑娘搭讪,却因为动作太唐突,被那姑娘同行的男生摁倒在地,引来了沈锦。   沈锦彼时正单身得无聊,一下子对宋识遇看对了眼,替他道歉又赔偿;再然后,一来二去迅速成了恋人关系。   当然,这是“官方说辞”。客厅这一边,贺凌风一言不发,宋识遇也不打自招地说。   “唉,都怪我一时昏头了,”宋识遇揉着脸说, “我可不是同性恋。我就是……那时候日子太艰难了,遇见沈锦。他又喜欢我这张脸,一起凑合一下。我没工作也没钱,他缺个排遣寂寞的人。”   贺凌风: “……”   宋识遇苦笑着说: “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你别嫌我丢人啊,我都听说了,你是个明星对不对?你长得比我还帅,能上大荧幕。我呢,也就是小帅一点,当不成演员……不过你和我也没什么区别,大家都是靠脸吃饭的。”   因这番“高谈”太过于令人惊诧,贺凌风看精神病似的,赏了他一个眼神,随后继续看手机上的档案信息。   宋识遇和沈锦在一起后,托沈锦兄弟的关系,辗转找到了一家小公司,继续上班。   但小公司的薪资微薄,并不足以达到宋识遇的期望,他不由得再次铤而走险,想在公司的账本上动手脚,趁机捞些钱。   就是他万万没想到, “看账本”也是门学问,别说他这种跑销售的外行,就算是会计专业的大学毕业生来,连不把账做错都是难的,更不用想做假账的事。新老板又将他逮了个正着,又一次辞退了。   宋识遇谎称自己是主动辞职的,灰溜溜跑来找沈锦,想托沈锦重新再找一份工作。   “我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我哪敢那么对沈锦?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靠他。”宋识遇烦恼地说, “这下全完了,他肯定不能再帮我了……唉。”   贺凌风问: “什么时候?”   宋识遇: “啊?”   “我是说,”贺凌风重复, “你什么时候被猪油蒙的?”   宋识遇觉得贺凌风言辞不善,眼中冒火,可又想到对方是个大明星,举止穿着都不简单,只能赔笑: “我……前几天吧。”   “哪天?”贺凌风追问, “日期。”   “你这不是难为人么!”宋识遇彻底不答应了, “我特么又不是犯人,你个演戏的嚣张什么啊,信不信我实名举报你偷税漏税招人查查。”   贺凌风无声地叹了一声,从腰后取出一把枪来,抵在宋识遇身前——他有点嫌弃这个人,枪口没怼在对方身上,隔了一段距离。   “哈?”宋识遇的腿打起了哆嗦, “我我我告诉你,你你你这是犯罪!你你你别想拿剧组的玩具枪吓唬人,我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贺凌风抬手朝厨房的吊灯开了一枪,子弹破空划过,击碎灯罩,在枪口留下一缕硝烟。   宋识遇登时睁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地靠在沙发上,差点坐都坐不住。   贺凌风道: “哪天?”   沈锦听到声响,跳起来就要往外冲: “我靠?这什么声?”   高谁连忙摁住他: “我看看我看看,你啊先冷静点,眼泪还没擦干净。男子汉能这样?你擦……没事。”   高大爷从门缝看到了灵力的痕迹,赶紧关上门, “你家厨房的灯坏了。哎呀,可巧!我有个大侄子就是干灯具的,一会叫他给你换上。不要钱,都是邻里邻居。”   高谁这边糊弄着沈锦,远程呼叫他的“大侄子蒋和平”赶紧来帮忙;贺凌风也顺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宋识遇吓得知无不言,问什么都坦诚极了。   他是在三天前忽然心生歹念的,那天他正好去老城区和大学城交界的地方和老同学吃饭,喝完酒回到家,着魔似的忽然想: “辞退就辞退,非要写档案里算什么事?这不是不给人留活路!沈锦怎么威风起来的,不就是能打?我也找个武器上门问候一下,这事不就摆平了!”   而那片地方拆迁之前,是距离C市最近的小村子,是张启铭登记在册的出生地。   贺凌风问: “具体的。什么饭店,你都去了什么地方,乘坐的交通工具,以及见过什么人。”   “饭,饭店是……金园酒楼!我我我打车去的,沈锦给我叫的车,回来是坐公交。”宋识遇说, “人?我就见到了同学,哦,还有!我在路上碰见一个男的,好像是大学老师?他的书掉了,我给他捡起来的。”   宋识遇怕贺凌风真的开枪,玩命地回想,在口袋里乱翻一气: “我还拿了他的名片,他叫……张,张……”   他翻遍身上的口袋,也没找到记忆里的名片,却从上衣的兜里……翻出一页老式笔记本撕下来的纸。   “这什么东西?”宋识遇嘟囔着展开折迭的纸张,随后发出刺耳的尖叫来, “这什么玩意!啊!”   贺凌风抽出他手上的纸,看到上边的一行字: “宋识遇,你痛快么?杀了你的老板,杀了沈锦,你就痛快了。”   宋识遇似乎觉得贺凌风手里的枪都显得和善许多,颤着声音问: “这,这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不是我写的!我就是心情不好,我,我肯定不会杀人的!”   “张启铭。”贺凌风问, “给你名片的,是叫这个名字?”   宋识遇点头。   贺凌风将纸条折好还给他: “哦,他三年前就枪毙了。这个就是他给你的名片,自己收好。”   宋识遇再一次爆发出惊人的惨叫,涕泗横流地想把这张纸丢掉。但一张纸太轻,在空中飘了几下,又原原本本回到了他的身边。   沈锦和高谁谈完,出来就见到这一幕,不耐烦地抓过纸来,看到上边的字,怒不可遏: “宋,时,遇!你好样的!”   高谁佯作看不见,对沈锦交代了换灯的事情,和贺凌风一道离开。   站在门口,贺凌风施了一道幻术,对整个小区的人做了记忆修改,将高谁变成居委会即将离职的大爷,接到林秋夏的求助,第一时间上门调解。   此刻距离怨执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楼道里的黑气散尽。   不再有怨执的气息蒙蔽五感,高谁和贺凌风愈发清晰地听见沈锦的怒吼: “出息了是吧?你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敢杀人?我操了,你丫敢杀人呢?!”   以及宋识遇连声嚎叫: “锦哥,锦哥我求你了,你别打了!!!”   林秋夏在家直播,看到“锦锦”报平安的消息才安下心,又给直播间的观众唱了几首歌才下线。   他中间又试着联系了贺凌风,贺凌风在车上看到消息,霎时想拨回去电话,又忍耐住了,改为回复: “任务中,回去说。人没事,找到线索了。”   林秋夏只得作罢,看时间差不多了,跑到厨房去研究新的菜色;正看菜谱呢,他忽然无端想起“锦锦”的控诉:我老公一点也不尊重我,竟然希望我辞职给他做饭!   他现在这个情况,算不算半辞职给贺凌风做饭?   稍想了一下,林秋夏赶紧挥退了这个无厘头的念头——想什么呢!他和贺凌风又不是那种关系,人家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   真是有的没的cp弹幕看多了,思路都被带跑了!   今晚预备的菜色是一道小炒,此类的做法万变不离其宗,还能触类旁通。林秋夏前几天刚研究过类似的,熟能生巧做得很快,眼看着都要下锅了,离贺凌风平时回来的时间还有些距离。   他坐在饭厅里刷起手机,同城头条赫然是——青年男子哭诉自己被社会大哥包养打骂。   林秋夏: “???”   有些小编作为媒体人的DNA大动,被这充满槽点的标题吸引目光,点进去一探究竟。   只见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对着镜头诉苦: “我,我叫小宋……我半个月前去酒吧,被一位大哥看上了,他强迫我。他今天把我打了一顿,我实在是受不了,谁来救救我!”   林秋夏: “?????”   评论区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不耽误大家玩段子: “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去酒吧?那不是自找的,好人家的男孩谁去那种地方。”   “玩梗适度,仔细看视频,他说居委会还调解和稀泥……这也太过分了。”   “……虽然但是,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为什么不跑?”   “路过,确实打挺惨,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非搞同性恋。口味太重了。”   “尊重个人选择,注意安全,这种东西上热搜影响不好。”   “别的不说,是挺惨的。”   ……   林秋夏本来看个热闹就算了,没怎么在意,结果退出词条一刷新,就看到自己的名字也挂在热搜上: “林秋夏神预测劝分” “打人社会大哥林秋夏” “大哥叫锦锦”。   林秋夏: “???????”   吃瓜莫名其妙吃到了自己眼跟前,林秋夏赶紧多看了几眼,竟发现这挨揍男人视频里说的“大哥”,竟然是他直播间里锦锦!   网友迅速找出了背后的故事——这视频博主直装弯骗钱还想PUA,被大哥发现,怒揍了一顿。   林秋夏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感慨真是恶人自有老天管,还是张启铭的怨执还真是……专克缺德。   他去厨房多烧了一道菜,拿到桌子上,正好贺凌风打开大门回了家。   林秋夏在厨房喊道: “贺凌风,先来吃饭!”   贺凌风先脱了外套,又去卫生间洗了手,坐在餐桌上,却不知怎么的,无端说: “林秋夏,我没有让你辞职给我做饭的意思。”   林秋夏: “?”   这个人应该不会千里读心吧,救命,下午想的玩笑话也会被听见么!!!   贺凌风: “……”   这说的叫什么话,刚刚洗漱把脑子洗进水啊???   一人一龙大眼瞪小眼半天,贺凌风迅速败下阵来,低头吃起菜,飞快地往嘴里扒了好几口: “我是说,你看到新闻了?”   “哦哦哦!”林秋夏放松下来, “我看了……录视频是的张启铭?”   贺凌风严肃回答: “不是,他跑了。”   林秋夏: “啊……”   “但是有眉目了。”贺凌风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语气有点找补的意思, “通过宋识遇……就是拍视频的人,我找到张启铭的行踪痕迹了。”   林秋夏看的犯罪心理学没错,张启铭诚然会找一个他熟悉的地方落脚,但问题就在于,怨执很难留下什么行动痕迹,他去过的地方又不少,很难判断他究竟会选择哪里。   根据特管局统计,张启铭儿时居住在C市周围的村子,后赶上村庄拆迁划入城市,入住了回迁房。   从前种的土地被收,他家改成开五金店谋生,但店子没开在家门口,而是选在距离他家坐公共交通一个小时左右,临近老城区的另一个小区楼下。   再然后,回迁房的供暖差,学区也不好,赶在张启铭上学前,张家又在开店的小区重新购房置业。   此后则是高中住校,大学住校,以及工作后住在学校分配的单身宿舍。   而根据宋识遇给出的信息,贺凌风将怀疑的范围圈在了张启铭儿时的居所,张家的店铺以及大学单身宿舍之间——宋识遇声称是在饭店楼下遇见的张启铭,对应儿时居所;高谁筛查出的案卷大多在老城区案发,对应启铭五金店;大学城的案子,则对应了他的单身宿舍。   推测出活动范围半径后,贺凌风又比照着张启铭的消费记录,捋出来几个地点,已经叫蒋和平跟高谁一起去逐个排查了。   吃完饭,贺凌风将这些信息依次放在书房的白板上,叫林秋夏看: “你来选调查地点。”   林秋夏接过白板笔,望着白板上的线索,脑子飞快地转着。   能够确定的范围和张启铭的消费清单几乎都能对应的上,也就是说,他常去的地方,有百分之六七十都和现有范围重合。   贺凌风还要求: “选三个点。”   林秋夏犹豫着抬起笔,圈定了第一处咖啡厅。   “张启铭在这家咖啡厅的消费记录,和他日记上扣款的记录相吻合,他应该在这里不止一次遇到了心仪的女生。”林秋夏犹豫道, “但是咖啡店,里边有放账本的地方么?”   他抬手画下第二个地点, “这个是他读书的地方,他说给班花买过零食告白,肯定是在学校后边的小卖部,就是不确定哪一家。”   说完,林秋夏又画了第三个地方, “这里是回溯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同学聚会的地方。回溯的片段应该是他印象最深刻的记忆,那天他想去聚会,但是怕自己的告白被揭穿,没敢去。这可能构成了遗憾,所以他的怨执很可能藏身在聚会的饭店里。”   贺凌风看完,不置可否: “蒋和平人不靠谱,做事却不拖沓。明天应该会有结果。”   他原想着等调查结果出来,再同林秋夏分析,却想起高谁在车上喊话不能说一半的样子,又抽出林秋夏手里的笔,也画下一处地点: “我选这一处。”   林秋夏茫然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张启铭工作一阵后,贷款给家里买的新房子。   “这里?”林秋夏迟疑, “张启铭从来没住进来过,他被判刑之后,他的父母也没有了装修的想法,现在那里还是毛坯。”   贺凌风道: “怨执不需要装修。”   “我是说……他应该对这里印象不深?”林秋夏道, “毕竟才交房不久,他的事就败露了。”   “什么叫印象深刻?”贺凌风说, “林秋夏,你第一次见我的原身,对我的印象深刻么?”   林秋夏忙不迭点头,仿佛生怕晚上一时半刻,贺凌风就说“印象不深再给你看看”,当场大变带鱼……不是,大变活龙。   不过此举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贺凌风完全没那个意思,而是道: “印象的深浅,不能以时间论。你选的地点倾向于靠近他的感情经历,而我的看法相反。   “我认为,他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从人类社会的观点来看,一个青年人的成功分别有进体制,买车,买房,以及结婚。张启铭没有婚姻,排除最后一则,细数他人生的经历,最能够让他引以为豪的,是自己掏钱给家里买了房子。”   “可是他的工作也不错,”林秋夏指着大学城, “这里也是他自豪的地方。”   贺凌风道: “不够,按照你在回溯中看见的内容,他成为大学老师后,发现自己依旧比不过早些年的同学,已经屈辱过了。”   林秋夏不懂: “那,他买的房子也不是最好的。”   “没来得及比较。”贺凌风说, “交房验收他就被捕了,还没来得及和别人比。”   林秋夏: “……”   见林秋夏似乎还有疑问,贺凌风干脆用笔圈出了整个活动范围: “而且,大学城的交通不够便捷。到老城区的路程太长了。他的新房最为居中。”   林秋夏这次终于被说服了,点头道: “哦……我看看。”   “你圈的几处,我也叫人去看了。”贺凌风补充道, “以他的感情为线索调查,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我也不过是推断——虽然这个推断建立在宋识遇的行为轨迹上,一切也还要等结果。”   林秋夏对这份安慰十分惊讶,意外地看向贺凌风。   贺凌风道: “或者,你想赌点什么?”   林秋夏很有AC数地摇头拒绝,表示不想做此等千里送人头的送分活动。可贺凌风仿佛忽然觉得有趣,提出赌注: “你要是赢了,换我做饭。”   林秋夏: “啊?”   “我要是赢了,”贺凌风说, “罚你抄整一本犯罪心理学。”   林秋夏对此敬谢不敏,恨不得当即卷包跑路,哪怕进局子也不想抄书。   贺凌风的响应简单粗暴,直接把门给锁了。   林秋夏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长夜漫漫的体验了,一宿都在辗转反侧,想着抄书该怎么办,不过第二天早晨传来消息,张启铭竟然是在他读中学的地方被发现的行踪。   张启铭能够在特管局的眼皮子底下藏这么久,单是在小区内停留散发的气息都能叫贺凌风和高谁误认为怨执在场,其功力不容质疑。   贺凌风即刻要赶过去,林秋夏跟在他身后: “我也去!”   “不行,”贺凌风拒绝, “你……”   “被怨执纠缠后,都是在半个月内惹上牢狱之灾的,”林秋夏说, “我在你这里的时间已经超过这个时限了!我是直觉系,可以提供趋吉避凶的指示,你带我去有用的。”   贺凌风还是斩钉截铁地拒绝: “不行,危险。”   只是拒绝完,贺大人的念头又一次飘到了沈锦和宋识遇那,想起沈锦在弹幕上哭诉宋识遇不尊重他的职业选择,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等等……   “行。”贺凌风松口道, “你可以去,跟紧我,不能掉队。”   林秋夏得到准许,飞快地跑上楼,找到自己准备已久的道具——一个腰包,里边分别是自制的防狼喷雾辣椒水,他记忆恢复些后找朋友辗转买到的小威力电棍等等……所有合法的攻击武器凑了个齐全。   他还有点遗憾地看着花园里的电锯: “我的体能是不太好,听说电锯防身比较好用……”   贺凌风: “……”   贺凌风解释说,对付怨执用不上这些,给林秋夏留下了电棍,将其他用具都拿了出来,又从自己的书桌上抓了一把符纸装进去。   林秋夏新奇地拿出来一张左右看,在上边没找到任何一个自己认识的字,只好问: “这个是?”   “遇见怨执,团起来扔出去就行。”贺凌风轻飘飘道, “和上课传纸条差不多,你的准头怎么样?用不用给你配个弹弓?”   林秋夏对玄学世界的滤镜再次碎了一地,想象中神秘又高端的做法一下子就成了小学生互殴,只好收起自己的“弹药”,心情复杂。   高谁正驱车来接,就收到了贺凌风的指示,让他直接去蒋和平发现的地点,不用过来了。   发完消息,贺凌风对林秋夏说: “高谁堵车来不了,你有没有驾照?”   林秋夏: “……买不起车所以没考。”   “跟我来。”贺凌风打开去往地下车库的电梯,带林秋夏下楼,自然地说, “有空考一个,我的车很多。”   林秋夏: “……?”   林秋夏总觉得贺凌风这两天奇奇怪怪的,好像自从他意识到自己是谁以后,这位贺大人的态度就迎来了一百八十度急转弯,直接变得和善可亲起来。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林秋夏不得而知,只能用贺凌风教他的办法自己推测:刚刚醒来的时候,贺凌风说他是自己的信徒。   “可能……我以前向他祷告许愿,算是他的信徒,能拿VIP待遇?”林秋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就是神袛的责任心?当神仙也这么费劲的么。那西方不是无神论的国家怎么办,他们信的神岂不是要忙飞了?”   贺凌风不知道林秋夏正在为他的同僚操心,边走边介绍自己的藏品: “你左手边是劳斯莱斯的车型,右手边是迈巴赫。”   贺大人想了想,给出了精准的区分,希望这人下次能别记混, “这辆是迈巴赫常见的车型,分上下两种颜色——和出租车比较像,就是灰了点。”   这些物品长久沾染贺凌风的龙气,有意识开蒙的迹象。他话音刚落,右手边那辆车就左右晃了晃,哼哼唧唧地转了转发动机,表示严正抗议。   然后就听到贺凌风又道, “劳斯莱斯一般是一个颜色的,没什么特点,得看车标。像——”   他再次找到一个林秋夏能记住的形容, “像缩水的炸鸡腿。”   左手边的劳斯莱斯幻影难以置信地亮起车灯,可能是想照一下主人的脑子有没有出毛病。   林秋夏多少能理解这两台车的心情……对车型不敏感归不敏感,但他觉着自己实在不配管劳斯莱斯叫炸鸡。   在两辆车大灯的注视下,他不由得掩面,努力道: “啊,我记住了。谢谢你啊,这么记就,就方便多了。”   贺凌风满意地点点头: “嗯,记准点。车内配置不同,以后开起来别弄混了。”   贺凌风以为林秋夏对这些昂贵的车子有些兴趣,本想将幻影拉出来上个班。岂料头顶鸡腿的车也有点脾气,当场罢工自闭,不肯打开车门了。   他只好顺手叫来一辆SUV,让林秋夏上车。   SUV见势不对,瑟瑟发抖问: “大,大哥们好,这是什么情况?”   劳斯莱斯沧桑开口: “你是什么牌子……哦,前盖上没有立体标志,那没事了。”   迈巴赫则露出羡慕的表情: “你这个颜色,大人应该没有意见,不像出租车。”   SUV: “???”   林秋夏不知道汽车的恩恩怨怨,坐在副驾驶上扯安全带,几次都没找对插口,想找贺凌风开一下灯。   可没等他开口,贺凌风就伸出手,替他系好了。   这个动作实在过分地亲昵,甚至能够叫人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了。   林秋夏终于将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最近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贺凌风反问: “我之前把你带在身边教,对你不好?”   “不不不,”林秋夏顺间被反客为主了,连忙说, “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呃,好奇!”   贺凌风极为严肃地想了想,最终解释道: “现代人的信仰,都是说说罢了。我的信徒少了,干脆对你们好一点。”   “呃,你们有信徒KPI么?”林秋夏好奇地问, “比如每个神都得发展多少信徒,发展不完就扣工资……或者扣什么和工资差不多的东西?”   贺凌风想到这个画面,脸黑了黑: “我暂时不做传。销。”   林秋夏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KPI是没有。”贺凌风道, “但如果一个神没有了信徒,他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林秋夏听得怔愣片刻,贺凌风正在调整导航,车内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感觉不对。”林秋夏心想, “是哪里不对……我要不抓住他的衣服,直觉试试?”   就是林秋夏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还灭来得及细想,他的手机就忽然嗡鸣起来,同贺凌风的手机一块,发出刺耳的警报: “警报,一级警报,请C市的所有非人生命及特能人迅速赶往熙春路9号C市第95中学校后!再重复一遍,特管局征调,请C市的非人生命及特能人即刻赶往指定地点!熙春路9号C市第95中学校后!”   特管局警报分为六个等级,三至五级只发送给特定的任务执行者,二级会发送给特管局在岗在编的全部人员,一级和特级,则属于特殊情况的紧急征召,通知会无条件转送到当地所有记录在册的人员终端。   一级以市级地区为标准,特级则以国家为标准。举例来说,一级警报的紧急程度相当于有人要把整座城市夷平,特级警报……和灭世也差不多了   贺凌风神色瞬间变得凛然,一脚油门几乎踩到了底端。SUV载着一人一龙飞驰出库,以满弓离弦之箭的势头划过大小街道,直奔95中学而去。   林秋夏不须他多说,已经开始呼叫起蒋和平的手机号。   可电话的那端,始终只有呼叫转接的提示,无法接通。 第45章 幻境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反反复复拨打几次,蒋和平的号码里依旧是电子女声的自动回复,贺凌风反而松了口气。   林秋夏神色困惑,贺凌风解释道: “电话是忙音,而不是服务区外。蒋和平不至于在外勤煲电话粥,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行动,更没那个胆子掐你的电话。多半是中了幻术。刚刚的警报也就有了来头。”   他还提醒道, “你试着找高谁。”   高谁比二人出门早,这会应该已经在95中附近了,应该更清楚现场情况。   林秋夏总和他用微信联系,下意识切到APP打语音通话,没人接;再拨号码过去,话筒那边是同刚才如出一辙的忙线,重复着还在通话中的提示。   这个时间早过了C市的早高峰,城区的交通却依旧令人堪忧,导航地图上的路线被标记为大段的黄色拥堵状态。   据说是因为今天有场年货节,全省的商户都在浩浩荡荡地赶来摆摊,直接把限速60的主干道堵成了步行街老大爷遛弯的行驶速度。   贺凌风接连切换了几条推荐线路,仍没找到畅通的选项。幻术再缺乏杀伤力也经不起这么拖延,他干脆取出红蓝闪爆灯,单手扣在车顶,顺便朝路口指挥交通的执勤人员示意需要帮助,再双管齐下地摁响警笛和车笛。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真龙大人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机扔给林秋夏,边挤进车流边说: “有个电话的备注叫总机,打过去。联系技术部门,用手机定位高谁蒋和平的坐标。”   前车纷纷让行,硬生生将三排车道挤成四排, SUV左躲右闪地穿梭其中。林秋夏生怕接不住手机,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差点没撞在挡风玻璃上。   被颠得七荤八素肯定不好看,他都做好了被贺凌风嘲讽几句的心理准备。   但贺凌风今天的脾气好得出奇,语气里有几分无可奈何,说的竟然是宽慰的话: “慢点。不差你那一时半刻——他们两个还没那么不济。”   林秋夏心有余悸地摸摸脑门,接着手忙脚乱地拨号: “……哦!”   片刻,手机里响起等候音,贺凌风又道: “特管局这些人,平时看着不着四六,早些年也大多正正经经地上过战场。他们受过训练,遇见这样的情况,知道该怎么应对。叫你找人做定位,是为了以防万一,用不着玩命。”   贺凌风的音色不算低沉,大多数时候还会带着点戏谑的口吻,没个靠谱的样。可听在耳朵里,却仿佛有定海神针之效,莫名能叫人安心。   林秋夏的心定下来,拿着手机的手也不哆嗦了,按贺凌风的指示继续拨号。   特管局技术部的人接到电话,听见自家老大的号码对应起陌生的声音,还犯了半天的懵,最后连声道: “哦哦哦,是前夫人?好的夫人,这就开始做定位!夫人别急啊!”   林秋夏: “……”   是挺没个靠谱样的!   事情迫在眉睫,林秋夏懒得纠正细枝末节的称呼措辞,直接答应道: “谢谢,麻烦您第一时间通知我调查结果。”   他没看到的是,这一声应完后,贺凌风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   真龙大人耳听六路惯了,不甚捎带上这么一句,竟仿佛被烫着耳朵,连胸口都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他紧随这一丝异样的感受,习惯性地开始探究:他先是认为自己不知在抽哪门子风,试图将这症状对号入座,自行诊断是什么毛病;对着对着,那丰富的人间经验便给出个确凿的判断——不算毛病,是不争气的荷尔蒙或者多巴胺在闹事。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些叫人心猿意马的激素,什么特定的场合才会冒出来呢?   贺凌风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他将此理解为过于惊诧——眼下正处理在C市闹出大动静的怨执呢,他居然还有心思扯闲篇?   那也太不务正业了!   于是,很有正事的贺大人将自己的注意力暴力地扯回来,全副心神都搁在正事上,不容一丝的杂念。   可他的眼神的余光却不受控,不由得从后视镜看向林秋夏。   林秋夏无知无觉地盯着手机等技术部门的回电,贺凌风才如同藏住掖住了什么机密文件,释然松一口气。   林秋夏一门心思用在担忧上,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手机屏幕,车子照常开着,他也注意不到贺凌风电光石火之间有什么动静,整个人快入定了。   直到技术部门回信,他才活过来一样,大声叫道: “贺凌风,定位出来了,他们的位置还在移动!……等等,这个移动的方向不太对,他们好像在原地绕圈……”   贺凌风头不抬眼不睁,长臂向后一伸,抽过来自己的手机,看到刚刚人工转化生成的示意图。图上高度还原了C市的建筑和街道,有两个小红点在96中学的操场上来回奔波,轨迹很有规律。   他又把手机丢了回去,言简意赅: “特管局约定的交流信号。”   “是什么意思?”林秋夏不由得紧张, “他们没事吧?”   贺凌风道: “嗯,没事。”   林秋夏发现这位真龙大人的语调又莫名冷淡下来,莫名其妙地搞不清状况;他也没准备开展读心之类的业务,只是悄默声地将问题咽回肚子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打算同贺凌风“不谋而合”,他也正致力于把林秋夏从脑海里抹去几分颜色。   可努力也是徒然,反而越想越乱,他干脆大大方方讲解起约定信号和定位的由来。   这信号和受困的两位还颇有渊源,可以追溯到小灵通刚刚退出历史舞台,智能机还没影的时候。   蒋和平那会整天丢手机,高谁第二十九次带他去营业厅补办电话卡,耐心都快耗尽了。   办完业务出门,高大爷不住念叨着“你能不能小心一点,咱们组织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二人迎头撞见一个西装革履又步履匆匆的男人。   男人对着手机的话筒叫道: “领导领导!别啊,您定位我手机啊!我错了!领导,我真不是擅离职守,就是出门买杯水又抽了根烟……对,我就在营业厅旁边,已经回来了!”   特管局当时正遇见个糟心的案子,有梦妖在省内四处捣乱。因其活动范围过大,很难用术法追踪,常常闹得蹲点众人人仰马翻。   他们被“定位”两个字吸引住了,高谁凭借自己一身和稀泥的本事,帮男人解决了在服务窗口撒泼打滚的客人,又给蒋和平办了三张电话卡,成功和人家混熟,请教起来。   恰好对方是技术岗出身,怀着“不上班干点什么都好”的心态,特有耐心地给二人科普了一番通信原理,讲得可谓是深入浅出,尤为仔细地描述出如何通过周围的基站来圈定用户大致的定位。   高谁与蒋和平大受启发,当场借回来人家的技术团队,带到特管局做研究。   特能和科学技术双管齐下,不出一个星期,梦妖就被缉拿归案了。此后,这套定位的技术被广泛用于致幻类特能的各种抓捕对象,又延伸出在幻境中搜寻自己人的功能——不能传递信息,就用自身的方位制造信息。   “和摩斯密码的原理一样。”贺凌风道, “转圈等同于长线,直线走路相当于短线。你回去记着背一下密码表,有空我考你。”   天降考点砸得林秋夏梦回到大学,教授讲着讲着课,忽然拍着脑袋表示“这个知识点也很值得研究啊,那就画进期末考试范围,大家好好学”,最后重点画了整整满本教材。   贺凌风还问: “听见没?怎么不吭声。”   林秋夏愁眉苦脸: “我……在想摩斯密码呢。”   “哦。”贺凌风道, “不想背?”   林秋夏被戳破心思,坦白道: “那肯定的,谁喜欢背书啊……”   贺凌风从后视镜看林秋夏,见他摸着鼻子一脸心虚,差点抑制不住地露出笑意。   可他非但没笑——还严肃地说: “不喜欢也没用,都是保命用的。再者说,你的工资——”   “哦……”林秋夏蔫蔫回答, “我回去就背。”   林秋夏此刻对“保命”尚没有确切的概念,许是因为上学的时候背过《桃花源记》,他脑海中勾勒出的幻境以桃花林做底,被困的人在眼花缭乱中迷失出路,甚至一遍又一遍地按掉电话却不自知。   但这一课来得很快, SUV逼近定位地点,贺凌风忽然低喝一声“闭眼”。   眼皮子一遮一掀的瞬息之间,林秋夏被强光迎头照了满面,他下意识又有了浑身都在警报提示的不详之感。   他听着贺凌风的指示睁开眼——车子街道楼房均不见踪影,他面前是写满了公式的黑板,讲台上还站着一位面生的老师。   那老师对上林秋夏的目光,咧嘴一笑,丢过来一只粉笔头: “林秋夏,就是你了。”   她敲敲黑板, “上来展示一下你的解题思路。”   黑板上赫然写着一串充斥着加减乘除开方立方求和符号的式子,还有积分。   但林秋夏惊惧的并非题难,而是那位女老师长着一嘴细密的尖牙,笑起来像是某种恶兽,请君入瓮。   她说: “解不出来题,就要做全班同学的晚饭哦。”   不是“给全班同学做晚饭”,而是“做全班同学的晚饭” ——配合着老师垂涎欲滴的表情,这个“做”,显然不代表下厨的动作,而是要把他当成食材!   林秋夏: “???”   现在上学的难度系数已经这么大了么?读书也能纳入高危职业了?   ————————   今天有亿点点短,实在抱歉!评论区发红包表示歉意!   这周本来想恢复日更的,没想到一周要交十二个表,和VLOOKUP缠绵悱恻,数据透视又筛选……总之不堪回首。   下周一定好好做人。 第46章 怪物老师   林秋夏茫然四顾,一时分不清是积分更可怕,还是怪物老师更可怕一点。在脑海中一片空白时,他下意识地四处寻找贺凌风,直接把对方和救命稻草画上等于号。   这想法其实有点罔顾事实,高数面前众生平等,好人家的龙也不会此等乱七八糟的玩意。   见林秋夏状似走神,怪物老师更有些气急败坏,扯着嗓子吼着: “林秋夏,你是猪脑子么?左顾右盼等谁给你答案呢?这道题我都讲了多少遍了!”   她的眼神充满鄙夷,狠狠甩过来一个白眼,走下讲台,点起林秋夏前排的同学, “你,一加一等于几?”   前排的: “一!”   她越走越近,又点林秋夏后排的同学问: “五十加五十等于几?”   后排的: “一,一百!”   问完,怪物老师重新对林秋夏怒目而视,喝道: “看看别人!都是一样上课,怎么区别这么大!林秋夏,你还想不想考高中了?——嗯?哑巴了,问你话都不知道回答一声?你还有没有点羞耻心!说话,你还想不想上高中了!”   林秋夏: “?”   这双标实在是……明显得过分吧!   怪物那急迫的的语气,仿佛真的是一个负责任的老师,正被班级里调皮捣蛋的差生气到忍无可忍。   但只要看她一眼,就绝不至于产生这样的误会了——她越喊着,眼神中越是流露出跃跃欲试,直到此刻已然毫不掩饰那渴求的模样,由于高声大喊而张大的口腔里爬出触角,兴奋得有些颤抖,正四处挥舞。   怪物老师用舌尖舔舔嘴唇,唇畔居然留下了口涎: “不会说话了?不能答出问题的都是坏学生,拒绝回答的也是坏学生。坏学生也就没什么必要存在了……”   她的脚步停在林秋夏身边,甚至用不上直觉,林秋夏就能感觉到……那触角如同饿了三天见到一桌满汉全席,恨不能立刻将他卷起来吃掉。   他咬紧牙关,脑海里飞快地想着应对方法,试探着问: “什么是好学生?”   怪物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林秋夏,指着黑板上的题目说: “你这么多年的学都白上了?好学生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也太不称职啦!”   她说着,再一次逼近过来。林秋夏满心都是危机感,迫使自己沉下心来,试着想: “如果是贺凌风在这里,他会让我怎么做?”   要是贺凌风教他,那么此时此刻的第一步,就是……相信没有解决不的难题。   而眼前的破局之处,应该是……这怪物没法随意吃人!   大概人真的能急中生智,电光石火间,林秋夏猛然想到:要是怪物老师真的能无所畏惧,她都馋成这样了,现在恐怕早把他一口吞了。所以,在杀人放火这件事上,她必然有所限制!   而这个限制,或许就如她刚刚所说:只有“坏学生”才会被吃掉。   坏学生是个很宽泛的定义,不听话的,不学习的,成绩不够好的,但凡身上有点毛病,都可以归为此类。   而折合到眼前的场景里,做不出来高数题,不肯回答老师的话……大概也在此列。   怪物老师志得意满地看着林秋夏,等君入瓮。可她看着看着,却发现这个人类竟露出礼貌的微笑来。   林秋夏强撑着笑出牙花子,摆出积极又热情的姿态说: “老师,我真的很想上高中,也努力思考了。可是这道题有些超纲,我想不太明白,还得请教您。”   怪物老师: “?”   林秋夏紧紧盯着她,手心都快冒出汗来了。   他的数学成绩一般,这么多年没进过课堂,更是直接退化回了学龄前水平,解题不现实,只有剑走偏锋——刚刚那片刻间,他急中生智地想起一件上学时候的事。   说林秋夏数学成绩不好,那多少是有些太客气了,他的理科可以说是一派落花流水,别人核分数要看错了几道题,他直接数对了几道更省事。   还在学校那时,他最怕的就是当堂提问,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讲,站在万众瞩目下屁都放不出一个,实在是一件毫无颜面的事。   尤其是数学老师还很凶,骂人专戳肺管子,能说得班里最调皮的家伙抱头痛哭。   那天不巧,数学老师讲完新的知识点,恰好点到林秋夏去做例题——他敢指天发誓,当时绝绝对对是听了课的;但是站在讲台前,还是题认识人,人不认识题的状态。   老师气不打一处来地吼: “林秋夏你是属鱼的么?我刚刚讲的东西你就记不清楚了!你这样还想不想上高中了?站一边去……张薇,来演示给他看看。”   张薇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成绩好得一骑绝尘,数学老师看她那眼神都明明白白写着“多瞅几眼能延年益寿”的喜欢。   她走到林秋夏身边,站在黑板前奋笔疾书,咬牙憋出两行公式,最后还是说: “老师,这道题超纲啦,是咱们下节课才学的内容,我还没预习呢。”   数学老师闻言,非但没生气,还表扬道: “张薇不错,不仅有定期预习的习惯,遇到不会的问题,也能沉下心尝试解一解……不像有些同学,成绩差得没法看,他就干脆不看!懒得理所应当!”   从台下同学的切切私语来看,错的是数学老师,她PPT翻错页了,拿出的是下节课的习题;林秋夏学得再糟糕,也能分清“眼熟的不会”和“陌生的不会”,但这都并不妨碍,他彼时是用于“反衬”的那个反面素材,   现如今,林秋夏早就摸爬滚打地练就了脸皮的厚度,不会像当年那样哑口无言了。他有样学样,像当初的张薇一样,从从容容道: “我想上高中的,可是这题太难了。”   见怪物没说话,他感觉这个方向对,又继续客客气气地说, “老师您教书育人,怎么能区别对待?你问别人的问题,都在考纲之内,唯独这道题……我预习了也没在书里看到。这是课外题么?老师可以为我推荐一下习题册么,我可以去买来做,下次一定学得会。”   这显然不是怪物老师想要的回答,她嘴里的触角渐渐垂下去,蔫头耷脑地表示生气——龙都学不会高数,她一个没长人脑子的怪物,上哪会挑习题册啊?   煮熟的鸭子飞了!还把她噎得说不出来话!   林秋夏没装聋作哑,没慌得说不出话,反而有条有理地和她讨论,没落到她预想中的被动局面,愣是将张薇的语调学来个十成十,理所当然地反将问题抛了回去。   回答不出问题的坏学生要被吃掉,那解决不了学生问题的老师,也是要被吃掉的坏老师。   林秋夏眼看着教室的墙壁变成岩洞,幻术散去。   他刚刚还坐在贺凌风的车上,并不是荒野求生进行时,这处岩洞也并不是什么可以放松休憩的地方——幻术不止一层,他还在幻境里。   “林秋夏。”像是印证林秋夏所想,岩洞居然发出类似成年男人的声音,十分热情地发出邀约, “过来,快点跳下来吧。”   ————————   orzzzzz   猛虎三百六十五度托马斯旋转跪地道歉(   我来晚了,我好短,我忏悔!晚上见!尽量多写点! 第47章 幻觉   此地周遭一片漆黑,唯有那个岩洞,是眼下的唯一前路——但这玩意会说话,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落脚的地方!   尤其是岩洞还在催促: “下来看看啊,万一会有宝藏呢?绝世武功,金银珠宝……你真的不想来试一试么?林秋夏,你最缺钱吧?跳下来呀,我这里有功成名就,有无尽财富。。”   林秋夏缺钱固然是缺钱,但不管怎么看,他只有一条的性命也是比银行卡余额更珍稀的吧!   他毫不犹豫地后退了一步。   那洞口瞬间仿佛被激怒了一样,径直凑到了林秋夏身前,发出嘶吼的动静来: “你跑什么!我叫你到我嘴里来看看而已,还能吃了你啊!懦夫,胆小鬼!”   林秋夏: “………………”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都到嘴里去了!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但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林秋夏缓缓想起,此情此景……正如同他上班第一年。   他是见过这个岩洞的。   那时林秋夏刚刚在极光做专职主播,参加过一场活动——极光直播之所以能赚得盆满钵满,多半有赖于平台那花式百出的直播活动,一期赛一期地引人注目,能和同期电视台的热播综艺平分秋色。那年是一档大主播带新人的主题直播活动,参与的主播三五成群地分组,一块去深山老林里郊游,野炊探险拍照片等等。   林秋夏作为新人主播入选活动,同组的三人都有些资历和人气,只有他一个小透明。这搭配一度还遭到不少新人的羡慕,众人纷纷认为,能在这被前辈提携一把,远比自己打拼几年来得有用。   为了直播的趣味性,每一组都得抽取属于自己的任务卡。林秋夏这一组,是去山林里冒险。   当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山,是平台精挑细选的森林公园内。   可是好巧不巧,在这种从头到尾都规划翻修过一遍的地方,他们竟发现了一处天然形成的小山洞。   一位男主播最先想到“商机”,号称“有人打赏就进去看看”,另外两位大主播也不甘后地讨要礼物。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之,以为这是平台安排戏码的也有之,三人的直播间里不一会就赚得盆满钵满,打赏刷了一屏幕。   可到了进洞的时候,他们几个却纷纷躲在后边,把林秋夏推在了洞口,叫他前边开路。   林秋夏是不想进去的。   固然这位置是极光千挑万选找到的,并不是真正的野外,但人最怕作死,非得乱跑乱钻洞,未见得不会出事故。   林秋夏尝试着劝那位稍显犹豫的女主播: “淘淘,这里可能有蛇。”   那位ID是淘淘的女主播微微迟疑,另一位美食区的男主播就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懂不懂点事?就是可能有危险,才叫你先去看看的。”   他笑嘻嘻地指着淘淘说, “你淘淘姐在呢!小伙子血气方刚也不表现表现,行不行啊?男人不能说不行,懂?”   这话像是在吹捧淘淘,可句句说得好像林秋夏是为了淘淘去冒险一样。淘淘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是我一个人让他走在前边么?别说的好像我叫新人卖命。你真以为没人看见啊,刚刚你推他最起劲,你怎么不说自己行不行?”   旁边那位探店主播嘻嘻哈哈地插嘴: “这说得什么话,淘淘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敏感不好。大家随口开开玩笑,你认真什么啊。”   他又看向林秋夏, “你不想去?难道还要我们去探路么。现在的新人难怪火不起来,一点辛苦也吃不了。也不想一下,万一里边有什么,热度肯定来了啊。”   还是淘淘犹豫起来: “可是这里真的有蛇?有蛇的话还是……”   探店主播立即道: “嚯,你也怂了?刚刚吃的打赏要不要吐出来啊。说了到数就进去,还是你直播间凑不够打赏?”   美食主播则毫不介意刚刚的口角一样,凑上来殷勤说: “淘淘你担什么心?要去也是林秋夏先去,咬不着你。”   最终,林秋夏还是被半劝半用强地推到石洞边上。   尤其是那美食主播,推得最起劲,嬉皮笑脸道: “你还是不是个老爷们?磨蹭什么,不就是进去看看,还能少块肉?你还真觉得有蛇啊,看你这小胆子……”   这些大主播倚仗身价,在极光平台横着走路惯了,又被粉丝吹捧得忘乎所以,不拿小主播当人看,就连在直播镜头前都不装一下。   而观众没那陪他们装聋作哑的兴趣,这一场混战下来,粉丝互殴别人看猴,在线吵得比几个主播之间还要剑拔弩张。   不过,没等林秋夏被迫进洞,直播就被掐断了。极光看舆论情况不佳,不得已直接中断播出,花了不少公关费用,才算是将此事压下去。   闹成这个样子,肯定是那几位欺负新人的老主播理亏,他们三个都不算是一线的主播,要是任意拿出一个来,平台可能会借此炒作一把,舍弃那个不听话爱找茬的,杀鸡儆猴,顺便推林秋夏上位,弥补损失。   可偏偏对面是三个主播,三换一实在不值当。   于是,平台非但将这场“老主播霸凌新人”的淡淡揭过,甚至还把林秋夏地直播间雪藏了一阵,不给推广不给榜单,以免他“乱说话”,省得观众们看见他就想起之前的乱子,避免给平台造成损失。   总而言之,就像刚刚的课堂一样,同这岩洞相关的,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林秋夏神游片刻,对面的岩洞不耐烦地说: “你进不进来?你这人有没有点种!你要是还想继续走下去,就赶快——”   “不进。”林秋夏拒绝得干净利落, “往你嘴里跑,我才是真的没法走下去!”   当年的林秋夏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算被骑到脖子上,他还是又怕自己显得太不礼貌,又怕惹人不快。   可现在,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讨不了所有人的喜欢,也再没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了。   一味选择忍让,除了让自己憋气,实在没其他的任何意义。不情不愿的事,他学会了当拒绝则拒绝。   林秋夏只动了反抗的念头,岩洞的样子就开始土崩瓦解,等他的话音落下,眼前的画面犹如一幅被撕碎的画布。   他被晃得头昏脑胀,一阵晕眩后再睁开眼,也仍未能回到贺凌风那辆SUV里,而是……在一场衣香鬓影的假面舞会中!   林秋夏茫然接过门童硬塞进手里来的面具,学着别人扣在脸上,跟随人群走进主会场。   有了前边两场的经验,就算眼前再如何歌舞升平,林秋夏也清楚其危机重重的本质,知道这仍旧是幻境,没敢松那口提在嗓子眼的气。   果不其然,到达主会场的一刻,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无数张一模一样的面具盯着林秋夏,齐刷刷地发问: “你知道错么?”   林秋夏转身想跑,门口却已经被门童堵住。   刚刚笑容满面的服务生换了一副面孔,面无表情地拦在后路上,问: “你知道错么?”   林秋夏快要被四面八方的目光戳成了筛子,他咬紧牙关,试图找一条出路。   只是人墙重重包围,除非他能飞天遁地,还真找不到能逃能躲的地方。   林秋夏只好道: “……啊,你们指什么?”   众人却不理他,再度重复: “你知道错么?”   还渐渐开始有人议论: “你看他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   “垃圾就是垃圾。”   “他还有脸问。”   ……   这场景看上去好像没头没尾,但只要按着之前的规律来,也不难顺藤摸瓜地找到出处——读书时的尴尬,初入社会的胆怯,到了这一幕,应该是在网上被千夫所指了。   林秋夏摸摸鼻子,脑海中一时间晃过无数小说电视剧的片段来,什么主人公深陷幻境,心魔缠身,一旦突破就是飞升或者境界提升……好吧,有点太傻了。   他有什么可提升的?哦,还真的有一项特能。   更强大的直觉会是怎么样呢?预知未来?能不能猜到下期双。色球的中奖号,或者随机买几注就正好命中五百万,再或者有能看透刮刮乐的一双慧眼?   所以走出这一场幻觉,他就近找一家彩票站,直接走向人生巅峰?   林秋夏自顾自想入非非,幻觉被搁置在一旁,不满得溢于言表,那些议论纷纷的面具人齐刷刷安静下来,一边涌向林秋夏,一边逼问: “你知道错么?   “你知道错么???   “你知道错么!!!”   林秋夏被吵得六神归位,说: “……知道。”   一个身着晚礼服的男人向前一步,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仿佛阴谋诡计终于得逞了一样,问: “错在哪了?”   他错在哪了,才会被网友众口攻讦?   他错在哪了,才会借一身高利贷?   他错在哪了,才会和至亲心生间隙?   林秋夏诚恳道: “错在……没钱吧?”   面具人: “……”   面具人终于失控一样大喊, “你就不觉得自己没错?你就不觉得错的是世道?!错的是别人?!!或者,错的是你就不该出生,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林秋夏慢吞吞地说: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面具人: “那你——”   林秋夏道: “可我要是有够多的钱,也不会发生这些不愉快的事吧?还是没钱这个理由更直接一点。”   面具人久久陷入沉默,半晌,才不甘心地开口,用恶魔蛊惑人类一样的语气问: “可是你偏偏没有钱!为什么世上的人那么多,你就不能是个有钱的人?”   林秋夏认真回答: “这是个概率问题,还是没钱的比较多。我手气不太好,投胎也就没投到有钱的人。很好理解吧,玩游戏抽卡,最好的牌最难抽。”   面具人: “……”   随着面具人的渐渐消弭,林秋夏发现自己彻底掌握了这个幻境的规律。简言之,这里都是他人生中遇到的坎坷,只要他同当年遇到这些困难时一样,被这些困难击倒,那就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可要是时过境迁,他能够改换应对的方式,从从容容地给出响应,幻境就会自行消散。   人都是会变化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大,曾经不可逾越的难关……放在三年五载后,还真不一定是什么难题。   林秋夏颇有信心地合上双眼,静待着下一场幻觉的出现。   便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握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温暖而厚实,明明是陌生的,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气质。   那是个中年男人,他的声调稳重,语气里满是溺爱: “秋夏?秋夏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今天是周末,约好了去你舅舅家,可不能懒床!”   林秋夏迷茫地睁开眼,对上一张似曾相识,却又完全没见过的面孔,他愣愣地想到什么,又不敢深想,只能僵硬地问: “你……是谁?”   男人爽朗一笑,一巴掌来势汹汹,要打人一样,最后轻轻落在林秋夏的脑袋上。   他笑着骂道: “傻小子,装什么装,起床有这么难的么?连亲爹都不想认了!”   林秋夏瞬间木然,他张了张嘴,实在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呆愣地被男人从床上揪起来,套上厚实的卫衣,又被运动裤砸在身上。   他呆愣着想: “……糟了,这个幻境,是终于开始了么?”   ————————   orz,没想到这段时间会这么忙……   负更新请罪 第48章 房间   林秋夏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格局陌生的卧室,至少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并没在这地方住过。   可入目能及的每一件东西,又都是他熟悉的。   左手边墙上贴着一排奖状,是林秋夏曾经获得的所有荣誉,大到小学的“三好学生”和区作文赛的一等奖,小到“勤奋标兵”和“认真背课文模范”这样的纪念奖,甚至还有一张中奖六元的彩票照片——原票拿去兑奖用了,只能贴张照片纪念。   右手那面墙上,则是他小时候喜欢过的球星,歌星海报。一代天王弹奏着吉他, NBA巨星在三步上篮,这两张海报他是真的买过,只是妹妹不喜欢,才从来没贴出来。   还有书桌上的文具,窗帘的颜色,小对象的摆放……通通都是他的习惯。   张望四周,林秋夏甚至由衷生出一种归属感。哪怕是实实在在住过十几年的小屋,都未曾叫他有这样的感觉。   尽管这不是他的住处,但这里偏偏就是独属于他的房间。   自称是林秋夏父亲的中年男人一脸啼笑皆非,他居然没生气,还好脾气地摸着林秋夏的脑门,煞有介事地开起玩笑来: “怎么傻了?也不烫啊,让林大夫给你想一想,这个失忆症……一顿麦当劳治不治得好?”   他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个女人的声音: “林大夫开错药了吧,你儿子喜欢的是肯德基那个香辣鸡腿堡,这都能记错了。”   中年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嘴上还是不服气的,挤眉弄眼地暗示林秋夏帮忙,念叨着和女人顶嘴逗乐。   只有一个眼神,林秋夏也能心领神会,仿佛他俩不是第一次见面,是已经如此“狼狈为奸”许多年,熟得不能更熟。   可别说配合帮忙了,他早已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秋夏……不知不觉地哭了。   这一层幻境,愣是挖尽了林秋夏的脑容量,在他从未经历过团圆的记忆里,七拼八凑出来一幅阖家团圆的假象。   按照之前的套路,他仅仅需要做到不为所动,就可以破局了。   但是这样的一幅景象,他又怎么可能不动容呢?   男人负隅顽抗地隔墙拌嘴,吵吵闹闹地很是热闹。犹在兴头上,他忽然看到林秋夏的眼泪,满腹的话瞬间说不出来了,慌慌张张地凑上前哄着: “怎么还哭了呢,这委屈的,起个床不至于啊,做噩梦了?”   外边的女人也撂下手上的事,顶着梳了半边的半成品发型,风风火火地快步走来: “林庆阳!你干什么呢,叫起床都能把你儿子叫哭了!起开!——秋夏怎么了呀,哎呀哭什么?遇见什么事啦,和爸爸妈妈说说,是不是做梦考试砸了?还是不想去舅舅家……不想去咱们就不去呗,别哭啊。”   林秋夏也不想哭成这德行——且不提丢人不丢人,万一就像做错题一样,惹来怪物怎么办?   就是这事天不遂人愿,实在非人力控制得住。   幸好周围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只有尽心竭力哄着他的两个人。   他们起先还在劝林秋夏别哭了,劝着劝着,干脆一左一右地搂着他,拿来一包抽纸,叫他哭个尽兴算了——原本火烧眉毛一样早起赶着的安排,在此刻也不值一提起来,谁也没有再催促出门的事。   仿佛在这个家里,林秋夏掉两滴眼泪就是大过天的事。   他们从肯德基安排到了必胜客,超市里的虾条薯片报了一遍,顺便还颇为“丧权辱国”地单方面同意了这个周末可以不写作业。   林秋夏听得愈发不好意思,羞耻心节节攀登,终于在女人说出“秋夏乖,哎呀我儿子就算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也还是这么可爱啊”后,完全压过情绪激动的劲儿,彻底哭不出来了。   夫妻二人齐齐松一口气。   林秋夏稍微定了定神,也终于有了余力,开始分析自己当下的处境。   从屋里挂着的校服来看,他现在应该是高中;周末还有双休,那就是高一年级。窗外的树叶已经泛黄泛红,约莫十月份,反正不是什么暖和的时节。   向外眺望,能看见一栋玻璃锃亮的高楼,上边显眼地悬挂着C市最大的商圈名,离得还不远……舅舅和舅妈吵架时提起来过,林秋夏家原来是有房子的,只可惜被无良亲戚吞了,那大概就是这里了。   所以,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这才是他的家。   真真正正,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家。   林秋夏愣愣地想着,又不禁出神,闹得他这对“父母”如临大敌。男人甚至严肃地拉着他问: “秋夏,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学校的事么,你可以和我们说说。不丢人,我和你妈也是读过书的,没准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女人干脆解开大衣扣子,坐在床边: “对。大不了咱们今天不出去了,在家开个会。”   即便披上了一张写满了阖家欢乐的十五六岁的皮,二十啷当岁的林秋夏也没法坦然地任这种性,最后只好推说是做了噩梦,麻溜利索地起床洗漱,准备出门。   女人不由得连连感慨,说些“长大了懂事了”之类的话,神色间颇为欣慰。   林秋夏刷着牙,闻言差点又鼻头一酸冒出眼泪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我一定会尽全力,做个让他们开心满意的人。”   但这样的梦幻泡影,在踏进舅舅家的一刻通通碎了个精光——置身实实在在亲见过的一景一物中,林秋夏豁然清醒了。   “这是幻境。”他想, “我应该想办法出去……贺凌风还在等我,还有高大爷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进到里边的人怎么样了,有没有联络上。”   只是信念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顿饭吃完,雄心壮志统统就着白米饭进了消化系统。林秋夏帮着舅舅和那位“父亲”前去收拾碗筷,路过他住的房间,没忍住探头看了一眼——现在是储物间,里边放了两个书架,就被塞得满满登登,勉强剩下能供一人通行的间隙。   这里都不能称作一间房,放在新房的图纸规划上,顶多算个   林秋夏已经很久没回来住过了,再看到这间承载了他大半少年时光的屋子,竟然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这么小……”   他无法避免地联想到早上住过的房间,才出门这么一会,就产生了一种怀念的情绪,好像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看一看。   幸好还有些仅存的理智,让林秋夏旋即想到: “高大爷他们都比我厉害,兴许已经脱困了。就算我即刻出去,其实也帮不了他们什么。我只是回去看看,当做一个纪念……不是不想走的意思。然后就去想办法,回到现实世界。”   但日程表这玩意一安排上,就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十五六岁的睡眠质量太优渥,堪称沾枕头就睡着,林秋夏甚至没来得及多看看他的衣柜,就已经被周公拖入了梦乡。   第二天被闹铃叮铃铃地喊醒,他还没醒神,就被家里的林先生披星戴月地薅出被窝,塞了满怀的衣服袜子: “秋夏起床!你妈妈都化完妆了,再不起就赶不上大巴了。”   林秋夏终于昏昏沉沉地想起,昨天回家路上,有个城郊一日游的宣传。他这位母上大人迅速地交了三份定金,风风火火定下来带孩子出门散心的日程。   林秋夏心想: “……总不能这个时候说不去,那也太没礼貌了,等回来再继续想办法吧。”   突破幻境的日程,就这样拖到了上学的日子——可天天和数理化打交道,哪有时间琢磨这种大事呢?   这间接导致了林秋夏成绩显着提升,在两个星期后的月考中,光荣挤进全班前十名。   在这个世界中,变化的只有林秋夏的身世,以及与之直接相关联的事情,譬如不再有责备他天天洗头发浪费热水的婶婶,还有了督促他每天打扮得人模狗样去上学的亲妈赵女士,他的同学关系好了不少,不会再叫人嫌弃得恨不得躲在角落里长蘑菇。   但学习成绩明显不在此列,该一般的还是一般。要是正常情况,他只能考到二三十名。   赵女士和林先生一听他成绩突飞猛进,兴高采烈地准备起其实并不存在的家长会,分别搭配好了出席此等重要会议的装扮,还争执了好几轮到底该由谁去参会。   林秋夏连忙澄清,表示学校是没有这种安排的,才算及时扑灭了一场家庭战争。   最终,赵女士与林先生协商决定,拿出他们搭配好的衣服,带林秋夏出去逛一个抓马的街,顺便采购考试进步奖,就地颁发。   林秋夏哭笑不得地跟着两人到了商城,得到了“喜欢什么买什么”的许可。   许可后还有建议,林先生建议他买个大的,趁机换换手机;赵女士则指着五楼的专卖店,说最近好像新出了好几款鞋子。   不过,林秋夏一条也没采纳,他钻进了一楼的新华书店,直奔教辅练习册区,挑出来好几套题。   林先生欲言又止: “秋夏啊……”   赵女士一言难尽: “儿子,不至于,咱不至于。”   “我没有开玩笑,我真想要这个。”林秋夏认认真真地抱起书册,无比真挚地说, “我想好好学习。”   破开幻境的出路,他是真没想出来;反正也没办法,那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更何况,比起之前那几场抽象又离谱的幻境,他当下所处的境地更像是贺凌风劈开的时间线……万一呢?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早就出了幻境,只不过是误入了另一条时间在线的平行空间?   一个林先生和赵女士都在,正正好好能凑成个家的平行空间。   但这个家显然不太能理解林秋夏突如其来的思想觉悟,林先生结账的身姿都显得分外飘忽。   回到家后,赵女士更是神色凝重地拉着他进行了一次严肃的交流,表示成绩固然重要,却不要因为成绩产生过大的心理压力,说到底人还是要活得开开心心才是正题。   开心快乐就行——这是林秋夏从未收到过的期望。   或许是太陌生的缘故,这话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中回荡了一宿。   第二天上学,林秋夏刚刚上楼梯,便听到班级里传来女生的尖叫。这段时间总和那些个神神鬼鬼的东西打交道,紧绷的神经使他下意识觉得出了事,飞奔进教室。   只见班上惯来活泼的几个女同学跳上桌子,眉飞色舞地举着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兴奋地叫: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看一看!看!这是绝世大帅哥的名字——贺,凌,风!!!只要你看他的新剧,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啦!!!诶,林秋夏,林秋夏你来啦!来看看剧,支持一下凌风哥哥!”   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林秋夏恍如被敲了一冰锤,脑海里嗡嗡作响,凉气从天灵盖进入,顺着后脊梁骨,一路直奔脚后跟。   那张歪歪扭扭用马克笔写着“贺凌风”三个大字的作业纸杵到眼前,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林秋夏悚然发现,自己居然不记得贺凌风长得是什么样子了。   ————————   万万没想到最近工作这么忙,实在不好意思!   会努力恢复更新! 第49章 得救   这些天学生时代两点一线的乏味日子过下来,林秋夏挺习惯的,没有工作后梦回高中醒来的叫苦不迭,他还觉着自己的适应能力不错——直到此刻特意回想,他才恍然发觉,那不是“习惯”,而是“同化”。   追溯回忆,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进入的此地;要是硬想,他甚至能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些小时候一家三口出去玩的零星片段,仿佛他真的生于此长于此。   什么特管局,什么龙和妖怪,什么执行任务,才都是梦一场。   平行空间也许会模糊掉从前的记忆,却不会无中生有。   能编造出记忆的,只有幻境。   林秋夏不敢想象,要是没有今天横生的波折,再过些时日会如何。是他融入幻境,彻底成为这里的“林秋夏”?或者是……被一口吞掉。   他诚然侥幸地眷恋这样的人生,可是沉沦进幻境这种事,就算用手指甲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尤其是此刻,他想着贺凌风,想到那条劈开的时间线。   林秋夏心想: “他那样帮过我,应该是希望我活着的。被期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人活在世上,但凡有一个人期待着,就应该努力活下去……啊,不止是贺凌风,之前的综艺片酬还没打过来,我还欠银行的钱,至少不能失信啊。”   女生念叨几次都没召回来林秋夏的魂,终于对爱豆被无视这件事情忍无可忍,提了八度音量。   林秋夏从那堆乱七八糟的念头里缓缓回神,可幻境已然被识破,世界的运行规则也随之发生改变。   女生的脖子骤然抻长了半米,横生一副青面獠牙,凑在林秋夏眼跟前,质问一样地道: “林秋夏,你不喜欢他么?你不喜欢他么!”   窗外的天色还蒙蒙黑着,教室惨白的劣质照明灯乱闪,唯有走廊里的安全出口常亮,映出满墙的莹莹幽绿。   黑板上方的挂钟表针,原本三五成群闹哄哄的同学一瞬间安静下来,整齐而机械地朝林秋夏他们扭过头——只有脑袋随着视线扭转,有几个背对这边的,脸甚至转了一百八十度!   在这恐怖片一样的气氛里,林秋夏反倒有了一种“果然是这样”的实在感,好像尘埃落定一样。   女生的模样张牙舞爪,和之前那个怪物老师长得异曲同工,已经不怎么像个人了。她的目光怨毒而垂涎,只等一个回答,就要扑上前去饱餐一顿。   她一遍遍重复,声音急切无比: “你喜欢他么?你不喜欢他么?”   在此之前,每一个由幻境抛出的问题,林秋夏都能找到唯一标准的答案:放下那些畏畏缩缩的恐惧,直接去面对解决从前的窘境就行了。   这也没有什么困难的,他活了两辈子,总不会一点长进也没有。   可当下,林秋夏只能茫然地想: “我喜欢贺凌风么?……这七个字是怎么放在一起的?我怎么能喜欢贺大人,这个问题有点离谱了!他是龙啊,人和龙之间是不是有生。殖隔离。啊不对,就算没有生。殖隔离,两个男的也不能——我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这……已经算是渎神了!住口,不是,住脑!”   幻境心随意转,贺凌风的身影骤然出现。   林秋夏瞬间只觉得头脑昏沉,仿佛什么都记不清了,下意识跑过去,犹如沉舟望见浮木。   但有人捷足先登,那是前两天刚刚和贺凌风一块上热搜的“绯闻女友”,堪称国民初恋的当红女星。   女星亲亲热热地挎起来贺凌风的手臂,笑得比精修图还甜,嗲着声音说: “凌风,那个人是谁啊,会不会是私生粉?我……害怕。”   于是,在妖物横行之间,贺凌风毫不留情地指着林秋夏,冷冷道: “你,走开!”   下一刻,无数妖魔鬼怪如聆圣训,齐刷刷朝着林秋夏飞身扑来,发出兴奋的吼叫。   林秋夏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竭力大喊一声,猛然睁开眼,对上怪物同学笑吟吟的模样。   怪物像是遇到了心满意足的事,餍足地慢悠悠道: “林秋夏,你喜欢他么?你——不喜欢他么?”   林秋夏冷汗淋淋,张嘴正要下意识地说出什么,一眨眼又看到了贺凌风。   这次,他听见自己说: “贺凌风,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你考虑考虑我?”   林秋夏: “!!!”   他着实被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得天崩地裂,魂都要顺着脑门飞到九霄云外。   但胸口的感觉又恰恰相反,好像抒出什么憋了许久的东西;在畅快之后,又提起无与伦比的紧张等待一场宣判,等得满腔酸甜苦辣来回乱窜。   哪怕再没有经验的人,也该知道这是向心上人剖了心意,才会独有的反应。   林秋夏的惊悚被肾上腺素一路飞飚地带上“歧途”,竟然也不知所谓地紧张起来,打心眼里出现些期待的情绪。   哪怕和刚刚并不相同,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都是怪物造出来的玩意。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贺凌风”开了口,嗤笑地说: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区区凡人,究其一生也不知纪年的玩意,说这话实属肖想了。我要是知道你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念头,早就应该离你远点!”   林秋夏的意识也许算是“寄居”,只能听不能说,他连捂住耳朵都做不到,只能将这字字句句都听得一清二楚,无可反驳。   “贺凌风”说完,没有消失不见,依旧斜睨着他,仿佛打量着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又问: “你喜欢我么?你不喜欢了?”   他扬了扬下巴, “喏,哑巴了?问你话呢。”   林秋夏可以在妖魔鬼怪的面前装聋作哑,但无法在贺凌风的紧逼之下视若无睹。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被“贺凌风”一步一步地逼近,快要贴到脸上。   怪物咧着半边嘴角笑起来,不加掩饰地嘲道: “这张脸果然好用啊,你说话啊!”   林秋夏紧抿的嘴唇无意识放松地张开,嗫嚅着要发出声音——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说喜欢么?被这样的拒绝后,再说些刻骨铭心的话,就是骚扰了。   那要说不喜欢么?可是这样的话,他难道说得出口?   “贺凌风”一副要笑不笑的怪异表情,这下似有所感,立马拉扯成“倍感欣慰”的样子,像是林秋夏每次磕磕绊绊地顺着贺凌风的推理,向真相又进一步。   林秋夏的声音从喉咙里缓缓滚出: “我……”   就在这时——   “你已经蠢到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   林秋夏身上的禁锢瞬间消除,眼前胜券在握的人立即惊惧无比,扭身化为黑烟散去。   晨曦乍现,贺凌风携着祥瑞辉光,如同拉下半边天上的朝霞一般,落在林秋夏的面前。   “解。”贺凌风曲起一根手指,敲在林秋夏的脑门上,轻声道, “言出法随,万灵当归,破。”   话音方落,漫天的晨光黯淡碎裂,天地颠倒,万物不存。幻境里的人,黑板,吊灯……尽皆成一幅定格的画面,被撕碎成片,随风顺着车窗的缝隙飘走。   车是贺凌风今早开出来的SUV,窗户应该是刚刚打开的,风则是空调吹出来除霜的冷气。   应该是不久前,车外下起蒙蒙细雨,落地成烟,缭绕得现实世界更像幻境一般。   林秋夏恍惚地看着窗外的红绿灯,听见耳边有人说: “愣着干什么,没和那披着人皮的玩意聊够?醒过来!”   他有些迟缓地循声回头,却突兀被一条冰冰凉凉的东西盖住了。   竟然是龙尾   “林秋夏。”贺凌风的声音比刚刚梦里还冷上五六分,几乎咬牙切齿, “你一会最好注意言辞,别说出奇怪的话。否则……”   龙尾晃悠了两下,最后不甘心地缓缓挪开。林秋夏找回视觉,只见驾驶座上端正地盘着一条二两米饭碗口粗细的白色带鱼……不是,是白色小龙。   贺凌风龙目圆瞪,气势汹汹,可惜洁白的龙角还没褪粉,整个人……整条龙呈现出一种还没成年的精神面貌来。   他狠狠盯着林秋夏,趁林秋夏说话之前厉声道: “你!闭嘴!”   林秋夏原来还在担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凌风,这下所有的心绪都顺利安定下来。   他配合地噤声不语,生怕泄露什么思绪,还前所未有地努力将龙往蛇这种惊悚的方面联系——也不知算不算可喜可贺,少倾,他真的讪讪捂住脸,自我安慰地用气音含糊念叨说: “我不怕,我一点也不怕……就当是带鱼,对,带鱼。   “带鱼是人类的好朋友,七彩的激光的还可以红烧……”   贺凌风面如寒霜,声音冷得像淬过冰雪一般,十分之严肃地宣布: “我能听见!你给我差不多够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在这报菜谱,我就——把你丢回刚刚那个幻境。”   威胁行之有效,林秋夏怂得很有效率,分分钟闭上嘴睁开眼,老老实实地在副驾驶低下头,恳切认错: “我真的不是我真的没有——”   贺凌风: “哦,你没有对我——”   “没有想把您红烧清蒸油炸!”   “没有对我居心不良?”   一人一龙异口同声说完,瞬间双双沉默。   ————————   终于改完前文了   努力恢复更新jpge 第50章 心思   车内安静绝伦,一派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微妙气氛;车外小雨簌簌,窗前飞过一只膘肥体胖的大喜鹊。   大概对龙息似有所感,喜鹊昂首挺胸地落在车窗的雨刷器上,用黑不溜秋的小圆眼睛向内觑片刻,而后吓得喜鹊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扑棱棱地飞走。   也不知道贺凌风是真能听懂禽鸟语言,还是这会听什么都像“带鱼带鱼带鱼”,气得发出龙吟,恶狠狠瞪着喜鹊飞远的方向: “烤鸭!”   喜鹊在半空吓得一个踉跄,差点从树梢掉下来,林秋夏: “……”   林秋夏努力抿了抿嘴。   贺凌风怒目而视。   林秋夏按捺住想夺门而逃的冲动。   贺凌风犹如泄了气, “嗖”一下又变成了一条约莫拇指粗细,盘起来能被人一手托住的小……龙苗。   沉默片刻,贺凌风道: “看我干什么?有话就说。”   林秋夏努力按捺的迤逦心思终于被安安稳稳压制,本能一样对蛇类的恐惧,也在体型面前荡然无存。   他抿了抿嘴,没话找话干笑着道: “啊,哈哈,您现在看起来好像某宝昨天推给我那条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银镶钻手镯,呃,特别……贵气!”   贺凌风: “……”   有一瞬间,贺凌风觉着自己真是多余救这么个祸害。   “祸害”林秋夏没有半点被嫌弃的觉悟,为了让场面少一点尴尬,他努力克服下去恐惧,凑过去道: “贺凌风,你要不先变回来?”   已然力竭的贺凌风趴在皮质驾驶座上,叹出一口龙息,哈气喷得一小片皮革上凝出来水雾: “……你觉着我没变回人,是因为我不想么。”   贺大人的偶像包袱已经散落满地,只剩下怨气直冲天际,能绕地球三圈,整整一句话里没半个字带好气。   林秋夏稍显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鼻子。   这位小林同志的行事风格惯来游走在“胆子针尖大”和“狗胆能包天”之间,且越是怂到极致,越是能打出惊天动地的操作。一见他露出此等神情,贺凌风就有了不怎么祥瑞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林秋夏顺着本能,像在猫咖逗小猫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贺凌风的下巴,以示安慰。   挠,下巴。   真龙大人差点没喷出一口火星子,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车不能烧”,还是气得忍不住抬起尾巴抽人。   可惜,以他目前的身量,这动作缺的威慑力不止亿点点——林秋夏非但没有被吓着,还找到了点互动感,摸得更认真了。   终于,真龙大人败在了这娴熟的撸猫……龙技术之下,舒服又屈辱地扬起龙头,露出来了只覆盖着单薄鳞片的柔软脖颈。   破开方才的幻境后,贺凌风的灵力几近枯竭,已然不能化形了。   这件事不算意外,灵力不是一夜之间说枯就枯的。   唯一的变量,是栽在林秋夏眼跟前,叫贺凌风莫名觉得屈辱极了。   林秋夏不知道自己有给龙添堵的能耐,兀自抱着贺大人从头到尾地摸了好几遍,才盘够了手串似的定下心来。   他问: “那你……怎么才能变回来?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真是辛苦你还记着点正经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早有打算了,预备着先把我盘到包浆,等万事都把自己解决了呢。”贺凌风幽幽道。   林秋夏: “……”   贺凌风怼完人,总算是神清气爽,仿佛浑身的鳞片都顺了不少。他看够林秋夏吃瘪,才缓缓说: “等。我刚刚进到幻境里,看见他们没什么事,估摸着这一会就能出来了。”   越是见不得人的心思,就越经不起撩拨,哪怕旁人根本没提起来半个字,也会自己冒出头要对号入座。林秋夏忍不住想: “原来他是去看幻境,不是为了救我……不对,我在想什么呢!”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缩回到身后,不敢再乱碰了。   堂堂神龙被当成爬宠盘,屈辱归屈辱,舒服也是真舒服。贺大人刚刚被摸得无意识打着呵欠,忽然被松开,有些不满地摇摇脑袋: “林秋夏,你怎么了?”   林秋夏尴尬地捏捏手指: “太冒犯你了,我刚刚就是紧张,太紧张了。”   “嗯?”贺凌风讶异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半分不自在地说, “这就是冒犯了?你刚刚能对我的幻影表白,这时候嫌什么冒犯。”   他一扬脑袋, “手拿来,暖和。”   林秋夏先是觉得浑身能流的血都冲上了脑门,下一瞬间,又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冷却下来,如坠冰窟: “啊……你都看到了?”   这是句废话,能问得出这话,贺凌风肯定看见了。   而看见一场告白之后,还能如此冷淡自然地信口拈来,他的想法也显而易见。   林秋夏僵硬地伸出手,轻轻点在贺凌风的鳞片上,麻木得感受不到龙身微凉的温度。   贺凌风靠在他手上,前爪扒着林秋夏的手指,伸出个脑袋,回答道: “我进入幻境,里边的万物就在感知当中。从你考试那会,我就都能看得到了,没觉得考试题特别简单么?”   林秋夏默然低头,心想: “原来是这样,连高中考试的题目我都要作弊么。算了,我在难过什么,我就是这样一条废柴。是进到特管局,跟着他们混出什么错觉么?我都废物多少年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哦,可能是最近开始痴心妄想了。”   贺凌风的尾巴拍打了几下,像是无意识的小动作: “我看你不想考太低,做了点手脚。不过你也还行,在幻境里头几天,居然还学出点成绩。我记着你两次读高中,加在一块也没考过这么多分。脑子也没那么不开窍。”   林秋夏眨了眨眼,思路前后不搭地随着贺凌风的话走,好像掉进水里的树叶,全无方向地随波逐流——明明觉得是糖衣炮弹,他此刻的思绪还是飘起来一点,想着: “啊,是不太一样。”   幻境和现实不一样,在幻境里得到再多的赞扬肯定和爱,加在一起都仿佛比不上这一句“没那么不开窍”。那些和美都像是梦幻泡影,一戳就破,这一句话却实实在在,是在这世界上存在过,是真的能落进耳朵里的。   想着,林秋夏像是叫这句话烫着了一样,不敢抬起头,也不敢做任何动作,想带着这句话跑到地缝里躲起来。   贺凌风继续道: “后边的事,我也都知道……省略掉中间那些意义不大的环节,有一件事,你得给我记住。”   他的声音有些不满,淡然的语气渐渐有了超出控制的起伏, “我和那个叫程晓晓的没有半毛钱关系,你都在哪看的八卦新闻,嗯?脑子里记是的些什么玩意!她那个公司脑子不正常,一个举铁的姑娘非得包装成什么甜妹,我们两个营业完,回到后台就一块吐了。”   贺大人不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但也鲜少长篇大论。   他发号施令从不讲理由,没必要,一个眼神就行了;对待以往祈求庇护的龙子龙孙,也没必要说什么,人家三拜九叩不是听龙唠嗑的,是要他做事;也就冷嘲热讽的时候,他愿意浪费点口舌。   听到这一通解释,林秋夏仿佛感觉到什么,却更抬不起来头了。   他再一次发现幻境是如此之虚假,完全不一样——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半点甜美的期望,还恨不得拔足逃窜。   “林秋夏,”贺凌风说, “不止程晓晓,我从来没和那些绯闻炒作对象有任何的感情纠葛。我活得确实没那么多规矩,但什么事不当做,什么是天道伦常,我还是知道的——我非你族类,不应有纠葛。”   林秋夏想: “果然……”   贺凌风似乎觉察到他不想听,一尾巴卷住林秋夏的手指: “你给我听着——直到刚才,我站在云端,听你和那个幻象告白。我很不满意。林秋夏,你认不出我,这话还不说给我听,我都不满意。我想,如果你把那些话对我说一遍,我是乐意的,不想要拒绝的。”   林秋夏愕然。   贺凌风的尾巴缓缓松开,故作轻松地说: “转过去,别盯着我看,你那是什么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裹点面糊给我炸了。行了,这件事我还没怎么想明白,本来没准备和你说。看你魂不守舍,不得不提起来。”   林秋夏嘴唇微动,可还没等他憋出声,贺凌风就说, “你也什么都别和我说,我怕更想不明白了。行了,往后再说。”   贺凌风自觉解决一件大事,十分劳苦功高地卷上林秋夏的手,很满意这个温度。   林秋夏捧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兼任“未来对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起自闭。   幸而高大爷靠谱,没让这静谧持续太久。他老人家一手提着武器锅铲子,一手提着蒋和平,英勇无比地撕裂了车窗外的雨幕,高声道: “大人!大人呢?有没有危险啊!”   可是,他话音还未落,一只单反镜头冷不丁直戳过来,角度十分刁钻。   镜头后,是个顶着红毛的小青年,眼镜口罩齐全,打扮得像是某个动漫人物——刚刚从这小巷子的另一端过来。   小青年嘿嘿一笑,冲着高谁和蒋和平道: “叔!看过来,我给你俩拍个照!这装扮真不错,在哪定的cos服?我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进场的呢,你们怎么……哦哦哦,我懂了,你们是漫展请来的VIP嘉宾?”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他已经“刷刷”拍了好几张,还眼尖地将摄像头隔着车窗怼到了贺凌风眼跟前,赞叹道, “哇!这个手办绝了,这色泽,这建模,好像下一刻能活过来一样!卧槽卧槽卧槽……卧,卧槽?!!”   那小青年被惊得一连后退好几步,哆哆嗦嗦地指着贺凌风,半天说不出来话。   只见贺凌风被吵嚷醒过来,不耐烦地扬起龙头,喷出一口细微的龙焰来。   林秋夏心中不怎么祥瑞的预感再次大作,他顺着小青年身后的方向看去,赫然看见满街都是穿着花花绿绿的动漫人物——还有大部队!   高端的玉石俱焚,是战至最后一刻放出大招,抱着敌人同归于尽。   低端的玉石俱焚,则是蒙上特能人的眼睛,领到漫展的场地中央,再糊弄他们开大招,成为全场的焦点!   小青年作为这场play的一环,迟迟吼出来了那一嗓子: “卧槽啊!!!我看见龙了!!!活的!!!”   人群的喧嚣戛然,大概安静了那么五六秒后,大家齐刷刷地挤了过来,纷纷举起摄像头,朝向一脸惊愕的贺凌风。 第51章 逃脱   饶是活了百来年见过万邦来朝,高谁跟蒋和平加在一块,也没在一眼之间囊括过如此之缤纷的毛发。两位当即被五颜六色的同框惊得半晌没反应过来,扑上去护驾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失之半拍则谬以千里——片刻间,众人团团围上来,又是赞叹贺凌风“惟妙惟肖”之余,又是留意起老大爷们施法后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本相,并致以极高的评价。   “哇,你看那两个大叔,衣服好精致!”   “是啊!也不知道在哪买的,肯定四位数了。那个刺绣,还有挂坠……坠子好像是真的翡翠!有钱。”   “你们看大叔的假毛,像真发一样。人到中年有钱有闲,羡慕啊,不知道我到那个年纪会不会还来逛漫展……”   “不过他们是在cos什么人物?三个人带一条龙是什么冷门番组合?你看过么?”   “没看过,但是大叔好有气质!”   “是游戏吧,带跟宠那种。呜呜呜这个道具小龙好可爱,我是学生送我!”   人群中还冒出好几个胆子大的,连声问着“能不能和您拍个照”。   倘若面对真的枪林弹雨,这两位老大爷能悍然而上。   可现如今的“枪” “炮”非但毫无攻击属性,还有个别名,叫“个人财产”。   上是肯定不能上的,贺大人这个金主不会答应,万一造成损失,特管局自己赔不起一点。   林秋夏他们被围得团团转,不得不感受着次元壁那边的热忱,脱身都难,更不用谈搜捕了,只能眼看着张启铭金蝉脱壳。   明明法术已经被破得一干二净,还是让他逃得无影无踪,可谓将天时地利算计到家了。   更倒霉的是SUV兄也遭了毒手,当场熄火罢工,给他们原本不易的行动更填雪上加霜——这台车登是的特管局专用车牌,为了和一般用车区别,做成了特殊型号的,看着就不像个正规的品种;车型和颜色还时也运也地撞了个脸,和最近热门新番主角的座驾神似,顺理成章被当成一台摆拍的吉祥物,来打卡的人络绎不绝。   糟心中的万幸,是蒋和平的反应快,趁相机怼到林秋夏之前,连滚带爬地施加了易容术,没让这趟行程再添新爆点。   就是这位大爷的审美不太与时俱进,还停留在硅胶风格盛行的二十一世纪10年代初期,捏的脸颇有报复社会的嫌疑。   林秋夏捧着贺凌风连声解释“是电动的声控的” “世界上是没有龙的”,居然听见有人还讨论起自己这个地球土生土长人类:   “唉这个小哥是不是网红啊……”   “网红脸肯定是了!”   “好可惜……他声音好听的,就是脸,唉,被无良医生坑了吧!”   他顶着自己在热搜上杀得三进三出的原装脸出门,都鲜少被认出是个主播,万万没想到,今天不仅找回了职业,还遇到不少上前凑热闹要合照的!   想要一出门就碰上这么多凑热闹的,体验这等花团锦簇的待遇,就算是知名的网红,恐怕都得自掏一些腰包。   无良医生蒋和平则十分汗颜,尤其是莫名迎上贺凌风杀人的目光。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还是诚心诚意拜了拜……反正滑跪总没问题!   四人行之中……不,已经是三人加上一个吉祥物了,愣是只凑出高谁一个能打的。高大爷强撑起一张笑脸,奋力带队挤出重围时,甚至是大半个小时后了。   特管局前来接应的小精怪战战兢兢,见到高谁,立即颤声解释: “高叔,这里活动封路了,我绕好几圈,能找到最近的地方只有这了!”   高大爷恹恹摆手,犹如一个彻头彻尾的自闭型社恐i人,连声都不太想吱,有气无力道: “嗯……回去吧。”   林秋夏进特管局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楼里的设施很不熟悉,这次走的特殊通道,又是对他世界观的新一轮冲击。   地下车库有一个直通贺凌风办公室的法阵,一脚踩上去,下一刻就能直接出现在顶楼,看起来是非人生物界堪比电梯的伟大发明;唯一的问题,就是过程稍微不如电梯平缓,在法阵里如坐欢乐谷的游乐设施,失重感拉满。   于是,今天这场理应沉重的行动失败反思会,居然是从林秋夏一个屁墩开始的。   他原是要朝地面扑去,刚一身形不稳,立即想起手上还有一只袖珍版的贺凌风,连忙控制着自己向后倒——这就致使蒋和平想撑住他的手,瞬间变为推倒的助力。   一掌下去连高谁都没拉得回来。   林秋夏撞倒身后的盆栽,径直坐在倒下的小树苗上。   他忐忑回头,确定了自己的坐骑,是一棵正儿八经的发财树。   林秋夏不安道: “那什么,你的祖籍不是广东的吧?”   贺凌风: “你怎么样……哈?”   林秋夏捂着屁股爬起来,愁眉苦脸: “我听说他们的老板特别喜欢这个,两家公司打商战,会买通对方的员工,用开水浇发财树……”   贺凌风闻言,一张龙脸居然生动形象地有了“渐渐裂开”的神色,差点没气笑了: “就算我是广东的,还能比喜欢你更喜欢它?!”   林秋夏被说服了: “啊……”   高谁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啊?”   蒋和平的脑子迟迟转不过弯: “啊?!!”   第二项会程,则很不顺理成章地成了:当众告白。   高谁与蒋和平面面相觑,脸色一道红黄蓝绿变了几个来回,属实没能够憋出一个应景的音符来。   门口还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应该是楼层物业管理发现办公室有人,准备来端茶送水,没成想被塞了一口大瓜,吓的。   林秋夏呆立片刻,才缓缓回过劲,很是有些迟疑地问: “你不是说,要再想一想?”   贺凌风向来不低估别人的心理承受力,或者说他一般不估这没用的玩意。真龙大人只考虑话想不想说,偶尔思及当不当说,时宜这等小事,他万万不会放在心上。   就算迎着两张肉眼可见无风自凌乱的脸,他也十分理所应当: “你当我的喜欢是大白菜么,想拿就拿起,转念能放下?我想的是日后。不做思虑,怎么有往后?”   随着贺凌风掷地有声的宣誓落音,再无一人吭声。   门口的陶瓷茶杯又被惊碎一盏,应该是刚刚补过来的茶水。尽管隔着两层门板,还是脆响在办公室内。   林秋夏是臊的,两位老大爷则是惊得下颚骨直想罢工,说不出话。   还是蒋和平先捡回来点眼力价,支吾着渐渐找回声音,不无谄媚地赞叹: “大人真是坦率,敢于爱恨,实在是了不起!”   他显然是还记着贺凌风刚刚在漫展上瞪的一眼,致力于挽狂澜救KPI。   但这话里不无真意。   人类大谈爱恨习以为常,一则是同类聚居,一则是生在新风气。   非人一族却不同,他们混在人堆里过日子,有着天地不及的寿数,像人类不会同朝菌蟪蛄托付余生一样,他们也心知肚明不该和人谈真心;且纵观现存的精怪,百来年前成精的还能称一句年轻,更有千年前的古董,得见过始皇风范,打心眼里不觉得这种事宜宣之于口,就算有个别年纪小的,也并非天生地长,而是妖精繁衍,自幼观摩的也皆如是。   其中还有个把脑子不好的,至今对三妻四妾奉为圭臬,更有脑子不好得厉害的,乐意当三妻四妾……那就更不能说,说了容易被特管局办,还得在档案里记上一笔重婚。   贺凌风很是欣赏这等察言观色,不无赞赏地朝蒋和平一点龙头,说: “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不能说的,更没什么可犹豫的。”   蒋大爷的心事落地,自觉保住了工作待遇,笑容愈发真心。   高谁前后思索一番,立即懂了之前同贺凌风那次含糊其辞的只言词组,什么信徒,什么至交好友,什么“不止对故人”的心思。   当然,领导夹菜不能转桌,贺大人说没犹豫,那必然就得没有过片刻迟疑。高大爷也十分之主动道: “担当啊,这就叫担当!”   贺大人在夸奖中满意地翘了翘尾巴尖,整条龙纵身飞到林秋夏面前。   林秋夏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接住了他。   自从小时候被人戏弄,林秋夏对蛇类的恐惧与日俱增,小时候最严重的时候,连看见粗麻绳都得抖一下,就算是后来长大,不会闹不清绳子和蛇的区别,也十分害怕带鳞的玩意——是以他的菜谱上的鱼类有限,除了三道鳞就是带鱼。   按道理来说,他看见贺凌风的原身,甭管尺寸几何,肯定都是害怕的,就像刚刚出幻境那会,只需要稍微想想,就要打哆嗦。   可他现在是一点畏惧之心都提不起来了。   贺凌风在手心上盘得是端端正正,林秋夏晃神晃了春意盎然。半晌,在场的两只硕大电灯泡,还是在“先出去”和“煞风景”里,按着职业操守选择了后者。   蒋和平清了清嗓子,还是没敢吱声,甩眼风给高谁。高大爷白眼要翻上天,尽责地沉声说: “那个,大人,当务之急还是您的身体。得想个办法……趁早帮您恢复人身,才好,呃。”   高大爷稍加思忖,咽下一句“才好处理手头的案件”,改为: “才好预备三书六聘啊!”   蒋和平: “对对对,还有八抬大轿!”   林秋夏被唾沫星子呛得昏天黑地。 第52章 化形   在此事多之际,贺凌风不能真当个吉祥物。他要是吉祥如意了,张启铭能折腾上天,特管局能原地升天——末法时代影响的不只是龙,除了贺大人,全局也挺难找到第二个能打的了。   但要是想叫贺凌风恢复人身,这件事又兜兜转转回到“信仰”的问题上来。   贺凌风此刻缩水成这样……好吧,固然有他想在林秋夏手上放赖的缘故。但他人形难以为继,归根结底还是灵气的入不敷出。   比起从前做丞相,现下做偶像实在不是很有职业前景。于大多数人而言,追星并非一件特别走心的事,真走心多半是魔障了,因而贺大人能收到的信仰之力只是勉强糊口。这次破幻境法器调用太多,灵气自然要亏空。   除此以外,还有个不太当说的原由,和林秋夏相关。   贺凌风从前视林秋夏为信徒,至少三成的信仰是从他那里汲取的。如今两人之间改头换面,这“信仰”也得跟着换成“喜欢”,喜欢不算成渎神就不错了,实在不能供养一位神明的灵力。   林秋夏听完,很是大局为重地提出建议: “或者……你先继续把我当成信徒来算?”   贺凌风气得当场冒出火星子,毫无理智地咬牙道: “林秋夏,你可以。在一起还不到一天,已经想着分手了!”   两位老大爷生怕这俩大爷把特管局点了,酿成谈笑间固定资产灰飞烟灭的纵火惨案,连忙劝架: “别冲动别冲动……”   “哎呀小林,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懂感情呢,那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这连天地灵气都认定的姻缘啊!分不了分不了。”   “大人冷静,这是关心则乱——”   “对对对,他是好心,好心!”   ……   贺凌风的脾性也跟着体型一起回旋,成了十足的小龙性格,自闭起来就盘成一团,差点没自己给自己打成个结。   林秋夏被告白的惶恐还没来得及消化掉,直接等比转化成捋鳞顺毛的耐心。   余下的两位上百年的光棍,则齐刷刷在今天悟出个道理来:恋爱对象往往是用道理和脑子换来的。   当然,这厢的闹哄归折腾,谁也没忘记正事,对张启铭的调查始终在继续。   特管局就算不中打,也好歹立在这片地方足够的年月了,想摸一个人的踪迹并不十分困难。只可惜怨执用不着吃喝拉撒,轻易就能隐藏行踪,找到的多半是他从前的各种罪过,有得逞的新案,也有未能得手的。   高谁便带人从此入手,让一群小妖装作什么受害者心理干预,什么网络作家写文取材,什么网红拍摄视频素材之类的,挨家挨户地录口供调查。   林秋夏和苏小青说起这个案子,苏小清一拍大腿,表示这才算问对了人,主要是纵观特管局上下,很难有比他对漫展更有发言权的了。   尤其是穿女装去。   林秋夏: “……”   话归正题,苏小清找出一个C市COSPLAY交流群聊,给消息记录往前翻了几百页,才找到一段关于展子的讨论。   第一句话就是: “哇嘞个去,这是哪来的靠爱发电土豪啊,这手笔不收门票,除了地点太偏真的完美!”   “说实话就是担心地点……我问朋友了,主办方全是新人,像圈外老板来这开展子。老板都是要赚钱的,他们这样不会是想把咱拉去缅杯嘎腰子吧?”   “法治社会法治社会,至多进一进传销窝点。”   “你们也太吓人了, C市治安这么好。我是想去,新买的铠甲还没用过,这次穿着去。”   “你还敢穿这个?没听说啊,人家是快闪漫展。按时间集结。就你那全套eva做的,你穿上还能快?”   “滚滚滚,男人不能说快。”   苏小清总结道: “你说的那个漫展嘛,开办之前大家都很不理解。喏,不赚钱倒贴,形式也很奇怪……现在看起来,他们就是目的不纯,只不过针对的人是你们。这位老板蓄意制造一场混乱,给张启铭脱身,给你们找麻烦的。”   林秋夏恍然大悟: “这个老板和张启铭是一伙的!”   苏小青又在手机上摆弄大半天,从他几百大多的好友里翻出一个用表情包头像的,一一推给林秋夏: “我那天约到爬宠按摩啦,没去看展子。喏,这个小同学去当NPC打工了,你和他聊聊?”   他想了想,又指着那个表情包,缓缓补充道, “NPC就是漫展的工作人员,指指路啊维持一下秩序这样。哎呀……二次元的割韭……不是,圈子里的事嘛,给的工钱都不多,打这种工的呢,要么是朋友拉去垫背的,要么是缺钱心眼也不多的小孩子。你和他聊天,呃,需要接受度高一点?”   林秋夏两辈子的人生态度都是“只要有时间,就要多赚钱”,对此类忙上忙下一天还不如发传单报酬高的工种很是心生敬畏,回到住处立马客客气气地加上好友。   贺凌风在家呆得百无聊赖,盘上林秋夏的手腕看热闹,还用尾巴尖点了点他的手机屏幕。   林秋夏在贺大人的指导下,自称是误入了漫展的新媒体工作人员,觉得这个形式十分有趣,想来请教一二。   这位表情包明显年纪不大,朋友圈里的新同学还穿着高中校服,但语气已经十足地成熟。他欣然地介绍起来,先讲了一番自己曾参加过C市近年大大小小的所有漫展,再介绍了一番自己与各位展子策划人员的熟稔及自己被赏识的过程——据介绍,主要是因为他身高一米八,这个高度天生应该做NPC;最后才兜兜转转说起给张启铭打掩护的快闪展会,谈到自己为展会的成功举办做出了巨大贡献,比如仔细清点了好几遍附近肯记和麦记快餐厅的卡位数,在指引工作人员化妆就位的工作上有卓越贡献。   贡献具体表现为提前去占座,赶走了无数试图拼桌的用餐儿童和前来参展的其他人员,舌战餐厅服务员,又静坐了足足三个小时,才确保自己的“同事”全部有地方化妆。   林秋夏试图插嘴,问问“主办方到底是谁” “有没有联系方式”等问题,怎奈身高一米八的表情包并不在意,毫不搭理。任他想尽办法引导话题也没用,问多了更是惹得表情包兄十分不快,文字都能透出语气的不满。   “主办方的事情能是随便打听的么?大金主哪会和你们对接,别问也别找。想了解漫展,听我的介绍足够了,有空好好细品我说的话。有问题可以提,但也别太冒昧了,我只和有点分寸感的人聊天。熟人介绍,我知道的都尽量教,能学会几分看你吧。”   林秋夏: “……”   林秋夏绝望地看向贺凌风: “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个脾气么,张嘴至少是厅级以上领导的水平。”   贺凌风顿时炸了: “厅级以上怎么了?你对领导有什么意见!”   林秋夏: “………………”   大意了,忘了他自己的顶头上司就在这了!   贺凌风一边扭过头去,一边在林秋夏的手腕上箍得更用力,转着眼珠子偷偷往回瞟。林秋夏只得慌忙认错,诚挚检讨自己的失言,指天指地保证这就是玩梗,坚决不代表他对自己领导的看法。   贺凌风: “你怎么看自己的领导?”   林秋夏忽然领略到什么叫送命题了,谨慎回答: “……喜欢。”   贺凌风顿时满意,转回来道: “行吧,你真得细看他的消息。就算故弄玄虚,跑不了言多必失。这人不见得接触过他们这位大金主,但也有些消息价值。”   林秋夏一脑门雾水,往前翻消息。翻到表情包兄台吹嘘自己认识C市大多数常驻主办方的那一段,贺凌风才伸出一只龙爪叫停。   “我和C市几个有头有脸的主办方都挺熟悉,哪里有展,没官宣我就知道,提前少说小半个月,还帮他们做前期工作。这事情比你想得难得多,不是我说,没跑过几趟很难搞定,必须熟练。”   贺凌风又往下翻,滑到他讲这次展子的开头。   “我跟你讲,这次的展子要是没我,可能都办不成,成也得晚上几个月。7号那天大半夜的,这个主办方才联系我,就要一切从简赶快准备。我x嘞,宣传请人还得看场地,你说说这得多少事!要不是我熟悉这套省了功夫,给他拉来一堆小弟干活,哪弄得完?”   贺凌风的尾巴尖点点“7号”两个字,圈出来重点: “这个时间,是你在直播间被求助当天。”   那天……算是张启铭和贺凌风打的第一个照面。 第53章 金主   举办一场展出,纵使再怎么随意,也需要一笔不小的资金。张启铭一个怨执,连人都不算,肯定不是幕后的老板——他肯定有一个稳定的,长期合作的同伙。   还得是是个颇能够两肋插刀的人,肯为他连夜做事。   贺凌风继续翻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滑下去几条,又用尾巴点了点。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普通话真不是谁都有我这么标准的。和我们对接那个女的是南方人,就到我胸前高,到C市进她们单位干了三年互联网,还没改她家那口方言。也就我去那旅过游,才能听懂她叽里哇啦什么。你说说,这种人上哪能找到对象。”   “他们一点也不懂漫展,不懂二次元的需求。整个主创班底,除了我也没第二个懂行的,我说话他们开始还不爱听,都在那用手机不知道干什么。笑得,给我添了一堆麻烦。反正经过这一次,我是不和圈外人干了。”   能找一堆干互联网的社畜来组织漫展,主事人多半是他们公司的老板,不然没人有搭理他的闲工夫——在C市有至少一间成立三年以上的互联网公司,还得和张启铭关系不错。   基于特管局已经将张启铭祖宗八代都查完一遍的进度下,这个寻人的范围已经圈得很精准了。   高谁指挥的小妖查人查得热火朝天,但到底不是专业人士,记下来的东西五花八门,连“当事人惯用表情包”和“喜欢吃的外卖”都记录下来,海域分享了某宝链接的。高大爷正头大如斗,这几天搜罗了一大沓子的“笔录”,又怕有用又怕没用,正在头秃地学习怎么整理资料,准备全部归档。   突然接着贺凌风的指示,意思是只捡出来和互联网行业有关的就行,其他的先且放着,高大爷差点留下激动的眼泪。   他从特管局档案科借过来几个古籍成的精,没一会就挑完了。   贺凌风和林秋夏再核对一遍,在十来份数据中,去掉根本不知道张启铭存在的受害人,去掉那些对前任深恶痛绝早断了联系的,被附身后差点上社会新闻直接吓破胆从良的兄台……就只剩下一个相关人了。   出乎意料的是,此人并非是张启铭附身过的狼狈为奸之流。   一定要说的话,他甚至应该是遭了祸害的那一类——他大名叫做程严,是张启铭暗恋那位班花的丈夫。   林秋夏在回溯中见过和他相关的场景。   从读书到工作多年后的聚会,都是张启铭纠缠校花后,又妒忌又恨地看着校花同他走在一起,是一对从金童玉女到伉俪情深的璧人。但也只有妒恨,即便是张启铭这种偏执到违法犯罪的,也生不出和他比一比,一较高下的心思。   原因无他,程严这人实在优秀得过于出挑,家世好,长得好,脑子也挺好,学期初他能给全班同学做好精美的课程表小卡片,有竞赛就有他的名次,实在是老师同学都会喜欢的人。   他仿佛是张启铭的对立面,两人小时候交集可怜到几乎没有说过话;而长大以后……反正林秋夏扪心自问,要是有人胆敢这么纠缠他的爱人,别说合作了,不打一架都算是因为医药费。   林秋夏不小心惊叹出声,贺凌风难得没计较自己和医药费哪个更重要,而是流露出几分被私生粉追过的心虚: “……”   林秋夏缓缓想起这茬,竟然也有些不能言出必践的心虚: “不对,你是男的。一般都是女生追着你,也不能真去打……啊,我是觉得不应该和女生打架。我是喜欢你的,不是没有把你当成爱人的意思!”   但是,这反射弧已经足够让贺凌风起疑了: “你不会——才想起来我是男的么?”   林秋夏抓了抓鼻尖,奋力解释道: “不是……好吧,好像是……我也真的不是怀疑你的性别,也真的真的不是记不住你!就是没想过和你在一起,太突然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林秋夏越说越不太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贺凌风却觉得这话振聋发聩。   自打他们两个确定关系,贺大人就是这副小龙模样,非但有失威严和家庭地位,现在快要连雄性地位都守不住了!   ……恢复人形对他真的是很重要了!   贺大人恋爱后多少觉醒了点幼年都没有过的幼稚,赖在林秋夏的手上不爱挪窝。直到这时,他居然感到贴着爱人也没有那么舒服了,自觉地落下来,恢复到碗口粗细的大小,老老实实地在沙发上盘得规规矩矩。   林秋夏吓了一跳: “贺凌风!你……你的灵力恢复了?”   贺大人信口胡来: “嗯,恢复了一点。”   林秋夏提心吊胆这些天,终于松了口气。他手上忽然空了反而不适应,下意识朝贺凌风伸出胳膊。   贺凌风稍微犹豫片刻,便一头靠了上去,还装模作样地找寻一个借口: “我当人习惯了,倒不适应原身,站着也嫌累。”   在碰到贺凌风的一瞬间,林秋夏终于确定:打从他们互相道明心意后,无论贺凌风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再害怕了。   大概是他终于能够确定,这是个永远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存在;而且相反,无论是什么样子的贺凌风,都能够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伸出援手,将他拉出那艰苦万分的泥沼。   贺凌风还担心吓着林秋夏,贴上去的过程很是有礼有节,将身体藏到了林秋夏的身后,也没直接用盘的。   确定林秋夏没什么不良反应,他才心安理得地将龙头搭在人家的肩上,似乎还念叨了一句: “……最好别提带鱼。”   可见心理阴影之深。   鉴于资料筛查的结果有些匪夷所思,一人一龙趴在贺凌风家的大沙发上,又将高谁发来的资料重新整理了一遍。   结果与方才无二,人的交际圈子大多与自己年纪相仿,张启铭的岁数还在被催婚催生的阶段,没到能攒下家财的时候,身边的诸多交往人等,也只有程严出得起这份钱和这份力。   林秋夏还想再查,贺凌风拦阻道: “只要能给出足够的价码,世上不可能的事情就会少很多。先顺着这条线走,不对再改。可以试错,不能止步不前。”   于是,程严荣登为特管局的最新调查对象。   不查不知道,蒋和平去银行取得了程严的私人账户记录,竟查到他一直在给张启铭的父亲打款,每到逢年过节,必然掐着银行办理业务的时间交易。   一般是二三十万,少的时候也有十万八万。   还有一次,居然打了近百万!   这一纸记录足够成为特管局进行下一步调查的理由,但确实还不能定罪——还缺个动机。   如果找不到动机,程严大可以解释为自己只是在慰问老同学的家人。就算他们没有这番交情又能怎么样?钱是人家自己的,难道不许他突发奇想?   程严也确凿这样解释了。   特管局找到的转账记录还没捂热乎,转天就公开在了一则本地的财经杂志扉页。程严赫然作为那一期刊物的特邀嘉宾,在访谈里大谈张启铭这个人:   “我曾经有一个同学,他学习努力,前途光明,甚至已经成为了大学老师,却不幸行差踏错,英年早逝。   “他的错误已经由法律定论,施加以刑罚,这件事让我很痛心,就不做讨论了。我今天想说一些自己的反思。   “他在学生时代,实在是那种我很难喜欢的男生,坐在后排,不爱吱声……最重要的是,我们喜欢同一个女生。虽然当年的女同学成了我的夫人,我也不喜欢他。   “可是站在现在的角度,我看到了社会层面的高度。我听说他出了那样的事情以后,就一直在想,如果当初的我对他友善一些,他后来的人生会不会改变?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点微小的善意,就会结出美好的果实。这也是我现在做事的理念。因此,我现在逢年过节,就会去慰问他的家人。”   “C市企业家的百万级慰问”一事立即冲上热门词条,挂在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单上,很是沸沸扬扬地闹了起来。   程严先是被奉为“国民同学”,继而又被“知情人士”爆出他当初与张启铭那点鲜为人知的感情竞争,以及张启铭身上的案子。   又是豪门又是桃色,还涉及人命官司,事情发酵得愈发吸人眼球。   程严本人也没避讳,一没有摆律师函,二没有炸人账号,毫无大老板架子地自己站出来,坦言解释:感情纠纷是有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未能免俗并不是丢人的事情。这也更令他感到愧疚,这些年来他一直深思,张启铭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是否和他们夫妻二人年少时不懂得处理感情问题有关,于是更觉得应该照拂张启铭的家人。   他显得颇为绅士,还没忘了叮嘱广大网友,请务必不要闹到张启铭父母那里,不要再去揭老人家的伤疤,毕竟勤勤恳恳一辈子的人都不容易。   林秋夏看见这消息,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特管局出了内鬼? 第54章 计划   贺凌风当即否定了这个怀疑: “非是我族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事,精怪不会主动掺和。有钱不能使鬼推磨,至多叫活人睁着眼睛当鬼。蒋和平没干过这种事,多半是他调查露马脚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晚上蒋和平就连滚带爬地跑来检讨认错,要为自己的马虎大意自罚几个响头。   他满脸痛苦道: “谁知道银行还有这种功能呢……我就是查个流水记录,竟然会给程严发短信。唉,大意了。”   林秋夏有被惊着: “怎么会有信息提示?是怎么查的?”   蒋和平如实道: “唉……签调查令太麻烦了,我请了一对剪纸成精的姐妹去查。姐姐有附身的能耐,便找了一个快下班的银行柜员,上身替她加班,直到左右无人方才动手。原也是个周密详尽的计划,可惜她头一次接触办公系统,实在被绕得迷糊,一见需要验证码,想也没想地叫来妹妹帮忙,顺门缝钻去程严家里偷看……看完才发现不能删消息,却已经发了几十来条了,不然也不会被发现了。”   林秋夏: “……”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简单粗暴的调查方式。   蒋和平痛心疾首道: “那套系统着实歹毒,卡顿得要命,还十分别扭不顺手。验证码发出去,收到就已然失效,或者发一条收到两条。活生生折腾半宿,才算是拿到数据。那可是银行啊!她们加班到行长第二天都通报表扬了!”   林秋夏不由得关心: “那个职员……”   “哦,这个么,安排过了。”蒋和平说到这,有些自得道, “我们在善后方面是专业的,特意找人改的监控!画面上是她累到睡着了,什么操作都是系统自己的故障。左右他们的系统原本也不好用的,大家都很相信,程严去银行几趟,也没调出来有用的证据!”   证据是没有,但怀疑就够了。贺凌风听罢,念及自己在林秋夏那作为男朋友的形象还不够高大,对这番表现致以了极其委婉的评价: “……行,虽然事办得个乱七八糟,也算你努力过。回去歇着吧。”   蒋和平这品种的脑回路并不灵光,听完竟然觉得是一番来自领导的鼓励,喜提假期欢欣鼓舞,拍拍屁股撒欢去了。   送走这倒霉玩意,又到了贺凌风的教学考试时间,他望向林秋夏,问: “依你的感觉,下一步应该往哪个方向查了?”   林秋夏思忖一番,回答: “程严公司的流水?近些年的进账,应该就是他们合谋的东西了。就是不知道怨执能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虽然钱财不能让特管局的祖宗们爬起来违法犯罪,但足以让程严这样的商人铤而走险。谁信他转账是慰问,谁就是天下第一的傻子,那显而易见是分赃。   查他公司的进账,就能查到他在赚哪门子生意,再顺着杆,就能摸着些门路了。   就是这计划里,实在有一环无法付诸实践的难题。   贺凌风直切要害道: “怎么查,再找一对纸人姐妹花去银行领加班工资么?调出程严个人账户的流水至今已经三天,如果他公司没养饭桶,账面早做好了。”   林秋夏一到这个时候,见贺凌风就如见高中化学老师——他自打上高中,这科就没及格过,很是不敢吱声。   他抓了抓头发,查账行不通……那就查人?   林秋夏灵机一动: “我现在是主播,可以去程严的公司谈生意,借机做一次回溯。”   岂料贺凌风当场黑下脸,隔着一层龙鳞都能叫人看出面色不虞: “林秋夏你敢,之前招惹游魂还没叫你长个记性么!你不知死活也有个限度!”   贺大人几千年攒下的体贴全放在这了,他难得地知晓什么叫不敢说重话,重新措了措辞,才道, “你非得逼我找个链子,把你拴在身上当钥匙扣带着才能安心么。”   林秋夏看着刚刚才从钥匙扣尺寸恢复过来的贺凌风,实在忍不住, “噗嗤”一声笑出来。   贺凌风顿时默契地意会,体贴也没了,委婉也没了,瞪着一双龙目火冒三丈吼道: “林秋夏!你不许笑!”   他气得尾巴直拍,在真皮沙发上打出脆响也不解气,干脆埋头到林秋夏的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宣誓道, “你再笑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把你一口吞了,省得你不听话!”   这话说得有气势,林秋夏也被这一口啃麻了半边身子……但是少顷,看着贺凌风还不及毛绒玩具尺寸的身段,林秋夏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龙大人恶狠狠想了一堆欺负人的法子,可惜一个也用不出来,只能盘起来干瞪眼。   林秋夏初见贺凌风真身那会,想尽办法在脑海里憋出带鱼的十九种烹饪方法,还是吓得哆哆嗦嗦。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是怎么看也不害怕了,还能主动伸出手来,给气急败坏的贺大人顺顺鳞片。   贺凌风也许和猫科沾点近亲,按摩大法百试百灵,几下就能叫他消气。被盘得须顺鳞亮了,真龙大人舒服得眯起眼睛,还没忘记叮嘱: “调查听我安排,不要冲动行事。”   林秋夏答应得毫不犹豫,只等自己派上用场。可他应完事情,足足几天都没收到任何的音信,日子还是一样地过,在家直直播,研究研究做饭,每天最重头的任务就是rua龙。   他奇怪地问起来,贺凌风却罕有地没和他直说,只神神秘秘道: “安排是有的,还没到能用上你的时候。”   这天天懒在沙发上的玩意还催, “已经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去直播?”   林秋夏只好去调试设备。   之前闹得一场沸沸扬扬,林秋夏肯定不能继续混在极光了,已经早早挪到贺凌风将手下的直播平台里。就是前段时间忙得乱套,他险些忘记签公司寄来的合同,拖到这两天才刚刚走完签约的流程,直播窗口总算挂上了签约标识。   他一开播,就有人打赏了几个礼花,炸出满堂彩,祝贺小林同志终于被贺家收编。   “看看看看,秋夏头像边上是什么?是签约标识!”   “是我们凌风哥哥打的标识!”   “是我们贺总的标记——”   “是镌刻在秋夏腺体上的标记么!噫,我想飙车我先说!”   “大家准备好,截图转发一条龙,让那些酸黑看看咱们小情侣的感情,少造点谣多积点德!”   “呵呵到底是谁在造谣,粉就应该专注事业。”   “就是,有空请多看看我们秋夏这张伟大的脸,粉丝忙着舔屏,没时间打架。”   ……   俗话说风口上的猪都能起飞,林秋夏在风口浪尖上晃悠一圈,俨然已经有了一群小粉丝,尽管大家还有些流派上的区分,也算自发形成了一圈生态,控评的宣传的管理话题的,玩得有来有往,也算井井有条。   林秋夏知道好歹,对诸位衣食父母几乎有求必应,但他唯独不太爱拉上贺凌风,试图拐走话题: “是啊是啊,之前耽误了签约流程,今天才录好合同!谢谢大家,今天大家想看点什么?那什么……为了庆祝一下,我表演个锦鲤送福?”   林秋夏的锦鲤功效声名远扬,直播间一片叫好,纷纷请他送财;林秋夏也乐得陪大家闹,趁刚刚开播来的人不多,逐个ID说吉祥话。刚刚还有些硝烟在身上的粉丝,瞬间被哄得只有一片喜气洋洋。   被忘记的贺凌风十分不满,从摄像头拍不到的方位幽幽探出龙头,怨念道: “林秋夏,你是签在我公司里的。她们都还记着提一提我,你为什么第一个把我落下?”   林秋夏: “……”   直播间: “!!!”   就说CP不能乱嗑乱拆,万一舞到真的呢! 第55章 恢复   贺凌风的声音很有辨识度,这些天早已家喻户晓。林秋夏辛辛苦苦遮掩多少天的成果,在这一句话里付之东流。   林秋夏茫然地看着摄像头后边,想做口型问问这祖宗到底想干什么,又怕被人截下来捕风捉影;他想继续直播,但脑子有些宕机,看着频频询问贺凌风的弹幕,也不知道该狡辩点什么。   贺凌风用爪子扒拉着手机,干脆替林秋夏播,非但不打算狡辩,还准备再火上浇点油: “露脸?今天不了,没收拾洗漱好呢。和林秋夏的关系好不好?当然挺好的,不好也不会在这。”   林秋夏在弹幕成片的调侃里默默掩面,只听得真龙大人还在说, “好,我看看林秋夏是不是害羞了——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我又没说什么。她们说的,你看看就行,别往心里去了。”   林秋夏: “……”   林秋夏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个稍显狰狞的微笑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飞快地假装有事下播,一套关机流程行云流水。   而在这片刻功夫,摄像头后边的贺凌风足足大了一个尺码,从毛绒玩具尺寸迅速飞涨,抻一抻能拉去当别墅二楼的顶梁柱。   他从计算机显示器和主机之间挤出一个脑袋,很有些怨念地问: “你为什么下播了?”   林秋夏忍不住扶额: “我再不下播,你就要上热搜了……好吧,应该已经上了。但是你再说几句,肯定有人要编排什么。”   贺凌风似乎不太理解地歪歪脑袋,差点碰掉显示器上的一排连接线: “我们怕什么编排?”   林秋夏本来想说“你是公众人物不能当众出柜”之类的话,可是仔细一想,贺凌风也不是个会在乎名声的人,他连当一朝国师宰相都能过眼烟云去,更别提现在的浮名。   贺凌风却觉得不然: “名声是信仰之力的来源,我当然在乎。只是和你想的方式不太一样。我没有必要去当一个完人,讨所有人欢心,有人喜欢就可以了。今天让她们喊一阵嗑到了,对我都是有用的——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开始恢复了么。”   听到了解释,林秋夏的手指抓了抓鼻尖,居然说不出来地有点闷, “哦”一声。   贺凌风的龙头凑近了点,继续道: “所以,我的顾忌没那么多,能做自己想干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林秋夏,我和你在一起的事,你为什么不想告诉别的人?嫌我不能见光么?”   这龙说到最后,还一本正经地委屈了起来,好像挨了欺负。   林秋夏只好哄他: “没有的事……你怎么会见不得光,不会有比你更好的男朋友了,你救了我那么多次,那么多人都喜欢你……”   “我们没在一起的时候,你都会编几句咱们两个的事。”贺凌风从显示器后绕过来,围着林秋夏盘成一圈, “为什么在一起后,你反而不想提起我了?”   林秋夏提起这茬就难免心虚,忍不住想往后退,嘴里解释着: “我不是我没有,那都是极光安排的,我真的——”   他完没说还,只见贺凌风忽然蔫蔫收了尾巴,自觉地挪远了一点,圆润地盘起来,两只龙前爪乖乖按着尾巴,显得很是乖巧。   贺凌风很在意地说: “原来你还是怕我。”   林秋夏顿时哭笑不得,所幸这两天他被胡搅蛮缠习惯了,抱龙抱得极为顺手。   一抱之下,贺大人的态度瞬间软化下来,龙须都显得顺滑了很多。   在家作妖不影响贺凌风的计划进展,这天晚上,高谁就连夜赶来贺凌风的家中,很是欣慰地看着贺大人恢复了七八成的龙身。   他汇报道: “大人,咱们的暗线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开始。您看——”   贺凌风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日期: “这个星期天。”   林秋夏对他们的安排半个字也不知道,借口要送高大爷出门,和高谁一起来到门口,旁敲侧击地想问些什么。   可惜这项计划的难度,对小林同志这等i人来说,不比降妖除魔来得低。他腹稿打了几百遍也没憋出一句开场白来,还是高大爷慧眼,主动道: “小林啊……这个抓张启铭的事呢,我们有安排的,你不用太担心。对了,贺大人这些天,情况怎么样?”   虽然在特管局呆了有些日子,林秋夏还是对那些灵气之类的事情并不开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事无巨细地说起贺凌风的种种表现。   只是谈到这几天的事情,就不免撒出几把狗粮来,林秋夏说得脸上发热,很想避开那些令人害臊的打打闹闹,极力描述得正儿八经,最后还是忍不住道: “我之前……没想到他会这么爱闹,以为贺大人是个严肃的人。”   高谁叹了一口气,先与他大致讲了给程严下的套,又说: “大人是没那么爱闹人,是他这番遇到的事情很严肃。神明退化,重则消散。小林啊,他是不想叫你担心。”   林秋夏当即愣住,半晌才听见自己问: “这么……严重的么?”   “这次已经没什么事了,大人还是有办法的。”高谁叹道,看着就像是这些天操碎了心, “能渐渐恢复就算没事,怕是的恢复不了。怕也没用,这已经是大势所趋……唉,算了,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未来事,过好眼前的日子,你们能在一起,已经是——大大大大人!!!”   高谁忽然慌慌张张差点跪下,林秋夏以为是贺凌风追了上来,想到他现在的形态,也提心吊胆地左右环顾。   但他没见到贺凌风本龙,只听到声音说: “高谁,你的话有点多。”   高大爷立马闭嘴,再多一个字都没有,麻溜利索滚蛋。   林秋夏心思不宁地回到别墅,进门就看见贺凌风盘在大门口,不虞道: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去听高谁胡说八道什么?”   这话是埋怨,不是真叫他当场在这问出点什么,林秋夏能听得出来,可还是顺杆爬了一把: “高大爷说,你们变回原型后,是会消散的。”   贺凌风默然片刻: “他说的没错,早晚的事。人间已经不需要龙神,我早该消散了。林秋夏,我没有和你说过吧,上一次还是你救的我。”   于是,在这个晚上,林秋夏席地坐在贺凌风的身边,听到了他童年那些幼稚的许愿是究竟如何成的真,听到了贺凌风是怎样从那从树叶之间活了下来。   贺凌风说: “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是龙,就算灵力消退,神体退化,也不过是用不出来法术。这次是意外。大致算一算,我就算从明天开始不剩一丝灵力,也足够有几十年的气可喘,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是没问题的。”   这位大人有点记仇,还补了一句, “当然,前提是你别嫌我原型像条带鱼。”   林秋夏哭笑不得地伸出手,轻轻抚摸贺凌风的鳞片,又忍不住问: “我怕再有意外……”   贺凌风轻轻蹭了蹭这只手,像是一只被驯化了的野兽: “不会。如果连天地有意外蹦出来,岂不是世上仍需要神佛?那更应当高枕无忧了。”   林秋夏还想再问几句程严的事,这一次,贺凌风早早堵住了他的嘴,将他整个人卷起来掠上二楼,钻进卧室里。   贺凌风把人往床上一放: “林秋夏,你的话也很多。”   他盘踞到床上,将林秋夏圈在中间, “你管我的死活,话多一点就算了。别人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吧。你应该担心点自己了。”   说实话,贺凌风等今天很久了——龙性如此。   从幻境里出来的时候起,一直等到现在,总算是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除了他的身形恢复得差不多,还能顺便让这人少操心几句。   贺大人不是靠一场直播恢复成这样的,那顶多算是锦上添花。他这些天看似稳坐在家,实则指使着高谁忙前忙后,提档了一部他主演的电影,就放在这周五首映——他想收获信仰之力,拿出一部作品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方法了。   特别是他在这部电影中饰演的角色,正是一位心系天下的神明,最后悲剧收尾,以身殉道。只需要在上映后加以宣传……贺凌风没那个真让人把自己供回神台上的中二想法,但借此机会稍做手脚,收下观众从角色而来的一点点移情,至少能混淆天听,赚些灵气了。   林秋夏被掳到床上,还没想明白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直到贺凌风的龙身压过来,龙头垂在他颈间,才迟迟觉着整条后脊都麻了。   他和贺凌风这些天亲近有之,睡在一起也是常事,但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压迫感。   贺凌风龙目望向他: “你和我说喜欢的时候,料想过今天吧?”   林秋夏有些无措地仰起头: “啊……大概,想过吧。”   贺凌风问: “怕不怕我了?”   林秋夏试着环抱住他的龙身,渐渐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了实质感: “不,不怕了。”   贺凌风轻轻歪着头,确认道: “真的愿意?”   真龙大人还是没句正儿八经哄人的话,可是他的谨慎与珍重,统统搁在龙眼之中,一览无遗。   林秋夏吞了吞口水,觉着这事还是有点意外的,首先在形态上,嗯,就很出人意料。   这更让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面红耳赤地抬起脖颈,用嘴唇贴上贺凌风柔软的下颚。   那是龙身之上难得没有坚硬鳞甲的位置,利器重击下,可以一击致命。   贺凌风没叫人戳到过这等关窍,直到如今,才算明白了另一种“一击致命”。   隔天林秋夏再起床,已经是日上三竿的中午十二点,不仅过了他平时开直播的时间,还错过了——   他从床上撑起身体,几乎不敢置信地缓缓眨了眨眼。   人模人样的贺凌风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伸出手,递过来一条温热的湿毛巾: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认识了么。” 第56章 吓唬   林秋夏浑身上下不自在,动作缓慢地接过来毛巾,完全在状况外地问: “啊,要擦什么?”   “……你。”贺凌风无可奈何地拿回来毛巾,擦小猫小狗一样地蹭着林秋夏的脸, “昨晚也是我没经验,折腾着你了。”   贺凌风温和地沉下声音时,声线会和平常不太一样,带着些许暗哑。经过昨天一夜,这熟悉的声音难免要引起些许隐晦的联想了。   林秋夏的脸“腾”地一下红透,连滚带爬地退后,抢过来毛巾道: “啊,我……我我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   贺凌风一脸莫名: “嗯?昨天不也是我帮你洗的澡,今天怎么忽然不好意思上了。”   林秋夏捂着脸道: “……不一样!”   贺凌风奇道: “哪不一样?”   “我……”林秋夏似乎觉得这话很难以启齿,说得很是艰难, “我昨天实在没力气,才……要你帮的忙!”   在贺凌风的注视下,林秋夏认认真真地将脸擦了三遍,还是尴尬得不止该怎么面对眼前人,只能没话找话: “对,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变回来的?”   贺凌风回答: “昨晚抱你去洗澡前。”   林秋夏: “……”   又擦了一遍脸,林秋夏忽然想起什么,急道: “你变回人形,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不适应的地方?用不用去医院做个检查?”   贺凌风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抽出毛巾: “我没什么不适应的,你才是不太适应的那个。别擦了,再擦你的脸都要破皮了。”   林秋夏犹如古代的大家姑娘被小流氓掀起了面纱,不好意思得只剩下嘴硬,嘟嘟囔囔地说着“我没有不适应”,魂不守舍地被拽起来,任由贺凌风拉着他去楼下吃早饭。   餐桌上满满摆着烧麦小笼包馄饨,一边放着面点,另一边是小菜,还有一人一杯的豆浆,看上去颇能勾动食欲。   林秋夏先是愣住: “这么多?”   随后惊讶道, “这附近有早餐店么?”   贺凌风还挺自豪的: “附近是没有,附近城市有就够了。我的飞行高度比飞行器高,不发生冲突,不用提前申请航线。”   林秋夏: “……”   沉默片刻,贺凌风顶着林秋夏一言难尽的目光,一把抓住他的手,还试图要缠上去。   可惜人形实在不具备这项功能,他只能给出一个拥抱: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是还不能接受我非你族类的事?林秋夏,你是睡完我,就不打算负责任么?”   新的一天仍旧是熟悉的无理取闹,眼见贺凌风又委委屈屈起来,林秋夏是也顾不上尴尬了,也顾不上早餐了,熟练地摸起来龙鳞。   但人形的贺凌风并没有小龙那么好哄了,非但要贴要抱,还得亲一下才行。   要是按贺凌风的原意,其实亲一下也不太够,好歹需要把昨天的事情复刻一遍才行。   只可惜今天还有下一步的日程——吃过早餐,林秋夏便被带进衣帽间去,换上了颇为正式的礼服。   林秋夏对这身衣服很不习惯,两辈子加在一块,他也只有在校招的时候穿过那么一两回西装,衣服一上身,他好像浑身上下都被绳索捆住一样,哪哪都不自在。   直到贺凌风自己也钻进衣帽间,换上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   林秋夏脑海中闪过“情侣装”三个字,什么毛病都好了。   穿正装往往是要办正事,林秋夏跟着贺凌风去到地下车库,看见一身唐装正襟危坐的高谁,更加确定了这一想法。   不出意外,是程严那边需要收网了。   好奇乃人之本性,林秋夏实在太想知道特管局是怎么对付程严的了,但真龙大人嫌阴谋诡计不上台面,不爱教他这些,一改往日事无巨细的风格,半个字也没同林秋夏透露;连高大爷也没敢和盘托出,只潦草地解释为“吓唬一番”,多的半个字也没说。   好奇小林昨晚大致猜了猜,以他的想象力来估算,怀疑是威逼利诱之类的,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出现了一些情难自禁的突发情况,也无暇琢磨此事了。   而事实证明,真实发生的事情,往往要比脑洞更离谱一些。   蒋和平把车开到程严名下的公司,畅通无阻地进到地库里,一行人刚刚下车,便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飞奔而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滑跪在高大爷面前,高声呼道: “大仙,大仙救救我!!!”   是真的物理意义上的滑跪,双膝跪地滑出来将近一米的那种。   林秋夏见过程严的照片,是以能辨认出西装男人就是程总本总。   就是这个辨别的过程稍费眼力,一来是他本身有点脸盲,认人的本领不到位,二来则是程严和照片上的区别也不小——照片上的程严神采飞扬,一派春风得意,是标准的青年才俊模样;眼前的程严即便一身高定,也难掩其内里的惶恐不安,面色憔悴,没有一点拍照时的精气神。   程严几近虔诚地抓着高谁的裤腿,嚎叫道: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大仙救我!我身边是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他们要杀我!”   程总一马当先,后边是慢半拍追来的大部队,众人边跑边喊着“老大你冷静一点”。跑在头一个是的位白衬衫西装裤的大兄弟,估摸着是秘书助理一类的,喊得声音最大,脸上是一派社畜遭了加班的空白表情。   在此混乱之中,高大爷临危不乱地站定,还振了振袖,端的是世外高人派头,沉稳道: “小友莫慌,莫慌张。你若慌张,灵台不稳,那东西更容易趁虚而入。若是叫他夺了你的神志,就有麻烦了。”   他抬手一指贺凌风,老神在在地胡说八道, “你且看他,这是老道座下关门弟子。你身边邪祟,不必我亲动手,交给他即可。”   林秋夏: “???”   只见贺凌风也完全是计划之中的样子,随之一点头,有些玩味地开口问道: “青年男子多是招惹女祟,可你的身边,是一只男鬼。程严,你说是也不是?”   真龙大人这话说得很有影帝风范,声形台表俱全,一身现代装扮也不妨碍他装神弄鬼的气质,煞有介事地如同开了阴阳眼,真的看见程严举头三尺悬着什么鬼神。   程严惊疑不定地看着贺凌风,嘴唇开合几次,才颤抖着发出声音: “你,你不是……那个贺,贺……凌风?”   贺凌风眉梢微扬,对此无关问题不予理会。   片刻,程严好像皮球泄了气一样,委顿在地,哑声说道: “听说贺先生身家上亿,连他也拜在仙人门下……可见仙人是有真本事的,我该是找对了人……求您消灾,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说, “对,我身边的邪祟,他……是个男的,我和他早就认识,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最开始,是我贪心不足,自己将他招惹来的……我真的没想到,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话是真的。   “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几位,救我一命。您要多少钱都可以,钱不是问题。” 第57章 抓获   听到这里,林秋夏再不上道也听明白了——贺大人是安排了一场极具特管局特色的“吓唬人”,主打装神弄鬼。   说“装神弄鬼”可能还有点不恰当,毕竟特管局的同事品种不掺假,都是实实在在登记造册过的。   有着真材实料,他们干起活来成效也很斐然,程严明显是吓破了胆,贺凌风只淡声问了一句“前因后果说清楚”,他就迫不及待地哭诉起来,将自己的罪状交待得清清楚楚。   “是从几年前开始的,他先找上我的……我没打算理他!”程严目光颓然,还有点躲躲闪闪, “贺先生,不,贺总。大家都是生意人,您也知道商场如战场,难免总有一些小摩擦。我……也有解决不的难题。他就是出现在这个时候,替我解决了一件事……是他主动的!”   贺凌风嫌他话多: “讲清楚你们两个的契约,他是谁。”   程严闭了闭眼睛,喃喃地说: “他是我的同学……叫张启铭。当时,我谈好的订单被人截胡了,张启铭和我说,能让对方把生意还给我。我发誓我只是想要回订单……我是真的没想到,那个人会自杀!”   那是张启铭死后的头七,怨执成型,随着执念飘荡到程严的家门口,虽然没见着校花,却撞见一身酒气的程严。   程总天天折腾得脚打后脑勺,肩上扛着公司上下百来人的饭碗,无暇看班级同学讨论,也不知道这人已经隔世,恍惚以为是老同学,挂着格式化的笑容将人请进家门,又喝酒续上一摊;这位“张启铭”都已经是怨执了,也没有做人时的顾虑,言谈有趣举止大方,承诺势必要给程严出了被截胡的气,哄得一派宾主尽欢。   直到第二天清晨,睡完美容觉起床的校花到客厅喝水,看见横躺在沙发上的二位,惊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   程严连滚带爬地翻到地板上,夫妻两人吓得不轻。   幸好张启铭的怨执看上去还算得上人模人样,几经沟通,稳住了场面。他十分有礼地道了别,不像恐怖故事里的恶鬼,倒像是《聊斋志异》的狐鬼,只说如果程严需要,他是一定会给出帮助的,只求程严能替他照拂一下尚在人间的双亲。   “是,我给他的家人转了钱。”程严说, “可我真的没有求他!我只是气不过张总做事不地道,抢了我的活还要来炫耀……总之,过了几天后,订单是回来了,可张总……他跳楼了。”   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尝到甜头的程严开始接二连三地找上张启铭——当然,在他的叙述中,是“奇怪地遇到了许多不得不求助的意外情况”。   张启铭稍加帮助后,他的生意愈发顺遂,也没有忘记这个不受劳动保护法庇护的员工,按期将薪酬打到了他家人的卡上。   程严说到这,闭了闭眼,解释道: “……我特殊要求了,他之后没有再杀过人。”   高谁捋了捋假胡须,装模作样地主打一个唱黑脸: “嗯,即便你没有要他杀人,可他逗留人间便有碍阴阳轮转,说到底也是你的业障。”   贺凌风则继续问: “你确定他没有再杀过人么,见没见过血,杀了多少人,都要量化在处理办法里。”   程严确定地摇摇头,紧张得面部表情抽搐,他的眉毛里有一道隐约的疤痕,都在此刻跳动了起来: “没有,真的没有!我,我说话他应该是肯听的,我给他的钱那么多,他……应该很听我话的!”   他的语气真诚,毫无作伪的余地。   贺凌风之所以安排这样的会面,其原因无非是确定程严和之前那场快闪漫展的关系,又或者说,是确定这人究竟在张启铭的事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否有罪。   如果他纯属被诓骗,没有犯罪事实,就得抹去他的相关记忆了,反之则需要扭送公安机关。   要是从他身上顺藤摸瓜更好,看看能否找到更多张启铭的踪迹,以便于捕捉那个有如石牛入海,竟然没了影踪的怨执。   而从程严现在的状况来看……贺凌风和高谁交换了眼神,都觉得这一趟恐怕很难有什么收获,应该准备收队打道回府了。   高大爷正准备张嘴,再说说“不沾染人命的事情有解”之类的套话,却被林秋夏截住了话头。   一直尽职尽责表演保镖的林秋夏忽然开口,说: “那你知不知道,张启铭在外边行骗行凶,专门挑选女性下手,已经伤人好几起了”   程严嗫嚅道: “啊……?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是完全不知道啊!”   他立即道, “他,他伤人的话,我的问题还能解决么?我可以加钱,很多很多的钱!”   高大爷想打这个圆场,作势就要呵斥林秋夏,再将话题圆回来。   贺凌风则神色一凛,打了个手势制止他。   林秋夏少有的咄咄逼人,并没有因为程严的怂样就算了,反而继续问: “你每次都在家里见张启铭?”   “是,是啊……我知道这个见不得人……只能在家里说。”   “那你的妻子呢,在不在家?”   “在,在的……可是这位仙人,我妻子……和他是同学,他们早就认识。张启铭不会对她下手的呀。再者说,张启铭还要靠我赚钱……怎么会动我的妻子呢?”   程严的解释合情合理,可林秋夏依旧说: “不对。”   程严看起来快哭了: “有,有哪里不对么?对不起,我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是我自己都要死了,现在确实顾不上我老婆了……对,对了,你们可以一起救救我老婆么?我可以加钱!”   林秋夏攥了攥拳头,下意识往贺凌风那边看了一眼,说: “……有一篇专访,里边说,你和妻子去山顶度假,她险些摔下山崖,你慌慌张张去救她,自己却摔了下去。幸好被山腰的树拦住,命留下来了,眉毛那里却划了一道疤痕。你说你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   程严面色如土,忽然大喊: “是又怎么样,她现在人老珠黄,我的爱也没那么多了!你来降妖除魔,连这个都要管么?!”   林秋夏问: “那次去山顶,是哪一年?或者哪个月?”   程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曾经甜蜜的眷侣,即便是被时间消磨了感情,也会成为最亲近的人。若非横生变故,万万不至于到了连对方生命都可以不顾的地步。   爱情可能会随着时间褪色,视若至宝的人可能变得不如草芥,但一个人至少应该记得自己何时曾险象环生过。   “你……真的不太像程严。”林秋夏说, “你也许不信……我刚刚看到你的脸,才想起来,在另外一个时空,我给程总写过那篇专访稿子。”   “程严”死死盯着他,狰狞地笑了起来: “不像?我哪不像。”   “除了脸,哪里都不像。”仗着贺凌风在身边,林秋夏如实道, “大概……他比你像个人。”   林秋夏写过太多篇稿子,正经的不正经的能凑成一沓子,毕竟都是KPI。   他们纂稿讲究一个哗众取宠,一支笔杆专朝偏难怪看,恨不能一句话里塞三个热词,摘出来就能推上热搜。   将程严放在其中,实在太平平无奇——他除了成功一无可说,没有可以编排成耍大牌的脾气,十分彬彬有礼;也没有令人称奇的怪癖,从小规矩到大;最多只有爱老婆这点,能多在网络世界被着些墨。   但“妻奴”早被成功人士用烂了,程严在审稿的时候,还额外强调过不要过多描写他的妻子,不想将二人之事放到任人论说的审判十字架上。   如果不是他眉峰里的疤痕,林秋夏几乎记不住这个人。   可一旦想起他来,林秋夏就能确定,他不会做这样的姿态,不会说这样的话。   “程严”当即怒得睚眦欲裂,想要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可高大爷眼疾手快,手指一捏将他束在原地。他只能嘶喊: “人?人有什么好的!人给不了的东西我都能给她。人很了不起?谁以前不是人!”   “对。 “贺凌风居然也问, “人就一定好?”   高谁: “……”   林秋夏: “……”   林秋夏思考片刻,十分诚恳地说: “啊……也不一定?这个,呃,看个人爱好?”   贺凌风手起掐诀,一边抽着“程严”的魂,一边探讨: “那你是什么爱好?”   林秋夏毫无原则: “我喜欢龙。”   “不觉着像带鱼了?”   “不不不……”   “不像蛇了?”   “当,当然不像!”   “哦,不说我是异宠了?”   “哈,哈哈……哪能啊!”   ……   还是高大爷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个,两位,能好歹给这位怨执一点尊严么?”   顺着高谁指的方向,只见程严的身体已经倒在地上,张启铭的怨执飘在空中,怨毒中有着一点呆滞,呆滞里还夹杂着一点困惑。   在程严的壳子里寄居时,张启铭仗着有钱,挥霍去买了各类“仙器” “符咒”,只要肯广撒网,总能捞到两件有用的。加之他藏头露尾,能占上几分先机。   可是面对面实打实地来,怨执抵不过贺凌风的一招半式,轻易就被收到了一只……奶茶杯里。   高谁讪笑: “这个,昨天喝完忘了扔,正好拿来用。”   幸好真龙大人专业扛镜头,画符捏咒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很是美观,哪怕手里拿着一只破塑料,也没有损画面的仙气飘飘。   就是在最后关头被喊了停。   “啊,等一下!”林秋夏问, “真的程严怎么样?他在哪?”   不等张启铭回答,贺凌风幽幽道: “你果然更喜欢人?”   林秋夏: “……”   救命,贺凌风是山西龙么,怎么这么爱吃醋呢! 第58章 用处   张启铭想拿这个问题当保命符,咬着牙不肯说。   但术业有专攻,特管局不缺法术鉴定的专业人才,高谁替他道: “没什么事,躺一会就醒了。问题比较大的是后续,这种事多多少少有点……那个词怎么说的?对,社死。”   林秋夏想到程严要面对的烂账和烂事,忍不住替他叹一口气。   叹完,他又马上想到: “对了,他的妻子!……张启铭会去祸害别人,肯定是出于补偿心理,因为没在他心心念念的初恋身上得手!她有危险。”   封印还没结束,张启铭仍保留着对于外界的感知。听到这里,他竟忽然迸发出一股神力,挣扎得整个车库地面都开始起伏摇晃!   幸而施加封印是的贺凌风。龙威镇压之下,诸天神佛亦不能翻身,更枉谈一个小小怨执?他稍微改动几处,整个封印的纹路闪烁光芒,阵法落定,地动楼摇也归于安静。   林秋夏见状,心想这怕不是要毁尸灭迹,或者另有阴谋,心都凉了一半。   却听高谁稳稳当当地回答: “那更不用担心。盯梢的说了,人只是被关起来,没有大碍。现在禁制法术也该失效了。”   林秋夏: “……”   敢情扑棱那两下,是纯粹地恼羞成怒破防了。   行吧,虽然犯罪分子不见得还有做人的权力,但总要有破防的自由。   张启铭和别的怨执不同,他没有将自己的附身物藏在什么地方,而是随身携带。此刻那账本中属于他的一页,就飘飘摇摇地落下来。   是了,他栖身在账本中的一页,上边是他头一回记下的“账目”。   林秋夏不打算深思一个犯罪怨执的心路历程,探究这一页有什么特殊的蕴含,这事连想想都恶心人。他只想解决眼前最大的问题——得想办法哄哄某个气性比体型还大的真龙大人。   这些天相处下来,林秋夏最后剩下的那点紧张与敬意烟消云散,越来越敢于在贺凌风面前放肆。贺大人闷头走在前边,他就跟在后边,扯着真龙大人的衣角。   贺凌风的怨气快要具象化到肉眼可见了: “你扯着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林秋夏认认真真说, “我不扯着你,还能去扯谁。”   贺凌风面无表情: “你的程总。”   “噗……”林秋夏哭笑不得, “啊,可是我家没有程总,只有贺总……呃,龙总?”   贺凌风那点气性来得多离谱,散得就有多快,听到半句软话,立刻不发火了,还奉上一只龙爪: “哦,牵这个。”   林秋夏立刻麻溜利索地牵上龙爪,高大爷则一脸没眼看地样子,带上了墨镜,龇牙咧嘴地离这两人远了点,沾不了一点恋爱的酸臭味,生怕长出来恋爱脑。   张启铭的武力在怨执里不算高的,可他滑不留手,对付起来费力。贺凌风怕高大爷连原装脑子带他八百年没长成的薛定谔式恋爱脑凑在一块,也斗不过人家的半个脑细胞,决定亲自押送犯罪怨执回特管局监狱。   他问林秋夏: “你想不想去?”   高谁拼命地给林秋夏使眼色,意思是这种地方能不去最好不去。   可惜林秋夏没有领这份情,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好啊,我正好去看看之前收的怨执。我记得有一个附身在床上的,叫什么来着……他是怎么关押的?关他的监狱里还需要放床么?”   “叫董存棋。”贺凌风道, “像他这么丢脸的玩意也不多。你好奇房间?去看看就知道了。”   高大爷劝阻未遂,只能吩咐随行的司机调头,在导航上输入了——C市外县某知名5A景区公园的存包处。   林秋夏以为这地方和特管局的入口一样,都是障眼法,进去以后别有洞天。可高谁走到门口,只敲了敲窗户,蒋和平就在里边念道: “存包里边走,自动存取柜取号,保存好条形码啊。大件进屋登记,有托管手续费。”   业务还挺娴熟!   嗯,大件的。”高谁拎着一页笔记本,怼进窗户里, “拿去拿去。”   窗口被高大爷的脸挡着,蒋和平没看见后边还有人,笑道: “这个是张启铭?可算是抓到了……你来的正好,馋不馋带鱼?趁贺大人不在,我今天炸了一锅,倍儿香!。”   高大爷的表情端庄,十分正直且严肃;可他的肚子诚实过了头,竟然咕噜噜地叫唤了一声,没给他留半分脸面。   高谁: “……”   林秋夏: “……”   贺凌风: “………………”   蒋和平笑呵呵地去开门: “饿啦?那快进来吧,再等一会就开……”   他的面色瞬间僵硬, “……饭了。”   四人面面相觑,沉默得宛若康桥。   过了片刻,贺凌风迟疑地问: “……带鱼有那么好吃?”   林秋夏第一个猛地点头: “那当然了,带鱼肉多刺少,鱼刺整齐,油炸红烧都好吃。”   在众人纷纷附和中,贺大人的重点显然抓得有点偏,他问: “哦,那你喜欢带鱼?”   林秋夏左顾右盼一番,才深切意识到这个疑问句的主语是自己。在万众……两众期待的眼神下,他果断把“而且便宜啊才九块九一袋”咽了回去,坚定地回答道: “当然喜欢了!”   真龙大人闻言,似乎思考了片刻,才用一种状似闲谈的语气说: “嗯,那正好,一会你多吃点。”   顿时,整个寄存处都洋溢起了迎接带鱼回归的快活气氛。快乐的还不只是在场的高大爷和蒋大爷,特管局的各位同时在聊天群里收到这一喜讯,他们的洗液几乎要顺着基站被传导过来。   大家在群里互相道喜着发口令红包,再排着队接龙领取——除了贺大人本尊也在这个群里,手机正在他的裤兜里震得停不下来,一切都很完美。   大家先去存放张启铭,林秋夏学着蒋和平边走边偷偷玩手机,随便点开两个红包都是运气王。   高大爷顿时发私聊夸道: “不愧是直觉系啊。”   “?”林秋夏震惊地问, “您也没看手机啊!”   高谁骄傲地回答: “哈哈,这就是特能的好处了。”   林秋夏对这项“上课玩手机神技”羡慕不已,上头地接二连三地领红包,收获颇丰;他也跟着在群里发了一个红包,自己点了下领取,竟然领回来小一半的钱!   他玩得不亦乐乎,在第三次差点绊倒后,贺凌风忽然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横在林秋夏的眼前道: “玩上瘾了?接着领吧。”   林秋夏: “!!!!!”   他走神有这么明显么!   高谁随即发来一段长长的解释: “我们这些小动作,当然是瞒不过贺大人的。他从我们在群里聊天的时候,就知道了。你看,大家都没有在口令里写骂老板的话么。”   林秋夏自欺欺人地挡着脸打字,悚然问道: “啊?那那那他知道咱们两个的聊天内容么?”   “那倒是不知道。”高谁回复, “但是——”   “不嫌累?”贺凌风瞥了这两个传小纸条的一眼, “直接说吧。”   高谁小声道: “大人不会感知到你和别人的聊天内容,但是他能感觉到我的灵力波动——至于你,小动作太明显啊,孩子。”   贺凌风皱着眉道: “你叫谁孩子?”   高谁心领神会,顿时改口: “贺夫人!”   这下贺凌风是满意了,林秋夏却受不了得要掉鸡皮疙瘩,又怕直接抗议会让接下来那顿带鱼没有着落,只能忍着。   好在贺凌风只是过过耳朵瘾,听一遍就够了,还纠正道: “太夸张了,正常点。”   高大爷如释重负地改口: “好好好,小林同志。”   被一路忽视过来的张启铭大为不满,无法接受他一代通缉犯混得不如炸带鱼,还企图在存储环节闹些幺蛾子出来。   但他显然没有成功的可能,才翘起纸角,就被高谁蒋和平一人一巴掌拍顺了,反锁进镇压法器,呃,一个陈列展示柜里。   展示柜三面包亚克力,靠墙放置,还自带灯光,估摸着本来是给人放手办用的,现在却用灵气绘满法阵,俨然成了一栋监牢。   其中关押的每一位怨执,身边还有三角名卡,记载着其重重的罪孽。   张启铭被放在里边后,那张空白的纸片上自动浮现出他的罪状,害人数目,游荡在人间的时常,以及如果他未被抓捕,截止今日将新增的犯案件数,上边赫然写着: 1。   如果没有贺凌风这场装神弄鬼的把戏,恐怕按照张启铭的作案频率,这些天正好能够形成一个新的作案周期。   遭殃的也许是某学校里备考的小姑娘,也许是某栋办公楼里加着班的年轻白领……但无论是谁,都幸好可以确定一点——她逃脱了这次劫难。   在偏暖的灯光照射下,摆放着日常用品的柜子莫名显得有种安静的氛围感,仿佛该放在一间有格调到咖啡三十一杯起的街角书店里,至少也是个拍照打卡点。   可那一张张的名卡不是这样记录的,其上的案件即便只记下三言两语,却桩桩件件都是人命官司,足够令人感觉到触目惊心。   林秋夏顺着柜子一路看过去,显得有些沉默。   他向来觉得,自己的人生目标无非是混吃等死,来到特管局,也不过撞了大运,能还上债了。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还有那么点用处。 第59章 厨艺   林秋夏想着想着,整个人都开始恍惚,心里无端涌起一股夹杂着悲怆与憎恶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带着些许烦躁地看向窗口,想到:要不是就在一楼,这个位置挺适合跳下去的。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要跳楼,这不是他的想法,而是被拉去共情了。   林秋夏被这堆怨附身物的怨气拉扯到昏沉,几乎要把“有心事”三个大字写在脸上,就连油炸带鱼也没唤回他的灵魂。   他还偏偏不想拿这件事出来烦人,自以为掩饰得不错,认认真真地随着众人交谈时不时点头。   于是——   高谁吃得吧唧嘴: “好吃,就是我口重,这个多少差点味。”   蒋和平也不客气: “你的事真多。”   林秋夏也跟着点点头。   蒋和平拿来一碟椒盐放在桌上,推给高谁。   高谁笑眯眯地蘸着吃,嘴上还不忘了损人: “有料碟你不早拿出来!没眼力见的!”   林秋夏诚挚地点点头。   高谁: “……”   蒋和平: “……”   一顿饭吃完,高谁十分担忧地看着小林同志,终于忍不住叹气一声,朝贺凌风道: “大人,咱们真的不该带他来这。人类有着极强的共情能力,尤其是他们直觉系。咱们让他接受世界上有妖魔鬼怪,已经很难了,现在又让他看这些案底……他自己就会多想,再被拉去共情……”   贺凌风说: “那你自己问问他愿不愿意?”   贺凌风一指林秋夏,正好卡着他点头的频率。小林同志看上去从善如流,头点得很是认真。   高谁: “……”   还能不能有点说正经事的气氛了!   贺凌风拉住林秋夏的手,搂进怀里抱着走,省得这人路也不看摔到哪里。   他动作小心翼翼,舍不得怀中人受半点磕碰,说得却是: “他早晚得来这走一趟,赶早不赶晚,至少有我陪着,出不了大事。”   高谁的念叨戛然,愣愣地看向贺凌风,脊背都绷: “大人,您……”   “没什么要避讳的。”贺凌风应声, “没错,我的修为还在溃散。”   高谁张了张嘴,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贺凌风倒是不甚在意,还捏了捏林秋夏的脸,觉得手感不错,笑着说: “不是什么大事,天地无恒长。”   他活过太多的年岁,从前经历过的事情,如今连“往事”都叫不得,须得称之为“历史”,悠久得有点过头。他随着信仰图腾而诞生于世,也该随着文明演进消弭。   可是在这一刻,林秋夏却被一股无比强烈的情感拉扯出来,到了另外一种共情的状态里。他的目光中散发出浓浓的眷恋,眼神无着地在四周飘荡了一圈,最后锁定到——窗户里他自己的倒影中。   高谁学着真龙大人的口吻,轻轻念叨: “天地无恒长。”   贺凌风: “……”   贺凌风的情绪被极快地压抑起来,林秋夏自然地脱出共情状态。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连自己是怎么来的这里都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接道: “但愿人长久?……我在说什么。这是哪……停车场?我们已经要回去了?”   共情造成了短暂的后遗症,林秋夏沉浸在情绪之中,不明所以地靠在贺凌风的怀里。   贺凌风难得地软了脾气,轻轻拍拍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地说: “回魂了。”   林秋夏缓缓醒过神,立马扑棱着站好,面红耳赤地瞄了高谁一眼。   只见高大爷一脸嫌弃,摇头晃脑地念叨着“年轻人啊年轻人,没眼看啊没眼看”。   林秋夏就这样错过了阔别已久的带鱼餐,直接进入到任务后的苦逼复盘阶段。   念及正经事,他才想到自己方才的状态很像是共情,但他刚要回忆一番自己回溯到了什么信息,就被贺凌风一指头戳到脑门子上,顿时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林秋夏揉着自己的头,有些不满地看向贺凌风。   “没必要在意那些事,都是些已经被捕的,没有共情的必要。”贺凌风淡淡道, “不如先说一说你那位程总?比如你是怎么认出他不是本人的。”   林秋夏哭笑不得地牵住贺凌风的手,诚恳解释道: “大概是……他们两个人的区别太大了?我差点都忘了自己见过程总,要不是发现那道伤疤太晚,肯定一眼就能分出来!”   贺凌风面无表情: “哦,区别大到整个公司的员工都没看出来。”   林秋夏无言扶额,知道这茬恐怕是过不去了,轻叹了一口气,试图一样样摆出证据: “嗯……可他们是真的不太一样。比如说对待妻子,我觉得程总是真的喜欢她,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但张启铭就只是……占有欲?嗯,应该是这样,张启铭只想找回自己的遗憾,完全是一己私欲。”   他想了想, “举例子来说的话,如果当年那位姑娘选择了张启铭,程总应该不会这样纠缠的?还有一开始,张启铭对高大爷的态度特别特别谄媚。他自己就是怨执,肯定是被吓破了胆子才会找你们,显得很卑微。如果是程总,应该会从容很多吧?或者他根本都不会到处求道士帮忙。”   说完,林秋夏仔细看了看贺凌风的脸色,大概是觉得这番解释还没有达到效果,试探地补充,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之前教我的。我是直觉系,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我觉得一件事不太对,那这件事大概真的会有问题,我就大胆猜测了……”   贺凌风听完,倒也没表示出什么可否,只是揉了揉林秋夏的发顶,将他的一脑袋短发揉成鸡窝,再一点点理顺。   “可以,”贺凌风说, “猜得很对,下次继续。”   高大爷也从前排扭过头,喜笑颜开夸道: “何止很对?小林这次立了大功!要不是你,我们都没发现里边的弯弯绕绕。这下好啦,任务提前完成,我是能交差的,可以多休息几天喽——”   林秋夏窝在后座上,好像被热情夸赞捧得不自在一样,小声说: “能帮上忙我就很开心啦。”   可他心里想的却是: “我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好像他们有事瞒着我……还可能是一件大事。太奇怪了,我应该相信直觉么?”   贺凌风一下下玩着林秋夏的头发,低声问他: “想什么呢?”   “我……”林秋夏欲言又止,最后咽下了关于直觉准确性的问题,说, “我在可惜没有午饭的印象了,也不知道带鱼炸得怎么样。”   贺凌风: “……差不多可以了。”   贺凌风: “今晚回去,我再给你炸一盘,满意么?”   林秋夏简直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连高大爷都忍不住赖进贺大人的家门。   贺大人对此十分不满: “你是没吃过带鱼么?”   可是碍于小林同志的热情欢迎,不满仅停留在口头,没有落实到行动中。   比起林秋夏那三脚猫的厨艺,贺凌风专业得堪称大厨,热锅倒油没停手,一道施了术法将食材收拾干净,还能解答疑难问题。   “……为什么这个需要解冻下锅?”贺凌风娴熟将带鱼倒进锅,多一滴油都没溅出来,面无表情地回答, “因为你站在这。”   林秋夏不大理解地挠挠鼻头。   高大爷小声解释: “嗐,你这孩子想什么呢?冰碴子哪能下油锅炸啊,危不危险?”   林秋夏这才顿悟: “哦哦哦,不是所有冻货都能直接炸啊。”   高大爷: “……你说的那个叫速冻食品。”   林秋夏: “啊,可是速冻食品不是煮熟的么?”   ……   最终,高谁退出了这场厨房科普性问答活动,并十分之沧桑地表示:算了算了,一家至少有一个会做饭的,应该也够用了。   而且贺凌风的“会做饭”,还不仅仅是做熟下嘴味道还行的家常菜标准,色香味俱全,令人见之食指大动,吃顿自助餐回来还能流口水的那种。   林秋夏那点全靠网上食谱支撑的厨艺,实在是相形见绌,不能说如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只能说家庭餐饮标准完成了从猪吃什么到人吃什么的飞跃性提升。   高谁小声说: “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今儿厚脸皮一把的理由。啧啧啧,小林你会发朋友圈?一会教教我,我可得馋馋他们……”   林秋夏已经看得两眼发直,由衷赞叹道: “这也太厉害了……贺凌风什么时候学的做饭呀。”   “这我可记不清了。”高大爷虽然不会发图,调滤镜却很熟练, “那时候恐怕还没有我呢。”   “确实没有你。”贺凌风端出来最后一道菜, “几百年前,有朝天子的口味叫人不敢恭维。我那时做国师,按制当与天子同食,单请厨子僭越,也不能整日辟谷引人怀疑。为了吃一口能下咽的饭菜,干脆自己学了。”   林秋夏接过盘子,摆在餐桌正中,给高谁转到了一个便于拍摄的角度,好奇问道: “嗯?比我做的还难吃?”   贺凌风沉默片刻,回答道: “你还是不要问了。”   林秋夏: “……”   懂了。   贺大人对特管局一众的独断专横,第一体现在嘴上,第二体现在说发就发的奖金上。高大爷赖在这蹭吃,他是完全没有意见,还帮忙添了一碗饭。   虽然是给林秋夏盛饭顺带的。   鉴于今天的任务圆满结束,饭过五味,大家还开了一瓶酒,因而今天回家的高大爷,也不是很清醒。   林秋夏不放心,想送高谁出门。但贺凌风放下手里的碗筷,忽然道: “你回来,我去。”   高大爷受宠若惊,连酒都醒了一半,顿觉是来了新任务,朝林秋夏挤眉弄眼,示意他不用来了。   可直到上了车,贺凌风也没说半个字。   高谁忍不住问: “大人,您送我出来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没有。”贺凌风道, “吃一堑长一智,我怕你酒后管不住嘴,说的话太多。”   这下高谁的酒意彻底醒了,他揉揉脸,叹气说: “大人,您只要瞒不了他一辈子,他就早晚会知道。”   “瞒不了,他的一辈子会有很长。我介入过他的因果,他已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了。”贺凌风随意靠在车门上,道, “而我已走到穷途末路,高谁你想想,以前的妖魔鬼怪横行了多少?现如今,遇到的只有怨执。世上阴阳有个平衡,他们衰弱,只会是因为我也在衰弱了。”   高谁张了张嘴。   贺凌风继续道: “不用劝,过一天算一天,就让他傻乐一阵子。” 第60章 苦水   贺大人“过一天算一天”的计划,实属能算他这辈子最没出息的设想。   这把出息还丢得挺没有性价比,连一宿也没挺过去,当晚就被老底揭了个精光。   林秋夏过惯了欠债的日子,至今没有已经脱贫的自觉,贺凌风出门后,他稍作一番收整,立刻想到自己今天还没直播,收拾收拾开了设备。   一上播,直播间就涌进来一大批人。   “对,刚刚在吃饭。是喝酒了,但是没有醉……喝醉了就不会直播了。”林秋夏搓搓脸,正准备读弹幕上要的锦鲤祝福,就忽然被刷了屏, “看没看热搜榜?没有,我之前卸除了很多社交APP……有好消息?哪方面的,是国内还是国际?又被我说到了么,大家相信科学啊,应该是巧……合?”   他稀里胡涂地靠近手机,还没下载任何APP,就被浏览器跳出来的推送糊了一脸—— “林秋夏妹妹回应借钱?病房少女为何这样说。”   林秋夏瞬间呆住,连在镜头前做表情管理的心思都没有了,慌慌张张点开详情。   小编废话体引出是的一段视频,恢复记忆的林秋夏只需要看一眼封面,便能认出这不是乱写乱蹭热度的,是他货真价实的妹妹。   他们俩的兄妹关系不能说多亲密午间,小时候也打打闹闹,拌过嘴生过气。林然撕过林秋夏喜欢的海报,抢过他的零食;作为回敬,林秋夏给她取过绰号——当然,也因此挨过揍。   放在别人身上,这种妹妹估计会被称呼一句“我那个舅家的熊孩子”,然后随着时光,从“我妹”变成“一个亲戚”。   可在林秋夏这里,妹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盼着他好的血脉之亲了。   林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片子,不该被放在众人的视线下议论。林秋夏挠了挠鼻头,想关掉直播放视频,又想起大家都看过视频了,关直播也没什么意义。   不如放在这里一起看,有个什么问题,兴许他还能当场解释。   “是我妹妹……?”林秋夏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哆嗦,是太紧张导致的, “她还小,请大家都别和她认真……她就是个生病的小孩……不管她说了什么,我,我请求大家都不要去打扰她。”   缓冲加载完成,预览画面从高糊变成高清,林然苍白瘦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她在屏幕上说: “哥,我联系不到你……只能这么和你道歉了。对不起,还有……你还有钱吃饭么?我在老地方藏了零花钱的,你可以悄悄去拿。哦,你好像不知道具体在哪……”   在看到视频前,林秋夏想过她是不是受了胁迫,是不是被人丢出来当成赚话题的工具?或者会不会是终于知道了家里的事,要骂自己一顿不顾亲情之类的,好出一口气?   还可能是舅舅和舅妈为钱失了智,让她来要钱……想到这种可能,林秋夏就算有些难过,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当他是一定会上的,毕竟妹妹是真的需要救命。   不过整段视频从头到尾,上述内容统统没出现,只有林然极尽努力的道歉,还有她的两个零花钱藏匿窝点。   她没什么上镜的经验,叫人完全看得出来,每句话都是自愿说的。   林然此前被瞒得毫不知情,直到这些天事情闹大了,有病友议论纷纷,她才从别人口中套出事情的经过。   正好护士里有个兼职做美妆博主的,她趁自己一个人在医院时,央求借来她的账号,录下视频,发在一个林秋夏能看见的地方。   对于自己的亲爹亲娘,林然完全没留余地,从头谴责到尾;她也没放过林秋夏,直言问他是不是蠢,闲的没事做什么倾家荡产的买卖。   林秋夏哭笑不得地抹了一把脸,恍然发觉自己哭了。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对着解释着: “她,她就是个小孩,这几年一直住在医院。我们没有关系不好,我确定,她就爱那么说话,脾气像长不大一样……”   他咬着牙顿了顿,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了。今天真的谢谢大家,让我知道妹妹发了视频。我……我下播冷静一下,我现在有点想哭。”   他说, “对不起,好像有点怂。但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还会有亲人愿意站在我这边。”   林秋夏关掉直播间,去书房内配套的卫生间冲了好几把脸。最低水温的凉气往人毛孔里渗,才将泪意压下,叫他冷静下来。   他小声劝自己道: “差不多行了,别哭了!一会贺凌风就回来了……”   在这恰到好处的时候,他的手机震了起来,是贺凌风发来的消息: “有点事,一会回,但不会太晚。林然上热搜了,你保持冷静别冲动,发生什么都可以交给我。别像上次一样,被邪祟拉去共情。”   这几句话写得足够简洁,林秋夏的眼泪还是差点被唤了个卷土重来,又在卫生间冷静了好一阵,才彻底平复心情。   林秋夏这个状态不适合直播,可这个时候更不能下播不回。   为了显得有些精气神,他甚至简单地化了遮盖眼圈的底妆,才重新打开镜头。   林秋夏做足了和网友们解释的准备,想了一万种把林然从这件事里摘出去的说辞。但新闻总来得瞬息万变,刚刚一会的功夫,热门头条已经成了——知名演员谢原卿和新晋偶像恋爱,暗度陈仓多年,近日修成正果,不日就要去领证   。   没有极光在后边推波助澜,林然闹出来的那点动静只算大家嚼烂的家长里短,在顶级流量面前不值一提。   林秋夏瞠目结舌地整理好镜头,一边和观众打着招呼,回答些零零散散的问题,一边回贺凌风的消息: “还好,大家都去吃新的瓜了。虽然这么想有些对不起谢原卿……真的要谢谢他!”   贺凌风回复: “不用谢他,应该谢我,是我爆的消息。”   “……”林秋夏回, “那更对不起他了!”   贺凌风回: “也不用对不起,提前同他说了,明码标价的交易。等他结婚,我们送他一座岛。”   林秋夏和网友聊着天,没反应过来,问: “啊?奥比岛么?”   贺凌风: “可以是。正好还没取名字,奥比有什么含义?”   林秋夏迟迟意识到——这个岛还真是个地理意义上的岛屿。   他被震惊得空白了好几拍,表情失控明显到弹幕上已经有人光明正大又暗搓搓地说“他是不是在回贺凌风的消息”和“这个样子肯定是啊嗑到了嗑到了”。   来不及和观众解释,小林同志先火速在心里喊了一声罪过,并且打消了贺大人取名的意向,并且为这个没有童年的龙类科普了奥比岛究竟是个何方仙境。   贺凌风则由衷体会到了什么叫代沟,很是困惑为什么不能以童年的挚爱命名一所岛屿,这件事明明很有纪念意义。而且在他的印象里,确有不少人会这样给自己的随身佩剑取名。   林秋夏绞尽脑汁,最后终于以“既然送给谢原卿了还是让他自己取名比较好”这个理由结束了争论。   搞定了岛屿命名权的归属后,林秋夏还偷偷瞄了一眼时长,确定整个探讨的过程严格限制在三分钟内,估计不太显眼,才松口气下来。   “啊,刚刚回了个消息,有点急事……工作上的。”林秋夏笑了笑,开始读弹幕, “祝你期末科科过?好,祝你考试顺利,不要刷直播了,快去看书……”   贺凌风送完高谁,实际上半点要紧事也没去做,他料想林秋夏不乐意乱七八见自己,一直杵在家门口罚站。   这回看情况稳定下来,贺大人才回到家中。待他进门时,林秋夏已经被一声声“锦鲤”喊得迷失了自我,和观众们聊起家长里短。   “嗯?这段弹幕太长了,我翻一下评论区记录——你的男朋友骗了你,但确实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以后很生气,又不好意思和他吵架,现在心里憋得想分手。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希望事情能有好的结果……”林秋夏挠了挠鼻子, “那先祝你能顺利解决问题,但是真的不保证灵验,相信科学相信科学。还是和你的男朋友好好聊一聊吧,万一有什么误会呢?不要错过合适的人。”   贺凌风听到这段话,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直接席地坐在楼梯上,看着林秋夏开导人家。那个叫“小半年”的ID吐着大段大段的苦水,十分显眼。   在贺大人看来,这通“苦水”和“找茬”没什么区别。每一句话都能精准狙击到他的雷点。   “肯定没有误会!主播是男孩子可能不懂,女人的第七感特别灵验,那几天我看见他,就知道他有问题。   “我们认识有段时间,但是在一起还没有多久呢。他以前很爱和我说工作的事,忽然绝口不提了。他的同事我也认识,是经常一起出去玩的关系,最近也都在躲着我。   “对,就像屏幕上几位家人说的,我开始想过他是不是得到手的不珍惜,背着我出轨了。就算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忍不住往这里想……现在回想,我总觉得是自己太多疑了,不应该怀疑他。可是在当时,我根本忍不住。   “好在他没有真的不喜欢我,不然我来问的,可能就是男朋友喜欢上别人,可我不想分手怎么办。主播,我这样是不是很糟糕啊……”   林秋夏做的本来就是聊天主播,对倾听这件事驾轻就熟,他一般不会去打扰别人的倾诉,只会应几声,听完对方的故事。除非对方有显而易见的交流愿望,比如这样直接cue到他。   “不糟糕啊,都是很正常的想法。”林秋夏斟酌着回答, “两个人刚刚确定情侣关系,他就有这样的转变……你会多想太正常了。我觉得这样的情况,换了任何人都会往这个方向猜测。”   “小半年”似乎释然地回答: “原来主播也会这样么?我以为只有女孩子会想这么多呢。主播看起来好懂我,是不是谈过恋爱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太敏感多疑,其实是大家都有这样的时刻么?   “其实就算他真的出轨,我也放不下……大家会不会有这种想法?我是不是太不理智了呀?”   顶着满屏幕的“嘘主播恋爱的事不要说” “他有个顶流男朋友”以及“是路人一看都在恋爱的水平”之中,林秋夏努力安慰道: “喜欢就会患得患失,是人之常情……对,和男孩子女孩子没有关系,我也会。嗯……如果我是你,肯定也会有这种猜测。”   他看见“小半年”的话,认真劝道, “但是出轨的情况,我还是劝分。我觉得……到了认真怀疑出轨就可以劝分了,已经有了这种怀疑,不如别在一起,省得互相猜忌。”   贺凌风一字一句地对号入座,看到这,终于忍无可忍地大步流星上楼,敲了敲书房的门,好像只是随便问问: “是不是在直播?有点事找你。” 第61章 反悔   真龙大人的心眼尺寸型号是个薛定谔的问题,大了能横贯四海地思量天下太平,要是小起来,譬如前几天,他连带鱼的仇都要记上一记。   再譬如,和林秋夏有关的事情上,他也大度不了一点。   甚至于有点小心眼。   林秋夏全神贯注在直播上,还是有人听到了贺凌风的声音,在屏幕上兴奋地刷起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去,比划着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问“找我么”。   贺大人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只好回了个“没事你继续”的手势。   林秋夏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就这样终结了一场没头没尾的感情危机。   鉴于贺凌风出现在直播间的频率和概率都不低,在他没去出席活动时,便有那么一批另辟蹊径的粉丝在这里长期蹲守。   在他方才闪现的瞬间,这批蹲守人口已经完成了兴奋尖叫又呼朋唤友,再井井有条刷屏组织秩序的全过程,带领庞大的粉丝群体完成打卡工作。   直到最终确定了林秋夏没有召唤贺凌风出镜的打算,大家一边感慨他改过自新不蹭热度的美德,一边遗憾今天的收获寥寥,还能分出精力带领打卡观光群众依次退出直播。   期间,直播间一度冲上了网站的首页推荐,慕名打卡蹭仙气欧气的围观群众来了又走。   林秋夏说的“考试顺利”和“早日发财”加在一起,按宋体小四WPS默认排版,能绕特管局的小楼一圈,嘴皮子都快磨出火星子来了。   等到这一阵忙碌结束,那个叫做“小半年”的ID又重新冒了出来,礼貌地询问: “刚刚人有些多,不想破坏大家的心情。但是这些事情真的不吐不快,我可以接着说么?”   观众无可无不可,乐得吃个囫囵完整瓜,还有人帮忙总结前情提要。   对于这样礼貌客气的请求,林秋夏更不会拒绝,他压下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道: “好的,请这位小半年朋友继续说。”   “好吧,他真的不是一个会出轨的人。怎么说呢,他是那种道德标准很高的人,做不出来这样的事。主播说了让我去沟通,我当时也尝试过,让他不要牺牲自己的事业来成全我。   “可是,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向好发展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那天他和同事庆祝项目完成,来我家聚会。他还开心地下了厨,做了一堆菜。尽管有一些不合他的口味,他爱吃清淡的,但都是我爱吃的辣菜。气氛很好很放松,只有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除了直觉我也想不到别的解释了,毕竟当时真的没有任何异常。   “开始我也没有觉得不对,是中间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大概十来分钟,再回来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了……他们还是嘻嘻哈哈地做饭洗菜,商量主菜里要不要多加辣,可我就是忽然感觉哪哪都很别扭。”   吃瓜的弹幕偶有几句质疑,小半年说到这,圈了其中一个人回复。   那人问: “这年代哪还有一群人去同事家聚餐的,谁家折腾得起,国外么?”   小半年解释道: “就在C市,不是海外。他们项目其实只有三个人,那天就来了一个快退休的大哥,一起吃个便饭,不算有什么麻烦。”   这件事越是补充,显得就越是怪异。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冒出来质疑。   “呃……快退休的大哥,在项目结束的时候,去找小年轻和他的女朋友聚会?”   “你是怀疑你男朋友和同事大哥密谋工作的事瞒着你?想多了,大哥哪有闲心。”   “越看越像编的,还是没工作过的学生胡编。大哥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家抱孙子。”   “现在说你男朋友是大哥亲生的还来得及。”   只有零星一两个人提问,小半年精准地摘出来回答,可面对满屏质疑,她却恍若未睹,继续讲起来: “那天越来越奇怪,尤其是吃完饭,他单独去送同事,过了很久都没回来。我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能够确定,他们说了一些不想被我知道的事。   “是直觉告诉我的。”   故事讲到这,屏幕上已经是骂声一片,纷纷觉得这人是在编故事骗取主播的关注,浪费大家的时间和感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骂跑了,说到这里,小半年这个ID再也没出现。   苦主的失踪仿佛坐实了说谎的罪名,大家一言一语分析她的话有多假。   唯有贺凌风和林秋夏的心里,渐渐将今晚对号入座进去了。   林秋夏忍不住地走神,想着今天莫名其妙的共情,想贺凌风晚上送高大爷出去送了许久,没过一会就下播了。   他一样样关掉设备,去卫生间洗漱完,走到主卧门口,从门缝看见贺凌风坐在床边摆弄手机。   贺凌风说: “进来吧。”   林秋夏闻言推门进屋,稍显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杵在门口,有话不知道从何来说,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委屈呢?像个小媳妇一样。”贺凌风笑了笑,丢下手机道, “带鱼也吃了,我的原身也盘够了,还怕我?”   林秋夏莫名被戳到了笑点,走过去说: “不怕你。”   “那就是有话想问我。”贺凌风点亮手机屏幕,似乎有点不爽地拿给林秋夏, “小半年这个ID查了,还没出结果。别的事……算了,你想问的,我都和你说。”   贺凌风尤其强调, “但是别怀疑我出轨。有一个事情必须得纠正, ‘龙性本淫’是不对的。所谓‘龙生九子’,只是纲目差不多,真没直系亲属关系。”   林秋夏忍不住乐出声来,拿过手机。   聊天记录窗口另一端的头像他也认识,是和他交接合同签约的负责人。印象里,这是个十分严肃认真的人,几乎有点高中班主任的气质。   只见记录中,贺大人抛过去一张直播截图,圈出来小半年这个ID,说: “查一下这个人的注册信息和IP。”   负责人迅速回复“收到”,过了两三分钟,又回答: “可以查询,无异常登录。”   贺凌风说: “信息发我。”   可负责人拒绝得相当之干脆利落: “抱歉领导,根据规定,任何人不得从公司调取用户信息。如果您有什么工作需要,请签署一张对应的申请单,我会用办公邮箱第一时间发给您。”   贺凌风: “……”   负责人还友好回复了三个黄豆微笑表情。   贺大人耸了耸肩: “我总不能这个时候回去签单子,从你的经纪人和超管开始,到直播板块管理,再顺上技术部数据库相关人员,一个个叫起来签字。明天再说吧。”   这话里的怨气直叫林秋夏啼笑皆非,冲得那些不安荡然无存。   于是,当贺凌风再次问他“还有什么想聊的”,林秋夏直截了当地问: “你……灵力消退的事情,怎么样了?”   有此一问是贺凌风早就猜到的,就连这话,也是贺凌风亲自引着问出来的。   可是当问题横在眼前,真龙大人还是难以回答地沉默了些许分秒,才缓缓说: “和之前一样。”   稍显委婉的回答一出口,他就怕造成误会,硬下心肠补充道, “没什么好转,灵力一直在消退。努努力少用点,变回原型凑合凑合……能活个百八十年。”   贺凌风谈及生死,也没忘了说点安慰人的玩笑话,可他自己知道,这并不是看得有多通透。   是有人在乎他,而他耶在乎这个人。   林秋夏料到了情况会有些糟糕,但猜测被印证下来,还是犹如遭了当头痛击,一阵头晕眼花。   他机械地重复: “……百八十年。”   “嗯,”贺凌风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拽就将人拉得趴在进怀中,带着笑意说, “可能我也没原来那么厉害了,不大够威风,和普通的男朋友差不多。你最好现在想清楚,要不要返个悔?”   “不后悔。”林秋夏像是怕说得不够快,压着贺凌风的尾音抢道, “只要你还没反悔,我就不会后悔。”   贺凌风并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他顿了顿,还是溢出一声叹息,低声道: “我可能有一点后悔,但是不多。”   林秋夏蓦然睁大眼睛,搂着贺凌风的手紧了紧。   就听他继续说: “不能陪你一辈子,我是不该招惹你的。现在拽着你一块操这个心,多少缺了点德,挺罪过的。”   “我是人。”林秋夏趴在贺凌风的肩上,小声说, “百八十年够了。”   贺凌风笑了笑: “人哪来的特能?就算是有,也是打小基因突变,哪有二十郎当岁才不对劲的。我插手了你的因果,将你拉去此间世界的天地外一遭,你就成了变数。百八十年添个零,都未见得够用。”   林秋夏愕然。   贺凌风问: “之前没和你说,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你……怨不怨我?”   林秋夏摇摇头。   “行。”贺凌风将人往怀里拢了拢,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说出了征求意见的话, “要是今天还不反悔,以后可不给你这机会了。”   林秋夏忽然挣扎起来,他双手支在床上,从拥抱里挣脱,撑起上半身,平视地看向贺凌风。   贺凌风蓦然怀里一空,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梢,表情出现了瞬间空白。   下一刻,林秋夏却换成了跪坐的姿态,双手捧着贺凌风的脸,珍而重之地印下来一个吻。   他说: “不后悔。”   他说, “我确信,这是我两辈子最不后悔的决定。贺凌风……你也不要反悔,好不好?” 第62章 求婚   贺凌风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的无怨无悔,当天光乍现时,林秋夏诚挚觉得自己才是应该后悔的那个。   什么普通男朋友?   就算半点灵力也不用,龙和人还是有本质差异的!   尤其是,在某些……发在半夏小说甚至会被屏蔽的数量级问题上!!!   一直到日上三竿,林秋夏犹双眼无神地躺在床上,像一条腌透了的咸鱼。而贺凌风早已经神清气爽地洗漱利索,准备去公司调取信息了。   见状,林秋夏顽强地打着挺,企图爬出被窝: “……我也去。”   贺凌风哭笑不得: “都累成这样了,你去干什么?好好歇着。”   “得去一趟……”林秋夏挣扎坐起来,居然难能可贵地冒出来些起床气,一脸怨念地说着胡闹的话, “说实话,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带我去查那个ID。”   “天地良心,正常发挥而已。”贺凌风举起双手,笑得有种漫不经心的不正经, “只是查个地址,为什么要拦着你?别多想。”   林秋夏有气无力: “但我真的需要去共情一下,她应该去过你们公司……嗯,大概率去过。”   “嗯?”贺凌风整理领带的手停住,缓缓看向林秋夏,问, “为什么?”   看着呢看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在用直觉?那我收回刚刚的话,看来你还有些力气折腾,起来吧。”   贺凌风特意咬重了“折腾”两个字,语调莫名暧昧。林秋夏从中听出来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思,连忙举手投降: “我不是我没有……!”   小林同志赶紧极尽所能地把话题往正事上带, “我是昨天在直播间看出来的。你知道的,看我直播的人虽然多,其实多数是凑热闹,常来的只有那几个, ID我都能记住。她明明很眼生,但是有我的铁粉灯牌,这很不对劲……如果这个人有问题,至少可以肯定,对方在你们的服务器上做过手脚。”   在绝大多数非武力解决的问题上,直觉系堪称开卦,实属外勤必备。   贺凌风不情愿地皱了皱眉头,没有可以反驳的借口,只能沉着脸答应下来。   林秋夏哭笑不得地从床上爬起来,体贴地给真龙大人顺了顺鳞片。却被贺凌风忽然一把抓住了手,牢牢捏住: “知道公司可能有问题,我就更不想让你去了。”   林秋夏无可奈何: “贺大人,你不能出尔反尔。”   贺凌风嘟嘟囔囔: “行,那你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注意安全,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林秋夏不疑有他,举起右手做出“对天发誓”的手势,把话重复了一遍。   贺凌风仿佛这才终于安心,领着林秋夏出门。   但小林同志的状态确凿不太适宜外出,他坐在副驾驶上,渐渐又开始双眼无神,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放空的状态。   贺凌风关切地问: “身体还不舒服?要不去趟医院。”   “还是不要因为这种事去医院了……”林秋夏闭了闭眼, “那也太社死了。”   贺凌风忧心地劝道: “不可以讳疾忌医。”   林秋夏实在忍无可忍,直说道: “你记得下次不要两个一起,或者轮流来就可以了!还不至于去医院。”   贺凌风: “……”   林秋夏充分阐释了坐立难安是怎样的状态,一路上的怨气不断累加。贺凌风近些年斩怨执无数,可这一次,却对这份怨念手足无措,只能十分之丧权辱国地发誓,保证以后绝对贯彻落实家庭可持续发展理念,不浪费不多来,一次一个幸福大家。   这誓言发到了“如有违背”的部分,林秋夏忽然捂住他的嘴,替他说: “如有违背,你就去食堂炸一周的带鱼!”   贺凌风: “………………”   对于一条龙而言,还真不如天打雷劈来得好受。   贺凌风的公司离特管局不远,一样是市中心的地段。高楼有二十来层,建筑风格十分现代,有些不和谐地立在老城区北侧。   大楼以南是一群灰扑扑的上世纪老房子,东西都是门口立着“保护文物”的伪满建筑,以北则是宽阔的主干道和地铁站——属实是显得过于鹤立鸡群,或者说孔雀立鸡群更为恰当。   贺总解释说,这一片是他前几年现场拆迁的,算是全司亏损最大的项目。而明知要净亏几个亿还坚持立项的主要原因,是公司调查问卷显示,有99。76%的员工认为这附近的外卖和商业街使人具有幸福感, 100%的员工反馈将公司搬迁到市中心会有效缩短通勤时长。   林秋夏一时不知道该夸夸贺大人体恤员工,还是感慨一句世上竟有这等冤大头。   贺凌风道: “一天的二十四小时中,除去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剩下二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工作,加上午休个加班,员工将在公司度过绝大多数的工作日时间——费用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能买到幸福感,还挺物超所值的。”   以林秋夏的经济情况,不能理解贺总的“物超所值”,又是狠狠地震惊了一遍。   贺凌风则十分之不理解: “你对钱的概念还停留在较为匮乏的阶段?没必要,我的都是你的。婚后财产共有,这是受到法律保护的。”   “那也是等到结婚登记以后,到现在为止,同性还不能登记的。”林秋夏忍不住开始普法, “婚前财产和婚后财产也有区别……算了,等今晚回去,我给你找几集罗翔老师的课……”   贺凌风听罢,在路边泊车,解开安全带,认真无比地转身,看着林秋夏: “你从来没想过和我领证,取得法律上被认可的关系,对么?”   “当然不是!”林秋夏懵了, “我是说,法律上暂时还不允许……和想不想是两件不一样的事……”   贺凌风没有给他更多解释的机会,直截了当道: “但是我想,而且可以。”   他解释: “精怪没人类那么多讲究,多得是只讲一生一世一双,不非得雌雄相依的品种,还有个别雌雄不定,一年换十二个身份证的。所以在特管局的管辖范围之内,允许异性,同性,不定性别婚姻,可以合法登记,受人类世界宪法保护。”   最后,他笑了一下,问道: “在犹豫么?是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是在想拒绝的理由?”   林秋夏只是被领证登记砸得晃了一下神,就叫贺凌风的问题闹得找不到北。   解释的话张了两次嘴都没说出来,第三次再开口,他的思路已经被拉着跑出去十万八千里: “不,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不是,等一下,我也没有想拒绝!只是太突然了!”   贺凌风瞬间收起沉静的面色,扬起了眉梢,身体往后一靠: “那就是答应了。求婚成功,祝你新婚快乐。”   “啊,你也新婚快乐……”林秋夏缓缓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气得力气都回来几分,往贺大人的龙胳臂上糊了一巴掌, “这也太草率了!”   贺凌风笑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 “是有点简单,所以戒指暂时只能看一眼,回头补个隆重点的再给你套上——没办法,我太心急了,总想将你登记到户口本上,让我的东西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你姓。”   林秋夏: “……那也不对,怎么就新婚了?我们还没去领证呢!”   “特管局登记结婚的不多,最后生效的步骤,是在我这获得允许与祝福。”贺凌风说, “我也没有不允许和祝福自己的理由。”   林秋夏哭笑不得,一下子听得眼睛发热,一下子又被闹得想笑,犹如精神人格全分裂了,自己都别扭。   他握住贺凌风的手,仔仔细细地凑上去,看着那枚戒指。   戒指的款式简单,是三枚银色的圈环相扣而成。其中一枚低调地镶嵌钻石,一枚内侧低调地刻着“H&L”,还有一枚镂空,满是复杂而神圣的图腾。   “喜欢么?”贺凌风的眼睛弯出微笑的弧度,眼底都是盈盈笑意,隐约有些炫耀的意思, “我亲手刻的。”   林秋夏朝他伸出手。   “再等等。”贺凌风说, “我得选个良辰吉日。”   林秋夏抹了抹脸,坚持地抬着手: “好吧……我也等不及了。”   就这样,他们藏在车里相拥相吻。   感官瞬间被眼前人全部索取,再随着狭小空间里的氧气遭到掠夺,而一点点无限放大。   前方五十米就是公司,车窗外的人潮来来回回,还有叫卖棉花糖的声音传来……   直到车门被人粗暴地敲响。   林秋夏下意识躲开,贺凌风将他整个人掩在身后,难掩不满地降下车窗: “什么事?”   窗外是个老大爷,胸口别着“xx街道居民管理员”的标牌。   老大爷气势汹汹地洪亮道: “停车收费!五十块!”   贺凌风: “……” 第63章 老房子   那些动不动就甩钞票支票的霸总情节,贺总一直嫌夸张太过,连这种剧本都不愿意接。   但此时此刻,他也是真想甩出去一沓子现金,丢下一句“包年”就摇上车窗。   可惜在现如今,这项壮举实在缺乏了一些先决条件——倒不是残存的理智或是贺总的脸面起到什么用途,主要是电子支付太方便,贺凌风浑身上下连个钢镚都没有。   窗外的老大爷似乎同他心领神会,举起手里的二维码,示意在线付费: “扫这!嘿,今天你是赚着了。往前走的商场地下,二十才一小时,我这五十管一天呢!就前头那个公司,常去那办事的,车都停在这……”   他拍拍胸脯, “现在还时兴……对,时兴办卡打折!我这也有卡啊,包月二百五,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我是居委会的,放心跑不了,就在这组织停车纪律——”   就在大爷唾沫星子横飞时,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嘿!你又跑这骗钱!站住——”   只见那大爷是钱也不要了,卡也不办了,立时健步如飞,三步并两步往反方向逃窜,熟练敏捷地混到了人群当中。   然后,方才喊人的片警才“姗姗来迟”。他亮出证件,十分歉意道: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到您了,这大爷是附近居民,他家里……欸,贺老板?!怎么是您!”   贺凌风挥了挥手,礼节性地客气道: “陈警官,辛苦。”   那警察赶忙摇头,应答如流: “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是我的职责所在!倒是贺老板……赵叔他不认识您?怎么收费收到您头上来了!最近可是您一直明里暗里资助的他!”   “不认识。”贺凌风说, “第一次见着。”   林秋夏躲在贺凌风身后搓脸,双手摁着潮红的脸,边降温边听这两人交谈。   刚刚那位老大爷姓赵,家就住在这条街,儿子儿媳均长期在南方的工地上打工,他和妻子在家拉扯孙女长大,一家子也算能勉强糊口。尤其是去年,他的孙女大学读完找到工作,几乎快要苦尽甘来。   偏偏这时,那位姑娘遭遇了意外——她出门前,说是去见这些天认识的男孩,对方正在十分努力地考公,两人相约在咖啡厅看书;可到了下午,派出所却打来电话,说她在闹市区被人砍了好几刀,重伤昏迷,一条腿没了。   犯人当场被逮捕,还是约她的男孩。   小姑娘受了太大的惊吓,至今精神上还有些不好。她当时上班才两个月,公司也规模不大,还在创业期,老板等了她三个月,最后仁至义尽地给出一笔慰问金,解除了劳动合同。   本不富裕的家庭少了一笔收入,又背上大额的医疗费用,还要有一个人始终在家,像看顾三岁小孩子一样,照顾这姑娘。   赵老大爷便在这时发现了“车位收费”这件事,效仿着周围的商场,圈了几处,要求大家“缴费”。   来往路过的,脾气好的有人吃这个亏,反正他也会实实在在地帮忙看顾车辆,权当辛苦钱;脾气不好的自然不依,所以没多久,事情就闹到了派出所。   街道派出所是知道内情的,处理罚款也不是,不处理更不行,值班警察替着垫了几回钱。   直到赵老大爷敲上贺凌风公司客户的竹杠,事情闹到贺总的眼皮子下。   贺凌风听完来龙去脉,干脆默许了这件事,并给公司开放“停车费报销”这项福利,持赵老大爷开的横七扭八的收据,可以全额报销。   林秋夏听这个案子耳熟,猜测多半和张启铭有关。   他听得聚精会神,好不容易感觉脸上的热度下去了,才缓缓探出头。   忽然冒出个人,那警察吓了一跳,警官证脱手而出,掉进车里。   林秋夏弯腰捡起,看见上边的名字赫然是姓孙。   “……”他交还证件,道了声歉,悄悄提醒贺凌风, “是孙警官,不是陈警官。”   贺凌风还没作声,孙警官先连连摆手起来: “没事没事!贺老板叫什么我就应什么,都是一样的!倒是您客气,叫什么警官,叫我小……小陈小孙都行!”   贺凌风从善如流: “小陈,辛苦了。”   孙警官看上去也十分乐意: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林秋夏: “……”   行吧,你们两个都开心就好。   孙警官忽然想起什么,道: “对了,贺老板的公司不是就在前边,怎么把车停这里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您尽管找我!”   这下轮到贺凌风说出不出来话了: “……”   林秋夏竟然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憋着帮忙解释道: “啊,他说想见一见那个被资助的老人家!”   贺凌风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些许笑意,隐蔽地投过去一个指认叛徒般的眼神,嘴上却只能应: “嗯。”   林秋夏更想笑了。   孙警官不好在这耽误太久,又回到例行巡逻的路线上。林秋夏和贺凌风也没那个光天化日不正经的心思了,将车子平稳开到公司地下停好。   见贺凌风收好戒指,林秋夏不太舍得地提问: “我下一次见到这枚戒指,会是是什么时候?”   “你还想见着?”贺凌风又开始没好气了, “戒指说,得等到你有诚意的时候。”   要是别人这样拿腔拿调地阴阳怪气,林秋夏八成会腹诽这人好烦;可是贺凌风例外,他一开始是又敬又畏,现在怕不起来,越看越觉得可爱。   林秋夏深感自己的想法有些抖M,实际却又如此,大概要归结为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贺凌风刻意拉着脸,斜觑着看过来,眼里却能专注地映出倒影。   林秋夏又笑了起来,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弯着眼睛问: “这样有诚意么?”   贺凌风不情不愿地转过脸,指着另一边说: “再亲一下,勉强算有。”   林秋夏凑上去落下亲吻,手指根传来温热——贺凌风给他带上了戒指,环圈还带着体温,暖得一塌糊涂。   “算了,看过就没惊喜了,先给你。”贺大人扬了扬眉, “哪有一个戒指送两遍的道理。等我求婚的时候,再换个玩意给你。”   或许是手上的戒指太正常,导致林秋夏忽略了贺大人用是的“玩意”这个不怎么正常的措辞,只是心头略感不对,就跟他一块上了直通顶层的电梯。   贺总常年在特管局办公,天南海北地赶赴现场,几个月都未见得能回来一趟,对这栋大楼都有点生疏,差点没找到刷指纹上楼的地方。   还好公司有位靠谱的副总,问询赶紧跑下来接应。   林秋夏没正儿八经进公司打过工,对“经理”这个品种的认知不太深刻,一直介于“售楼处人手一个的头衔”和“日理万机日薪近万的霸总”之间横跳;而下楼接人这件事,则似乎该归类进秘书的职能内,甭管哪个经理出现在这,都显得不太符合情景。   看出来他的疑惑,副总笑呵呵地解释道: “我是贺先生找来的职业经理人,受雇于贺先生,主要是经营运作资产,同时也为贺先生提供一切关于公司业务的服务。”   贺凌风补充提醒: “服务的范畴别往端茶送水擦桌子上联想,太显傻。有胳膊有腿的人,一般是自己干这些事。”   林秋夏: “……”   贺凌风又道: “你要是非得犯傻,我就麻烦一点。再加一份费用,请经理人顺便出个成人智力开发课程,抽空给你讲讲。”   林秋夏: “………………”   副总以手掩面,人到中年的啤酒肚一颤一颤,暴露他在笑的事实。   林秋夏羞耻得不行,意识到这条小气的龙是想报复刚刚的事,想直接去捂贺凌风的嘴。   贺总却灵巧地闪开,人模狗样地去谈起公司的近期经营状况。   两人的谈话夹杂着不少术语名词,林秋夏即便听不太懂,也能感觉到这份专业。   这位副总的做事效率也极高。贺凌风昨天半夜查的IP,今早才通知到他,这会在日常工作就绪的情况下,已经完成整个签批流程,甚至形成了临时报告。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层,贺凌风边走边看起报告,先看到第一栏的结论: “账号确存在异常,为保证调查的保密性,暂无处理。嗯,做的不错。”   然后是IP结果, “……河阳区正鑫街道,正鑫胡同与连营街交汇, 17号楼311室?”   贺凌风将报告递给林秋夏, “地址应该是在老城区,去看看么……你怎么了?”   “我知道这里。”林秋夏又仔细核对一遍地址,才有些艰难地开口, “这里是……我舅舅家的老房子。”   他的话似有所指,贺凌风看了看副总,道: “没事,你直说。”   林秋夏点点头: “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很多年,都没有住过人了。”   “……”   安静片刻,副总合理推测道: “我这天看到过小林先生的新闻,冒昧猜测,或许您的舅舅已经在您不知情的情况下,售出或者出租了这栋房子?”   林秋夏摇摇头,调出手机上的水电缴纳页面: “我直播赚钱后,一直要付家里的水电费,账户都在这。老房子出租过,但也是很久以前了,近三年都没再出过账。”   副总语塞: “这……”   贺凌风当机立断: “猜也没用,不如去看看。” 第64章 坏门   去林秋夏舅舅家的旧宅前,他们还是先去探了一探公司的机房,试图找到异常账号操作的蛛丝马迹,为接下来有可能的正面遭遇做足准备。   从报告上的内容来看,这个账号完全是无中生有——身份信息是空白的,却异常顺利地通过了各种实名注册要求;分明没有过任何操作记录,却已经有了很多主播长期关注互动的灯牌标志。   其中最骇人听闻的,是副总让嘴严的经纪人去打听了一番,其中竟然有几个主播表示,对“小半年”这个ID十分眼熟,还曾经和她聊过感情问题。   可是从系统操作痕迹来看,这个账号分明注册于昨晚林秋夏直播之前,去过的直播间也仅此一个。   副总越说越毛骨悚然,想他堂堂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的中年大老爷们,愣是显得有些柔弱起来,特别心有余悸。   贺凌风看不过眼,站在机房门口挥了挥手,示意他还是别跟着了。   副总登时松了口气,溜得比打马还快,连跑带颠地说是去准备开例会的材料。   但林秋夏强烈怀疑,他可能是被吓狠了,想去写辞职报告。   “不会。”贺凌风语气笃定, “我提前让他有过心理准备,开出的待遇较市场价翻了三倍。”   林秋夏: “……”   行吧,他时常因为忘记贺大人的钞能力,而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这栋办公楼装潢十分现代化,配套设施完全是按照全流程智能化办公来做的,但在机房重地前,却突兀拉着一道传统的大铁门。   走过门口的人脸识别通道,玻璃自动门缓缓关闭。站在两道大门之间,前边是机箱嗡鸣,后头是无人的电梯间,林秋夏一阵心慌,往贺凌风的身边靠了靠,等他开门。   贺凌风莫名道: “怎么不往前走?”   林秋夏更是奇怪: “你有前边大门的钥匙么?”   “林秋夏,前边是机房值班室,哪来的门?”贺凌风的面色骤然沉下去,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无人的走廊空旷回音,仿佛在一遍遍质问着林秋夏看见了什么。他面露茫然,再次认真地看向那道陈旧的铁门。   看着看着,这门忽然熟悉起来——原来是舅舅家老房子楼下的防盗门。   在林秋夏记忆里,舅舅家的条件起初并不太好,一家人住在郊区,房子也破破烂烂,家里到处都是修修补补的痕迹。   旧物最鲜明的特色往往是气味,他至今记得楼道里散不去的陈旧味道,仿佛是几十年的柴米油盐腌进钢筋混凝土,在水泥砖瓦上强行烙印下的人间烟火气,闻着如同一锅呛鼻子的残羹冷炙。   小林秋夏一厢情愿认定那是“家味”,其他人却不认同。   舅妈说那叫“老娘要不是跟了你至于住这种地方”,舅舅认为是“嫌脏你怎么不勤快点”,妹妹则觉得“既然大家都不喜欢,我们也搬去有喷泉的小区呀”。   林秋夏一步步走到熟悉的大门前,扳开没挂锁的金属门扣,向上提着推了一下大门,活动着推过变形的滑轨,完全打开门。   门后是逼仄的楼道,两侧贴着密密麻麻的小gg,开锁通下水,修暖气换暖气片,还有收破烂的。   他抬腿要上楼,忽然后脖颈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一剎那,陈旧的气味消散殆尽,机房嗡鸣重新响起,还有人在他耳边喊: “林秋夏,醒醒!”   林秋夏眼前一黑,不得不闭眼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时,周围又是通往机房的办公楼道。   前边也没有什么铁门,只有一间挂着“值班室”牌子的门岗,房间的窗口竖着几道金属护栏;再往前,又是一道面部识别感应门,视线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室内的一排排机箱闪烁着灯光。   贺总喊的声音太大,打瞌睡的看门阿姨被吵醒过来,正打着呵欠靠在门口,啧啧叹气: “年轻人哟,站着也能睡着,少熬点夜啊。”   林秋夏面露茫然。   “怎么忽然共情了?”贺凌风搂着他的腰,眉头微蹙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林秋夏的眉心, “不用你回答,先别说话……休息一下。”   林秋夏摇了摇头,越是清醒,他就越是脸色凝重: “……贺凌风。”   贺凌风回答: “我在。”   “这一次,”林秋夏说, “我怀疑……我自己。”   记忆顺着时间各归各位,那段住在老房子的时光已然蒙尘,不再鲜活,现在回想来看,却也历历在目。   那时林秋夏刚刚被收养,和舅舅一家一块挤在老旧居民区中,天天都能听见舅妈和舅舅为了住宅而吵架。   争斗的导火索,是这栋仅有十户人家的老破小楼,在本月接连有五家挪了新窝;楼下的防盗铁门又恰好坏掉了,总是动不动就卡住,拉也拉不开。   在方才共情回溯的那一天,舅妈甚至对舅舅动了手,两人吵得昏天黑地。   林秋夏吓得手都有点哆嗦,牵着妹妹躲出门。   这对兄妹的年纪尚小,加在一块也理解不了房子车子对成年人的意义,排排坐蹲在楼下,认为今天的事情有一半要怪铁门不争气——搬走的邻居是没办法叫回来的,但区区一扇门,他们还能奈何不了?   两人合计一番,认定要给大门些颜色看看,遂一个推一个拉,一块摆弄起大门。   拽了两次,林秋夏眼尖地发现,门并没有坏,坏掉的其实是推拉轨道,只需要抬着门拉拽,就能正常打开了。   两人有如发现新大陆,连跑带颠地跑回家,胆大包天地重进家中的战火里,大喊暂停,宣布起最新发现。   林秋夏至今仍清楚地记着,舅妈那天吵架没哭,打架也没哭,听完他们两个断断续续讲着铁门的新用法,却忽然泣不成声。   “至于……为什么我认定那是自己,”林秋夏说, “因为铁门坏掉的时候,整栋楼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学龄前儿童,只有我会从那个高度和视角看到那扇门……直到第二年,小区来换上防盗门,也没有其他带着孩子的人家搬进来了。”   可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有回溯,怎么会出现怨执作乱?   向自己抛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林秋夏的心里就有了答案:经历一遭世界轮换,他在这个世界上,似乎也不完全算是个正二八经的活人。   贺凌风显然也想到这茬,严肃地准备开口。   而就在同一刻,林秋夏也有心灵感应一般地出声。   “和你有关,你先避嫌。”   “和我有关,我是必须去的。”   “……”   两人对望片刻,终于还是贺凌风败下阵来。   “行。”贺凌风说, “我带你过去一趟。”   林秋夏有模有样地举起右手,三指并拢,如同指天发誓: “我确定保证,凡事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全。”   他努力笑了笑,问, “可以么?”   贺凌风揉了揉林秋夏的发顶,仗着自己身量高些,未置可否,先将他整个人团进自己的怀里。   总算是把怀里的人暖和回来,他才悠悠说: “这次带上你的条件变了,不用发誓。”   他说, “新的条件是:你笑不出来,就别勉强了。” 第65章 老房   提及这些“家人”,林秋夏确实有些笑不出来。   人生的困苦之境,其最难熬的一点,便常常是苦得不够纯粹——明明在千难万险之中,却仍有些许念想。   念想将人吊在万丈悬崖上,不上不下地命悬一线,脚踏万丈深渊,心里竟还不由自主惦念起天光,可笑地误以为触手可及,便要向上攀爬。   如果单是谈舅舅一家的苛待,林秋夏兴许并不难过,逃走就是了。   但只要提及从前,那些舅妈烧的年夜饭,舅舅用私房钱偷买回来的零食,还有同林然一起逃课外班去游乐场的记忆……总是星星点点缠绕其中。   于是,再大的仇也拉扯成怨,恨不得又放不下,噎成一口插进喉头的利刃,大抵只能交给时间来溶解消化掉。   林秋夏一点点放下提起的嘴角,趴在贺凌风的肩上说: “嗯,好。”   贺凌风给了门卫值班阿姨一个“现在消失给你加年终奖”的眼神,阿姨立即识趣地拧身躲进屋里,演技绝佳地闪身躲进办公室,用尽全力对这些动静置若罔闻,不当电灯泡。   贺总本人则恪尽职守地当起来人形抱枕,兢兢业业给出怀抱,一动也不动。   直到过了片刻,林秋夏主动退后一步: “……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去老房子看看吧,别放跑了那家伙。”   贺凌风立刻又有些不情愿起来: “那倒不太着急,再抱会也行。区区怨执,能跑到哪去?”   林秋夏看到他这不值钱的样子,笑了起来: “是,你最厉害。”   林秋夏此前被游魂联通直觉后,贺凌风一直在调查事情始末,至今没有抓住作案人的马脚。可他近来却总觉得,事情和这一次的怨执难逃干系。   他因而不愿意带着林秋夏一块行动,不想将人置于危险之中。   偏偏林秋夏说的对,按照这次怨执神出鬼没的特性,他们很需要带上一个直觉系。   林秋夏舅舅家的老房子还与城中村不同,位置很偏远,坐落于老城区的边缘。这地方又偏又远,如果不是必要,少有不住在周边的人会往这来。   仔细算起来,就算抛去在平行世界过的一辈子,林秋夏也有五六年没回来过。   记忆里的旧景重迭上现实,越是靠近从前的住处,他心中越有一股莫名的沉重,话都愈发少了起来。   车开到附近,连导航都不太能准确地指出第几街区几号楼这种位置描述,贺凌风看得犯懵,干脆问: “该怎么走?帮我看看。”   林秋夏缓缓回神,指着前方的路口,言简意赅: “前方单行道,需要绕过去。”   “好的,收到导航。”贺凌风有些控诉地说, “我找到了跑网约车的感觉,一会下车记着好评。”   林秋夏随口问: “你坐过网约车么?”   “没坐过。”贺凌风扬起眉梢, “我出门一般靠飞行或是瞬移。如果实在怕自己不合群,也会费点事穿越虫洞。”   林秋夏: “……”   不要把穿越虫洞说得很合群一样啊!   贺凌风笑了笑,还是正经回答一遍: “我是在戏里坐过网约车,戏外不敢,怕再被扣在车上一直签名。”   林秋夏睁大了眼睛: “你被扣过么?”   “嗯。”贺凌风点点头, “之前太久没去公司,临时有事去跑了一趟,新来的前台不认识我,把我扣在一楼,副总来认领前,我给整个物业外包单位全签了一遍。”   林秋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喷出一道笑意。   那点压抑的感觉又消弭掉了。   贺凌风把车子停泊在楼下,陌生的车牌招来不少好奇的眼神,还有调皮的小孩从楼上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用手机拍照。   林秋夏见有人拿镜头对着贺凌风,想挡在前边。   贺凌风无所谓地耸耸肩,道: “拍就拍了,正好公开一下我的感情状况。当然,要先征求你的意见,愿不愿意带我出去见人?”   “还是不吧。”林秋夏认真思索一番, “你还需要信仰之力,明星为了有热度和粉丝,一般都不愿意公开。”   贺凌风: “……”   当红男星意图出柜,哪成想连门都没碰着。   说感动吧,林秋夏是真不愿意带他出门的样子;说不感动吧,林秋夏也是真为他考虑了。   贺大人只能心情复杂地伸出手,报复地捏林秋夏的鼻子。   小林同志挣扎着摆脱,好不容易喘上一口囫囵的空气,站定后,脸色却愈发不好看。   “感觉到什么了?”贺凌风蹙起眉, “哪边有问题,很棘手?”   林秋夏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林秋夏的直觉历来敏锐,譬如刚刚在机房门前,连贺凌风都没来得及觉察有过灵力波动,他已经陷入了回溯。   要是连他都没感觉,周围肯定一只怨执也没有——不止现在,往前数十天半个月,应该都没有。   这一行居然扑了个空。   贺凌风想了想: “去房子那边看看。”   来到这边前,两人虽没有具体商量安排,也纷纷默认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结果一路走到老房子的门前,仍然半点异常也没出现。   就在他们认定这次恐怕要一无所获,准备打道回府前,楼梯间飘出来了一道幽幽的哭声。   林秋夏惊得一个激灵,与贺凌风对视了一眼,齐齐抬头顺着楼梯扶手间隙往上看。   ————————   修改了一下!祝大家新年快乐!   做了一天家务估计更新不出来了—— 第66章 出柜   楼梯间的光线昏昏,只能大致看清轮廓:楼上好像坐着个人,正哭得十分动情,呜呜咽咽地发出声音。   划重点:好像,是个人。   林秋夏不太确定地迟疑着,暗地里拽了拽贺凌风的衣袖。   贺凌风默契地领会,凝神望去,随即笃定地点点头。   ——确实是个人。   一个人在傍晚跑到老旧居民楼上哭,肯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林秋夏刚松口气,做主播开导人的职业病就犯了,他给贺凌风一个眼神,小跑上楼,十分友好地问: “你好,请问需要帮助……”   随着那人抬起头,林秋夏认出她来,惊愕道, “林然?!”   “……哥!!!”坐在楼上的是个小姑娘,见到来人瞬间跳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扑上去, “你现在怎么样啊?我,我听说你被一个大明星带回家了,他有没有强迫你?呜……我听说娱乐圈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的大明星贺凌风: “……”   有点感动又不敢动的林秋夏: “……”   林然抓着林秋夏的袖子,不等问话,就将来龙去脉哭哭咧咧得一清二楚: “我和我爸妈吵架了,他们两个怎么能那样!小时候惦记用你的器官配型,现在还惦记你的钱……你也没钱啊呜呜呜……哥你快点跑吧,我看网上都叫你忍狠滚……呜,你就不要管我了,咱们两个交情再好也不值几百万啊……”   她擦了一把眼泪, “你下次也不要约我出来了,万一他们跟过来,找你要钱怎么办?我是快活不下去了,你多好好活几年啊——”   林秋夏在网上聊天头头是道,到了现实中,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手足无措地安慰着。贺凌风却抓住了重点,缓步走来问: “你说是谁约的你?”   林然泪眼朦胧地回答: “当然是我哥,关你什么事……哥,这个人是谁?嗝,还,还挺好看的……”   林秋夏扶额,脑子没来得及转出个能叫大家都满意点的措辞,贺凌风便一扬眉,伸出手来: “你好,我就是那个把你哥带走,不一定是好东西的大明星。”   林然瞬间怂了,缩进林秋夏的身后,弱弱伸出手握了一下: “……嫂子好?”   “嗯,”贺凌风彬彬有礼地颔首,询问道, “现在看到本人了,你觉着算不算个好东西?”   林然懵了一下,小声问林秋夏: “哥啊,我看你不像被迫的,对不对?我觉得……嫂子长这样,你还挺占便宜诶。而且我很开放的,你出柜也没关系。”   想到以真龙大人的耳力,这点悄悄话肯定听得一清二楚,林秋夏就有些脸热,匆匆响应了一个肯定的音节: “……嗯。”   于是,林然跟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之前那都是以讹传讹!嫂子这么好看,一看就是个好人。”   林秋夏: “……”   这妹妹看着不像亲的!   好吧……严格来讲,也确实不是。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难免有点颜控,贺凌风的样子极为出挑,又难得肯拿出些人模狗样的气质来,三言两语下来,讨得林然破涕为笑,倒像他们俩才是兄妹。   林然还以为今天是林秋夏撺掇“嫂子见家长”,对着贺凌风打开话匣子,不无埋怨道: “哎呀我哥也真是的,也不说清楚是干什么,就把我悄悄叫出来!我就是越想最近的事,越觉得心里不舒服……哎呀真是太丢人了!嫂子你放心,我们平时都很正常的!”   林秋夏终于发现不对劲,刚要提问,就被贺凌风接过话去: “没关系的,我也知道些你家的事情。你年纪还小,遇到这么不开心的情况,哭出来是好事。”   他一副准备替林然做主的样子,瞥了瞥林秋夏, “你哥哥都和你说了什么?”   林然扁扁嘴: “就说他很久没见我,想约我到老房子这边偷偷说些事情……不过你们来得好早,不是约了晚上六点么?我刚刚还在担心,六点多医院查房要怎么办。”   贺凌风佯做闲聊地问: “嗯?你们两个是怎么联系的,我记得你好像被没收了手机。”   “是啊,他们叫我好好养病……”林然说, “但我用医院护士的手机发过视频,我哥给她发了私信,这就联系上啦。”   贺凌风点点头: “这样么,那你们两个一直在聊天么?”   林然说: “是啊,我在医院好无聊的。”   贺凌风撩开袖口看了眼手表,道: “快五点了,你从这回医院,还要半个多小时。咱们还能玩一会……别在这站着了,下楼,我带你们去吃东西。”   林秋夏自知没有约过林然,能冒充他把人骗出来的,显然是那个躲起来的怨执——这玩意进了机房,能伪造账号,又实实在在有那些记忆。   他更明白贺凌风这样套话的意图,是不想让林然知道那些本该藏在世界背面的神神鬼鬼。   两人配合着将林然带去楼下,这姑娘还听没心没肺地调侃: “哥你紧张什么?哎呀,不就是想给我和嫂子一个惊喜嘛!确实直男一点,但真挺好的。”   林秋夏: “……好,好。”   林然夸道: “你说你是什么福气,能找到嫂子这么帅的老婆!嘿嘿嘿,嫂子是不是演过很多电视剧?我越看越眼熟了!嫂子嫂子你一会给我签个名好不好,就当贿赂我了。以后要是我哥欺负你,我替你教训他。”   贺凌风温和地回答: “签多少都可以,但是你哥不会欺负我。放心,我也不会欺负他的。”   林然笑眯眯的: “好嘛,嫂子脾气真好!”   林秋夏: “……”   林然: “哎呀,我要是也能找个脾气这么好的对象就好啦。”   林秋夏哭笑不得: “好好好,你以后的对象肯定脾气好,”   林然笑着说: “也就你哄我,我能活多久还不一定,上哪找对象啊!”   林秋夏忍住没叹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抬手弹林然的脑门。   贺凌风却率先拍掉了林秋夏的手,笃定道: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会好起来的。”   林然倒是极为洒脱: “那就谢谢嫂子吉言啦。”   贺凌风则正经地说: “不是安慰你,我是很认真的。我认识医院的专家,姓莫。她的专业正擅长你这种情况,哪天有空,我们带你去看看……这两天不行,她在国外呢。”   这话说完,不仅林然,连林秋夏也愣住了。   贺凌风传音给林秋夏道: “我查探了,能治。她的情况稳定不急在一刻,先解决眼前这个怨执。按这个事态,你们两个都是目标。”   林秋夏的神色复杂,他自己还没想到该说什么,但真龙大人已经懂了, “小法术,没影响,不用在意。她叫我一句嫂子,我占完口头便宜总得管管事。当神么,也要有职业道德。忙完这件事,你带她去找莫二白,她知道怎么办。”   贺凌风只在这附近走过一遍,还是林秋夏一个个路口指的路,这会却已经熟门熟路得好像天天经过,直接开车将两人领去周围的小吃街上。   问过林然的忌口,他找到一间挂着居酒屋牌子的咖喱盖饭网红店。   给“网红”贴在脑门上的店,吃的可能一般,但好奇跑来打卡拍照的人总不少,胜在人多,还人手一只开着闪光灯的手机。   而不会大型隐蔽法术的怨执,大多倾向于选择一些偏僻的地方作案,就算是张启铭那种愿意哗众取宠反社会的,也只是选在闹市区的冷门咖啡馆这种地方。   原因无他,见不得光罢了。   吃过饭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招呼来的高大爷和石大爷纷纷就位,只说是贺凌风的司机,来送林然回医院。   林然对两个人开一台车这件事不太理解,但是怀着一种“帅气嫂子做事总有自己道理”的信念,老老实实跟着回去了。   贺凌风则领着林秋夏,散步往老房子那边走。   林秋夏走着走着,忽然说: “谢谢你。”   贺凌风笑着搂了搂他,问: “准备怎么谢我,安排在什么时候?今晚?”   林秋夏: “……”   贺凌风说: “我觉着可以,卖身救表妹,戏码也很经典。”   林秋夏: “……”   提到昨晚的事,林秋夏顿觉不堪回首,短时间内实在不想再回顾一遍,习惯地摸了摸鼻尖。   趁他迟疑,贺凌风故意有些失落道: “不愿意么?真没良心,你是真的喜欢我么。”   林秋夏不禁逗,立刻道: “不不不……我可以的!”   贺凌风刚才那点温文的气质全不见了,得寸进尺地继续逗: “是帮了你的忙才可以,其实你是被迫的?嗯,怨执应该是和林然说了什么,她才一见面就拿我当洪水猛兽……”   他还越演越来劲, “林秋夏,你不用勉强自己,我喜欢你。带你出外勤,帮你妹妹找医生……或者其他的事,只要你和我说,我都会去做的。”   林秋夏已经彻底慌了,赶紧摇头: “不不不,不是!你千万别误会!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贺凌风似乎不太确定: “你……说什么?”   林秋夏说: “我喜欢你的!”   贺凌风问: “真的?”   林秋夏重重点头,生怕显不出自己的诚意: “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贺凌风笑着问: “嗯……是么,可以再说一遍么?”   “我喜欢你!”林秋夏看见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是被唬了, “……贺凌风!你!”   “嗯,小点声叫我。”贺凌风搂住他, “我用了点小把戏,外人看不到咱们三个的真实样貌,别露馅了。”   林秋夏气得锤他。   贺凌风却贴心解释道: “用不上多少灵气,不用在意。”   林秋夏不想说话。   “别气了。”贺凌风接着哄道, “就想听你说句好话,刚刚不是说谢谢?这就是我给自己讨的谢礼。”   林秋夏也不怎么禁得住哄,气性散得比莫二白跑得还快,老老实实靠在贺凌风的怀里,低声说: “……我很喜欢你,真的。” (1)   可他同时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现在是真的,我那么廉价,当然见到一点好意就会扑上去。可是等你灵力消散,变回原型的那天,兴许我就带着钱跑咯。”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六点整。   而他们两个,也走回了老房子的楼下。   怨执说: “欢迎回家。”   ————————   (1)莫二白:前边出现的兔子精,职业是医院护士,第一个副本的。 第67章 林秋夏的回溯   林秋夏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嘴,却挡不住那道声音——不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而是在楼上的天台,那里有个人影,正坐在房檐上晃着腿。   “你还记得怎么上来么?”怨执笑着问, “走到这个位置,要踩几个箱子?   “你还记得住在这里的时候,你舅妈最喜欢几点吵架么?是你舅舅回到家的十五分钟内,你盯着书桌上的小闹钟倒计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还记得林然是几点放学?她那时候喜欢扮过家家,你要去给公主殿下接驾了。   “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最讨厌吃的菜是红烧肉么。   “你还记得……”   林秋夏忽然被捂住了耳朵。   他只能听到贺凌风问: “为什么不爱吃红烧肉?”   “因为红烧肉第二顿会被拿去炖土豆……”林秋夏愣愣用传音回答, “舅舅和舅妈总要费心思想办法,把肉夹给林然,让我少吃一点……其实我也没有很爱吃肉,我只是不想看见舅舅和舅妈露出那样的表情。”   “哦,”贺凌风说, “可是我做这道菜很好吃,改天给你试一试。”   林秋夏轻轻点头,恍然回神——他刚刚竟差点被怨执勾住心神。   这感觉太熟悉,他瞬间想起自己那趟跑去宾馆做外勤任务,被联通直觉的经历: “是你!”   贺凌风朝空中打了个响指,夜幕正中降下一道光,直劈在楼顶: “就是他!”   岂料,怨执竟比贺凌风的法术更快,剎那间已经站在林秋夏的眼前!   那是一张和林秋夏一模一样的脸,却用他从未有过的怨毒样子说: “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得到幸福么?你做梦,你只是一个失败者,你偷钻空子经历了两次人生还没有成功过,蠢货,因为你天生不配啊!”   趁贺凌风再次起手结印的空档,怨执周身散发出浓重的黑气,顷刻裹住了林秋夏整个人。   贺凌风毫不犹豫地停下手势,伸手去拽他。怨执见状发出冷笑,下一刻,黑气更为猖獗地劈头盖脸扑来,甚至将贺凌风也吞噬其中,紧紧卷住。   “一个不剩丁点灵气的神,一个无能无用的废物,能做什么呢?”怨执做出同贺凌风一模一样的手势,使黑色的怨气翻涌着, “什么也做不了,不如结束好了。”   林秋夏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却躺在老房子中。   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当年住在这里时,舅舅舅妈和林然住在卧室,用一张隔帘隔成意念上的两个房间,没多余的地方再容纳林秋夏了,只能给他在客厅用装满杂物的纸箱子拼出睡觉的地方。   当下的情况还和儿时不一样——他身边还躺着个人,是一样等比缩成幼崽的贺凌风。   回溯的幻觉叫林秋夏恍如回到从前,可眼前熟悉的脸孔却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意识到这里不过是一场法术。   随着时钟走到六点而产生的恐惧,也在这一刻消散了。   晚上六点钟,是舅舅下班后回来的时间——他早上七点将林然送去上学,要在八点前赶到自己的单位;晚上四点偷偷跑出去,接林然去课后托管班,再回到单位处理事情;晚上六点,准时接着林然回家。   林秋夏这时已经转学到了家门口的小学,晚上四点自己回到家写作业,写完便蹲在门口帮做饭的舅妈递东西,等着舅舅和林然回来,然后数着十五分钟,期待别吵起来。   而“今天”是个例外,舅舅外出去应酬,去接林然是的舅妈,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林秋夏左顾右盼一番,立刻想起了这天将要发生的事情:舅妈带着林然回家时,正看见隔壁邻居往外搬家,打招呼的三言两语间得知,对方丈夫投资赚了钱,即将搬去C市新开的某高价楼盘。   过了一会,一个人做完饭收拾屋子的舅妈正羡慕着,就看到喝完酒的舅舅踩着泥汤子回家,忘了换鞋,把家里的地面弄得一塌糊涂,还拍着有些发福的肚子说些酒桌上吹嘘的话,浑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得意忘形模样。   舅妈遂忍无可忍,拍桌子摔碗地吵了起来。   小时候视如灭顶之灾的吵闹,放在林秋夏现在的眼前,竟然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谁家不吵吵闹闹的呢?家家要念的柴米油盐而已。   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做饭时他多帮一帮舅妈的忙,叫她心情好一点;实在还得吵,大不了带着林然跑出去,再修一遍铁门——好吧,可能还要带上贺凌风。   “那可是贺凌风,从前高坐在神坛之上,受万人跪拜的龙神。”林秋夏听见自己的脑海中有人说, “现在么,他跟着你可是真有了大出息,居然要看你舅舅和舅妈的脸色,躲到外边去。   “啧啧啧,林秋夏,你觉不觉得太狼狈啊?”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林秋夏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好像周围的灯光都昏暗了许多,拥挤的小屋变得闭塞憋闷,叫人喘不过气。   但是贺凌风恰在这时睁开眼睛,对周围的环境露出片刻茫然,缓缓将视线挪到林秋夏的身上,才变得心安似的,微微松一口气。   于是,黯淡的画面着了色,先是勾勒出来一个人,随即又正常起来。   林秋夏顿时清醒过来,小声说: “贺凌风,我们好像被拉进共情的回溯里了。”   “这里——”贺凌风左右环顾,便笃定道, “是你舅舅家的老房子。”   林秋夏点点头。   贺凌风胳膊一伸,想搂住林秋夏,不想这副身体的臂长不够,只能勉强揽住脖子: “没事,既然是你自己的回溯,总有办法出去。”   虽然勉强,也不耽误林秋夏大受安慰。   能够形成回溯的情况,大多需要极强的情感波动,即怨执主人从前印象中至深的场面。置于回溯之中,要么是旁观者,要么跟随主人经历一遭。   也有怨执主动将直觉系拉入回溯,让其深陷过往,趁机吞噬的案例。可像林秋夏和贺凌风现在这种,既经历在其中,又具有自我意识的情况,实在并无记录。   形成这般特殊的情景,或许是因为,此处主人也是林秋夏自己,回溯源于记忆,而记忆很可能因主观而产生扭曲——于是,这处回溯便有了变数。   贺凌风将这个猜测同林秋夏说完,走廊里便响起脚步,他只能快速叮嘱: “你切记不要心情消极……记住,这都是以前的事!”   不等林秋夏响应,门锁一转,大门才打开一条缝,小时候的林然就钻进来,愣愣看着贺凌风说: “咦,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家?”   贺凌风同林秋夏对完接下来发生的事,原本想去楼下接应他,却被抓了个正着。   幸而贺影帝职业素质过硬,就地扯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说: “然然好,漂亮阿姨好。我叫贺凌风,是林秋夏的同桌。我忘记带钥匙,没有地方去啦……只好求林秋夏带我回来坐一会。”   林秋夏: “……”   还,挺像回事的。   林然从小看脸,已经被贺凌风的样子征服住,对这位小哥哥露出笑容。舅妈还有点警惕,打量着贺凌风问: “同桌?我记得小夏的同桌姓李。”   林秋夏连忙道: “他,他是刚刚转学来的……老师说我们两个都是转校生,让我和他互帮互助!”   舅妈这才点点头,和善地说: “这样呀。贺凌风,你的家里人什么时候回来?”   贺凌风像模象样地沉默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又歪着头想了想,看了一眼林秋夏,才脆生生道, “我爸爸出去喝酒,妈妈在打牌,有时候一宿也不回来的。”   “这……”舅妈的神色一下子从和善变成了怜爱,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又尽可能不露出异样的表情, “这么忙的呀,那小凌风今天留下吃饭吧……要是你家里人没有来接,就和秋夏挤一挤,好不好?”   林秋夏: “………………”   比较是人之本性,见到好的要比,见到不好的也要比。   舅妈刚刚和邻居比较出的些许落差,就这样被贺凌风正正好好填成一块平地,甚至多出几分同情心来,愿意给红烧肉都要计较几块的饭桌上再添一双筷子。   而这种怜悯之情,在贺凌风说出“谢谢漂亮阿姨,我吃的不多,不会浪费粮食的”这句话后达到了顶峰。   她忍不住拍了拍贺凌风的脑袋说: “乖,长身体的年纪要多吃一点……以后家里没饭,就和林秋夏一起回来,阿姨给你做。”   说完,她像是有点想哭,偏了偏脸,替贺凌风整理好头发,让三个小孩去玩,自己钻进了厨房。   林秋夏想跟去帮忙,也被舅妈挡在门外: “去和小同学玩吧,大人干活就行了。”   林秋夏很茫然地转过头,小跑回到贺凌风和林然的身边,听到林然拉着贺凌风的袖子说: “贺凌风,我爸爸妈妈说,有哥哥是好事。那你可不可以也来我家,做我二哥哥呀?”   贺凌风歪着头笑了笑,很诚实地说: “不可以的,我比林秋夏要大的。”   林秋夏的心里仿佛在奏响卡农欢乐颂,一片音乐交响,混乱而祥和美满。   ————————   补之前放鸽子的一更! 第68章 星空   贺凌风饭前哄得林然玩了好几次“公主和侍卫”的游戏,吃饭时对舅妈的手艺连连夸赞,饭后主动和林秋夏一起收拾碗筷——活脱脱一副三好小朋友的样子,直叫舅妈忍不住想把他也抱过来养。   不多时,林秋夏的舅舅也回到家,醉眼朦胧地看着贺凌风问: “嗯?这是哪来的小孩。”   舅妈见到他这德行就来气,愣是因为贺凌风还在,憋着火气没撒。   林秋夏见机去拿了舅舅的拖鞋,提醒他换上。   舅舅还想再问,舅妈怕他迷迷糊糊吓着孩子,直接拉着他回到屋里。   至此,今晚的第一次家庭争吵危机,算是顺利度过了。   林然却看不出这些,只知道两个大人进了屋,忐忑地从贺凌风身边跑回林秋夏身边,抓着林秋夏的袖子问: “小林子小林子,你说他们是不是又要吵架了……”   ——这姑娘还没来得及从刚刚的角色扮演里出戏。   贺凌风凑过来说: “公主殿下,国王和王后经常吵架么?”   林然担忧地点点头。   “那可不好。”贺凌风一本正经道, “皇家争吵,是会影响天下安稳的……我们去听听吧。”   林然原本还有点犹豫,林秋夏在一边帮腔: “公主殿下去吧,万一被圣上发现……就说是我让的!”   她瞬间将表哥置之度外,昂首挺胸带着两名侍从偷偷趴到了门上。   “……两个孩子都快养不起了,你还想收留个小的?”舅舅的声音高昂, “不行,绝对不行!咱家没钱,连送秋夏去然然的学校,咱都拿不出学费。有同情心是好事,可咱们得量力啊!”   舅妈低声道: “谁说要养他了,我是想晚上偶尔给孩子口热乎饭吃。你是没听到,那孩子爹妈没一个靠谱,一个赌一个嗜酒,学费都是老人给的,回家就靠啃泡面过日子……太可怜了啊。我刚刚看他的胳膊,还有血道子,然然又难得有个喜欢的玩伴……我听小夏说,他还是班级前几名,然然问他数学题,他也是会的。然然和秋夏的数学都不好,凌风也许还能带带他俩。”   舅舅听完,也沉默了起来。   林秋夏震惊地看向贺凌风的手臂。   贺凌风看起来委屈地拉了拉衣袖,实际上传音说: “我刚刚变化出来的。”   过了会,舅舅先是一声叹息,才说: “好事谁不想做呢,我也不是个混账犊子。你知道我家亲戚是怎么说咱?一听说秋夏读的免费小学,连课外班都没上,他们都在背后议论。说我没良心,我小时候就花我姐的零用钱,长大了惦记秋夏的肾,还苛待孩子……可是你说,咱们有那个钱么?   “要是我有钱,我就带然然去最好的医院,咱都别说配型,我去缅甸给她买一个肾回来都行!还有秋夏,我一早就能给他领回家,好好娇生惯养着……我现在看那孩子怯生生叫人欺负惯了的样子,那可是我姐的亲生孩子,能不心疼?   “可是咱真的没这个钱……”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说到最后,男人的声音已经呜咽起来。   此后是女人的安慰声,说些“大老爷们动不动哭鼻子” “你可别抹眼泪儿”之类的话,听着像怨他,实则带着浓浓的关切。   半晌,舅舅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姐小时候就有主见,给人抄作业赚钱,给我买零嘴。现在我反过来,拿她的孩子做配型。我有罪,我就是个混账犊子玩意,人家戳我脊梁骨……是人家有良知。   “可他们有良知,他们怎么不养秋夏呢?   “我……我混蛋,我对不起我姐,这辈子得下地狱。我也对不起然然,秋夏没配上型的报告出来……咱俩哭的时候,我心里居然还有点庆幸……”   又是一阵“你说什么醉话”和“快闭嘴别扯没用的”,屋子里混乱片刻,舅舅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地说: “……收留那孩子吧,就当给两个小的积德了。”   林秋夏向来知道,拉他去配型实在是无奈之举,那个夏天的林然休了半年学,几度险些坚持不住,配型失败当天,舅舅和舅妈哭得一塌糊涂,幸好林然挺过来了;就算舅舅一家是为此收养他,也实实在在为他腾出来了一口饭,将他安安稳稳养大。   可他难免心中有过怨怼。   他也向来知道舅舅家没什么钱,薄薄家底全用在林然身上,留不出余地。   可听到这样直接的剖白,还是第一次。   舅舅和舅妈配型的打算,从开始到失败一直没告诉林然,只说要给她领养个哥哥。在现实世界,林然甚至刚知道这件事不久,才会蹲在楼梯上哭得一团混乱。   小林然的反应只会激烈千倍万倍,顿时一把推开房门,冲进去吼道: “你们怎么能这样!”   与此同时,怨气构建的世界犹如被凌空劈开,一道光芒穿透,继而缕缕光线照进,叫回溯搭建的空间四分五裂。   小破房间,幼时的林然……这些统统瞬间消失不见。   只有贺凌风紧紧拉住林秋夏的手,一用力便将他扯进怀里。   怨执的神色错愕,身形随之显出不稳定的摇晃,像一块不太好使的屏幕,闪烁扭曲,怨气从他的身体上蒸腾飘向夜空,几乎遮天蔽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秋夏: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你……”   贺凌风横身挡在林秋夏身前,说: “世上有人论心不论迹,他的气消了,你也该消了。”   林秋夏看着怨执,只见怨执的身形渐渐淡了,整个人的模样却趋于正常。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照镜子。   贺凌风忽然回身,抱了抱林秋夏,同他道: “其实有件事,我还一直没来得及教你。”   林秋夏猛然睁大眼睛,忽然直觉地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什么?”   “处理怨执时,最好的方法是度化,一劳永逸。”贺凌风将头垂在他肩上,低声说, “但怨执被度化的一刻,体内怨气再无容器,实则会铺天盖地消散……影响甚远。”   贺凌风说, “有时候呢,处理一个度化的怨执怨气,得牺牲一个人。”   “……这是我的事让我来!”林秋夏几乎吼出声,拼尽全力地试图拉住他, “贺凌风!!!”   可在瞬间爆发的龙气面前,这点力气聊胜于无。   贺凌风一瞬之间跃出数丈,赶上散得最远的一道怨气,踏在上边。   怨气汹涌撞击,却不能撼动他分毫,寸步不再得前。   林秋夏拼命喊着,他甚至听不见也分不出自己在喊些什么了,只能本能地发出声音。   贺凌风第一次对他置若罔闻,兀自起手结印。   夜空之中,光芒大作。一道如繁星织就的巨网缓缓罩下,兜住了全部的怨气,连同怨执裹在其中。   贺凌风单手朝巨网招了招,整张网闪烁起光辉,照得林秋夏视线出现一阵盲白。   待到再次看清东西,他的眼前只剩下照旧的居民街区。   怨执也不见了,网也不见了。   贺凌风也不见了。   这栋楼还有人住着,一个邻居下来丢垃圾,看见林秋夏,莫名其妙地问: “诶,小孩,来干嘛的?”   林秋夏愣愣说: “……我,找人。”   “谁啊?”邻居丢下垃圾袋, “这楼里没我不认识的,叫什么啊?”   林秋夏抿了抿嘴,回答: “我……好像走错了!”   “嘿!”邻居笑着说, “大小伙子的,二半夜杵在外头愣神,失恋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出去喝顿酒,明儿还是条好汉。”   林秋夏此后的记忆都是乱的,他隐约记得自己站到院里没人,偷偷跑上天台,又在周围转了半宿。   然后是高谁开着车来,将他拉回了贺凌风的别墅。   他躺在床上,睁眼看了一宿的天花板,忍到天亮才起来。   出了屋,看见高谁坐在沙发上,林秋夏迫不及待问: “……贺凌风呢?他回来么,有没有找到他?”   高大爷的眼神有些严肃,之中还掺杂着说不清的情绪,也许有些同情,也许是感慨,也许是难过。   他说: “贺大人不回来了,以后……特管局就交给你啦,林大人。”   林秋夏站在楼梯口,茫然四顾,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他其实是懂的。   他宁愿不懂。   高谁说: “……走,去特管局,办一下你的交接手续。他说你见过管账的职业经理人,一会还要找那位唠唠。”   高谁说, “去做点事,做点事就不想了。”   于是,林秋夏被先拽去特管局,签了无数张文件。   又被拽去公司,副总神色恍惚,大概是不懂这一天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有过硬的专业水平让他介绍着公司概况,适应这位青年人的新身份。   离开公司前,林秋夏忽然转过身,朝他说: “我其实一句话都没听懂……我做不了,我也学不会,等贺凌风回来再说好不好?”   副总愣了愣,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再不擅长的事,也是要学的。   就像林秋夏当年从无到有地学习怎么使用直觉,现在所有的人都跑过来,教他该怎么做特管局的老大。   高谁说: “其实你也不用管什么,现在事情不多……哎呀,每天来和我们说说,什么菜谱团建的。”   蒋和平赞同: “对对对,有什么想吃的?”   林秋夏困惑地问: “我记得……之前怨执很多的。”   高谁和蒋和平对视一眼,说: “其实……这件事也是有规律的。”   “有规律,规律。”   “比如太极图,阴阳相生,此消彼长……现在的情况,就是咱这边的灵气……因为一些原因,力量弱了。”   “弱了,少了一些……有生力量。”   “所以,怨执也不见了。”   林秋夏沉默片刻,问: “你们的意思,是想说,之前有那么多案件要做,是因为贺凌风很厉害,有他在,就有无穷无尽的怨执?”   这是贺凌风消失后,他的名字第一次被谈及。   林秋夏的语气平淡,有如公事公办,却叫高谁和蒋和平揪起来心。   蒋和平一惯怂着,这次见高谁说不出话,主动说: “……也不能这么说,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就是不能这么说。”林秋夏很认真地说, “一定要说此消彼长,也是……贺凌风消灭了最后一只怨执。你们……懂么?”   蒋和平其实没懂,嘴上哄着: “我懂我懂。”   林秋夏仿佛看透了一样说: “……你根本不懂!”   他低声说, “贺凌风那么努力……做了那么多的事,救了那么多的人……你们根本不懂,才能在这里讲此消彼长!”   可其实,大家都觉着,不懂的人是林秋夏。   非人的生命太过漫长,聚散离合这些弹指之间的事,总要从看不破到看透。   大家认为,谁都是这样,林秋夏也该如此。   日子就这么一天赶一天地过着,大约半个月后,林然被舅舅和舅妈带着,来到林秋夏面前。   林然是昏过去的,舅舅背着他, “噗通”一下跪在林秋夏的面前,说: “秋夏……舅舅知道自己对不起你,舅舅是个混蛋东西,可是——你能不能救救然然?”   舅妈也跪了下去,抹着眼泪,用哭腔说清了来龙去脉。   林然那天回去后,又是和舅舅与舅妈大吵一架。   这姑娘身体从小不好,家里人只盼她活一天是一天,没人会教她生活诸多无可奈何,只教给她善恶是非。   救她的命也好,无可奈何也罢,拉林秋夏配型还借贷给她出看病钱,在林然的眼里,就是无恶不作。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   更接受不了这样的父母。   于是,就算林然心里是不相信贺凌风那些话的,吵起架,又口不择言地拿来做攻击武器,说“嫂子有办法救我,我就是不去”等云云。   她今天忽然昏迷过去,医生束手无策,舅舅想起这茬,便背着她来到林秋夏这里。   林秋夏听到贺凌风的名字,再次进入茫然着晃神的状态,他拉起来舅舅与舅妈,一句话也没说,带着三人到了楼下,找到莫二白。   大概是贺凌风和莫二白提过这件事,她二话不说接过来林然,三言两语和两位家属说清楚情况,熟练地召唤石大爷,一起呼啸而去。   当天下午,林然情况好转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林秋夏听完点了点头,好像转头想告诉谁这件事,却愣在原地。   又过了十个小时,高谁披星戴月地跑到林秋夏门前,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   “醒醒,你醒醒!”高大爷的眼睛极亮,在一片漆黑的夜晚也能放光一般, “好消息,有人找到贺大人了!”   林秋夏从浅眠中醒来,沉稳地点头。   然后,他睁大了眼睛,不确定地看着高谁。   高谁重复: “有人找到贺大人了……在你家旧宅附近!我刚刚去确认过,是大人无误,这就来告诉你……等等!你去哪!林大人——!!!!!”   林秋夏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起来,刚刚一个猛子冲到房门口,就昏倒过去了。   ————————   补上之前鸽的二更! 第69章 大结局   “太久没吃东西,低血糖,情绪又激动。”莫二白放下手里的报告,长长叹气, “问题不大,打完这管葡萄糖——啊!快来人,按住他!!!”   她话说一半,林秋夏忽然睁开眼,又一次不管不顾地要往外跑。   苏小清,蒋和平,石双……甚至是卜小咪,众人,不,众妖合力围了上来,以石双为首,牢牢将林秋夏摁在床上。   幸而,不多时,林秋夏再次晕了过去。   莫二白这才有空将话说完: “打完这管葡萄糖,再休息会就好了——这兄妹真是一个样!一点也不配合治疗工作!”   两天镇压了两个人,几乎快从石狮子变成个镇纸的石双深有其感,深深点头: “唉,到底是年轻人!”   卜小咪道: “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力量!爱情,亲情,太伟大了……我要写进报纸里!”   苏小清提醒: “你尽管写,贺大人回来了,你看他管不管你,切~”   卜小咪怂了。   苏小清哈哈大笑。   林秋夏昏了一天一夜才醒,莫二白中途抽空去给林然做了个手术。   还替林秋夏拒绝了他舅妈的探望。   “说实话,我觉着林总不一定想见你们。”莫二白说, “他也许不怨各位,能理解您爱子心切。但理解归理解,这些年他欠您阖家的恩情,还干净了。”   舅妈最终点了点头,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张银行卡,想给莫二白。   莫二白拒绝: “医院有纪律,东西不能收——这要是给林秋夏的,我也替他拒绝了,一来是不缺,二来……别纠缠了,对大家都好。”   林秋夏醒来时,莫二白第一件招认了这件事。   可就像那一夜消散的怨气被星光吞掉,不留痕迹,林秋夏也没有了那份执念。   没有了乱作一团的恩恩怨怨,他的心中有了一架天平,恩能上称掂量着还回去,怨也能有个斤两地落下。   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语到忐忑地试着问: “我昏倒前,好像看见了高叔……”   “他说,”莫二白道, “贺大人回来了。”   林秋夏沉淀了这些天的淡然面色瞬间皲裂,从面无表情一瞬跃成了期冀不已。   这一瞬间,莫二白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他重新活过来。   莫二白说: “对,是真的……但是贺大人他的情况……”   林秋夏不给她丝毫委婉的时间,急切问: “他在哪?怎么样了!”   莫二白只好实话实说: “他的情况不太稳定……在,呃……也许是……你家厨房的锅里。”   林秋夏从床上跳起来,径直跑到门口,忽然回身问: “……什么锅?”   莫二白: “就是……炒锅,大勺。”   林秋夏: “……?”   甭管贺凌风在锅里盘子里还是碗里,熟的生的还是糖醋红烧的,林秋夏总要在第一时间赶回去。   回到家,他才弄清楚——龙算是海里游的,真龙大人刚被捡回来,情况不稳定,大家想办法舀回来点海水,让他躺在里头恢复着。   鉴于他现今的身量,慌乱之中,蒋和平掏出口锅,就先放里头了。   林秋夏看着贺凌风安安静静泡在海里的样子,一时竟无言。   哭呢,还哭不出来,有点想笑。   笑呢,也笑不出来。   莫二白讲解道: “贺大人被发现……呃,被发现的时候,正挂在树枝上。”   林秋夏: “……”   莫二白: “是……周围的小孩发现,想将他摘下来……不是,想将贺大人请下来,呃……好吧,是以为树上结了人参果,想打下来吃。”   林秋夏: “……”   莫二白捂脸: “……不行了,我讲不下去了!快换个人!”   苏小清自告奋勇举手: “然后触动了大人的保护本能术法……噗!对不起,我其实不太爱笑除非忍不住……然后,小孩家长被瞬移过来,全自动一个孩子扇了两巴掌。”   他忍了忍,投降, “好吧再换个人。”   高大爷恨铁不成钢,继续说: “几位当事人惊恐不已,报了警。案件被移交给特管局,所以……大人就被当成……呃,当成凶器,移交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就是这样了。”   所有人憋笑憋得肚子抽抽,只有林秋夏呆呆站在……炉灶前。   他困惑地问: “所以……为什么放在煤气灶上?”   蒋和平捂着脸回答: “我也不想的……可是大勺底是圆的,别处放不住啊!”   他举起手不打自招, “我发誓我真的没拍照……是卜小咪拍的!我只是拦不住!”   卜小咪干了坏事竟愁眉苦脸: “我,我也只是拍着玩。谁让你抢我手机?这下好了,不小心发在大群里了……”   石双叹气,诚实地交代了重点: “现在……全世界非人种族都说,贺大人叫咱们给炖了。我们很担心,大人醒过来……把我们给炖了。”   林秋夏: “……”   这都哪跟哪。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林秋夏发现自己好像应该说点什么,于是道: “我在这里发誓,不会让他把你们都炖了……大家都回去吧……不等等,我该怎么照顾他?”   众人沉默地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莫二白试探着回答: “这几天别开火?”   林秋夏: “………………”   行吧。   大家说得如此轻松,一来是逗林秋夏开心点,二来也是怀着对贺凌风的盲目信任。   贺凌风这三个字,就像是无所不能的另一种写法。   林秋夏也只能这样等着。   接下来的日子,别说是开火了,林秋夏守在这口铁锅前,连睡觉都寸步不离。   没办法,高谁只能拿了一床被褥铺在厨房,让他休息。   第一天,贺凌风毫无动静,如同一个精致的摆件。   第二天,林秋夏忍不住碰了他一下,摸到了沉稳有力的心跳。   第三天,林然醒了,给林秋夏打了个电话。   ……   第九天,林秋夏抱着枕头昏昏沉沉,整个人一摇一晃,渐渐睡了过去。   他身体倒下,没摔进被褥,摔进了一个怀抱。   “……挺不错。”抱着他的人说, “铺盖卷放到厨房来,研究新菜呢?准备铁锅炖自己?”   林秋夏实在困得不行,小声说: “不能开火……”   贺凌风奇怪地凑近,听他说, “……不能炖贺凌风。”   贺凌风缓缓回过头。   真龙大人这些天没有意识,也没有记忆,一睁眼就已经幻化成人站在此地,这才终于明白过来,林秋夏到底在这蹲守什么。   “……”   林秋夏睡得异常踏实——主要是贺凌风给他下了安眠咒,难得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他睁眼看见天花板,睡意没散就翻身下床,径直掉进贺凌风的怀里。   “往哪去?”贺凌风的声音带着笑意, “一个多月没见,看到我就跑?”   林秋夏不动了。   贺凌风用手掌缓缓拍了拍他的后背,顺着气: “没事了,我回来了。”   林秋夏还是没动静。   贺凌风轻轻拉开一点距离,低下头看林秋夏的脸。   却看到……林秋夏无声地哭着,紧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贺凌风有些好笑地问: “怎么?知道把我扔在锅里不对,不敢看我?”   林秋夏摇头又点头。   “什么意思。”贺凌风啼笑皆非, “说话。”   林秋夏小声说: “……我是怕。   “我怕一睁眼睛,梦就醒了。”   贺凌风长长地叹息一声,搂住林秋夏,带着他躺回床上: “还在说梦话,估计你还没睡醒。好了,这些天累着了,好好歇一会吧。”   林秋夏并不想睡觉,按照他的经验,要是在梦里睡着,梦里的场景也会面目全非,切换成别的东西。   可是困意太浓,怀抱太安心,他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这一觉比用了安眠的术法还沉,他连梦都没做,一直睡到半夜。   然后就被饿醒了。   林秋夏迷迷糊糊睁眼,看着贺凌风的侧脸,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动了这个人。   同早上的半梦半醒不一样,他此时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贺凌风是回来了。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想落在贺凌风的身上。   下一刻,这只手就被贺凌风捉住,牢牢握在掌心。   林秋夏看着贺凌风睁开眼睛,一吻落在自己的眉心。   “睡醒了?”贺凌风半开玩笑地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打击报复,也准备让我等十天半个月呢。”   贺凌风醒过来后,自觉地接回来公司和特管局的工作。   特管局还好说,公司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变动,主要是拿着高薪的副总忍无可忍提了离职——大早上看见贺凌风活生生站在他办公室里,差点给他吓出病。   贺总只好给他的年终奖也翻了一番。   至于有“仇”的,贺大人也没放过。   回到特管局,他第一件事就是出资重新装修了食堂,新食堂的面积大了几倍,建筑装修环保……唯一的问题,是整个装修成了一只不锈钢大铁锅的形状。   众人: “……”   卜小咪数学小测分很低,本来藏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卷子凭空出现在了他爸妈的床头,被混合双打一顿。   苏小清去宠物店按摩,被告知服务涨价,需要在划卡的基础上加付百分之三手续费。   高谁做糕点的烤箱忽然坏了,整个一劈两半,贺大人虽然独家定制地给他换了新的,但是新烤箱怎么看都长得像口锅,还是食堂同款。   石双下班回到家,发现自己的手办柜被换了,也是食堂同款造型……   最惨的还是蒋和平——他的宿舍换了床,也是同款造型。   林秋夏听着大家的抱怨,笑得直不起来腰。   贺凌风坐在办公桌后,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叩一叩,慢条斯理地说: “怎么了?大家生性不爱笑么,讲我的案子那天,不是笑得很开心?”   众人: “……”   众人连连告饶。   于是,又过了一两天,食堂也恢复了原状,床和烤箱都纷纷回归,手办柜也换了崭新的。   只有卜小咪的快乐没回来,贺大人给他找了个奥数补课班。   万般事了,林秋夏终于有了时间问: “你……是怎么回来的?”   “信仰。”贺凌风说, “我有了新的信徒。”   原来,当怨气消散的一刻,怨执便转化为了另一种存在——他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林秋夏的身上,成了区别于林秋夏,又是林秋夏本身一部分的存在。   而在这抹意识的最深处,见证了贺凌风化解他生来的执念后,他成了龙神最忠实的信徒。   这抹信仰之力虽弱,虽几不可见,显得聊胜于无,却实实在在将贺凌风四散的灵力一丝丝找回,聚拢。   这个过程本还需要时间,也许是一年半载,也可能是三五六七年。但林然恰在这时康复,奇迹一般的疗愈效果,让人不得不归为神助。   三道信仰之力瞬间注入,将这个漫长的过程缩短到了一星期内。   这些信仰之力,足够叫贺凌风从此不必再担忧生命问题。   但贺凌风强悍的灵气并没有恢复,应了阴阳相生,在没有强敌的情况下,也应该是不会恢复了。   贺凌风搂住林秋夏,不让他动弹: “是你吸引了我,我才会帮他们的忙,获得这份信仰。你救了我的命……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当然,你要是嫌我以后没那么厉害了,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夫君,也可以拒绝。”贺凌风又一次用轻快的语气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戒指盒,在林秋夏的眼前翻开, “想一想,嗯?”   盒子里是一枚干净的戒指圈,似银非银,有些剔透。   细看不难发现,这是龙身上的鳞片——是贺凌风胸口心脏前,最坚硬的一块鳞片,也叫做护心鳞甲。   林秋夏扭过头,小声说: “不要,你快把鳞片按回去!”   贺凌风笑了笑: “如果真遇到危险,我就会在天道规则之下,变得所向披靡。如果遇不到危险,留着护心鳞甲也没用。”   林秋夏迟疑。   贺凌风道: “而且,我最靠谱的信徒就在你那里。只要你在,我就不会有事。天涯海角魂飞魄散,也能爬回来找你。”   趁林秋夏不注意,贺凌风将戒指直接套了上去: “不许不答应。”   林秋夏顺势钻进他怀里,也像从前一样,笃定说: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贺凌风低下头,亲吻他,含糊着说: “我爱你。”   “我也爱你。”林秋夏亦含混回应着。   互道心意的声音径自传进对方的口腔,在缠绵里合而为一。   从此永恒相依,再也不会分开。   ————————   完结!!!   虽然没有做到日更完结,但是尝试了一下日三更完结,有种解脱的感觉……写了太久这个故事,经历了工作的各种慌乱,断更到编辑找人,终于,在今天完结了。   由衷感谢每一个或经过,或在其中与我共行一段,或我有幸与之走到完结的每一个读者,也诚挚道歉。   在此也对以后将到来的每一位读者说一句,很荣幸在这里相遇。   欢迎大家在文末留下评分~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   也祝我新年顺顺利利地填未来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