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超度,刀刀疯神[无限]   作者:钓系招财猫   文案:   抛尸现场被人撞破后,司予被卷入了一个恐怖异世界。   他站在充满闹鬼气息的剧院门口,看着自己手里突然多出的身份牌:   你的身份是:绿色信号灯   说明:身份牌作为辨别每个见证者身份的唯一依据,请各位见证者妥善保管。   “身份扮演啊……”司予笑了笑,问,“还有别的角色能选吗?”   “有。粉色蝴蝶结头绳、油画刮刀、三条腿的流浪狗……”   “唔,那还是算了吧,我演技不太好。”司予把玩着手里的刀,打断道,“要是把NPC全部杀完的话,可以算我赢了吗?”   也许真的可以。   于是——   本就有点疯的司予靠着一把窄刀,神挡杀神鬼挡杀鬼,从光滑得像鸡蛋白一样的无脸女鬼,到一边拍手一边唱“笼目歌”的背脸少女,再到比司予疯得更厉害的精神病画家,全都利落一刀,物理超度。   他宛如从地狱业火中走出的神明,一次次干脆利落地划开怪物的喉咙,刀刀惊艳,带领所有人回到人间。   直到后来。   大概是目的已经达成,又或许是懒得再装下去。   在某一次和秦夺唇齿相接的时候,司予终于调转刀尖,对准了面前这个正一无所知地爱着自己的人。   血色浸透他雪白的指尖,他那双凉薄的眼睛微微弯起,迎着对方不解与绝望的目光,语气依旧缱绻:“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宿者S01,也是你们一直试图消灭的始作俑者。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应该坚信自己的怀疑的,不是么?”   ———————   白切黑演技派钓系美人受   ×表面高冷其实被受钓得死死的警犬攻   1v1,he   受手捧奥斯卡小金人,什么演技不太好全是瞎勾八扯淡,只是擅长用刀,非暴力通关。   阅前小提示:   1. 后期受狠起来是真的有点狠,且有杰克苏万人迷倾向和自我毁灭倾向,雷者勿入。   2. 后期有受捅攻刀子剧情,真捅。但绝对不存在什么火葬场,两人之间的双箭头都很粗,只是他们肩上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3. 非纯剧情流,感情剧情五五开,攻不背景板。   内容标签:强强 无限流 相爱相杀 爽文 美强惨 钓系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予,秦夺 ┃ 配角:云梧,江欲燃,任泽序,叶仲微 ┃ 其它:钓系美人;解密;疯批美人   一句话简介:我不节哀顺变,我要变来顺我。   立意:不忘初心,百折不挠地走下去。 第1章 绿色信号灯   “欢迎来到S07病毒世界。”   一阵隐约的声音中,司予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一点点亮了起来。   这里明显是个异于正常世界的异世界,天色晦暗中掺着几丝血红,晨昏不辨,一栋高约三层的建筑物立在不远处,猩红的外侧墙壁上苔痕斑驳,门头用诡异怪诞的字体刻着几个字——   深红剧院。   脚下的土路歪歪扭扭,一直通向剧院大门,四下里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身后大片白色的芦苇死物般静立着,延伸向远方的旷野。   司予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张皱皱巴巴的卡片,见卡片最上方写着三个大字:   【身份牌】   你的身份是:绿色信号灯。   说明:身份牌作为每个见证者辨别身份的唯一标准,请各位见证者妥善保管。   祝你好运。   身份牌上的字体扭曲畸形,仿佛带着血液干涸后的质感。司予两眼扫完其上的内容,修长的手指夹着卡片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宿者S07……找到你了。”   -   一小时前。   海庄市的冬日难得一见地放了晴,某片人迹罕至的废弃住宅区旁,十多只大小花色不一的猫聚在巷角,时不时回头往巷口的方向看上两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一个身材清瘦的青年提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走进巷口,随着他的靠近,猫群大概是嗅到了袋子里的气味,兴奋地围上去,喵喵叫了起来。   司予笑了笑,狭长深黑的眼睛微微弯起,冬日的阳光落到他白皙的皮肤上,温柔出挑得让人移不开眼:“别急着抢,今天分量很多,大家都有份。”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角,蹲下身解开了手里的塑料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袋子里飘散出来,司予戴着一次性手套,捏住袋子的两角,将袋子里的东西倾倒而出——   那满满两塑料袋里,装的全是新鲜带血的肉块。   “咪呜……嗷呜……”   十多只流浪猫全都凑上前,迫不及待地将司予围在中间,大口享用起了地上的美餐。   这已经是司予第二次带着肉块来喂这些猫了,这些流浪猫平日里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难得碰上一个大方的饭票,都对他十分友好。   他摘下手套,看着猫咪们进食的动作,浅笑着摸了摸一只正蹲在自己身前大快朵颐的小三花:“咪咪乖,慢点吃。”   袋子里的肉块不知道是他从哪弄来的,连带着大块的骨头,内里深红一片,一口咬下去甚至还能往外冒血水;外侧表皮上却泛着花花的惨白,看上去像是……   死人的皮肤。   猫咪本就是肉食动物,此刻一群大猫围在一起,尖利的牙齿撕咬着骨头上的血肉,喉咙里不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配上司予愉悦温和的笑容,看得人心里莫名一惊。   猫群很快分食完了一袋子肉块,只剩下一些难啃的骨头渣子。司予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你在干什么?”   司予动作一顿。   他回过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材高挑悍厉的男人,对方的五官十分深邃,一双冷灰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带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看到那张脸的那刻,记忆里带着旷野气息的风经年而至,司予指尖微蜷,有一秒的出神。   ……怎么是他。   然而下一秒,他便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摊开手道:“如你所见,喂猫。”   秦夺扫了一眼那沾染着血迹的一地狼藉,眯起眼睛:“喂猫?那地上那些是什么?”   “猫粮。”司予面不改色地眨了眨眼,神色无辜,“这位先生,你是在审问我吗?”   秦夺啧了一声,冷笑道:“你们家猫粮,还长手指头?”   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只见地上一块没吃完的残骸果然呈现出半只人手骨的模样,三根细长的白骨上沾着斑驳的血迹和没吃干净的碎肉,一眼看过去触目惊心。   司予看着那块手骨,歪了歪脑袋,以一副堪称天真的口吻,毫不遮掩地说:“你知道的,先生,有些人活着的意义,可能还不如一顿猫粮大。猫咪多可爱啊,不但会撒娇,吃饱了猫粮,还能去抓讨人厌的老鼠,你说是不是?”   他的眼尾天生带着点欲弯不弯的弧度,说话时总是笑意温和,秦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碰上的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么个荒凉偏僻的地方,是因为之前路过巷口时,病毒协会的仪器检测到这附近有SOS病毒的痕迹。   被SOS病毒感染的人可以被视作丧失人性的怪物,他跟着定位点摸了进来,几乎第一眼就将嫌疑锁定在了司予身上。   吃饱喝足的猫群被早已突然出现的秦夺吓得四散逃跑,此刻两人隔着三四米的距离,谁都没有先动。   司予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赶着去做,不想跟他耗在这里,叹息一声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这位先生,猫我已经喂完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我就先走了?”   话音未落,他以几乎让人无法看清的身法迅速翻过身后的矮墙,瞬间跃进了另一条岔巷——   身后的脚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追了上来,司予步伐无比轻快,奈何秦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两人的距离几乎始终没有拉开。   司予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啧了一声。   追踪能力很强,反应速度优秀,身手敏捷。   一流的警犬。   他在这片小巷中弯弯绕绕,企图利用复杂的地形把身后的秦夺甩脱,然而就在他跑过一个转角后,却发现自己进到了一条死胡同。   秦夺的脚步不断追近,司予当机立断,开启了宿化。宿化状态下,他的身形、气味……一切痕迹都会被隐藏,本该万无一失,可谁知下一秒,追到巷口的秦夺却一眼就锁定了他,毫不犹豫地跟了进来。   司予瞳孔一缩,他知道秦夺是病毒协会的人,也知道病毒协会的人多半会有异能,但他没想到秦夺的异能居然这么巧,偏偏是能够看穿宿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眼看秦夺紧咬不舍地追了上来,大有要将他“捉拿”回去细审的架势,司予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袖中的刀柄。   冬日的寒风灌进巷口,巷道里凌乱逼仄,两侧都是老旧废弃的居民房屋,就在秦夺的身形离他还有大约三四步时,他倏地握紧刀柄,锋利的窄刀自袖口抽出。   寒亮的刀刃划出一道圆弧,秦夺被一闪而过的刀光晃了一下眼,脚步下意识一顿,趁着这个间隙,司予踩着墙角的一个破花盆,猫似的跃上墙头,甚至还有功夫回过头对着秦夺笑了笑:“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位先生,我确实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语毕,他自墙头上轻巧地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这片废弃住宅区虽然人迹罕至,但距离市区其实并不远。确认秦夺已经被甩脱后,司予快步向着南京路赶去。   他这次来海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找宿者S07,而此时此刻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要找的“人”,就在南京路附近。   根据已知情报,宿者S07会通过制造车祸展开病毒世界,他必须赶在对方动手之前找到对方,阻止车祸的发生。   南京路靠近大学城,附近有一条酒吧街,人流量很大。许多下课后的大学生会到这一片消遣放松,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司予逆着人流快步往前走去,心脏无端开始砰砰狂跳。前面不远处是一个红绿灯口,眼下正是红灯,人群沙丁鱼罐头似的聚在一起,等待着通行信号灯的亮起。   他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在密集的人群中看到了不久前才被他甩掉的秦夺。   对方和他一样步履匆匆,眉头紧锁,似乎也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司予在他发现自己之前率先移开了目光,向着前面的十字路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移开目光的下一瞬,某种不祥的预感针扎似的击中了他。   司予条件反射地转过头,下一秒,只见一个原本在人行道上规规矩矩等着绿灯的年轻人突然毫无预兆地冲向马路中间,一辆迎面驶来的货车刹车不及,径直撞了上去!   “砰——!”   随着一声让人心惊胆战的闷响,车身重重撞到了人身上,年轻人直接被撞飞了十米远。   横飞的血肉溅了一地,人群中响起一片慌乱惊恐的尖叫,司予低骂了两个字,拨开人群向前跑去。   与此同时,事故中心极快地响起了一道低沉但却不容置喙的男声:“所有人退后!任何人不要靠近尸体!”   说话的人是秦夺,但司予没有理会,在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迅速跑到了被撞飞的男生旁边。   倒在血泊里的男生最多只有十八九岁,正是最青春洋溢的年纪,可他的脑浆却流了一地,肢体以一种极不协调的角度扭曲着,血肉模糊,死得彻彻底底。   司予那双深黑的眼眸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变得狠厉而冰冷,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在四下里迅速搜寻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就在他抬头的下一刻,面前的整个世界突然断电般暗了下去。被迫急停的货车、被撞得惨不忍睹的年轻人和南京路上聚集的人群……周遭一切事物都在须臾间化为乌有。   像是有一块无形的幕布将他与整个真实世界隔开,拉入了另一个世界,耳边传来一阵溺水似的嗡嗡声,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视野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带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虽然过程和想象中有些出入,但至少现在还不算是最糟的结果。司予扫了一眼周围的大致环境,抬起腿,向着不远处的深红剧院走去。   结果没走出多远,就在另一边的岔路上看到了一个高挑的人影。   司予脚步一顿,忍不住低头哂了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2章 身份牌   另一侧的秦夺也明显看见了他,面色一沉,径直走了过来。   对方的脚步在他一步之外站定,神情明显是有话要问,司予调笑着率先开口:“好巧啊,这位……似乎与我有着‘不解之缘’的先生。”   “你是故意来这儿的。”秦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笃定,“先是拿尸块喂猫,又故意进入病毒世界,你到底是什么人?”   司予晃了晃手里的身份牌:“我是绿色信号灯呀,你呢?”   秦夺一把捏住了他晃动的手腕:“这儿不是让你乱来的地方。”   “别那么紧张,我并没有打算乱来。”司予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友好,“我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但我觉得眼下比起闹内讧,更重要的还是齐心协力一起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对不对?”   他说着,手腕不知怎的轻轻一翻,就从秦夺的手里滑了出来:“虽然这位先生似乎对我很防备,但我对你呢,确实是一点儿恶意都没有,不但如此,我可能还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秦夺始终盯着他,眉头微皱,一言未发。   司予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笑了笑后,自顾自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份是绿灯。按照常理来说,红灯和绿灯是不能见面的。所以啊,我想请你先帮我把红灯找出来,可以吗?”   虽然秦夺可以确信面前的人有问题,但有一点对方没有说错:现在确实不是闹内讧的时候。   他这次来海庄本就是为了处理宿者S07,被卷入病毒世界的多半是些不明情况的普通人,作为病毒协会成员,他得趁着NPC出现前,先把场面控住。   而且很奇怪的是,虽然司予明显是个危险分子,但根据多年进出病毒世界的经验,他的确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任何恶意。   他又警告地瞥了司予一眼,没有吭声,转身向着剧院内走去,打算等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来解决这个麻烦。   身后传来司予含笑的声音:“多谢啦,我在门外等你的好消息。”   秦夺没再搭理。   通向深红剧院的路并不长,还没走进剧院的大门,他就听见门内的大厅里传来一个男人暴躁的声音。   男人拧着眉,一开口就含妈量极高:“妈的,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满脸都写着茫然与恐惧。   男人原地转了几圈,目光看向角落里一个瘦小瑟缩的身影:“我记得你,刚刚就是你开车把人撞死了吧?”   货车司机哆嗦着开口,被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个男……”   他话没说完,就被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结巴个屁呢,老子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货车司机脸色难看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也是突然就进来了……”   一旁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别激动啊,我们真的不知道。有话好好说,而且我们也是莫名其妙被带进来的……”   “老子跟他说话,有你什么事!”   男人说着想伸手去抓说话的小伙子,被人从身后一把扯开了。   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骨节清晰,线条凌厉,众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见来者个子极高,五官深邃,冷着一张脸往那一站,就让其他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大厅里终于短暂地安静下来,秦夺这才开口,言简意赅道:“我是特殊机构成员,各位现在被卷入了特殊事件,时间有限,想活着从这里离开就不要内讧,先按照身份牌上的身份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秦夺,身份牌是监控。”   “你他妈……”   男人刚一开口,秦夺的手便在他肩膀上不着痕迹地压了压:“要吵滚出去吵,别浪费别人的时间。”   他说完,没多给男人半个眼神,亮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牌,以证明公开自己的“身份”是安全的。   片刻的安静后,一个女孩试探着开了口:“我,我叫陈偲偲,身份牌是绳子。我跟她是闺蜜,她叫张书倩。”   被她拉着的女孩点了点头,也亮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牌:“我拿到的是文件夹,我们刚刚也在车祸现场,那个男生……就摔到了我们面前,然后我们眼前就黑下去了,再亮起来的时候就到了这儿。”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秦夺一眼:“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还有这张卡片上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秦夺:“这里你们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区别于现实世界的异世界,这张卡片则代表各位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需要妥善保管。此外,各位的言行需要尽可能地和身份牌上的物品相符合,这点之后我会根据各位的身份信息详细解释。”   两个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有了她们开头,接下来就简单了很多。   之前帮货车司机说话的是司机的表侄子,名叫赵呈,事故发生时就坐在副驾驶。他拿到的身份牌是“法槌”。而货车司机刘寸拿到的则是“女人”。   剩下那个很年轻的男生看上去情绪有些不太稳定,他眼眶泛红,神游了一会儿后,才在一旁陈偲偲的提醒下开口道:“我,我叫吴安宇。之前出事的那个男生……是我朋友。”   这句话说完,大厅里顿时安静了片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刘寸脸色一僵,赶忙苦着脸一个劲地道歉。   吴安宇摇了下头,还算有些理智:“也不能全怪你,是他自己突然冲上去的,我看见了。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冲过去?明明上一秒他还在跟我说话,怎么会……”   他说着,情绪又开始走向崩溃。这时,一道偏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节哀顺变。”   吴安宇红着眼睛抬起头,秦夺正站在对面静静看着自己,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指责的意味,而透过那双仿佛一直笼着雪雾的深灰色眼睛,居然能看出两分真情实感的悲戚。   吴安宇处在崩溃边缘的情绪堪堪被这个眼神钉住,他深吸了一口气,稍作调整后,终于重新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我叫吴安宇,我的身份牌是,名牌表。   见所有人都说了,之前骂骂咧咧的男人才不得不开了口,满脸不耐烦道:“王强,货车。”   他边说还边嘀咕道:“什么狗屁玩意儿,好好的人不让当,非得玩个什么货车,过家家上瘾了……”   -   司予靠在剧院门外的墙边,半张脸隐在建筑阴影里,听完众人的陈述,轻轻“啧”了一声。   一来,他没想到这次的身份牌里居然会有“女人”这种指向性不明的词汇;二来,这次的身份牌里,居然只有绿灯,没有红灯。   他垂着眼,还没来得及细想,几乎是卡着众人做完自我介绍的时间,一道脚步声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高跟鞋一声声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带着空旷的回响。众人回过头去,见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不知何时走进了大厅,而司予就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女人脸上画着很浓的妆,厚重干裂的粉底糊在脸上,纸钱般惨白。   她咧开猩红的嘴角朝众人笑了笑,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像是透着风:“欢迎各位见证者们来到深红剧院。这次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先跟随我去观众席入座。”   突然被带到了这么个地方,众人的精神状态都并不十分稳定,拿到货车牌的王强听着女人故作玄虚的台词,忍到此刻,终于还是没有绷住最后那根神经。   他看着NPC因为肢体僵硬而略显诡异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透着光亮的大厅外,啐了一口后,冷笑道:“什么狗屁全息游戏,老子不玩了,爱吓谁吓谁去。”   话刚说完,便听他“唰唰”撕了手里的身份牌,转头要走。   一切发生得太快,秦夺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能在心里骂了一句。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被撕碎的身份牌落在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其他人听见动静,停下脚步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边就先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声响。   喀、喀啦……   急躁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随着那阵怪异的声响,王强已经走出好几步的身体突然以一种畸形的姿势定在了原地,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就见两秒的卡顿后,他的四肢和脑袋像是缩水了一般,毫无预兆地朝着躯干的方向急剧挤压而去。   地上那张被撕碎的身份牌如同某种预告,王强原本属于人类的皮肤开始迅速变得粗糙,生出了纸片般的纹理,同时他的五官和四肢全都扭曲地向中间挤去压扁,内脏破裂的声音听起来像被接连踩爆的葡萄,到最后,他整个人都被压成了一张血淋淋的厚纸片。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   下一秒,只见这张人形厚纸片和刚才那张被撕碎的身份牌一样,从头顶开始,被缓缓向着两侧撕去。   沙沙、沙沙……   伴随着瘆人的细响,从两半到四半,最后被撕成了一堆血红色的碎纸片。   而王强被撕开的脸上,甚至还保留着扭曲后的惊恐表情。   剧院的走道里窒息般寂静,良久的死寂后,赵呈哆嗦着放下捂在嘴上的手,颤声问:“他、他他是死、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一个人转眼间变成了一堆碎纸片,显然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可能性。   走在最前面的黑衣女人似乎此刻才听到了动静,终于转过身,疑惑地问:“怎么停住了,亲爱的见证者们?”   赵呈睁大眼睛,指着地上那堆王强碎成的纸片:“他、他……”   女人却像是对面前的一切毫无察觉,恍若未闻地勾起唇角:“别站在原地了,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请各位加快脚步。”   她说完就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秦夺低声提醒了一句“跟上”,率先跟上了她的步伐。   这次没人再敢有任何异议,众人咽下即将涌出的呕吐感,不敢再多看地上那两堆纸片一眼,提线木偶似的跟在女人身后,快步走入了放映厅。   -   几乎是他们刚一落座,原本漆黑一片的大屏幕就缓缓亮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段空灵而又稚嫩的女童的歌声: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缓慢的童谣飘荡在整个放映厅里,周围的人还处在先前王强的阴影之中,眼神飘忽,面色苍白。   唯有司予双腿交叉,近乎放松地坐在那里,专注地盯着屏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来看文艺电影的。   屏幕上的内容过于抽象,司予分辨了一会儿,才看出是几个人形色块在酒桌上喝酒。   酒桌上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像是一大团一大团的马赛克,只有背景里闹鬼的歌声和扭曲诡异的笑声不断刺激着人的神经。   然而一片模糊里,却有一个人的脸异常地清晰。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明明是在酒局这种场合,他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拘谨木讷到了近乎严肃的地步。   镜头慢慢开始晃动,哄笑声越来越大,屏幕上的色块也越来越模糊,紧接着“啪!”地一声,一个红酒杯摔碎在了地上。   殷红的液体从碎裂的玻璃片间蔓延出来,屏幕上晕开大片大片暗红的色块,盖掉了原本的画面,看得人有些头晕想吐。   先前扭曲的笑声越来越猖狂,混进了凌乱的挣扎和尖叫声,而女童的歌声还在唱——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她越唱越快,越唱越急,最后随着一声骇人的惨叫,流动的暗红色轰然漫布了整块屏幕——   歌声戛然而止。   放映厅里一时没人敢发出动静,只能听见不知道是谁的牙齿在打摆子的声音。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司予,他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打了个呵欠,泪眼朦胧地问:“演完了么?”   众人:“……”   敢情看个闹鬼视频把您看困了是吗?   黑衣女人原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们的反应,似乎想从中得到某种乐趣。听到有人开口询问,只好略显遗憾地开口道:“是的,演出结束了。”   司予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请问还有什么别的事么?”   黑衣女人定定看着他,像是被这个对自己毫无畏惧的见证者冒犯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突然笑了起来:“有,当然有。   “亲爱的见证者们,五天后,你们表演的话剧将在此上演。接下来的五天时间,你们可以自由准备演出,房间我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就在二楼,一人一间。   “那么,我就不多加打扰了。”   她说完,正要离开,却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哎呀,”女人蹲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了个什么东西,“这是谁的身份牌啊?”   看清她手上的东西后,所有人都面色一青——   她拿着的正是几分钟前,被王强撕碎的那张代表“货车”的身份牌。   女人面色怪异地盯着那张身份牌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抱怨道:“怎么成这样了,都说了要妥善保管的。”   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快又愉悦地笑了起来:“不过……还好我这里有胶带,还可以补救。”   她一面说,一面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卷透明胶,随后硬生生撕下一大截,动作粗鲁地将碎成好几片的身份牌重新粘到了一起。   随着她动作的完成,下一刻,放映厅的门口突然传来清晰的敲门声。   咚、咚、咚。 第3章 货车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地朝门口看去,就见三声敲门声后,厚重的大门被一双惨白的手推开,随后一个血红色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身上裹满了泛黄的透明胶带,原本四分五裂的部分被重新勉强拼凑到了一起,动作间带着胶带特有的“滋啦”声。而原本已经被压扁了的身体似乎也被人拉回来了一些,裹上胶布后,勉强有了个人样。   他起初背对着所有人,或许是因为胶带裹得太紧而限制了行动,又或许因为畸形的身体行动不便,他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出的僵硬。   僵硬地将放映厅的大门重新合上后,他如同一个不会扭头的人偶般,整个人齐刷刷地转过了身。   滋啦、滋啦。   观众席上的众人终于看清了他的正面。   司予听到身旁的刘寸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个男人穿着王强的衣服,和王强有着一样的身段。   可就和之前视频里的那些人形色块一样,他那张被透明胶带粘在一起的脸上,没有五官。   -   黑衣女人把手里那张粘好的身份卡还给了“王强”,又说了句“祝各位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后,就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司予的错觉,他总觉得女人离开前最后看向“王强”的那一眼中,似乎带着某种怨毒的情绪。   而众人看着被胶布粘在一起的“王强”,觉得没人能愉快得起来。   好在“王强”进到放映厅后就又重新安静了下去,挑了个远离众人的角度窝着,不像是打算伤人的样子。   赵呈看看“王强”,又看看秦夺,吞了口口水,有些讨好地问道:“秦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秦夺的气场太强,而且看上去又总是一副从容不迫、成竹在胸的模样,此话一出,众人的眼睛纷纷探照灯般看向了他。   他目光在四下里轻轻一扫,言简意赅:“想要活着离开这里,最关键的有两点,一是保管好自己的身份牌,二是言行举止必须和自己身份牌上的‘身份’相符。此外,见证者需要在规定时间内还原出这个世界的故事剧情,并以特定的方式呈现出来。   “刚刚NPC说,五天后我们要表演话剧,那么这次的规定时间应该就是五天,而呈现方式,则是话剧。”   陈偲偲有些害怕地问了一句:“那要是……五天后我们没能还原出故事剧情呢?会怎么样?”   秦夺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会死。”   放映厅里又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一旁的赵呈弱弱地举了下手:“秦哥,我能问一句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现在再和这群人解释病毒协会,未免太过麻烦,秦夺掐头去尾,只解释道:“我不是第一次被卷进异世界。”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睛里顿时重新燃起了光——既然有人活着从这种鬼地方出去过,那就说明他们并非一点希望也没有。   “可是……”陈偲偲问出了关键点,“我们拿到的身份牌几乎都是绳子、文件夹之类的东西,要怎么扮演才不会ooc呢?”   “ooc”的意思就是人的行为举止不符合角色本身,但要让一个人去符合这些物品,听上去本就天方夜谭。   大概是察觉到了秦夺的不耐烦,司予终于良心发现了一次,没再坐在一旁看热闹。   他悠悠开口,好听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唔,我猜,我们需要扮演的应该并不是物体本身,而是物体背后的象征意义吧?”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司予眨了眨眼,继续道:“比如说呢,监控的象征意义是监视、记录,那么这位秦夺先生要做的,应该就是将眼前看见的一切记录下来。而那边那位……裂开了的‘货车’先生,则象征着交通运输工具,大概率要帮我们传送东西。”   提起王强,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只有司予面色如常。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弯起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之前来晚了,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叫司予,身份是绿色信号灯。”   他说着,看向了秦夺:“秦先生,我刚才说的对吗?”   秦夺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漠然地点了下头,接道:“现在看来,我们之中最容易ooc的其实是‘女人’,因为人类的可能性太多,指向性太弱;其次是绳子,绳子的用途太广泛,一时间不好确定。”   他还没来得及接着往下说,就被司予抢去了话头:“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有个想法。我的身份牌是绿灯,象征着允许,很容易扮演。我自诩演技不错,不知道刘先生或者陈小姐,你们有没有谁有意愿跟我交换一下/身份牌呢?”   秦夺意外地看了司予一眼,没想到这个“危险分子”会那么好心。随后率先开口道:“‘女人’跟我换。”   毕竟“女人”这张身份牌比“绳子”未知度更高,也更容易ooc。   陈偲偲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身份牌,又抬起头看了二人一眼,有些犹豫。   一来她并不确定身份牌是不是真的可以交换,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秦夺没有告诉她的陷阱;二来,要是她手里这张身份牌真的更危险,那秦夺和司予好心帮她,会不会反而被这张牌给害了。   刘寸也不想把自己手里的身份牌换出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是在这种地方。在他看来,没有人会好心到愿意替别人去死,这两个人这么积极地想要跟他换身份牌,肯定有问题。   毕竟他手里这张身份牌可是在场唯一的“人”,比其他那些天马行空的玩意儿好演多了。   女人么,不就说话掐着嗓子,走路扭两步的事儿。   见他们两人犹豫不决,司予也不打算强求。他们进来时外面正是黄昏,虽然剧院里看不到屋外,但也能猜出现在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正想说不行的话就先回房间吧,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声,像是某种被粘住的东西想要强行运作。   “嘶啦……喀啦……”   司予下意识回过头,就见几米之外一直没有动静的“王强”突然发了疯一般,直挺挺地朝一旁的张书倩撞了过来!   尽管身体已经缩水严重,但“王强”的动作却一反常态地无比迅速。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秦夺一把拉开张书倩,下一瞬就见“王强”狠狠朝着刚刚她站的地方冲了过去,随着一声巨响,径直砸到了墙上!   墙上的白/粉簌簌掉落,“王强”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额头已经撞烂了墙面,一缕缕鲜血顺着雪白的墙面往下淌。   他那张被胶带裹起来的、仿佛被擦去了五官的脸已经陷进墙里、被砸得稀烂,可他居然还没有停下,扭动着支离破碎的身体,似乎还想再撞一次。   然而还没来得及把那颗脑袋从墙里拔/出来,就被秦夺直接一记手刀从后颈处劈晕了过去。   直到确认“王强”没了动静,张书倩才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怪物,声音发颤:“他……他这是怎么了?”   司予那对秀净的眉毛难得地拧了起来:“……刚刚我的推测出错了。”   货车除了交通运输工具之外,还有一重用途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杀人凶器。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不是你的问题。”   司予回过头,见秦夺站在一旁:“货车能撞人致死不属于常理推断,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应该和车祸有关。”   他说着,弯下腰去,拖麻袋一般拎起“王强”的后衣领:“先找个房间把这‘货车’锁起来吧,以防他一会儿又暴起伤人。”   他一边说,一边拖着“王强”往外走,走到放映厅门口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眸光微沉:“对了,我之前介绍规则时有一点忘记说了——见证者之间禁止自相残杀,否则,你可能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剧院二楼有不少空着的单人间,应该就是之前的黑衣女人为他们“准备”的。   秦夺随便找了个房间,把“王强”往里一扔后反锁了房门。   二楼的走道昏暗狭长,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两盏灯之间的间隔很长,十盏灯里还有九盏是坏的,接触不良似的忽闪忽灭,比直接黑下去还瘆人。   除了位置,这里的每一个房间的布局和摆设都一模一样。众人站在楼梯口,合计了一下后,为了让吴安宇符合其“名牌表”身份牌所象征的金钱与权利,决定让他第一个选房间。   走廊墙上挂钟的时针一点点向九靠近,吴安宇选好房间,一边符合身份地假装嫌弃着这里的房间又破又小,一边走了进去。   剩下的人也都随机分配好后,秦夺特意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提高警惕”,大家便各自回了房间。   司予的房间在走廊的最前端,和关着“王强”的那间只有一墙之隔。   房间里和走廊上都铺着一层厚实的地毯,脚踩上去一点声响也没有。一片寂静里,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司予抬起眼,听到秦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我可以进来么?”   他早就猜到对方会来找自己,勾起唇角,好整以暇地给人开了门。   司予自己个子并不矮,但或许是骨肉纤薄的缘故,并不能够像秦夺那样带给人压迫感。   他悠然舒适地往床边一坐,像是完全把这儿当作了自己家:“随便坐吧。”   房间陈设简单,空间不算大,但也算不上逼仄。厚实的棕红色窗帘安静垂落在暗色地毯上,靠窗的老旧木柜上摆着一盏台灯,此刻正散发着昏黄幽暗的光。   秦夺并没有坐。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司予,垂下眼问:“你为什么来这儿?”   司予微微一愣,好笑道:“这个问题不该是我问你么?毕竟这可是我的房间。”   秦夺往后靠坐在床头柜上,手指有节奏地一下下轻敲着桌面,开门见山:“车祸发生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强调了所有人不要靠近现场,何况正常人面对这种命案时,第一反应大多是退避,只有你一个人冲了过来。   “你和死者并不认识,除了知道规则,故意想被卷入这个事件,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他一双烟灰色的眼紧紧盯着司予,像是想从这副堪称惊艳的五官里找到蛛丝马迹。司予故作讶异地同他对视,语气不解:“故意?秦先生的意思是,我故意把自己弄到这个鬼地方等死吗?”   秦夺并不吃这一套,声音里似乎带着点嘲讽:“以你的智商和身手,最后谁会死还不一定,不是么?”   “我对你的认可表示感谢,但是秦夺先生……”司予看了秦夺片刻,偏头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也太看得起我了?你对我无缘无故的猜忌和恶意,又有什么原因呢?”   房间里光线暧昧,只有窗台边亮着一豆灯火。秦夺的侧脸轮廓挺拔,眉目隐在灯光的阴影里,让人看不分明。   片刻后,他站直身子,略松了下领口:“无缘无故?你拿去喂猫的那个人是你杀的吧,在抛尸现场被人撞破后还这么说,司予先生装傻的技术似乎也没那么高明。何况在我追捕你的时候,你自己开启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说着顿了顿,弯下腰道:“司予先生,我想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二人此刻的距离很近,在并不大的封闭房间里,司予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冷雪似的清冽香气,淡得几乎稍纵即逝。   半晌,他认输般叹了口气,温声道:“是,那个人确实是我杀的。但是……”   话音未落,他袖口中的窄刀猛然出鞘,清冷的刀光贴着秦夺的眉峰,划出一道流畅的圆弧!   秦夺闪身后退,两人在方寸之间交起了手。司予的身法出乎意料地快且狠,仿佛和他手中的刀浑然一体,带着一股子疯劲。   这疯子一边游刃有余地提刀,一边还语气亲昵地问秦夺:“我杀人抛尸了,所以呢?你要把我送进监狱吗?还是就地正法?”   他说着,竟然还低声笑了起来:“可惜,你做得到吗?”   锵——!   随着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落下,赤手空拳的秦夺已经被司予的刀逼到了墙角。   薄而锋利的刀刃贴在他的颈动脉上,手稍稍一抖,就能见血封喉。   司予踮起脚尖,微微向前探身,凑到他耳边,他湿热的呼吸打在秦夺的耳廓上,一时间,竟容易让人生出一种耳鬓厮磨的错觉。   随后秦夺听到他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之前说谎了吧?这鬼地方根本不禁止见证者互相残杀,怪物们说不定还乐见其成呢。”   他一双眼斜睨着秦夺,因为动手的缘故,眼尾略有发红,像是笼着一层薄雾。接着便见那薄红的眼尾向下一敛,一并连着冰凉的刀刃也往前压了压——   “你猜,我敢不敢在这儿杀了你?” 第4章 两具尸体   二人两相对峙,空气中几乎能闻到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片刻后,秦夺垂下眼,看着横在自己脖颈前的刀刃。就在司予以为他准备说点什么时,对方手肘突然往他身侧一别,猛地一矮身,滑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刀刃划开皮肤,渗出一道极细的血痕,然而秦夺却好似全无感觉,第一时间就转身制住了司予的后颈,把人往墙上一按。司予提腿还欲反击,秦夺膝盖往他腿弯处一顶,彻底封锁了他的行动空间。   两人的位置在瞬息之间发生了调转,司予由刀俎变为鱼肉,眼底却浮起了一点微末的笑意。   ——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武力上的取胜,而是心理上的拿捏。   而想要拿捏秦夺这种人,其实非常简单。   他要先将刀刃架上对方的脖颈,攥住对方的命门;然后再向他示弱,露出自己精心伪装的“软肋”。   如此一来,这种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很容易让人产生掌控感。   进而降低心理防备。   而现在,就是该“示弱”的时候了。   司予的手指在暗中微不可查地一松,“当啷”一声,窄刀掉落在地。   秦夺攥住他的手腕,将人制住后,才淡声开口道:“你明明没想杀我,拿着把刀在这儿张牙舞爪地吓唬谁呢。”   先前交手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司予的刀法虽然凌厉,实际上却一点儿杀意也没有。他的手掌往下按了按,问:“司予先生难道是热衷于扮纸老虎?”   司予的手腕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勾起嘴角哂了一声:“秦先生怎么知道,纸老虎就一定唬不住人呢?”   “行了,你不用跟我扯那些。”秦夺的声音沉而冷,“我只想听实话。”   司予依旧被他摁在墙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他好笑地扭了一下手腕:“就用这个姿势说?”   “嗯,就用这个姿势说。”   “……”   确认他是认真的之后,司予有些无奈道:“你把我手弄疼了,可以放手吗?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秦夺没有吭声。   二人僵持了十来秒,司予终于率先服了软:“唉,好吧好吧,谁让我受制于人呢?   “不过……秦先生一直追着我不放,不只是因为我喂猫的事,还因为怀疑我是‘宿者’吧?”   “宿者”两个字一出口,秦夺那一直以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手上的力气也跟着下意识一松。   司予趁机从他手下挣脱出来,揉了揉发麻的手腕,心里不动声色地算计着:   这位“警犬先生”软硬不吃,光在表面上示弱是不够的,必须再抛出一点筹码,对方才能不一直这么盯着自己。   他一边思考着怎么忽悠人,一边等待着秦夺的回答。   秦夺一双冷灰色的眼始终停在他身上,带着点儿审视的意味,半晌,终于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   “和你一样,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卷入病毒世界。”司予用了之前秦夺用过的借口,“之前那次刚好碰到过一个你们病毒协会的人,听他提起过一些,知道所谓宿者,就是被某种特殊病毒感染后的人——你们似乎称那种病毒为SOS病毒,病毒协会也是因此命名。   “同时宿者也是病毒世界的主人和缔造者,就像我们现在所在的是S07病毒世界,那么这个病毒世界的主人,就是宿者S07,对吗?”   秦夺没有对他的解释表现出任何态度,司予于是继续道:“而你之所以怀疑我,是因为你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宿化状态下的宿者。   “我猜对了吗?”   ——宿化是宿者特有的能力,宿者在开启宿化后,是无法被普通人看到的。   但之前秦夺一眼就看见了宿化状态下的他,足以说明秦夺的异能。   而秦夺依旧沉默着,未置可否。   司予见状接着忽悠:“从病毒世界活着出去的人,都有概率得到某种特异能力。不巧,我也从病毒世界里得到了宿化的能力。”   他说着摊了摊手,目光似乎还挺真诚:“况且宿者是通过植入病毒杀人来开启病毒世界的,就像现实世界里那起车祸一样。如果我真是宿者,何必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处理尸体,直接在闹市杀人,再利用那具尸体开启病毒世界,不是更好么?”   这话倒是不假。   秦夺眯了下眼,问:“那拿去喂猫的那具尸体你怎么解释?”   “我那么做有我自己的原因。”司予看着他,眼尾微微下弯,“那个人必须死,但我可以保证,我没有触犯到法律或是你们病毒协会的规定,并且我也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不该伤害的人。在进到这里之前,秦先生应该已经派人去查这件事了吧?我不介意等一个结果。   “另外呢,我再重复一遍,我对你、对被卷入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恶意。我只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一起活着从这鬼地方出去。”   窗台边的灯光忽而跳了一下,带起一股很轻微的电流声。   秦夺像是把他的话放在舌尖上掂了掂,再开口时,却也没说信了还是不信:“你既然知道病毒协会,就也该知道,我会尽我所能,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带出去。   这句话像一句隐晦的警告,司予目光坦然,配合地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的气氛至此,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   之前黑衣女人专门说过,一人一个房间,秦夺已经在这个房间待了太久,再不走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他把手搭上门把,临走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司予:“我和宿者有仇,血海深仇。   “希望你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司先生。”   -   终于忽悠走了秦夺,司予坐回床沿,感到有些疲倦。   秦夺确实是个难应付的硬茬,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的一通胡扯,对方信了几分。而S07不愧是S级宿者,这次的病毒世界难度不小,司予梳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总觉得他们漏掉了什么。   没有红灯的绿灯、作为凶器的货车、酒桌上唯一一张清晰的脸……   繁杂的信息聚在一起,一时间理不出什么头绪。他躺在床上一处处回想着,可直到睡着,也没想起到底有什么遗漏。   夜色沉静如水,分针一寸寸走着。   半夜两点半,202房间突然传来“嘭”一声巨响。   “王强”一头撞在了司予床头抵着的那堵墙上,把司予给直接撞醒了。   迷迷糊糊间,他还没完全恢复意识,就闻到了房间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腥臭味。   随后“滴答”一声轻响,一滴液体落在了他的被子上。   司予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睁眼,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正上方,似乎多了个什么东西。   吱呀——   老旧房间的房梁传来不堪重负的声响,司予感觉到有极其细微的风划过他的睫毛,随后又是“滴答”一声,又一滴液体落在了被子上。   房间里的腥臭味似乎更重了。   ……那东西十有八/九是从房梁上吊下来的。   司予闭着眼在床上装睡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了这股味道,不动声色地握住枕头下的刀柄,猛地睁开了眼。   下一秒,他对上了另一双直勾勾的黑色瞳仁。   一张涨得紫红的脸出现在司予的上方,外凸的眼球直直看向司予的方向,布满血丝,一动不动。   司予的目光沉默地向下移,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刚一清醒就坐起来——   一个男人吊死在了他床的正上方。   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房间,司予避开男人,动作轻盈地起身下了床,看清楚了那滴在他被子上的液体——   是从男人的耳孔里流出来的血。   “真难闻啊。”司予叹了口气,“我起床气可是很重的,下不为例。”   他一边说,一边抽出刀轻巧地割断了男人脖子上的白绫,接着有些嫌弃地一拉一捆,将三尺白绫改造成了一条系在男人脖子上的狗绳。   随后他动作流畅地拉开房间门,将男人狰狞的尸体往隔壁房间门口一放,打了个呵欠,打算继续回去睡觉。   回到房间,他又皱起眉看了一眼自己床上那张被“红油漆”污染过的被子,想了想,拎起被子干净的一角,大发慈悲地决定给外面的尸体盖上。   走廊里的灯依旧在忽明忽灭地抽着风,司予困得不行,泪眼迷蒙地将被子扔到尸体身上,正打算回去睡觉,突然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回过头,一点点蹲下/身去,仔细观察着地毯上这张似人非人的脸。   虽然因为缺氧和血管破裂,这张年轻男人的脸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但就着那时亮时灭的灯光,司予还是认了出来——   这具半夜吊死在司予房间的尸体,正是之前NPC给他们放映的视频里,那个唯一有脸的人。   -   由于夜里的意外插曲,司予几乎一整晚没睡。快天亮时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没过多久,又被一声惊恐的尖叫给吵醒了。   他身上裹着那件烟灰色的大衣,柔软的黑发睡得略显凌乱。在心里默念了十遍“杀人犯法”后,才勉强按耐住拔刀的冲动,从床上坐了起来。   尖叫声是从赵呈的206房间发出来的。   因为起床气的缘故,司予是最后一个到场的。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和昨晚出现在他卧室里的很像。   司予眉心一跳,拨开恐慌的众人向屋内看去——   血迹在房间里大片地蔓延,原本灰褐色的地毯已经被染得黑红,而血迹的源头躺着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   不知经历了什么,他的右侧大腿几乎完全断裂,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连着,颈部也是同样的情况,身首几乎分离,能够看到露出的血肉和森森白骨。   两个女孩几乎只看了一眼就险些吐出来,剩下几个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司予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是车祸。”   秦夺闻言回过头,见这人原本白皙的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黑,顿了顿后,点头道:“嗯。而且我看这具尸体似乎有点……眼熟。”   何止是眼熟。   就这张脸,司予昨晚才见过一次另外一种死法的。   “昨天红衣女人给我们放的那段视频里,唯一看得清的那个人,就是他。”他垂着眸子,语气淡然而笃定,“只不过……”   “什么?”秦夺问。   司予想了想,把昨晚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昨晚这个人的尸体也出现在了我的房间,只不过死法不太一样。在我房间里的那具尸体,是上吊自杀的。”   秦夺皱起眉:“那具尸体现在在哪?”   “唔。”司予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毕竟是具尸体,我还挺害怕的,就把他请到隔壁202房间去了。”   众人:“……”   那你害怕的方式还跟普通人挺不一样的。   昨天夜里,认出尸体是谁后,司予的困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彻底清醒了。   借着走廊里的光,他先把尸体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   尸体上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但有一股明显的酒味,应该是饮酒之后死的。大概是吊的时间太长,白绫已经深深陷进了死者的脖子里,布料和血肉粘在一起,几乎要把脖子勒断。   基本可以确认死因是吊死后,司予听着隔壁202房间传来的撞墙的动静,决定先把尸体转移过去。   一来就这么放在外面,不知道第二天一早会不会吓到别人。   二来这具尸体是半夜突然出现在他房间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房间里的人带来什么灾祸。   不如用魔法打败魔法,让“货车”和“吊死鬼”碰一碰。   毕竟眼下看来,这二位对见证者们都不太友好。   已经“货车”化的王强一心只想着撞死人,而且就隔壁这动静,如果放着他不管的话,司予觉得要不了多久,两个房间之间的这堵墙就会被撞塌。   而这具大半夜出现在房间里的尸体,即便没有别的问题,光吓也能把正常人吓个半死,更何况病毒世界里出现的东西本来就不可能没问题。   把他们俩扔到一个房间去,要么“货车”把尸体彻底毁坏;要么借用尸体带来的未知危险处理掉货车,不管怎么想都很合理。   ……当然,要是能让这二位两败俱伤,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想着,司予迅速打开了隔壁202的房门,趁着“王强”撞在墙上的功夫,把尸体塞了进去,一气呵成地关了门。   -   众人来到202门口,很奇怪地,房间里居然没有传出作为货车的“王强”到处乱撞的声音。   司予大概是预料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秦夺站在最前面,干净利落地打开门,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腥臭气味扑鼻而来。   看清门内的景象后,所有人都是一愣。   房间里一片狼藉,几乎所有摆设都离开了最初的位置,几面墙的墙皮都有不同程度的脱落,原本放在窗边的台灯砸在地上,被踩得稀巴烂。   而四周的墙壁和地毯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鲜红和暗红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变成怪物的“王强”和昨晚被司予扔进来的男尸,全都蒸发似的原地消失了。   司予缓缓蹲下/身,在靠近门边的地毯上观察了一会儿,伸出手,捻起了一小块肉红色的东西。   他的手指细长白皙,因此那一点异物看上去便格外显眼。   在指尖轻轻搓了两下后,他抬起头看着秦夺,平静地下了结论:“是内脏碎片。”   ——靠近门边的地毯缝隙里,有很多遗留的内脏碎片。 第5章 残缺报告   陈偲偲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害怕地捂住了嘴:“不、不会……那具尸体,不会被‘王强’给吃了吧……”   “不会。”秦夺否定了这种可能,说出来的内容却并不能让人感到安慰,“‘王强’没有嘴。”   “而且‘王强’本人也消失不见了。”司予不慌不忙地接道,“我更倾向于认为是因为触发了什么事,他们俩都被人带走了。”   一旁的赵呈思考了片刻,继续问:“可是谁会带走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目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NPC只有昨天那个女人,所以她暂时是唯一的怀疑对象。至于原因……”秦夺说着,看了身旁的司予一眼。   司予懒散地竖起三根手指,装模作样地在太阳穴点了点:“和我没关系,我发誓。   “不过么……我昨晚把尸体移过来的时候,还连着一床被子也一起放了过来,现在那床被子也不见了。   “我想,要真的是昨天的女NPC把他们带走了的话,那么那床一起消失的被子,就很值得深思了。”   一床被子和尸体一并消失,背后会有什么隐情?   众人面面相觑,想了半天,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房间里气氛正紧张着,就在这时,一旁的刘寸目光试探着在四下瞟了一圈,心一横,十分突兀地开口道:“哎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人家好害怕。”   众人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雷得不轻,目光瞬间转了过去:“?”   秦夺皱起眉,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两分明显的嫌弃:“之前在206我就想问了,你那是什么声音?”   刘寸神情有些难堪,但为了“不ooc”,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人家也没办法,人家是女人,声音天生就……”   “好好说话。”秦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还有,走路别扭得跟蛆似的,让你扮演女人,不是女神经病。身份牌这种东西,也不是靠扮演个表面就够的。”   刘寸:“……”   他被秦夺一番话堵得面红耳赤,却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面子已经非常挂不住了。   赵呈尴尬地拉了他一把,转移了话题:“秦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在这堵着没用,先两两一组去找线索。”秦夺看了他一眼,说,“还有,你是‘法槌’,得有自己的判断。”   赵呈赶忙点了点头。   原本他们的人数刚好可以两两组队,现在王强死了,就注定有一个人要落单。陈偲偲和张书倩是朋友,赵呈和刘寸也是一起的,眼看自己很有可能成为落单的那个人,吴安宇心里有些慌。   没想到下一秒,就听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秦夺:“我单独行动。”   司予:“我一个人去找线索就好。”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对方:“……”   稍稍一顿后,司予莞尔:“也好,那我就和这位尊贵的‘名牌表’先生一起吧。”   吴安宇一愣,对上司予带笑的目光,赶忙低头说了句好。   然而秦夺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伸出一只手往两人间一挡,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既然你想一个人,那就你一个人去吧,我和吴先生一组。”   “唔,也行。”司予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谁让我是没有人权的‘绿灯’呢。”   吴安宇:“……”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样吃香,会被两个大佬抢着要。   -   众人都有目的地离开后,司予独自一人留在了走廊上。   他低下头,顺着走廊里深灰色的地毯细细搜寻着,果然,几分钟后,在地毯的缝隙里找到了一点非常不显眼的血迹。   血迹断断续续,每隔好几步才能找到一滴,但作为一条重要线索,已经足够——   零落的血滴一直延续向了楼梯口。   司予抬起头,看向黑洞洞空荡荡的三楼楼梯,毫不犹豫地抬腿向上走去。   这条楼梯出乎意料地长,楼梯间里一盏灯也没有,完全是摸黑行动,一步踏空,就有可能摔个半身不遂。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浅淡的血腥味,越往上走,气味就越浓。而破不开的黑暗里,根本无法看到周围有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片漆黑中,司予听到了由上方传来的脚步声。   那声音放得很轻,听上去有些闷闷的,但在黑暗里还是有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是有人正顺着楼梯往下走。   司予脚步一顿,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往上了。   他屏住呼吸,有意识地踩着楼上脚步声的节奏,转过身,一步一步往楼下走。   两道极轻的脚步重合在一起,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然而就在这时,上方的那道脚步声突然打破节奏,快了一拍!   司予的鞋底慢一步落在老旧的木质楼梯上,脚步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啪,一声闷响。   楼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下一秒,司予拔足狂奔,头也不回地飞快往楼下跑去!   他已经无暇顾及身后有没有脚步声追上来,漫长而短暂的几秒钟后,终于看见了从二楼透上来的光源——   司予站在二楼的楼梯口,飙升的肾上腺素还没能完全平复。   他不确定从楼上下来的会是个什么东西,是那个一身黑裙的女NPC,其他去找线索的见证者,亦或是……   昨晚消失在202房间的那两个“人”。   但在刚刚生死一线的紧张时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恐惧,而是兴奋,来自骨子里的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心跳快得惊人,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零碎而混乱的片段:暗无天日的房间、泛着寒光的针管、熊熊燃烧的别墅……   司予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轻轻摩挲着袖子里的刀柄,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大约半分钟后,他的呼吸终于不再那么急促。他如有所感地一抬眼,看到一双脚踩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地面。   司予的目光一路上移,最终移到了……秦夺那张明显带着戏谑意味的脸上。   随后是跟在秦夺身后的吴安宇那副想笑又不太敢笑的表情。   秦夺的目光没什么温度地在他身上一扫,似笑非笑地问:“刚刚下楼梯跑那么快,累么?”   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全都一瞬间灰飞烟灭,司予看着秦夺,半晌,才忽地一哂:“还好,就当锻炼身体了。”   他是真没想到下来的人会是秦夺。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吴安宇身上,温和地笑了笑:“还有这位‘名牌表’先生,想笑就笑出来吧,我不介意。一直憋着的话,可能会ooc的。”   他的声音轻盈而又柔和,带着碎冰般的质感,从上往下看去时,眼尾那点要笑不笑的弧度简直像一把不停地往人心头搔的小钩子。   吴安宇让他一句话说愣了,直直看着他,结巴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字,倒是耳根先烧了起来。   秦夺听着他站在那“我”了半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他太没出息,还是笑站在楼梯下的那只大尾巴狐狸。   没等被狐狸精勾走了的吴安宇把话说明白,楼下这时又传来了脚步声。   陈偲偲停在楼梯转角,抬头看着楼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三个人,愣了一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自己打扰了什么:“那个……一楼餐厅有准备好的饭菜,大家都下来吃饭吧。”   -   餐厅里,人已经到齐了。   食物像是到点就会凭空出现在餐桌上一样,并不知道是谁准备的,都是些家常菜,做得简单而干净,菜色却还不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然而却没人敢动筷。   直到司予和秦夺相继落座,一个满怀期待地舀了一勺金丝玉米,一个面色如常地夹了一筷素炒苦瓜,两人既没有被唰唰撕成几块,也没有捂着肚子毒发身亡,其他人才面色不安地随便吃了两口。   饭后,众人围坐在一张长桌前,秦夺率先开口道:“我和吴先生刚才去三楼看过,三楼只有三个房间,全都上了锁。过道里没有灯,只有每个房间门口放着两盏蜡烛,我简单查看了一下,应该就是普通蜡烛,没什么特殊气味。   “通往三楼的楼梯很长,且没有任何光源,NPC不希望人上去的意图很明显,上锁的房间里肯定有东西。我之后会想办法弄到钥匙,各位如非必要尽量不要上三楼。”   他说完,一旁的陈偲偲开口道:“我跟书倩又仔细在房间里找了找,在吴先生的204房间的地毯下找到了这个。”   她们去众人房间搜证是得到了允许的,张书倩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一份皱皱巴巴的文件,大家凑近一看,文件的标题是“竣*建设集*安全*患调**告”。   纸张上很多地方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被烧毁的地方内容已经看不清了,但基本上能看出这是一份某建设集团的安全隐患调查报告。   最后一页的报告人那里,横平竖直地签着一个名字:王岁息。   “竣荣集团!”赵呈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劈叉,“我们也在放映厅帘子背后的垃圾桶里找到了相关的线索!”   他一边叫,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纸质合同。和刚才的调查报告一样,这份合同的很多地方也有火烧过的痕迹。   “这是一份招标合同。”秦夺接过合同,大体看了一下,“合同双方分别是某招标机构和竣荣建设集团,招标内容是主城区的一所中学,是个8.3亿的大项目。”   “8.3亿?”陈偲偲震惊道,“盖一所学校要那么多钱吗?”   “刚看到的时候我们也很震惊,”赵呈说,“不知道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还是这背后有什么猫腻。”   “而且刚刚那份什么报告里不是说,这家竣荣集团的施工存在着安全隐患吗?”   “存在安全隐患,却还是投标成功了。”秦夺若有所思地冷笑了一声,“8.3亿的大项目……呵,挺有意思的。”   这两份明显是重要线索,不过现在信息有限,还只能从中推测出一个大概的雏形,这个世界的故事线究竟是怎样的,一时半会儿还没法说清。   线索交由作为“文件夹”的张书倩保管,就在这时,司予突然开口道:“我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众人都抬眼看向他。   “我之前一直觉得,变成‘货车’的王强的撞人行为是随机的,只是为了符合其作为凶器的‘货车’的身份。”   差点被撞成一摊肉泥的张书倩有些后怕地问:“……难道不是吗?”   司予未置可否,而是慢条斯理地引导她:“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而张小姐你既不是离他最近的,又不是角度最合适的,他为什么会直直冲着你来呢?   “我猜,八成是因为你的‘身份’——文件夹。”   张书倩紧张得下意识握住了陈偲偲的手:“……什么意思?”   “文件夹一般是用来装什么的呢?”   “装……文件。”张书倩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我们刚才找到的文件……!”   “真聪明。”司予鼓励似的弯了弯眼睛,“所以呢,我个人倾向于认为,‘货车撞人’,是为了销毁某份文件。”   一旁的陈偲偲恍然大悟道:“所以虽然竣荣集团被发现存在安全隐患,但他们还是顺利拿下了招标!因为那份调查报告在一场车祸中被人毁了!”   “被毁的或许不止调查报告,”秦夺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轻点着,“……还有人。”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话,落到了文件最后那一页,角落里的“王岁息”三个字规规整整,像是一句谶语。   “可是如果这个叫王岁息的是因为那份报告被车撞死了,那昨晚出现在他房间的吊死鬼又该怎么说?”刘寸开口,声音已经比之前正常了很多,但还是透着一股脑干缺失的诡异。   赵呈尴尬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而秦夺已经懒得再理他,就当是让他从扮演“女神经病”中得到点心理安慰。   反倒是司予笑了笑,提议道:“那具尸体和跟尸体一起消失的王强,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大家要不先回房间休息吧,线索肯定还会再出现的。”   说到回房间,赵呈这才猛地想起了自己房间里那具血淋淋的尸体。他第一反应本想向秦夺求助,又想起秦夺说过他的身份是法槌,得有自己的判断,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房间里那具尸体……”   他说着,看了一眼司予,突然得到了灵感:“我就也先把他移到202房间去吧。”   “等一下。”秦夺却开口拦住了他,“你先别急着移,那具尸体还有用。” 第6章 绳子   寂静的楼道漫长得让人心惊,好在它并不是真的没有尽头。   秦夺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一片黑暗里,只有寥寥几支蜡烛散发着摇摇欲坠的光芒。   剧院三楼给人的感觉非常压抑,三扇房门一扇在走廊的尽头,另外两扇在走廊中央,两两相对,几点烛光像黑暗里跳动的鬼火。   棕红的色调和紧闭的木门,再配上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腥臭味,简直就是完美的闹鬼现场。   剧院里除了给见证者们准备的单人间,只有三楼这三个房间看上去可以住人,秦夺无法确定黑裙女人的房间是其中的哪一间,只能凭着直觉往最深处走去。   他穿过漫长昏暗的走廊,站到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木门前,略一停顿后,抬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刚落下,他就迅速后退了一步。门内的东西像是随时在提防着来自门外的动静,几乎就在他退开的下一秒,门被人猛地往外推开!   ——赌对了。   之前的黑衣女NPC蛇一般从门背后伸出一个脑袋,恶狠狠地盯着他。   秦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打开了一条的门缝往里看去,奈何光线实在太过昏暗,黑衣女人的身体又把门缝挡得过于严实,一眼扫过去根本一无所获。   NPC那张妆容厚重的脸在黑暗中显得越发惨白如纸,浑浊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向秦夺:“无礼的见证者,谁允许你到三楼来的?”   “抱歉,我本无意打扰。”秦夺略欠了欠身,收回目光同她对视,“但有一位见证者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具陌生男人的尸体,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以只好冒昧来询问您。”   女人原本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恼怒,闻言,却忽而露出了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尸体?”   “是。”秦夺颔首。   女人定定看着秦夺,片刻后,嘴角突然向两边咧开,眼里无端流下了两行鲜红的血泪。   烛火不停地摇摆着,由下而上的光源一向十分阴间,她那张本就诡异的脸因为扭曲的表情,顿时变得越发惊悚。   秦夺灰眸微沉,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发难的准备,却意外地听到女人开口——   “好吧,”她脸上的血红顺着两颊蜿蜒而下,绕过上咧的嘴角,看不出是喜是悲,“那我先跟你去二楼看看……不过你得等我准备一下。”   -   十分钟前。   众人头一次听说尸体还能“有用”,纷纷或好奇或不解地看向秦夺。然而秦夺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你们先回房间,我去三楼一趟。”   吴安宇闻言,有些担忧地问:“秦夺,你……为什么还要再去一次三楼啊?”   他年纪不大,之前一起找线索时,原本和赵呈一样叫秦夺“秦哥”,却被秦夺制止了。秦夺说他是这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名牌表”,不需要叫任何人“哥”,可以直呼大名。   “我去三楼试试,能不能找出NPC住的是哪个房间。”秦夺耐着性子解释,“顺便再看看能不能把她骗下楼来。”   众人:“……”   “骗下楼来?”赵呈的嗓子又开始劈叉,“秦哥,那个NPC那么吓人,你把她骗下楼来……是有什么打算吗?”   “应该是打算让她帮忙打扫清理一下房间吧。”司予打了个呵欠,站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困了,就先回房间休息了。那就祝你的坑骗之路顺利,秦先生。”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餐厅。   吴安宇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问道:“秦……秦夺,所以你找NPC到底是什么事啊?”   “他刚刚不是说了么?”秦夺朝着司予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神意味不明,“让她帮忙清理房间。”   他说完,不顾一众人云里雾里的表情,也准备离开餐厅。   临走时,这人终于找回了点良心,回头嘱咐道:“我不确定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尽量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还有,”他专门看了吴安宇一眼,低声道,“离司予远点。”   众人跟在秦夺身后上了二楼,听话地向各自的房间走去,而秦夺则径自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赵呈一想到自己房间地毯上躺着的那具血流成河的尸体,腿肚子就有些打颤。他本想拉着刘寸陪他开门,然而他这位表叔一向没什么担当,推脱安慰了他两句后,就“啪”一声关了门,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于是他只能独自一人站在206房间门口,做了一分钟的心里建设后,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屋内的情景吓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和早上202房间消失的尸体一样,他房间里那个死于车祸的男人,也消失不见了。   -   秦夺在房间门口等了半分钟,便见女NPC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支蜡烛,而脸上的血痕已经消失了。   蜡烛的火光在她手里轻轻摇晃着,她回身关上房门,嘶哑地对秦夺说:“走吧。”   她下楼的步伐十分缓慢,秦夺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确定NPC在黑暗中也无法视物,必须依靠蜡烛的火光才能勉强看清台阶。   而楼梯间的角落和天花板,仅靠着微弱的蜡烛火光并不能照到,依旧是漆黑一片。   大概过了半个世纪吧,他们终于走到了206房间门口。   秦夺率先上前敲门,片刻后,赵呈脸色苍白地拉开了一条门缝。   “是我。”秦夺说。   赵呈那口提起来的气并没有完全松下去,他缓缓将门推开了一些,紧接着,看到了站在秦夺身边的女NPC。   剩下那为数不多的一点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秦夺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还来不及开口,就听黑裙女人道:“见证者,听说你的房间里出现了……尸体。”   说完这两个字,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笑了起来:“我作为主人,过来查看情况。”   赵呈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秦夺皱着眉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明白了他哆嗦的原因。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黑裙女人,也在同一时间明白了之前听到房间里有尸体时,她为什么会笑得那么诡异——   黑裙女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房间里的尸体消失了。   那具尸体是她带走的。   秦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下一秒,赵呈就听见他对黑裙女人说:“抱歉,之前房间内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不见了,但房间的地毯上仍然留有血迹,您可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206的房门。   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在了地毯上,腥味没有一开始那么重了。赵呈哆嗦着躲到了门背后,毕竟那具消失的尸体出现在他的房间,他并不确定NPC会不会对他做什么。   然而女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她一边一错不错地盯着秦夺,一边嘶哑地问:“血迹?这难道会对你们之后的演出产生什么影响吗?”   “血迹并不会对演出造成什么影响,”秦夺四平八稳地解释道,“但这位见证者的被子也一并不见了,晚上睡觉恐怕会着凉,要是冻病了的话,恐怕会影响演出。”   女人的目光在秦夺和赵呈身上转了一圈,而后有些遗憾地笑了起来:“抱歉,但剧院里已经没有别的被子了,恐怕还需要你们自行解决。”   这一次和黑裙女人的交流,秦夺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因此没有再过多纠缠。女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表示自己还要回房间休息后,就离开了。   她走后,秦夺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暗红的血迹,对赵呈道:“被子是黑裙女人拿走的,尸体也是她带走的。”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赵呈不明所以,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消失的被子大概率是女人用来裹尸体的,除了关系亲密,秦夺想不到什么别的原因,让女人如此细心地对待尸体。   “尸体和黑裙女人关系匪浅,”他开口提醒赵呈,“你尽量别沾到这些血迹。”   -   司予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才悠悠转醒。   房间里的窗帘遮光,一觉醒来晨昏不辨,他有些头疼地下了床,揉着太阳穴刚一打开门,就对上了秦夺那张冷脸。   “午安。”睡饱后的司予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伸了个懒腰,靠在门边,意有所指地问,“房间清理好了吗?”   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眼尾被压得有些红,秦夺垂眸看了片刻,开口道:“已经六点半了。”   “……哦,”司予慢半拍地问,“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秦夺依旧静静睨着他,半晌,才轻轻眯了一下眼:“我很好奇,你就不好奇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吗?”   “这事儿啊。”司予轻懒地笑了起来,“应该是你去请NPC下楼查看尸体,回来后却发现206房间的尸体也不见了,是吗?”   秦夺对他的答复似乎并不意外,略一点头道:“看来司先生可以未卜先知。”   “只是不巧刚好长了个脑子而已。”司予眼睛里那层菟丝花似的脆弱懵懂褪去,水落石出地露出底下凉薄而锐利的光,“我还猜,206房间的被子也不见了。猜对了吗?”   秦夺抱着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可以再猜猜。”   “我猜秦先生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只是想专程来为难我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卑微绿灯罢了。”司予冷淡地勾了下嘴角,“我刚睡醒,有些头疼,现在还有点饿了。请问你可以高抬贵手,放我走了吗?”   秦夺试探未果,也不多做纠缠,绅士似的侧身让出过道。   司予颔首转身,向着楼梯走去。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的脸似乎稍侧了一下,给人一种似乎想再回一次头,说点什么的错觉。   秦夺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然而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他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   餐厅里的晚餐已经自行准备好,吃晚饭时,大家又互相交流了一下已知的线索。可惜除了中午秦夺和黑衣女人的一次正面交锋外,暂时没什么新的发现。   这已经是他们进入深红剧院的第二天,依照秦夺的经验,今晚很有可能会有人因为ooc而被NPC找上门,抹除身份。   陈偲偲有些害怕地问:“请问……抹除身份是什么意思啊?”   她拿到的是最容易ooc的一张身份牌,短短一两天的时间内根本没办法推测出自己应该怎么扮演所谓的“绳子”,眼下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有些慌。   “抹除身份的意思,就是将你整个人的存在抹去,不管是在这个异世界里……还是你之前生活的真实世界里,你都将不复存在。”秦夺面色深沉地解释道,“总之从现在开始,各位自己多加小心。”   闻言,张书倩的眼圈已经被吓红了,一直努力忍着才没哭出来。   其他几人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吴安宇作为名牌表,并没有表现出太多高人一等的傲慢和权钱的力量;赵呈作为法槌,却没有太多自己的主见,被秦夺提醒过很多次要自己判断。   而刘寸想到秦夺一开始说过的他的“女人”最容易ooc,心里也觉得十分没底,毕竟听秦夺他们的意思,所谓的“女人”大概并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何况他连表面的扮演都不算合格。   一片绝望中,就见司予拿起桌上的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他像是完全没有被众人的焦虑所影响,温温和和地笑道:“我住201,今晚要是有人遇到了什么特殊状况的话,可以来敲我房间的门。”   他说着,递了一张纸巾给对面的张书倩:“别害怕,你朋友不会有事的。”   他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气质,让人看到那双眼睛,就能跟着平静下来。张书倩愣愣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抽了抽鼻子,说:“谢谢。”   秦夺没再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简单道:“各位今晚早点休息,遇到情况随机应变——记住,除了触犯世界基本法则,例如全员ooc和到时间后无法还原出剧情线外,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解不开的必死局。”   -   这一晚的夜色似乎要比前一晚更黑一些,众人各怀心思地缩在房间里,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强迫自己入睡,也有人悠哉悠哉地等待着线索自己找上门。   半夜两点,陈偲偲被一阵腹痛逼醒。   小腹剧烈地绞痛着,伴随着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痛苦地捂着肚子,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想去卫生间却不敢去,已经快疯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ooc,也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离开房间会发生什么,联想到秦夺说过的“抹除身份”,整个人绝望地在床上发抖。   她才20岁,大学还没有毕业,出事前一天刚收到学长的表白,还没来得及答应;下个月她一直负责的那个项目就要结尾了,她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还想看着它圆满结束;她有自己的家人朋友,有自己简单却幸福的生活,他们都在等着她回去……   她不想死。   可是也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死亡来临时,只要待在房间里就不会出事。如果NPC真的找上门来,她那扇单薄的房门只不过是个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罢了。   又是“咕噜”一声。   她已经快忍不住了。   ……下午的时候,秦夺说过,“随机应变”。   陈偲偲咬了咬牙,捂着肚子下了床,决定出去——反正以她现在的状态,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不过是坐以待毙而已。   走廊里一片安静,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捂着肚子一路小跑着下了楼,一步也不敢回头。   终于解决了这该死的腹痛后,陈偲偲走出卫生间,外面的场景看上去依旧一切正常,看起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了。   她松了口气,正打算上楼,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某种轻微的动静。   咔嗒一声,像是有一双脚踩在了卫生间光滑的地板上。   她呼吸一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女人凉风一般的、尖而轻的声音。   “绳子。” 第7章 不要敲门   陈偲偲整个人都吓傻了,她一点一点僵硬地回过头,随后在几步外的卫生间门口,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   和之前的“王强”一样,女人的脸上没有五官,可在卫生间惨白的顶灯下,陈偲偲却分明觉得她在笑。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伸长手臂,直直向她抓来!   陈偲偲转头就朝二楼跑去,身后的女鬼穷追不舍,脚步声踩在楼梯上,如影随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她一边追,一边锲而不舍地细声叫着:“绳子……”   陈偲偲一口气跑到了二楼,想到司予说过有事可以去201房间找他。   201房间就在走廊最前端,陈偲偲冲到门口,全身的血却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原本应该在这儿的201房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应该出现在三楼的房间号,301。   滴答、滴答。   墙上的挂钟指针一寸寸走着,身后的女鬼越追越近,陈偲偲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只能本能地拔腿往前跑去。   然后她惊悚地发现,不只是201,所有房间的房号都变了——原本的数字全都变成了301、302和303,唯一一间仍旧属于二楼的,是关过货车“王强”的202房间。   滴答、滴答。   永不停歇的钟摆声中,这条走廊变得永无尽头。四个房间的房间号无限循环,她不论怎么跑,都永远找不到那个真正的房间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身后女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边追,还一边一声声念着她的身份牌——   “绳子……”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绳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绳子。”   不知过了多久,陈偲偲已经快跑脱力了,就在濒临绝望时,她终于看见了本该出现在走廊尽头的那堵墙,以及原本在走廊最前端的那个正常的房间号——   201房间。   她逃出来了。   她终于从那该死的房号循环中逃出来了!   身后的女鬼还在伸长了手追,陈偲偲不顾一切地拍打着201房间的房门,大喊着:“司予开门!求求你救救我!求你了!开开门司予!”   女鬼越追越近,几乎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了。好在下一秒,面前的房门终于传来“咔嗒”一声开锁的响动。   那一刻劫后余生的狂喜让陈偲偲浑身一软,又哭又笑地差点原地滑了下去。   紧接着,房门被缓缓打开。   陈偲偲满怀希望地看了过去,下一秒,她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无比。   打开的门背后,没有五官的白衣女鬼站在那,那张一片空白的脸似乎还在诡异地发笑。   下一瞬,她猛地伸出了手——   “绳、子。”   -   知道今晚大概率会出事,秦夺一直没睡,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黑压压地一片。走廊里挂钟的滴答声透过门板传过来,循环往复地走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规律而充满节奏感的滴答声中,混进了一点其他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窸窸窣窣,越来越近,四下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秦夺还是听了出来。   有东西进了他的房间。   那东西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了秦夺的床边。   秦夺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睁开眼,随后猛地起身,啪地一声按开了床头的灯。   ——他的床边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概是听到他开灯,那人缓缓转过了身。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秦夺注意到,男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名牌表。   秦夺看着那块名牌表,先发制人地开口,语气还算得上彬彬有礼:“这位先生半夜来我房间,有何贵干么?”   男人骤然逼近,几乎快要贴到了秦夺脸上,随后秦夺才听到一个声音问:“你是监控?”   和这么一张平滑得像是鸡蛋白般的脸近距离接触,难免会让人不适,可秦夺却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平静地看着对方,点了点头道:“是。”   “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明明连眼睛都没有,但秦夺却有一种正在被对方死死盯着看的感觉,那目光像一条黏腻的蛇,仿佛一旦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就会被当场撕碎。   秦夺想了想,不答反问:“您希望我看到什么?”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脸颊那光滑的肉蠕动起来,扯出一个诡异的凹陷弧度,像是在笑。   “好好回想一下……你看到的是绿灯还是红灯呢?”   “我只是个监控,先生。”秦夺面不改色地回道,“无论我看到了什么都不重要,因为监控记录的内容,是可以被人为修改、剪辑的,这不取决于我。”   下一秒,秦夺耳畔响起了不加掩饰的、充满恶意的笑声。   “嘻嘻嘻……你说的对。”像是对他的答案感到满意,名牌表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真可惜,这样的话……我就不能拿走你的脸了。”   秦夺低着头没有说话,房间里的灯忽然灭了下去,一切又恢复了黑暗,随后黑暗中传来了男人离开的声响。   消失前,秦夺听到那阵幽幽的声音告诫自己:“记住了,你看到的是红灯。”   -   司予靠在门旁边的墙上,垂眼把玩着手里的身份牌。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晚出事的人大概率会是陈偲偲。   这个女孩一直表现的比她的同伴张书倩要更勇敢坚强,也一直在积极地想要寻找活下去的线索,司予对她印象不差。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的话……他可是会很遗憾的。   毕竟司予能看出来,一开始她拒绝跟自己和秦夺换身份牌,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担心会连累他们。   “铛——”   象征半点的钟声响了一下。   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司予有些莫名的烦躁,心里无端升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干脆利落地开了门,向外走去。   走廊里一切如常,每一个房间都房门紧闭,既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没有出现昨晚那样明显的血腥味。   司予的目光在走廊里扫了一圈,最后很轻地落在了陈偲偲的207房门。   ……唔,大半夜闯进女孩的卧室,估计会被当做变态抓起来吧。   他一边想,一边有些好笑地弯了弯眼睛,随后毫不在意地抬起腿,一脚踹上了207的房门。   砰——!   207房间的木门狠狠砸到墙上,走廊里闹鬼的光投进房间,司予一看就看见了角落里的场景。   一个没有五官的女人正用一根绳子勒在陈偲偲的脖子上,后者面色涨得紫红,眼珠暴突,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是在生理性地抽搐着。   同一时间,司予看到了陈偲偲外套兜里露出一角的身份牌。   没人看清看清他是怎样行动的,下一瞬两人的身份牌已经发生了调换,随后他袖口里的银光一闪,套在陈偲偲脖颈上的绳子应声断开,一道细细的血线溅上了他白皙的脸庞。   陈偲偲脱力地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而她身后的女鬼同样倒了下去,被割开的喉咙咕咕地往外涌着鲜血,将那一身白衣染红了一大片。   见那破碎的喉咙里居然还能发出嘶哑的“喀喀”声,司予面色冷淡地又往她胸口捅了一刀。   这下那女鬼才彻底死透了。   秦夺刚应付完名牌表男人,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他当即打开房间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司予穿着里面那件贴身的米色针织衫,提着刀静静站在207房间里。他脚边倒着两个人,一个是捂着脖子咳得满脸是泪的陈偲偲,另一个,则是刚死于司予刀下的无脸女鬼。   而司予脸上鲜红的血痕映着那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眼里的冷雾烟水似的铺开,垂下的眼睫正平静地看向手上仍在滴血的刀刃。   走廊里的灯倏地一闪。   灯光重新亮起的那刻,他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抹去眼角的血滴。随后抬起眼来,隔着一条走廊对上了秦夺的目光。   短暂的一顿后,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并不像以往一样温和,映着眼下的血红,看上去那样冷厉,让人触目惊心。   却带着一股暴力的美感。   片刻的四目相对,秦夺移开了目光。   他快步走进207房间,打开灯后,蹲下/身去给弓起身子的陈偲偲顺气。   大约过了两分钟,陈偲偲终于咳得不那么厉害了。她抬起眼,看到司予杵着膝盖弯下腰来,温柔地笑着问她:“好点了吗?”   如果不是脸上还沾着血,陈偲偲几乎会怀疑刚刚她垂死一线时,面无表情地提刀杀人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她后怕而又感激地点了点头,哑声道:“……谢谢。”   “不客气。”司予倒了杯温水给她,“先喝口水吧。”   秦夺扶着她坐到床沿,等她稍微缓过来一些后,才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陈偲偲脸色一白,低头又看了一眼地上女鬼的尸体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手里的纸杯缓缓复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秦夺听完,皱起眉看向司予。   “你跟她换了身份牌?”   “嗯。”司予靠着墙,将手里把玩的身份牌给秦夺看了一眼。   上面的身份赫然已经变成了“绳子”。   之前拿到“绳子”身份牌的陈偲偲因为ooc被NPC找上了门,然而在司予杀死找上门的NPC后,并没有新的NPC再出现。   按照秦夺经历过多个病毒世界的经验来看,这是很奇怪的。既然NPC已经锁定了ooc的“绳子”,那么不论这张身份牌到谁手里,拿到这张身份牌的玩家都会继续被锁定,随后抹除身份。   更何况司予杀死了NPC,这本身就是违背世界法则的。   ——只有一种情况下例外。   交换身份牌后,成为绳子的司予没有再ooc。   他的所有行为,包括杀死NPC在内,都在世界法则允许的范围之中。   也就是说。   ——身份牌上所谓的“绳子”和之前的“货车”一样,既不是连接的工具,也不是捆绑的用品。   就像白衣女鬼企图用绳子勒死陈偲偲。   身份牌上写着的“绳子”,其实也是杀人凶器。 第8章 两件凶器   大概是因为昨晚回房间前,秦夺专门提醒过可能会出事,第二天大家都起了个大早,所有人脸上都挂着一对青黑的眼圈。   张书倩六点不到就来敲了陈偲偲的门,确认她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而同样容易ooc的刘寸也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昨晚出乎意料地没有减员,是个惊险刺激的平安夜。   早晨六点四十,所有人齐聚在餐厅,各自讲述了一遍昨晚的经历。   “……我被那个女鬼拉进了房间,快被绳子勒死时,司予进来救了我。”陈偲偲说着,再次感激地看向司予,“他一眼看出了‘绳子’是凶器,和我交换了身份牌后,杀死了那个女鬼。”   众人闻言,看向司予的眼神顿时都变得十分微妙。   从外表上看去,他整个人温和而又无害,甚至带着一股易碎的脆弱感,虽然之前遇到任何事他都表现得很淡然,但还是很难从陈偲偲的叙述中,想象出昨晚他提刀杀鬼的画面。   半晌后,赵呈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司予的称呼已经带上了“哥”字:“我操,这也太恐怖了……不过予哥你也太牛逼了,你都不害怕的吗?”   “其实也有一点吧,”司予笑了笑,“侥幸而已。”   刘寸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件事上,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司予,问:“你怎么会随身带着刀?”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幸存让他对扮演女人有了信心,他此刻的声音尖得像被夹子夹过,司予却全不在意,他从袖口抽出窄刀,解释道:“这个啊……这是我父亲的遗物,随身携带惯了。”   他说着,朝大家弯了弯眼睛:“放心,不会拿来伤人的。”   听到“遗物”两个字,众人都神色怪异地没再多问,只有秦夺的目光从餐桌的那侧投了过来,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情绪晦暗不明。   片刻的尴尬后,秦夺重新带回了话题:“昨晚也有NPC来过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赵呈有些意外,“秦哥你应该没ooc啊?NPC怎么会去你的房间?”   “应该不是因为ooc。”秦夺说,“来我房间的人同样没有脸,手腕上戴着名牌表,他告诉我,作为‘监控’的‘我’只看到了红灯,没有绿灯。”   餐厅里沉默了下去,身为“名牌表”的吴安宇有些慌张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啊……这样就解释得通了。”司予却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解释得通?”陈偲偲问。   “我之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身份牌里只有绿灯,没有红灯。现在看来,是因为‘事发’的时候,路口亮的就是绿灯。”司予耐心地解释道,“还记得NPC称我们为什么吗?”   “见证者……我明白了!”陈偲偲思考片刻,仿佛突然开了窍,“我们所有人的身份牌都是这个世界的剧情线里出现过的东西,都从某个角度‘见证’过这个世界的剧情。所以那个带名牌表的人找到秦夺,并告诉他‘只有红灯没有绿灯’,说明曾经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修改过监控录像,将事发时真正出现的‘绿灯’变成了‘红灯’!”   司予但笑不语,向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陈偲偲对上他的目光,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中出现了两件凶器,两具尸体,可两具尸体都是同一张脸。”秦夺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究竟哪一具尸体才是真正的王岁息?”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赵呈身上。   赵呈作为“法槌”,确实需要更多的独立判断,否则谁也说不好下一个ooc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赵呈也明白秦夺的意思,他想了想后,试探着开口道:“我觉得……真正的王岁息应该是被货车撞死的。不然的话,为什么戴名牌表的人要专门去把监控的‘绿灯’改成红灯呢?”   “我同意。”吴安宇和陈偲偲附和道。   “唔……不好意思,这位‘法槌’先生,”司予懒懒靠着椅背,弯起眼睛问,“但我有一些不同的意见,您想听听吗?”   “说,”赵呈一挥手道,“你随便说!”   “我个人倾向于认为,真正的‘王岁息’,应该是半夜吊死在我房间里的那位。”司予不紧不慢道,“当时我恰巧多看了尸体两眼,他脖子上的勒痕很深,现在回想起来,像是被人勒死后刻意伪造成上吊自杀的。   “关键在于,尸体身上还有一股酒味。各位还记得前天刚到深红剧院时,NPC给我们看的那段视频吗?”   “记得。”赵呈说,“……但说实话,我当时没太看懂,就觉得挺诡异的。”   好几个人都跟着点了点头。   “那个视频的场景是一场酒局,视频的最后,一个玻璃杯摔碎了,随后混进了尖叫和挣扎声。”司予毫不费力地回忆着,就好像上一秒刚看过那个视频,“我认为那个摔碎的玻璃杯,或许暗示着一场命案。而视频里唯一清晰的那个人,就是王岁息。”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具因为车祸而死亡的尸体又该怎么解释呢?”赵呈接着问,“总不可能那具尸体是假的吧?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确实不可能,因为见证者中,‘货车’这张身份牌是以凶器的身份真实存在的。而且我们作为‘见证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缔造这个世界的人是希望我们见证这个故事的,一般不太会刻意误导。”司予浅笑着摊了摊手,“所以我解释不了,现在线索还不够。”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陈偲偲开口问道:“可是剧院里除了三楼,其他能找到的地方都被我们找过了……现在该怎么办啊?”   “你们还记得进来的时候,剧院外面还有一片其他空间吗?”司予问。   “……记得。”   司予打了个呵欠,继续道:“昨晚没睡够,我先回去补个觉,等中午过后,我打算再去剧院外面找找线索。”   “他怎么总是睡不够啊……”司予走后,刘寸看着空下来的座位,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身子微微倾向右侧赵呈的方向,然而他平时就加戏惯了,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异常。   “他昨晚是为了救我才没休息好。”陈偲偲赶忙解释道,“而且这个地方那么危险吓人,大家应该都没太睡好吧。”   “下午他真的要去剧院外面吗?”张书倩有些紧张地问,“我那天刚来的时候往外面看了两眼……总觉得有点阴森。”   她记得前天刚被卷入“深红剧院”时,她来的那条路上,周围都是浓厚的白雾,雾气笼着草野,看上去一派荒凉。远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笼在浓雾里,不过因为当时她太害怕了,没敢走近细看。   秦夺却轻轻摇了一下头,淡声道:“总得有人去找线索。今天已经第三天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下午我和他一起去吧!”陈偲偲自告奋勇,“这里这么危险,多一个人总要好一些。”   秦夺:“不用,下午我跟他去。你们在室内找找,有没有别的遗漏的线索。最好是回想一下,这两天每个人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   闻言,吴安宇看了秦夺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秦夺以为他想到了什么,挑了下眉:“怎么?”   “没,”吴安宇赶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秦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直觉这人似乎有点奇怪。   果然,在众人都回房间后,秦夺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守株待兔似的开了门,看着杵在门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僵硬感的吴安宇,有点头疼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吴安宇扭了半天,终于红着脸开了口,声音像是蚊子在嗡嗡,“秦夺啊。”   “有话就说。”秦夺往门框上一靠,皱起了眉,“你被那个司机传染了?”   “不是,我就是,我就是想问问……”吴安宇看着秦夺那双冷灰色的眼睛,直起腰板,鼓足勇气开了口,“你是不是……喜欢司予啊?”   秦夺:“?”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和吴安宇的脑子,至少有一个出了问题。   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吴安宇松了口气,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秦夺像是被他无语笑了,冷嗤了一声后,压低眼皮,耐着性子问:“我很好奇,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就是你不是让我离他远点么……他说和我一起找线索你不同意,刚刚偲偲姐说和他一起去外面,你也说你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夺打断了,秦夺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点怜悯:“等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你多吃点好的吧。”   “……啊?”吴安宇一头雾水,“什么?”   秦夺:“补补脑子。”   话音刚落,就听见“砰”的一声,等吴安宇再回过神来时,面前只剩下了一道紧闭的房门。   砸了他一鼻子灰。   -   几个小时后。   从剧院的楼梯间到一楼大厅,是一条漫长的走廊。而想要进出剧院,唯一的途径,就是大厅里这道门。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贴着厚厚的壁纸,棕红的壁纸上是混乱无序的图案,看久了让人一阵阵头晕。   昏黄的光线落在地毯上,司予懒懒走在秦夺身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弯起眼睛,调笑着开口道:“我这个人有点轻微的睡眠障碍,今天上午在房间里休息时,好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对话。”   秦夺脚步一顿,微微偏了一下头,目光分了一半到他身上。   司予对上他的目光,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我之前居然一直不知道,从第一次见面以来,秦夺先生对我的各种试探和怀疑,原来是因为……暗恋我?”   秦夺:“……”   他半垂着眼睛打量着司予,少顷,冷淡地嘲了一声:“看不出来,原来误以为被我暗恋,是件那么令你开心的事。”   “那是自然。比起被人怀疑是个变态杀人犯,当然还是被人爱慕更令人愉悦。”司予笑眯眯地回敬道,“毕竟秦先生眼下还自告奋勇地要‘保护’我,和我一起去外面搜证,不是么?”   秦夺浅浅点了一下头:“没想到你还是个喜欢自作多情那挂的,吴安宇要是知道了你和他是同类,肯定会很开心。”   “他会不会开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吴先生要是知道了你这么说他,一定会很不开心的。”   他们俩就这样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了几个来回,秦夺终于停下了脚步。   十米开外就是走廊的尽头,大厅不甚明亮的光从出口投进来,乍一看上去,会给人一种走出这条走廊,就可以离开这个病毒世界的错觉。   秦夺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半浸在薄光中,另一半隐在阴影里。他回过头看着司予,半晌,终于似笑非笑地问:“我不算是个聪明人,你想说什么,麻烦请直说,这样拐弯抹角的不累么?”   像是一张本就聊胜于无的窗户纸被捅破了,司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无辜道:“秦先生误会了吧?我也没什么想说的。我只是觉得秦先生这么不放心我,非要陪我一起搜证这件事有些奇怪而已。”   “你知道吗,司予。”秦夺突然开口,视线落进司予深黑的瞳仁里,嗓音又冷又沉,“哪怕是再勇敢果决的人,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往往都是很难果断地下手的,特别是用凶器直接有目的地造成对方死亡。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自己的同类,手起刀落的那刻,他们亲手终结的,是同类的生命——而人类的死状常常有共通之处,他们能够轻易地从同类的死亡中,影射/出自己的死亡。   “但你不一样。你挥刀的时候既快又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就好像对这种事早就已经做过成百上千次,已经习惯了一样。”   秦夺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容丝毫躲闪:“你没有任何愧疚、后怕,就像孩子砍瓜切菜一样——你甚至乐在其中。我很好奇,司予先生,这是为什么?”   司予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那张工艺品般的脸看上去像是全然凝固了。   他的瞳孔深得可怕,明明是很清浅的一双眼,看进去的时候,却如同一摊黑泥,一不留神就让人一整个的陷进去,踩不到底。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就温和优雅地笑了起来,不答反问道:“那你呢?   “秦夺先生,你那样淡然、从容……又是经历了多少死亡才造就的呢?”   “或者我应该换一个问法?”他的手肘柔软地搭上了秦夺的肩膀,静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你对杀人这样敏感,那你又亲手参与了多少起死亡呢?” 第9章 芦苇荡   问完这一句话,他稍触即逝地从秦夺身边退开,向后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在灯光下露出了脆弱的喉结。   秦夺没有答话。   司予等了几秒,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致,语气冷淡地说:“秦先生,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想你也一样。揭别人的底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对一个人产生好奇,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还有,我竟然不知道,原来在秦先生的认知里,那种连五官都没有的东西,居然能算得上是‘同类’吗?”   他说完,率先往前迈开了步子,也没管秦夺有没有跟上来:“走吧,搜证去了。”   大厅门外原本正对着司予来时的那条路,然而眼下路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被雾气覆盖的荒野。   荒野上的枯草已经有半米高,黄压压地一大片,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岗。天色依旧晦暗,天光透不过低压的云,像龙卷风来临前濒临破碎的平静。   剧院右侧有一大片灰白色的芦苇荡,司予的身影轻盈地在芦苇荡间穿梭,时隐时现,像一只黑白的鸟。   秦夺跟在他身后,被飘落的芦苇花扬了一脸。   “你要去哪?”不知走出了多远,他终于开口问。   “看到了吗?”司予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一抹孤零零的暗绿色,“那里有一株大槐树。”   他回过头朝着秦夺笑了笑:“俗话说,‘槐树底下埋死人’,秦先生敢不敢去看一看?”   那棵树不知道已经长了多少年,像是将方圆十里的养分固在了这一方土下一样,浓密的枝干蔓延出一片苍翠,高逾十米,郁郁葱葱。   然而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这棵树长势如此喜人的原因——   树下有两座坟堆。   坟堆前没有立碑,不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甚至连里面躺着的是不是人也不好说。   司予垂着眼看了面前的两座土堆片刻,问身旁的秦夺:“你怎么看?”   “消失的那两具尸体。”   “我同意。”司予蹲下/身去,捻起了坟堆旁的一小撮土,“可这个坟堆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里是病毒世界,”秦夺垂着眼看他,“死去多年的尸体新鲜地出现在房间,并不足为奇。”   “有道理。”司予又笑了起来,“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言。”   “什么?”   司予:“埋在大槐树下的人,会一直被困在槐树下,不能转世投胎。”   秦夺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树干上,他知道司予说这个不是为了危言耸听,更不是什么封建迷信。   因为在病毒世界里,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   他沉吟片刻,回道:“我觉得这样有点说不通。”   司予转过头,瞬间对上了他的脑回路。   他之前就一直觉得黑裙女人和房间里的两具尸体关系匪浅,司予甚至认为,女人对待两具尸体的态度,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珍视的。可是眼下看来,将尸体埋在槐树下,明显是一种带着“诅咒”意义的行为。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希望自己珍视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除非这两个人不是黑裙女人埋的。   但这样也说不通,因为这座剧院的主人明显是那个黑裙女人,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别人想要诅咒这两具尸体,如果她不想,也可以将尸体挖出来埋到其他地方。   光是杵在原地硬想无法得出结论,秦夺转过身,向着剧院背面走去:“先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   拨开层层叠叠的芦苇荡,趟过及膝的枯草丛,往前一直走就是剧院的正后方。秦夺站在楼底,抬起头,看向这栋深红色建筑物的最顶层。   那一层有一排窗户口,但有窗帘遮着,无法看见任何屋内的场景。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在一捧枯草根下,看见了一堆黑色的灰烬。   不只是草根处,连枯黄的草叶上也沾着许多黑灰,东一点西一点的,零零落落洒了一片。   秦夺蹲下/身去,很快,他就在这堆灰烬中找到了一块还没有被彻底烧完的遗留物。   居然是一片被角。   他几乎只看了一眼就可以确认,这就是201和206房间里消失的那两床被子的残骸。   秦夺再次抬起头,这一次,他的目光直接锁定在了正上方的那扇窗户上。   从灰烬散落的形态来看,它们是被从高空抛下的。也就是说,黑裙女人是在房间里烧毁了那两床被子之后,从窗户把灰烬倒了下来。   这个病毒世界里几乎没有风,因此不难推测出,黑裙女人房间的窗户,就是正上方这一扇。   他下意识想跟司予说点什么,一回头,才发现对方根本没跟过来。   秦夺照着原路返回,发现司予一直蹲在那两座坟堆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片刻后,他伸出手在坟堆前扒拉了一下。   “你在干嘛?”秦夺走近了,沉着嗓子问。   “嗯?”司予回过头,笑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走路没声的?吓我一跳。”   秦夺挑起眉,语气略带嘲讽:“你还会被吓到?”   “当然会啊,”他神秘地眨了眨眼,“毕竟正打算干坏事呢。”   “所以你刚才准备做什么?”   “唔。”司予站起身,轻轻拍掉了手上沾着的土屑,眼神灵动,笑得像只狡黠的猫,“我在想,如果这两具尸体是那个黑裙女人埋在这儿的话,那么……要是我把这两具尸体挖出来,你说会怎么样?”   秦夺的瞳孔轻轻一动。   在这一刻,他居然能理解这个疯子现在的想法。   因为刚刚确认黑裙女人能从房间里看到这儿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对这两堆坟堆做些什么。   ——只是总不至于挖坟就是了。   司予一向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说挖坟,就真的动手挖了起来。   那双指节分明的手在水分稀少的泥土映衬下越发白得晃眼,秦夺一时间莫名有点出神,再回过神来时,听见他抬起头,弯起眼睛对自己邀请道:“要一起挖吗?”   秦夺清了下嗓子,说:“我盯梢。”   不知道这三个字戳中了哪个点,司予低下头去,轻声笑了起来。   他抽风似的笑了一会儿,才又随意地从坟堆上捧起了一把土,这坟挖得明显带着股敷衍劲儿。   秦夺本想再说点什么,电光石火间,突然生出了一种极度不祥的感觉。   像是被一双怨毒的眼睛,在暗中死死锁住了。   那股强烈的被窥视感令他猛地抬起了头——   顺着不适的来源看过去,秦夺悚然发现,剧院三楼最中间的那个窗户背后的帘子被人拉开了一角,一张肤白唇红的脸出现在窗户玻璃上,因为太过用力,已经被玻璃挤压得好似鲶鱼。   而“鲶鱼”脸上的那双眼睛,正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司予。”秦夺不动声色地回过头,低低叫了面前还在挖坟的人一句。   司予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语气平静,嘴角甚至还挂着笑:“她在看我们,是吗?”   从女人的视线刚一落到他身上时,他就感觉到了。   那视线阴森森凉飕飕的,让人不太舒服。   不过无所谓。   他挖坟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黑裙女人的注意力,如果他挖坟的行为能让女人做出反应,那么他们就能从女人的反应中,得知女人对这两具尸体真正的态度——   是不愿意让外人打扰到逝者的安息,还是担心有人将尸体搬离槐树。   除此之外,如果他们“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借此为下一步棋铺路。   不知想到了什么,司予嘴角勾起的弧度加深了一些,他又一次将白皙的手指轻轻插进了坟头的土里,语气轻松中居然带着一丝兴奋:“你猜,我还要再挖多少下,才能把那个黑裙女人引下来?”   他这句话音还没落地,窗帘背后的人影突然一闪,消失不见了。   窗帘重新垂落的一角还在轻轻摇晃着,昭示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秦夺瞳孔一缩,语气也跟着严厉了不少:“司予!   “别挖了,她下来了。”   谁也不知道一个NPC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从剧院三楼道大槐树下,需要多久。   上一秒还气定神闲在那挖坟的司予飞速站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秦夺的手腕,转身就跑。   他整个人好似一阵风似的,拉着秦夺穿梭在高逾头顶的芦苇丛中。奔跑带动的风中携着芦苇花浅淡的香气,视野中除了大片的灰白和远处只露出一个顶的深红剧院,只有面前的这个人。   秦夺的眉头倏地轻轻一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突然浸入了他的思绪。   荒凉的旷野、大片的芦苇荡、拉着他手奔跑的少年……   “跑,快跑!”   “不想被怪物抓走,就不要回头!”   芦花云雾般飘扬,身后似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张开了深渊巨口,穷追不舍。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互相拉着彼此的手,决定趟过及腰深的河流,跑向远方看不到边际的山岗。   眼看着最后一个人也要下水,突然,他身后的那只手被人放开了。   一双孤决而悲哀的眼睛含笑看着他:“你们走吧。这样跑下去,我们三个……一个也活不了。”   “你们快走吧!过了河就往远处跑,不要回头!”   “别管我!我一会儿去找你们汇合!”   “我死不掉!我……我是跟他们一样的怪物!我是比他们更可怕的怪物!他们杀不了我!相信我!跑!”   少年秦夺眼睁睁看着那个留在岸上的少年转过身,单薄瘦弱的身影向着怪物的触手与獠牙,顷刻间已经跑出很远。他和身旁另一个少年徒劳地想要追上他,却被河里的水草绊倒,双双摔进了水流中。   少年秦夺脚下一空,眼看就要被湍急的水流带走,九死一生时,一双手抓住了他。   “小夺,抓紧了。”   那声音温柔而又坚定,对方一只手拽着岸边的野草,脸上泛着强弩之末的苍灰,却依旧在起伏的河水中死死抓着他,不曾放手。   快要支撑不住时,少年秦夺竭力抬起头,向着身后他们跑来的那一岸望去。   先前毅然决然转身的少年已经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拼了命地跑远了。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旷野上,那条路的尽头几乎十死无生。   他回过头,看着还在苦苦支持的、仅剩的同伴,最后苍白地笑了一下,用力一挣,脱开了那只手。   “活下去,替我妹妹报仇。”   浑浊汹涌的河流转瞬没过头顶,耳畔似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喊声,最后闭眼前,停在他脑海中的,却是一双深黑带笑的眼。   如烟似雾,像一场遥远而模糊的,一梦经年。   -   秦夺脑子里有一根神经突突地疼了起来,混乱不明的记忆中,那些少年闪过的脸庞他却一张也记不住,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荒诞的幻觉,一场逼真的噩梦。   就在这时,远处的枯草丛中,传来了僵硬而沉重的脚步声。   是那个黑裙女人。   司予停下了脚步,没再往前跑。   这一片芦苇足够高,也足够茂密,黑裙女人绝对看不到他们藏身在哪里。但与此相对的,从他们的角度也一样看不到她此刻的模样。   一片白茫茫的芦花中,只有清晰的脚步声能够作为判断的依据。   咚、咚、咚。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大槐树下。   司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大约几分钟的寂静后,他听到那个方向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响。   “……彼极乐界,无量功德,具足庄严。永无众苦、诸难、恶趣、魔恼之名。亦无四时、寒暑、雨冥之异……”   那声音沙哑而又低沉,语速极快,像是铁锹刮在生了锈的金属上,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司予凝神听了一会儿,听出那个女人是在诵经。   《无量寿经》。   《无量寿经》中描述了一个西方极乐世界,那里气候宜人,景色秀美,没有生老病死,也没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尽善尽美,极乐无边。到那里的众生,都能超脱八苦轮回。   女人念得十分虔诚熟练,像是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然而超度亡魂念的经文一般都是《往生咒》或者《地藏经》,念《无量寿经》的并不多。联想到坟堆后的那棵大槐树,司予脑子里某根弦轻轻一拨,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司予甚至想躺下去睡一觉的时候,女人终于念完了经文。   空气里静得一丝声响也没有,那女人念完经文,却依旧没有立刻离去,也不知道究竟干了什么。司予等得好奇而又无聊,一边懒洋洋地打呵欠,一边随手从地上薅了根草,开始上下翻飞地编着什么东西。   他似乎已经完全无视了身旁的秦夺,一心一意地编着手里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吧,他手里的东西终于编好了,与此同时,远处的槐树下,女人沉重的脚步声终于也响了起来。   那声音沉重而又缓慢,但好在确确实实越来越远。   黑裙女人走了。   ——除了全员ooc和无法推测出正确的世界线,病毒世界里没有解不开的必死局,毕竟宿者在被SOS病毒感染前,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们挖坟的行为或许会惹怒黑裙女人,但现在看来,只要他们及时停手逃离现场,或者说只要没有对尸体造成切实的影响,就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   至少黑裙女人不会执着于抓到并惩罚挖坟的人,她急匆匆地赶下来,似乎更多地还是为了安抚亡灵。   而经过刚刚这一出试探,司予已经可以确定,他挖坟的行为之所以会触怒黑裙女人,也是因为他们打扰了逝者的安息。   否则的话,她不至于在司予刚开始动手没多久就下来阻止,也就不用念那段《无量寿经》了。   司予回过头,正打算跟秦夺交换自己的想法,就发现对方目光深沉,眉心微蹙,正以一种微妙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旷野上的芦花洁白静谧,两人的呼吸声重新在芦苇荡响起,像是一段静谧而纠葛的合奏。   片刻后,秦夺反握住他的手腕,司予手里刚编好的东西不慎掉进了草丛,随后他听到秦夺轻轻地、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第10章 怪物边缘   芦苇荡间没有起风,天色仍是一成不变的昏暗。   司予和他对视几秒,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怎么,秦先生之前还说我自作多情,那么快就又套起近乎了?”   秦夺看着他的眼睛,从这句话中,居然什么东西都摸不出来。   那双眼睛太深了,司予说话又一向真假参半,秦夺一时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在掩饰什么,还是真的对自己毫无印象,借此调笑而已。   他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走吧,”他毫无过渡地转移了话题,抬腿就往剧院的方向走去,“该回去了。”   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剧院深红色建筑的轮廓越发清晰,那股压抑可怖的氛围也越发逼近。   不过刚刚这一通下来并非毫无收获,司予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进入三楼的房间。   只是这个办法需要秦夺配合。   他偏过头,语气带笑地开口道:“话说起来,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拿到三楼房间里最关键的线索。”   秦夺脚步一顿,看向司予的眼神里,忽多了两分微妙而不可捉摸的东西。   他刚刚正想说自己想到了办法,就被司予率先开口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默契。   司予敏感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秦夺微不可察地哂了一下,“什么想法,说说看。”   -   半小时前,剧院一楼餐厅里。   刘寸中午吃过饭就说他肚子不舒服,回房间休息了,因此眼下餐厅里只有四个人。   陈偲偲回头向外看了第不知道多少眼,有些担心地问:“他们出去了多久了啊?”   赵呈安慰道:“别慌别慌,我感觉也就不到一个小时,那俩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张书倩也跟着说:“是啊偲偲,你别担心,我们再等等。”   几人正说话间,外面似乎传来了一串快速而沉重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像是重物快速敲打在地面上。   声音回响在本就阴森森的剧院内,吴安宇脸色一白,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听到了。”   “我、我也……”   “那是什么声音啊?”   陈偲偲回想起昨晚的经历,一头冷汗地说:“我觉得……有、有点像是下楼梯的脚步声。”   她话音未落,那脚步声已经奔到了一楼,直直地朝着餐厅的方向来了。   一群人像是被吓坏了的瘟鸡,颤抖着身子缩到一起。   “她她她她来了怎怎怎怎么办?!”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   “我在想会不会……她可能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难道是……?!”   剧院餐厅是开放式大门,入口和走廊连在一起,十分开阔。   众人缩在角落里,前面是一排只能起到一点心理安慰、实则屁也挡不住的椅子,随着那鼓点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所有人的目光一同向外瞟去,刚好看到黑裙女人一阵风似的从餐厅门口冲了过去。   她那本就白得吓人的脸色此刻更是难看到了极致,嘴角下垂,先前面对见证者时所有的假笑都消失不见,要不是手上没家伙,让人毫不怀疑她是提刀去砍人的。   众人都竭尽所能地又往角落里缩了一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然而女人并没有往他们的方向看哪怕半眼,只急匆匆奔着门外去了。   确认她走远后,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听到赵呈颤抖着嗓子说:“她、她不会出去找秦哥他们了吧……”   众人面色一变,陈偲偲一个激灵,站起身就想往外走。   身后的张书倩一把拉住了她:“偲偲,你去干嘛?!”   陈偲偲面色苍白,眼神却很坚定:“我得出去看看,昨晚司予救了我,我现在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张书倩拉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哀求,担心她一旦去了就回不来了,却也真的说不出让她别去的话。   犹豫片刻后,却听到吴安宇咬了下嘴唇,也说:“我……我也一起去!”   张书倩知道自己劝不住闺蜜,心一横,正想说她也去,就听身后传来了一个让人有些意外的声音:“你们能不能冷静点!”   所有人都回过了头去,看向说话的人。   谁都没有想到,这句话居然是从赵呈嘴里出来的。   见大家都转过头看向自己,赵呈刚刚鼓起的底气瞬间又没那么足了,有些尴尬地伸手在鼻尖上蹭了一下。   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在学校里也一直算不上什么风云人物,家境一般,成绩一般,长相一般,运动也一般。他不像司哥和秦哥那么厉害,遇事从容不迫,但他记得秦哥说过,他是“法槌”,得有自己的判断力。   眼下秦哥和司哥都不在,作为“法槌”的他,一定得冷静下来。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环顾了一圈,略显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秦哥和司哥那么厉害,我觉得……那个女NPC,八成是他们故意引下去的也不好说。”   他说着吞了口口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继续分析道:“你们看,刚刚那个女人看起来那么生气,一定是因为司哥和秦哥做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但他们俩那么牛逼,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去踩NPC的雷的,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我就是觉得,我们要是贸然出去,可能会打乱他们的计划,或者可能还要连累他们保护我们,他们本来可以自保的……而且秦哥不是说了吗,让我们待在剧院里不要出去,我怕我们擅自行动,反而会给他们添麻烦。”   他说完,眼珠子不安地滴溜溜转着,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好在他的话已经让众人都冷静了下来。   片刻后,陈偲偲率先点了点头道:“我同意你的观点,刚才是我冲动了。”   一旁的张书倩松了口气。   像是从这句认同中又得到了一些勇气,赵呈深吸了口气,补充道:“我们应该相信他们的能力。要是十分钟后他们还没有回来,或者外面真的有什么动静……那就由我和吴安宇两个男生出去看看情况吧。”   吴安宇举了一下手:“我没意见。”   两个女孩也举起了手:“……好吧。”   赵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摸了摸脑袋:“谢谢你们愿意听我说啊。”   这十分钟过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陈偲偲无数次试图透过被封死的窗户往外看,然而除了一片薄雾和枯黄的草,什么也看不到。   赵呈甚至磕磕绊绊地念起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据说可以保平安的经文,还拉上了吴安宇和张书倩和他一起念。   餐厅里咿咿嗡嗡一片念经的声音,就在众人都快坐不住的时候,门口终于响起了动静。   赵呈一刻也等不及,直挺挺就冲了出去,然而在看清了进来的是谁后,一个刹车不及——   险些脸贴脸撞到了黑裙NPC身上。   跟在他身后的人齐齐止住脚步,吓得面色惨白。   这样和黑裙女人近距离一接触,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越发有冲击力了,赵呈连连退后了几步,哆嗦着嘴唇,堪堪稳住自己没有一屁股坐下去:“你、你你……”   他宛如被见到司予的吴安宇附体了一般,“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黑裙女人明显心情不太好,皱着眉头呵斥了一句:“无礼的见证者,注意你们冒犯的行为!”   赵呈张口结舌,又开始“我我我”了起来。   黑裙女人瞪了他一眼,余光又扫向其他人,没再搭理任何人,扭头走了。   所有人:“……”   他们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目送着黑裙女人上了楼,愤怒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片刻后,陈偲偲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叫一声道:“NPC都回来了,司予和秦夺怎么还没回来?!快出去看看!”   众人如梦初醒,鱼贯而出。   -   司予和秦夺刚走到剧院门口,就看到一群伸长了脖子的“鸭子”乱哄哄跑了出来。   这群惊慌失措的“鸭子”一股脑冲了出来,又在看到他们俩全须全尾后,一股脑停在了几米开外。因为停下的动作太过突然,还出现了“撞车”的情况。   司予稍稍一愣,随后忍俊不禁道:“你们这是……午后健身?还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秦夺:“……”   赵呈也顾不上尴尬了,冲上前对着他俩一通查看,从头发丝到鞋底三百六十度都看过一遍,确认两人都没受伤后,才松下一口气:“呼,吓死我了,你们没事就好。”   秦夺挑了下眉,有点好笑地问:“我们能有什么事?”   赵呈一脸惊恐地叭叭了起来:“秦哥司哥你们是不知道,刚刚我们大家正在餐厅里坐着,突然听到哐哐哐的下楼声!我们所有人都被吓了个半死,接着就看见那个黑衣女人嗖一下冲了出去!”   他说着下意识张望了一圈,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她那个本来就很吓人的脸色变得比鬼还难看,我们都以为你们出事了!”   陈偲偲“嗯嗯”了两声,接道:“我们又怕贸然跑出去反倒会给你们添乱,趴在窗户边使劲看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特别是刚刚那个女人回来了,可还是不见你们,别提多担心了!我们都已经冲出来想去看看情况了,还好你们回来了。”   “还好还好,你们没事就好!”   “赵呈刚刚还拉着我们一起给你们念经呢。”   闻言,两人俱是一愣。   秦夺下意识看了司予一眼,没想到却对上了同样向他看来的司予的目光。   司予很少有这样被人直白而热忱地关心的经历。   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起,他的人生中,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经历的就都是暗无天日的折磨和虐待,后来等到再大一些,他又学会了几乎无济于事的抗争。   再后来,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   暗无天日的实验室、女人神经质的哭声和男人癫狂的大笑,全都随着熊熊燃烧的烈焰付之一炬——   然而这一切却不是苦难的结束,只是一场新的开始。   司予独自一人从那场噩梦般的大火中走了出来,只带走了一把冰冷锋利的窄刀。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一个人在正常世界与病毒世界的边缘行走了太久,看那些正常人的朝九晚五,悲欢离合,就像是隔着一层皱皱巴巴的塑料膜,隔岸观火。   甚至有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和那个人,谁更像怪物。   因此这些写满担忧的坦诚的眼神和平平无奇却格外灼热的话语,对于司予而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新奇的惊喜。   秦夺看到他的目光似乎很轻地动了一下,像是借此掩盖住了某种暗涌的情绪,随后眼角微微下勾,若无其事地揶揄道:“看来我们能平安回来,很大一部分还要归功于你们念的经呢,多谢啦。”   赵呈他们都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红着脸挠了挠脑袋。   他一边说,一边信步往回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道:“对了,刘寸呢?”   他今天上午离开前就隐约觉得刘寸哪里有点不太对,具体又说不上来,眼下见他不在,就问了一嘴。   赵呈赶忙开口道:“啊我表叔他中午说……”   他话没说完,就发现身前的司予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后其他人也猛地站定了。   他于是也跟着停下来,抬眼看去。   随后整个人都像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下般,僵在了原地。   病毒世界里冰冷而微弱的阳光兜头照了下来,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过了几秒钟,几乎完全凝滞了的空气中,才响起了赵呈的一声尾音颤抖的:“……表叔?” 第11章 法官   一个半小时前。   剧院二楼里一片空荡,只有墙上钟表的指针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刘寸独自缩在207房间的床上,用力摩挲着手里的东西,心里既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暗喜。   他手里攥着的,是一张身份牌。   身份牌上身份那一栏写着的却并不是他最开始拿到的“女人”,而是原本属于赵呈的身份,“法槌”。   刘寸摩挲了一会儿手里的身份牌,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再次悄悄看了一眼身份牌上的字,心花怒放地想:“这下稳了。”   今天上午陈偲偲向众人讲述她昨晚ooc的经历时,刘寸在一旁听着,被吓了个够呛。   他突然想起刚进入世界时,秦夺和司予专门说过,“女人”和“绳子”,是最容易ooc的两张牌。   眼下其中之一的“绳子”已经ooc了,足以证明那两人说的话的可信度,那么谁知道下一个被鬼找上门的会不会是拿到“女人”的他?!   更何况为了模仿女人,所有人怪异的眼神和话语他也受够了。   尤其是那个姓秦的,总是屡屡给他难堪。   他得想办法,得想办法换张身份牌。   只可惜姓秦的和那个叫司予的小白脸看上去都不太好惹,因此他也不敢把偷身份牌的主意打到他们俩身上。   除了他们俩之外,最容易拿到的身份牌应该就是那两个小娘们儿的。   但张书倩不行,因为张书倩是“文件夹”,要偷她的身份牌还不能让自己ooc,就得连着她手里那些证据也一起偷过来,风险太大了。   陈偲偲也不行,她现在拿着的是司予之前拿的那张“绿灯”牌,听司予那个小白脸的意思,拿到“绿灯”的人就得对别人言听计从,那万一他被发现了,其他人要求他把身份牌还回去,他还是得乖乖照做。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吴安宇和赵呈了。   说实话,他对吴安宇那张象征着金钱和权势的身份牌非常心动,然而和吴安宇比起来,从他最熟悉的赵呈身上偷取身份牌,难度要低得多。   而且法槌这张牌虽然比不上名牌表,但也比女人好演多了,没那么多云里雾里的破事儿。   想到这儿,刘寸不由暗骂了一声,心道凭什么他那个废物侄子能抽到那么好的牌,而他就得拿到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牌,真是老天不公。   不过好在老天也不算是完全瞎了眼,至少赵呈对他是真的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于是在餐厅时,趁着赵呈和别人说话的功夫,他凑上前去,轻而易举地就交换了两个人的身份牌,没被任何人发现。   午后的房间里一片寂静,他看着手里的身份牌,兔死狐悲地想:“小呈啊,要是你今晚被鬼找上门,千万别怪叔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都是命。等我活着出去了,一定年年都给你烧纸钱,上高香……”   那张五官原本就有些皱巴紧凑的脸上此刻挂着的表情已经近乎扭曲,他脑子里一出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自我安慰的戏还没演完,就在此刻,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某种动静。   他第一反应就是赵呈发现他偷了自己的身份牌,要来找他对质,下意识地就脊背一紧。   然而紧张了没两秒,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姓秦的和那个小白脸都出去剧院外面找线索了,能不能活着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还未可知,而其他几个人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们又不知道他把身份牌藏在了哪,只要他抵死不认,他们还能拿他怎么样?   到时候天一黑,谁该ooc谁该死,就跟他没关系了。   刘寸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正响,却没想到几乎是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个鬼魅似的影子“走”进了他的房间。   ——来的人不是赵呈。   对方既没有敲门,也没有踹门,而是径直穿过了门进的房间!   来者披麻戴孝似的穿了一身黑衣,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五官,如同鬼影般,眨眼间就移到了刘寸床前。   刘寸已经被吓得打起了摆子,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尖叫出声。   下一瞬,就见无脸男猛地低下了头,平滑的面部蠕动出一个笑的弧度:“你是‘法槌’吗?”   魔鬼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被窝里传来一股腥臊味儿,是刘寸已经被那张近在咫尺的、连一个毛孔都没有的脸吓尿了。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是,我是法槌!”   便见那扭曲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那张光滑可怖的脸几乎贴到了刘寸的脸上,像是想把这张脸给原样拓印下来:“那请问……你是一个公正的‘法槌’吗?”   -   赵呈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整个人都像是血液流通不畅了一般。他冻僵似的杵在原地,嘴巴张张合合,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惊恐至极的、无意义的呜咽。   身旁的秦夺伸手拉了他一下,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台阶上站着一个人。   他有着一张和刘寸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个人……显然已经不再是刘寸了。   那个男人个子明显要比刘寸更高,穿着一件深黑的法官袍,胸前的法徽红得像是被鲜血染成的。刘寸那副原本带着一股畏缩之气的五官,此刻在他脸上有一种极度诡异的不协调感。   就好像那张脸是被从刘寸脸上撕下来后,硬生生摁进这个人脸上的一样。   最触目惊心的却还不仅于此,而是他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把法槌,一把血淋淋的法槌。   法槌的槌柄是一截白骨,白骨上还残留着原主人没有剔除干净的血肉,殷红微腥的液体正顺着男人的指缝一滴滴往下落。   槌头则由一张人皮包裹着,里面的内容物看上去似乎柔软而充实,不知道是剁碎的骨肉、内脏,亦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见了众人,男人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自我介绍的语气阴森而怪异:“各位见证者,你们好。我是‘法槌’的接纳者,法官。”   秦夺盯着他手里那把让人极度不适的法槌,面色阴沉得像是能拧出水来。   他又想起昨晚那个戴着名牌表的无脸男来自己房间时,说的那句“我就不能拿走你的脸了”,心下了然了七/八分。   看来那个货车司机的脸,就是被“拿走”了。   片刻后,人群里率先响起了司予那总是温和悦耳的声音:“‘法官’先生是么?刚刚你说,你是‘法槌’的接纳者,这句话我没太明白,能否请你代为解释一下?”   连他都不太明白,更遑论其他人?   众人茫然而惊惧的目光落在几步之外那个自称“法官”的男人身上,就见他诡异地笑了笑,脖子一歪,反问道:“‘绳子’先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不如这样,你再找一位接纳者,将你的身份牌也‘接纳’过去,或许你就明白了?”   闻言,众人脸色俱是一沉。   这个NPC对他们这些见证者的恶意极大,几乎是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然而司予却像是全不在意,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可是法官先生,作为‘法槌’的持有者,向提问者解释和阐明疑惑,这不应该是你的义务吗?像这样推脱反讽,恐怕不合规矩吧。”   此话一出,‘法官’脸上的表情一僵,看向司予的眼里,多了几分赤/裸裸的厌恶。   司予平静地同他对视。   他这句话明显打中了“法官”的软肋,对方眼神阴毒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解释了起来:“好吧,好吧……既然你那样说了,那我就履行一下我的义务。   “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法槌’这张身份牌,从此刻开始,便由我代为保管了。”   司予原本只是猜测这位‘法官’的言行也会受到相应身份的限制,所以才出言试探了一句,结果果然和他预料中相差无几。   “法官”最终回答了他的问题,说明既然他拿到了“法槌”这张身份牌,那么他的言行举止就要与法槌的持有者相符合,同他们这些见证者一样,不能ooc。   而至于“法槌”这张身份牌是怎么到“法官”手里的……   司予看着“法官”脸上那副原本属于刘寸的五官,又不着痕迹地看了赵呈一眼,结合这两天发生的种种,不多时,便把事情的经过推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心里没什么波动,毕竟对于刘寸这种热衷找死的人,司予一向喜欢成全他们。   即便他不成全,自然也会有别的东西来成全。   他冷淡地勾起嘴角,顿了顿后,接着问道:“那请问原本的‘法槌’先生,现在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一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紧绷。   “法官”舔了舔嘴唇,举起手里的法槌,充满恶意地笑道:“当然是在这儿了。”   他似乎还不能自然熟练地操纵这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只有嘴角咧开,其他五官却岿然不动,看上去违和感越发强烈。   刚刚那句话配合他手里那把一看就让人恶心反胃的血肉淋漓的法槌,完全可以说是恐怖片照进了现实。   赵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这个自称“法官”的男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撞钟似的撞在他的脑袋上,撞得他头脑胀痛,一句话也听不懂。   他站立不稳似的后退了两步,被秦夺一把抓住手臂,强行扶稳了。   司予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他了然般点了点头,彬彬有礼道:“多谢法官先生答疑解惑。”   这个所谓的法官虽然接纳了原本属于刘寸的身份牌,但明显并不属于见证者,对众人更是存在着明晃晃的恶意。   因此一些关键性的问题,即便问了,估计也只能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   司予把想问的都问完了后,也不打算再继续站在这里跟他拉扯。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回刘寸住的207房间,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说了句“借过”,正准备离开,却听一旁的“法官”开口问道:“你们要去哪?”   跟在司予身后、刚好走到“法官”面前的秦夺面无表情地替司予回答了这个问题:“上厕所。”   他脚步短暂地一顿,侧过目光看向站在原地的“法官”:“怎么,你要一起么?”   -   确认了“法官”没有和人结伴上厕所的习惯,众人把他独自晾在了一楼,一窝蜂地跟在秦夺和司予身后,想去207房间查看情况。   秦夺是最先到达207房间门口的,然而他刚推开门没两秒,就又重新拉上了门,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对跟上来的几人道:“什么都没有,别看了,都回房间吧。”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然而众人已经敏锐地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什么,一时有些游移不定。就听秦夺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都回去。”   张书倩是最先听他招呼的,拉着一步三回头的陈偲偲走了。吴安宇看看秦夺,又看看抱着手靠在墙边的司予,犹豫了一会儿后,也走了。   只有赵呈依旧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满脸茫然的悲哀。   半晌,他像是这才终于想起了什么,僵硬地伸手掏向裤兜,随后缓慢地从中摸出了一张身份牌。   在看清了身份牌上的字后,他面色苍白地站在剧院色调深沉的走廊里,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他开口,看着207房间紧闭的房门,梦呓般问:“……能让我再看他一眼么?”   秦夺皱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赵呈踉跄着又往前走了一步,被司予伸手拦了下来。   他靠在墙边,半掀起眼皮看着赵呈,淡声问:“你确定要看么?”   赵呈呆愣愣地回过头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司予轻轻叹息一声,那双深黑的眼睛将他钉在原地,又问了一遍:“你这一眼,可能会把你的后半生都生生撕裂,就算你从这个地方活着出去了,以后每天晚上睡觉都会从噩梦中惊醒,一辈子也摆脱不了这个阴影……就算这样,你还确定要看么?”   赵呈茫然地张了张嘴,眼眶已经红了。   “我……我……”   他站在原地挣扎了好半晌,像是整个人都已经被虚空中落下的巨剑劈成了两半。许久之后,才见他抱着头崩溃地蹲了下去,从喉咙里挤压出一句幼兽般绝望的哽咽:“我不知道……”   秦夺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蹲下|身,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抚似的拍了拍,那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不容拒绝:“回去吧。”   将情绪崩溃的赵呈送回206后,司予和秦夺站在207房间门口,看向屋内的一切。   房间的地毯上只有一大摊血迹和大半张被切割的、没有五官的人皮,那场面过于血腥恐怖,要是来了个心脏不好的,估计看一眼就能厥过去。   这也是秦夺让所有人都回房间的原因。   而从这一片鲜血淋漓中,没有人能看出知道刘寸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被“法官”“接纳”,也没有人知道他自称肚子不舒服,躲在房间的那近三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夺环顾一圈,在浓重的血腥味中转头看向司予,挑了下眉:“现在多了个变数,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所谓“变数”,指的就是意外出现的“法官”。   司予抬起眼,轻懒地笑问:“秦夺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秦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先说说看。”   这“法官”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是什么太难处理的。司予想了想,弯起眼尾,认真地提议:“要不找根结实点的绳子,把他绑在床上就好了,你说呢?”   闻言,秦夺哂了一声,低下头伸手朝腰间一探。   司予昨晚斩断的那条绳子他一直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而他此刻的想法和司予的提议,不谋而合。   他们正准备商量一下该怎么把那个“法官”引到房间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形同鬼魅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声音阴气森森,像是贴着人的后脑勺传来的。   司予循声回过头,骤然对上了“法官”那张僵硬可怖的脸。   对方机械地提了提嘴角,定定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加上我一个好不好?” 第12章 眼睛   要是换个正常人遇到这事,恐怕早就已经吓傻了。   不过对于司予来说,这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还在琢磨着该怎么把人骗过来,好巧不巧,对方就自己送上了门。   他和“法官”对视几秒,无辜地耸了下肩:“我们正在讨论事情呢。”   “是吗?”“法官”的眼神阴冷粘稠,嘴角兴奋地越咧越大,“你们在讨论的,是什么事情?”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引到了司予身上,而趁着他们对话的时间,秦夺握紧绳子,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法官”的身后。   司予眼里闪烁着某种愉悦而狡黠的光泽:“我们在讨论……”   “法官”做出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下一秒,就听他笑着说:“该怎么把你绑起来比较好呢?”   话音未落,“法官”背后的秦夺一记横腿就朝着他的头部扫去!   “法官”猝不及防,被这既快又狠的一脚扫中,劲风带着他踉跄两步,重重撞在床尾。   司予的攻击趁势跟上,“法官”极力避开,然而这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他要避开这个人,就不得不往另一个人手下送。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两个见证者耍了,怒不可遏,举起手里的法槌就朝司予砸来。人皮法槌分量极足,带起一阵迅疾的风,司予轻巧地闪身躲过,而秦夺借着法槌带来的惯性,膝盖往“法官”的后腰上重重一顶——   “法官”痛呼一声,向前跌倒在床上,接着便被二人合力制住。   两个绑匪拿着绳子,干脆利落地往人身上一绑,不多时,就将他牢牢固定在了床上。   司予看着被绑得动弹不得的“法官”,微微倾身,语气友好:“‘法官’先生既想参与进来,那我们便如你所愿。”   “法官”恶狠狠地瞪着他,还在绳子下徒劳地挣动着:“大胆的见证者,你们快把我给放开!”   司予全然无视了他的话,依旧笑眯眯的:“我们现在还有点儿别的事,恐怕暂时不能留在这儿陪你了,只能先劳烦你自己在这儿躺两天。”   他一边说,一边在“法官”的怒骂声中撕下一片床单,揉成一团后塞进了对方嘴里。   随后像是终于感到满意,居然还朝着“法官”挥了挥手:   “晚安,‘法官’先生。”   -   司予对“法官”说的话倒是不假,他和秦夺的确还有一些别的事要讨论。   当天夜里十点,秦夺再次敲响了司予的房门。   这是短短三天的时间里,秦夺第三次造访201房间。好在吴安宇对此一无所知,否则“秦夺暗恋司予”这件事,恐怕会如“地球是圆的”一样,成为他心中牢不可破的事实。   秦夺抱着胸靠在墙边,眉心微皱,第不知多少次重复道:“不行。”   司予赤脚坐在床沿,白皙的脚趾陷在柔软的地毯里,暗黄的灯光下,他那双薄而狭长的眼睛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柔软。   他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   秦夺没有解释原因,而是坚持道:“你去挖坟吸引女人的注意力,我去三楼房间找线索。”   这就是白天在大槐树下应付完黑裙女人,他们两人都想到了的那个“办法”——由一个人去大槐树下“挖坟”,将女人引走,另一个人则趁机破开三楼房间的门,进去找线索。   计划本身没什么毛病,眼下他们俩唯一的分歧在于,谁去当这个去三楼房间找线索的人。   他们今天白天已经试验过,挖坟并不会带来太过严重的后果,至少不与直接死亡相挂钩。唯一有一定难度的也就是要尽量拖住女人,给去三楼的人提供时间。   但去三楼就不一样了。   那是一片未知区域,没有人知道房门背后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万一被黑裙女人撞见,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再加上三楼走廊里那浓重的血腥味和黑裙女人讳莫如深的态度,基本上可以说是生死有命,全看天意。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不下,谁都不愿意把无趣的活命机会让给对方。司予静静看了秦夺一会儿,忽地弯起眼笑了:“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死?”   秦夺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真让人意外啊,秦先生。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只是个需要格外注意的‘危险分子’呢。”   “你不用激我,司予。”秦夺蓦地走近,司予倏然被他身上那股浅淡的冷雪气息包裹住,下意识往后一仰,露出雪白脆弱的喉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我心知肚明。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进过多少个病毒世界,我让你去挖坟,只是觉得在拖延时间这件事上,你大概比我更擅长。”   “是么?”司予沉默了片刻,眼神恢复了他毫无遮掩时的冰冷与锋利。那一刻他直视着秦夺那双烟灰色的眼睛,语气近乎可以说得上狂妄:“可是我觉得我去三楼搜证,活下来的几率,也比你更大。”   他这句话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可以算得上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基本上是个男人听了就不可能毫无反应。   可出乎意料地,秦夺居然选择性无视了这句话。   两人间此刻的距离贴得很近,视线相接间,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秦夺低头注视着司予那张带着冰冷笑意的脸,半晌,忽然似笑非笑道:“司予,你这么执着于去三楼,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三楼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格外吸引你的注意。”   “谁知道呢?”司予摊了摊手,语气非常坦荡,“或许三楼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我非去不可也不好说?”   “那我就更不可能让你去了。”秦夺直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意有所指地眯起眼睛,“毕竟你自己也刚刚说了,你是个危险分子。”   “那真是太遗憾了。这个三楼,我还真就非去不可。”   “巧了,我也是。”   他们二人就这样久久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司予坐在床边,懒懒打了个呵欠。   他似乎有些困了,又可能是明白他们这样僵持下去也不会得出什么结果,对视半晌后,终于率先做出了让步。   “要不这样吧。”他看着秦夺,提了个新方案,“明天我们俩一起上三楼去,就跟今天下午一样,我负责敲门,门一开你就拿着绳子把那个女人绑起来,然后我再干脆一点,直接把她敲晕。这样一来,整个三楼我们就可以想怎么搜就怎么搜了,好不好?”   “噼啪”一声轻响,老旧的钨丝电灯泡接触不良地闪跳两下。司予深黑的眉眼浸在橙黄昏暗的光线里,薄唇微勾,一眼看过去,莫名有两分惊心动魄的意味。   秦夺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不只是说说而已。   这疯子是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他几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秦夺,如果秦夺执意要去三楼,那么他也真的打算这么做。   两人目光相接,又是几秒的沉默后,秦夺终于败下阵来,同意了司予去三楼,他去大槐树下吸引女人注意力的提议。   他确实疯不过司予,也不想知道他们要是真的把黑裙女人也绑起来,会发生什么事。   毕竟秦夺已经确认了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黑裙女人就是这个病毒世界的主人,宿者S07。   别的NPC也就算了,要是真的惹急了世界的主人,他们想要还原世界线剧情通关,可能会变得难如登天。   即便司予拿的“绳子”是张凶器牌,作为世界主人的宿者,也是万万动不得的,否则必然会因为触犯世界法则而死无全尸。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对司予提出的新方案居然有过一丝心动。   秦夺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生出的荒唐想法摇了出去,短促笑了一声。   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   -   这场拉锯最后以司予的胜利告终,一夜很快过去,转眼已经是第二天白天。   司予贴在201房间的木门后,每一根神经都进入了戒备状态,像一只潜伏在暗处,时刻准备着猎杀的猫科动物。   这会儿秦夺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听了一会儿,几分钟后,楼道间不出意料地传来了黑裙女人气急败坏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余音消失在一楼转角,就是现在!   201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司予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楼道,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半分钟后,一道削瘦的身影出现在剧院三楼。   司予站在最靠里的那个房间门口,手里握着一根铁丝,熟练地对着锁芯鼓捣了两下后,“咔嗒”一声,门开了。   进门前,他低头看了一眼门口地上摆着的蜡烛,只犹豫了不到半秒,就弯腰拿了起来。   房间内一片漆黑,除了面前一小块被蜡烛照亮的区域外,其他地方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从房间深处传出。   地上没铺毯子,脚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司予端着蜡烛往里走了两步,透过蜡烛的微光,依稀可以看出墙上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不大,却似乎很密集,密密麻麻镶满了司予视线可以触及到的墙面。   他心头本能地生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暗处里躲着什么东西,正无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顶着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窥视感,司予抬腿往房间内走去,路过女人的床边时,无意间在床头柜上扫到了一个眼熟的轮廓。   他端着蜡烛凑近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个跟他房间里同款的台灯,因为长期无人使用,灯座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他记得昨晚秦夺专门说过,黑裙女人在黑暗中同样是不能视物的。可这个女人自己居住的房间却这样漆黑一片,除非她诚心跟自己过不去,否则的话一定有什么特殊理由。   更何况这个房间里明明是有照明工具的。   她为什么不开灯?   ……或者说,她为什么不敢开灯?   是怕灯光会引来什么东西,还是怕开灯后会看到什么东西?   总之不管是什么,试一试就有结果了。   司予可能是天生比别人多一个胆子,思及此,当即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台灯的按钮。   “滋啦”两声电流音后,台灯接触不良地闪了两下,随后昏黄的光线亮起,潮水般笼住整个房间。   司予掀起眼皮,向着窥视感来源的墙面看去——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墙上的东西。   女人不敢按开的台灯、黑暗中如影随形的窥视感、房间里扑鼻而来的腥臭味……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清澈的、浑浊的、黑白分明的、布满血丝的……正对床尾的那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的眼睛。 第13章 合照   秦夺挖了两下坟,见窗户后贴着的的黑裙女人不见了,便悠悠停了手,站在原地开始守株待兔。   没过多久,他就如愿以偿地和怒气冲冲赶下来的黑裙女人撞了个正着。   黑裙女人见他肩背自然笔挺地站在大槐树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已经在思考着一会儿可以怎样手撕了他:“无礼的见证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秦夺抬起眼,看着气得满眼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吞活人的黑裙女人,居然还先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才四平八稳地解释道:“如您所见,挖坟。”   黑裙女人:“……”   我又不是瞎子,用得着你来告诉我这个?!   她冲上前去,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狠狠推了秦夺一把:“滚开!你给我离那两座坟远点!”   “为什么?”秦夺好整以暇地问。   “什么为什么!”女人愤怒地吼道,“没有为什么!滚!给我滚!再不滚我杀了你!”   秦夺岿然不动,片刻后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疯狂的言行:“这两座坟里,埋着对您而言很重要的人吧?”   女人动作一僵,蓦地沉默了下去。   她阴鸷地盯着秦夺,既没再继续推他,也没有再发疯似的大吼大叫,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半晌,忽然咧嘴笑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位见证者,你越界了。”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抬起了手,秦夺本能地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危机感,抢在女人有所行动前再次开口:“您应该听说过吧?死后埋在大槐树下的人,灵魂会被困于此地,无法转世投胎。我之所以挖坟,就是希望他们能离开这个地方,早日超生。”   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这个,女人阴森诡谲的笑容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秦夺,似乎想从这张脸上找出些许端倪,以判断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然而秦夺的眼神太过认真,语气又太过冷淡,她实在判断不出。   不过看在他终于说了一句人话的份上,她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这和你没有关系,不该操心的事不要插手,你们只需要好好筹备明天的话剧演出就行!”   秦夺寸步不让,意有所指地答道:“可是我认为这两座坟和明天的话剧演出息息相关,我们希望能够尽量完善我们的剧本。”   “所以,”他略一颔首,“既然是对您而言重要的人,您为什么要将他们埋在这儿呢?”   秦夺本以为这个问题他是不会得到答案的,没想到女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颗无机质一般的眼球微微一动,突然掩面笑了起来。   那笑容说不出的怪异,冰冷得像是从地狱最底层开出的花。可是很莫名地,这四天以来,居然只有在此时此刻,秦夺觉得面前这个一身黑裙的女人还活着。   她神经质地笑了好一会儿,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才抬起头来看着秦夺,低声问道:“你以为每个人都想转世投胎吗?   “不能转世投胎,这有什么不好?   “永世不得超生,这有什么不好?   “就一直和我一起待在这儿,这有什么不好?   “只有留在这儿,我才能保护他们,才能不让他们受伤,才能不让他们再次离开我……”   她的语气一句胜一句的急促,眼神里逐渐染上怨毒,说到最后,甚至隐隐有了两分魔怔的意味。   秦夺本来就是来拖延时间的,自然只会选择冷眼旁观,没有打断她的发疯。   女人就这样盯着面前的坟堆怔然了好一会儿,良久,她闭上眼睛,伸手摸了摸地上的泥土,失控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算了,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她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上上下下看了秦夺几圈,冷哼一声,换了个话茬,“总之别想着再动这两堆坟了。你要真还有点良心,就来和我一起念经,也算弥补你刚刚犯下的错!”   秦夺心安理得地一摊手:“我不会。”   女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充满责备,就差没在脸上写一句“连念经都不会,还敢动我的坟!”   最终,她朝秦夺丢下了一句:“那你就跪在一边诚心悔过吧!”   秦夺大概是真的对这个世间没有什么留恋了,他垂眼看着这两座坟堆,卡着女人即将开始念经的时间,淡淡开了口:“抱歉,可是我的膝盖受过伤,跪不下去。”   这一次,女人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先前秦夺那两句看似好心的话让她暂时不想对这个见证者动手,并且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个蛮横无理的见证者上浪费了太多时间,重重推了秦夺一把后,就转身跪到了坟前,虔诚地低下了头,没再搭理他。   开始念经前,秦夺似乎听到她俯下/身,对着那两堆坟低声说了句什么。可惜秦夺被她推得后退了几步,站得略远了些,又加之女人的声音实在过于粗砺沙哑,他并没有听清具体的内容。   他见女人低着头,闭着眼,念经念得十分认真,于是不声不响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女人的斜后方,垂下眼,装出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来。   -   司予目光从墙上那些眼睛上一一扫过,越看,喉咙里那股压不下去的反胃感就越严重。   他可以确定,那些都是真实的人类的眼睛。   他摁着眉心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的时候,强行把目光移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这个房间大得出奇,比二楼的三四个房间加在一起还要大。然而尽管如此,从房间西南角传来的那股腐臭味依然浓郁得怎么也化不开。   目光投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司予真真切切地后悔来三楼找线索了。   ——那个角落里堆积着数不清的尸骸,男女老少皆有。有的已经烂得只剩骨头了,而有的还十分新鲜,连身上的血迹都还没风干成近乎黑色的暗红。   而那些尚未腐烂得太厉害的尸体,百分之八十都有着相同的死状:   他们中的大多数,脖颈上都有一道极深的勒痕,几乎已经陷入了血肉之中;而颈部和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断裂,身上撞击伤的痕迹十分明显。   赫然是之前出现在他们房间内的那两具尸体的死状结合体。   除此之外,这些尸体还有另外两个鲜明的共同点:   和之前出现过的那些恐怖NPC一样,他们都没有脸。   并且他们的左手手腕上,都戴着一块名牌表。   司予之前一直觉得“名牌表”是最安全的一张身份牌。它象征着钱权,身份地位都很高,且容易扮演,稍微走点心,基本上不太会ooc。   直到眼下,他亲眼看到这堆积如山的“名牌表”的尸体,才突然明白了过来。   在宿者S07的病毒世界里,“名牌表”几乎是那张必死的牌。   只不过现在或许还时候未到而已。   -   司予被那一墙的眼睛和房间里熏得人几欲作呕的味道逼得只想快点离开。他又迅速在房间里查找了一圈,最后分别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和女人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张证人证言,和一张合照。   他静静盯着合照里的内容看了几秒,一时之间,许多之前无法解答的问题,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像是为了压下某种情绪,他轻轻闭了闭眼。将照片放回去时,一向漫不经心的人,动作里居然有了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   他从柜子上顺了一个打火机,接着抬起腿,向着门口走去。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需要确认的事,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就能彻底还原出来了。   那些阴差阳错的命运、那些掩盖在深海之下的真相、那些深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痛苦与思念、那些恨不能淡其肉饮其血的刻骨仇恨……   终于将会迎来水落石出的一天。   司予离开房间,随后故技重施,撬开了另外两个房间的门。   出人意料地,三楼剩下的那两个房间的风格和整个深红剧院都截然不同,推开房门的时候,司予几乎以为自己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那两个房间的装修与布置虽然各有偏好,但却如出一辙地温馨与整洁,房间内香薰蜡烛燃烧的气息掩盖住了原先的血腥味。   靠左那个房间贴着深灰色的壁纸,纯白的书柜静静靠墙摆着,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侦探小说,从《福尔摩斯探案集》到《东方快车谋杀案》,应有尽有。书柜旁是一张浅灰色的书桌,书桌左上角的台灯正亮着,桌面上还放着一本只看了一半的小说,就像这个房间的主人看书看到一半有些累了,决定先休息一下,很快就会回到桌前,继续秉烛夜读。   剩下那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则是简洁舒适的北欧风格,房间的墙壁纯白与浅蓝相间,浅色的实木茶几上放着一盆绿植,一看便知道被人精心照料着。床边铺着一块奶白色的厚实长绒地毯,地毯上扔着一个懒人沙发,沙发中间向下凹陷出随意的形状,仿佛它的主人刚刚才从上面起身,一手摸上去,还能摸到未散的余温。   而那两具长得一模一样、死状却各有不同的尸体躺在柔软的被窝里,被子拉得很高,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那样一眼看上去,好像他们只是睡着了而已。   -   司予没再花多余的时间在其他事情上,他先后走进那两人的房间,都是一进去就开始目的明确地翻找什么。   很快,他就在不破坏房间内原有陈设的基础上,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那是两张身份证。   一张的姓名那里写着王岁息,而另一张上,则写着另一个相似的名字,王岁阑。   为什么房间里会出现两具长得一模一样,死状却截然不同的尸体呢?   难道真的是为了掩盖某种真相?又或者是在暗示什么乌龙?   都不是。   是因为从一开始,这条世界线里就有两名死者。   他们是孪生兄弟。 第14章 交易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吧,女人终于念完了她那段经文。她睁开眼,却发现秦夺并没有离开,依旧在那站着。   她怒目呵斥:“你怎么还没滚!”   秦夺答得十分坦然:“自然是为了诚心悔过。”   “那你就继续在这儿悔过吧。”女人转过身,“已经耽误了太久,我该回去了。”   她说着就要往回走,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了下来。她愤怒地回过头,见秦夺站在那儿,指着他身后两堆坟,面无表情地挑了一下眉:“您真的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么?”   女人成为宿主那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么纠缠不休不要命的见证者。她眯起眼睛,阴沉地问道:“你究竟还想干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女士,我只是想完善我们的剧本而已。”秦夺认真地看着她,决定赌一把,“所以请问……您愿意跟我聊聊您的儿子吗?”   有那么一瞬间,秦夺错觉这片旷野上,似乎是起了一阵无形的风。   辽远的风拂过满目疮痍的土地,拂过及膝的枯草和不远处大片苍白的芦苇荡,拂过粗壮的大槐树干和树下坟堆前经年的土粒,将一切尘埃扬起。   黑裙女人的眼睛里,好像又看见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一个神采飞扬,一个安静内向。   他们一前一后向她跑来,敞开怀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妈妈!”   多好啊,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虽然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家里也并不富裕,但她有两个孩子,两个那么好的孩子,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多好啊。   那两个孩子的身影越跑越近,身形逐渐高大挺拔,面容逐渐褪去稚气,她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他们一点点长大成人……   可是最终,那两道身影却直直穿过了她,跑向身后没有边际的浓雾里,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儿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夺终于听见女人开口,声音像是苍老干瘪的树皮,“……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没什么好聊的。”   宿者毕竟是被激发了恶意的怪物,哪怕她曾经只是个走投无路的母亲,眼下也依旧充满危险。   说完这句话,她抬头看着秦夺,咧开嘴角,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但没关系,我会让他们全都给我儿子陪葬……”   她说着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了一遍:“我会让你们,全都给我儿子陪葬。”   -   司予站在光线微弱的三楼走廊里,瞳孔里映着一星跳动的蜡烛火光。他的肤色在那聊胜于无的火光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垂着眼站在那儿,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点难过。   和病毒世界里的其他NPC不同,宿者虽然已经被SOS病毒怪物化,但他们本质上依然是人,拥有人类的智力和反应能力。因此下去挖坟的人拖延的时间可能不能太长,否则的话容易露出破绽。而一旦露出破绽,可能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昨晚他和秦夺已经约好,秦夺最多只能帮他争取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必须尽可能地在二十分钟内搜集关键线索,而二十分钟一到,他就得立刻离开三楼。   可眼下他明明已经找齐了所有关键线索,整个世界的故事线已经在他脑子里条分缕析,他却依旧没有离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眼下离女人下的时间早已过去了不止二十分钟了,应该快了,司予有些无聊地想,黑裙女人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不过要是在楼下拼命给他争取时间的秦夺知道他这么盼着黑裙女人回来,脸估计会绿得能和剧院楼下的槐树叶子相提并论。   又在原地不太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司予终于听到了黑裙女人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   黑裙女人显然没料到三楼居然有人,看到司予的刹那,她先是一愣,紧接着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从昨天的试探到今天的再三纠缠、拖延时间,全都是调虎离山之计……   她让这两个该死的见证者给耍了!   无边的恶意从心底升起,黑裙女人怒不可遏地冲上去,然而司予居然依旧很平静地站在原地。   他看向她的眼神中似乎带着点悲悯,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唇上,比出了一个手势。   “嘘。”   女人莫名地有些怵他,她在司予三步之外停下了脚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一旦这个耍小聪明的见证者再想玩任何花样,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向前去,拧下他的脑袋。   接着便听司予温和地开了口,然而这一开口,就是一记重磅炸弹——那两片漂亮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了一个令她完全不敢相信的名字——   “你认识他吗?”   黑裙女人瞳孔一缩,脑子里各种想法全都被刚刚那个从司予口中说出的名字炸得乱成了一团。   最后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尚且清晰的念头: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他”?!   见她一脸错愕交杂惊恐地站在原地,司予弯起眼,优雅地笑了笑。   “看来是认识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从袖口抽出那把窄刀,在手腕上割了一道极浅的口子,霎时间,血液腥甜的味道在狭窄的楼道间蔓延开来,某种熟悉的气息刺激着女人的嗅觉神经。   “我也认识他,你应该能判断出来,我绝对没有在欺骗你。”他直视着女人微微颤抖的眸子,笑吟吟道:   “我已经还原出了你的病毒世界的世界线剧情。那么陈桂茶女士,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说着,未等女人答复,又将目光投向了漆黑一片的楼梯间:“秦先生,你还打算偷听到什么时候呢?”   秦夺闻言一哂,不紧不慢地从楼梯转角处走了出来。   他的本意是担心司予来不及离开,会被黑裙女人撞上,因此才特意跟了上来,要是真出什么事也能挽救一下,毕竟两个人对付宿者,总比一个人赢面大。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撞上这一出。   ……看来姓司的比他想象得更不简单。   黑裙女人原本该对秦夺的出现感到震惊和愤怒的,然而接二连三的旁生枝节让她已经没心思去顾及这些了。   秦夺和司予隔着一条昏暗的走廊四目相对,少顷,听到后者温和地开口道:“秦夺,我有话要跟陈女士说,可以请你先下去等我吗?”   这还是秦夺第一次听到司予叫他的名字。   那两个字在他口中像是冷玉轻碰,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却比“秦先生”更显得生疏。   秦夺轻轻眯了下眼,从容不迫地问他:“如果我不打算回避呢?”   “那我们就只能在这儿耗着了。”司予浅笑着怂了下肩,语气听起来竟不像是玩笑,“毕竟我也没有把握,能一口气杀了你。”   闻言,秦夺垂眸看向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他还记得那双手拿刀的样子,动作凌厉带风,又快又狠,白皙细长的指节衬着刀口的寒光,有一股说不出的暴力美感。   然而不知为何,此刻那只手的手腕上挂着一道血线,殷红的血珠还在顺着手臂往下滴。   他受伤了?   秦夺脑海里蓦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昏暗的光线下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后却发现,那一整段手臂平滑得宛如新生,根本看不见任何伤口。   秦夺眉头一皱。   ……那血是从哪里来的?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你手腕上的血是哪来的?”   “嗯?”司予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毫不在意地看向那道先前划开的、眨眼间已经完全愈合了的伤口,笑了起来,“没想到啊,原来你那么关心我。”   他一边说,一边悠悠靠近了两步。秦夺被他手腕上的血迹吸引,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这个啊,是我刚刚不小心……”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曲起手肘,重重向秦夺颈后劈去!   秦夺刚要反应,然而为时已晚。   他只来得及草草抬了一下手,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听到司予又轻又懒地答完了下半句话:“不小心沾到的‘红颜料’。”   -   不知过了多久,秦夺猛地睁开眼,刚清醒过来的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司予那小王八蛋竟然玩偷袭!   随后他迅速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昏暗的走廊、紧闭的三扇房门,以及房门前徐徐燃烧着的白色蜡烛。   第二个念头也就紧跟着蹦了出来——   那王八蛋玩偷袭也就算了,居然把他劈晕后就扔在三楼走廊里不管了?!   秦夺:“……”   他捂着额头冷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之前专门跟上来的那些好心全都喂了狗。   还是条阴晴不定、也许有潜在反社会人格的狗。   ……不过其实真要说起来,他和司予的关系确实不算好。一个猜忌提防,一个鬼话连篇,能勉强算得上联手合作了这么一两次,已经算是很好的局面了。   所以么,司予有事瞒着他,为此不惜把他打晕也不奇怪。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放松了警惕。   他扶着墙站了起来,随意揉了两下还在隐隐作痛的后颈,动作间大腿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伸手摸了两把,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朵草编的向日葵,手工十分粗糙,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他在槐树旁边那一片芦苇荡里捡到的。   昨天司予低着头,上下翻飞地编了半天,最后掉落在地上的,就是这个东西。   秦夺对这个这个丑陋的玩意儿研究了半天,除了手艺不佳,没看出什么别的名堂来。他在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和收回裤兜之间犹豫了半秒,最终选择了后者。   接着,他看向一片黑洞洞的楼梯间,决定下楼去找某个姓司的王八蛋算账。 第15章 新仇旧恨   即将被秦夺“算账”的司予此刻却并不在201房间。   中午十二点半,一群人围坐在餐厅里,除了司予之外,大家的表情都算不上愉悦。   陈偲偲又往外看了一眼,有些紧张地问:“秦哥什么时候才醒啊?把他独自丢在三楼,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司予用勺子喝了口汤,淡淡道:“会啊。”   陈偲偲:“……”   便见司予放下勺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背不动他,三楼的楼梯又那么长,我也没办法呀。”   他说着弯起眼笑了笑,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用起了餐:“只能祈祷他吉人自有天相了。”   “可是秦哥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在三楼啊?”陈偲偲有些不解地问。   “谁知道呢?”司予略一回想,“可能是低血糖了吧。”   陈偲偲一脸意外地看着他,觉得秦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低血糖的人,反倒是司予低血糖的可能性更大些。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赵呈的脸色最差。   他还没能从昨天下午的打击里回过神来,就又遭受了一次精神重击。   今天凌晨,他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后横竖睡不着,索性按开了窗边床头柜上的台灯。结果灯光一亮起来,差点儿帮他永久性解决了失眠的问题——他险些吓得直接长眠过去。   正对床尾的那一面墙上,赫然写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别说不该说的话。   字体扭曲诡异,边缘处有红色不明液体在往下流。   墙角还放着一叠冥币。   赵呈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尖叫出声,他就缩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地和那叠冥币面面相觑,生怕一闭眼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想去把这吓人的异常情况告诉司予和秦夺,却发现那两人都不在房间里。   他不太敢回房间,不安地在走廊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左等右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司予盼了回来。   当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把昨晚的事都告诉了他。   司予陪他去房间看了看,对着那一行血字沉吟片刻,安慰道:“没事,不用怕,这些东西不会带来什么影响的,你别去碰就行。只要之后的时间里,你对什么事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一些,不要插手去帮任何人任何事,你就不会死。”   “什、什么意思……”   司予眼睛一弯,但笑不语。   他之前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刘寸和赵呈都一直没有ooc,他们到底都做了什么相同的事。   “女人”这张身份牌的指代意义,究竟是什么。   直到他在三楼找到了一张证人证言,推测出大体的世界线后,这最后一张拼图,才终于对上了。   刘寸的利己主义和赵呈阴差阳错下对他和秦夺的“见死不救”,恰好对上了这张身份牌应有的言行举止。   ——所谓“女人”,在这个病毒世界里,是个看见了一切真相,却选择了闭口不言的旁观者。   -   除了司予,餐厅里的其他人显然都没什么胃口,面前桌子上的事物基本没怎么动。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黑裙女人给出的五天时间在即,可他们却对该怎么表演这场话剧一点头绪也没有。   司予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汤,轻巧地用纸巾拭了拭嘴,安抚似的朝众人笑了笑:“大家不用担心,世界线已经推出来了,我们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众人闻言,纷纷精神一振。   却听司予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另起话题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   “因为我们提前推出了世界线,所以演出的时间也提前到了明天。大家应该都没什么问题吧?”   众人目光瞬间呆滞:“……”   他们觉得自己问题很大,但他们不敢说。   陈偲偲沉默片刻,鼓起勇气道:“可是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不是说好了四天吗,怎么还能提前呢?”   “嗯?”司予笑了笑,“其实也还好吧,毕竟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地方我们都探索过了,世界线也已经还原出来了,继续留在这儿,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说不定还容易节外生枝,对吧?”   话说得很有道理,可他们怎么还是那么慌。   然而司予却没有再多说别的,他转身看向陈偲偲,温和有礼地问:“陈小姐,可以带着你的身份牌跟我来一趟吗?”   自从那天晚上司予救了她的命后,陈偲偲就一直对司予有一股天然的信任。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司予又说得那么胸有成竹,她便也选择放下焦虑,相信司予能把他们都活着带出去。   于是她什么也没多问,乖巧而又好奇地跟着他来到了207房间门口。   里面的人皮和碎肉都已经被秦夺打包扔去了多灾多难的202房间,为此他昨天洗了至少五分钟的手。   司予打开房门,紧接着陈偲偲万分惊讶地看见床上居然绑着一个人。   正是昨天吓了众人一跳的“法官”。   他嘴里塞了块用途不明的布,表情狰狞,正第无数次试图挣脱他身上该死的绳子,然而秦夺绑绳子的手法十分专业,他扭了一晚上也没从绳套里扭出来。   司予悠哉悠哉地走过去,在他床头敲了敲:“你还好吗?法官先生。”   “法官”恶狠狠地瞪着他,来了半个鲤鱼打挺。   他还清楚地记得昨天这个年轻的男人是怎么和另外一个见证者一起,把他紧紧绑在这张该死的床上的。   那娴熟的手法,那矫捷的身手,那过硬的心理素质,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   “看来是不太好了。”司予眼睫稍垂,语气有些遗憾,“对了,我记得昨天你好像说,‘法槌’这张身份牌以后是由你保管了。现在我想和你交换一下/身份牌,你同意吗?”   “法官”在床上又扭了几下,发出了愤怒的“呜呜”声。   “噢,看来是同意了。”司予点了点头,“那让我来找一找,你把身份牌放到哪去了呢?”   他说着,目光从“法官”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他手里那把血腥恶心的“法槌”上。   刘寸是“法槌”身份牌原本的持有者,他被杀死后,一部分人皮和骨肉被做成了这个颇具分量“法槌”;而“法官”自称是“法槌”身份牌的接纳者。   如果司予没猜错的话,那张“法槌”身份牌,应该就包裹在这个由刘寸做成的“法槌”里。   他侧过脸对着陈偲偲道:“陈小姐,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会让人有些不适,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最好站远些,以免被脏东西溅到。”   一旁的陈偲偲已经看呆了。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转身退去了房间外面。   刚进到走廊,就见迎面走来了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是秦夺。   秦夺散发着一身寒气,面无表情地问:“司予呢?”   陈偲偲见他浑身都写着“我不太爽”,退后了小半步,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身后的房间门。   眼看秦夺似乎是想进去,她又好心提醒了一句:“那个……司予说场景可能会让人不适,让我先回避一下。”   秦夺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着什么:“没事。”   眼看他裹着一身寒气走进了房间,不知道为什么,陈偲偲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的兴奋。   -   司予在“法官”越发剧烈的挣扎下,从袖口抽出刀,对着那把人皮“法槌”静静观察了几秒。   宿者S07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见证者随身带刀,那把“法槌”里塞得很满,鼓鼓囊囊的,将外面那层人皮都撑得有些薄。司予漫不经心地拿刀比划了两下,似乎是在找从哪个角度划开,才不会被里面喷出来的东西溅一身。   很快,他就找好了角度,随后刀刃一压——   秦夺刚好从房门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迎面飞来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不明固液混合物溅了满身。   “法槌”里塞满了剁碎的骨肉和内脏,全都沾着暗色的血液,甚至还有一颗眼珠子骨碌碌滚到了他脚边。   他那件笔挺的白色衬衫上晕开大片的血迹,房间里瞬间以他为中心,弥漫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味。   秦夺:“……”   要是司予那把刀在他手里,他现在已经触犯刑法第232条了。①   司予堪堪避过那一地血肉,似乎有些嫌弃地在床单上擦了擦刀,随后一抬眼,就对上了秦夺那精彩绝伦的一身红白相间。   他愣了不到半秒,弯下腰笑出了声。   他曲起手肘,一手掩在嘴前,一手捂着肚子,原本狭长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那笑声听上去十分清脆愉快。   司予平日里总是在笑,可这似乎是秦夺认识他这几天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真正开心的笑。   ……原因居然是他弄了自己这么一身污遭玩意儿。   真可谓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啊。   陈偲偲被司予的笑声吸引,也按捺不住好奇与兴奋,探进了一个脑袋。   便见“法官”手里那个骇人的“法槌”已经被一刀划开,像个漏了气的气球似的,只剩一张人皮软塌塌地搭在人骨上。而地上有一大滩喷射状的小块白骨混合着血肉,东一点西一点的,还混杂有不少疑似内脏器官的东西。   那场面要多血腥有多血腥,要多反胃有多反胃。   但在陈偲偲眼里,却都没有秦夺此刻的脸色吓人。   她看了看笑得十分开怀的司予,又看了看脸上满是杀气的秦夺,悄没声儿地关上了门。   这事情的发展跟她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之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还是先溜为敬。   -   秦夺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司予笑了半晌,终于杀气四溢地开了口:“你最好是给我个解释。”   “抱歉,这只是一个意外。”大概是秦夺的反应实在太有意思了,司予两眼弯弯,无辜道,“毕竟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会在这个时候进来,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秦夺:“……”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司予笑着打断了:“我说你要不先去洗个澡再洗个衣服,回来再和我细细理论?毕竟这味道……实在是不太美好。”   秦夺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味道到底有多不美好,只是他没想到司予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说。奈何他确实也没说错,再不去洗一洗,秦夺只怕自己会在这上头的气息中克制不住情绪,暴起杀人。   他一脸麻木地转过身,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半个小时前,你暗中偷袭;这一次,你直接毁了我一件衬衣。事不过三,再有下一次,我想我会采取一些‘必要措施’。”   他说完,忍无可忍地拉开房间门,无视了门口一脸惊恐的陈偲偲,回了自己的203房间。   随后“砰!”的一声门响,将司予愉悦的笑声隔绝在了门外。   陈偲偲进退两难,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司予笑意未消的声音:“陈小姐,刚刚的场景你也看到了,如果还能撑得住的话,就进来吧。”   陈偲偲吸了口气,再次走进了房间。   从“法槌”被毁掉的那一刻起,“法官”的眼里就失去了高光。他大概知道了大势已去,不再挣扎,也不再发出无意义的吼声。   他只静静地躺在那,斜眼看着床边掉落在一滩血肉里的那张“法槌”身份牌。   司予猜的没有错,身份牌确实就藏在那把“人皮”法槌里。而从之前的试探中已经能猜出来,虽然作为“参与者”,法官的身份不受“身份牌”的限制;但作为“身份牌的接纳人”,他的言行举止依旧要符合身份牌的约束,否则的话,“法官”完全没有必要再把这张身份牌带在身上。   也就是说,“不能ooc”这一点,对于参与者来说,同样适用。   从第一次拿到“绿色信号灯”这张牌时,司予就觉得这是一张很麻烦的牌。   “绿灯”虽然容易扮演,但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绿色信号灯”的扮演者,处于一个绝对受制于人的地位。   换言之,如果有见证者想钻这个空子害死这张身份牌的持有者,那么“绿色信号灯”身份牌持有者几乎只面临着两条路——要么顺从地去死,要么ooc,等着被NPC弄死。   好在这次被卷入的见证者里,没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似乎最大的“恶人”……也就是他自己而已。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他明天的“表演”需要用到“法槌”这张身份牌。   不能让它留在NPC手里。   他这么想着,拎起一截被角,隔着布料捡起了那张身份牌,在白床单上擦干净后,才转头对着陈偲偲道:“陈小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把你的身份牌拿出来,跟‘法官’先生做个交换吧。”   -   房间的卫生间里只有一个水龙头,要洗澡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秦夺只能面色阴沉地将衬衫脱下来,在水龙头下大力搓洗了一二十分钟。   然而血迹在只有清水的情况下本来就不太好洗,又加之秦夺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洗了半天/衣服上还是有一股腥味。   他在原地无声地看着被水浸透的衬衫,半晌,将衣服揉起来当作毛巾在身上擦了两道,随后自暴自弃地扔下衬衫,赤着上身走出了卫生间。   他身上的肌肉厚薄均匀,线条非常优美流畅,再来个镜头就可以去拍男模写真。   秦·果/体男模·夺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最后只在衣帽架上看到了他在现实世界时穿的黑色长风衣。   别无他法,只好凑合着往身上一披。   ……然而这玩意儿专门设计了个敞领,领口一直开到胸/下,挂空挡穿的效果骚得十分显着,配上他那张全世界都欠了自己十个亿的冷脸和张力满满、若隐若现的胸肌,瞬间从时尚杂志封面到了午夜党の不可言说的秘密。   至少司予第一眼看到时,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以一种很“哦哟”的眼神挑了下眉,不怀好意地笑问道:“你这是……打算去色/诱NPC吗?”   秦夺把那件湿漉漉皱巴巴的衬衫往他身上一砸,被他偏头闪开了。秦夺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直接无视了那句调/戏,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问:“你今早到底跟那个黑裙女人说了什么?”   “别急,”司予眼角微勾,“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16章 黎明前夕   这大概是进入病毒世界以来,众人过得最煎熬的一天。   就像是头顶悬着一把即将落下的铡刀,没人知道铡刀落下的那刻,到底会砍断脖子上的枷锁,还是会连着头颅一起落地。   晚餐的时候,吴安宇还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他打了半天腹稿,鼓足了勇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底气一些:“司、咳咳,司予,我们明天,到底要怎么演啊?”   “唔。”司予迎着众人期待中夹杂着不安的目光,一脸淡然道,“你们就……在旁边看着就好。”   众人:“?”   被迫穿着性/感深V装的秦夺冷笑了一声,提醒道:“最好再离远一点,免得被误伤。”   司予吃完最后一勺蒸鸡蛋,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他说的对。”   众人:“……”   吴安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怀疑他们俩在玩什么情趣。   他仍不死心地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唔,”司予想了想,“记得带上你们的身份牌。”   众人:“……”   这下不只是吴安宇,所有人都死心了。   紧张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似乎只是一眨眼,就已经入了夜。   这一夜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突然出现的尸体,没有杀人的女鬼,也没有血淋淋的威胁。走廊里的挂钟滴答如流水,然而几乎每个人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司予并没有告诉他们,这间阴沉可怖的深红剧院下埋藏着怎样的血腥秘密;也没有说所谓的“演出”完成后,要怎样才能离开这个世界。   即便他一直以来表现得再厉害,众人心里也难免有些没底。   特别是这一次的秦夺看起来似乎同样对明天会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   然而就算再没底,他们眼下也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等待着太阳升起,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今夜失眠的人里,同样也包括秦夺。   他越是回想今天早上司予和黑裙女人的那段对话,越是觉得不对劲。   他倒是从没怀疑过司予没能耐从这个病毒世界里出去,只是他提到的那个名字、黑裙女人古怪的反应、所谓的“交易”、莫名出现在他手腕上的血迹……   每一处都像是藏在深海之下的冰山,暗含着巨大的、未知的危险性。   何况秦夺作为病毒协会的外勤部长,还有另外一项艰巨而秘密的任务——   他每进入一个病毒世界,都得收集一管宿者的血液回去,以供协会研究。除此之外,宿者的指甲、毛发等能够提取DNA的东西,也是重要的研究线索。   秦夺在黑暗里翻了个身。   他必须至少留一记后手,不能让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他的控制。   -   凌晨四点,整座剧院里一片寂静,黑暗如潮水般吞噬一切,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摸黑向楼上走去。   秦夺刚上到三楼,就和迎面走来的人影撞了个正着。   秦夺:“……”   司予:“……”   后者右手端着一只燃烧的蜡烛,左手还抱着一捧熄灭了的蜡烛,整个三楼房间门口的蜡烛都让他搜罗进了怀里,不知道想干嘛。   被秦夺撞见,他也丝毫不心虚,稍稍一愣后,弯起眼笑道:“晚上好啊秦先生。你大半夜的不睡觉,难道也是来……偷蜡烛的吗?”   秦夺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黑压压的房门口,又看了看他怀里的一堆蜡烛,无言以对。   ……因为还真让这个王八蛋说对了,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打算来偷蜡烛的。   却万万没想到会有人捷足先登。   好在秦夺也不是什么薄脸皮的人,他缓缓挑起一边眉,若无其事地问:“你拿这么多蜡烛干嘛?”   “不好说,”司予轻笑了起来,“可能是要去你送温暖也不一定呢?”   秦夺很自然地伸手道:“那你现在就可以直接送了。”   司予也不防着他,除了右手上燃着的那一支,别的全部一股脑拿给了他:“多帮我拿点儿吧。”   秦夺:“……”   他接过蜡烛,见司予打算下楼,也没问要去哪,径直跟在他身后。   三楼到二楼的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里,只能隐约听到两人极轻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走到一半,秦夺突然开口道:“告诉我你的计划。”   司予默了默,还没想好编什么鬼话来忽悠他,就听他继续道:“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我不希望我们成为彼此计划的绊脚石。”   幽暗的火光照亮二人的脸,秦夺那双烟灰的眼随着晃动的光线忽明忽暗,却始终静静注视着他。   “就当是再合作一次吧。”   这似乎是两人相识以来,对话中第一次没有暗含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没有猜忌、怀疑与互相试探。   司予回视着那双意外真诚的眼睛,片刻后,一声叹息,像是妥协了。   “行吧,”他说,“那么,希望这次也能……合作愉快。”   -   第二天天光终于亮起的时候,司予听到房门处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悠悠伸了个懒腰,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才抽出枕头下的刀,无声地看了几秒,翻身下了床。   打开门,见其他人已经都出来了,黑裙女人站在走廊里,脸上又恢复了他们第一天到这儿时那僵硬可怖的笑容:“各位见证者们,演出的日子已经到来,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除了司予之外,所有人眼下都挂着一大个青黑的眼圈,他们很想一齐摇头摆手,告诉她:“不不不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然而司予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本就站得离黑裙女人最近,自然而然地接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请带我们前往演出场地吧。”   黑裙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说:“这次演出邀请了许多嘉宾前来观看,眼下还有一位嘉宾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暂时还未到场。各位请稍等片刻,容我再去找找他。”   众所周知,病毒世界里的“嘉宾”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本就紧张的众人一听还有嘉宾当观众,顿时更加紧张了。   却见司予悠悠抬起手,随意往最里面的205房间一指,笑问道:“您说的嘉宾是‘法官’大人吧?他还在房间里休息呢。”   知道真相的陈偲偲:“……”   这休息的方式真是别出心裁。   黑裙女人听到这么个令人咂舌的回答,似乎也并不意外。她向司予道过谢,朝着205房间走去。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哐哐”几声巨响,随后大概又过了半分钟,黑裙女人带着个失魂落魄、双目无神的“法官”走了出来。   秦夺冷眼旁观,觉得黑裙女人可能直接把那张床给劈了。   果然宿者和病毒世界里的其他NPC不一样,不能轻易用暴力对抗。   而其他人看着“法官”手里那个已经炸开了的“法槌”,面色都不太好看,张书倩更是腿一软,在陈偲偲的搀扶下才没当场滑下去。   “好了,那么现在我们的嘉宾就已经到齐了,正在观众席上等待着演出开始。”黑裙女人愉快地点了点头,朝着众人咧嘴笑道,“各位见证者们,请随我来。”   -   众人由司予带头,机械地跟在黑裙女人身后,走过狭长的楼梯,走过贴着棕红壁纸的长廊,终于回到了第一天他们刚来的时候,黑裙女人带他们进去过的放映厅。   所有人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失去了脸的“王强”浑身裹满胶布、僵硬地走进放映厅时的场景,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又白了一层。   放映厅的四周垂着酒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偌大一个空旷的房间内,只有舞台前打了一排冷白的灯光。自舞台前的弧形空地起,低矮的台阶一层层向上拔高,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之中,莫名有一股中世纪西欧的音乐会现场似的、庄严而肃穆的氛围。   观众席的最前排零星坐了几个人,应该就是黑裙女人口中的“嘉宾”了。   舞台斜斜打下的光线照亮了他们的脸,和之前那些诡异恐怖的无脸NPC不同,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鲜明的五官。   最左边的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名牌表,神情倨傲,姿态放松,眼底带着一点轻蔑的笑意,正像打量虫子似的看着他们这群“见证者”。   他旁边坐着的男人身材短小,看上去十分普通,穿着一件洗到变形的白色T恤,胡子拉碴的,脸上泛着常年喝酒抽烟和疲劳驾驶而留下的土色。   疑似货车司机的中年男人旁边坐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看上去同样十分平凡,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脸上和手上都是因为操劳而生出的皱纹。她有些不安地坐在他们之间,目光时不时向两边瞟去,右手一个劲儿地扣着左手的指甲,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再旁边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戴着副金丝眼镜,一身官气,头顶已经有些稀疏,看着朴素,衣服裤子的布料细看之下却十分考究。   最右侧坐着的两个男人看上去就要低眉顺眼得多,不过他们的低眉顺眼也只限于对名牌表男人而已。这两人一身精肉,青筋凸起,手里各拿着一条绳子的一端,正盯着众人,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司予看着被黑裙女人带来的“法官”一步步走入观众席中,在那两个男人的右边落座。随后他的五官也开始一点点发生着诡异的变化,由刘寸的模样,慢慢变成了另一张更贴合骨骼的脸。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手里那把哪怕已经破破烂烂的“法槌”。   舞台前的灯光将整座放映厅切割成明暗两个色块,这群神色各异的“人”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面朝光亮,后背和大半个身子却都陷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他们就是今天这场话剧的观众。   他们就是这个病毒世界里,所谓的“参与者”。   司予冷淡地勾了勾嘴角,突然偏头对身后的众人低声道:“记得把身份牌放在显眼的地方,一会儿我可能要借用一下。”   众人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赵呈,很有礼貌地问:“赵先生,可以和我交换一下/身份牌吗?”   大概因为刘寸带来的心理阴影,赵呈犹豫了一下。司予很坦然地将自己的身份牌递到他面前,只松松捏着一角,那是一个毫无保留的动作。   赵呈顿了两秒,最终还是将身份牌递了上去。   司予接过那张写着“女人”的身份牌,温和地弯了弯眼:“放心,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他们刚换好身份牌,就听到一旁传来黑裙女人沙哑的声音:“各位见证者们都准备好了吗?那么,我们的演出,正式开始——”   -   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好似深渊底下的魑魅魍魉终于脱掉人皮,现出了丑陋怪诞的原形。   众人跟在司予身后,战战兢兢地上了台。   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曾有过一场大戏,于无声处拉开序幕,最后湮没在荒诞不经的黑白颠倒中。   司予面朝观众席,颇为正式地鞠了一躬,舞台惨白的光线照在他身上,像笼了一层冰冷的薄雪。   随后他站直身子,缓缓开口道:“我叫温楚良,女,32岁,是本起案件的目击证人。我以人格和生命起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都绝对真实,能够作为本起案件的呈堂证供。” 第17章 爱与憎,血与火   在陈桂茶的两个孩子还在世的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两个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哥哥叫王岁息,弟弟叫王岁阑,兄弟俩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由陈桂茶一个人靠做点小本生意养大。   虽然条件并不富裕,但兄弟俩都还算争气,大学毕业后,哥哥面上了一家招标机构,弟弟也进了一家待遇不错的大公司,日子渐渐有了盼头。   陈桂茶还记得王岁阑成功入职的那天,她难得地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三口聚在一起,装满啤酒的杯子相互碰撞,兄弟二人的笑容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妈,我现在这份工作薪水还不错,以后您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直接告诉我,别老舍不得花钱,咱们现在出息了,买得起。”   “妈,昨天我们领导夸我办事效率高呢!您等我攒攒钱,今年过年的时候,带您和哥出国旅游去!咱们也出去涨涨见识!”   夜色下窗外万家灯火通明,她笑着一一应下,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时他们用尽力气握住了手里为数不多的东西,只是谁都不曾想到命运对他们如此吝啬,那些美好的愿景还来不及实现,厄运便已悄然降临。   王岁息到任后的被派去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审查机构的招标对象。   这事儿换做别人来干,是件能从中捞取不少油水的大好事,但陈桂茶知道,她家岁息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干不来这种事。   学校的建设容不得马虎,他发现问题后,当即就把查到的东西都报了上去。   机构的领导说他工作干得好,要给他办个庆功宴。他去了,然后就在那场酒局之后,不明不白地吊死在了办公室里。   弟弟王岁阑坚信哥哥的死有蹊跷,他辞了工作,昼夜不休地调查案件的疑点,四处搜集线索,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证据。   他决意带着证据上/访,绝不能让他的亲哥哥这样枉死——紧接着一场“恰到好处”的车祸,证据全都被毁,王岁阑当场死亡。   然而总有人能一手遮天,总有人用幕布一盖,就听不见尸骸之下的血泪与嚎哭。   在竣荣集团那只幕后之手的操纵下,监控记录被篡改,蓄意谋杀被指作受害者未遵守交规,司机刹车不及。   车祸现场的目击者温楚良出庭作假证。   货车司机被当庭无罪释放。   像是一把突如其来的巨斧从天而降,将这个原本幸福知足的家庭劈得粉碎,也将四处求告无门的陈桂茶所有的希望与盼头劈得粉碎。   她哭肿了眼睛,熬垮了身体,在无数哽咽难眠的夜里,向着头顶的神明一遍遍祷告。   神啊,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命,去换我两个孩子的命,如果你非要收,就把我收走吧。   我从没求过孩子大富大贵,从没求过他们多有出息,我只想让他们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能不能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啊。   ……   可是“神明”闭目不视,充耳不闻。   那些沾着人血吃馒头的人,总是志得意满地扬长而去,从未遭到过应有的报应。   苦难永远落在他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身上。   再后来,在千百个日夜前的某一天,那个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母亲遇到了SOS病毒的“病原体”。   她被病毒感染成为了宿者,恶意爆发,将一个又一个的人拉入她的病毒世界。事发当天路口的绿色信号灯、施害者手中沾着鲜血的绳子、曾经装过证据的文件夹……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故事无声的“见证者”。   活着的时候,他们以身份牌上的身份见证这一切。   死去之后,卧室墙上的眼睛同样昼夜不分地凝视着这个世界。   她哭哑了嗓子,声音变得嘶哑可怖,再不复从前的温声软语。   她一次又一次自欺欺人地杀死“名牌表”,像是要闻着那越发浓重的血腥味才能入睡。   她将两个孩子的尸体埋在大槐树下,希望他们永远留在这儿,不再转世投胎——   那并不是诅咒,而是因为世间的路太过黑暗泥泞,这人间不值得。   是已经变成怪物、满心恶意的她,能给他们最后的保护。   求神无用,她最终成为了自己的神明。   -   “……20xx年x月x日下午,我从华年市人民西路与华采路交叉路口路过,目睹了一辆货车撞向死者王岁阑。货车司机全程没有减速,而当时……”   从司予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坐在最左侧的名牌表男人的脸色就不太对,听到这里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喝道:“温楚良!”   司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般,平铺直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王岁阑走的人行道上,亮的是绿灯。”   男人猛地站了起来,语气阴沉:“温楚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陈偲偲的“法槌”牌换到了自己手里,还没等司予说话,他就上前一步,气场瞬间将名牌表男人压了下去:“请保持肃静。”   名牌表男人的脸色无比难看,他无视了“法槌”秦夺的话,火冒三丈地指着台上的司予,对坐在最左侧的“法官”道:“这个人作假证!我有证据!监控录像里那会儿人行道亮的明明是红灯!”   他话还没说完,秦夺已经又面不改色地换回了“监控”牌,平静陈述道:“不好意思,但是监控显示,王岁阑过马路时,亮的确实是绿灯。”   名牌表男人闻言,先是整个人一僵,随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眼看他就要从观众席上暴起,司予对着“法官”悠悠道:“‘法官’先生,竣荣集团董事长扰乱现场秩序,麻烦您控制住他。”   按照常理来讲,“法官”根本不可能理他。但台下这群“嘉宾”们并不知道,“法官”已经失去了他的“法槌”,留下的只有一张乖巧听话的“绿色信号灯”的身份牌。   司予话音刚落,他便如一个提线木偶般,二话不说地走上前去,一把制住了张牙舞爪的名牌表男人。   “疯了,你们都疯了!你他妈的干嘛要听她的话!”名牌表使劲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气急败坏地对着一旁坐着的其他人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捂住她的嘴,杀了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在“正式判决”之前,见证者们是不能伤害这些“嘉宾”的,但“嘉宾”们要杀见证者,则有充足的理由。   司予见势不妙,一把换过张书倩手里的“文件夹”身份牌和那几份证据,语速飞快道:“本次车祸还和死者的哥哥王岁息的死有关,这些是有关本案的关键性证据!”   他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就见观众席上的货车司机和那两个拿着绳子的男人站起身,一步步向舞台走来。那跟绳子被全部塞到了右侧那人手里,而左侧那人啐了一口唾沫,赫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司予将证据往怀里一护,对身后众人道:“保护好身份牌!分散了跑!”   -   那两个精壮男人跟在司予身后,一个拿着绳子,一个握着匕首,穷追不舍。放映厅里能够施展的空间不大,司予兜了两个圈子,又回到了舞台,眼看那两人已经近在咫尺,突然,他似乎是被脚下一根电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   那个拿绳子的男人当即要用手里的绳索去勒司予的脖子,却见他不知怎的整个人一软,泥鳅似的向下一滑,接着握住绳索的一头,一拉一绕一紧,那根绳子当即被捆到了男人自己身上。   随后一个转身,将绳子男人盾牌似的往身前一挡,拿着匕首冲上来的男人收不住惯性,将刀刃捅进了同伴的左肩。   方才的踉跄居然只是个一晃而过的假动作!   一声惨叫后,血溅了对方一脸。司予一把将两人推开,这才开口道:“xxx与xxx二人试图当庭毁灭证据,杀人未遂,法槌!还不定罪吗?!”   话音未落,一桶油对着二人当头淋下。   ——餐厅里既然有饭菜,那么厨房里就理应有油,这都是秦夺和司予昨天半夜摸进厨房准备好的。   两个NPC被油蒙了双眼,一时什么也看不见,像是两只无头的苍蝇,只能听到一阵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某特殊审查机构下属xxx、xxx,于法槌之下公然行凶,现判处死刑,当场执行。”   秦夺不知什么时候又换回了“法槌”牌,他从幕布后拿出一只蜡烛,用司予给他的打火机点燃后扔到了油上,那两人身上当即烧了起来!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个男人的惨叫声当即填满了整个放映厅,听上去十分惨烈。然而那两个燃烧的厉鬼般的影子还在照着原来的方向,不断跌跌撞撞地追向司予,企图和他同归于尽!   火星沿着他们追赶的路线掉落在木地板上,很快又燎着了舞台的幕布。火越烧越烈,卷起的火舌转眼就吞噬了两个人,只剩下两个不停扭动嚎叫的焦黑人形。他们终于停下了奔跑,在地上一边惨叫一边打滚。   而很快,那嚎叫声也听不见了。   所谓的“演出”已经变成了一场人命闹剧,黑裙女人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静默地站在原地,脸上雕塑似的一片死寂,看不出任何悲喜。   另一边,货车司机还在追着被换到“监控”牌的陈偲偲,看样子是想效仿王强,也将她撞烂在墙上,毁灭证据。   哐——!哐——!哐——!   一声又一声让人胆战心惊的巨响,墙面被撞得微微震动。   陈偲偲躲得左支右绌,眼看那猥琐的身影又要冲过来,她拼尽全力往旁边一扑,膝盖、髋关节、肩关节一连几个部位着地,当即疼出了眼泪,一时间爬不起来了,只能一个劲地缩着身体——   就在这时,秦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货车司机xxx,于20xx年x月x日下午开车谋杀王岁息,证据确凿,犯罪事实成立,现判处死刑,当场执行。”   接着又是一桶油当头泼下。   烈焰滚滚,在地上打滚的“火人”伸出一只铁爪般的手,一把拉住陈偲偲的脚踝,攥得死紧,陈偲偲尖叫着不停地蹬腿,却始终无法摆脱——   就在这时,司予一步上前,干脆利落地一刀砍断了那只手,陈偲偲整个人往后一缩,后背撞到了墙上,终于甩飞了那只枯黄的手,死里逃生。   眼见着手下转眼就烧成了一团,秃头男人也意识到继续坐在原地不过是坐以待毙,目露凶光,起身向见证者们扑来。   名牌表男人与“法官”已经扭打到了一起,两个人谁也无法脱身。前者拽住“法官”的领子,厉声质问道:“你疯了吗!我可给了你不少钱!现在这群东西全反了,跟我一起杀了他们,到时候火一烧,鬼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他原本以为“法官”是担心事情败露,临时反水,没想到拿着“绿色信号灯”牌的“法官”闻言,当场再次反水,毫无预兆地松开手,如他所言,转身就冲向了见证者。   “怎么办,火要烧过来了!”   “他们也追上来了!”   放映厅的四面八方都传来紧张的呼喊声,司予一边躲闪,一边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吴安宇,扬声道:“我们还需要更多物证才能给那几个人定罪,让他们的罪行板上钉钉,无法翻身!   “‘名牌表’!你作为竣荣集团的董事长身份的象征,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   “现在,站出来,到你的场合了。” 第18章 终局之刀   电光石火间,吴安宇看向司予那双映着火光的深黑眼眸,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攥紧自己的身份牌,喉咙有些发涩。   “我……我是名牌表。”   他控制不住地害怕,怕自己会搞砸,怕临到最后会被NPC抓到杀死,怕熊熊燃烧的大火会最大程度地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司予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坚定,一字一句传到他耳边:“想想你无辜死去的朋友。”   吴安宇蓦然抬起头,对上了司予沉静如水的目光,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下——   “节哀顺变。”   “我叫司予,身份是绿色信号灯。”   “我住201,今晚要是有人遇到了什么特殊状况的话,可以来敲我房间的门。”   “等从这个地方出去,你多吃点好的吧,补补脑子。”   “世界线已经推出来了,我们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进入病毒世界以来的点点滴滴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而那些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同伴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朋友被货车撞飞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而一切的原因他也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周围是一片嘈杂,同伴的呼喊声、NPC的咒骂声,奔跑的脚步声、火焰的燃烧声……全都在嗡嗡地往脑子里钻。   可很奇怪地,他喉咙里堵住的那块石头好像突然消失了。   眼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怕,是没有用的。   吴安宇一口气跑回舞台,险些被台阶绊倒,站稳之后,他鼓起勇气,高声道:“我……!我是名牌表!作为见证者,我,我证明!竣荣集团董事长xxx的罪行全部属实!”   他话音未落,仍在舞台上剧烈地喘息,就在这时,一只戴着名牌表的手向他抓来——   吴安宇惊叫一声,连连后退了三步,可早就破罐子破摔了的名牌表男人顶着一脸狰狞的笑容,疯狗般向他冲来!   “属实你妈!老子这就把你这块破表砸碎!”   他一拳砸在吴安宇太阳穴上,当场打得人眼前一黑,吴安宇摇晃了几步,还没站稳,接着又是一拳迎面砸来!   这一拳拳风猎猎,要是真砸实了,吴安宇只怕不死也残——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秦夺飞扑上前,一脚踹翻名牌表男人,拉起吴安宇就跑!   吴安宇的发言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沸油中,台上耀眼的光线下,台下蔓延的火势里,“见证者”们一个一个地站了出来——   赵呈手握“绳子”身份牌,掷地有声道:“我以见证者‘绳子’的身份证明,某招标机构管理人员xxx及其下属xxx、xxx谋杀王岁息并伪造自杀的犯罪行为,全部属实!”   陈偲偲一边跑,一边亮出手里的“监控”牌,语气激愤道:“我以见证者‘监控’的身份证明,竣荣集团董事长xxx曾试图修改监控内容,伪造证据,以掩盖其买凶杀人的犯罪事实!”   张书倩紧随其后,一向柔弱的声音在此刻听上去居然格外铿锵有力:“我以见证者‘女人’的身份证明,竣荣集团董事长xxx曾威逼利诱温楚良,让她出庭做假证!该犯罪行为完全属实!”   像是真的一早就写好了剧本一般,秦夺在这些“铁证”之后,一把将吴安宇推离身边的危险范围,沉声开口道:“我以法槌的名义宣布,犯人竣荣集团董事长xxx、某招标机构管理人员xxx,犯罪证据确凿,犯罪事实成立,现被判处死刑……”   他话音未落,便被恼羞成怒的名牌表男人扑倒在地。   四周的火势越烧越大,这个放映厅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地板被烧得滚烫,秦夺后背着地,当即传来一阵皮开肉绽的声音,忍不住“嘶”了一声,随后迅速偏头避开男人砸下来的拳头,一个滚身,两人的上下位置瞬间颠倒。   秦夺的肘关节在他胸口处用力一压,名牌表男人登时被地面烫得一声痛呼!   就在这时,“法官”挥着手里那个只剩下一根骨头的“法槌”向秦夺的后脑砸来,秦夺拽起名牌表男人的衣领,再次将他扯到了自己面前,堪堪挡下了这一击。   眼看下一击又要迎头而来,而秦夺刚刚被地面烫伤的背部肌肉已经疼到快没知觉了——   另一边,体力耗尽的吴安宇同样已经被秃头男人抓住,即将被推进火海。   就在这时,秦夺腰间的“法官”身份牌被抽出,紧接着司予的声音响了起来:   “死刑立刻执行,由‘绳子’代为行刑。”   随后像是变魔术般,他踩着音响一个飞跃上前,换到了赵呈口袋里的“绳子”身份牌,再顺路向下一跳——   多年后,当吴安宇再次回想起在病毒世界里的最后那天,漫天火海如同阿鼻地狱,一张狰狞扭曲的脸近在眼前,浮肿的手死死拽着他的衣领,要把他往那滚滚烈火里推。   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已经无力反抗。   然而死神的镰刀挥下之前,司予轻盈的身形就像一只蹁跹的鸟,从容地翻身跃下舞台,跃过火海,手中寒光银龙般游走,干净利落地带起一道道血线,将他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那是吴安宇第一次见到司予用刀,也是他此生见过的所有刀里,最快的一把刀。   映着秃头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僵硬倒地的尸体和满脸的血迹。   一眼惊鸿。   放映厅里的大红天鹅绒幕布被火舌点燃,仿佛地狱底层燃烧的烈火,一团团焚尽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罪恶。   唯独光影之间的司予宛如浴血而生的厉鬼,又像是最高贵纯洁的神明。   “法槌”上那根腿骨贴着秦夺的脸侧砸进木地板里,砸出一个凹陷,而名牌表男人不愧是异世界里的怪物,挨了那一下竟还清醒着,不甘心地用尽余力死死扼住了秦夺的脖子。   秦夺一手摁住他的肘关节,向内狠狠一撇,随后屈膝踢在他的上腹部,同时还要费心去反应怎么才能不被那根腿骨砸成肉泥,以一敌二,分/身乏术。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余光里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唰。   手起刀落。   “法官”的“法槌”高高抡起,还没来得及落下,就摇摇晃晃了几下后,向后倒去。   接着第二刀流畅地贯穿心脏,秦夺身上一重,名牌表男人的尸体砸到了他的身上。   ……胸口涌出的血毁掉了他仅存的最后一件风衣。   “还活着吗?”司予向他伸出手,勾起嘴角问。   秦夺一脚踢开身上的尸体,拉住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一脸灰黑,浑身血迹:“……托你的福,暂时没死。”   涌出的血色顺着木地板浸入烈色的火海里,最后见证者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被吓到疯狂尖叫的温楚良——   和一个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出戏的黑裙女人,陈桂茶。   放映厅里的火终于一点点熄灭了。   司予同陈桂茶隔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片焦黑的废墟四目相对,良久,将手中的刀递给了她。   他像是交出去了一把通向真实的钥匙,陈桂茶伸手接过的那刻,一切错乱的过往终结在此刻,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罪人我已经替你重新审判,死刑我已经替你重新执行,这场话剧表演,于此落幕。”如演出开场时那样,他弯下腰行了一礼,随后垂下眼,安静地注视着女人的瞳孔,温声道,“最后一个人的生死,由你决定。要做宿者S07还是陈桂茶,同样由你决定。   “只是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病毒世界里的一切,终究不是现实,你的孩子们……或许还在等着你回头。”   四下里静默无声,不知过了多久,陈桂茶提起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这次的笑容与以往每一次的僵硬诡异都不相同,眼角微微弯起,看上去竟然那样……温柔,而又充满思念。   四下里一片硝烟,满目疮痍,焦黑的地上躺满了她所有憎恨之人的尸体。   ……可那些其实全都是假的。   就连大槐树下埋着的,她的两个孩子的尸体,也全都是假的。   女人的目光沿着放映厅一寸寸走过,在满面泪痕的温楚良身上身上停顿片刻,最后落到了司予身上。   她的眼里似乎亮起了某种微渺的、希冀的光,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司予,轻声问:“答应我的事,你会做到吗?”   司予点了点头,难得地郑重其事:“会的。”   女人于是轻轻笑了起来。一片狼藉里,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是说了句什么。   随后接过司予手中的刀,缓缓提起。   她身后的温楚良并不是真正的温楚良,只是她构造出的幻象,而不论这座深红剧院里上演多少出话剧,她的孩子们,都不会再回来了。   俗话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不想再继续做一个沉溺于假象的怪物。   手里的刀尖毫不犹豫地没入了自己的心脏,这个世界的故事,终于也有一次,上演了她曾期待过的那个结局。   秦夺迅速扑身上前,就在此时,整个病毒世界里,再一次燃烧起了虚无的火焰。   没有热度的火舌疯狂地吞噬着一切,所有的爱恨、黑白、善恶……全都消散在熊熊燃烧地大火里,化为一片真正的、彻底的废墟。   是这个病毒世界很快就要崩溃了。   秦夺争分夺秒地提取完血液,看到一旁的司予站在火焰之中,竟然在发呆。   橙红的火光映亮他白皙的脸,那两潭深黑的眼瞳中,似乎有无数暗流涌动。   秦夺觉得他状态不太对,皱起眉,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了?”   司予一个激灵,像是猛然从一场噩梦中回过神来,随后摇了摇头,避开他的目光,轻笑道:“没怎么,就是觉得……   “这一场火烧的,真是痛快啊。”   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从女人的胸口处拔出那把窄刀。   失去了温度的血顺着刀刃一滴滴落在地上,绽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司予低下头,突然想起了之前去三楼搜证时,他在女人房间的枕头下看见的那张合照。   合照里的陈桂茶系着围裙,两只手上都是腌肉时沾上的油,金色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页洒进厨房,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笼了一层茸茸的金纱,分外温柔。   大概是天太热的缘故,十五六岁的王岁息站在她身后,有些笨拙拿着一根头绳,试图把母亲的头发绑好。   合照右下角的王岁阑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笑嘻嘻地将这一幕拍了下来,那手势还有半根手指没拍进去。   照片后背写着一行字:某个做红烧肉吃的普通下午。   ……似乎有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油烟从厨房里飘了出来,那是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的幸福温馨。   司予闭上眼,静默半晌,刀柄向下,像一场短暂的默哀。   这一次,除了见证者站立的地方,放映厅里掉落的酒红色幕布、垮塌的墙壁和倒下的尸体全都淹没在了火海中。   陈偲偲在刚刚的逃亡里已经用尽了体力,此刻伸出手,有些魔怔地问道:“司予,这是……终于结束了吗?”   “嗯,”司予苍白地笑着点了点头,“结束了。”   周围的场景在一点点淡去,其他人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呆愣愣站在原地。半晌,赵呈颤抖着问了一句:“我们……这次可以活着回家了?”   “……嗯,可以回家了。”   演出厅的台阶、剧院深红的建筑、建筑外大片的芦苇荡……全都在一点点虚化。   秦夺与司予并肩而立,在一切场景彻底消失前,他似乎听到司予回过头,看向陈桂茶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   “不客气。   “还有……对不起。”   第一个副本完结了~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再推一推下一本,《钓系指挥官,在线驯狼[末世]》,已经开文啦,文案如下,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瞅一瞅!   文案:   公元B726年,太阳熄灭。   极寒与长夜降临,大量物种变异,气泡垒成为人类最后的庇护所。   作为气泡垒最年轻的指挥官,楚霁与变异种生而敌对,枪中子弹曾数次擦着变异种首领的心脏打过——   直到某次任务途中,他在路边捡了一头受伤的狼。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那位与自己隔着城墙与血腥,对视过无数次的敌方首领,正思考着该怎么处理,却发现对方好像……失忆了。   楚霁觉得有点儿意思,恰逢暴雪封山,他于是和这位失忆的昔日宿敌一起,在山洞里度过了数个日夜。   洞中环境险恶,他替狼治伤,假意相护,一步步诱导着野性桀骜的狼王,收起利爪,温驯俯首于自己身侧。   直到对方意外进入发情期后的第二天清晨,楚霁垂眼看着毫无防备睡在自己身边的雄狼,回想着昨天夜里发生过的种种,眼尾意味不明地向下一敛,不告而别。   半个月后,一个长着兽耳的男人找上了门。   对方贪恋地嗅着他脖颈间熟悉的气息,将人抵在了卧室的墙角。   “楚指挥无往不利,万人仰慕,名不虚传。   “只是救命之恩还没来得及报答,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呢?”   看似受制于人的楚霁却在男人目光无法触及的角落,轻轻勾起唇角。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头甚合他心意的野狼,会自己追上门来。   他一定会。   ——毕竟离开山洞的那个清晨,楚霁曾在那附近,特意“遗失”过一枚自己的肩章。 第19章 病毒协会   自剧院大门处,一道耀眼的白光缓缓亮起,逐渐吞噬了一切。   耳边逐渐响起了潮水般细碎的声音:路人的说话声、车辆的行驶声、路边店铺里放的音乐声……   吵闹而真实。   司予睁开眼,面前还是人群熙攘的南京路口,他正站在那具被货车撞死的男生的尸体旁边。几步开外,是同样默立的秦夺。   吴安宇呆愣愣地看着同伴的尸体,眼眶通红,满面泪痕;不远处正在过马路的陈偲偲与张书倩一脸惊恐地看着砸到自己脚下的男生,脸色苍白;赵呈刚从货车上下来,惊慌之下还没有关车门——   而刘寸坐在驾驶坐里,头撞在一旁的玻璃上,七窍流血,已经当场身亡了。   另一个在病毒世界里死去的王强则直接人间蒸发,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陈偲偲等人像是此刻才突然回过神来,在原地怔怔站了好一会儿后,才又哭又笑的,脸皱成了一团:“我们出来了,我们居然真的出来了……”   “我还活着……?”   “原来之前的一切不是梦……”   冬日里的阳光真实地笼在每个人身上,和病毒世界里破不开的阴霾相比,要明亮温暖得多。路人纷纷因为他们奇怪的话语和反应而侧目,但此刻一切异样的眼神都已经显得无足轻重。   陈偲偲注意到了一旁的司予和秦夺,正要拉着张书倩上前,看到司予轻轻摇了摇头。   他温和地弯了弯眼,低声说:“就当是一场梦吧。以后万一再看到尸体,记得要第一时间躲得远远的。”   几步外的吴安宇和赵呈同样听到了这句话,然而这起事件给他们所有人都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创伤,之前在病毒世界里有一口气吊着还好,眼下回到了真实世界,一时间先前强行压下的千百种情绪全都汹涌地反噬了回来。   那四天的时间虽然在现实世界中不过转瞬,但也绝不只是一场梦而已,而是他们真真切切有过的经历。   他们呆站在原地,眼神里俱是不知悲喜的茫然无措。   秦夺垂下眼,和司予交换了个眼神,少顷,沉声道:“病毒协会会派专员来处理这件事情。”   ——“SOS病毒”是在七年前突然出现的,为了研究和消灭这种病毒,三年前,病毒协会秘密成立。   一年后,国家有关部门介入了“SOS病毒”的研究与消灭工作,病毒协会正式成为国家下属秘密组织。   如果没有协会的成员带领,被卷入病毒世界的见证者们通常死亡率极高,往往会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协会下设了外勤部,主要任务是负责在“病毒事件”发生前定位到宿者,最大可能地预防无辜者被卷入,并最大程度地降低病毒世界里的死亡率。   而协会的外勤部部长,则由出身于军校、亲身经历过病毒事件的秦夺担任。   除了秦夺所负责的外勤部,协会下还设有负责研究和攻克“SOS病毒”的病毒研究所、负责处理病毒事件后续的善后组和负责更新宿者搜寻、对抗技术的技术部。   秦夺口中的“专员”,即为善后组人员。   司予点了下头,秦夺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一会儿可能你也得跟我回一趟病毒协会。我猜我们会长,可能会对你很感兴趣。”   听到“会长”两个字,有那么一瞬间,司予的眼神似乎有一点微妙的不自然。   然而那点不自然转瞬即逝,那双深黑的眼很快就恢复到了平日里似笑非笑、真假难辨的状态,看不出半点端倪。   他思忖片刻,点头笑道:“行啊,刚好……我也想见见他。”   “不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夺那一身染着血迹的“深V装”,“在去之前,你是不是先考虑换身衣服?不少路过的人都在看你呢。”   秦夺深邃的眼睛微微一眯:“难道不该你赔我一套衣服么?”   司予挑了下眉,问:“你确定要我给你买么?”   “不然你想抵赖?”   “怎么会?”司予笑道,“我只是不太确定我和你的审美,是否相符。不过既然你都开口了,我赔你一身就是了。”   病毒协会的专员来得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来到现场。这起事件的后续事宜正式由病毒协会接手,司予与秦夺两人对接完相应信息后,便自行离开了。   离开前,秦夺还当着司予的面,特意让病毒协会的人去之前司予喂猫的地方清理一下现场,顺便收集死者残骸,以确认对方身份。   南京路周遭不远就是海庄市最繁华的商圈,即便附近刚出过一场惨烈的车祸,街上也依旧人头攒动,吃喝玩乐购物消费,应有尽有。   这附近的商铺几乎都是品牌连锁,二人随意挑了家店进去,才刚一进门,就引起了全店的关注。   两人出挑的身材和长相自是不必多说,关键是秦夺那一身十分精彩的不明液体和引领潮流的“深V空穿”,但凡换个人来,都会被人以为是哪家精神病院后墙倒了,里面的病人跑了出来。   司予顶着全店人欲言又止的探究目光,悠悠逛了一圈后,选了一件粘满细钻的黑色露腰皮衣和一条破洞紧身裤,递到秦夺面前:“试试这套吧,你穿应该好看。”   秦夺磨了磨后槽牙:“你故意的?”   “什么叫故意?”司予无辜地弯了弯眼睛,“这风格很适合你,不信你问店里的销售小姐姐,是不是?”   跟在二人身后的销售店员低着头,一边努力憋笑,一边点头:“这套衣服的风格很独特,确实和您……很搭。”   秦夺:“。”   他一脑袋官司地把司予手里的衣服挂了回去,随意从衣架上拿了一件基础款的衬衫和一条深灰色长裤,又拿了一件风衣后,转身对一旁的销售道:“就要这些,结账。”   “噗,”司予没骨头一般倚在镜子旁边的墙上,笑问,“不是说好我给你挑的吗?”   秦夺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闭嘴”,干脆利落地刷了卡,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留司予一个人在门外笑弯了腰。   这次再从试衣间出来时,他终于从狂野不羁的行为艺术家,变回了人模狗样的高冷禁欲系男神。   司予大大方方地在他身上扫视了几圈,承认这人确实赏心悦目的同时,有些遗憾地看向先前自己挑的那套衣服:“你确定不要试试那套么?我不介意为此掏钱的。”   秦夺将换下来的旧衣服扔进垃圾桶,扫了一眼那套浑身写着“风骚”的皮衣和紧身裤,目光又落回到司予身上:“你要是那么喜欢的话可以自己试试,或许你比我更适合这个风格。”   “那还是暂时不了吧。”司予意有所指地揶揄道,“毕竟我的衣服还暂时够穿。”   大概是终于换上了一身正常衣服,秦夺心情好了不少,没有多跟他计较。二人走出商场,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刚后勤组的人说,大概两个小时后就可以动身飞往协会了。这趟会有专机接送,机舱内条件还行,能凑合着休息一会儿,就不专门抽出时间休整了,行么?”   司予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都行。”   他稍稍一顿,又抬起眼看向秦夺,好奇地问:“之前病毒世界快要消散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秦夺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在收集好陈桂茶的血液后、一切开始消散前,秦夺原本确实是有话想跟司予说的。   他想问司予,是不是其实他一开始就猜到了“货车”是凶器,只是为了试验“王强”会不去撞特定的人,才故意把“货车”的象征意义说错了。   只是当时漫天的火海中,他看着站在原地盯着陈桂茶尸体发呆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周遭依旧一片热闹,路过的人群里,能听到有人在讨论刚刚的车祸。秦夺收回思绪,摇了摇头,淡声道:“没什么。”   病毒协会总部坐落于昀山市南城区城郊,从外观上看上去像一栋灰扑扑的工厂,掩映在浓郁的翠色林木中,平平无奇,毫不起眼。   然而走进去才知道,内部别有洞天。   顺着一条暗蒙蒙的水泥楼梯往下走,拐过一道墙皮斑驳的转角,眼前豁然开朗。   地下竟然有一间顶高四米的开阔大厅,四周墙面都被不知名的白色金属覆盖,金属反射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柔和的光,看起来格外明朗大气。   前台有专门的接待员,见了秦夺,很是尊敬地问候道:“秦部,您回来了。”   秦夺言简意赅地一点头。   “怎么样?这次在病毒世界里还顺利吗?”   秦夺毫不遮掩道:“算挺顺利的,宿者S07解决了。”   接待员闻言一愣,接着脸上顿时不可自抑地泛起了惊喜的笑容:“您的意思是……?”   见秦夺没有否认,她越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不愧是秦部!根据以往数据来看,S07病毒世界死亡率很高,这下好了,一个棘手的大麻烦解决了!”   秦夺态度平静:“不全是我的功劳。”   闻言,接待员若有所悟地将目光投向司予,好奇又谨慎地问:“这位是?”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秦夺抬起手轻轻在二人之间挡了一下,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会长在哪?我们还有事找他。”   接待员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司予的身份,公事公办道:“会长他进宿者S05的病毒世界了。”   说这话的时候,接待员下意识压低了点声音,朝司予瞄了一眼,却恰好对上了司予的目光。   后者温和有礼地对她浅笑了一下,接待员赶忙有些尴尬地转回了头。   秦夺眉头微皱,问:“S05?江欲燃跟着去了么?”   接待员一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张扬爽朗的声音:“哟,秦夺!你活着回来啦?” 第20章 神秘前辈   司予有些好奇地循声看去,见来者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身高腿长,染了一头不羁的金毛,脸上同样挂着金毛般的灿烂微笑。   他快步走到几人面前,毫不见外地一把搂住了秦夺的脖子,被秦夺嫌弃地把他的爪子拍开了。   随后他看向司予,挑起眉道:“嚯,你这次怎么还带回了一个大美人来?不会是来抢我病毒协会会花的名号的吧?”   秦夺:“……”   谁能把这个现眼的玩意儿带走。   金毛对秦夺的心声一无所知,笑嘻嘻地问一旁的司予:“我叫任泽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美人”弯着眼睛笑道:“司予。”   秦夺忍无可忍地皱起眉,低喝道:“姓任的你他……你能不能别再用那种二流子的语气说话了?什么‘美人’?你是gay吗?”   司予:“……”   任泽序:“……”   接待员:“……”   片刻的沉默后,司予第一个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靠!”任泽序不服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个木头桩子懂个屁!gay怎么了?知不知道恐同即深……”   秦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云梧进S05的病毒世界了?”   听他说这个,任泽序这才停下了满嘴跑火车,神情稍微认真了些:“……嗯,今早刚走,江欲燃跟着去的。”   秦夺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没记错,S05是目前协会有过记录的所有病毒世界里,死亡率最高的。”   “对,”任泽序道,“基本上有九成的团灭率。不过这次可是会长亲自出马,应该不会出事的。”   秦夺未置可否。   任泽序问:“不过你问会长干嘛?找他有事吗?”   秦夺看了司予一眼,说:“想带司予见见他。”   “呵。”任泽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瞧你这幅带媳妇见家长的模样,还好意思说我是gay呢……”   秦夺:“……”   他忍住把任泽序浇进水泥桩里做梁柱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向他重新介绍:“对了,忘跟你说了,宿者S07死了,司予杀的。”   任泽序:“?”   他目光呆滞地看向一旁看戏的司予。   “青天白日的,秦先生怎么还冤枉人呢?”司予见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悠悠笑道,“她那明明是自杀的。”   秦夺:“刀是不是你给的?”   司予点了点头。   秦夺:“话是不是你说的?”   司予摊了摊手。   秦夺冷笑了一声,道:“司予先生这难道不叫——杀人诛心,兵不血刃?”   一旁的任泽序已经听傻了。   他只见过宿者把见证者逼自杀的,第一次听说还有人能把宿者给搞自杀的!   他心里肃然起敬,司予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瞬间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美人,变成了冒着人间烟火的加特林机关枪。   难怪秦夺要带他去见会长。   见终于堵住了任泽序的嘴,秦夺这才向司予介绍道:“这货是技术部部长,整天跟一堆程序打交道,脑子不太好使,你见谅。”   任泽序:“……”   “你脑子才不好使!你全家脑子都不好使!”他愤怒地指着秦夺,“姓秦的我告诉你不要人身攻击啊!没有我们技术部的支持,就凭你们外勤那群暴力狂,连宿者在哪儿都找不到!”   秦夺无视了他的愤怒,任由他在原地跳脚,带着司予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既然会长不在,我就先带你随便逛逛吧。”   他说着,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司予饶有兴趣地问:“谁?”   任泽序还在后面嚷嚷,秦夺往后侧了侧头,似乎是极轻地勾了下嘴角:“一个能治住任泽序的人。”   司予好奇地跟在秦夺身后,朝着大厅一侧的电梯间走去。   大厅里的人并不多,或许作为一个秘密组织,能够进入病毒协会的人本就没多少。   电梯间门口还贴心地放了两盆绿植,看得出来被人照顾得很好,叶片挺括舒展,绿得发亮。秦夺走过去,按了向下键,很快,厚重的电梯门便在二人面前徐徐打开。   和外面大多数电梯不同,这座电梯内的空间并不逼仄,司予注意到门旁边的按键上没有标明楼层,只写了A到I几个字母。   秦夺伸手过去,面色如常地按下了“E”键。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出现在司予面前的依旧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只是和大厅里有点缀的白不同,这里的白要纯粹得多——   一扇纯白色的电子门隔离了电梯间和正式区域,门旁边挂着个牌子,上面工整端正地写着“病毒研究所”几个字,而门后的场景无从窥探。   秦夺走上前,在一旁的密码区录入指纹,随后“叮”的一声,电子门缓缓打开了。   司予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一门之隔,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各种稀奇古怪的器械上亮着不同颜色的指示灯,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忙碌其间,或正在低头仔细地观察仪器,或在笔记本上刷刷记录着数据。四下里一片安静,只能偶尔听见仪器响起的“滴滴”声和穿梭其间的脚步声,甚至没有任何人上前打招呼,仿佛根本没发现有两个人进来了。   偌大的空间中央是一个高约三米、粗约五六人合抱的圆柱形透明容器,容器内装着淡红色的半透明溶液,外面则插着许多长管子,通过管子连接着不同的器械。   司予脚步一顿,抬眼看向秦夺,含蓄地问:“贵司……原来还搞‘特殊实验’吗?”   “是啊,”秦夺意味不明地回道,“专门用‘活人’搞。”   他说完,绕过那些正在全身心投入于数据记录的白大褂,没打扰任何人,安静地向着房间最里侧的过道走去。   过道两侧零星有几道紧闭的门,秦夺径直走到最里面那扇门口,三重一轻敲了四下。   随后司予听到门内传来一道平直偏冷的声音:“进。”   这个房间似乎是个实验室,操作台上摆了几个装有不明液体的瓶瓶罐罐,一旁靠墙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把造型奇特的梳子、一本泛黄卷叶的书、一缕沾着血迹的头发……甚至还有一截白花花的人骨。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坐在显微镜前观察一小块来路不明的内脏组织,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这次带了什么回来?”   秦夺将装有陈桂茶血液的小瓶子放在桌子上,随后又从内兜掏出一把匕首——是之前在病毒世界里,NPC用来追着司予砍的那把。   匕首上还沾着另一个NPC的血,司予挑了下眉,略显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带上的?”   秦夺淡淡道:“在你看着那一地尸体发呆的时候。”   听到居然还有第三个人的声音,显微镜前的男人抬起头,略带意外的目光落在司予身上。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轮廓俊秀,眼神却很冷淡,连意外也都只是短暂地意外了一下。   随后他看向秦夺,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你居然还会带人回来。”   秦夺:“他弄死了S07。”   直到秦夺说出这句话,司予才终于从男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点儿不同的情绪。   他那双无机质似的眼睛盯着司予看了半晌,不知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皱起眉,问:“我认识你吗?”   司予一愣,随后笑了起来:“我叫司予,司法的司,给予的予。”   男人的眉头却依旧没有放松,他沉吟片刻,道:“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我一定在哪闻过。”   “是吗?”司予偏头轻轻嗅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弯起眼睛,“可能是病毒世界里带出来的血腥味?”   男人没再纠结那究竟是什么味道,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我可以采一点你的血液样本进行检测吗?”   正常人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提出这种问题时,多半会有些尴尬,而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却十分坦然,纯粹直白得像是眼里只有他的研究。   闻言,司予偏过头看了秦夺一眼。后者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点什么,然而最后却选择了沉默。   空荡的实验室里漂浮着一股极其浅淡的、难以描述的味道,像是消毒水混合着酒精,还带着一点细微的酸。   尽管从一开始就知道秦夺是故意带他来这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司予此刻的心情还是莫名地变得不太愉快。   他勾了下嘴角,收回目光,似是毫无防备地伸出了手:“可以啊。要怎么采,静脉抽血吗?”   动作间他一截白皙的手腕露出了袖口,隐约可以透过皮肤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透着一股脆弱感,仿佛一捏就断。   秦夺的喉结轻轻一动,蓦地开口问了一句:“怕疼么?”   司予抬起眼看着他笑了笑:“还挺怕的。”   抽血的过程其实并没什么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针尖刺破皮肤的那刻,司予还是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明明在病毒世界里,那个面不改色地拿刀往自己手臂上划的那个人也是他。   病毒研究所的仪器跟外面有所不同,验血的结果大概三分钟就能出来。奇怪的是,等待的过程中另外两个人都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反倒是司予本人气定神闲地靠左在软椅上,看上去一副很放松的模样。   将血液样本送进仪器检验后,这间实验室的主人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做自我介绍,他对司予略一颔首,道:“不好意思,刚刚一时忘了,我叫叶仲微,是病毒协会下设病毒研究所所长。   “感谢你帮协会解决了宿者S07,也感谢你愿意贡献血液样本。我的异能能够感受到不同人血液里的不同气味,你身上的气味的确很特殊,所以我才提出想要采样检测,如有唐突冒犯之处,请多担待。”   “没事,”司予温和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   他的目光在实验室里环顾了一圈,看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我有些好奇,你们病毒研究所的各种研究资料和样本,都是从哪里得到的?”   大概因为司予是秦夺带来的,而且又帮忙解决了宿者S07,叶仲微对他并没有太多提防和避讳:“那些吗?一部分是由外勤部成员从病毒世界里带回来的,另一部分,则是由病毒协会的创始人留下的。”   “创始人?”司予饶有兴致地问。   “我是两年前才加入协会的,并没有见过那位创始人,但据说会长曾和那位前辈很相熟。”叶仲微道,“他留下的很多资料都对我们研究和对抗‘SOS病毒’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对于病毒世界的很多基本规则猜测,也是那位前辈留下的。”   司予歪了歪脑袋,像是真的只是在闲聊八卦一般:“既然如此,那位前辈现在为什么不在病毒协会了呢?”   叶仲微默了默,道:“我不清楚。但协会里的老人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屠龙的勇士最终变成了恶龙,那位前辈不幸……也感染了‘SOS病毒’。”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叮”的一声,三人一齐回过头——是司予的验血报告出来了。 第21章 噩梦   秦夺下意识看了司予一眼。   叶仲微一顿,刚想去拿报告,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   任泽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叶?秦夺是不是带着个人上你这儿来了?我进来啦?”   他最后一句问的完全是废话,叶仲微还来不及开口,这人就颇为自觉地钻进了房间。   叶仲微:“……”   “嚯,他果然跑你这儿来了。”任泽序大喇喇地往办公椅上一坐,抬起头问,“你们在这儿干啥呢?”   叶仲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道:“别吵,起来。”   任泽序“哦”了一声,跟只大金毛似的乖乖站了起来。   叶仲微绕过他,进到里间去拿报告结果。他一出来,任泽序就好奇地凑了上去:“什么东西啊?给我看看呗?”   叶仲微先大致扫了一眼报告结果,似乎确认了什么,眉头皱起又松开。他从报告纸上抬起眼,手上的劲略微一松,那张白纸黑字的纸便被秦夺伸手抽走了。   眼巴巴等在一旁的任泽序:“……”   司予放松地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秦夺,似乎对这份报告的结果毫不关心。   和叶仲微的走马观花、只是为了确定一个结果不同,秦夺看得十分认真,似乎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想错过,认真到让人怀疑他手里拿的不是司予的验血报告,而是他自己的绝症化验报告。   就大半面纸的内容,他看了至少有两三分钟,这才终于轮到好奇心旺盛、翘首以盼的任泽序。   “我看看我看看……这是什么啊?验血报告吗?谁的?”   他来之前这里一共就只有三个人,秦夺和叶仲微的血液样本协会里很早就有,也就只剩一个司予了。他问完就反应了过来,一边看一边说:“无缘无故的干嘛采人家的血……诶,难道是司予要加入病毒这会吗?提前检测?”   “是啊,”司予弯起眼笑道,“欢迎吗?”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任泽序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不过你不会要加入他们外勤部吧?我跟你说啊司予,你千万不要被秦夺那副正经八百的样子骗了,他们外勤部可苦了,九死一生的,还全是些暴力狂,狗都不去。要不你加入我们技术部吧,科学就是力量,我保证……”   他话没说完,听到身后的秦夺清了清嗓子。   “干嘛,”任泽序哼笑了一声,“我说错啦?”   “没错,”秦夺悠悠道,“你接着说。”   任泽序莫名就有一点怂。   好在这时司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点了点头,笑道:“好啊,技术部是吗?我会考虑的。”   任泽序美滋滋地翘起了尾巴。   秦夺懒得搭理这二货,对着叶仲微扬了扬下巴,道:“东西都带到了,我再带司予去别的地方看看,就先走了。”   叶仲微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那两人离开后,叶仲微收起司予的验血报告,又继续观察起显微镜上的那一小块内脏。   任泽序再次往办公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问:“老叶啊,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咳咳,有点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地露出了一个有点猥/琐的笑容,叶仲微回头瞥了他一眼,道:“我觉得你的脑子有点问题。”   “哪有,我觉得我脑子挺好的。”任泽序往前挪了挪,看着叶仲微认真的侧脸,“你们研究所新来的那个机器就是我带头研发出来的,怎么样,好用吧?”   说到这个,叶仲微的表情终于不再那样冷冰冰的了,他调了一下显微镜倍率,顿了顿后,道:“还行。”   “你说还行,那就说明很好!”   任泽序愉快地笑了起来,他用脚在操作台上轻轻一蹬,底部安着轮子的办公椅“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再一蹬,又滚了回来:“老叶,明天我们出去逛逛呗?找个小吃街吃点东西什么的?不然每天闷在协会里多无聊。”   然而这一次,他却得到了一句冰冷的拒绝:“不去。”   “还有,”叶仲微抬起头,用观察尸体的眼神看着他,“你再蹬一下我的操作台,以后就别想再进这个房间了。”   空无一人的过道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本就不太热络的氛围更显冷清。   沉默地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司予率先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秦先生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秦夺偏了一下头,问:“你怎么知道那份验血报告的结果没问题?”   “因为我不是宿者,我知道我的血不会有问题。”司予勾了下嘴角,抬眼看向他,目光玩味,“而且要是那份验血报告真的有问题,我还能这样安然无恙地从那个房间里出来么?”   秦夺脚步一顿,没有吭声。   司予于是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秦先生要是没什么事了的话,我就先走了。我看贵司的各位也都挺忙的,太过打扰也……”   秦夺却在这时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司予。”   “嗯?”   秦夺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极其罕见地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愿意加入病毒协会么?”   司予闻言一愣,忍俊不禁:“噗,你是被任泽序传染了吗?”   “没有。”秦夺略一思忖,坦白道,“虽然确实怀疑过你是宿者,但我会带你来这儿,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真的想让你加入协会。”   司予歪了歪脑袋:“加入协会,然后免费帮你们打工吗?”   秦夺短促地提了一下嘴角:“病毒协会是国家下属秘密组织,有工资。”   “噗,”这一次司予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他弯着腰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摆了摆手,说:“谢谢你的好意,虽然我是真的挺喜欢钱的,但很遗憾,我还是更喜欢自由。”   “对了,”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补充道,“你们外勤部我也就先不去参观了,刚从病毒世界里出来,我现在还挺累的,请问贵司能帮我安排一下,送我回家吗?我家就在昀山市本地,这里太偏了,打不到车。”   司予说不愿意,秦夺也没强求,干脆利落地帮他安排了协会的专车。   临走前,他杵着车门,垂下眼,对坐在后排座上的司予道:“既然如此,那希望我们下次不要再遇见了。”   协会门口的白色路灯透过车窗投进后座,司予弯了弯眼睛,对他点头示意道:“我也一样。”   黑色轿车呼啸着驶向远方,红色的车灯笼在深沉的夜色里,很快消失在转角,再也无迹可寻。   秦夺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回了病毒协会。   司予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半夜。   白日里还算繁华的南春街两侧的店铺都已经打了烊,零落的街灯透出一股萧条的意味。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透不进一丝光亮,他有些疲惫地往床上一躺,想到最后道别时秦夺的神情,轻轻勾了下嘴角。   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遇到他。   不知道是不是加入了病毒协会的缘故,秦夺的模样跟七年前差得有些多,虽然还是喜欢板着一张脸,但眼神里已经褪去了青涩与稚嫩,变得越发沉稳起来。   司予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笑。   挺好的,他们都在往前走,谁都不要再回头了。   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想了想后,下床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勾勒出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司予打开邮箱,敲下了两行字:   To 医生:   S07已解决,过程中偶遇病毒协会外勤部部长,未被其认出。感应到S级宿者的能力在不断加强,病毒世界最近或许会有集体异动,望多加小心。   向日葵花海   司予将内容看过一遍,确认无误后,按下了发送键。   发完邮件,司予关了电脑,躺回床上。他静静盯着虚空中黑暗的一点,活跃了多日的大脑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胡思乱想。   他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悠长。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睡前发送的那封邮件的缘故,这天夜里,司予久违地做了个梦。   嗒、嗒、嗒。   阴沉压抑的实验室里,男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然而司予的四肢都被死死固定在了手术台上,嘴里塞着一块布,无法挣扎、无法动弹,像是刀俎下待宰的牲口,除了发出惊恐至极的“呜呜”声,什么也做不了。   终于,那脚步停在了房门前,最后“咔嗒”一声,门开了。   司予疯狂地扭动了起来。   男人关上门,闲庭信步般向着手术台靠近,他手里似乎拿着一根针管,针管里装着某种淡黄色的不明液体。   走到手术台前,他垂眼看向司予,对着那双写满恨意与恐惧的眼睛,半晌,勾起唇笑道:“小东西,别急,马上就好。”   冰冷的针尖刺穿皮下的血管,大概是终于认命了,司予像是突然死了一样,一动也没再动过。   他那双深黑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实验室里纯白色的天花板,心想,让我就这样死了吧。   让我就这样死了,让他的实验永远被扼杀在这里。   让我死吧,活着太痛了。   让我死。   我想死。   不知过了多久,那被打入血管的冰冷的液体突然岩浆似的开始在司予的四肢百骸里烧了起来,司予的瞳孔猛地放大,双手抽搐了一下,随后被男人一把扯下了嘴里的毛巾。   ——他喜欢听到这个小东西的惨叫声。   那种怎么咬牙也忍不住的、混合着呜咽声的惨叫,像是被活活剥皮抽筋的幼兽,光是从声音里就能感受到彻骨的痛苦。   ——而他越痛苦,他就越高兴。   身上流淌的血液像是刀子般在体内游走,男人愉悦的笑声疯狂刺激着司予的神经。   然而很快,那笑声又变成了暴怒的嘶吼,男人咆哮着一脚踢翻手术台边的椅子,顺手拿起一个烧杯就砸在了地上。   他又开始犯病了。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实验室里的东西被噼里啪啦砸了一地,之后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但司予已经听不到了。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深沉的海水浸透了一般,不再感受得到冷暖与疼痛,只放任自己在无边的海水中一点点下沉,再下沉。   梦境中的画面变得支离混乱,时而是被大片红色染料画满的墙壁,时而是小动物濒死的哀嚎,时而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沉底之前,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尚且清晰的念头——   终有一天,他要一把火把这一切全都烧了。   他要带着所有的这一切,和他一起落入地狱的底层,像被封印在地底的厉鬼一样,永世不见天日。   司予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已经沾湿了床单。   他怔怔坐在床上,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良久,才见他缓缓蜷起身子,将脸埋进手指中,低声笑了起来。   他就那样弓着身子捂着脸,神经质地笑了好久,笑着笑着,甚至笑出了眼泪。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南春街上也渐渐响起了嘈杂的车流声和早点摊的吆喝声,人间的烟火气透过窗缝钻进了屋内。   不知过了多久,司予的呼吸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他几乎是强迫性地让自己从那溺水般的窒息中抽身,最后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   又在床边坐了片刻,他下床拉开一小条窗帘,回到桌边打开电脑,看到邮箱里多出了一封未读的回信。   他顺手点开,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神情蓦地一怔——   To 向日葵花海:   疑似于昀山市老城区发现“病原体”踪迹,已派人前往。   医生 第22章 废墟别墅   一辆出租车呼啸着驶过梧桐茂密的翡青路,几个急转弯后,在老街的某个路口停了下来。   车子还没彻底停稳,车上就下来了一个身材颀长、模样俊秀的青年,一下车就行色匆匆地往老街深处跑去。   昀山老街位于昀山最早开发的那片老城区,多年未经翻新,已经有些萧条破败,只有零星几家老铺子还开着门。遮天蔽日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掩映在灰白色的老房子之间,空气中带着股不甚明显的潮湿霉味。   司予干净利落地翻过一堵矮墙,抄着近路七弯八拐了几下后,进到了老街的最深处。   狭长的巷口旁支着一家潦草简陋的茶摊,已经在这儿开了十来年。这个点摊前还没什么人,摆摊的大爷坐在一把摇椅上,见司予直直往巷子里去,好心叫了一声:“哎哎,年轻人!”   司予脚步一顿,回过头耐心道:“老人家,什么事?”   “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啊?这里头是条死胡同,可最好别去!”   司予眉目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意外:“是吗?可我怎么听说这条路走到底,有一栋老洋楼呢?”   闻言,大爷脸色变了几变,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往前躬了躬身子,低声道:“什么老洋楼啊,早多少年前就被火烧成一片废墟啦!那里住的一家老小全烧死了,吓人得很呢!”   “这样啊,”司予笑了笑,面色如常,“不巧,我是个写灵异小说的,就是听说了这栋房子,打算去采采风。谢谢大爷,劳您挂心了。”   说完,他点了下头,便径自朝着巷子里去了。   大爷伸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见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摇着头叹了口气。   现在的这些小年轻,都稀奇古怪的,一座凶宅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想当年那场火灾之前,住在那的一家人就不太正常,经常能听到里面传来那个疯女人的哭声和男人的咒骂,就是可怜了那个小的。   记忆里是那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几乎很少能见得到他,就算见到了也从不说话,长得是漂亮极了,就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吓人,明明才是个半大的孩子。   ……不过想想也是,那么一家子疯子,能养出什么正常的孩子来?   唉,不管啦不管啦,反正那房子荒废了那么些年,也碍不到他老头子身上。   就是刚刚那个年轻人,瞧着……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呢?   顺着窄巷一路走到底,绕过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树后,司予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栋十分老旧的别墅,原本象牙白的墙壁上充满了火烧的痕迹,已经斑驳得面目全非。院子里枯草拢生,角落里被烧得焦黑的秋千架子还倒在原地,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又一层雪白的蛛网。   司予静静站在别墅倒了一半的破烂大门前,心里陌生而没什么起伏地想:   “原来这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啊。”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还没从昨晚的噩梦中彻底醒来似的,木然地迈开腿,跨过门槛。   眼前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被那场大火和时光扭曲成了一副陌生的模样,三月里开满秋千架的紫藤花、七月里聒噪不停的蝉鸣、十月里血红色的爬山虎……   在时光这头怪物的啃噬下,全都只剩了一片焦土。   不过他对那些本来也算不上熟悉。   他最熟悉的,只有别墅地下那个没有窗户的、冰冷的房间。   绕过左侧的回廊,避过干涸的池塘,司予一步步往别墅深处走去。   如果任泽序看到他眼下的神情,一定会被吓得叫不出“美人”那两个字来——   只见那张脸上本就为数不多的血色早已退得干干净净,连唇色都是一片惨白,只有一双瞳仁深黑诡谲,如两滩见不到底的泥沼。   “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我的画,我的画!”   “为什么没用?怎么会没用?是不是你这个小东西哪里出问题了?嗯?是不是,是不是你?!”   “你这个小怪物……”   司予猛地甩了下头,将那些梦魇般的话语甩出脑海。意识到自己眼下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他从袖口抽出刀,毫不犹豫地一刀刺穿了手掌——   利刃穿过白皙的掌心,霎时间血涌如注!   飞溅的血珠落到他的脸上,给那张惨淡的脸庞添了几分颜色。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一瞬间清醒过来,司予的瞳孔像是被一根针给强行定住了,终于勉强恢复了清明与正常。   他深吸了两口气,掏出一张纸擦干净了刀刃上的血,随后加快脚步,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建筑的大门。   而他手掌上方才还无比骇人的血洞顷刻间已经开始肉眼可见地自动愈合,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变得彻底无迹可寻了。   别墅内部大火的痕迹要比外面明显得多,四下里一片焦黑,每走几步就会被倒下的不明物体绊住脚步。   一眼看去,房屋里有许多被烧了一半的画,挂在墙上的、掉在地上的……每一幅画上原本大胆鲜艳的色彩,在经过火舌的舔舐和时光的蒙尘后,都显出了些狰狞诡异来。   司予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连余光都没多分过去一寸,他毫不避让地一脚踩在了一幅画框上,顺着中央的楼梯直直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多年废弃,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他掩住口鼻,呛咳了两声,脚步最后停在了一道厚重的大门前。   门是半开着的。   可是在病毒世界里一刀一个怪物而面不改色的司予,却垂着眼在房门口停顿了良久,才终于敢一点点抬起头,往里面看去。   房间内部的一切痕迹都早已被那场大火烧毁,灰尘和蛛网遍布,除了房间中央那个倒在地上的金属实验台,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司予浑浑噩噩地往房间里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间地下室四面都是墙壁,没有任何一处透光,本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他却能将整个房间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当即抬起头,这栋多年前就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一片废墟的别墅的地下室里的灯,竟然是开着的!   在他之前,曾有人来过这里!   冷汗瞬间从额角淌了下来,司予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向外冲了出去。   他很少有这样头脑发热的时候,一边往外跑,一边留意着一路上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直到一口气跑到人来人往的正街上,被路过车辆的喇叭声和行人的交谈声惊动,他一身的血才蓦地冷了下来。   像一只误入了人类闹市区的野猫,司予猝然停住了脚步。   ——不可能找得到的。   仅凭一盏亮着的灯,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过、为什么回来,也不知道那个人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   这座城市那么大,人群那么密集,哪怕是上一秒擦肩而过的人,下一秒也可能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了。   何况是凭着这样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   他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自嘲地提了下嘴角。   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那个人设下的圈套,而圈套的主人是不是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他自己上钩。   司予面色冷淡地顺着人群往前走去,迎面而来的路人纷纷侧目,他这才想起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血迹还没洗掉。   就这么在街上晃荡,估计再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警察招来。他随便找了个就近的卫生间,清理掉身上吓人的暗红。   冰凉的水打在皮肤上,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水珠打湿了他的睫毛,鼻梁的弧度挺拔优美,下颌的轮廓同样清晰分明,司予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居然从这样一副好皮囊中,看出了两分面目可憎来。   从卫生间出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司予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一通折腾下来有些低血糖,想先找家店随便垫一下肚子。   老城区这片有很多小吃店,但他现在不太想沾荤腥,只想吃点清淡的。他记得再过一个路口就有一家还不错的粥店,开了挺多年,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司予一边想,一边朝那个方向走去,谁知刚一走到路口,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站在马路中间。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病毒事件,眼看下一波车流越发逼近,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飞身上前,一把抱住小女孩,迅速掠到了马路对面。   一辆轿车按着喇叭从二人身后飞驰而过,女孩缩在司予怀里,睁着一双不明所以的大眼睛,茫然半晌,才对着司予说:“……谢谢哥哥。”   司予此刻的状态不太好,一双眼里难得地没有了笑意,确认女孩没受伤后,他放开手,冷淡地点了下头,提醒道:“下次别站在马路中间发呆了,很危险。”   他说完站起身就想走,却被女孩抓住了衣摆:“哥哥……”   女孩的模样生得很好,一双深棕色的大眼睛水灵灵的,仰起头看人的时候,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看上去可爱极了:“我今天是跟我哥哥出来的,我现在跟我哥哥走散了,找不到他,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她的手紧紧攥着司予的衣摆,像是十分不安的样子,司予顿了顿,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蹲下/身,耐心地问:“你是在哪里跟哥哥走散的?”   女孩指了指十字路口的另一头:“那边。”   司予“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拉住了她的小手:“那走吧,哥哥先带你去找找看。”   女孩对陌生人也没什么防备心,十分信任地由他牵着,一边走,一边仰起脑袋甜甜地笑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司予这才终于被她逗笑了:“谢谢你,你长得也很好看。”   他笑起来格外温柔,女孩害羞地低下头去,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打什么小算盘。   直到二人快走到刚刚她指的地方时,她才再次抬起头,语出惊人道:“漂亮哥哥,你做我老婆好不好?”   ……什么?   司予一愣,啼笑皆非地问:“噗,你这是跟谁学的呀?”   女孩语气天真,理所当然道:“跟我哥哥学的。”   “是吗?你哥哥……”   司予本想逗逗她,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见女孩抬起手,指着前面不远处道:“我哥哥在那!”   司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下一秒便,在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下看见了满脸写着活见鬼的秦夺。   女孩笑吟吟地跑到了秦夺身边,脆生生道:“哥哥你看,我给你拐了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哥哥过来!”   秦夺:“……”   司予:“……”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二人僵在原地对视片刻,司予才动了动嘴唇,开口时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真是不巧啊,秦夺先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秦夺:“。”   便听司予微妙地顿了顿后,弯着眼睛继续道:“我一时有些不知道是该惊讶于你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妹妹,还是该惊讶于……原来你喜欢到处认‘老婆’?”   听完后半句话,本就面色不虞的秦夺的脸色更是一时间黑得能滴下水来。   他低下头,看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模样的女孩,沉声问:“江欲燃,你闹够了没有?”   秦夺:“这是我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第23章 断头秋千   二十分钟后,某饭店的包厢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十多分钟前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女孩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个三十来岁的成年女性。江欲燃的笑声狂放爽朗,险些把房顶掀开:“不好意思啊,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欲燃,是病毒协会外勤部的副部长,异能如你所见,可以随意更改自己的外形。”   司予眼尾下弯,笑道:“好厉害的异能,骗得我团团转。”   秦夺面沉如水地看着江欲燃:“解释一下。”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江欲燃撩了撩微卷的头发,一脸坦然道,“我在路上看到个特别好看的小哥哥,想上去调戏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秦夺:“……”   身边的同事没一个正常人,天天就知道丢人现眼,他想辞职不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司予吃了点东西,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些,杵着下巴好奇地问:“病毒协会跟这儿隔了两个城区,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秦夺:“今天一早接到通知,说检测到这两天宿者S09在这一片老城区活跃,我跟江欲燃被派过来查看情况。”   司予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有什么进展吗?”   “暂时没有。”   话音未落,就听一旁的江欲燃满眼八卦地问司予:“哎哎司予,我听说你搞死了S07?”   “也不算吧。”司予弯起眼笑道,“刚好上个病毒世界遇到的队友都还挺好,S07不是我一个人解决的。”   一旁的秦夺哂了一声。   江欲燃一拍大腿:“那也很牛逼了啊!我靠你是不知道,S05那个病毒世界简直是变态!连老娘都差点把命交代在里面,别提多恐怖了!我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没……咳咳,生怕一个不小心没能活着出去,没法给我那三百二十五个老婆一个交代!”   “……”司予点头微笑,保持沉默。   他之前并不知道,原来外勤部的风格这么……狂野不羁。   看来之前任泽序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一顿饭就这样在江欲燃的疯狂输出、司予的“嗯嗯”附和和秦夺的黑脸沉默中度过。   结完账,江欲燃去了趟卫生间。司予正想找个借口先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秦夺抢了先:“你今天怎么了?”   “嗯?”司予抬起眼,好似全然不知他在问什么,“什么怎么了?”   “刚才一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脸色难看得能去病毒世界当NPC。”   司予眼睛一弯:“有那么夸张吗?”   “比这夸张。”秦夺没什么表情地说,“刚刚吃饭的时候你也不太对,所以怎么了么?”   司予显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故作暧昧地调笑了一句:“你这是在关心我吗?真让人受宠若惊啊。”   说这话时,他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噙着一泓盈盈的光,和钩子似的眼尾放在一起,确实容易给人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何况他那似是而非的语气分明是故意的。   司予避而不谈的态度和故作暧昧的语气让秦夺莫名有些不爽,但一来他一向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二来,扪心自问,他和司予确实也没熟到那个地步。   他侧过头,自嘲地冷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两秒钟前,就在他那一闪而过的余光里,一个穿着校服、模样诡异的女高中生逆着人流走了过去!   多年来对抗、追踪宿者的直觉让秦夺瞬间就浑身紧绷了起来,刚才的不快当即原地勾销,他一把攥住司予的手腕,语速飞快地问:“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走过去!”   “嗯?什么女高中生?”   话音未落,下一秒,秦夺就拔腿追了出去!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听上去急促而严厉:“疑似发现宿化状态下的宿者S09!告诉江欲燃,跟着信号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他的背影转眼就淹没在了人群里。没多久,江欲燃也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随意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问司予:“秦夺人呢?”   “他说他刚刚看到了宿者S09,”司予说,“让你跟着信号去找他。”   闻言,江欲燃脸色一变,一把从包里掏出了宿者追踪定位信号发射器,然而一向十分灵敏准确的发射器上,却没有出现任何信号点!   “没有啊!”江欲燃皱起眉,抬头看着司予,“秦夺他是不是看错了?”   司予知道秦夺不可能看错,因为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也感受到了非常强烈的宿者的气息。而病毒协会的信号发射器没有反应,只能说明一种情况——   正如他发给“医生”的邮件里所说,S级宿者在不断变强。   没时间再做过多的解释,他一把拉住江欲燃的手腕,向着右侧的一条小巷中跑去:“跟我来。”   因为江欲燃是外勤部副部长的缘故,司予一直默认她很能打,至少敏捷程度不会差到哪里去。也正因如此,他才敢直接带她抄近路。   不过尽管已经有了心理预期,江欲燃身手还是超出了司予的期待值。她攀墙落地的动作都十分的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完全跟得上带路的司予的节奏。   司予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两分意外,联想到之前在病毒协会提到云梧去了S05时,几人都不约而同提起了江欲燃,他大脑飞速旋转间,已经想明白了一些关联。   两人在窄巷中飞快穿梭,司予凭着对宿者的感应,很快就找到了独自追出去的秦夺。   然而对方孤零零站在交错的巷口,眉心紧锁,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S09呢?”江欲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跟丢了。”   江欲燃一愣,顿了顿后安慰道:“嗐,没事儿,兴许是你看错了呢?这一路上信号发射器都没亮过,可能真是你一晃眼看错了也不一定。”   “没亮过?”秦夺意外地掀起眼皮,“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哈?司予带我来的啊。”江欲燃耸了耸肩,看向司予,“我还以为他知道你要去哪儿呢。”   秦夺也同样转头看向了他。   司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直觉。你知道的,我的能力是宿化,对宿者的存在同样能有所感应。”   几人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秦夺再次开口道:“我不会看错。”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深沉而坚定,其中似乎还带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偏执。   江欲燃曾经只言片语地听说过一些他少年时候的事,隐约知道秦夺憎恶宿者到了一种恨不能啖其血肉的地步,他能看穿宿化的异能觉醒也和这个有关。   她默了默,选择相信秦夺的判断,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夺眉心紧锁,没有吭声。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去,半晌,司予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指了指左侧的某条巷子:“要是还信得过我的直觉,就跟我来。”   宿者的气息时而寡淡,时而强烈,秦夺和江欲燃紧紧跟在司予身后,一路弯弯绕绕,跑出了这片街区。   最后司予停下脚步时,出现在三人的面前的,是一座小型游乐场。   这一片几乎都是老住宅区,附近有几个种了些花花树树的小公园,住户们饭后可以出来散散步。这座小型游乐场就坐落在一个人迹寥落的小公园里。   游乐场里的游乐器械并不多,许多地方已经掉了漆生了锈,看得出来年岁久远。一对小情侣正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咬耳朵,周边零星有一两个路过的行人,而远处的角落里,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晃着一双肉嘟嘟的小腿。   司予视线一转,倏然在看到一片深蓝色的校服衣角消失在转角处。   是宿者S09。   秦夺显然也看到了,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去。   极其强烈的不祥直觉笼在每个人心头,没有人知道这次S09选择的病毒植入对象是谁,但是他们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这座游乐场会是此次病毒事件的现场。   来不及过多解释,秦夺当即厉声道:“此处有紧急事件发生,警方清场,闲杂人等速速离开现场!”   他的反应不能说是不快,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这句话才说完,几乎是同一时间,角落里小女孩的秋千忽然高高荡起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小小的孩子没有任何防备,一声稚嫩而惨烈的尖叫后,径直从荡起的秋千上飞了出去,柔软的身躯腾空而起——   明黄色的裙摆像一朵风中绽开的花,秦夺疯了一般的冲上前去,想要护住那个无辜的、脆弱的女孩。   可司予知道,来不及了。   从宿者S09将“SOS病毒”植入女孩体内的那一刻起,这个极其年轻而鲜活的女孩唯一的结局,就是变成一具惨死的尸体。   她小小的躯体一整个地高高飞起,随后“砰!”一声巨响,重重砸在了路对面的花坛上。   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雪白脖颈当即断成两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骨碌碌滚到了一侧,一片血泊中,仍然一脸惊恐地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几人。   司予几乎是自虐式地逼自己不要闭眼,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无辜惨死的幼小生命。   然后他听到已经冲到秋千面前的秦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是了,司予麻木地想了起来。他记得秦夺以前也有个妹妹,就是被宿者植入了病毒后杀死的。   身旁的江欲燃狠狠“操”了一声后,红着眼睛跑上了前。路人的吸气声、尖叫声和议论声都变得如同沸水一样嘈杂,只有秦夺困兽般无助而绝望的嘶喊一声声撞击着耳膜,配合着那一地惨烈的血迹,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过了不知多久,司予僵硬地动了一下冰凉的手指,才发现眼前的黑已经不再是因为血液流通不畅。   ——他被拖进了宿者S09的病毒世界。   当眼前的世界重新一点点亮起来的时候,司予本能地低头看了一眼出现在手中的身份牌。   随着那诡异的字体一个个跳入脑海,他眉头一点点皱起,已经凝固住的思绪终于开始慢慢回转。   【身份牌】   你的身份是:???(提示:你知道你是谁)   说明:身份牌作为每个见证者辨别身份的唯一标准,请各位见证者妥善保管,并根据提示,解开自己的身份之谜。   祝你好运(划掉)   祝你去死^_^ 第24章 卫生间   确认过身份信息后,司予掀起眼皮,四下环顾了一圈。   他眼下正站在一座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门头上立着几个被风雨侵蚀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大字:   昀山市爱丽丝私立中学。   “昀山”的“昀”字掉了一半,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匀山”。   大门后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直通教学楼,破烂老旧的教学楼上爬着几条枯死的藤蔓,整体的颜色灰蒙蒙的,无比压抑,连积了灰的窗户都有好几扇是破的。   天色暗沉,黄云倾压,听名字这本该是座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不知为何眼下却如此破败不堪,还笼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像是末日片里丧尸爆发后的人类遗址。   司予一边思考,一边面无表情地收好身份牌,抬腿正要向教学楼内走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司予!”   他回过头,见江欲燃和秦夺正并排站在他斜后方。   前者朝他招了招手,而后者怔怔站在原地,像是还没从刚刚发生的病毒事件里缓过劲来。   其实江欲燃的状态也算不上好,毕竟眼睁睁看着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以那种方式惨死在自己面前,哪怕经历过再多的病毒事件,见过再多无辜惨死的鲜活生命,也不可能做得到无动于衷。   她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拍了拍秦夺的肩膀,涩声道:“……不是你的错。”   秦夺垂着眼,没有吭声,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那道挺拔悍厉的剪影站在那,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像。   司予在原地停顿片刻,走了过去。   阴沉的天色下,他的面部轮廓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锋利了几分,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厉意味。   他的脚步停在秦夺面前,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多说——司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那双深黑的眼眸只是沉沉看着对方,有那么一瞬间,虽然没有直接的视线接触,但秦夺浸在那道那目光里,就已经感受到了其中的情绪。   他抬起眼同司予对视,看到对方勾起弧度优美的嘴角,压低的声音像是蛊惑神明堕落的恶鬼。   他看着秦夺眼中的不甘与愤恨,轻声开口问:“秦夺,你想不想干点有意思的事——比如,既然进来了,要不要再跟我合作一次?   “这次我们一起,弄死S09,怎么样?”   两分钟后。   三人围站在私立中学的大门口,江欲燃皱着眉,率先开口道:“我这次拿到的身份牌跟以前的有些不太一样,上面没有明确地写着我的身份是什么,你们的呢?”   “嗯,我也是,”司予说,“我的身份牌只给了我一句提示,内容是‘你知道你是谁’。”   秦夺:“一样。”   他说着,顺手亮出身份牌,只见“提示”两个字之后扭曲而诡异地写着:   “午夜十二点……我会,爬到你床下……嘻嘻嘻嘻嘻……”   江欲燃“嘶”了一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这个提示怎么那么瘆人?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司予似乎对这个描述还挺感兴趣,对着秦夺的身份牌看了一会儿后,转过头兴致颇高地问她:“你呢?你的提示是什么?”   江欲燃撇了撇嘴,道:“其实我的也有点细思极恐。”   她把身份牌正面朝上,同样直接展示给了二人看,身份牌上“提示”那里的内容是:   “我就在你身上。”   稍微那么一想,确实还挺吓人。   司予似乎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怎么你们的提示都那么有意思,就我的那么无聊呢?”   江欲燃:“……”   她差那么一点就问他“要不咱俩换换?”了。   好在这时秦夺开口,截住了司予的离谱发言:“我记得之前协会有人进过S09的病毒世界,可从来没听说过S09有‘身份牌不明,需探索’这条特殊规则。”   “是啊,”江欲燃也跟着皱起了眉,“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想要不ooc简直比上天还难。要是S09真有那么变态,早就被协会列入重点观测对象了!”   司予垂眼看着自己的身份牌,不知在想些什么,略一停顿后,他旁敲侧击地开口道:“唔,会不会是你们所谓的‘宿者’也会于无形中不断变强?或者‘SOS病毒’本身就存在着一定的变异性?”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随后司予听到秦夺沉声道:“……叶仲微之前有提到过你说的第二种可能。”   早在半年前,叶仲微就提出过“SOS病毒”可能会自行变异、进化的假说,只是这个假说太过令人绝望,大多数人都不愿意选择相信。   ……而今却以这种方式被证实了。   如果“SOS病毒”真的会自行变异、进化,那么他们想要消灭病毒,难度只会越来越大。   一时间本就压抑的氛围比之前又沉重了不少,秦夺看向不远处鬼屋似的教学楼,轻啧了一声,道:“眼下先不讨论这个,时间差不多了,先进去再说吧。   “不管怎样,活着离开这里才是第一要务。”   他们走到教学楼大厅时,那里已经站了三个人,他们到之后没多久,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也来了。   算上司予他们三人,这次被卷入的人一共七个,四男三女。   和上次被车祸卷入病毒世界的人不同,大概因为这次发生的病毒事件太过恐怖诡异,场景又太有冲击力,此次被卷入的见证者们精神状态都不算太好。   反正这次众人的身份牌上都没有明确的身份信息,自我介绍也不急于这一时。秦夺几句话安抚了一下他们的情绪后,简要介绍了一下病毒世界的基本规则。   神情恍惚的众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司予叹了口气,按了一下秦夺的肩,弯起眼睛温和地解释道:“大家现在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就是保管好自己的身份牌,千万不要轻易毁坏、丢弃,这样就够了。”   众人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角落里站着之前那对咬耳朵的小情侣,其中那个年轻女人犹豫片刻,往这边走了几步,有些紧张地看着司予:“那个,您好……”   她男朋友当即紧紧跟了过来。   司予温和地看了过去,见女人脸色苍白地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将自己身份牌的牌面露了出来:“就是,我的身份牌上给的提示很吓人,好像跟别人的不太一样……”   司予垂眼去看她的身份牌,还没看清上面写了什么,就被她男朋友挡住了。   男人警惕地看了司予一眼,回过头低声对女人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别轻易把自己的信息抖给外人,那两个人一进来就这么高调,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随后转头对司予道:“不好意思,我自己会照顾好我女朋友的,就不用你费心了。”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江欲燃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人可真奇怪啊,有被迫害妄想症吧,敢情拿到恐怖身份牌的不是你自己,你……”   她还没说完,就被司予往后拉了一把,止住了话音。   司予轻摇了下头,看着那个男人礼貌地笑了笑:“好,你们自便。”   先前的女人攥着手里的身份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就先传来了脚步声。   是NPC来了。   这个病毒世界初始信息太少,现在关于身份牌的具体信息仍是未知,仅凭那一两句似是而非的“提示”,很难判断出自己需要扮演的身份是什么。   因此从NPC的言行举止中获取信息,便显得格外重要。   走进大厅的是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女高中生。她的身形罩在宽大的校服里,显得格外娇小瘦弱,除了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眼下那层深青之外,一眼看上去,几乎和一个正常人没什么分别。   这应该就是宿者S09。   从身份牌上的信息来看,司予一直以为S09应该对被卷入的见证者们有着极大的恶意,然而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面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居然十分脆弱无害,比起这个世界的主宰,更像是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她有些怯怯地看了众人一眼,随后攥紧校服衣摆,小声道:“既然各位都到了……那我们就先去教室吧……”   只说完这么一句简单的开场白,她就转过了身,朝着教学楼内部走去。   几人不动声色地跟在S09身后,走了一段路后,司予和秦夺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举了一下手,开口问:“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先去一下卫生间吗?”   S09回头看了司予一眼,听到“卫生间”三个字时,莫名瑟缩了一下,随后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去吧。”   一旁的秦夺于是也站了出来:“我也想去。”   S09像是有些怕秦夺,猛地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蚊子似的嗫嚅道:“去……都去吧。”   她这奇怪的反应看得司予挑了一下眉,随后才又问道:“那请问我们一会儿从卫生间出来,该去哪里找你们呢?”   “高二四班。”S09垂着头小声地说,“四楼最里面那间教室就是。快上课了,你们……记得尽早回来。”   女孩说完,就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往前走了。秦夺给留在人群中的江欲燃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跟着大部队一起往教学楼的另一边走去。   沿着这条走廊一直走到底就是卫生间,和这座处处充满着压抑氛围的学校一样,明明是半露天式的走廊,灰暗的色调却给人一种阴沉压迫的感受。   走廊的墙壁上画着无数暗红色的涂鸦,其上的内容抽象而几近疯癫,间或夹杂着许多大小不同、歪歪扭扭的“恨”字。   “我恨你们!”   “恨恨恨恨!恨死你们!”   “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司予将那些涂鸦的内容一一看过,走到走廊尽头,推开卫生间的门,随后脚步一顿——   跟正常学校的公共卫生间完全不同,这个空荡荡的卫生间里,居然只放着唯一的一个便器,而且还是个马桶。   在空旷污糟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扎眼。   为了照顾身有残疾或者因为其他缘故而行动不便的学生,很多学校都会在卫生间的最里面那格设置一个马桶,但其他剩下的便器一般都会选择蹲坑。   一来蹲坑比马桶便宜许多,这样可以节约成本;二来,许多人心理上都会认为,公共区域的蹲坑比马桶更卫生。   因此眼下这个偌大的卫生间里唯一一个立在正中央的马桶,便显得格外异常。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司予在看到这个马桶的第一眼,就本能地觉得……非常不舒服。   那感觉就和在S07的病毒世界里,他抬头看到陈桂茶房间墙上的那些眼睛时很像。   不过抛去那些玄乎其玄的直觉,这个马桶本身也没能让人舒服到哪里去。   它的内壁和马桶盖上都很脏,下水道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股怪异的腐臭味从中逸散出来。   秦夺落后司予几步,见他在卫生间门口停下了脚步,上前询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下一秒,他就也看清了卫生间内的情景——   非但那个孤零零立在卫生间正中的马桶十分诡异,这处卫生间还和外面的走廊一样,被人用暗红色的不明颜料在墙上写满了“恨”字。   字体的力道看上去比外面墙壁上要重得多,龙飞凤舞,带着明显的宣泄意味,像是将泼天的仇与怨都付诸在了手下这一个“恨”字上。   他们二人沉默地在卫生间内观察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线索。司予关上门,又来到了一旁的洗手台前。   洗手台上有一面镜子,镜面中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下去过,呈蛛网状向四周裂开,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腥味儿。   碎裂的镜面倒映出一张支离破碎的脸,司予凑近细看了一会儿,在镜子的裂缝中找到了些许干涸的血迹。   他回过头,对上秦夺的目光,说:“这边看起来暂时没什么别的线索了,刚刚S09专门提到了‘上课’,教室估计有剧情触发点,我们先回去吧。”   秦夺“嗯”了一声,转身向之前众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司予落后他几步,秦夺没有回头,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那面布满裂缝的镜子的右下角,被拿走了一块碎片。 第25章 日记   高二四班的教室位于四楼那条逼仄走廊的尽头,二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落了座。   除了被卷入的见证者,教室内还坐满了其他学生,宿者S09也在其中。她低头坐在角落里的位置,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瑟缩,哪怕有人进教室,也没抬头多看一眼。   见他们进来,其他NPC纷纷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笑容。   这些NPC都长得……非常具有物种特色,不是鼻子歪了,就是嘴角咧到了耳边,还有的甚至整张脸都像是被火烧化的蜡,几乎融作了一团。   总之虽然全都穿着校服,但像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像人的。   唯一的共同点在于,他们的眼神里清一色地写满了恶毒与诅咒,像是群狼在环伺猎物,配上那些奇形怪状的脸,体验感瞬间拉满。   讲台上站着一个两眼红得几欲滴血的女老师,见二人这会儿才来,皱起眉问:“你们俩干嘛去了?”   “不好意思,”司予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应道,“我们刚刚有些内急,去了趟卫生间。”   “内急?”女老师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声音尖利得像是金属餐具在盘子里刮擦,“你们不知道要上课了吗?有多急,不能忍到下课再去?”   “不好意思老师,忍不了。”秦夺挺直地站在那,淡声道,“毕竟总不能在课堂上随地大小便吧。”   女老师:“……”   NPC被他怼得无话可说,只能愤怒地往教室里的最后一排一指:“迟到了还敢顶嘴是吧?你们俩给我滚过去站着!”   两人对此求之不得,当即从善如流地一点头,干脆利落地罚站去了。   他们俩都身高腿长的,往后排一站,几乎整个教室内的情况都一览无余,简直像是线索自己上赶着送上门来。   这间教室很好地继承了学校扭曲阴郁的整体风格,粉刷过的白墙上画满了抽象错乱到看不出内容的涂鸦,未铺瓷砖的水泥地上沾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脏污,尽管开着窗,室内依然有一股散不去的腐臭气息。   教室里桌椅摆放得有些凌乱拥挤,每个学生桌子上都放着一本笔记本。秦夺在军校待了四年,视力一直保持在巅峰状态,视线往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桌子上一扫,很快就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本日记。   他没来得及细看,就在这时,讲台上传来女老师不太耐烦的声音:“这节课你们就自己看看书,最好是把书上的内容都记下来。”   说到这儿,她突然极其诡异地咧了一下嘴,继续道:“这些内容全都很重要,要是记不住的话,你们就只好……切身体验一下书上写的东西了。”   说完,她走下讲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女老师刚一离开,司予就欠身敲了敲面前男生的桌子:“同学,请问课本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男生回过头,毫不例外地又是一张畸形的脸。   随着转身的动作,他右侧的眼珠子突兀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啪嗒”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球顺着桌子一路滚到了司予脚边。   他却像是毫无察觉一样,咧开满口尖牙的嘴,问:“我凭什么借你?”   话音刚落,他另一边眼眶里的眼珠也骨碌碌滚了出来,眼眶里只剩了两个血淋淋的空洞,拍张照就能去当恐怖片素材。   司予看着那两个血洞,还没开口,便见秦夺从身后伸来一只手,直接越过他拿起了那本日记,陈述事实道:“凭你眼睛都没了,还看什么书,浪费学习资源。”   NPC:“……”   司予一时没有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他转过头,靠在墙边低声问:“发现没有,这些NPC好像都有点怕你?”   “嗯,”秦夺翻开日记本,应道,“或者说怕我的‘身份’。”   司予弯起眼睛揶揄:“看来……你拿的是张‘强神’牌啊。”   秦夺抬起眼看着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你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了?”   “嗯?”司予笑了笑,“怎么突然这么说?”   秦夺:“直觉。”   他们俩话刚说完,江欲燃已经凑了过来。   其他被卷入的见证者们都被这些奇形怪状的NPC吓得不轻,仍然战战兢兢地坐在座位上,不敢随意走动,只能时不时地回一下头,忐忑不安地向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   秦夺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发现?”   江欲燃:“那个老师来之前,我打探了一下其他人身份牌上给出的‘提示’,现在看来,所有人里听上去最危险的就是你的和那个李亦澜的。”   李亦澜就是之前来找司予说话的那个年轻女人,闻言,司予挑了下眉,问:“所以她的身份牌给出的提示到底是什么?”   江欲燃默不作声地递了张纸条给他,纸条上清清楚楚地列出了每个人身份牌上的提示信息。   除了那对小情侣之外,这次被卷入的还有一个落单的女人和一个热衷于跑步的小伙子。   小伙子名叫张智行,身份牌上的提示是:“我求求你们,把它删了……”   而那个落单的女人叫钱晓钰,提示内容则是:“活该,我好讨厌我自己。”   小情侣里面那个男人叫纪承,提示后面写的是:“不要划我的本子。”   这几个虽然听上去云里雾里的,但都勉强还算得上正常,然而在看到李亦澜的提示内容时,司予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原本以为她的提示内容会和秦夺差不多,是偏灵异恐怖那一挂的。然而江欲燃给出的纸条上,李亦澜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   “呕……!恶心恶心恶心去死去死去死!”   其后是一团疯疯癫癫的乱码,乱码后面的内容被黑色笔墨涂抹遮盖,什么也看不清了。   司予垂眼看着纸条上的内容,陷入沉默。   现在看来,S09对李亦澜那张身份牌所代表的身份有着十分明显的恶意,而以她男朋友纪承的态度,如果司予直接去和她交换身份牌,不可能成功不说,可能还会被倒打一耙。   ……但李亦澜曾向他求助过,他至少要想个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思忖片刻后,司予接过江欲燃手里的日记本,道:“唔,先暂时不管那些了,看看这本日记里写了些什么再说吧。”   这个本子很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看着也磕碜。   它不像一般女孩子珍藏的日记本那样有着精致漂亮的封皮,惨不忍睹的黑色封面皱巴而满是裂隙,是被人撕碎后,又重新用胶布一点点粘起来的。   扉页上沾了几滴暗红色液体,看上去像是干涸的血迹。   司予又往后翻了翻,翻到了写有日记内容的第一页。   【4月19日,晴】   今天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段思佳邀请我和他们一起玩“笼目歌”。这种游戏他们一般从来不会邀请我,这次肯定又是想搞我才来的,我说我不去,段思佳就揪着我的头发在地上拖。   真的很疼,但我不敢叫,叫了只会更惨。   快要死的时候顾商允来了,他让她住手,然后蹲下来问我没事吧。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我说我没事,他就对着我笑了,然后又邀请我跟他们一起去玩。   这次我答应了。   写到这里,中间有两行字被人用黑笔重重涂去了,一片凌乱的漆黑笔墨盖住了原本的内容,连个标点符号都看不出来。   被涂去的两行字后面还有两句话,字迹跟前面的有明显的不同,字体凌乱,发泄的意味十分明显,看得出是在极端情绪下写的:   他们果然是为了搞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4月20日,多云】   吓死我了!!!!   她们凭什么那样对我?我该怎么办?我不敢回宿舍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对,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不可能有鬼!   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随后又是一段涂抹。   涂抹后紧跟着一句话:   人比鬼恐怖得多。   【4月21日,阴】   她们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我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长什么逼样。   疼,头上出了好多血,她们都在笑,段思佳和林淼还拍了照。   我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顾商允站在最后面。   他也在笑。   ……我恨她们。   【4月22日,中雨】   这天的日期下面几乎全都被黑笔疯狂般发泄地涂满了,其上记录的大部分内容都无迹可寻,只能看清最下方写的那两行字:   吐了个昏天黑地,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要是能把胃吐出来就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我这辈子也忘不了这天!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4月23日,暴雨】   我是个傻子。我一定是个傻子。   今天下午他们在那边玩,顾商允说他推我荡秋千。虽然猜到我可能又要被整,但我还是坐了上去。   天知道他在背后推我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后面是一段被划掉的乱码,乱码后还有几大滴暗红的痕迹。   再之后写着:   宋小棠,你真贱。   你就是个傻子!你活该你活该活该活该!谁让你那么喜欢犯贱,你怎么没摔死呢?   她们说的对,你就是一只癞蛤/蟆,一只连痴心妄想都不配的癞蛤蟆!   你怎么还不去死?!!!   【4月24日,晴】   今天我过生日。   他们说过生日的人可以许三个愿望,我只许了一个,不过因为我特别真心,这个愿望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中间又是一段乱码和涂抹的痕迹。   我一直攒了好久的钱,本来是要拿去买书的,这次拿出来,买了上次段思佳过生日买的那家的蛋糕,请全班人吃。   段思佳说(划掉),段思佳段思佳段贱人贱人去死贱人去死去死去死!!!   ……段思佳说,那家蛋糕是进口的高级货,一般人吃不起。   确实很贵,但没关系。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今天我要度过我这十七年以来,最完美的一个生日!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_^   日记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再之后的几面里,就只剩下大片大片黑红交错、凌乱疯癫的涂画。   看完日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   窗外阳光透出堆叠的云层,灼烤着干热的大地。教室里本就阴沉的氛围此刻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半晌,才听到江欲燃长呼了口气,开口道:“我他妈的……”   秦夺从日记中抬起眼,问:“今天是几号?”   他话没说完,便见司予的目光直直落在了黑板旁边挂着的日历上。   日历翻开的那一页上,最上方鲜红的大字十分醒目——   4月19日。   今天是日记开始的第一天。 第26章 施暴   “操,这什么意思啊?”片刻的沉默后,江欲燃忍不住又爆了句粗,“这是不是说我们得把这本日记里写的事儿都经历一遍啊?这也太憋屈了吧,看得我想揍人。”   S09的世界线并不难还原,单是从这本日记的内容中,就能把剧情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这是一个真实而又残忍的,字里行间都透着绝望气息的,校园霸凌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宋小棠,因为种种原因,被班里几个女生带头欺辱。   在这短短几天的日记里,全校成百上千个同学里有加害者,有旁观者,却没有任何一个站出来的反霸凌者。   连她所倾慕的、曾以为是向她伸出援手的男生,也站在了加害者的那方。   ……窒息而又无力。   而最后被一路欺/辱、逼迫到无路可走的宋小棠究竟做了什么、有没有成功,从那已经明显带着精神错乱感的日记中,他们都无从知晓。   但不论如何,想来都不会是什么太好的结局。   教室里的“学生”都在按照之前老师说的,盯着桌子上的“书”看。采光不良的教室里一片安静,只间或会有一两个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笑着朝角落里的S09看两眼,不知在说些什么。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确实会按照日记的走向来发展。”秦夺目光往教室里随意一扫,说,“还原世界线并不难,S09病毒世界的难度,第一在于要推出自己的身份是什么,第二在于我们要怎样才能避免死亡结局……”   说到这儿,他看了司予一眼,把原本要说的“以什么方式将世界剧情在S09面前呈现”,改成了:“怎样在不触犯世界基本规则的条件下,解决掉S09。”   他话音刚落,下课铃声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因为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江欲燃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低骂了一句。   司予弯起眼笑了笑:“不用紧张,你都能从S05的病毒世界里全身而退,不过是个S09而已,没那么可怕。”   “我靠司予,你心理素质是真的牛,居然还笑得出来。”江欲燃说,“不过我也不是害怕,就是刚刚正琢磨着呢,突然那么大动静,条件反射地被吓了一跳。”   她说着眯起了眼,看着司予要笑不笑地说:“你可千万别对我有什么误解,姐姐我可是很厉害的。”   “行了,用不着在这儿炫。”秦夺突然开口,毫无感情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知道你厉害,既然厉害,就找几个NPC打探点信息去。”   江欲燃:“……”   呸,就知道端着个冰块脸使唤我,活该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然而腹诽归腹诽,作为病毒协会成员,江欲燃一向很听指挥,也很识时务。眼下去找NPC套话,尽可能地早一些推测出每个人所对应的身份,确实至关重要。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她才刚一提脚,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NPC就自己找上了门。   “哐啷”一声响,椅子和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两个扎着高马尾、瘦高瘦高的女生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了角落里的S09面前。   靠前的那个把手往S09的桌子上一撑,故作亲热地开口问:“宋小棠,一会儿体育课,我们要玩‘笼目歌’,你跟我们一起吗?”   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日记本里记录的剧情已经开始上演,看来江欲燃暂时是没时间去打探消息了。   最角落的座位上,娇小瘦弱的S09把原本就低着的脑袋埋得更低了些,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说话啊,”那个女生仍旧笑嘻嘻的,“我好心邀请你,你怎么不理我呢?”   看这样子,她应该就是日记本里频繁提到的那个“贱人”,段思佳。   只见这个扮演“段思佳”的NPC整张脸上的皮肤都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坑坑洼洼,分外丑陋骇人。一张嘴更像是吃人的血盆,两眼外凸,跟她一对比,之前那个眼珠子掉出来的男同学简直称得上是眉清目秀。   这就是宋小棠眼里的段思佳。   教室里一片安静,几乎所有人都转过了头去,不怀好意地等着看这一场热闹。一道道目光像是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软弱乖顺的女孩,将她拆吃入腹,连骨头也不剩下。   有几个见证者的表情有些不忍,却忌惮那些一个赛着一个吓人的NPC,不敢上前。   S09攥紧了洗得发白的校服衣角,片刻后,嗫嚅着开口:“我不去了……谢谢你。”   “啊?你说什么?”段思佳往前倾了倾身子,笑得灿烂无害,“不好意思,声音太小了,我没听见。”   S09只能提高了点音量,深吸了口气后,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去……”   她话没说完,下一秒段思佳突然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   她手上下了狠劲,S09当即被她拽得往前一趴,整个人先是重重撞在了桌子上,随后又一个踉跄,狠狠摔到了地上!   叮呤当啷一阵骚动后,人群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却不是S09发出来的。   只见司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去,他一手拽住段思佳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拽得止不住后仰。剧烈的疼痛让她一边尖叫一边迫不得已放开了手:“嘶啊!你干嘛?!松开我!”   “我在学你啊。”司予笑眯眯地扯着她的头发,随后猛地往地上一甩——   “哐!”的一声巨响,周围不少人都被吓得后退了两步,段思佳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变了调的痛呼,听到司予拖着那好听的声线,语气亲昵地问:“你想死吗?”   段思佳已经痛得满脸是泪,她呜呜哭着,断断续续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你,你……”   “说话啊,”司予俯下身,声调依旧无比温柔,“我好心给你个选择的机会,你怎么不理我呢?”   段思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血迹从被扯得太过的头皮上流了下来,显得整张脸更加狰狞:“不、不想……”   司予拽着她的头发,如同拎着个破塑料袋似的将她的脑袋扯了起来,随后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表情,手腕一转,再次将她的脸往地上狠狠一磕!   霎时间又是一声让人胆战心惊的闷响,司予叹了口气,懒懒道:“大声点儿,听不见。”   “不想!”段思佳大声喊了出来,“我、我说我不想死呜呜呜呜……”   “这就对了啊。”司予弯起眼睛,低下头去轻柔地说,“人与人之间要学会互相尊重,懂吗?   “你说你不想死,我就不杀你;她说她不想去,你就别让她去。这叫尊重,学会了吗?”   段思佳本就丑陋不堪的脸因为疼痛而皱在了一起,她徒劳地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最后终于涕泪四下道:“学、学会了……”   司予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开了手。   他一松手,段思佳当即失去了支撑点,整个人狼狈地趴了下去。她又气又痛地撒泼大喊了几声,两个小跟班立马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段思佳顶着一脸的血与泪,往后退了几步,在脸上重重抹了一把后,指着司予恶狠狠道:“你……你这个贱人!你给我等着!我爸爸会弄死你的!”   司予随意地从旁边那张桌子上抽了张纸,闻言掀起眼皮,了然道:“我原话奉还。”   段思佳看似死鸭子嘴硬,实则后怕得腿肚子都在打颤,放完狠话就带着两个小跟班灰溜溜地走了。走出教室,还能听到她一边抽噎,一边对着小跟班发邪火的声音。   四下里看戏的人早就惊得大气也不敢出,秦夺抱着胸斜倚在一旁的课桌上,静静看着几步外的司予。   对方此刻正垂着眼,用刚才抽出的纸巾仔细擦拭着修长的手指。他那张轮廓几近完美的脸上神情淡淡的,好像之前二话不说就提着NPC的头发往下掼一脸血,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司予擦完手,将揉皱的纸巾往角落的垃圾桶里一扔,随后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对上了秦夺的目光。   他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想说点什么,然而最后却只是看着秦夺,深黑瞳仁里闪着一点碎光,微微勾了下嘴角。   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落在他的肩头,倏然间,秦夺很莫名地又想起了上个世界里,司予曾说过的那句话。   “对一个人产生好奇,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过道的水泥地上还留着星点斑驳的血迹,好半晌,人群里才传来一声如梦初醒的:“卧槽……”   司予转过头去,见发出惊叹的是那个好端端跑着步时被无辜卷入的小伙子,张智行。   对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司予,少顷,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佬……你这么干,不、不会出事吗?”   “不会,”司予温和笑道,“只要不ooc就不会出事。”   “卧槽卧槽卧槽,你别对着我笑,我现在一看你笑我就瘆得慌,老觉得你下一秒就要按着我的头往地上哐哐砸。”张智行瘪着嘴,一脸的欲哭无泪,“那你怎么知道你有没有ooc呢?我现在连我的身份是个啥我都不知道。”   他的前半段话完全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司予这次是真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回想了一下江欲燃给他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张智行的身份提示“我求求你们,把它删了……”   这个提示其实算得上很直观了,联系一下刚才的日记,答案几乎已经八九不离十。   “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的身份应该是‘手机’。”   “啊?”张智行一脸茫然,“手机?”   司予:“你身上带手机了吗?”   张智行点点头,把裤兜里的手机掏了出来:“带是带了,可是我一进来就试过了,一格信号也没有,根本用不了啊。”   “不用信号。”司予耐着性子解释,“你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拿手机拍两张照就好,注意电量,省着点儿用。”   原本半个小时的大课间休息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下节是体育课,先前聚在教室里看热闹的那堆人已经走了大半,都往操场准备集合去了。   只有S09依然趴在原地,如一块散场后被丢弃的抹布一般,无人问津。   但司予没去扶她。他在等人,等另一个推动故事发展的人。   ——等那个在宋小棠日记里,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顾商允。   好在没等多久,在上课铃响起之前,终于有一个个子高挑的男生走进了教室。   男生手里抱着个篮球,他往S09座位的方向随意瞟了一眼,见到女孩万分狼狈地倒在地上,脚步一顿,眼睛里划过一丝玩味。   思考几秒后,他走了过去,低下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蛆虫一般的宋小棠。   在S09的病毒世界里,顾商允的脸十分奇怪。   他的脸一半生得非常精致优美,鼻梁高挺,眉目含情,脸上像是天然笼着一层柔和的白光,一眼就足够让青春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自觉地陷进去。   而另一半,却如同地狱里的恶鬼,青面獠牙,皮肤腐烂发臭,已经到了深可见骨的地步。   这张脸像是把世界上最美好和最丑恶的东西都放在了一起,却又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会儿后,顾商允伸出手,将宋小棠扶了起来。   他看着女孩开口,声音好听得让人如沐春风:“你没事吧?”   女孩满头满脸的灰尘和污渍,不敢同他对视,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顾商允姿态优雅,对着女孩笑了笑后,轻飘飘地问:“我已经骂过段思佳她们了,你别跟她们计较。马上就要上体育课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玩?”   闻言,宋小棠终于抬起头,怔怔看着他。   破旧阴暗的教室里,男生像一条收起獠牙佯装无害的毒蛇,嘴角挂着温和而耐心的弧度,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半晌,女孩攥着校服衣角,垂下眼去轻轻“嗯”了一声:“……我去。” 第27章 笼目歌   午后第二节课,苍白的阳光照在褪色的橡胶跑道上,球场上脚踝高的枯草奄奄一息。偌大的一个学校,除了他们班之外却一个多余的人也看不见,视野里的一切色彩都无比黯淡,像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黑白默片。   众人卡着上课铃声来到了操场边,体育老师已经在吹哨集合,S09灰头土脸地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站在第一排的顾商允。   不远处的司予轻啧了一声,惋惜道:“这小姑娘眼光不太行啊。”   “嗐,其实也能理解。”一旁的张智行叹了口气,说,“大佬,像你这种一看就从小被无数人追捧着长大的天之骄子是不会懂的。”   这个小伙子是个话痨,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在妖魔鬼怪四伏的病毒世界里太过紧张,从刚刚在教室开始,他这一路的话就格外多。   闻言,司予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挑了下眉,问:“嗯?怎么说?”   “这个什么顾啥允,一看就是那种家里特别有钱的大少爷,有钱人的那套调调做得很足,书应该也读得很多。”张智行说,“加上之前那本日记里也说了,他长得又贼啦好看,心机手段要啥有啥,这样的男生往学生堆里一放,全班百分之八九十的女生都会喜欢他,只是有的暗恋有的明恋,有的知道自己没可能也就不会去想了。剩下的要么就是特别通透,一眼看穿这是个人渣的;要么就是一心只爱学习的。”   司予被他说的笑了笑:“看不出来,你对女孩子的心思还研究得挺透彻。”   “咳咳,”张智行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不然大佬你以为我天天健身是在图啥啊。   “我跟你说,就你,还有旁边那个一直冷着脸往这边看的大佬,就你们这些一看就很优秀的男性,往圈子里一扔,我们这些苦逼的求偶空间就能被挤压一大截,再不赶紧练练身材,就只能当大龄母单男青年了。”   司予顺着他的话侧过头往一旁看去,刚好对上“一直冷着脸往这边看”的秦夺的目光,忍不住弯了下眼睛。   他忽然来了兴致,溜达着走到秦夺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秦夺目光一动:“什么?”   司予大尾巴狼似的笑道:“我听说你一直在往那边看,还以为你有什么话要说。”   “嗯。”没想到秦夺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偏头看着司予,忽然问,“上学的时候有很多女生追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听完他这句话,司予的笑容好像蓦地淡下去了一些。   “怎么?”秦夺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却见司予垂下眼,很浅淡地提了下嘴角。   秦夺本以为他上学时期曾经历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没想到他顿了顿,下一句出口的内容居然是:“其实我没上过学,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   他说着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穿着校服、站在水泥操场上整队的高二四班,乌黑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那时候经常能从窗外见到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背着书包三三两两走在街上,心里羡慕得不行。”   秦夺哽了一下,忽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样的答复。   司予那极其独特的气质绝不可能是一个没有上过学读过书的人能有的,可偏偏对方语气里的失落情绪竟完全不似作伪,他一时间居然分不清他刚才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轻轻皱了下眉:“你……”   谁知下一秒,却听那没心没肺的东西开怀大笑了起来,之前那点似是而非的情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噗嗤,看你这表情,不会真信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司予抬起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阳光落进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深渊似的瞳仁第一次折射出琥珀般的色泽,“怎么,我看起来像是没读过书?”   秦夺:“……”   “不会吧,”司予故作惊讶地看着他,“你要真这么觉得,我可是会很难过的。”   秦夺噎了半晌,终于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司予一眼,冷声道:“恕我眼拙,还真挺像的。”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居多,几人闲聊了没两句,老师就解散了队伍。   然而人群并没有立即散去,几个女生围着段思佳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后者回过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S09,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随后对着不远处的顾商允招了招手:“顾商允!来玩笼目歌!”   顾商允对着篮筐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一个男生跑出去把球捡了回来,他接过球,往那边看了一眼,对几个男生招了招手:“走吧,一起玩会儿。”   几个见证者聚在操场边看着他们,其中一个人茫然地开口问道:“那个……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啊?他们说的‘笼目歌’,又是什么东西?”   问这话的人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司予,然而开口回答的人却是秦夺。他先是淡淡看了司予一眼,随后解释道:“‘笼目歌’是一种日本传过来的游戏,有点儿类似于中国的‘丢手绢’。   “参与游戏的一群人围成一个圈,选出一个‘鬼’站在圈的正中间,‘鬼’需要蒙上眼,然后其他人开始围着‘鬼’唱‘笼目歌’,当‘笼目歌’结束的时候,‘鬼’睁开眼,猜测此刻站在他正背后的人是谁。   “如果猜对了,就由被猜中的那个人当新的‘鬼’;要是没猜对,‘鬼’就还是原来那个人。   “至于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他话说到这儿,就见司予举起手,笑吟吟地走了过去,对着那几个NPC问:“同学,我们也想一起玩,可以吗?”   加上被顾商允“邀请”的S09和七个被卷入的见证者,参与这场游戏的一共有十九个人。   众人在原地围成一个圈,听到段思佳身旁的一个女生问:“第一局谁当‘鬼’呢?”   问完,她还下意识看了站在最边上的S09一眼。   “公平点儿吧,”顾商允随意地开口,“石头剪刀布决定。”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   十余个人分了组,几轮石头剪刀布下来,最后输的人居然是段思佳。   她恶狠狠地剜了最后赢她的那个人一眼,碍于顾商允还在,不好直接发作,只能嗲声嗲气道:“哎呀,怎么是我当鬼啊,真烦人!”   顾商允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愿赌服输,遵守规则,去吧。”   这时,之前那个问谁来当“鬼”的女生却再次开了口:“哎哎,等一下。”   顾商允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便见那个形容和段思佳一般丑陋可怖的女生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觉得这样玩没什么意思呀,不如我们加点惩罚筹码吧?”   “是啊是啊,”身后的段思佳也在连连附和,“之后被‘鬼’猜中的人,该有点惩罚才有意思。”   顾商允似乎也觉得这个提议还挺有趣,哂了一声,问:“那你们说,怎么罚?”   “罚点儿好玩的吧,”段思佳看了一眼不远处瘦瘦小小的S09,说,“不如这样,被‘鬼’抓住的人,我们大家一人扇他一巴掌,怎么样?”   听到这话,角落里的S09猛地抬起头,整个人都瑟缩地发起了抖。   不行,不行……这些人摆明了要整她,她会被他们活活打死的!   她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商允,却见男生笑了笑,干脆利落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好啊。”   S09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半晌,终于鼓起勇气举起了手:“我……我不玩了。”   却听段思佳猛地拔高了音量:“不行!”   她恶狠狠地瞪着S09,狞笑道:“‘鬼’都已经选好了,你怎么能不玩?那样也太不公平了吧。”   周围的其他人不怀好意地纷纷附和:“是啊,都说好了要玩,怎么突然又不玩了?”   “玩个游戏还出尔反尔,是不是玩不起啊?”   “思佳当‘鬼’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不玩?”   S09紧紧咬住嘴唇,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可我……”   “行了行了,哭什么!”段思佳不耐烦地吼道,“明明是你自己要耍赖不想玩,怎么还弄得像是我们欺负了你一样?贱不贱啊?”   “就是就是……”   “真贱……”   “行了。”顾商允开口打断了他们,回过头看了S09一眼,说,“一起玩吧,都说好了。”   S09红着眼眶呆呆看着他。   正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操场上阳光热烈,将水泥地都烤得有些烫脚。然而宋小棠站在原地,却觉得如坠冰窟,寒意顺着四肢百骸,一个劲儿地往骨头里钻。   就在这时,一旁的司予却突然开了口,彬彬有礼地问:“我有个问题。你们刚刚说被‘鬼’猜到的人要被大家轮流扇巴掌,那请问要是‘鬼’猜错了人或者没猜到人,也是一样的惩罚吗?”   闻言,众人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像是笃定自己不可能猜错人一样,段思佳扬起下巴,满不在意地说:“是啊,游戏要公平嘛,都是一样的惩罚。”   司予弯起眼睛,点了点头道:“好的,我记住了。”   商定好规则,游戏很快便开始了。   段思佳蒙着眼站在正中间,其他人围在一起,一边转圈,一边开口唱道:   “笼子缝,笼子缝。   笼子中的鸟儿,   无时无刻都想要跑出来。   就在那黎明前的夜晚,   鹤与龟都滑倒了,   背后面对你的……是谁?”   那曲调空灵而又诡异,像是上世纪日式恐怖故事中的丧歌,听得人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   而游戏中所有NPC的目光都如影随形地箍在S09身上,如同监视的摄像头,一刻也不曾移开;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分毫不差的阴森笑容,刻意控制着转圈的速度,目的明确。   眼看歌声停下来的那刻,站在段思佳正后方的,定然会是S09——电光石火间,右侧的司予卡着歌声停下来的前一瞬,一把拉住女孩的手腕,眨眼功夫就把两个人的位置来了个对换。   紧接着,站在圆圈正中间的段思佳放下捂在眼睛前的手,十分夸张地咧开了嘴角,眼神里是满满的兴奋。   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回过了头!   只见她整个身子纹丝未动,脖子却在顷刻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脸和背转到了同一面,如同一只诡异的猫头鹰。站在她身后的见证者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对上了那张坑坑洼洼、嘴角咧到耳边的鬼脸!   众人骤然遭受恐怖暴击,吓得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段思佳却没能如愿以偿地在自己的正后方看到宋小棠。   就在转过头的瞬间,她的视线对上了一块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赫然是她自己那张诡谲可怖的脸。 第28章 隐藏规则   从在卫生间外面看到那面破碎的镜子开始,司予就大体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是什么;而在看完那本日记的内容之后,他就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身份牌上给出的提示是:“你知道你是谁。”   ——每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都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是谁。   在S09的病毒世界中,他就是那面“镜子”。   便见司予放下遮挡在自己面前的那块镜子碎片,弯起眼,笑吟吟地问:“那么站在你背后的,到底是谁呢?”   这个问题对于段思佳来说无解。   她背后正对着的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同样是她自己。   不论她有没有猜对,下一局的“鬼”,都依然还是她。   段思佳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脸色涨得发黑。   司予无辜地耸了耸肩,语气遗憾地宣布:“很抱歉,段思佳同学,你输了。”   输了就要挨打,这是她自己定下的规矩,当着顾商允和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反悔的道理。   她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顾商允,眼神中带着些求助的意味。接着就见顾商允打了个呵欠,语气淡淡道:“我不打女生。”   段思佳眼睛一亮,本以为他这是要帮自己说话,谁知下一秒,却看到他抬起手,随意地指了一个女生:“我这一巴掌,就让林淼替我打吧。”   被指到的“林淼”正是之前最先提出要有惩罚规则的那个人,闻言,她先是一愣,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见顾商允默认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那好吧,思佳你放心,我会很轻的。”   那笑容带着一股明显的塑料味儿,伪劣得像是“奥莱奥”“汪仔牛奶”之类的三无产品,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司予原本站在一旁看戏,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冷笑,同样在看戏的江欲燃“啧”了一声,语气嘲讽:“唉,现在这些小姑娘,也就玩点这种不入流的小心眼儿,比姐姐我年轻的时候差远了。”   “是吗?”司予轻悠悠地笑道,“我倒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比看他们欺负同学有意思多了。”   “那倒也是。”江欲燃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这个林淼和段思佳明摆着都喜欢那个姓顾的小白脸,两人之间说不定还有点儿什么别的恩恩怨怨。这个顾商允也是明摆着想看戏,这才故意把那一巴掌让给林淼来打的。”   她说着,对着司予挤了挤眼睛:“我敢打赌,一会儿林淼肯定是扇巴掌扇得最狠的一个。”   司予勾了下嘴角,看向角落里的S09,意味不明地笑道:“唔,那可不一定。”   刚说完,他便优雅地举起手,却没想到再一次和秦夺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   司予:“我也不想打,这一巴掌就让给宋小棠了吧。”   秦夺:“我的让给宋小棠替我打。”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又陷入了某种莫名的沉默。   片刻后,司予忍不住弯眼笑了起来。   秦夺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心里像是隔着皮肉被什么小虫子咬了一下,有点痒,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痒,无处着落的目光随意一瞥,落在了数米外的S09身上。   S09正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整个人好似一只没了壳的蚌,战战兢兢,担惊受怕。哪怕情况已经和预料之中发生了两极逆转,她也依然在止不住地发着抖。   之前将二人调换位置时,司予无意间拉起了她的校服袖子,眼下袖口高挂着,露出了一小截白瘦的手臂。   秦夺先是和那双写满畏缩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随后目光往下一扫,紧接着,瞳孔却蓦地一缩——   只见S09露出的那一截手臂内侧,纵横交错,布满了暗红色的血痕。   他下意识叫了对面的人一声:“司予。”   司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同样看到了那一手臂的血痕。   他盯着那些深深浅浅、如同墙壁上的涂鸦一般的痕迹,突然想起了那本日记本上沾着的血红色液体,以及江欲燃给他的纸条上,钱晓钰的名字后面跟着的那句提示:   “活该,我好讨厌我自己。”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依然带着笑,目光却沉了下去。   秦夺皱着眉,声调沉冷:“……自残。”   “啊,”司予轻轻点了一下头,“我好像知道钱晓钰的身份是什么了。”   有他们俩带头,其他见证者都紧跟着两位大佬的步伐,纷纷表示要把自己这一巴掌让给S09来打。就连一直有些提防司予的李亦澜的男朋友纪承,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不合群地作死。   钱晓钰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司予打断了:“等等。”   钱晓钰转过头看着他,因为不明所以而有些心慌:“……怎么了?”   却听司予说:“你这一巴掌别让给别人,你自己来打。”   钱晓钰僵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为、为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身份应该是某种尖锐物品——是宋小棠用来自残的凶器。”司予语气舒缓而平静地解释道,“作为凶器,如果你把‘伤害他人’的机会让了出去,有可能会ooc的。”   “可、可是我不敢……”   钱晓钰回头看了一眼面目可怖的段思佳,想到自己要去扇这样一个怪物巴掌,已经吓得快哭了。   恰在此时,司予身旁传来了另一道低沉偏冷的声音:“不想死就听他的。你只管去扇,出事了我担着。”   钱晓钰的目光循声转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方才这一句话里,似乎含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几步外的秦夺面色冷淡,气质强势而不容拒绝,就那么垂眼看着她,和一旁眉眼间一直含着笑的司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说一不二的强盗头子,一个是笑里藏刀的腹黑暴力狂。   钱晓钰一愣,当即鹌鹑似的一点头,心里莫名有了两分底气。   有这么两个队友在我方阵营,总觉得该感到害怕的是NPC才对。   闹到这个地步,事情已成定局,段思佳就是再不甘心,也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着众人上前来进行这次游戏的“惩罚”。   好在事情和她预想中的所差无几,包括钱晓钰在内,起初上前的几人都有些怕她,他们的动作都很轻很假,跟闹着玩儿似的,被打的段思佳神色甚至比打人的人还要轻松。   直到林淼走上前的时候。   这个四肢健全、动作灵活的女孩,在走到段思佳面前时,不知怎么突然崴了一下。就见她整个人一个踉跄,右手因失去平衡而高高扬起,紧接着那只手不偏不倚,重重甩在了段思佳脸上!   只听“啪!”一声脆响,段思佳被这一巴掌打得脑袋一偏,那张本就令人作呕的脸上登时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段思佳整个人都被打蒙了,一头漂亮的卷发散下来了一半,凌乱地挂在耳边。她偏着头在原地站了几秒,在疼痛和惊愕的双重打击下,疯了一样地尖叫起来。   林淼赶忙站稳了身子,手足无措地想要扶她:“对、对不起啊思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崴了一下!你没事吧?”   段思佳狼狈地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恶狠狠地瞪着她,随后一把将人推开,声嘶力竭道:“滚!给我滚!”   “可是思佳……”林淼下意识向着不远处的顾商允看了一眼,接着露出了一个有些为难的笑容,“我还剩一巴掌没打呢。还是说……你反悔了,剩下的那一巴掌,就不打了?”   她这话绝对算不上高明,但却很有用。段思佳性情高傲,她既然这样说了,当着顾商允的面,段思佳就是哭着也会让她把剩下的一巴掌扇完。   等林淼装模作样地扇完剩下的一巴掌,终于轮到了独自等在一旁的宋小棠。   而之前神色一直风轻云淡的司予,直到此刻才总算显出了两分认真来。   他心里十分清楚,不论S09看上去再瘦弱、再无害,在病毒世界里,宿者都是最危险的存在,远比那些看上去张牙舞爪的NPC要可怕得多。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宋小棠走到段思佳面前,却犹豫再三,迟迟不敢下手。   她始终垂着头,甚至不敢同段思佳对视,藏在校服袖子里的右手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却没有任何要扬起来的迹象。   司予眉头一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不论是怪物S09,还是原本剧情里的宋小棠,这种时候都不该是这样的表现。   固然宋小棠性格内向,软弱可欺,但面对眼下这难得地可以名正言顺扇段思佳耳光的机会,她的反应绝不会只有恐惧和退缩。   宋小棠对段思佳是有恨的。   日记里那一句句的“贱人”、墙上那些几道极重的“恨”字以及日记最后那充满恶意的结局,都足以看出宋小棠对段思佳早已恨之入骨。   面对这样一个恨之入骨的人,面对这样一次“报仇”的机会,即便她再怕、再畏缩,至少也该有所期待,有所反抗。   何况这是在她自己缔造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身旁的秦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般,沉声开口道:“宋小棠不对劲。”   “嗯,”司予应道,“我在想,我们可能一开始就过于先入为主,找错了人。   “我们面前这个‘宋小棠’或许根本不是宿者S09本人。和其他那些同学一样,她也只是一个被宿者意识缔造出来的……NPC。”   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什么司予从她身上感受不到愤怒,也感受不到不甘,有的只是程序化的害怕和退让,甚至不像一个真人,反倒像一个提线木偶。   ……只是,如果连这个故事的主角“宋小棠”都不是S09的话,真正的S09,又在哪?   “算了,”没有细想,司予叹了口气,说,“现在先不管那些,没时间了。”   ——自从他们进入这次的病毒世界以来,几乎所有NPC的恶意都没有落在见证者的身上,而是全部都在针对这个故事的主角,宋小棠。   而见证者们的存在感极低,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司予几次主动插手,他们这些被卷入的见证者甚至毫无存在的必要,就如字面意思一样,仅仅是个见证、旁观故事的人。   这是非常不正常的。   S09是被病毒异化的怪物,又不是抖/m自虐狂,没必要创造出一个世界,就为了让卷入的见证者们看着自己造出的NPC受欺负。   宿者的恶意,从来都不会放过见证者。   因此关于S09病毒世界,一定还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地方,他们还不曾探索到。   而司予心里有一股非常强烈的直觉,不管宋小棠是谁,S09又在哪,眼下宋小棠的这一巴掌,都必须得打下去。   否则的话,那个他们还没有探索到的“隐藏规则”,可能会因为这没有落下的一巴掌,带来某种他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头顶的日头在一点点往下落,死气沉沉的空旷操场上,各怀鬼胎的怪物们三五扎堆,都在等待着下一巴掌的落下。   只有“宋小棠”在原地踌躇许久,最后还是低着头,嘴唇缓缓动了动,看样子是想放弃这次扇段思佳耳光的机会。   “我……”   然而她才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表态,就感到自己的手腕被另一双手牢牢握住了。   司予的指尖很凉,手指白皙细长,力道却不容挣脱。他二话不说地握住“宋小棠”的手,随后在所有人回过神来之前,毫无预兆地抽在了段思佳的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远比之前林淼那一下重得多,手掌和脸颊接触的瞬间,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惊心的闷响。   段思佳被扇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没反应过来似的,抬起手呆愣愣地捧着自己的脸。   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   少女那修长细嫩的脖子应声而断,头颅像是女孩们珍爱的可拆卸芭比娃娃一样,一整个掉在了地上。   ——而她扶在脸上的那双手,连带着曲起的手肘一起,依旧牢牢地贴在脸上,就像是一双……用来支撑头颅行走的腿。 第29章 照片   段思佳的脑袋哐啷落地,连滚也没滚半圈,就这么静静待在原地,一动也没再动过。   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瞪得滚圆,生动得像是下一秒还能再眨巴两下。   恰在此刻,下课铃声再次卡点儿似的响了起来。   这道铃声好比一道魔咒,那一操场乌压压的NPC听到声响,像是完全没看到段思佳掉落在地的脑袋一样,居然就那样一边说着“下课了”,一边三三两两地散了。   就连面前的“宋小棠”也一把挣开了司予的手,垂着头,木偶似的向着教学楼走去。   ……如同落幕后散场的演员,只留着一堆见证者大气也不敢喘地围在一具断头女尸前。   颇有一股黑色幽默的荒诞感。   一旁的张智行早被吓傻了,好半晌,才喘顺一口气,磕磕巴巴地问:“她、她这是……死啦?”   “嗯。”司予点了下头,不忘提醒道,“你记得拍张照。”   张智行:“……”   大佬这过于淡定的反应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大惊小怪了,不过是一巴掌打掉了一个怪物的脑袋而已,没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他麻木地拿出手机,将镜头对准了掉落在地的人头,颤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气。   不过是……   靠!不过是个锤子啊!那可是个人头啊啊啊啊!   司予这时回了一下头,对上他七魂没了六魄的脸,温和地问:“拍好了么?好了就过来搭把手吧,我们一起把段思佳埋了。”   “……哈?”张智行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实实在在地又愣了一下,“你说干啥?”   “把人埋了。”司予耐心很好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商量晚上吃什么,“人死了,头都掉了,这可是学校,让个女同学暴尸荒野不太合适,对吧?”   张智行:“……”   虽然大佬说的有道理,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然而司予和一旁搭手的秦夺都在等着他,他也不好在那干站着。好歹是个大男人,他一咬牙,对准地上那个无比诡异的人头按了一下快门,甚至没看拍好的照片一眼,就迅速收起手机走了上去。   因此他也没机会发现,忘记息屏的手机滑入裤兜的那刻,屏幕上照片里段思佳那漆黑无神、微微外凸的眼珠,轻轻动了一下。   江欲燃见他们不像在闹着玩儿,有些不解地问:“真埋啊?”   司予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埋啊。”   “不是,为什么啊?”江欲燃继续问,“费时费力的,你们是又发现了什么吗?”   这次没人再回应她的问题,秦夺侧过头看着司予,淡声问:“你打算把她埋哪儿?”   “唔,”司予想了想,说,“我们进来的时候,大门水泥路边有一片林子,还记得吗?就埋那儿吧。”   “行。”   秦夺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拎着段思佳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提了起来,往司予怀里一扔:“这个就交给你了。”   随后抗麻袋似的扛起了段思佳的下半截身体,对着张智行偏了下头:“怕就回去休息吧,不难为你了。”   他说着叫了一旁一脸懵的江欲燃一声:“今天下午的关键剧情已经走完了,先带他们回宿舍楼分配一下房间,等我们回来。”   江欲燃收回神,干脆利落地应下。就见司予和秦夺一个拎着个造型诡异的人头,一个扛着具软绵绵的尸体,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一众见证者们呆愣愣地看着这二位离开的背影,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操场前面有一条石子路,路两旁稀稀疏疏种着几棵小白杨,干硬的树叶已经有些发黄。   脚步踩在碎石子上,发出粗糙的“沙沙”声。司予拎着手里的人头,好玩儿似的一圈圈转着,操场上见证者们的影子已经被远远留在身后,他突然抬起眼,开口问秦夺:“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专门把她埋起来吗?”   秦夺很给面子地问道:“为什么?”   司予弯了弯眼睛,又晃了一下手里的脑袋:“她死得太突然了。而且我总觉得她这颗死不瞑目人头和上面贴着的这双手给我的感觉不太好,就好像放着它不管,这颗脑袋晚上会爬回来找我报仇一样。”   “你把它埋起来就不会了么?”   “不知道啊。”司予语气轻松,像是在讲一个不关己事的笑话,“所以一会儿还得劳驾你把它埋得深一点,就算它真要爬出来找我,也得挖好一会儿的土。”   他说着眨了眨眼,语调间带着点似是而非的天真:“而且啊,我都好好把它埋起来了,应该也能消消怨气吧。”   秦夺笑了一声,微微侧头看着他。白杨的树影落在他的脸上,使那眼角看上去平添了两分柔和的弧度。   他看着面前装乖卖巧的司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要是晚上它真来找你,司予同学害怕的话,可以试一试来敲我这个‘强神’的门。”   “是吗?这么好。”司予十分坦然地领了他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毕竟我胆子确实很小,到时候你可别见笑。”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小树林前,林子里种的清一色全是桑树,估计是学校里种来养蚕的。   桑,谐音“丧”,倒是和眼下的情况很配。   司予大体看了一圈,说:“往里面埋点儿吧,身体和头分开了埋,免得到时候又重新连一起了。”   说完,他扔下一句“等我一会儿”,转身朝着小树林旁的矮屋走去。   一般这种林子旁边的矮屋都是工具间,司予毫不费力地撬开了门,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弄到了两把铲子。   他递了一把给秦夺,笑道:“给你个趁手的工具,好干活儿。”   两人各自挑了块空地就开始给段思佳“挖坟”,然而司予刚挖了没几铲子,突然看到了什么,蓦地停了下来。   他盯着土里挖出的东西看了两秒,啧了一声,转头笑道:“秦夺,来,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秦夺提着手里锈迹斑斑的铁铲,转身走到司予挖的坑前,紧接着,脚步一顿——   就见他脚前微微湿润的黑色土壤里,静静躺着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瘦瘦小小,像个未成年女生的。秦夺眉头一皱,蹲下身对着它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司予:“只有一只手吗?”   司予点了点头:“目前只挖到了一只手。”   秦夺沉默片刻,暂时放弃了自己原来挖的那个坑,开始用手里的铲子在这只手周围的土里扒拉。   他们两人又挖了好一会儿,直到已经挖出了一个足够埋下段思佳的深坑,除了几条蚯蚓外,却再没挖出什么别的东西。   这里确确实实只埋了这么一只手。   司予放下铲子,同秦夺对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秦夺:“你笑什么?”   “没什么,”司予弯着眼摆了摆手,“就是觉得我们俩还和挖坟挺有缘。”   那倒是确实。秦夺哂了一声,毕竟能在病毒世界里想到去挖宿者儿子的坟的,除了司予估计也没别人了。   司予弯下腰,对着那只瘦小惨白的手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只手有点眼熟。”   秦夺看了一会儿,眉心微蹙:“有。”   埋在这片桑树林下的、能让他们俩都觉得眼熟的手……   司予二话不说,用铲子把手翻了个面,又扒开了上面粘着的土粒。   下一秒,两人都在那只手连着的一截手腕上,看到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细长伤口。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草叶腐烂后的腥臭味,一片静默里,两人抬眼对视了片刻,心里都有了答案。   ——这只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手,是宋小棠的。   之前挖坑用了不少时间,眼下天色已近黄昏。血红的落日挂在天幕一侧,将铺开的层云烧得紫红,明明该是壮阔瑰丽的场景,不知为何,一眼看上去却只觉得压抑莫名。   就好像一旦那轮太阳坠下去,就再也不会升起来了一样。   司予扫了一眼脚边的脑袋和不远处的尸身,说:“看样子得快点把它们埋了。我总觉得一旦天黑下来,会发生某些不好的事。”   等他们埋完段思佳,回到宿舍时,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余光。   爱丽丝私立学校的宿舍并没有高级到哪儿去,依旧是常见的四人间,他们回去的时候,剩下五个见证者全都挤在一个房间里。   “你们在干嘛呢?”司予有些好奇地问,“报团取暖吗?”   “不是,大佬。”张智行苦着脸回答他,“那个宋小棠……现在就在隔壁寝室待着呢。”   闻言,司予挑了下眉:“就她一个人吗?”   “是啊,就她一个人!”   其他人谁敢去和她一个宿舍啊!   “可宿舍不是四人间吗?”司予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走过一圈,笑道,“不如这样吧,我跟秦夺过去和宋小棠住,欲燃姐就在这边照应其他人。”   闻言,其他人都松了口气。然而张智行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见司予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他身上,彬彬有礼地笑道:“张先生,我看你身材练得这么好,应该战斗力还不错,不如也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一来你一个单身男性,跟他们一起可能不太方便;二来你来跟我们住,晚上要是害怕,也能多个说话聊天的,可以吗?”   张智行:“……”   你看我敢说不可以吗。   做好安排,他们便领着张智行去了隔壁房间。   离开前,司予专门留意了一眼,发现李亦澜手里的身份牌,已经和她男朋友纪承的换过了。   隔壁寝室里确实只有目前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宋小棠一个人。见他们进来,她也没吭声,只是条件反射地又把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   “大佬……”张智行看了一眼宋小棠,又看了一眼司予,欲哭无泪地瘪了瘪嘴,“我有点儿害怕。”   秦夺面无表情地接道:“怕就上床睡觉去。”   张智行不知道怎么招惹了这位爷,总觉得似乎从下午开始,他就看自己不太顺眼。   但他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只敢一步三回头地爬上了床,缩进被窝里,死死蒙住了脑袋。   不过不管怎么样,大佬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像这样把头埋在被窝里,好像真的没那么怕了。   鸵鸟似的在被窝里捂了没多久,寝室里就响起了他轻微的鼾声。   秦夺靠在床边的书桌前,扫了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当鹌鹑”的宋小棠,问司予:“你怎么想?”   司予知道,他问的是之前那只手的事。   他思忖片刻,云淡风轻地提了提嘴角:“先等等看吧。今晚应该会有‘线索’自己找上门。”   司予一语成谶。   午夜十二点,整座宿舍楼黑压压一片,寂静得只能听到两间宿舍里的人睡梦中一无所知的平缓呼吸。   404房间里,张智行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   一片黑暗中,冷白色的手机光线格外刺眼。紧接着,便见手机像是有人操作一般,屏幕上的内容自行滑动两下,跳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女孩断开的头,头上那双睁得极大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镜头,像是在透过镜头,窥视着屏幕外的一切。   突然,她原本静止在眼眶里的那颗黑色眼球诡异地转了一下。   紧接着,便见照片里那颗脑袋用贴在脸颊上的两只手的手肘做支撑,一摇一晃地“站”了起来。   她的嘴角咧开了一个极其惊悚的弧度,两只手肘不断交替,一步一步……   缓缓爬向屏幕。   作者有话要说:   (ps.专栏有一个很短的粗制滥造中秋小番外,大家快去看个乐呵)   司予:“祝各位小朋友们节日快乐呀~嗯?已经不是小朋友了吗?没关系啊,做一个小朋友,又和年龄没什么关系。(笑)”   秦夺(不爽):“中秋快乐。别听楼上胡扯,他爱占便宜惯了,管谁都叫小、朋、友。”   任泽序:“中秋快乐,红包拿来!什么?不是过年?那又怎么样,谁规定的不是过年就不能要红包了?我……”   楼上话没说完,被突然出现的叶仲微拎着衣领带走了。   江欲燃:“大家新年快,啊不中秋快乐啊!咳咳……扣1查看秦夺司予高清无码床/上/激/战图,先到先得啊……” 第30章 正确吓人方法   司予脑子里像是有一块滴答行走的时钟,午夜十二点刚一到,他就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某种东西在地上飞快地爬行。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那东西一边爬行,一边还总轻而细的声音叫着:“宋小棠,宋小棠……”   司予坐起身来,向着床下看去,惨白的月光从窗外探进来,照亮了一张扭曲诡异的脸。   地上的“段思佳”仰起头来看着他,外凸的眼球里满是血丝,她偏头盯着司予,咧开嘴笑问道:   “宋小棠,是你吗?”   司予抬头向对面床上看去,然而一片漆黑里什么也看不清,他于是果断地抬起手,按开了宿舍的灯。   “啪嗒”一声轻响,冷白的灯光瞬间照亮整个房间,隔壁床上传来张智行一声痛苦的:“我操,大半夜的谁突然开灯啊……”   而斜对面的秦夺已经目光清明地坐了起来,看样子也不像是刚刚才被灯光给晃醒的。   张智行用被子捂着脑袋又强行睡了几秒钟,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眼下是在哪,当即哗啦一下掀开被子,整个人棒槌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在自己的床边,看到了一个……用两根手肘杵在地上爬的脑袋。   那脑袋上的眼珠子不受控制似的转个不停,她一边爬行,一边还在不停地呼唤道:“宋小棠、宋小棠……   “宋小棠,你在哪里呀?”   司予已经能够预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捂上了耳朵。   下一秒,果然不出所料地听到了张智行那杀猪般的尖叫声。   秦夺被他吵得脑仁疼,一脑袋官司地呵斥道:“闭嘴。”   张智行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自己嘴,不停地用眼神示意:两位大佬,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而他却发现两位大佬都没在看地上那个爬动的人头。   他顺着那两人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了另一个可怕的事实。   ——角落里的那张床上空空如也,本该睡在那的宋小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段思佳”每在地上爬几步,就会歪着头往床上看去,像是在确认他们床上躺着的人是不是她在找的宋小棠。   等四张床都一一看完,她终于发现了宋小棠已经不在房间里的事实。下一秒,却见她一歪脑袋,突然换了个方向,径直朝着司予的床爬来。   她一边爬,还一边诡异地笑道:“既然宋小棠不见了,那就找你好了!今天一直拎着我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白天的经历让张智行对司予的为人和实力都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此刻他看着那一摇一晃、极其恐怖的行走人头,心里却破天荒地升起了一股同情感。   也不知道她干嘛要那么想不开,非得去招惹那位祖宗。   司予神色淡淡地看着那个人头飞快向自己靠近,转眼已经到了他床脚下,眼看就要爬到他床上来了。   下一秒,他抬起眼看向秦夺,表情有些微妙:“你的身份,不会跟这个人头有关吧?”   秦夺:“……”   虽然他很想否认,但很遗憾,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份,好像的确和这个人头脱不了干系。   毕竟午夜十二点爬到他们床前的,也就只有这么个玩意儿。   他们说话间,那个人头已经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司予的床,动作和表情都因为此刻的兴奋而越发扭曲畸形了起来。   司予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揪着人头的头发,将她拎到了半空中。   人头的力气还不小,很不老实地在司予手里不停挣扎着,他险些一下子没拽住。   等确定手里这玩意儿跑不了了,才听他打了个呵欠,有些不耐烦地说:“真能折腾啊,都把你埋那么深了还不老实。”   他说着翻身下床,一路走到了秦夺窗边,将手里疯狂摇晃的人头递了过去。   秦夺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接着就见这人无辜地眨了眨眼,解释道:“今天下午你不是说,晚上要是这东西来找我,我害怕的话可以来找你吗?”   他说着又把拎着人头的手往前伸了一点:“它就交给你了,我害怕,‘强神’。”   秦夺:“……”   但凡司予的表情能真诚那么一点点,他就信了。   司予害不害怕没人知道,但张智行知道他自己是真的挺害怕的。   他瑟瑟发抖地看着秦夺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个人头,愁眉苦脸地问:“所以两位大佬……我们到底该拿这个人头怎么办啊?”   司予对着他弯了弯眼睛,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意有所指地看着秦夺,问:“你还记得宋小棠的日记里,4月20号写了什么吗?”   秦夺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嗯,记得。”   宋小棠那一天的日记里,一直在提到“鬼”“吓死了”“不敢回宿舍”等字眼,由此可见,她一定是在头一天夜里,被宿舍里装神弄鬼的同学吓到了。   她们在午夜十二点,扮作女鬼的模样爬上了宋小棠的床,吓坏了这个生性胆小怯懦的女孩。因此秦夺的身份牌上,才会有那样一句提示。   他拿到的身份牌,应该是4月19号那天夜里,爬到宋小棠床上吓她的“女鬼”。   这样一来,其他那些NPC同学之所以那么怕秦夺,也就说得通了。   司予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夺手里扭得像条蛆的脑袋,作出了评价:“我看这玩意儿也不像是有什么攻击性的样子,八成和日记里记录的一样,是来单纯地吓唬人的,能吓死一个算一个。”   他说着眼角微微一弯,将目光移到了秦夺身上:“不过吓人也不是这样吓的啊。秦夺,你的身份牌应该也是拿来吓人的吧,不如我们向这位……同学,演示一下什么才是正确的吓人方法,怎么样?”   半分钟后。   张智行呆滞地看着对面床边的两个人,一个话痨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见那两人一人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窄刀,一人捏着一片刚刚才从对方手里接过来的镜子,中间是一颗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头。   秦夺从自己床上撕下一条床单,拧了几下后,拧成了一股结实的麻绳,接着干脆利落地把“段思佳”的头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床头的衣架上。   人头:“……”   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予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夺一眼,拖着调子打趣道:“看不出来啊,秦先生在玩捆绑这一套上,似乎还颇有经验。”   秦夺想也不想地回讽道:“拜你所赐。”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然而这次司予什么也没再多说,只是低下头去笑出了声。   秦夺一肚子火没处发,只好全都便宜了面前这颗倒霉脑袋。   他没再搭理司予,而是拿着那片锋利的镜子碎片,压在了那颗人头的脸蛋上,沉声开口道:“吓唬人要这样才对啊,不说别的,至少手里得有点儿货真价实的家伙吧。   “你要是再敢在这个寝室里到处溜达,爬一步,我就在你的脸蛋上划一刀,直到把你这张本来就丑得不像样子的脸蛋划烂为止。”   司予在一旁欣赏了一会儿秦夺板着脸吓唬人的样子,觉得有点儿意思。他有样学样地将刀刃抵上“段思佳”的手腕,悠悠接道:“或者要不直接把她的手砍了算了,这样她想爬也爬不了了。”   “恐怕不太行,”秦夺说,“要是真砍了,一会儿她被吓坏了,要跑跑不了怎么办?总不能真让这玩意儿一晚上留在寝室里吧。”   “那我们帮帮她?”司予笑眯眯地提议道,“直接把她从窗口扔下去不就好了吗?”   闻言,那颗人头早就被吓得眼泪直飚,一个劲儿地摇头。这俩人一个是“女鬼”,一个是“镜子”,一唱一和,简直像是两个变态杀/人/犯!   却见秦夺顿了顿,点头道:“也行,省得光说不做恐吓力度不够,万一她贼心不死,明晚又跑我们房间来了,到时候麻烦。”   人头赶忙惊叫道:“不会的!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说不会就不会?”秦夺毫不留情地问完,朝司予一伸手,“刀借我用一下。”   司予很大方地将刀递了过去,下一秒,就见秦夺手起刀落,“咔”一声响,“段思佳”的右手手臂直接从手腕上方被砍成了两半。   就和之前段思佳断头时的场景一样,伤口处光滑平整,一滴血也没有。然而那颗脑袋却像是疯了一般地惨叫起来,叫声听上去甚至比之前张智行的还要惨烈。   司予接过秦夺递回来的刀,想了想,看着人头上的眼睛问:“现在知道害怕了吗?”   人头一边哭,一边一个劲地狂点头。   “我今晚困了,就不砍你的手了,”司予道,“但你要是之后再敢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就把你一刀一刀,剁成肉饼。”   他说着,弯起眼来温柔地笑了笑:“我一向说到做到,你一定要记住了呀。”   说完,他转过头对着秦夺道:“劳烦帮我把她解开一下。”   一旁已经看傻了的张智行一脸呆滞地问:“解开干嘛……大佬,你不会真要把她从窗户扔出去吧?”   “不然呢?”司予回头对着他笑了笑。   他们说话的功夫,秦夺已经解开了人头上绑着的“绳子”。司予拎起人头,推开窗子,居然真就那样直截了当地把手里那颗人头扔了下去。   就听宿舍楼下传来“嘭”一声闷响,他却连看也没往下看一眼,用下巴指了指之前被秦夺砍掉在地上的那一截手臂,懒懒地说:“麻烦你们谁把这玩意儿也一起扔出去吧,我困得不行,就先睡了。晚安。”   秦夺:“……”   张智行:“……”   大佬急着把人头处理掉,连剩下那只手都没砍,原来并不是有什么深意,只是想睡觉而已。   司予说困,是真的很困,头才刚沾到枕头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坐在高二四班的教室角落里,宋小棠坐的那个位置上。   外面天光大亮,看天色居然已经是下午了,逼仄昏暗的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而他莫名感到一股来自身体内部的,说不清的恐惧与压抑感。   不管什么时候,司予都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正打算先四处去看看,至少先收集一点情报,却发现自己像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一般,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被魇住了,直到一分钟后,教室的门口走进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扎着低马尾,穿着爱丽丝私立中学的校服,看上去苍白而瘦小,正是宋小棠。   然而和白天他们见到的宋小棠不同的是,眼前走进来的这个“宋小棠”脸上,挂着一个病态扭曲的笑容。她的眼睛里满是阴狠,没有一丝和宋小棠相同的畏惧,连走路的姿势看上去都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疯劲。   明明生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可她们看上去,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司予那一向准得出奇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S09。   便见这个“宋小棠”径直朝着司予走了过来,她先是阴沉沉地笑着盯了司予几秒,紧接着,突然猛地伸出手,死死拽住了他的头发! 第31章 蚍蜉撼树   虽然之前跟秦夺开玩笑说怕疼,但其实司予对疼痛的忍受力一向很高,哪怕深可见骨的伤,也能面不改色地就块糕点吃了。   然而此刻被拉扯的头皮却像是炸开了一样,火烧火燎地疼,疼得他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的手脚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却只是徒劳——司予很快就意识到了,现在他的意识占据的并不是他的身体。   这副身体此刻正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能够感受到后脑的头发被扎成了马尾,而余光里晃动的手看上去瘦瘦弱弱,比司予自己的小了整整一圈。   这是白天那副宋小棠的身体。   意识到这点后,司予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他的意识被困于这具身体中,却如同一个无知无觉的旁观者,漠然地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情节。   四下里一片寂静,面前的“宋小棠”俯下身来,笑吟吟地说了一句什么,嘴唇一张一合,然而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对方那张原本看上去柔弱无害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狰狞诡谲的意味,在这仿佛按了静音键的世界里,更显得阴气森森。   紧接着,司予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也断断续续说了句什么。   她话没说完,下一秒,便被面前的“宋小棠”拽着头发往前一扯,狠狠摔到了地上。   司予很清晰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正顺着额头往下流。   剧情进展到这儿,司予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里就像是一个镜面世界,今天下午发生在宋小棠身上的一切,眼下正在他身上重演,只是“宋小棠”的伤情要比下午严重得多。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见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一个人,那个人依然长着一张和宋小棠一样的脸。姑且称眼下拽着这具身体头发的人为宋小棠二号,那么现在走进来到这个,就是宋小棠三号。   三号走上前来,狠狠拽住了二号的头发,二号被逼无奈下只好松开了手,困住司予的这具身体脱力地倒在了地上,一片黑暗的视野里,突然传来“哐”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原本死一样的寂静。   ——那是三号把二号的头往地上撞的声音,紧随其后的,还有二号发出的惨叫声。   看来在宋小棠的世界里,一切来自别人的威胁、捉弄和自己的辩解、挣扎都是无声的,只有在恶人得报的那刻发出的声音,于她而言,才有意义。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和下午的剧情大差无几,从长着宋小棠面孔的“顾商允”出现,再到体育课一群人玩笼目歌,全都像是走马观花的流水账。一直到最后司予不受控制地一巴掌打掉了“段思佳”的脑袋,他才猛地惊醒过来。   宿舍里一片安静,能听到隔壁床传来的张智行舒缓悠长的呼吸声,而外面天色还没有亮起。   司予静静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见斜对面床上的秦夺也跟着醒了过来。   两人在晨光熹微的昏暗宿舍里无声对视,眼睛里俱是暗流涌动的情绪。   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司予眼睛一弯,比了个口型:“聊会儿天?”   三分钟后,宿舍的阳台上。   外面的天色靛蓝中透着几分粉紫,水墨般一层层洇开,映着远山起伏的连线,让人能短暂地忘记自己身处何方。间或有两只飞鸟,拖着黛青的影子遥遥划过天际,真实得像是这样一个清晨曾真切地在现实世界中存在过。   司予静静杵在露台上,清瘦的身形向外探去,望向远方。明明说是出来聊会儿天的,可他们俩人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司予终于率先开口道:“刚刚在梦里,我被困在了宋小棠的体内,被迫重演了一遍下午发生的剧情。”   他们身后的木门轻掩着,两人的声音并不会吵到里面还在休息的张智行。秦夺“嗯”了一声,应道:“我也一样。”   看来白天发生的事确实会在梦境中重演,司予刚才的经历并非个例。这样一来,也就解释的通,为什么明明是在S09的病毒世界里,可所有的恶意却好像都在针对那个柔柔弱弱的宋小棠了。   反正这些恶意最后也会变本加厉地投射到见证者身上。   司予:“看来我们眼下又多了一条任务,就是保护好宋小棠。”   从刚才在梦境里的经历来看,梦境的镜像世界中,投射到见证者身上的疼痛与伤害要比现实世界中严重得多,要是他们白天不能够保护好宋小棠,很难说到了晚上会不会直接死在梦境里。   秦夺又“嗯”了一声,表示认同,随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谁也没再开口。   很奇怪地,不论秦夺还是司予,此刻都不太想讨论和病毒世界有关的事。   晨风微凉,或许是窗台外将明的天色很美,又或许是学校的宿舍天然就带着两分怀旧感,秦夺看着远处起落的飞鸟,一片静谧中,突然想要点一支烟。   只是他平日里其实很少抽烟,自然也从来没有在身上带烟的习惯。   司予侧过头看着他,紫橙色的晨光里,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分明。微弱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睫上,像是察觉到秦夺的意图,他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在大衣外套里一摸,摸出了一包烟。   他歪了歪头,带着点蛊惑的意味,低声问:“在找这个吗?”   秦夺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才接过烟:“你还会抽烟?”   司予转身靠在露台上,眼睛里划过一道促狭的光:“怎么,不像吗?”   秦夺想象了一下他抽烟的样子,白色的烟雾缭绕过那双深黑的眼睛,竟也不觉得违和。   “其实平时不大抽,就是有时候会在身上带着,没准病毒世界里能用上。”司予解释道,“有人焦虑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想要抽烟,特别是在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会丧命的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去帮秦夺点烟。   “咔哒”一声轻响,橙红的火光跳动在尚未完全散尽的夜色里,带来一点细微的温热。随后烟草燃烧的香气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散开,秦夺抬起眼,白纱般的烟雾横亘在二人之间,他看不清司予的眼。   ——其实仔细想想,他似乎从来没看清过。   两人眼下的距离隔得很近,秦夺突然开口问:“你究竟进过多少个病毒世界?”   司予似乎想了一会儿,才笑着回答:“太多啦,不记得啦。”   秦夺本以为这又是一句似是而非的敷衍搪塞,殊不知一向用各种真假掺半的谎言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司予,这次说的却是真心话。   ……从十五岁那年起,他孤身从那片废墟中走出,就一直在一次次穿梭于真真假假的病毒世界中,早就数不清多少个了。   他目睹过无数贪婪、嫉妒、欺骗、死亡与毫无缘由的恶意,手里只有一盏心血熬成、摇摇欲坠的灯,脚下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黑,也并非没有想过纵身跳入那片深海中,就此一了百了……   好在回头的时候,总还能记得住来处。   秦夺这次却没有再逼问他,他垂眼静静看了司予几秒,从口中吐出一口烟,转而说起了自己。   “我倒是还记得。”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渐渐亮起的地平线上,那口烟散在风里,他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悠远深长。   “你听说过七年前的昀山砍人案么?”秦夺顿了顿,低下头,似乎是自嘲了一声,“那个案子里被杀死的小女孩……就是我妹妹。”   这件事司予其实一直都知道,但骤然听他提起,还是怔了一下。   秦夺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我十六岁那年,高一升高二的暑假里,某一天,我妹妹说天气太热,让我出门带她买雪糕吃。   “她那会儿刚满十岁,而我也正是叛逆的年纪,小姑娘又是撒娇又是撒野地缠了我好久,我才皱着眉,很不耐烦地带她出了门。   “到了街上,她就在前头一蹦一跳地跑着,就好像我带她去对面买个雪糕是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我那时候自觉自己天下第一酷,而我妹妹天下第一烦人,也懒得跟上去,就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说到这儿,他蓦地沉默了下去,许久的安静后,才再次开口:“她都走到卖雪糕的那家超市门口了……街上突然冲出来了一个疯子,提着西瓜刀,一刀捅进了她肚子里,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那人又连续捅了她十几刀。   “我就站在她十米开外,眼睁睁看着我的亲妹妹被捅成了一个血筛子,最后全身是血地倒在那,一动也不动了。”   说这些的时候,秦夺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已经将溃烂的伤口撕开了无数次,早已疼到麻木了。   他又深深吸了口烟,垂着头,脸隐在一片烟雾里,神情晦暗不明;“那是我第一次进入病毒世界,病毒事件的触发死者是我的亲妹妹。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而关于那个病毒世界,我一点儿记忆也没有,只是潜意识里有这么个概念,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方,还差点死在里面。   “他们说那个杀死我妹妹的疯子,在捅完我妹妹后,就发疯把自己的头也砍了下来,让我节哀顺变。但我知道,他其实……也只是个被SOS病毒掌控的无辜人,他是死在那个病毒世界里了。”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竭力控制一下情绪,最后却还是以失败告终,那麻木般的平静终于也被撕破了一角,隐约露出了一点血迹斑斑的底色:“……后来我无数次想,要是那时候我耐心一点,拉着她的手走慢一点;或者要是我做个合格点的哥哥,知道小丫头贪吃又贪凉,一早买好雪糕放在在冰箱里,是不是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一向坚定而沉稳的秦夺脸上第一次露出这种近乎茫然的神情,看上去居然显得有些无助。   一直没有吭声的司予这时却突然开口了:“不是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明明灭灭的烟头像一点儿星子似的映亮了他的眼,一眼看上去,那张脸竟要比平时温柔得多,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温柔:“宿者一旦选定了病毒的植入对象,那么等待植入对象的,就只有死亡这一种既定结局,并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我知道。”秦夺指间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他惨淡地提了下嘴角,“不过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的,不是么?明明知道有那样一个‘既定结局’,却还是会妄图去蚍蜉撼树,就像这次进入S09病毒世界之前一样。”   他说着,抬眼看向司予,眼里弥漫的红丝已经尽数褪去:“不过我倒是挺意外的。以前每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说一句‘节哀顺变’,你是第一个没说这句话的。”   “是么?”司予问,“你难道把这个故事对很多人讲过?”   秦夺的眼里浮起一点苦涩的笑意:“那倒也没有。”   “我不会让你节哀顺变。”司予对上他的目光,忽而字句分明道,“因为很多哀是结不了的,很多变也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去顺,这四个字太轻了。   “伤口上终会长出新的皮肉,有一天或许曾经刻骨铭心的疼痛也会被慢慢淡忘,但那些烂脓生疮的伤口,必定也曾推着你走上过人生不同的那条岔路,就像现在我们脚下的那条路,许多都是由痛苦织就的。   “但人是能从血与恨中吸取力量的动物,只要你记着自己的来路,总有一天会变得坚不可摧。”   秦夺转过头来,怔怔看着他。   他指间积攒的最后一截烟灰忘了抖,长长地落在了阳台的水泥地板上,碎了一地。   连绵的远山后终于涌出了一轮圆日,万道光芒投向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天边如同被火点燃般,红得热烈绚烂。   “我们都在这条‘不能节哀顺变’的路上走着,每个经历过的病毒世界,每一个因为病毒事件而在你我面前死去的人,都在推着我们往前走。而终有一天,我想用手里的刀终结这一切。   “螳臂当车也好,蚍蜉撼树也罢,我不要节哀顺变,我要变来顺我。”   司予的侧脸浸在光里,像一把破开一切的尖刀。他忽而弯起眼睛,指着远方的那一轮红日,露出了一个平和而旷远的笑容:“秦夺,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第32章 双重人格   他们俩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等司予有一口没一口地抽完手上这支烟,外面天色已然彻底亮了起来。   他抽烟的模样和秦夺想象中很像,却又不太像。他的眸色很冷,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气,仰起头吐出烟雾的时候,露出的喉结有一股瓷器般易碎的质感。   然而秦夺一早就知道,他并不易碎。他比一切的尖刀都要更锋利、更坚毅,也比任何人都更清醒,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司予把烟摁灭在窗台边,回过头来时,刚好听到门内传来张智行的声音:“大佬?大佬?!你们在哪?有人吗?卧槽你们别吓我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秦夺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门,有些不耐烦道:“别喊了。”   张智行这才松下一口气:“呼,吓死我了。噩梦惊醒发现寝室里只剩我自己一个人了,你们根本不懂这是怎样的恐怖体会!”   秦夺确实不懂,也并不想懂。   就听张智行继续叨叨道:“卧槽大佬,你们是不知道,我昨晚做梦被鬼压床了!我梦到我被困在那个什么宋小棠的身体里,一举一动都……”   秦夺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知道。”   司予这时走了进来,温和地弯了弯眼:“你昨晚梦见自己被困在宋小棠的身体里,从头到尾体会了一遍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是不是?”   “卧槽,”张智行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大佬你还会读心术?”   司予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昨晚我们大家在梦里的经历是一样的。”   “啊?”张智行的嘴张得像个鸭蛋,“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唔,”司予想了想,说,“我们先去隔壁问问他们醒了没有吧,大家聚在一起再解释,省得现在解释了,一会儿还要浪费时间多解释一遍。”   一分钟后,隔壁405房间门口。   秦夺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都没人来开,不由皱起眉,有些担忧地和司予对视了一眼。   两人正打算暴力破门,就在这时,门内终于传来了动静。   吱呀——   昨天夜里十二点。   405房间里一片寂静,除了江欲燃,其他人都已经睡熟了。   一片清浅的呼吸声里,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江欲燃猛地坐了起来,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女生细细的声音:“开开门,让我进去。”   这一回,不只是江欲燃,其他三个人也一个激灵,全都醒了。   一片黑暗中,李亦澜率先开口,压着声音问道:“……外面的是谁啊?”   宿舍里四个人眼下都好好地呆在床上,那么半夜来敲门的,就只可能是“寝室外”来的东西了。   纪承:“我听这个声音……怎么有点像白天那个宋小棠?”   他话音刚落,门口再次传来了敲门声:“快开门呀,求求你们了,别把我一个人关在外面……”   那声音听上去可怜而又无助,然而此刻根本没有人敢起身,去给门外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开门。   众人都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江欲燃,他们看得出来,这个女人跟隔壁房间那两个很厉害的人是一起的,应该对类似的事有些经验。   江欲燃目光沉沉看向宿舍那道厚实的金属大门,低声道:“别理她,就当作大家都睡了,什么也没听见。”   然而她这句话刚说完,就听门口的东西带着哭腔道:“我知道你们都在里面,我知道你们都没睡,我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了……求求你们了,给我开个门吧,外面黑漆漆的,我好害怕。”   那咚咚咚响个不停的敲门声像是一道催命符,这时候再装聋作哑恐怕是不行了,终于,江欲燃开口道:“你是谁啊?”   “我、我是宋小棠啊……”门外的东西说,“你们别捉弄我了,这么晚了,快放我进去吧,行吗?”   江欲燃接着问:“那我又是谁?”   “你、我……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能不能行行好,给我开个门?”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开门?”江欲燃底气十足道,“我要睡了,你快走吧,我不认识你。”   然而那敲门声并没有停下。   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如同一道魔咒似的,一直断断续续响了有一个多小时,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重,门外人的哭声也越来越凄厉,从一开始的小声哽咽,到了后来,几乎变成了厉鬼嘶嚎。   门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也不敢睡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就在这时,突然,门外的敲门声停了,哭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众人心下一松,还以为是门外的东西敲累了也哭累了,终于肯离开了,只有江欲燃的神色越发深沉。   ……她知道那东西没走,门外根本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几秒种后,其他人那口气还没松到底,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这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了门上,连寝室里的床都跟着震了一震。   众人悚然一惊,就听先前那个细里细气的女声再次开口,带着一点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意唱了起来:   “谁杀死了知更鸟?   “谁看见知更鸟死去?   “谁取走她的血?   “谁为她做寿衣……”   “……没有人为她做寿衣,”那声音突然冷了下去,带上了一股畸形的、鸟类般的尖锐,“所以你们都得做她的寿衣!   “开门!”   “嘭!”   又是一声巨响,门外的声音阴毒里带着明显的亢奋:“你们要是再不开门,我就从窗户爬进去,一个一个……把你们全都剁、成、肉、泥。”   闻言,江欲燃猛地回过了头——   阴冷的夜风从外面探进来,他们寝室的窗户,此刻正大喇喇地敞着。   黑暗里突然响起了“嘶喇——”一声响,众人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才发现是钱晓钰过于紧张之下,一不小心撕裂了床单。   九死一生间,江欲燃突然开口,冷静地说道:“这间寝室里,没有人杀死过知更鸟。”   门外的动静突然安静了下来。   江欲燃于是顿了顿,继续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的人不在这个寝室里,你走吧。”   每个人的手里都捏了一把汗,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门外那个怪鸟般尖锐的声音回应道:“我不信,除非……你让我进去看看。”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江欲燃不为所动,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段思佳不在这儿,她被埋在了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   怕门外的人还是不信,她又十分真诚地补充道:“宿舍的窗子没有关,今晚还很长,要是我骗你,你再来找我也不迟。”   双方隔着一道灰绿色的铁门,不知僵持了多长时间,门外走廊上终于传来了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那个“宋小棠”走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对方没有再回来,江欲燃才终于松下一口气,第一时间下了床,走到钱晓钰床边,问:“能跟我换一下身份牌吗?”   钱晓钰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钱晓钰的“身份”是什么,眼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在S09的病毒世界里,自残凶器这个身份并不难扮演,而且也不容易OOC;可江欲燃的身份牌上那句提示却很细思极恐,眼下的情况又这么危险,估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换。   毕竟会“长在自己身上”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欲燃明白这一点,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的身份是凶器,要是一会儿万一那玩意儿真从窗户爬进来了,我手里拿着凶器牌,至少还可以拼尽全力保护大家。我是病毒协会的人,病毒协会是国家下设机关,我有义务保护大家的安全。   “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天亮之前,我一定把身份牌还你。”   她说得十分真诚,钱晓钰看着她的眼睛,回想着这短短一天里发生的桩桩件件,短暂地踌躇了两秒,就把手里的身份牌递了过来:“我相信你。”   江欲燃先把自己的身份牌给了她,随后才接过她手里的身份牌,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惨白月光,她突然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然而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将钱晓钰那张凶器身份牌收好,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换好身份牌,钱晓钰又好奇地问了一句:“隔壁寝室那两个小哥哥,也是你说的那个……病毒协会的人吗?”   江欲燃想了想,觉得司予这样的四舍五入也能算半个协会的人,于是果断地点头道:“对。”   “我觉得他们俩都好帅也好厉害啊……”钱晓钰耳垂有点发烫,凑近了些,小声问道,“那个……我冒昧问一句可以吗?他们两个……是一对吗?”   江欲燃:“……”   她又想了想,觉得司予这样的四舍五入也能和秦夺算是半对,于是再次果断地一点头:“对。”   然而就算她们俩声音再小,在黑暗的寝室里也能被听得一清二楚。剩下两人震惊之余,很快又都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们的闲聊让之前一直紧绷着的氛围缓和了一些,几人又一起聊了两句,李亦澜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们说,‘她’还会再回来吗?”   江欲燃默了默,道:“我觉得不会了。毕竟我没有骗‘她’。”   她的话得到了应验,这一夜,“宋小棠”果然没再回来过。   “吱呀”一声轻响,405宿舍的门终于拉开了一条缝。   司予紧绷的神经在看到门后的人的那刻终于放松了下来——来开门的是江欲燃。   就见她顶着两大个深青色的黑眼圈,一副一宿没睡的萎靡模样。   秦夺皱起眉问:“怎么现在才来开门?”   “太困了,昨晚几乎一整晚没怎么睡,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一个多小时。”江欲燃泪眼迷蒙地打了个呵欠,拉开门,“你们先进来再说吧。”   他们一整个寝室的人几乎都是这么一副昏天倒地的模样,司予不由好奇地问:“昨晚你们这边发生什么了?”   江欲燃坐在床上,把昨晚发生的事简要同他们说了一下。秦夺听完后沉默了片刻,道:“我怀疑宋小棠有双重人格。昨晚来敲你门寝室门的,很有可能就是白天我们没见到的宋小棠的第二个人格。”   司予举了下手:“我同意。   “教室里那些鬼画符般的涂鸦、走廊上和卫生间里写满的‘恨’字”,还有日记本里那些明显带着癫狂感的内容,都和我们见到的那个软弱可欺的宋小棠有着很大的割裂感,应该就是双重人格的缘故。   “除此之外,我还怀疑,这次病毒世界的宿者S09,就是宋小棠的第二人格。”   他说完,整间寝室里都沉默了片刻。片刻后,他又想起什么,开口问405寝室的人,他们昨晚有没有做和自己一样的梦。   众人纷纷点头。哪怕只是很短暂地睡了一会儿,他们也依旧经历了和404寝室的三个人同样的梦境。   看来司予的推测是对的,白天发生过的事,确实会变本加厉地在梦境中重演,谁都不例外。   秦夺看了众人一眼,说:“不管怎样,各位先再好好休息一下吧。那本日记本上20号记载的事件昨晚已经在我们寝室发生过了,等各位休息好,今天我们应该有时间去学校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闻言,405寝室的众人如蒙大赦,纷纷爬上床去开始补觉。   等他们都上了床,张智行也先回404寝室去了,江欲燃才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司予和秦夺二人。   “怎么了?”秦夺问。   江欲燃思忖片刻,道:“出来说。”   二人跟着她来到了阳台上,外面天光已然大亮,她面色凝重地掩过门,犹豫片刻后,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说:“……我觉得我的手有点不太对劲。   “它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的手了。” 第33章 碎块   闻言,司予看向江欲燃的手。   他之前并没有专门留意过那双手是什么样子的,眼下一眼看过去,也没看出什么明显的问题。   只是觉得那双手的关节偏宽,手指偏长,看起来似乎更像一个男生的手。   但这也很正常,因为江欲燃本身个子就不矮,指骨修长一些也算得上常见,有很多女生都这样。   不过司予依稀记得,原本她右手食指关节的位置,似乎是有一颗红色的痣的。   而现在,那颗痣却不见了。   就听江欲燃接着说:“我的手原来不长这样,至少不完全长这样。那些细枝末节我就不说了,司予我不确定,但秦夺肯定记得,我右手食指这里本来有一颗小红痣,现在没了。   “不过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她看着两人,顿了顿,继续道,“最可怕的是,我总觉得这双手现在……会时不时地,不受我自己的控制。”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皱着眉说,“我总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双手会借着我的身体,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405的几个人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他们醒的时候,宿舍里原本的江欲燃变成了张智行,除此之外,还多出了一个司予。   司予优雅地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惬意地搭在一起,温和有礼地问:“各位都睡好了吗?”   众人呆滞几秒,茫然地点了点头。   “今天没有日记上记录的固定事件,各位休息好了的话,就两两分组,去学校里找一下线索吧。”司予的语气总是很轻柔,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昨晚才经历过“‘宋小棠’敲门”事件的众人也能不自觉地跟着平静下来,“一会儿去学校食堂吃完午饭后就行动,留一组人负责在宿舍楼里找线索就好,其他人都去校园里找找。”   他们一共有七个人,正常情况下,原本应该是纪承和李亦澜一组,钱晓钰和江欲燃一组,司予和张智行一组,秦夺单独行动。   然而眼下江欲燃那边出了意外,谁也不知道她那“不祥预感”里的情况会不会发生,什么时候会发生,因此为了以防万一,分组就变成了司予、秦夺、江欲燃三人一组,张智行和钱晓钰一组。   确定好分组,去食堂草草吃过午饭后,众人就开始了行动。   下午一点,教学楼四楼的过道上。   江欲燃探出个脑袋,笑着问:“你们真的不考虑把我的手绑起来吗?”   秦夺头也不回地应了句:“这双手要真有自己的想法,绑起来有用?”   “或许有呢?”江欲燃想了想,说,“你绑结实点儿,什么称人结、布林结、莲花结……不管怎么说,到时候应该多多少少能起到点儿限制作用?”   不知想起了什么,听到这儿,一旁的司予突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眯眯道:“原来捆绑play是贵司的传统啊,我还以为只是秦夺先生的个人爱好呢。”   闻言,江欲燃的表情在一秒钟内经历了由“啊?什么意思?”到“卧槽我是不是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瓜”再到“秦夺玩得那么花?果然人不可貌相”的多重转变,最后干脆利落地一摆手,不关己事地表示:“说什么呢,小司你可别误会,我就是受了他的影响,随口一提而已,那个捆绑什么的,真的就只是秦夺的个人爱好。”   秦夺:“……”   他看着江欲燃,阴沉沉地冷笑一声,问:“你还记得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么?”   “记得啊,”江欲燃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又怎样,我的工资又不是你给我发。怎么,难道你还想搞职场霸/凌啊?”   ……秦夺真的想。   司予一边往前走,一边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笑着笑着,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满墙的“恨”字中间,一句并不起眼的话。   脚步突然就顿了一下。   “怎么了?”秦夺注意到异常,偏过头问。   司予眼角还残留着一点儿未消的弧度,他抬手指了指墙上那句话:“你们看。”   剩下两人顺着他的手看去,就见他指着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   宋小棠,你这个软弱的待宰的废物。   三人对视一眼,一时间谁都没有吭声。   好半晌,才听到江欲燃开口,打破了沉默:“这墙上的字,应该是宋小棠自己写的吧?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既嫌弃、又厌恶的意思?”   “唔,这句话的口吻里潜在着点儿俯视的意味,不太像是在说自己,应该是第二人格对第一人格写的。”司予思忖片刻,又补充道,“但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秦夺:“怎么了?”   司予顿了顿,抬起眼说:“如果第二人格称呼第一人格为‘宋小棠’的话,那第二人格自己,多半也会有一个独立的名字。”①   江欲燃问:“为什么?”   司予解释道:“墙上那句话里,除了对第一人格的厌弃之外,我认为还有连带着对‘宋小棠’这个名字的厌弃。我对第二人格一个初步的心理画像大概是高傲、偏执、满心愤恨并带有一定暴力倾向的,这样的一个人格,大概率不会和她所厌弃的第一人格使用同一个名字。   “不过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线索指明第二人格是不是有第二个名字,我们先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   走廊的尽头就是昨天刚进入S09的病毒世界时,司予和秦夺去看过的那个卫生间。昨天时间太仓促,司予一直觉得卫生间和洗漱台这一块有什么很重要的线索是他们没注意到,被落下的。   江欲燃推开卫生间的门,下一秒,就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卧槽”。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感叹道:“妈的,这个马桶吓死老娘了。”   “你也被吓到了吗?”司予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卫生间的门,尽管是第二次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觉得那个孤零零立在卫生间正中的马桶说不出的阴森怪异。   ……就好像立在那的,不是一个马桶,而是一个畸形的、正一错不错盯着他们看的人。   江欲燃回过头:“‘也’?”   她好歹是病毒协会的副会长,进过的病毒世界只多不少,会被一个马桶吓到本身就挺奇怪的,没想到司予居然也被吓到过。   “从昨天我和秦夺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这个马桶就让我很不舒服。”   司予一边说,一边抬起头,再次环顾了这个卫生间一圈。   卫生间里光线昏暗,连一扇开在墙上通风透气的窗户都没有,也难怪气味刺鼻上头。头顶有一盏积灰积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灯,司予走到门边,按下了墙上的开关键,就见那灯闹鬼似的闪了两下后,彻底熄了下去。   墙面上那些力道遒劲的“恨”字衬着卫生间里这番景象,变得格外具有压迫感。他忍着不适走上前去,在昏暗的光线下,再次仔仔细细地观察起了这个卫生间里唯一的马桶。   就见那个马桶的内壁上沾满了星星点点已经干涸了的黄色液体,马桶底部下水槽里的液体也是黄到发橙的颜色,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非常令人反胃。   突然,司予的目光一凝,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伸手按下了马桶上的冲水键。   就听马桶内传来了一阵拉肚子似的“咕噜”声,那声音一直断断续续响了十来秒,突然“哗!”的一声,下水槽里开始往上回水。   三人都死死盯着那个肮脏不堪的下水槽。   一阵难以忍受的恶臭后,他们看到一个圆形的东西从铁锈色的水下飘了上来。   那是一颗人类的眼珠子,上面还连着一块不规则的皮肤。   紧接着,一块被切下来的鼻子、些许被泡得发白的骨肉碎块和另一颗眼珠子,同一团黑色的长发缠在一起……那些原本卡在下水道里冲不下去的东西,都被这一股水流冲到了三人眼皮底下。   ——原来先前司予在马桶内壁上看到的黄色液体并不是尿液,而是稀释久置后的血浆。   那熏人的腥臭味也不全是排泄物的味道,还有这份“大礼”的功劳。   三人盯着马桶里那一团东西看了一会儿,司予掩住口鼻,后退一步,神色平静地提议道:“先出去缓缓吧。”   卫生间门口。   这个位置挨着走廊,还算通风良好,三人缓了好半天,才终于把那强烈的不适感压下去了一些。   沉默良久后,秦夺率先开口道:“那些东西……应该是宋小棠的。”   江欲燃站在走廊边,伸出头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回过头来没好气道:“这是整个脑袋都剁成块扔进去了吧。”   秦夺:“嗯,剩下一些小碎块应该已经被冲走了。”   “……可是,这会是谁干的啊?”江欲燃不解地皱起眉,“而且如果刚才那团东西,真的是宋小棠,那我们看到的那个‘宋小棠’又是谁?难道第二人格也是假的?”   司予朝着那扇关着的厕所大门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不一定。也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些碎尸块是在象征着什么也不一定。”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没出太阳的缘故,过道间显得越发阴沉压抑,四下里一点儿人声也听不见,只有对面外墙上的枯黄藤蔓摇曳,发出“沙沙”的动静。   司予想起他们昨天从土里挖出来的那只手,抬眼看向秦夺:“学校里肯定还藏着其他尸体碎块。”   “嗯,”秦夺点头道,“先在这附近找找吧。”   他说着回过头去,本想去一旁洗漱间的杂物柜里找找看,目光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块碎掉的镜子。   ——昨天是个大晴天,明亮的阳光照在镜面上,很轻易就能掩盖住一些东西。   而今天是个阴天,水面落下后,水下的礁石就该显露出来了。   秦夺变换了几个角度,对着那块镜子观察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身,目光微沉,语气笃定:“……司予,这块镜子后面,藏着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双重人格本身应该是不会知道对方存在,且不共享记忆的,文章里是作者的私设 第34章 情书   司予走上前,站在秦夺的角度斜看了过去,果然在镜子后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块阴影。   那阴影紧紧贴在镜子背面,严丝合缝,似乎因为挤压而微微变形,尽管如此,从轮廓中也依旧能很明显地分辨出来。   那是一只手。   司予面色微变,回过头对另外二人道:“麻烦过来搭把手,一起把镜子卸下来。”   “不用那么麻烦,”江欲燃上前两步,自信满满道,“这镜子我一脚就能踢碎,司予你站开点儿。”   司予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能,但这面镜子现在留着还有用,不能就那么一脚踢碎了。”   秦夺一把将她拉开,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明天日记的剧情里关键物品就是镜子,你一脚踢碎了,明天让她们把宋小棠的脑袋往哪磕?”   “……哦,知道了。”江欲燃被拉到一边儿,抱着胸,有点儿不服地“啧”了一声,“一面破镜子,怎么这么麻烦。”   最后他们三个人一起把这面破镜子卸了下来。   卸的过程异常艰难,因为这面镜子裂得厉害,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有碎片往下掉。   终于,在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镜面移开后,嵌在下面的手露出了全貌。   那只手瘦瘦小小,巴掌完全张开,下面连着一截手腕,被压在镜面后压了太久,已经变了形。   是除开他们昨天从土里挖出来的那只手外,宋小棠的另一只手。   “这得多大仇啊,”江欲燃看着那只手,摇了摇头,由衷感叹道,“把人杀了分尸,还东一块西一块地藏起来,甚至把头都剁碎了冲厕所里。”   确实没个深仇大恨干不出来。   虽然在这个病毒世界里。基本上每个出现的人都讨厌宋小棠,然而憎恶她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采用这种极端手段的,一时间还真的很难想到是谁。   秦夺偏过头去看着司予,就见他无声地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目光既深且沉,像是已经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联想到了某些更久远的、沉在水面下的东西。   秦夺静静看了几秒,移开了目光,没有多问。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就算自己开口问了,司予也未必会如实回答。   几人又在卫生间附近找了半个小时,没再发现什么新的尸体碎块。江欲燃突然想起什么,提议道:“对了,我们去小树林那边看看吧。   “昨天晚上我不是告诉那个‘宋小棠’说你们把段思佳埋那儿了吗?我总觉得她去小树林找到段思佳的‘尸体’后,应该会做点什么。”   然而等他们走到小树林时,却发现昨天被司予和秦夺亲手埋下去的段思佳已经不见了。   小树林底下的泥土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从那些无比凌乱的痕迹中不难看出,翻土的人动作十分粗暴狠厉,甚至有好几棵桑树的根都被刨断了。   而被刨开的泥土下,早已没了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的影子。   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儿,阴沉的天色下,密集交错的桑树林一眼望过去颇有两分鬼影憧憧的阴森感。   江欲燃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问:“……你们猜,段思佳是自己‘死而复生’,挖开土出来跑了,还是被昨晚那个‘宋小棠’给带走了?”   “唔,”司予想了想她说的这两种情况,笑道,“听起来好像都不太美好的样子?”   “嘶……不过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在S05病毒世界里的时候,”江欲燃说,“那个病毒世界的主要场景是座医院,医院后面有一片坟场,每天一入夜,坟场里埋的那些尸体就全都会自己跑出来,断胳膊断腿的断头的腐烂的,应有尽有,那叫一个大场面。”   司予似乎对她说的内容很感兴趣,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我记得S05病毒世界是你们会长跟你一起去的?”   江欲燃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道:“是啊,S05病毒世界的死亡率一直很高,这种死亡率很高的病毒世界我们会长一般都会亲自出马。一开始他本来是打算进S07的,但没过多长时间,技术部那边就又发现了S05的踪迹,所以会长就把S07交给秦夺处理了。”   司予点了点头,很随意地笑问道:“你和你们会长关系很好吧?”   江欲燃正想说什么,就被秦夺开口打断了:“谈不上好不好,就是正常的上下属关系。”   他说着看了司予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还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加入病毒协会啊。只要你愿意,江欲燃这个外勤部副部长的位子都可以让给你来坐。”   早在之前在病毒协会的时候,司予就已经拒绝过了秦夺的邀请,而秦夺也不是一个会纠缠不休的人,因此司予心里清楚,秦夺此刻旧事重提,只是看出了他在套江欲燃的话。   他弯起眼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欲燃就猛地转过了头去瞪着秦夺,磨着后槽牙说:“姓秦的,你要真有诚意,怎么不干脆把正部长的位子让给人家呢?省得司予要真当了副部,反倒衬得你德不配位了。”   秦夺睨着她冷笑了一声,没跟她进行这种小学生间的幼稚对线。   他们四处找寻了一番,最后又在教室的多媒体讲台里找到了宋小棠被剁成了好几块的躯体,而躯体的内脏已经被掏空了。   眼看约定集合的时间近在眼前,三人没再多耽搁,踩着点一起回了宿舍。   他们到405寝室的时候,另外两组人已经在寝室里等了一阵。   不知发现了什么,张智行和钱晓钰脸色都不太好,见他们回来,张智行白着脸率先开口道:“大佬……我们找线索的时候,发现跑道边的绿化带里有一块土的颜色不太对劲。本着勇于探索的精神,我把那块土挖开看了,结果,结果挖出了一只白花花的大腿……”   “怎么办啊大佬,”他一脸绝望地看着司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这是不是什么诅咒啊,我是不是死定了?!”   司予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杵着下巴,悠悠问道:“你拍照了吗?”   “拍、拍了的。”张智行赶忙打开手机相册给司予看。   “拍了就不会出事,放心。”司予安抚地朝他笑了笑,“这座学校里藏了不少尸块,我们已经找到好几处了,不是只有你找到了类似的东西。”   “真的吗大佬?!”张智行的眼睛里瞬间有了高光,“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故意哄我的吧?”   司予忍俊不禁道:“我为什么要哄你?”   听到他这么说,和张智行一组的钱晓钰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儿。张智行也松了口气,整个人烂泥似的往桌子上一瘫:“呼,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亦澜和纪承是负责在宿舍里搜证的,张智行他们组的线索分享完后,李亦澜从兜里拿出了几张像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说:“我们在宿舍里找到了两封信。”   一旁的纪承接道:“404寝室好像原本除了宋小棠外,还住着段思佳、林淼和另外一个女生,我们在宿舍里找到了那三个女生的作业本。”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第一封信。这封信的信纸是粉色的,字迹小巧娟秀,内容非常的真诚而含蓄,字里行间都透着酸甜青涩的少女心事。   ——居然是宋小棠写给顾商允的情书。   “这封信明明是宋小棠写给顾商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段思佳的文具盒里。”   纪承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另一封信。   和刚才那封信相比,第二封信的字迹明显要飘逸豪放得多。   这封信的格式显然在照搬第一封信的,然而内容却大有不同。   如果第一封信是小心翼翼、甜蜜又酸涩的少女暗恋,那么第二封就是极尽嘲讽与挖苦,直接把“痴心妄想”四个字写在了纸上,踩在脚底肆意嘲笑。   毕竟这个灰扑扑的女孩家世不好、相貌不好,连成绩也平平无奇,怎么有脸喜欢那么优秀的顾商允,还臭不要脸地写出这种贻笑大方的东西?   司予将两张信纸都拿了起来,纸页已经有些起毛,应该是被很多人拿在手里传阅过。   紧接着,他注意到第一封信右下角落款那里的“宋小棠”三个字,字体和第二封信的字体一样。   ——看来这本来是封匿名的情书,而这个款,是“乐于助人”的段思佳帮她落的。   他又扫了一眼两封信上的日期,3月11日。   ……霸凌的开端并不是日历上写下的4月19日,早在一个多月前,宋小棠就开始被她们踩在脚下明着欺负了。   “宋小棠原本可能根本没打算把这封情书送出去。”司予抬起眼,看着众人说,“以我的个人看法,这封信上的很多用词,以宋小棠的性格,应该不太可能真的拿到顾商允面前去。   “她写这封情书,最初也许只是想抒发、纪念一下自己的心事,然而这封情书不幸被同宿舍的段思佳发现了。   “段思佳刚好也喜欢顾商允,于是她看到了这封情书后,在班里大肆宣扬、嘲笑,甚至还改写了一个版本来羞辱宋小棠。从那之后,宋小棠慢慢被班里的人孤立,而段思佳和她的跟班们,则开始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说到这儿,他闭了闭眼,冷淡地勾了下嘴角,重复了一遍段思佳那张纸上的最后一句话:“真是让人恶心得胃酸都能吐出来了。”   听他说完,其他几个人的脸色也都难看得很,显然也被恶心得不清。   李亦澜又从兜里掏出最后一个迷你笔记本,皱着眉开口道:“我们还在宋小棠的笔记本的某一页里,看到了这样一段话,觉得……有点儿瘆人。”   就见她翻开笔记本,中间空白的某一页上,赫然写着两行字:   宋桑,我好恨他们,也好恨我自己。   你能帮我把他们都杀了,给他们所有人送丧吗?   李亦澜在这一页停了几秒,和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又往后翻了一页。   只见背后的那一页上,另一个和宋小棠很像,但多了几分癫狂感的字迹写下了两句让人毛骨悚然的回应:   好啊~   可是比起他们,我好像更讨厌像个废物一样软弱无能,任人欺负的你,怎么办呢?   这句话后面画了一个半哭半笑,十分诡异的颜文字表情。 第35章 无手之人   半小时后,404寝室的阳台上。   司予的手臂搭在蓝白色的外墙上,风吹起他深黑的头发,映着对面那栋矮旧的校舍,一眼看上去甚至像是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   他支着脑袋站在这儿吹了一会儿风,听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司予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见进来的是秦夺,勾了一下嘴角,又转了回去。他的声音平和间带着点儿调笑的意味:“我没烟了,今早的是最后两根。”   身后的秦夺也短促地笑了一下:“是么,那真是遗憾。”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靠在了司予旁边的外墙上。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远处笼在斜阳下的连山,秦夺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把‘宋小棠’剁碎了藏在各个地方的那个人,是宋小棠的第二人格,宋桑。”   司予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山线上,笑了笑,没有说话。   “为什么?”秦夺侧过头看着他。   “怎么说呢,”司予弯着眼睛想了想,突然答非所问道,“你有没有那种,特别怨恨自己的时候?”   没等秦夺开口,他就继续说道:“肯定有吧。   “我也有过,只是……或许和你的比起来,我的那种怨恨,应该和宋桑的更接近一些?”   他说着,带着点晦暗难明的意味,浅淡地提了下嘴角,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如果可以穿越回过去,我想我大概会很乐意杀死那个时候的我自己。   “所以宋桑的想法,我大概也比较可以共情吧。”   说到底,宋桑这个第二人格,其实也是从宋小棠心底滋生出来的。   不论是哪个人格,心底里最厌恶最痛恨的,其实都不是欺负她的段思佳,也不是把她当个笑话玩弄的顾商允。   而是那个软弱无能、胆小可欺的她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在他们白天经历的剧情里,几乎所有的恶意都落在宋小棠身上;而到了晚上,他们却会在梦境中经历宋小棠经历过的一切。   作为宿者S09的宋桑,一面真心实意地恨着那个任人欺辱、软弱无能的宋小棠;一面又十分坚定地认为,所有对霸凌闭口不言的旁观者,都是变相的加害人,都应该亲身经历一遍被霸凌的宋小棠所经历的一切。   秦夺皱了下眉。不知道为什么,司予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让他莫名地不太舒服,他顿了顿,说:“这是个祖父悖论。”   司予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噗”地笑出了声:“你这种一本正经的冷幽默还怪可爱的。”   秦夺一直觉得司予身上有一股对待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淡然,有时候这股淡然下,还藏着点儿不顾一切的疯劲儿。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种淡然和疯劲儿是司予超出常人的实力造就的,直到刚刚他才突然意识到,似乎并非如此。   这个人,似乎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包括他自己的命。   “司予,”秦夺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七十二小时后就是世界末日,那么最后的这三天,你会怎么过?”   “嗯?”司予挑了一下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秦夺:“好奇。”   “唔。”司予想了想,随后弯眼笑了起来,“三天的时间,都不够咱们从这个病毒世界里出去的吧?”   “假如没有病毒世界呢?”秦夺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假如SOS病毒终于被消灭了,你会做些什么?”   司予像只突然发现自己藏起来的小鱼干被人拿走了的猫似的,听完这个问题,居然茫然地怔了一下神。   如果是个正常人,大概会抓紧最后三天的时间,好好生活,去做许多平时没有时间或是没有勇气去做的事。   陪着平时疏忽了的家人待在一起也好,去一直以来最想去的地方旅游也罢,或是和爱人抵死拥吻,携手共赴生命的最后一秒,又或是鼓起勇气,去圆一个经久的遗憾。   可是他可以做些什么呢?   他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这么多年来,唯一相熟一些的那么一两个人,也还远没到可以一起度过生命最后三天的程度。他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唯一未圆的执念SOS病毒,也在秦夺短短一句话里被消灭了。   一时之间,他居然觉得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末不末日的,对他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分别。   然而司予一向是个对自己的心思捂得比蚌壳还严实的人,那茫然的怔神转瞬即逝,就见他很自然地笑了笑,随口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大概会先去传说中的七星级酒店,昏天黑地地睡上一天一夜吧。   “然后第二天回去看看我妈妈,陪她做些她想做的事。最后一天就找个好看点儿的地方待着,等着跟这个世界一起寿终正寝。唔,这么一想的话,感觉世界末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他说这些的时候,秦夺一直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里映着远方落日的一点微光,显得格外认真。   被这样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司予居然从未有过地感到了一点心虚。   好在在秦夺再次开口前,身后突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司予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回过身道:“进来吧。”   他们俩都没有想到,门后的人居然是纪承。   见秦夺也在,纪承联想起昨晚江欲燃的话,一时间有点尴尬。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我没有打扰到你们……谈事情吧?”   “没事,闲聊而已。”司予温和地笑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没、没有……”纪承的模样似乎有些局促,他站在原地自我拉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起眼看着司予,认真道,“那个,其实我是来道歉的。”   “嗯?”司予轻轻挑了一下眉,“道歉?”   “对,”虽然依然有些尴尬,但纪承还是点头了点头,坦诚道,“就是……昨天刚进来的时候,我有些不识好歹,随意以恶意揣测你们,我很抱歉。”   不管是昨晚江欲燃一直护着他们的举动,还是这两天司予和秦夺表现出的种种,都让他一想起自己昨天的话,心里就有些愧疚。   “就,”纪承错开二人的目光,又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承认,刚被卷进来的时候因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而且你长得又……咳,很好看,我就下意识地立起了一身毛,担心我女朋友她……唉你懂的。   “总之我为我一开始的态度向你道歉,还有秦先生,我不该以恶意揣测你们。那个,也谢谢你们,就……”   大概是因为紧张和尴尬的缘故,他说到后面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就在这时,几人听到阳台门后又传来了一声没压住的轻笑,紧接着,三声敲门声后,一直等在里面的李亦澜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原本空旷的阳台顿时变得满满当当,李亦澜对着司予和秦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的意思就是为昨天的态度不好、出言不逊来给你们道个歉,希望你们别往心里去,同时也感谢你们这两天的照顾。”   “嗯?就为这个吗?”司予温柔地弯起眼睛,“纪先生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而已,不必过意不去。   “倒是我之前注意到你们换了身份牌,只是现在纪先生手里那张牌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我依然无法确定。那张牌拿在你手里可能会很危险,纪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交换身份牌?”   和被重重涂去、信息不明的身份比起来,司予的“镜子”无疑是个非常好扮演的身份,然而纪承和李亦澜对视了一眼,最后却是摇了摇头:“还是不换了吧,你也说了这张牌危险,哪有看自己的牌不对劲,就把别人的好牌换过来的道理?而且要是你们因为跟我换了牌而遭遇危险,我和亦澜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   他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再说了,这牌是我从我女朋友那换过来的,你们就让我逞逞英雄,自己保护她一次吧。   “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你们再来救我应该也不迟,对吧?”   他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司予和秦夺也不好强求什么。   司予思忖片刻,从自己床上撕下一片床单,随后拿出自己之前带在身上的那块镜子碎片,用床单包起一角后递给了纪承:“那这个你就先拿着吧,以防万一。”   李亦澜对着纪承轻轻点了一下头,他这才将镜子碎片接了过去,小心地装好了:“谢谢。”   司予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以假乱真的艳羡:“你们二位感情真好。”   李亦澜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拢了下头发,看着他和秦夺笑道:“你们感情也很好啊。”   说完这句话,她就和纪承一起告辞了,徒留司予和秦夺两人站在半露天的阳台上,吹着晚风,四目相对。   秦夺对上司予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在短短几秒钟内大致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脑袋官司地低骂了一句:“……江欲燃你个吃里扒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东西。”   几人赶在天黑前去食堂解决了晚饭,回到宿舍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   黑暗很快如潮水一般倾吞了整座校园,宋小棠不知道去了哪里,依旧没回寝室。整座宿舍楼除了七个见证者外,再也见不到一个活物,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今天白天并没有发生什么既定事件,不知道梦里他们还会不会再被困在宋小棠的身体里,身不由己地经历什么。   一个白天过去,江欲燃的手比早上看起来更加不像她自己的手了,甚至到了司予都能一眼看出违和的程度。   405房间里住的几乎都是普通人,为了他们寝室几人的安全,她和秦夺换了床,睡到了404房间,由司予守着。   这一晚的前半夜都算得上平静,直到凌晨两三点时,江欲燃睡梦中突然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是动了一下。   为了安全起见,她睡前让司予帮忙把手绑在了床头,然而眼下那双手上的束缚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它自己挣断了。   江欲燃昏昏沉沉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感到有一双冰凉的东西覆上了自己的脖颈,下一秒,窒息感骤然而至!   她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意识到她手腕上那双手正在死死地掐着她自己的脖子,因为手劲太大,她一时间甚至没法叫出声。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和那双手抗争,拼了命地争夺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然而压在她脖子上那铁钳一样的十指却还在不可阻挡地、不断地收紧。   江欲燃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因为窒息而头晕目眩,眼珠外凸,浑身的力气也在不断消减……   直到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寒光。   司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站在她床边,干净利落地一刀划开了那双手的手背。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窗外的月色照着刀口的血光,又被那银白的冷刃反射进他的眼里。   江欲燃回过一口气,这才发现,司予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竟然那样冷,眼角弧度锋利,像一块怎么也捂不化的寒冰。   司予那一刀几乎切开了半个手背,霎时间鲜血汹涌而出,江欲燃感到自己脖子上的力道蓦地一轻——   是那双手终于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猛然松开了她的脖子。   而江欲燃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就像那双手并没有长在她身上一样。   与之对应的,是外面阳台上传来的一声怒不可遏的痛呼。   张智行被这声痛呼吓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叫声比外面的痛呼还大:“卧槽卧槽卧槽!!!什么东西?!”   司予和江欲燃同时抬眼看了出去,透过窗子,看到窗外阳台上站着一个个子高挑的身影。   那人穿着爱丽丝高中的校服,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手腕上,原本该长着手的地方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无手男在阳台上站了几秒,突然抬起脚,向着屋内走来。   沙沙、沙沙。   对方的脚步声传到耳边,细长的影子斜斜投进室内,像一个扭曲的怪物。   江欲燃的瞳孔猛地一缩——   阳台那扇脆弱的薄木板门上,没有门锁。 第36章 修改日记   不管眼下阳台上的是个什么东西,有没有杀伤力,一旦真进了这个宿舍,在封闭的房间内,他们的处境都会变得非常被动。   千钧一发间,司予迅捷地跳下床,一把拉住还摸不清状态的张智行,简短地喝道:“跑!”   就这不到一秒的功夫里,江欲燃已经拉开了宿舍门,而与此同时,“吱呀”一声轻响,阳台上那个无手男也推开门进到了宿舍。   司予紧跟在江欲燃身后,一把将张智行也拽了出来,随后回过身,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宿舍门,并抽出刀卡在了门把手上。   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清了那个无手男的脸。   那张脸一半可怖如恶鬼,一半精致如神明。   居然是顾商允。   江欲燃转过身问:“现在怎么办?”   司予沉吟片刻,居然在这种时候还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他没有手。”   寝室的门是带把手的,而眼下把手还被司予用刀卡住了,言下之意,顾商允没有手,现在就暂时出不来。   说完这句话,司予又迅速转头看向了江欲燃:“你别靠近这扇门。”   ——虽然现在被关在寝室里的这个顾商允没有手,但江欲燃手腕上那双手,八成就是他的。一旦江欲燃靠近那扇门,那双手很有可能会自己从外面把门给打开。   寝室楼的过道里一片漆黑,三人站在门前,听到门内传来了顾商允的声音:“手,我的手……我的手在哪儿?”   江欲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以他的手,为什么会到我身上来?”   话还没说完,她和司予对视一眼,两人都想起了江欲燃身份牌上的那句“提示”:   我就在你身上。   眼下看来,江欲燃的“身份”,就是顾商允的手了。   可是为什么?这双手作为这条世界线剧情的“见证者”,到底有些什么样的重要意义?   司予垂眼沉思片刻,突然听到隔壁寝室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他抬起头,其他两人也惊弓之鸟般看了过去,江欲燃都已经做好了要是出来的是个怪物,就一脚把他踹飞的准备,正蓄势待发着,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秦夺那张冷脸。   秦夺回身关上门,转过头来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这一副准备撂蹄子的驴的模样,是打算干嘛?”   江欲燃:“……”   回过神来的张智行磕磕巴巴地问:“大、大佬,你怎么在这儿?”   秦夺:“担心你们那边出事儿,出来看看。”   话音未落,就听到404寝室的门被从里面撞响了,那人一面撞门,一面一句句地问着:“我的手去哪了?你们看见我的手了吗?”   秦夺挑起眉,将目光投向了司予,问:“怎么回事?”   司予短短几秒内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他简短地概括道:“欲燃姐的“身份”是顾商允的手,见证者里之所以有这样一张身份牌,我估计和日记本里4月23日的记录有关。”   秦夺和江欲燃对视了一眼。他们都还记得,4月23日的日记里,写了顾商允推宋小棠荡秋千。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在日记本的内容里他们无从得知,但根据之后宋小棠对自己的那段咒骂,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门内的撞击声越来越急促,司予的目光沉沉看向秦夺,稍稍一顿后,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那天荡秋千的时候,顾商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宋小棠从秋千上推了下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顾商允的手”,也是伤害宋小棠的凶器。   这一层关窍想通之后,接下来的事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司予看着江欲燃,说:“欲燃姐,这个顾商允应该是冲着你来的。但我猜他应该并不是想杀你,而是想拿回自己的手。   “一会儿我把门打开,我和秦夺尽量制住他,然后你看准时机,把他从阳台上推下去,可以吗?如果你控制不了那双手,就把他撞下去,挤下去,怎样都行。”   江欲燃干脆利落地应了:“没问题。”   开门前,司予又回头对张智行道:“你站远些,注意安全。”   张智行直接一溜烟跑出了十来米,下一秒,司予将刀往下一抽,随后“喀”一声打开了门。   一直在撞门的顾商允因为惯性,径直砸到了走廊对面的墙上,江欲燃趁势滑进了门内,打算把他引到阳台上去。   顾商允不负众望,在墙上狠狠撞了一下后,立刻回过头,一边嚷着“我的手”,一边追着江欲燃到了阳台。   司予和秦夺闪身跟了上去,江欲燃往右边一让,躲过了扑过来的顾商允。秦夺立即从背后制住了他,司予提刀立在一旁,以防万一。秦夺一手攥住顾商允的手臂,一手按住他的背,将他整个上半身都按出了窗台外。   司予转头对着江欲燃道:“就是现在!”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江欲燃的双手突然握成拳,不受控制地向秦夺砸去!   秦夺错身让开,江欲燃勉力改变了那拳头挥出的方向,巨大的惯性下,拳头重重砸在了顾商允身上,江欲燃将错就错,抓住时机,狠狠向前扑去!   顾商允大半个身子被她扑出阳台的那刻,她自己也因为惯性而上身悬空,顾商允死死用腿夹住了江欲燃的腰,无论如何也要拉个垫背的——   眼看两个人一同向着宿舍楼外砸去,生死一瞬间,司予和秦夺一人一边,拉住了江欲燃的腿。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江欲燃的手不受控制地拽着顾商允,不让他掉下去;顾商允的腿也死死环在江欲燃腰上,两个人紧紧连在了一起。无论是司予还是秦夺,都无法一个人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所以他们都松不了手。   但如果不松手,顾商允很快就能顺着江欲燃爬上来,到时候的情况只会更加麻烦。   左右为难之际,司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大、大佬,我现在该怎么做?”   谁都没想到刚刚躲得远远的张智行,会在这个时候跑回来。司予沉下一口气,脑子转瞬间已经转过了好几遭。   从之前他划伤那双手时顾商允的那声痛呼可以看出,疼痛对顾商允而言是有影响的;而江欲燃的手在她拿到身份牌后,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才逐渐变成了现在这样,因此换身份牌的方案应该可行。   他的语速难得地快了起来:“你把我袖子里那把刀抽出来,和江欲燃换身份牌,然后在拿到她身份牌的第一时间,把刀捅进顾商允腿里。”   他说着,还对着张智行安抚似的笑了笑:“动作要快,别害怕,那只是个怪物,不是真的人。”   张智行一咬牙,小心翼翼地从司予袖子里抽出了那把刀,随后又从江欲燃口袋里摸出了那张身份牌。   他当即就觉得自己的手变得有些不太对劲,然而这时顾商允已经弯着腰,在缓慢地顺着江欲燃往上爬,张智行来不及多想,咬着牙,一刀捅进了他的大腿里!   一时间鲜血四溅,顾商允哀嚎了一声,腿上的力气当即一松,整个人往后一坠!   张智行见状,拔起刀重新又捅了下去。他一连捅了三四刀,一片淋漓的鲜血中,顾商允终于因为剧痛而失去了力气,两腿一滑,重重砸了下去。   两秒钟后,四人都听到了“嘭!”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眼看要命的怪物终于解决了,张智行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司予和秦夺拉着江欲燃,把她从阳台边缘一点点带了回来。   确认江欲燃和秦夺都没受什么伤后,司予向后往墙上一靠,垂下眼看着张智行,笑道:“辛苦你了。”   “呼,呼……”张智行一脸的余惊未消,却还是笑了起来,带了点期待的神色问,“大佬,这次我、我是不是也立功了?”   “是啊,”司予弯着眼睛,语气十分真诚,“你立大功了。”   “刚刚吓死我了,”江欲燃同样喘着粗气,“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真以为自己这次要殉职了呢。”   她看着张智行,笑道:“多谢你了啊,小兄弟。”   张智行被她说得有些脸红,挠了挠头,嘿嘿笑道:“不客气,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顾商允已经在地上砸成了一滩肉泥,却依旧死不瞑目地盯着楼上。江欲燃往下看的时候对上了那双目眦欲裂的眼睛,险些被吓得一个激灵。   张智行不敢看,缩在他们后面问:“大佬们,这个顾什么允,他是真死了吗?那明天白天……我们还会看见他吗?”   “会,”秦夺应道,“摔下去的这个顾商允和我们之前白天见到的那个顾商允不一样,一个是宿者对见证者恶意的体现,一个是世界线剧情的NPC。”   张智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在顾商允摔下去后,江欲燃的手终于不会再不受控制地自行活动,虽然看上去依然很违和,但至少目前看来,不会再带来太多影响。   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到了已经凌晨三点多,费心费力了这么久,众人都打算上床休息了。毕竟和今天不同,明天还有日记里的剧情要上演,恐怕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补觉。   秦夺转过身,刚要迈出404寝室的门,却突然被司予叫了下来。   他回过头,对上了司予的目光,对方笑了笑,说:“明早五点半在宿舍楼下集合,你叫一下他们吧。这一次我们得提前做一些准备,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秦夺皱了一下眉,回想起之前在S07病毒世界的经历,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打算干嘛?”   “保密。”司予大尾巴狼似的地眨了眨眼睛,“不过呢,我可以先偷偷告诉你,这次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的。”   翌日清晨五点半。   天色还没有亮起来,众人困得五迷三道,恨不能站着睡着。张智行打了个比脸还大的哈欠,泪眼迷蒙地问:“大佬,我们现在要去哪啊……”   司予一点儿也不像是昨晚没睡够的模样,弯起眼说:“去教室。”   一旁的李亦澜有些茫然地问:“嗯?去教室干什么?这个点教室里应该还没人吧……”   “就是要趁着没人才去的。”司予神秘地笑道,“还记得你身上那张身份牌给出的提示吗?”   李亦澜想了想,说:“纪承给我的那张吗?我记得是‘不要划我的本子’。”   “没错。”司予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们现在,就是要去‘划她的本子’。”   众人一脸迷茫地跟着司予走到了高二四班的教室,一路上一边吹着风,一边思考着司予说的话,瞌睡已经醒了大半。   教室的门意外地没有上锁,司予按下墙上的开关,冷白色的灯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教室。他径直向角落里宋小棠的座位走去,果然在抽屉里找到了之前那本被当作课本的日记。   他拿起日记,转头看向李亦澜,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身份’应该和笔有关,也就是说,你有修改这本日记的能力。   “依照我个人的推测,这个世界每天会上演的剧情和这本日记上记录的内容有关,也就是说,这本日记上写了什么,就会在对应的日期发生相应的事。”   李亦澜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我修改这本日记本上的内容,从而改变今天会发生的事吗?”   司予点了点头,悠悠笑道:“对。”   这时,一旁的纪承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个,等等……我无意冒犯,只是你确定这本日记的可以随便改吗?修改日记的人真的不会出事吗?”   “当然不能随便改。”司予温和而耐心地解释道,“作为见证者,我们必须完完整整地还原这个世界的故事剧情,所以我们能修改的,只能是日记本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不再需要我们去通过真实演绎见证的剧情。   “比如今天宋小棠会被她们按着脑袋往镜子上撞,并被拍照,这是我们已经从日记本里能够清楚还原的剧情,那么这一部分剧情,就算修改了也没关系。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就是,我们最好只往日记本上加字,而不要把原本写着的内容进行涂掉。”   他说着,弯起眼笑了笑:“当然,要是纪先生不放心的话,我和李小姐暂时换一下身份牌,我来写也可以。”   “不用了,我可以的。”李亦澜坐到了桌子前,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纪承,随后抬起眼问司予,“可是,我要往日记本上写些什么呢?” 第37章 反转   等他们小心翼翼地改完日记本上的内容,窗外天已微明,开始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了教室。   江欲燃有些不放心地杵了司予一下,小声问:“司予,你确定没问题吗?”   司予偏过头,同样小声答道:“不确定呀。”   江欲燃:“……”   “反正现在就算有问题也来不及啦,”司予笑道,“没关系的,到时候随机应变就好。”   他们这些见证者这次有了点儿经验,挑了几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大家的座位都靠在一起,要是有什么情况,也方便即时讨论。   秦夺和司予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了同桌。   他们两人分享着同一张桌面,司予轻轻用手肘杵了一下秦夺,小声问:“你们高中的时候上学,也是这样的吗?”   秦夺侧过眼去看着他,见这人眼里居然真的装满了新奇,不由“啧”了一声。   戏精上身了啊这是。   他自己也说不清怀着怎样的心情,居然没有破坏氛围,而是耐着性子陪着他演了下去:“嗯,就是这样。两个两个地坐在一起,等着老师上课,下课,做作业,记笔记,考试……无聊得很。”   “怎么会无聊?”司予笑吟吟的,像是真的觉得很有趣的模样,“那你那个时候的同桌是谁?还记得吗?”   秦夺想了想,没什么情绪地说:“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姑娘,毕业后就没联系了。”   其实他话没说全。   那个小姑娘并不是不爱说话,只是在他面前不太爱说话。有一次他在楼道撞上过她和另外一个女同学在一起,笑声大得能把房顶掀了,然而一回头看见他,又原地变成了哑巴。   司予托着腮,一双深黑色的眼里满是打趣:“像你这样的男同学,上学的时候应该很受欢迎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夺顿了顿,才说:“大概比不上你。”   他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以司予的外貌和性格,完全可以想见读书的时候会被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喜欢。   他们聊到这儿,突然察觉到教室里的氛围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大对,司予抬起头,目光落到了那个从教室门口走进来的……女孩身上。   司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勉强能确定,进来的这个人,是段思佳。   也无怪司予第一眼没能认出来,主要是因为眼下这个“人”和段思佳的区别,实在是有些大。   只见她一身的“零件”都像是被拆分后重组了一样,身上许多肢干相连接的地方都有明显的针线的痕迹,脖子和头颅、手腕和手臂、甚至每一个五官和脸庞之间……都能看到露出的暗红色针脚。   那线上甚至还带着濡湿的质感,像是被她的血给泡红的。   而将她一点点缝起来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没怎么做过针线活儿,就见段思佳的两只眼睛被缝得一只高、一只低,右眼甚至还上下缝反了,下睫毛明显要比上睫毛长出一大截,看上去说不出的违和诡异。   除了眼睛之外,还有被缝歪的鼻子、位置明显往前移过的耳朵和长短参差不齐的手指……   而林淼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只没有缝完的手。   众人看着这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个人,几乎可以想象出林淼是怎么一针一线把段思佳给缝起来的,不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司予沉吟片刻,偏过头对秦夺低声道:“我好像知道那天晚上宋桑把段思佳从土里刨出来后,都干了什么了。”   秦夺“嗯”了一声,朝着讲台看了一眼,说:“老师来了,下课再说。”   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老师走上讲台后,居然真的开始了正儿八经地讲起了课;而他们居然真的就像个普通学生那样,和一群怪物一起,坐在教室里上起了课。   对比之下,最格格不入的两个人反倒成了林淼和段思佳这对同桌。她们俩一个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缝着手指;一个坐在座位上,似乎是被粗糙的针线磨得难受,几乎每隔几秒钟,就要伸手在身上缝过针的地方乱抓乱挠一通。   一堂课上到一半,秦夺突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他垂下眼,发现司予伸过来的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下,竟然压着一张纸条。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纸条,见上面写着:   -林淼刚刚缝的时候,把段思佳的大拇指和无名指调换了一下位置,她就是故意的。   秦夺稍稍侧过了一点儿头,司予坐在他余光里,直直盯着黑板,装出了一副认认真真听课的好学生模样。两人手肘挨着手肘,秦夺能够闻到他身上那股浅淡的气息。   很舒服,意外地并不冷冽,给人的感觉反倒有些像是冬日里融融的阳光。   司予平日里并不算话多,眼下非要在纸条上写这些无聊的话,明显只是想要体验一番这种学生年代独有的传纸条的快乐。   秦夺的笔尖在纸张上顿了顿,近乎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没上过学了。   纸条再次被递回来的时候,上面只回了一个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嗯”字。   司予哑然失笑,心说他怎么不直接回个“阅”,还显得更矜贵些。   他杵着下巴想了想,又写了一句:   -你猜,日记本上写着的事,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秦夺居然也不嫌他幼稚,很快又回了纸条过来:   -下午大课间。   司予和他的猜想一样。   他们按部就班地熬完了上午的课,期间宋小棠一直缩在角落的座位上,没有起身;林淼也在忙着将段思佳勉强缝出个人样,俩人都没空去找她的麻烦。   直到下午的第一节课上,段思佳那副歪歪扭扭、满是针眼和线头的身子终于缝好了。   像是触发了什么特定程序似的,一直憋了很久的宋小棠终于也忍不住,起身向着卫生间走去。   几乎她前脚刚一走出教室,段思佳和林淼就交换了一个眼神,呼朋唤友地跟了出去。   司予打了个呵欠,看向教室门口,懒悠悠地问秦夺:“唔,我们也跟上去看看吗?”   等他们一行人走到走廊尽头时,宋小棠已经被段思佳那一堆人围在了洗手池旁边。   而顾商允不远不近地站在人群之外,优雅地靠着墙,表情玩味地等待着好戏开场。   李亦澜想起早上被自己改过的日记本,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不会出什么事吧?”   “放心,”纪承轻轻揽过她,在她背上温柔地拍了拍,“这么多人在呢,就算真有什么变故,我们也能想办法解决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段思佳伸出手,一把拉过宋小棠的衣领,将她甩到了洗手池的镜子前。紧接着她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看看,大家都来看看,这里有只丑小鸭,妄想着有一天能变成白天鹅呢,是不是?”   她说着,恶狠狠地在宋小棠脑袋上扇了一下,扇得她整个人往前一晃:“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逼样!”   光语言上的羞辱自然还远远不够,她一边说,一边一脸狞笑地伸出手,想去拽宋小棠的头发,让她好好照一照镜子——   然而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只见一向胆小懦弱的宋小棠居然一把抓下了段思佳的手,抬起头来,直勾勾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双一向不敢抬起眼看人的眼睛里,此刻眼神却已经彻底变了,变得像个嗜血的疯子,其间藏着一滩腐烂的深黑沼泽。   就听她以一种极其轻灵的声调,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一字一句地问:“你以为你在作践谁呢?”   八个小时前。   李亦澜放下红笔,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之前的那本日记本,眼下4月21日那天的内容,已经被添改得面目全非:   【4月21日,阴】   她们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我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长什么逼样。   我觉得我挺好看的,至少比她们好看多了。她们摁着我的头想往镜子上撞,我当然不可能乖乖让她们欺负,于是反手揪着段思佳的头撞了上去,然后是林淼。   她们大叫着疼,头上出了好多血,平时跟在她们身后的人都在笑,段思佳和林淼都被人拍了照。   我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顾商允站在最后面。   他也在笑。   ……我恨她们,所以这次我报复了^_^   司予又检查了一遍日记的内容,弯起眼笑道:“嗯,应该没问题了。   “现在我们就等等看,剧情会不会往我们笔下的方向发展吧。”   或许真的是他们修改日记起了作用,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眼下占据宋小棠身体的人,突然变成了第二人格,宋桑。   就见宋桑一把扯住了段思佳的头发,恶毒而愉快地笑了起来:“我长什么逼样?啧……总比你这幅鼻歪嘴斜、两眼不对称的尊容好些吧?”   她说着,将段思佳的脑袋凶残地往镜子上一掼,只听到一声巨响,段思佳发出一声不似人的痛呼,当即有两大股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额头流了下来。   宿者不愧是宿者,段思佳被撞了这一下,很快就疼得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看着瘫倒在地、满头是血的段思佳,宋桑回过头,对着众人笑眯眯道:“你们快拍照啊,你们平时不是最喜欢拍照了吗?拍啊!”   她一边说,一边拽过了被吓得呆站在一旁的林淼,语气里带着一股平静的偏执:“都给我拍。谁不拍,谁就是下一个。”   话音刚落,就听又是“哐!”地一声,林淼的脑袋也和镜子来了个亲密接触,霎时间鲜血横流。   这回没有人敢再犹豫,一片快门声中,那面本就布满蛛网般裂缝的镜子终于不堪重负,哗啦啦碎了一地。   宋桑满意地回过头,对上了不远处顾商允含笑的目光。   两人隔着人群,心怀鬼胎地四目相对。冥冥之中,一切居然真的和日记本里记录的内容一一对应了。   一直到傍晚回到寝室,众人都还在回味着下午发生的一切。   李亦澜长长舒了口气,劫后余生般笑道:“今天下午吓死我了,我真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万一剧情没有按照我们修改后的走向发展,或者是修改日记本身会受到惩罚,那可就惨了。”   “第二种情况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发生的。”司予不徐不疾地解释道,“病毒世界里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同时一切的背后也都有着它自身运作的规则。既然身份牌里出现了一个和‘涂划本子’有关的身份,那么就说明拿到这张牌的见证者,一定有这个能力。”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李亦澜动手修改日记的内容。   张智行感叹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看到那个第二人格反击的时候,我居然有点儿热血沸腾?就觉得真他妈的爽啊,对这种霸凌者就该狠狠地收拾!”   江欲燃和钱晓钰在一旁疯狂点头,连连附和。   “是挺爽的,但估计今晚可能就没那么爽了。”秦夺没有感情地打断了他们,面色凝重地环视了众人一圈,沉声道,“我们已经在这个病毒世界里待了三天了,根据往常的经验来看,最迟今天晚上,ooc的人一定会被NPC找上门来。”   此话一出,李亦澜和纪承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在场的众人里,现下每一个人手中的身份牌代表着什么,大家已经基本上明了了。   除了被换到纪承手里的,指向不明,却充斥着明确的恶意的那一张,至今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38章 马桶(二合一)   纪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身份牌,沉默良久,问:“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秦夺:“今晚你到404寝室来,跟我和江欲燃住,我们俩轮流守夜。一旦发觉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纪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想说点什么,就听江欲燃道:“不用有什么负担,我们是病毒协会的人,领着国家的工资呢,带领大家活着回去,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要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们估计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纪承和李亦澜都向他们道了谢,李亦澜深深看了纪承一眼,说:“那纪承就交给你们了。”   江欲燃应了一声,秦夺将目光投向了司予,无声地询问他今晚的打算。   却见司予的眉头少见地皱了起来,语气也难得地有些发沉:“今晚我恐怕不会留在宿舍。   “我之前看那本日记的时候就有种感觉,明天要发生的事会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日记本里透露出的宋小棠的精神状态,也是在明天的事发生过后开始变得越发偏执极端的。因此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在明天的情节发生前,改变它的走向。   “所以我今晚打算一个人到宿舍楼外找找,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之前被我们遗落的关键线索。”   说到这儿,他稍稍顿了一下,随后不轻不重地勾了下嘴角,补充道:“而且宋小棠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待在寝室了,我有些担心她,打算出去找找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众人:“……”   宋小棠是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但和这个比起来,他们还是比较担心司予说这句话时的精神状态。   大概是昨晚的“立功”多给了张智行几分自信,他犹豫了两秒不到,就自告奋勇地举起手道:“大佬,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晚上的校园只会比白天更危险,宿舍楼外的未知带来的风险也一定比宿舍楼内的更大,司予笑着婉拒了他:“秦夺和欲燃姐今晚都住在404寝室,剩下两个今晚住405的女孩子还需要你来保护。你健了那么久的身,应该不是为了跟在我后面跑腿的吧?”   他这话里带着一点打趣的成分,钱晓钰赶忙摇头道:“没关系的司予,我们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你让他跟你去吧。”   “是啊,”李亦澜也点了点头,“夜晚的校园太危险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照应。”   这一次,司予的笑容依旧温和,却似乎多了两分说不上来的意味:“不用了,相信我。”   他眼尾的弧度弯得更深了些,接着不紧不慢地补上了后半句话:“我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   钱晓钰被那双深黑的眸子晃了一下眼,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司予这番话并不是在安慰他们,他先前的笑容里透出的,是一股漫不经心的,从骨子里生出来的轻狂。   就像这一整个险象环生的病毒世界,于他而言也不过如此;又像是早已经历过比这恐怖得多的地狱,没有什么可畏缩的。   这一夜还不知会出多少变故,司予打算早些出去,一来时间更充沛些,二来要是一切还算顺利,也能早点回来补觉。   晚上十点整,他拉开了404宿舍的门。   秦夺站在身后,身形颀长挺直,淡淡道:“注意安全。”   “嗯,会的。”司予回过头,莞尔,“你们也是。”   S09病毒世界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夜幕刚一降临,气温便骤然跟着降了下去。潮湿的寒气笼着整座校园,除了404和405房间的窗口亮着两盏孤零零的灯外,整座学校一点儿光也不见。四下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笼在月色下,像是行走于冰冷的河水中。   司予迎着白森森的月光,径直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和自己这儿比起来,他其实更担心纪承那边,毕竟他也算有着丰富的同宿者对抗的经验,而以他一直以来的经验来看,很多人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希望今夜平安无事,就算真要出了什么事,也能有惊无险。   司予走到教学楼下时,一眼望上去,发现这里居然也有一盏灯亮着。亮灯的教室是四楼角落的那间,正是高二四班。   教室虽然开着灯,门却是轻掩着的。司予推开门,本以为会和宿者S09撞个正着,没想到这间教室里,居然空无一人。   倒是正合他意。   他直接走到了角落里那个宋小棠的位子上,二话不说就开始翻找起来。   宋小棠的东西并不多,大多数书本作业上都有被人恶意涂画的痕迹,文具盒里还有一把圆规,用来固定圆心的尖锐的那一头上,还沾着点儿干涸的深红。   刚才几乎是刚一靠近她的位置,他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但那血腥味儿肯定不是圆规上这么一丁点儿血迹能散发出来的。   确认桌子和椅子都翻找过一遍,没什么发现后,司予把目光投到了紧挨着椅子的墙角旁。   那里放着一个深粉色的书包,书包上还订着一个蝴蝶结,虽然有些破旧,但却也带着一股朴素而天真的漂亮。   那熏人的血腥味儿就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没有任何犹豫,司予走上前去,拉开了书包的拉链。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湿漉漉的黑色塑料袋。   他的手稍稍一顿,将塑料袋从书包里提出来,放在了地上。   腥红的血迹当即沾了他一手。   他没什么表情地解开了塑料袋上的那个结,紧接着,那满满一袋子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它的全貌。   ——就见那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之前他们找到的那具空空荡荡的宋小棠躯体里,挖出来的内脏。   大概是味道太冲的缘故,司予看了那袋内脏两眼,似乎是打算把它提出去扔了。然而他刚一站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又停住了。   他垂眼看着手里的这一袋内脏,眼神一时间变得有点儿微妙。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十秒后,他终于从旁边的桌子上随便抽了一张卷子,勉强垫着手,伸进了塑料袋里。   那没什么尊严、也没抵上什么用的卷子很快就被血给染了个色,就在这时,司予隔着卷子,好像摸到了点什么别的东西。   他瞳孔一凝,捏住那东西一角,将它提了出来。   那是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的,是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   司予又从前桌桌面上放着的那包纸里顺手抽了几张,擦了擦手后,又擦了擦密封袋外面,随后打开密封袋,毫无负担地翻开了那本笔记本。   目光落到第一页上时,却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是宋小棠的另一本日记。   然而他刚来得及看了两页,就在这时,听到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嗒、嗒、嗒。   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教室后门。司予只来得及将这本日记往大衣里草草一塞,下一秒,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为什么要随便翻我的东西?”   一片黑暗的405寝室里,李亦澜听着其他两个人熟睡的呼吸声,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起身出了宿舍门。   今天趁纪承在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她偷偷换回了那张一开始就发给了她的身份牌。担心那张身份牌真招惹来什么东西,为了不连累其他人,她今晚不能待在宿舍。   算上大学四年,她和纪承已经进行了五年的恋爱长跑,好在今年过完年,他们就要结婚了。   纪承已经陪着她挑好了婚纱,具体的场地两家人也都定好了,就剩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还在敲定中。   想到这儿,李亦澜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只剩最后两三个月了,她和纪承,很快就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   现在回想起来,和纪承在一起的这五年是真的很开心,虽然纪承很多时候性子急了些,直了些,爱吃醋了些,虽然他偶尔会把忘记洗的袜子扔在沙发上,虽然他们也时常会吵架拌嘴……   但纪承对她也是真的很好。   他会熬通宵帮她整理复习资料,会每天早上早起二十分钟去三食堂给她买小笼包,会陪她一起追那些无脑恋爱小甜剧,然后和她一起狠狠骂女二……   包括刚被卷入病毒世界时,也在知道了身份牌可以互换的第一时间,他就提出要把自己的身份牌换给她。   李亦澜一直走到了宿舍走道的另一头,随后靠坐在墙角边,轻轻闭了闭眼。   如果那张牌原本就是纪承的,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这样做。但这张牌一开始就是她的,就算她再害怕,也绝不能看着纪承为了保护自己,而陷入这样恐怖的危险之中。   李亦澜靠着墙,从裤兜中摸出了那张换回来的身份牌,然而就在看清楚牌面信息的那刻,她却整个人倏地一僵。   只见她手里那张身份牌的“提示”那里,赫然写着:   “不要划我的本子。”   ……纪承了解她,就像她了解她自己一样。   那张被她换回来的身份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纪承悄无声息地换走了。   李亦澜呆呆看着那张命途多舛的身份牌,像是在看很多年前那个大胆的男孩追求她时,写给她的那封情书。   不知沉默了多久,一片黑暗的过道里,响起了女人压抑的哽咽声。   夜色深沉,纪承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突然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回了一会儿的神,随后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这才意识到异常的根源——   原本该睡在寝室床上的他此刻却并没有躺着,而是站着的。   眼下大约是半夜一点,而他站在教学楼四楼的过道尽头。   再往前几步路的距离,就是四楼的卫生间。   今天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他有些内急,没有多想就直接推开了那道卫生间的门,紧接着就被空荡荡的卫生间里那唯一一个诡异的马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瞬间尿意全无,逃命似的跑回了教室,当时还被李亦澜玩笑了几句。   而此时此刻,他的视野里除了那个诡谲恐怖的卫生间的门之外,还有一个站在门前面的人。   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裸/露出来的、粗糙丑陋的针脚,一张五官错位的脸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阴森,正是段思佳。   看到她的第一时间,纪承想也不想,拔腿就往反方向跑去。   下一秒,却听寂静的夜色里响起“喀啦”的声响,段思佳被缝起来脑袋和一双手突然脱离了她的躯干,以那深红的针线为连接,触手一般直直向着纪承抓来!   纪承几乎只跑出了三四步,就被一双厉鬼般的爪子死死攥住了手臂。因为惯性,他猛地向前扑倒在地,再次抬起头时,对上了一张森然的鬼脸。   段思佳那双颠倒而不对称的眼睛周围密密麻麻缝了一圈针线,她两边的眼珠子一只向上,一只向下,齐刷刷地盯着他,几秒钟后,她两眼一眨,突然“桀桀”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尖利得像是一针针戳在人的神经上,便听她一边笑,一边孩童般无邪地问道:“猜猜你是谁?”   纪承本就不可能猜得出来,更何况他此刻神经已经紧绷到快吐了。   无边的绝望中,他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大喊道:“司予——!秦夺——!救我,救救我!”   他这句话刚喊完,面前的鬼脸突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紧接着,他听到那个声音叹息般地说:“很遗憾,猜错了。”   她话音未落,纪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双铁钩般的手拽着,飞速拖到了卫生间门前!   段思佳的手和头“咔嚓”一声回到了原位,廊下有风声呜咽,她低下头看着纪承,歪着脑袋,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兴奋:“猜错了,就要受惩罚。”   这么说着,她推开面前的门,拖着纪承,一步、一步走进了卫生间,随后猛地拽起他的脑袋,摁进了卫生间正中央,那唯一的一个马桶里。   李亦澜站在404房间门口,没有任何犹豫就敲响了面前的房门。她心里清楚,既然她之前的心思已经被纪承知道了,那她想要再把那张牌换回来,已经没什么可能。   她现在只是想陪着他。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在一切生死皆是未知的今夜,她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几乎是她刚敲完门的同一时间,宿舍门就被人拉开了。   秦夺站在门后,见了她也不意外。他低压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深沉的担忧和烦躁,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开门见山道:“纪承不见了。”   闻言,李亦澜小腿一软,当即后退了半步。   她像是没听懂秦夺在说什么似的,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又问了一遍:“什么……?不见了是什、什么意思?”   “之前一直在房间里,我和江欲燃轮流守夜,可以确定没人开过这道门。但就在刚刚,他突然消失了。”秦夺的语速不徐不疾,带着一股让人强行镇定下来的气势,“我现在正打算出去找。”   李亦澜连忙问道:“宿舍里找过了吗?!”   秦夺:“江欲燃正在找。”   在这样一个鬼怪横生的恐怖世界里,一个人“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李亦澜想都不敢想。   她脸色惨白地推开秦夺,径直往宿舍里冲去,刚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江欲燃。   江欲燃敏捷地侧身避了一下才没被她撞到,擦肩而过时,她一把拉住李亦澜的胳膊,沉声道:“宿舍里已经找过了,没有。”   李亦澜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一双眼里满是无助。   眼下的每一秒钟都至关重要,秦夺见她这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忍不住加重了点语气:“你要是想救他,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去找。”   这句话像一枚钉子,直直钉进了李亦澜的灵魂深处,将她险些飘散的三魂六魄堪堪重新钉到了一起。   就听秦夺一边说,一边顺着过道往外走去:“分头行动。你们俩一组找宿舍楼,我去外面看看。”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   李亦澜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下意识攥紧了江欲燃的手腕。江欲燃被她攥得生疼,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拉着她一处处地找了过去。   她们最先敲响的是405房间的门,纪承并不在这儿,不过张智行和钱晓钰听说了情况,也在第一时间就跳下床来,帮着一起找人。   这栋寝室楼的房间都没有独立卫生间,只在每层楼的最里侧设了一个公用的厕所外加澡堂。   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最后停在了公共卫生间关上的大门前。   像是冥冥中有所感应似的,李亦澜搭在门把上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她下了几次决心,却怎么都不敢推开面前的门。   直到另一双手覆到了她的手上。   江欲燃的手心温热,带着一股温柔的决然,按着她的手,推开了这扇门。   这是一个正常的、有隔间的卫生间,每一个隔间前,还都有一扇遮挡的小门。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着急忙慌的众人,此刻的脚步却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他们轻手轻脚地拉开一扇扇隔间的门,像是生怕动作大了点儿,就会打破什么东西似的。   几人一点一点地往里走去,终于,李亦澜的面前只剩了最后一个隔间。   她站在那扇门前,整个人都簌簌地发起了抖,身后的江欲燃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伸出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随后另一只手拉开了隔间的门。   门被拉开的那刻,李亦澜感觉到自己眼前蒙着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紧了一下。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她又听到了两声没有忍住的干呕声。   是跟在后面的张智行和钱晓钰,在极度的恶心和惊吓中,一时间都没能控制住本能的生理反应。   李亦澜怔怔地抬起手,想去掰开面前的那只手。   然而那只手却如同钢筋一般遮在她眼前,纹丝不动。片刻后,她听到身后传来江欲燃的声音,尽管很努力地佯装平静,却还是有些不可抑制地发颤:“什么也没有,别看了,我们回去吧。”   李亦澜在原地安静地站了几秒后,突然疯了一般地挣扎起来。   “我要看,让我看,让我看看他怎么了……别拦着我,让我自己看……”   江欲燃投鼠忌器,生怕伤了她,居然一时没拦住,被她挣脱了一下。   她的手被掰开的瞬间,李亦澜终于看见了面前的场景。   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瞬安静了下去,只有无边的惊恐与绝望像是捂在头上的黑色塑料袋,铺天盖地,如有实质地倾轧而来。   ——就见厕所最后的那一间隔间里,多了一个马桶模样的“人”。   那个人浑身都被挤成一团,扭曲成了畸形得不能再畸形的样子,几乎全身的骨头都被折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一张脸垫在“马桶下水道”的最下方,双目圆睁,直勾勾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是她的男朋友,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的爱人。   是……纪承。   不知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了多久,李亦澜盯着面前那个无比扭曲恐怖的“人形马桶”,突然发出了一道极其惨烈的尖叫。   那叫声无比嘶哑绝望,像一道道丧钟,径直敲在了人的神经上。   她像一只掉入沼泽后疯狂扑腾的小虫子一样,撕心裂肺的惨叫后,一把拉住江欲燃的衣领,不管不顾地扑到了她面前:“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他是为了替我,求求你……”   她的双目通红如鬼,神情里透着两分骇人的疯狂:“你不是病毒协会的人吗?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 第39章 拉锯   江欲燃看着面前像是一瞬间被碾碎了的李亦澜,喉咙里好似被塞了一团棉花,梗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自从两年前加入病毒协会以来,她跟着云梧进过不少高危病毒世界,也亲眼见过各种各样妻离子散、阴阳两隔的惨剧。   然而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只觉得特别无力。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无辜地拉进这里,就像是突然变作了可以随意玩弄,失去了自由和尊严的花草、牲畜,而她更多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耳畔还在传来李亦澜的哀求:“你救救他好不好,求求你……”   江欲燃机械地垂下眼去,对上她的目光,良久,艰难地摇了一下头:“我救不了他。   “他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李亦澜整个人都晃了晃。   “不、不……他没有!他没有死……”她松开了江欲燃的衣领,极其缓慢地回过头,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过去确认江欲燃的话。   江欲燃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手刀劈晕了她。   一旁的两个人早已吓得面色铁青,钱晓钰见李亦澜失去了意识,终于彻底忍不住了,憋着一口气跑到水池前,吐了个昏天黑地。   江欲燃满脸疲惫地回过头,看着还愣在原地的张智行,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问:“你要去吐会儿吗?”   张智行咬紧牙根,摇了摇头。   江欲燃一把将晕过去的李亦澜抱了起来,涩声道:“……那等她吐完,就都回房间吧。”   405房间里的气氛像是降到了冰点,没有人说话,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江欲燃把昏迷的李亦澜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一脸空白地坐到了床边。   在病毒世界里,死人是很正常的,几乎可以说每个病毒世界都有人会死,这才是常态。   但即便是常态,也并不代表着就一定会习惯、会麻木。   何况纪承的死状,那样惨烈。   江欲燃几乎可以想见,李亦澜的整个后半生都会笼罩在这一夜的阴影中,这些巨大的创伤将会如一个人牢不可破的噩梦般跟着她一辈子,将这个原本幸福平和的姑娘一点点重塑。   ……她和秦夺,还有病毒协会里的几乎每一名成员,或多或少,或轻或重,都曾经历过这样的“重塑。”   打碎骨头,抽干血肉,再将那些碎片重新一点点拼凑回一个人。   痛苦万分。   有的人在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后,或许还能重新站起来,变得更加坚不可摧;而有的人或许就此沉没,在那阴影中一点点向下坠去,直至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刺骨的寒意中,终于响起了张智行梦呓般的声音:“欲燃姐,之前我们在卫生间看到的那个……真的是承哥么?会不会、会不会是我们太害怕太紧张了,一时间看错了?”   江欲燃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低声道:“别想了,先睡吧。”   寝室里像是笼着一层灯光驱散不了的阴霾,钱晓钰转过头来看着她,两眼通红:“可是欲燃姐,我睡不着。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   说到这儿,她猛地摇了摇头,无助地看向江欲燃,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欲燃姐,我们该怎么办呀……”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江欲燃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她床边,语气是她此刻能给出的、最大的温柔,“我陪你一起睡,不怕。”   学校另一头,高二四班的教室里。   司予一回过头,就对上了宋小棠那张小巧而平凡的脸。对方站在后门的门口,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司予,嘴角向上翘着,眼里却全是烂泥一般的恶意。   她歪了下脑袋,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随便乱翻我的东西?”   司予一眼就认了出来,面前的这位,是宋小棠的第二人格,宋桑。   或者换句话说,她是这个世界的构建者,宿者S09。   他轻巧地摊开双手,若无其事地冲宋桑笑了笑:“抱歉,我看你已经几个晚上没回宿舍休息了,有些担心你,又找不到你在哪儿,所以想看看这些东西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未经允许随意动了你的东西,我再次向你道歉。”   他的语气平缓而坦诚,宋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担心我?”   她顿了顿,突然迈开腿,径直朝着司予走了过来:“可是,把我关在门外的,难道不就是你们吗?”   “是吗?”司予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真实的错愕表情,“这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前天晚上,我们从阳台上扔出去了一个段思佳的脑袋;昨天晚上,又从阳台上扔下去了一个……没有手的顾商允?   “这里面好像并没有你,所以今天晚上,我就出来找你了。”   宋桑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条走道之外。少女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嘴边还挂着那股阴沉森冷的笑容,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司予却像是对她那快从眼睛里溢出来的恶意全然无所察觉般,真诚地看着她笑了笑,继续道:“而且说实话,其实我也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你谈谈。”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语调格外熨帖柔和,一双深黑的眼睛却依旧十分冷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明天我们将会切身经历一遍宋小棠最不愿回想起的那天吧?而你也同样,要在眼睁睁地再看着这一切重演一遍,是不是?”   宋桑耸了耸肩,像个恶作剧得逞般的小孩子,阴毒地笑问道:“你猜呢?”   司予突然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你是怎么想的,我并不知道,但我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我不想看他们是怎么欺负宋小棠的,也不想一遍又一遍地帮你们重温这段痛苦不堪的记忆。   “我知道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我也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那是最痛苦、最煎熬的地狱,没有人能在经历了这一切后,还能保留最开始的模样,对不对?   “我都知道,所以进来这里的第一天,我拉着宋小棠的手,扇了段思佳那一巴掌;第二天凌晨,我把来吓宋小棠的段思佳的脑袋,从阳台扔了下去;第三天,我想办法把‘你’叫了出来,没给她们欺负宋小棠的机会。”   说这段话的时候,司予一直看着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桑总有一种他是在透过自己,在看着别的什么人的错觉。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深太沉,所以宋桑总觉得,他说他知道,是真的知道,而不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在欺骗、敷衍自己。   就听这个人浅淡地叹息了一声,继续道:“但是现在我累了。你想让我们见证的,我们已经见证过,无需非要再重演一遍,这样对谁都没意思。至少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一遍遍地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来给别人看。”   宿者和其他NPC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宿者是被病毒感染了的人类,哪怕已经受到了病毒的异化,也依旧保持着人类的思维能力。   宋桑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司予几秒,突然笑了笑,问:“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病毒世界里险象环生,突然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才会让人猛地想起来,所谓的宿者S09,看上去也不过是个高中女生而已。   “我想终止这场霸凌,”司予对上她的目光,说,“但是我想我们都清楚,在这个世界里,真正能让霸凌终止的人,只有你。   “而如果你愿意不再让这一切反复重演的话,剩下这两天的时间,我们或许可以拿来做一些更有趣的事。”   “更有趣的事?”宋桑像是来了点兴趣,歪着脑袋问他,“比如呢?”   司予弯起眼道:“比如为你精心筹备一次生日。”   “生日?”宋桑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弯下腰十分夸张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司予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始终优雅地坐在那,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你在意啊,你当然在意。   “如果你不在意的话,为什么要决定在自己生日的这一天,报复所有人呢?”   他这一句话语气十分平静而笃定,却像是突然戳中了宋桑的痛处,只见女孩的身体猛地一僵,死死攥住了校服下摆。   她一瞬间就炸了毛,先前的故作淡定全都消失不见了,想要掩饰什么般色厉内茬地瞪着司予:“那是宋小棠的决定!你真以为我和那个软弱的废物一样,觉得这个狗屁生日有那么重要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吼完这句话后,司予突然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玩味眼神,静静注视了她两秒。   宋桑在那样的眼神下几乎如坐针毡,还想再开口说点什么,就见面前年轻男人点了点头,温声道:“唔,好吧,也许你确实不在意。”   “但是啊,这位……宋同学,我想请你记住一件事。   “我的身份是‘镜子’,或许我身上反映出的,不过是你内心深处的样子而已呢?”   司予说着站起了身,嘴角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考虑,如果你想清楚了的话,随时可以回宿舍找我。我知道你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只要你愿意,我会为你筹备一场最完美的生日会。”   他往外走出几步,随后又停下身来,稍稍回了一点头,眼里映着一湾亮光:“晚上天冷,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宿舍休息。现在这个宿舍里,并没有人会排挤欺负你。”   和宋桑说完最后这一句话,司予轻轻拢了下衣领,慢条斯理地走出了教室。   宿者S09毕竟还年轻,事情进展的顺利程度超乎了他的预料。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刚走到教学楼的楼梯转角,就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司予脚步一顿,几秒后果不其然地和匆匆上楼的秦夺撞了个正着。   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秦夺的神情,只知道对方也停下了脚步。   他挑了一下眉,笑了起来:“怎么,你这是担心我的安危,特地过来看看,还是……”   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猛地一转,皱起眉问:“纪承出什么事了?” 第40章 争执   “纪承凭空消失了。”   秦夺的回答言简意赅,司予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出现在这儿的原因,直言道:“教室里没有,就算人真不在宿舍楼,多半也只会在卫生间。”   话还没说完,两人已经拔腿朝着卫生间跑去,结果意料之中地扑了个空。   司予看着空荡荡的卫生间,回头和秦夺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半秒犹豫:“回宿舍。”   秦夺一开始本来也就是奔着教学楼的卫生间去的,虽然说不出缘由,但他们两人都有一种很强的直觉,消失的纪承多半会出现在卫生间里——   既然不是教学楼的卫生间,那就只会是寝室楼的卫生间了。   事实证明,这二位的直觉一向很准。   只不过虽然他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但还是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405寝室里,和江欲燃确认过情况,司予垂眼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李亦澜,少见地发了会儿呆。   即便已经失去了意识,女人的眉头也依然紧锁着,眼眶通红,看上去憔悴极了。   半夜里突然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水滴答落在阳台的外墙上,很莫名地,司予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医生”同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别总什么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抗,当心年纪轻轻的,就被压垮了。”   他心里其实清楚,“医生”说的有道理。但很多时候,人的思想就像是洪水猛兽,是绳子栓不住,笼子也关不住的。   ……更何况,他本来也算不上无辜。   司予在黑暗中动了动嘴唇,轻声道:“……要抓紧了。”   他说得含糊,秦夺没有听清,偏过头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司予摇了摇头,“我说,我们得抓紧时间,解决S09了。”   江欲燃身上一直带着迷药,只用轻轻撒一把,就能让人无知无觉地昏睡过去,在他们回来之前,张智行和钱晓钰就是被她用这玩意儿给放倒的。   这就像司予会随身带烟一样,在病毒世界里,很多时候很多人都很需要这样强行睡一觉,至少会比一直醒着好受很多。   三人轻轻掩上405房间的门,来到了404,几乎是刚一进门,江欲燃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司予:“你想好怎么解决S09了?”   司予提了下嘴角,应道:“差不多吧。”   “快说,现在我们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欲燃说着,眼眶里居然泛起了一层红,“操……S09是真他妈的恶心人,老娘我早就等不及弄死她了!”   司予能够感觉到,她是真心实意地在为纪承的死和李亦澜的痛苦感到愤怒和悲哀。他顿了顿,两片薄唇轻轻开合,最后吐出了一个字:“等。”   “啊?”江欲燃一头雾水地问,“等什么?”   司予走到阳台边往外看去,嘴角勾起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等她自己送上门来,和我谈交易。”   闻言,秦夺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皱起眉来看着他:“之前在教室里,你和S09都说了些什么?”   司予回过头,食指神秘地在唇边点了一下:“一会儿告诉你。”   他有百分百的把握确定,今晚S09一定会来宿舍找他。果然,和秦夺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他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江欲燃激动得险些跳了起来,却见司予对着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依旧静静看着紧闭的宿舍门。   门没有反锁,只要S09想,随时都能很轻易地进来。然而门口窸窸窣窣的动静持续了几秒,对方却只从门下塞进了一张纸条。   司予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最后等到了她离开的脚步声。   S09走了。不过这个结局倒也不算意外。   司予走上前去,弯腰捡起了门缝下的纸条。见纸条上只草草写了两个字:   成交。   秦夺的目光往纸条上一扫,随后转眼看向司予,轻轻抬了一下下巴:“解释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司予看着他弯了弯眼睛,“就是之前我答应了她,只要她愿意停止对日记本中剧情的重演,我们就帮她筹办一场‘生日会’。”   能够让那走向越发不对劲的日记本里倒人胃口的剧情停止重演,自然是件好事。然而司予的后半句话,却让江欲燃的眉头死死拧在了一起:“什么?帮她筹办生日会?”   秦夺沉吟片刻,问:“这是你想到的解决S09的方法吗?”   司予点了点头:“鄙人不才,脑子不算太好,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了。”   秦夺对这个计划没什么意见,司予能想到的,他基本上都能想到,这个方案确实是他们目前的最优解,也确实很符合……司予一贯的作风。   半晌的安静后,却听江欲燃有些担忧地问道:“S09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她想要的生日礼物是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呢?”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不大,否则她也不至于犹豫那么久,才同意了我的提议。”司予往桌子上一靠,语气平静,“冤有头,债有主,毕竟从本质上来说,我们都没有真正参与过这个世界的剧情。”   “那你打算怎么做?”江欲燃仍有些不解,“逼那些怪物一个个给她道歉吗?”   “道歉?”司予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垂眼把玩着手上的字条,“你知道么,在这个世界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道歉了。   “更何况,在那些存在于真实世界的‘怪物’的眼里,恐怕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这种强逼来的、虚伪至极的道歉,于真正的受害者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欲燃愣了一下:“那你是想……”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司予的眼里反射出一道刀刃似的寒光,眼睫轻轻一眨,那令人胆寒的笑意就烟水般飘荡开来,“而且还得要十倍、百倍地奉还回去,那样才够。”   405房间不能一直没人,他们商讨了一会儿后,江欲燃就打算回405休息了。   打开房门前,她回过头看着司予,低声问了一句:“那李亦澜该怎么办?”   让她和他们一起,给害死纪承的“元凶”筹备生日,太过残忍不说,想来她也不可能会答应。   司予垂下眼,似乎是思忖了片刻,才说:“那就……暂时先别让她知道吧。”   江欲燃点了点头。   回到405,她又给李亦澜也撒了一小把药粉,托药粉的福,众人一直睡到第二天天色微明才悠悠转醒。   不知道是因为李亦澜昨天晚上受到的刺激过大,还是因为撒药粉前她先挨了江欲燃一记手刀,直到所有人都醒了,她还在睡着。   不过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她睡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和夜里比起来,白天总是更能带给人们安全感,一觉睡醒,张智行和钱晓钰的情绪也已经稳定了很多。担心会影响到李亦澜的休息,同时也担心他们接下来讨论的内容会被李亦澜听到,司予把众人都叫到了宿舍外的走道上。   他简单同大家讲了一下现在的计划,正打算说具体的安排,突然听到“砰!”的一声,405寝室的房门被人一把拉开,重重撞在了墙上。   李亦澜站在门后,两眼通红,头发散乱,看上去狼狈而又憔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刚才他们的话又听到了多少,只见她直勾勾盯着司予,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   起初的惊讶转瞬即逝,司予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却不躲不闪,眼神干净而坦然。   李亦澜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挖出点什么别的东西:愧疚、怜悯、心虚、伪善……   可是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看着她,像是在自然而然地向她陈述一个事实:我知道你不同意,可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那样的眼神下,李亦澜整个人瞬间就彻底崩溃了下去。   她一只手扶着门,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不同意!她杀了纪承!那个人、那个怪物杀了纪承!她把他给、给……”   说到这里,她几乎泣不成声,哽咽难言,钱晓钰赶忙过去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挣开了:“滚开!你们这群吃人血馒头的东西!我男朋友昨天晚上刚死,你们今天就商量着给凶手过生日?!你们还是人吗!”   她说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司予的领子:“特别是你!枉我之前还一直那么信任你、感激你……   “司予,你的血是冷的吗?啊?”   司予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困兽般的眼睛,心里倏而升起了一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自虐般的欲/望,像是有一个一直被禁锢在他体内、掩饰在温和外表下的冰冷灵魂挣脱了枷锁,于虚空中投下讥诮的目光。   那个魔鬼般的声音在耳边引诱着他:开口吧,把最伤人的话都说出来,把一切粉饰的太平都恶狠狠地撕碎……   几乎是魔怔般的,司予动了动嘴唇——   就在这时,一旁的秦夺却如有所感般地走上前,一把拉开了李亦澜的手,沉声道:“李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李亦澜想要甩开他,可是那双手却始终铁钳般紧紧攥着她,她无比愤恨地回过头,骤然对上了秦夺那双冷灰色的眼睛。   秦夺的视线如一道铁丝般钉住了她的瞳孔,一字一句,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李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鬼使神差地,对上那双笼着冷雾般的眼睛,李亦澜满腔的激愤像是终于被扎破了一个小孔的气球,一点点泄了出去。她的目光茫然而悲哀地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到最后,终于整个人都失去了骨头一般,瘫软地往下一滑。   秦夺使了个眼色,松开手的瞬间,江欲燃眼疾手快地搂住了她。   “没事了,没事了……”江欲燃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一只手一下下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极尽温柔地安抚着,“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杀掉那个怪物,给纪承报仇,不是真的要给那个怪物过生日……你放心,我们这次一定不会让怪物活着出去,再害更多的人的,好不好?”   昨天夜里的雨一直下到现在也不见歇,天色一片阴沉,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所有人都在看着李亦澜,只有秦夺偏过头去,看向了从头到尾一直站在那儿,一言未发的司予。   对方垂着眼站在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出声阻拦,司予大概会说出什么无法回头的话。   ……但他也知道,明明只要司予愿意,他几句话就能把李亦澜哄好。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司予忽然抬起了眼,都这种时候了,竟还对着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带着两分苍白与疲惫,他仿佛这一刻才从刚刚那个魑魅魍魉的幻觉中抽身出来,看着在江欲燃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李亦澜,良久,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给你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但总有一些事是非做不可的,大家都是人,每个人都想活,希望你能理解。   “……如果你理解不了,那我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是理解了。”   说话这句话,他欠了欠身,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下里漫起一股灰蒙蒙的水汽,那道修长纤细的背影映着廊外的雨幕,不知为何,看上去让人觉得……   似乎格外孤独。 第41章 递刀   李亦澜抬起头,怔然看向司予离开的方向。   什么叫做每个人都想活……?难不成没有给那个杀人为乐的怪物庆生,他们就都得死么……?   秦夺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怎的,从前天早上在阳台上听司予说完那席话,他就不再想对人说出“节哀顺变”这四个字了。   而其他再多的道理,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虚伪。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看向江欲燃,简单地留下了一句:“照顾好李小姐。”   随后转过身,渐远的脚步融在雨声里。   一场闹剧便这样散场。   司予站在宿舍楼大门前的弧形台阶上,仰起头,看着漫天的雨线如同永无止境般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不徐不疾的脚步声。   那脚步在他身边站定,紧接着,司予闻到了秦夺身上那道冷雪般的清冽气息:“我以为你会直接出去。”   司予笑了笑,应道:“我这件大衣挺金贵的,沾不了雨。”   秦夺意外之余,嘴边短促地提起了一点笑意,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   他们俩默契地都没再提李亦澜的事,檐外的潮气一层层地漫上来,司予突然侧过头看着他,问:“你喜欢下雨吗?”   “谈不上喜欢。我对天气没什么特殊的喜恶。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喜欢。”司予仰起头,颈部弯曲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他轻轻在空气里嗅了嗅,眼尾下弯,“下雨的时候,空气里会有一股自由的味道。”   秦夺:“自由?”   “嗯,自由。”   司予记得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反抗那个男人的时候,就是在一个这样的雨天。   那天下午,他趁男人在书房里发疯,偷偷从二楼的窗台上跳了出去。滂沱的大雨成了他的最佳共犯,掩盖住了那个闷热的下午,一个小男孩从牢笼中逃离的一切声响。   落地的那刻,他滚了一身的泥水,鼻腔里全是泥土的潮味,然而他抬头看着漫天的雨,几乎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那个雨天,被囚禁在高塔顶上的“莴苣姑娘”独自策划了一场注定没有前路的逃亡。   他顺着别墅前那条曲折的小巷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绕过粗壮的老树,跑过斑驳的矮墙……   脚步溅起的水花朵朵盛放,他拥抱过满怀的风,一次也没有回头。   司予眼角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他毫无预兆地脱下了身上那件羊绒外套,往秦夺胳膊上一搭:“劳驾。”   随后居然就那样闲庭信步地走进了雨里。   秦夺下意识想要追上去,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抱着那件“金贵”的外套,司予专门把它留在了屋檐下,想必是真的很金贵。   秦夺:“……”   他一脑袋官司地问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司予:“雨那么大,你要去哪?”   司予回过头,在漫天的雨幕里对他弯了一下眼睛:“去筹备‘生日礼物’。”   这个时间点,高二四班的学生们应该都在教室里上课。   司予走在雨里,一头被雨水打湿的黑发贴在了额头上,平白添了两分凄清。   他其实完全能够理解李亦澜的想法,不只是她,几乎所有知道SOS病毒的人,都理所应当地憎恨着宿者。   毕竟每一个病毒世界,都是在一场特定死亡的基础上展开的。   而每一次病毒世界内部吞噬掉的人命,又何止一条。   宿者害得人们家破人亡,阴阳相隔,将无数的痛苦、仇恨、谎言……统统刻进人的灵魂,又将人的灵魂投进深渊,撕碎重铸。   所有人都憎恨宿者。   可只有他没有那个立场去恨。   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想变成怪物。每一个宿者之所以会成为如今的模样,都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是病原体选择了他们。   ——他们就像是从阴湿腐烂的泥土里生长出的罪恶之花。   然而司予自己……本也属于那土壤的一部分。   一片被腐蚀的土壤,是没有资格去责怪其上开出的花带毒的。   司予绕过教学楼,径直向着之前他和秦夺埋尸的那片桑树林走去,插在裤兜里的手轻轻摩挲着指间的身份牌。   他的身份是“镜子”。   换句话来说,他也可以是这个世界里,他所见过的任何人的影子。   司予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这真是再顺手不过的一张牌了。   他记得之前去树林边的工具间拿铲子时,看见了好几大捆麻绳。现在一推开门,那些绳子果然还呆在那。   他十分满意地提起了两捆,又顺手在一旁的架子上拿了把园艺剪刀,这才关上门,重新走向了教学楼。   在司予如同一个园丁老大爷一样快乐地打算去搞事的时候,被他撇下的秦夺抱着那件“金贵”的大衣回了405房间。   房间里只有其他三个人,不知道李亦澜去了哪里。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见他回来,全都下意识站了起来。   “李亦澜呢?”秦夺问。   江欲燃应道:“她说想一个人静静,出去了。”   秦夺没什么反应地点了下头,又问:“司予之前说的计划,你们还想参与执行吗?”   江欲燃率先表了态:“我当然没的说。”   张智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举起手道:“我愿意的。”   钱晓钰于是也跟着点了点头。   毕竟除了司予提出的那个计划,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活着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秦夺确认了一遍:“如果觉得膈应,可以不用勉强。就算你们不参与,我们也会竭尽所能,带各位离开。”   张智行和钱晓钰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后,重复道:“我们愿意的。”   秦夺于是略一颔首:“那就保管好各位的身份牌,跟我走吧。”   一行人走到教室门口,刚好和“抄着家伙”的司予遇了个正着。   秦夺挑了一下眉,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手里那把园艺剪刀,意有所指地问:“你这是换了把凶器?”   “是啊,”司予左手提着剪刀转了两圈,“怎么样,好看吗?”   秦夺中肯地评价道:“还是原来那把更适合你。”   司予愉快地笑了好一会儿,将手里的剪刀往他手里一递:“那这把就送你好了。”   开过玩笑,他转眼看向江欲燃:“你们来得正巧,来把这捆绳子分一分吧,每人剪几截,尽量长一点儿好用。”   张智行一脸呆滞地问:“大佬,你这是……”   准备让我们找个地方自挂东南枝吗?   却见司予眨了眨眼睛,解释道:“去捆人。你的‘身份’不适合干这个,在一边拍照就可以。”   等众人分好绳子,在司予的邀请下,“绳艺大师”秦夺给每个人演示了一遍怎么打结才既简单又结实。   司予走到门边,最后温声提醒了一遍:“一会儿进到教室后,除了宋小棠外,其他人见一个捆一个,包括老师在内,捆完就往讲台上一扔,不用顾忌也不用害怕,明白了吗?”   这话主要是说给钱晓钰听的,司予说完,她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忐忑中还莫名暗含着几分兴奋。   下一刻,便见司予推开了教室门,悠悠地说了句“报告”后,径直朝着讲台上走去。   讲台上的老师举着本课本,张目结舌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你……”这位“老师”大概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无法无天的学生,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你要造反吗?!”   就听“唰”地一声响,司予干脆利落地从他的衬衣上撕下一块布,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这位“老师”嘴里。   随后回过头,优雅地拍掉了手上的绳屑,对着已经看呆了的几人笑道:“我先给大家做了个示范。”   讲台下有学生捂着嘴尖叫起来,他看下去,才发现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变成了正常的样子,不再像之前那样鼻歪眼斜、皮肤溃烂的,没个人样了。   之前发现这个世界里的所有NPC都与宋小棠心中的形象有关后,司予就隐隐有所怀疑,后来他又借着修改日记本试探了一次,终于可以确定,他们前几天一直都处于一个宋小棠日记本中的世界里。而昨晚与S09的一番拉锯,再次让他验证了这个结论。   眼下既然这些NPC都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看来是S09还算守约,他们此刻终于脱离了之前那个被日记操控着剧情走向的世界。   也就是说,面前这些NPC一旦被杀死,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为了日记中剧情的发展而不断复活刷新。   他走下讲台,向着尖叫声最大的女孩走去,将绳子往人身上一套,眉眼带笑地威胁道:“我不喜欢太吵,就先把最能叫的人绑了吧。”   而另一头的秦夺也已经效率极高地捆好了两个人,闻言啧了一声,舍近求远地将第三个目标换成了一个刚刚在那可劲儿嚎的男同学。   短暂的震惊后,钱晓钰和江欲燃有样学样,麻木且利落地开始捆人。   捆好一个就往讲台边一扔……像极了包粽子。   有不少同学想趁乱逃跑,被拿着“强神”牌的秦夺一把抓回来,沉着嗓子威胁:“想被剁腿的,尽管再跑试试。”   司予押送“粽子”路过,有幸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打趣道:“几天过去,秦先生吓唬人的本领见涨啊,这么凶,当心一会儿吓坏了小朋友……”   他这张嘴大概开过光,话音没落,秦夺手里这个“小朋友”就被吓得尿了一地。   隔壁那排的江欲燃见证了全过程,憋笑憋得十分艰难,捆人的手都在抖个不停。   而司予则是丝毫面子也不给,直接笑出了声。   秦夺:“……”   他面无表情地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动作粗/暴地将这位吓尿了的“小朋友”甩到了讲台边。   大概是有两个强盗头子在一旁暴力要挟的缘故,几人速度很快,不多时,一教室的师生就都变成了讲台上下一圈儿里,堆得密密麻麻的人型粽子。   只有角落里坐着的宋小棠还留在原位上。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   此刻的她看上去既不像那个软弱怯懦的宋小棠,却也不像是那个疯子宋桑。   竟让人一时分不清是谁。   绑好最后一个人,司予走到她了面前。   女孩抬起头看了他几秒,突然提了一下嘴角,问:“这就是你所知道的‘我最想要的东西’么?”   没想到司予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他起初是想完成曾经在宋桑心底存在过的、最阴暗的那个念头,把这群人全都杀了的。   但今早从雨中走过来的路上,他却突然想起了十二年前出逃的小男孩,无端改了主意。   他还是想把最后的选择权,交给女孩自己。   就见他将袖子里的那把窄刀递了过去,垂下眼说:“你不是一直想要把他们全都杀光吗?现在,我把刀交给你,你可以做出属于你自己的选择了。   “你可以不用担心再被任何人欺负、报复,也不用再盼望着有什么人来救你。   “这一次,你可以自己救你自己。”   司予说着,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抓紧了刀柄,又往她怀里轻轻送了送。   年轻俊秀的男人看着女孩的眼睛,字句分明道:“现在刀在你手里了,去做那些你一直想要做的事吧。” 第42章 抉择(重修)   宋桑握住那把冰冷的刀柄。   她静静对上司予的视线,倏而想起昨天晚上他曾说过,他的身份是镜子。   这一刻她没来由地觉得,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她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去吧。”他轻声说。   宋桑转头向着讲台的方向看去。   她和宋小棠之间的联系其实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为紧密,在其中一个人格掌握这具身体的时候,另一个人格也始终保持着苏醒。   比起共享五感的两个灵魂,她们更像是同一个灵魂的两个面。   因此那里的每一张脸庞她都很熟悉,他们曾经多多少少地都以或鄙夷,或嘲弄,或冷眼旁观的目光看向过她。   她记得每一句恶语相向,也记得每一次拳打脚踢。   他们的手将她的头甩在过镜子上,摁进过马桶里,他们的巴掌曾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红印,他们的脚尖踢到过她的每一寸关节皮肉……   她的头皮、脸颊、胳膊、腿……全身每一个地方,都曾因为那些伤害而痛苦不堪过。   包括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疼痛是她和宋小棠,对着这具身体共同的记忆。   直至此刻,他们却被堵住嘴,拥挤地扔在了落满灰尘的讲台边,一双双曾经冷漠讥讽的眼里,透出的尽是恐惧。   而刀被握在了她的手里。   像是一切骤然颠倒,曾经的加害者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曾经的受害人终于握住了生杀予夺的利刃。   宋桑一步步走了过去。   然后在拥挤堆积的人群里,对上了段思佳的眼睛。   刚进学校的时候,宋小棠曾经无比地羡慕过段思佳。   她羡慕女孩拥有天使般漂亮的脸庞和优异的成绩,傲人的优越家境让她身边有着无数呼来唤去的伙伴。   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写满了骄傲。   后来坠入深渊时,宋小棠也曾无比地痛恨过段思佳。   她痛恨女孩天使外表下那颗肮脏龌龊的心,痛恨她仗着家境优越嚣张跋扈,刻薄歹毒,从不把别人当人看。   那双戴着美瞳的眼睛里写满了阴恶。   可是眼下,当面前这个人终于抬头仰视自己的时候,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里,竟然满是眼泪与哀求。   宋桑歪了歪脑袋,突然笑了。   她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地想:原来这个贱人也是会害怕、会疼的。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发现自己看见段思佳这副模样时,好像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开心。   哪怕她的嘴角高高提起。   她的脚步停在段思佳身前,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曾经不可一世的女孩此刻头发散乱,十分狼狈,眼泪断了线般不停地往下掉。她不停地摇着头,被塞住的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叫喊声。   宋桑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也不想知道。   她高高举起手里的刀。   刀刃的寒光映着段思佳满是泪水的脸,宋桑知道,只要她这一刀刺下去,一切喧杂吵闹都会归于平静。   宋小棠心里积压已久的委屈、不甘、愤恨,以及她心底疯狂生长的扭曲的报复欲,这一刀下去,都能尽数宣泄出来。   杀了她。   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   杀了他们所有人!这本就是宋小棠心底的愿望,你本就是为此而生的!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捅烂……   和宋小棠不同,宋桑一向是个遵从自己内心的人,她弯下腰,阴狠地盯着段思佳那张涕泗横流流的脸,眼里扭曲的恨意像是要满溢出来。   随后双手死死抓紧了刀柄,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毅然决然地向下捅去——   “噗呲!”   一道鲜红的血痕溅到了她苍白的脸庞上,钱晓钰下意识闭上了眼,紧接着教室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布料塞不住的惨叫。   ——可血红的尽头,那把冰冷的窄刀最终插进的,却是段思佳的肩膀。   几乎每一个见证者都意外地睁大了眼。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走向,包括秦夺在内,他们都以为宋桑这个疯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段思佳,再杀光其他所有人。   张智行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她为什么……”   话没说完,就见司予把食指压在嘴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他的脸上难得地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一早就预知了结局,只有一双沉静的眼里笼着一层烟水似的悲哀。   像是有点儿遗憾,又像是……物伤其类。   “当啷”一声响,宋桑拔出段思佳肩上的那把刀,任由它落地。下一秒,她忽然满手鲜血地拽住段思佳的脑袋,狠狠向着墙上砸去!   “砰!”   一朵嫣红的血花在墙壁上绽放。   泄洪的闸门终于拉开,以此为始,皮肉相接的闷响接连不断,宋桑疯了一样地对着躺在地上的段思佳拳打脚踢,肉体相撞发出惊心的闷响,隔着大半个教室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连带着周围一圈的顾商允、林淼也跟着挨了不知道多少下。   她一拳砸在段思佳的胃上,低声问:“害怕吗?”   随后又一巴掌将顾商允的嘴角扇出了血:“疼吗?”   此刻暴力成了整个教室里最鲜活的存在,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断断续续的呜咽。   宋桑的眼底像是染上了段思佳肩膀迸溅出的血色,殷红一片,嘴角扬起浮夸的弧度,手上的狠劲隔着大半个教室都能感觉得到。   然而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把地上的那把刀捡起。   直到最后,一片被堵在喉咙中的哀嚎声里,她像是终于累了,间连不断的拳脚也慢慢停了下来。   窗外雨声渐响,雨水砸在灰旧不堪的窗户上,没开灯的教室里一片昏暗。   宋桑的指关节已经被砸破出血,她垂着手站在那,眼里的癫狂还未褪去。   她看向地上那一张张或痛苦求饶、或惊惧万分的脸,最后捡起地上的刀,贴着顾商允那张白皙的脸蛋,狠狠插/进了他身后的墙壁。   刀刃划开那张精致俊美的脸,留下一道狰狞丑陋的伤痕。   宋桑看着校服和墙壁上一片又一片的血迹,神经质地低下头去,肩膀耸动,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笑到最后,她猛地抬起眼,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一群狼狈至极的人,咬着牙,轻轻地说:“我真恨不得把你们一个个全杀了,割开喉咙,剁烂脑袋……   “只可惜,这不是宋小棠那个废物真正想要的。”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踩着倒了一地的人,一步步走出教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教室门没有关严,一直在往里面飕飕灌着冷风。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寂静中,众人听到司予率先开口道:“麻烦各位帮忙搭把手,把这群NPC拖去楼下的空教室里吧。”   张智行惊魂未定,回过头不确定地问司予:“这、这就结束了……?”   “嗯,”司予应道,“结束了。”   随着他这句话落地,先前好似凝固了一般的空气里,终于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抽冷气的声音。   张智行缓过劲来,这才不理解地问:“那大佬你、你为什么要让我们把这堆人……搬到楼下空教室里去啊?”   “因为我们还要给宋小棠筹备生日会。”司予走上讲台,拔/出那把插/进墙里的窄刀,慢条斯理地拭去了其上的血迹。   他抬头看了一眼宋桑离去的方向,耐心地解释道:“我想不论宋小棠还是宋桑,都不会再想见到这群人了吧。”   众人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这一个班捆好的“粽子”搬去了楼下的空教室,随后把门一锁,隔绝了那一室“呜呜呜”的叫喊。   这是个体力活,张智行长喘了口气,往走廊的地上一瘫,问一旁的司予:“大佬,你穿进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啊?怎么感觉你绑起人来那么熟练呢?”   “是吗?”司予笑着看了秦夺一眼,说,“我都是跟他学的。”   张智行信以为真,肃然起敬地转头看向秦夺:“原来如此,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病毒协会还教怎么捆人呢!”   “不,”秦夺神色淡淡地否认道,“是以前当绑匪的时候练的。”   张智行:“……”   有一说一,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秦大佬这话是在说真的,并没有在跟他开玩笑。   钱晓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举了一下手,弱弱地问了一句:“请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呀?”   司予:“还剩一天半的时间,接下来大家都想想,自己要给宋小棠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吧。”   “生日礼物?”   “嗯,”司予补充道,“不用太贵重,普通一些就好。”   钱晓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外面雨一直没停,众人在高二四班的教室里搜刮了一圈,最后终于找到了三把雨伞。   秦夺和司予两个身高腿长的,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一把伞下。   伞下的空间并不大,两个人肩膀相抵,微凉的空气中,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他们俩远远地缀在最后,秦夺状似无意地开口问司予:“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宋桑不会杀了段思佳?”   司予笑了笑,却是否认了:“其实我也不全然确定,只是在试探一下而已。”   “试探?”   “对,”司予说,“你还记不记得,关于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其实还有一点是我们没有还原出来的?”   秦夺当然没忘。   即使他们通过日记和各种线索,已经推测出了宋小棠经受过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霸凌,然而却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是他们一直无从得知的——   那本日记的最后,宋小棠生日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结局又是什么。   秦夺:“你说的试探,就是这个么?”   “是啊。”司予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弯了弯眼睛,“而且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们回到寝室的时候,李亦澜依然没有回来。   江欲燃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她能去哪里呢?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司予语气笃定:“不会的。她只是需要点时间,再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钱晓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司予……那个宋桑那么可怕,害死了那么多人,我们为什么还要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呢?你不是有刀吗?直接杀了她不行吗?”   司予摇了摇头,温和地同她解释:“宋桑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以她的意志为规则运转的。我们这些被卷入的‘见证者’,是无法杀死这个世界的‘创世神’的。”   钱晓钰:“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杀死宋桑呢?”   司予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不徐不疾地说:“各位应该知道,这个世界的宿者,宋桑,只是宋小棠的一个人格而已。而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看到的‘宋小棠’,只是宋桑捏造出来的一个特殊NPC。”   众人都点了点头。   张智行思索两秒,突然顿悟地拍了一下手:“大佬,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要让宋桑这个人格消失,我们就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聪明。”司予笑着给予了他肯定。   不知想到了什么,钱晓钰试探着问道:“那个,要是作为宿者的宋桑消失了,剩下的宋小棠还能活下来吗?如果宿者只是宋桑的话,她应该……是无辜的吧?”   “她确实是无辜的,SOS病毒是精神感染型病毒,被病毒感染后,掌管这具身体的一直都是感染者宋桑。”司予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我并不知道宋桑消失后,宋小棠会不会也一起消失,这个案例太特殊了。”   闻言,钱晓钰轻轻“啊”了一声,心情有些复杂。   从一开始拿到手里这张身份牌时,她看着提示上那句充满自我厌弃的“我好讨厌我自己”,心里就有过很多猜测。后来她得知了自己拿到的是张凶器牌,可是这个“凶器”,却是宋小棠拿来伤害自己的。   说实话,对于这个小姑娘,她多少有些心疼。   见她这样,司予弯起眼笑了笑,将话题转移了过去:“比起讨论这个,各位还是先考虑一下后天要准备什么礼物吧。   “我个人的建议是,礼物尽量向学生时代的那些小玩意儿靠拢,并且大家送出的礼物一定要符合自己身份牌上的身份。”   众人的思绪被成功地带了回来,纷纷开始琢磨起这个新问题。   最后司予自己从不知道哪位女同学的抽屉里找到了一面精致的小梳妆镜,打算将这个作为生日礼物送出去。   而除了他和钱晓钰,其他人最后决定送出的礼物都不算是现成的。等他们都讨论好了各自要送什么,甚至有的人已经在忙着设计包装时,405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众人对敲门声简直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张智行一个激灵,压低声音问:“会是……谁啊?”   房间里没有人回答他,秦夺和司予对视一眼,上前打开房门,见站在门后的人不出所料地是李亦澜。   李亦澜脸上没什么表情,面色带着点憔悴无光的灰白。几人间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而压抑,她却仿佛未有所感,先是看了江欲燃一眼,随后将目光放到了司予身上,平铺直叙地问:“你们之前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杀死宋桑,是真的么?”   司予站起身,与她四目相对:“是真的。”   “你保证?”   “我保证。”   良久的缄默后,就见李亦澜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低声道:“那就……也加我一个吧。” 第43章 梦寐以求   他们用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准备好了各自要送给宋小棠的礼物,然后决定在她生日前最后一天的时间里,一起为她做一个蛋糕。   这个过程司予没让李亦澜参与,她现在精神状态还有些不稳定,需要多在宿舍里休息,只要在明晚最后给宋小棠过生日的时候露个面就好。   学校厨房里的食材算得上齐全,而有过蛋糕制作经验的钱晓钰甚至会还制作奶油,赢得了众人的一致膜拜。   他们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有人负责打泡蛋清,有人负责搅拌面粉,而表示自己什么也不会的司予则站在一旁,快乐地旁观。   张智行不知道从哪里搜出了一个充电器,昨晚充了一整晚的电,此刻拿着手机事无巨细地将这一切用视频记录了下来。   除此之外,他还拍了一些别的东西,共同构成了他想要送给宋小棠的生日礼物。   蛋糕胚的原材料搅拌均匀后,被推进了烤箱里,钱晓钰设定好温度和时间,站直了身子,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出神地问:“你们说,要是现实世界里也曾有人愿意这样为宋小棠准备一个生日会……是不是故事的结局就会不同了?”   这个姑娘的心思一向敏感细腻,从昨天问完司予那个关于宋小棠的问题后,她就觉得心里一直有些堵。   “或许吧。”张智行放下手机,语气听上去也有些低落,“我突然想起了我上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孩也被同学欺负过。他们总是把她的书包扔去楼下,拿抹过桌子或者擦过鼻涕的纸团去扔她。我那会儿觉得那群人很过分,但也一直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没有出手帮过她……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后悔……虽然后悔可能也没什么用。   “其实对于受害者来说,像我们这些旁观者,也是变相的加害人吧。”   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沉重,厨房里安静了一会儿,一时间只剩下打蛋器与铝碗碰撞的叮当声和水龙头里的水往外淌的哗哗声。   江欲燃洗干净一手的面粉,想了想后,回过头说:“后悔也不是没用,至少在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可以记得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张智行抬头看着她。   就听她继续道:“旁观者确实会让被霸凌者变得更加孤立无援,但说到底,真正的万恶之源还是霸凌本身。但这个世界上霸凌真的太多了,光是能被我们‘见到’的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一想到很多霸凌者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我就恨得牙痒痒……”   今天的雨下得比昨天更大,屋外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然而或许是因为厨房里弥漫着牛奶和砂糖的香甜,或许是因为很快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此时众人间的气氛反倒不像之前那么压抑了。   其他几个人仍在一旁说着什么,音量不大,语气却很愤愤,带着鲜明的喜怒笑骂。   一向不算沉默的司予却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盯着烤箱里的蛋糕一点点膨起来,没有吭声。   秦夺打好奶油,走到他身后,低声问:“在想什么?”   烤箱里透出的橙色暖光映亮了司予的脸庞,他轻轻摇了下头,垂下眼笑道:“我在想,希望这个蛋糕,宋小棠会喜欢。”   宋小棠会不会喜欢这个蛋糕秦夺不知道,但至少见证了这个蛋糕诞生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它。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烤好的蛋糕端出来,给它的外层涂上奶油,再生涩而笨拙地用筷子沾着番茄酱,歪歪扭扭地写上了一排生日祝福语。   此时此刻,就好像他们并未处在这个阴森诡谲的病毒世界里,宋桑也并不是什么宿者S09,他们只是一群在给普通同学准备生日惊喜的普通人。蛋糕香甜的气息奇迹般地治愈了众人这几天来的心理阴影,在这个午后的学校厨房里,没有生死,也没有怪物,没有“见证者”,也没有“宿者”。   有的只是一群同样对霸凌深恶痛绝的血肉之躯。   他们将蛋糕用盘子装好,放进冰箱,竟然破天荒地对明天将要到来的生日会升起了几分期待。   连一直非常想要弄死S09的江欲燃都忍不住问道:“礼物准备好了,蛋糕也做好了,明天我们该怎么给她过这个生日呢?”   司予不动声色地舔掉嘴角的一抹奶油——刚刚他趁众人不注意时,偷偷舀了一小勺碗里剩下的奶油,尝了个味儿——随后才转过头面向众人,若无其事地说:“明天大家只需要早上准时到教室,做一天的和谐友善普通同学就好。”   闻言,众人有些茫然地面面相觑了几秒。张智行秉持着一直以来不懂就问的优良作风,开口道:“可是大佬,我们明天不是要给宋小棠过生日吗?”   “是啊。”司予弯起眼笑了笑,“做一天和谐友善的普通同学,对于宋小棠来说,就是一个最好的生日了。”   司予其实一直知道宋小棠心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虽然从教室的墙壁一直到她的日记本里,全都写满了“恨”字,但是她最想要的,其实从来不是多么血腥暴力的复仇,也不是施暴者根本无济于事的愧疚。   从最开始,她想要的,就只是简单而平静的校园生活而已。   她想可以不必随时都胆战心惊地害怕着段思佳来找自己的麻烦,吃饭的时候不会被人无端掀了餐盘,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锁在门外,无处可去。   她想像其他普通学生一样,正常地上课,正常地作息,身边有那么一两个可以说说话的朋友,不会无缘无故地遭到耻笑和打骂。   仅此而已。   ……这本不该那么难的。   回宿舍的路上,司予依旧和秦夺走在同一把伞下。   司予对宋小棠的心理实在摸得太透,联想起之前提起上学时他那有些奇怪的反应,尽管心底里觉得不大可能,秦夺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人欺负过你么?”   司予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很快就想明白了什么,忍俊不禁道:“啊,有过啊。”   秦夺脚步一顿。   虽然似乎依旧有些离谱,但相比起没读过书,曾被霸凌过要容易接受得多。毕竟司予长得太过挑眼,心思又深得堪比马里亚纳海沟,也不是完全没有被霸凌过的可能性。   他皱了皱眉,正想再问点什么,就听身旁的人轻悠悠道:“不但被人欺负过,那个人还怀疑我是变态杀人犯呢。”   秦夺听到这儿,一时间甚至罕见地没做好表情管理:“……”   他究竟要吃多少堑,才能不再着这个姓司的王八蛋的道?   司予抬眼揶揄地看向他,就听他眯起眼睛“啧”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是啊,这人不但怀疑你是变态杀人犯,还在你毁了他一身衣服的情况下请你吃了饭,帮你善了后,又派专车送你回了家。   “真是新型霸凌啊,要是宋小棠知道了,估计能当场哭给你看。”   司予愉快地笑出了声。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雨水汇聚成束,静脉似的顺着爬山虎的叶子往下淌。   秦夺收了伞,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偏过头,神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司予挑起一点眉,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接着就见对方略倾下/身,俯到了自己耳侧。   温热的气息扑在脖颈上,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似乎还有些微的笑意:“对了,之前忘记提醒你了。你嘴角的奶油……   “没擦干净。”   司予不曾想到自己天衣无缝的偷吃行径居然会被人发现,猫似的一愣,随后下意识地屈起食指在嘴角蹭了一下,却蹭了一手的空。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衣冠镜,只见他两边的嘴角都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被欺骗的司予抬头看去,难得扳回一局的秦夺早就拎着伞,从容自如地走远了。   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到了最后这天的清晨,天色终于有了放晴的趋势。   早上六点半,五个见证者一起坐在高二四班空旷的教室里,窗外天色将明,晨风微凉,偶尔能听到两声鸟鸣。   今天同样起了个大早,但众人的脸上难得地没有倦容。拿到“女鬼”牌的秦夺不太适合当同学,于是被司予亲切地委派去扮演一天老师。   教室里间或响起一两句低声的讨论,混在一起嗡嗡的,让人听不真切,却能有效地缓解紧张。   张智行担心大家的努力会落空,忍不住伸长脖子问了一句:“大佬,她不会不来吧?”   “她会来的。”司予看向门外的走廊,说,“她对我给过的承诺有所期待,一定会来。”   窗外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教室里的时钟走到六点五十时,宋桑终于来了。   见到教室里的众人,她的脸上先是闪过了一丝错愕,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坐在第一排的司予笑吟吟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早啊,小棠。”   宋桑停下脚步,紧接着,又听到一旁的江欲燃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热情道:“诶,小棠来了啊,你坐的位置那么靠后,看不清黑板吧?要不要来跟我坐?”   宋桑眯起眼睛,阴冷潮湿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片刻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短暂地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江欲燃手心里捏了一把的汗,好在下一秒,便见宋桑收起了那诡谲的笑容,像是觉得好玩似的,点了点头说:“好啊,谢谢你。”   见宋桑当真收好东西坐到了江欲燃身边,两人似乎还相处得挺和谐,张智行又戳了戳司予,悄声问:“大佬,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司予:“和我们一样,她也在扮演一个普通同学。”   “……啊?”   “准确地来说,她在扮演的,是假如宋小棠从未遭受过霸凌,会有的模样。”   张智行有些意外:“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予顿了顿,说:“……因为今天是宋小棠的生日,我做出了承诺,而她也想要实现宋小棠的心愿。”   张智行有些似懂非懂。   他不明白为什么宋桑明明那么深切地恨着宋小棠,甚至恨到将她碎尸万段的地步,却还会愿意配合众人,去帮她实现一个所谓的生日愿望。   所以说人的感情有时候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   但司予没再多说。   七点整,作为“老师”的秦夺走上讲台,早自习开始。   不得不说,秦夺穿着风衣站在讲台上的模样,实在是非常的……   有吸引力。   刀削似的冷厉线条衬着墨绿的黑板与笔直的戒尺,明明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禁欲模样,但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格外不像个正经老师。   “不像正经老师”的秦夺被司予的眼神骚扰得几次三番不能集中注意力,反正一直讲课也累人,索性把戒尺往讲桌上一放,每讲半节课的知识点,就留半节课的时间自习做题。   宋桑像是已经全然入了戏,认真而自然地扮演着宋小棠的角色。而其他人也拿出了超出自己预期的表现,他们便这样普通而又平和地上了一上午的课。   “秦老师”高中毕业多年,能记得的知识点其实已经不剩太多,讲解也远不如经验丰富的专业高中老师那种高深精准。然而这却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宋小棠同学”听课听得最认真的一次。   大概是因为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可以不用顾忌同学的目光,不懂就问;可以在疲惫的时候在桌子上安心地趴一个课间,而她的“同桌”会在上课前拍醒她;可以在想去卫生间的时候就直接去,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锁进卫生间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其他同学甚至还叫上了她一起。   众人围坐在食堂的长桌前,朴素的菜品发出让人颇有食欲的香气。他们像普通关系好的同学一样,一边吃午饭,一边讨论着各种各样的八卦趣事,包括一向闲话不多的秦夺在内,每个人都参与了进来。   司予再次问起了秦夺高中时的那个同桌,秦夺三言两语说完了,便听一旁的江欲燃一脸鸡贼地问道:“你确定她不是暗恋你吗?”   秦夺淡声道:“我不知道。”   “靠!肯定是了!”江欲燃一拍大腿,“这里有个人凡尔赛!”   众人笑着打趣起来,接着又聊起各自的故事。   钱晓钰有些不好意思地撩了一下头发,小声说:“我高中的时候也暗恋过一个男生,他是我们班班长,也是我同桌,成绩很好,人也很有礼貌。不过……我和他坐了两年同桌,他一直不知道我喜欢他。”   “后来呢?”江欲燃问,“你有在毕业的时候去表白吗?”   钱晓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敢。不过也都过去了,我们都好多年不联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交新的女朋友。”   众人遗憾地唏嘘了两声,司予突然含笑看向宋桑,温和地问道:“那你呢,小棠?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男生?”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稍稍一怔后,都转头看向了宋桑。那眼神里有紧张,有好奇,有掩饰得很好的同情和闲聊似的平静,却唯独没有等着看笑话的嘲弄和恶意。   宋桑有一秒的愣神,就像是一个太过入戏的演员,这一刻,竟然连她自己都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或许是司予的语气太温柔,或许是直到此刻,她的今天都过得很开心,她不受控制地开口道:“……有过的。”   饭桌上一片安静,每个人都认真注视着她,然而谁也没接着往下追问,都在等待着她自己开口说。片刻的沉默后,就听她继续道:“那个男生……也很帅,很优秀,成绩也很好。但……他对我不太好。”   说这话时,宋桑一直没有抬头。又是几秒的沉默,她突然听见一旁的江欲燃一拍桌子,中气十足道:“真是的,那咱们就不喜欢他了!”   宋桑错愕地抬起眼。   一旁的钱晓钰先是一愣,接着很机灵地跟上道:“就是!这个世界上又不缺又帅又优秀的男生!这个桌子上就坐着两个呢!”   “诶诶,”张智行大言不惭地抗议,“明明是三个好不好!你们不要太打击人了!”   “好好好,三个三个!”   “就是就是,好男人那么多,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宋桑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移过,看见每一张脸上的神情都是无比的真诚,其上或是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或是忿忿地为她打抱不平,就像他们真的是同一个班上最好的朋友那样。   午后的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流转,像一条金色的、融融的缎带。不知过了多久,一片七嘴八舌的劝慰中,她第一次平和地勾起嘴角,点了点头,说:“嗯,那就不喜欢了。”   下午的时间和上午差不多,他们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讨论问题,到了体育课的时候,众人轮流推着彼此荡秋千。   操场上阳光澄澈,万里无云,不再有阴沉的天和像是永远也下不完的雨,也不再有顶着一张张腐烂见骨的脸庞的NPC。   他们高高地在风中荡起,笑声散在操场的每一片土壤和草叶上。   这是他们进入病毒世界以来,整座校园里最有活气的一天。   五个见证者陪着一个小怪物一起上课,吃饭,做题,荡秋千……这一天像是转眼就过去了。   最后一节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宋桑收拾好东西,正想去食堂,却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宋桑回过头,见司予站在身后,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你等一下,我们还有东西要送给你。”   就像真正的宋小棠一样,她意外中又有些期待地问:“是什么东西呀?”   便见司予有些神秘地笑道:“我们还有一个同学因为身体不舒服,白天待在宿舍里休息。一会儿她来的时候,会把我们要给你的东西一起带过来的。”   与此同时,405寝室里。   李亦澜手里握着之前司予交给纪承、最后又被纪承落在宿舍里的镜子碎片,深深呼出一口气后,将碎片藏入了袖口,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她的眼底像是燃着最后一捧冰冷的火,顺着走廊一步一步往外走,要去取一个生日蛋糕,给那个满手鲜血的怪物庆生。 第44章 生日快乐   众人陪着宋桑一起,坐在被斜阳浸透的教室里,等待着李亦澜的到来。   最终李亦澜走进教室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她手里端着那个昨天众人做好后放进冰箱的蛋糕,蛋糕不大不小,刚好够几个人分。其上一圈的奶油抹得有些厚薄不匀,看得出来抹奶油的人并不熟练。因为没找到水果的原因,众人切了个番茄作为代替,看上去倒还别致可爱,另有一番风味。   而蛋糕上歪歪扭扭地用番茄酱写着几行字,看得出字迹不同,应该出自各人之手——   -祝宋小棠生日快乐   -天天开心   -一切都会好的!   宋桑看着那个被李亦澜端在手里的蛋糕,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香甜气味,蓦然间,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明明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已经是个怪物了。   司予转过头看着她,他温和的笑容浸在夕阳里,弯起眼睛对面前的女孩说:“生日快乐,宋小棠。”   以他为始,一声声的祝福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围、淹没——   “生日快乐啊宋小棠!祝你天天开心!”   “小棠生日快乐!”   “祝宋同学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李亦澜将蛋糕放在讲桌上,司予取来提前准备好的蜡烛,笑道:“学校里没别的,只有这种普通蜡烛,只能委屈你凑合着点一根啦。”   摇曳的火光徐徐升起。   宋桑看着他们围聚在一起,映着窗外盛大的夕阳,点燃蜡烛,唱生日快乐歌,随后满脸欢笑地起哄她许愿——   宋小棠的愿望其实已经实现了,而作为宋桑的她,生日其实不在今天,也没什么想许的愿。   但她今天站在这儿,扮演的是宋小棠,是一个假想之中,未曾受到过欺凌的宋小棠。   她闭上眼,在橙红色的阳光里,虔诚地许了一个愿。   随后睁开眼,吹灭蜡烛,再次收获了一句又一句的“生日快乐”。   宋桑轻轻垂下眼,说:“谢谢你们。”   她原本就是因为宋小棠心底的愿望才会滋生出来的,现在宋小棠的愿望一点点实现,她也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消失了。   但她的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那些曾经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无法散去的恶意渐渐淡去,她没觉得有什么恐慌,也没什么遗憾或不甘。   ……大概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不知道她消失后,宋小棠那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能不能活下去。   司予的刀刺穿过皮肉,沾染过骨血,拿来切蛋糕却还是第一次。   蛋糕的味道香甜浓郁,口感比想象中更加蓬松柔软。宋桑有一瞬间的出神,倏然想到了很久之前,她的面前上一次摆放着生日蛋糕的时候。   那也是她被感染之前,作为一个正常人类的最后一天。   甜蜜在味蕾上炸开,太阳回归山谷,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蜡烛吹灭,蛋糕吃完,美梦也成真,她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生日礼物,而每一份礼物下,都有一段衷心的话。   司予的礼物是一块小巧精致的镜子,那张字迹洒脱劲瘦的纸条被藏在镜子的夹层里,其上写着:   “看,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最漂亮的女孩。”   秦夺的礼物是一本鬼怪小说集,黑色的封面上盛开着大片鲜红的曼珠沙华,而那张字迹遒劲、笔锋分明的纸条压在扉页里:   “无须惧怕虚构的魑魅魍魉,真正的鬼怪在人心里,只要心火不熄,便无所畏惧。”   钱晓钰送了她一把漂亮的白色圆规,纸条上字迹娟秀,一字一句透着认真:   “圆规是用来辅助学习的,而不是用来伤害自己的。任何一个圆的圆心,都不应该沾上血迹;就像任何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都不应该深陷淤泥。”   张智行的礼物有些特殊,他将这座校园里每一个角落的景色都用镜头记录了下来,剪辑成了一段视频:黄绿相接的爬山虎在风中沙沙作响,似一片轻快的掌声;雨后的塑胶跑道边,大片被雨涤过的草地挂着水珠,泛出莹莹的绿意;操场边的秋千下,开了一丛明黄色的小野花;教室老旧的窗户和课桌,在阳光下原来也会反射出熠熠的光……   而这段内容之后,是一群打着鸡蛋、拌着面粉的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平凡而真实,或因面粉拌不匀而皱眉,或因打好的鸡蛋色泽漂亮而微笑。   送给她的那段话就出现在视频最后的谢幕里,黑底白字:   “宋同学你看,这个学校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阳光、秋千、雨后的跑道和爬山虎都是很美的,还有一群人在费尽心思地为你筹备生日。   “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这些美好的东西,记住这些值得记住的快乐,而别的那些不开心不值得的,就都通通抛到脑后去吧!   “毕竟人来世间一趟,总要为了那些美好而活啊。”   在张智行之后,江欲燃则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拥抱。   宋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手脚僵硬得像一块木头,最后又在这个用力却温柔的拥抱里,慢慢柔软下来。   江欲燃的怀抱环住她,像是想治愈那一身的创伤一样。她附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任何一双手都不该是伤害别人的凶器,它可以用来做很多很多事,比如紧紧拥抱住一个人。”   这些礼物每收到一份,宋桑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薄弱了一分,也许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这个名叫“宋桑”的人格,就会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弭了。   而这个由她一手构建的病毒世界也会彻底土崩瓦解。   她安静而平和地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此时此刻,视线里的最后一个人也向她走了过来。   李亦澜暗中握住了袖口里锋利的镜子碎片,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上前去。   她脑子里一时是纪承惨死的模样,一时是司予平静的目光,一时又是宋桑那句无比认真的“谢谢你们”……   乱成一团。   手心的汗浸湿了包裹镜子的床单,她感受着戳在掌心的坚硬凶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面前这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是个早就失去了人性的怪物,是杀死纪承的凶手。   ……她要送上自己最后的这份“礼物”,终结这荒诞的一切。   司予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感觉到她似乎有些不对,正想叫住她,就在这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喀啦……喀啦……”的诡异声响。   像是人的骨骼关节在转动、摩擦。   李亦澜神经一紧,下意识松开了手里的凶器,腿肚子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发软。   其他人明显也听到了,转过头,茫然不安地向着教室门口看去。   秦夺皱起眉,第一时间走出教室查看情况,紧接着却见他瞳孔一缩,暗骂了一声后,回头道:“先离开这里!”   先前平和温馨的氛围在一瞬间被打破,那令人脊背发麻的声响越来越近,期间还混杂着密集凌乱的脚步声,转眼间就已经来到了教室后门!   李亦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行动,下一秒就被江欲燃拉住手腕,带出了教室。   在看清走廊上的东西时,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只见走廊过道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赫然是之前他们绑起来后扔在楼下空教室里的、高二四班的老师和同学!   ——处于消失边缘的宋桑已经控制不住病毒世界里的NPC了,眼下S09病毒世界正在逐渐失控,先前被绑住的NPC纷纷挣断了束缚,寻着他们而来。   蜂拥而至的NPC脸上清一色挂着充满恶意的狞笑,肢体以一种极端诡异的扭曲弧度,丧尸般向众人追来,瞬间将楼梯口那边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都是宿者S09恶意的具象化,他们要把这群见证者留下来,连带着宋小棠,一个也别想跑。   而见证者这边,此刻还差最后一个人的礼物没有送出,还有最后一页日记的故事剧情没有还原。   一切都还无法结束。   司予眉头一紧,从袖口抽出窄刀,转头对着江欲燃道:“NPC失控了,你们先带其他人往开阔处跑,我来断后。”   秦夺一脚踹开一个扑上来的NPC,沉声道:“我和你一起。”   司予没有拒绝,而出乎意料的是,宋桑也留了下来。   逐渐失去对这个世界掌控能力的宿者S09已经并不能派上太大的作用,但这些NPC说到底都是她的造物,她不可能放着不管。   NPC一群接一群地往上扑,不顾一切地要把他们全都留在这里。司予一刀划开最前面那个男同学的喉咙,一簇血溅上墙壁,盖过了原本写在那处的暗红色的“恨”字。   秦夺一肘别过一个瘦高个儿的喉咙,将人往走廊的栏杆上一撞,头也不回地对司予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这个世界迟早会彻底失控,在此之前,我们得结束这一切。”   司予一边反手捅刀,一边回头看了身旁的宋桑一眼,眼神既深且沉。   那天在教室时,直到最后,宋桑也没有拿刀夺去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从那个时候起,司予就已经知道了所有故事的结局。   一地NPC的尸骸里,他轻声问宋桑:“宋小棠生日的那天,你原本在蛋糕里下了毒,想要拉全班人跟你一起陪葬。   “但是到了最后……你却一个人也没有请,而是选择了把那个剧毒的蛋糕留给自己,是吗?”   远方有风拂过空旷的操场,宋桑正死死掐着一个女孩的脖子摁在墙上,闻言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一直鲜明地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和今天一样,那也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碧空高远,惠风和畅。   那段时间她开始频繁地代替宋小棠接管这具身体,那天下午亦然。她取了蛋糕回来,满怀恨意地在里面下了毒,想要拉着所有人和她一起去死。   然而或许是那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又或许是那个蛋糕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她走到学校门口,突然临时改了主意,不想和那些人分享了。   到了最后,她决定把蛋糕带回家,在这样风和日丽的一天里,用一个价格高昂的美味蛋糕,结束宋小棠可悲而又可笑的一生。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在尝到那个生日蛋糕是什么味道之前,她就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病原体,随后被SOS病毒感染,变成了名为宿者的怪物。   那之后,所有的痛苦与屈辱,憎恨与不甘,都被数倍地放大,投影在了这一方病毒世界里。   再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她手上无辜的性命越来越多,盈满恶意的心也越来越冷,而宋小棠那个废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以为自己会被永远地困在这里,直到这一次,她在病毒世界里遇见了这群人。   他们为宋小棠准备了一份完美的礼物,陪她度过了最平凡却又最美好的生日,甚至还弥补上了从前那个她还没来得及吃的蛋糕。   ……哪怕这一切都是演的。   但至少在这平凡而完美的一天里,他们每个人,都曾经那样真切地入过戏。   故事的最后一页已经被还原出来,现在只差最后一个人的礼物,作为宋小棠第二人格的宋桑就会自此消失,S09病毒世界也会自此消散,再也不会有其他无辜的生命被牵扯进来了。   江欲燃已经护着其他三个人向着走廊另一侧的楼梯口跑去,马上就要跑到转角时,李亦澜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   她身后的不远处,司予、秦夺和那个怪物并肩作战,将无数疯狂的NPC斩杀在过道。   大片的血色颜料般泼洒,那些NPC眼里充斥着那样浓厚的杀意,好似一条条疯狗。只要司予和秦夺抛下那个怪物不管,她一定会被自己亲手缔造的NPC活活撕碎。   或者只要自己跑回去,把袖子里的镜子碎片捅入怪物的后心,他们三个都在疲于应付失控的NPC,一定腾不出手来处理自己,那么那个怪物同样必死无疑。   只要……   眼看段思佳和顾商允两个最为凶恶的NPC冲到了最前方,前者一把扯住宋桑的头发,狠狠向墙边撞去,李亦澜突然挣开了江欲燃的手,径直向后跑去!   江欲燃甚至还来不及叫她,就见她从袖口里抽出了那块锋利的镜子——   层层叠叠的怪物潮涌中,司予将窄刀从NPC的胸口拔出,回过头,目眦欲裂:   “李亦澜!”   江欲燃带着其他两个人拼了命地往这边赶,试图阻止住李亦澜的冲动,却终究差着几步之遥。   而一双双自地狱伸来的手阻住了司予和秦夺的行动,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亦澜双目通红地举起手中锋利的凶器,教室里透出的冷白灯光打在她的脸上,那一刻,她眼中的痛苦分毫毕现——   时间像是一瞬间被撕拉到了极致,接下来的那几秒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发泄般的凄厉嘶吼。   嘶吼中她闭上眼,最终却是将那片冰冷的镜子,一寸寸捅进了段思佳的后背。   “唰!”   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脸,段思佳身子猛地僵住,扯着宋桑头发的手上劲一松,在原地晃了两下后,整个人软踏踏地倒了下去。   李亦澜睁开眼,滚烫的眼泪滑落下来,冲开满脸腥红的血迹。她神情狰狞,握刀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此刻乍一眼看上去,比所有疯狂扭曲的NPC都更像厉鬼。   可这个“厉鬼”在最后关头,却救下了真正的怪物。   眼泪混合着鲜血滴落在地,绽开一朵朵鲜红的花。李亦澜手里的镜子碎片已经被染成了艳红色,她后退一步,看着面前的宋桑,剧烈地喘息后,终于嘶哑地嘶喊了一声,将手中的碎片重重往地上一摔。   镜子再次应声而碎,像是摔碎了某个人的替死鬼。   剧烈的喘息后,她捂住自己的双眼,终于还是压抑住了一颗杀心,字字泣血地开口,语气里尽是癫狂的痛苦:“……我救你一命,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跋涉而至的远风似一声解脱的叹息。   这句话落地,时间仿佛突然在此刻定格。   人们眼里含着泪,终于露出苦涩的笑容。   司予放下了手里的刀,秦夺也收回了踢出的腿。   那些嚎叫着将手伸向他们的NPC像是突然被一道透明的屏障隔绝了一般,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而那些曾经无辜逝去的生命,从秋千上坠落的小女孩、惨死在卫生间里的纪承、曾经被各种各样的霸凌欺负得遍体鳞伤的宋小棠……   一切的仇恨与罪恶,都随着卷地的风,散入长空——   宿者S09收下了最后一份由血泪与爱恨织就的礼物,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将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她静静看着面前的见证者们,第不知道多少次重复道:“对不起……   “以及谢谢你们。”   李亦澜在这一句话里,终于忍不住瘫倒在地,痛哭出声。   她并非真的可以放下,只是在最后的那刻,想起了那天晚上司予曾说过:“宋桑也并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也不过是一头为人刀刃的替罪羊。”   ……即便宋桑死了,她的纪承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和替罪羊比起来,她还是更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手刃这一切的元凶。   四下里开始烧起冰冷的火焰,远方的操场、跑道、教学楼上的爬山虎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燃烧崩毁的世界里,司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还给了宋桑。   是那天晚上他发现的,宋小棠的另外一本日记。   日记本粉蓝色的外壳上画着一支手绘的花,明黄的色泽在漫长的岁月里,失去了最初的光彩。   却依然漂亮。   上面记载的日期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然而当初那喜悦兴奋的心情却能从尚且稚嫩的笔记中满溢出来:   x月xx日,晴   今天是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学校食堂的饭真好吃,我打了二两红烧牛肉!我们班班花是我的新室友,她看上去特别优秀,好想和她成为朋友啊,希望她不要嫌弃我,嘿嘿。   x月xx日,中雨   今天下雨了,天气一下子凉快了好多,好舒服呀!我今天忘带伞了,本来想淋着雨跑回宿舍的,结果顾商允把他的伞给了我。那可是顾商允诶!他真的好绅士,笑起来也好好看啊啊啊!   那把伞我没舍得打,偷偷把它放进了柜子里,想再多过两天再还给他(要是能一直留着就好了,毕竟……哪个女生会不喜欢顾商允呢?)   x月xx日,多云   今天考试没考好,大家都好厉害,我也要继续努力了!今晚去食堂打三两红烧牛肉,然后挑灯夜战到十二点!(我把灯光调暗一点,希望不会影响到室友~)   只有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以后有出息了,才能带妈妈过上好日子。加油!   一行行一页页,都曾是女孩最平凡、最美好的愿景。   可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曾经美好纯澈的心思,最终一寸一寸,变成了不死不休的绝望与痛恨。   就和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喜悦一般,似朝生暮死的蜉蝣。   ——好在结局来临前,终于在这一场编造而成的盛大美梦里,短暂地死而复生过一次。   四周的一切都在崩塌、毁灭。   漫天的火焰中,宋桑接过那本日记,轻轻翻开了一页。   她垂下眼,认真看了良久,在字里行间生动的情绪里,怀念似的笑了起来。   那笑容平静而淡然,似是透过这一本日记,看到了那个瘦小的女孩就一直那样平安快乐、纯澈自由地向上生长。   根系不曾腐烂,枝叶不曾枯萎;不必高大魁梧,也不必枝繁叶茂。   最终长成了一棵阳光下舒展的普通的小树。   她带着那样的笑容,将日记本重新递回到司予手里,温声说:“这是宋小棠的东西,你们就暂时替她保管着吧。   “……如果她能够活下去,希望你们不要迁怒于她。她的手上没沾过血。”   司予接过日记,嘴角的弧度温柔,认真地应道:“不会的。”   得到这一句允诺,宋桑像是终于求仁得仁,脸上的神情终于也逐渐虚化远去。   ……或许她是一个黑色的魂灵,但这肮脏的黑里,其实也曾保护过那么一点点纯净的白。   就像她对宋小棠浓郁的厌里,也曾掺杂过那么一点点温热的爱。   四下里有白光漫起,这座本该是乐园的地狱终于被烈火一点点吞灭。   只有见证者站的地方和那些她注定无法带走的礼物周边,没有被火舌舔舐。   在一切消失前,司予看到面前的女孩眼尾弯弯,最后说了一句:   “谢谢你们的生日礼物……食堂的红烧牛肉,是真的很好吃啊。” 第45章 异能觉醒   宋小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入目的是一片澄澈的白。   她轻轻眨了眨眼,下意识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身体,大约过了十多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似乎是躺在一间医院的病房里。   她呆愣愣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许久,感觉脸颊两侧有点痒,伸手一摸,才发现摸了一手温热的泪。   ……她居然活下来了。   她的意识一直存在于这具身体里,因此病毒世界里发生的一切她都还记得。   包括一个又一个无辜惨死的见证者,一次又一次循环的霸/凌,也包括最后大家一起给她过的那个独一无二生日……   以及宋桑的消失。   宋小棠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她像是一个被冰封了太久、刚刚恢复了一点知觉的人,心头似乎有一股潮水般的酸涩在顺着堵塞已久的血管一点点蔓延,可四肢百骸仍然是冰冷且麻木的。   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缓过那股冻僵的劲儿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咔哒”一声,一个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宋小棠的手指受惊般抽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   进来的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穿着一件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想来是这儿的医生。   对上她的目光,男人也没什么反应,淡淡问了句:“醒了?”   随后平直地介绍道:“这里是病毒协会下属的病毒研究所,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叶仲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小棠怔怔地看着他,小鹿似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叶仲微意识到自己大概不太擅长哄小姑娘,有些后悔,该叫上任泽序一起来的。   那厮别的不行,至少在哄小孩这事儿上,比自己强出不少。   好在就在有些他头疼的时候,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一道十分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叶仲微一顿,表情里居然带上了两分恭敬,亲自去开了门。   这次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相貌温润清俊,眉眼间带着点儿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此刻却坐在一副轮椅上。   黑色的轮椅将他的肤色衬得有些苍白,他轮廓单薄,整个人都仿佛带着一股一击即碎的脆弱感,与此同时,身上却又矛盾地散发出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不迫的气质。   叶仲微看着他身下的轮椅,微微皱眉:“会长,您怎么来了?您的身体还处于恢复期,应该在床上修养。”   云梧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听说了那个女孩的事,放心不下,在房间里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过来看看。”   他说着,将轮椅推进房间,停在了一个并不会让宋小棠感到太过不安的距离,十分温和地问:“是小棠吗?”   宋小棠又瑟缩了一下,半晌,才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云梧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摊开手,将语速放得很慢:“你别怕,我叫云梧,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不会伤害你的。”   宋小棠惊疑不定地眨了眨眼睛,一双黑色的瞳仁里没什么神采,脸上的泪痕也还没干。   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云梧也不打算太过逼迫她,又笑了笑后,说:“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先在这儿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多想,我先不打扰你啦。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再回来看你,好吗?”   说完,他推着轮椅正打算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女孩怯怯的声音。   “请问……司予,他在这里吗?”   云梧一顿,似乎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也并不感到意外,坦诚道:“他在这里,只是现在有点儿事情要忙。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就见宋小棠下意识抓紧了雪白的床单,犹豫良久后,小声道:“我……我想见他,可以吗?”   宋小棠一醒来就心心念念地想要见到的司予,此刻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异能检测中心门外的墙上,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半分钟前,他的手机上刚刚收到一条来自“医生”的消息:   “秦夺已经查到关于唐山死亡的大体真相,同时还暗中调查了你的身世背景。”   司予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将手机收回裤兜,看了一眼检测中心紧闭的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唐山就是那个被他分尸后拿去喂猫的人,他一早就猜到对于唐山的死,秦夺不会那样善罢甘休。虽然在病毒世界里的共同经历和之前的那次抽血结果,让秦夺可能不会再在明面上对他表现出太多怀疑,但暗地里他一定会继续将那件事情调查清楚。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面对秦夺对于这件事的质疑,司予一直都表现得讳莫如深的原因。   毕竟人总是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   让秦夺自己去查,不但更加可信,也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而至于身世背景,早在三年前他就给自己准备了一整套完整的背景,秦夺不可能查出任何端倪。   他在门外又等了不到三分钟,接着检测中心的门便意料之中地被人打开了。秦夺从门后走出来,淡淡看了他一眼,问:“李亦澜的检测结果出来了,你要进来看看么?”   司予要笑不笑地问:“我可以吗?”   既然唐山那件事已经确定是个误会,那么一些不涉及到协会核心机密的信息,透露给司予也无妨。   何况司予全程参与了此次病毒世界。   秦夺点头道:“可以。”   司予于是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检测结果是什么?”   秦夺顿了顿:“确认觉醒异能,至于具体异能是什么,任泽序那边还在分析,估计还得等李亦澜醒了之后才会有准确结果。”   ——两个小时前,他们终于离开了S09的病毒世界,活着回到了现实世界中。而除了幸存的几个见证者外,和他们一起回到现实世界的,还有宿者S09宋桑的另一个人格,宋小棠。   作为曾被SOS病毒感染过、却因双重人格而存活下来的特殊个体,当时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宋小棠被第一时间带回了病毒协会,由病毒研究所所长叶仲微亲自看护。   而随之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此次病毒世界的一个见证者,李亦澜。   据秦夺和几个病毒协会后勤部人员观察分析,离开病毒世界后,突然昏迷的李亦澜疑似觉醒了SOS病毒的衍生异能。   “唔,”司予想了想,问,“如果她的能力对你们有用,她会被留在协会吗?”   “我不知道。”秦夺说,“这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愿。”   司予轻挑了一下眉。   检测中心室内摆放着许多精密仪器,各类闪烁的指示灯让人眼花缭乱。司予进去的时候任泽序正坐在一台计算机前,难得神情严肃地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   “怎么样了?”秦夺走上前问。   任泽序转过头:“基本上可以确定大体方向了,现在就要等李亦澜醒来之后,看她是否愿意配合我们进行测验。”   “她大概还要多久醒?”   “这我不确定。”任泽序道,“你们对她的异能有什么大体方向上的推断吗?”   ——协会这些年对异能的研究表明,异能的觉醒很大程度上与觉醒者内心强烈的欲望有关。   譬如秦夺当年会觉醒看见宿者的异能,正是因为他的妹妹死于那个“看不见”的宿者手中。当时的秦夺对SOS病毒的了解有限,固执地以为要是能看见那个杀死妹妹的凶手,或许就能避免妹妹的死亡了。   因此在经历了第一次病毒世界后,他觉醒了看见宿化下的宿者的异能。   协会中的其他异能者大抵也都是如此。   然而秦夺却没有答话。他转头看向了司予,忽然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么?”司予笑了笑,“我比较倾向于认为李亦澜的异能或许会和强制交换身份牌有关。”   “为什么?”   司予解释道:“在李亦澜的认知里,纪承会死,是因为他拿走了那张代表‘马桶’的身份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纪承死出事之前,李亦澜应该试着交换过纪承的身份牌,只是最后又被纪承换回去了。”   “有道理。”秦夺说着,却突然意味不明地看向司予,问,“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异能的觉醒与觉醒者内心的想法有关的?”   “猜的啊,”司予笑着摊了摊手,“既然任泽序问你有没有什么推测,那就说明异能的觉醒并非全然随机,而是有迹可循的。”   说到这儿,他轻轻眨了眨眼睛:“唔,这应该不算难猜吧?”   司予回答得太过自然而又滴水不漏,换作任何一个人来都听不出有什么问题。秦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方才问他的时候,自己居然在紧张。   就好像要是司予的回答真的有什么破绽,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一样。   ……包括之前点开那封关于唐山事件的调查结果的邮件时,他也是怀着类似的心情。   秦夺站在原地,扪心自问:“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是在害怕病毒协会会突然多出一个强大的敌人,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问题还没能得到答案,里间病床上躺着的李亦澜就醒了。   任泽序第一个赶了过去,他活力满满的声音隔着一道深蓝的帘子,从里间传了出来:“小姐姐,你醒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漫长的寂静。   就在他们都以为任泽序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里间终于传来了另一道虚弱而毫无起伏的声音:“……这是哪?”   任泽序愣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语气轻松地继续道:“啊这里病毒协会的检测中心,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任泽序……”   李亦澜问完第一个问题,便一直沉默着,任泽序爽朗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成了整个检测中心内唯一的动静。   操作室里此刻只剩了司予和秦夺二人,深蓝色的厚重帘子将阳光遮挡在外,狭小的空间内一片昏暗。二人对视几秒,司予弯起眼睛,指了指检测中心的大门,示意自己就先行离开了。   秦夺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意思是“你不进去吗?”   司予摇了摇头。   现在的李亦澜,大概是不愿见到他的。   短暂的沉默后,秦夺心照不宣地没多留他。   司予于是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他靠在合上的门背后,轻轻叹了口气,仰起头,心想。   ……反正不管最后李亦澜觉醒的异能是什么、有没有留在病毒协会,也都与他无关了。   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就只有这短短一个病毒世界的交集,中间还隔着一条仇恨与人命的深渊。   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司予原本打算就这样直接离开,刚好之前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处理的事,现在顺手去处理了。没想到刚走到转角,就被协会的一位接待员叫住了。   “您好,请问是司予先生吗?”   司予稍稍一愣,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会长想请司予先生过去一趟,会长说,宋小棠小姐想要见您。”   会长?   听到这两个字,司予脸上忽而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神情,他礼貌地对那个接待员点了下头,道:“那就请您带路吧。”   接待员带着他一路到了病毒研究所的大厅,表示接下来的路他就不方便再往里走了,请司予在这里稍等片刻,会长会亲自过来接他。   几乎是他前脚刚一走,司予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轮椅与地面相摩擦的声音。   他转身看过去,紧接着,便对上了一双温和带笑的眼睛。   云梧穿着一件鸽灰色的高领毛衣,柔和的轮廓不带有任何的攻击性,虽然坐着轮椅,给人的感觉却并不颓靡,依旧有种说不出的矜贵。   二人隔着半个大厅四目相对,他加深了点嘴角的笑意,不徐不疾地开口,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云梧,是病毒协会的会长。   “我听我的部员们说过不少关于司予先生的事迹,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作者有话要说:   云梧:“我在配角栏第一个待了那么久,终于登场了。” 第46章 因果报应   五分钟后,宋小棠的病房里。   司予推着云梧走进房间,看着靠坐在病床上的宋小棠,单刀直入地问:“听说你想见我,怎么了吗?”   宋小棠有些紧张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她其实也说不上来找司予到底有什么事,只是在经历了那些事后,在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感到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想要找寻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虽然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信任司予。   “我……我……”   女孩捏着衣角的手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长期的霸/凌经历让她本就并不强势的性格越发软弱,她抬起头看着司予,开了几次口,却都没有后文。   司予耐心很好地等着她。   迎着那样的目光,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轻声道:“……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一句……‘谢谢’。”   谢谢你在病毒世界里做过的一切,谢谢你们最后送了我那么好的一份生日礼物,谢谢你从深渊中拉起了我。   谢谢。   “不用谢我。”司予很浅地笑了一下,“我做那些也不是为了任何人,我是为了我自己。而且那场生日会也不是我一个人准备的,那是大家共同送你的礼物。”   宋小棠轻轻“啊”了一声,良久的沉默后,才听她又问道:“那宋桑她……宋桑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嗯。她已经彻底消失了。”司予顿了顿,淡声道,“所以以后的路,得靠你自己一个人走了。”   宋小棠怔然看着他。   “你们……不会杀了我吗?或者把我关起来?”   司予被她问笑了:“为什么要那么做?”   女孩再次低下头,捏起已经皱皱巴巴的衣角:“因为,我害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然而没等她说完,就被司予打断了:“那不是你的错。”   大概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平淡,也太过理所当然,从中听不出任何安慰的意味,宋小棠下意识就相信了他的话。   就听他用那道温和的声线继续道:“何况现在的你能做的事情,比你自己想象得更多。”   “我能做的事……?”宋小棠茫然地看着司予,“我还能做什么?”   “对我们来说,你很特殊,也很重要。因为宋桑的存在,你是我们目前知道的唯一一个被SOS病毒感染过的、仍然维持着正常人类情感、心智的个体。所以接下来,我们可能会对你进行一些研究和实验,希望你能配合。”   “当然,”司予笑了笑,“不是什么恐怖的活体实验,你放心。   “怎么样,愿意相信我吗?”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宋小棠“你还有很多能做的事”“你很重要”,而对于一个久陷深渊的人来说,这短短的一段话,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点下了头:“我、我愿意的。”   司予弯了弯眼睛,露出了一个“奖励好孩子”式的笑容。   他笑起来温柔而又好看,看得宋小棠脸一烫,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身后的云梧清了清嗓子,玩笑道:“咱们这是正经机构,禁止对未成年人下蛊啊。”   司予笑着同宋小棠介绍道:“这是云梧,是这里的会长,接下来你可能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随后又指了指杵在一旁的叶仲微:“这位是叶医生,你的研究主要是由他在负责,有事跟他说也可以。”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欺负你的。”   宋小棠看着他,有些不安地问:“那你呢?”   司予温和地解释道:“我可能并不会长期待在这儿,不过有空的时候,我会来看你的。”   他说着,从一旁的桌子上撕下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要是有事不想跟他们说,也可以打电话给我。”   叶仲微上前半步,正想说这恐怕不合规矩,就见云梧抬手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罢了,既然会长都觉得没事,那就这样吧。   司予又留下来陪了宋小棠一会儿,见时间已晚,便告辞离开了。   从病毒协会回到老城区后,他先是随意吃了点东西,接着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嗯,我这里有点事情,可能需要麻烦你帮个忙。”   他一边说,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夜色初降,老城的街道上人烟冷清,司予拢了一下衣领,眼睫轻垂,掩住了那双深黑瞳仁里流露出的淡漠而冷厉的目光。   “……尽量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希望我能尽快看到这件事的结果,谢谢。”   一个星期后,病毒研究所某病房内。   司予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正低着头给宋小棠削苹果。云梧站在电脑边,凝神听着叶仲微分析这次检测的血液数据。   “……她的血液样本在某方面确实显出了与常人不同的活性……”叶仲微刚说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接着一道音质偏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进来了。”   司予手中原本走势十分丝滑的水果刀顿了一下,刚抬起头,就和迎面进来的秦夺对上了目光。   后者稍稍一愣:“你怎么在这?”   “来串门。”司予举了举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调侃道,“怎么,不欢迎吗?”   秦夺轻啧了一声:“病毒协会一向好客。”   司予轻悠悠地笑了起来。   四目相对片刻,秦夺转头问一旁的云梧:“你身体怎么样了?”   ——云梧本身并没有什么伤残或是疾病,只是由于他个人的异能过于强大,每次使用过后,身体都会因为承担了太大负荷而变得十分虚弱,不得不躺在床上休整一段时间,即便出行,也需要借助轮椅。   也正因如此,他的脸色总是带着一点病态的些苍白,整个人也略显单薄,需要定期到叶仲微这儿进行体检。   云梧笑道:“已经没事了。”   秦夺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又问:“第一轮的检测结果怎么样?”   叶仲微:“发现了几个活性衔接点,但目前还无法确定这些衔接点和SOS病毒之间的具体关系。”   “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进展了。”云梧接道,“在小棠配合研究之前,我们在这方面的数据几乎一直处于空缺状态,只取得过一份非典型样本……”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司予已经将一个苹果切成了均匀的小块,他将切好的果盘往宋小棠面前一推,轻懒地问了一句:“看电视吗?”   宋小棠原本正在聚精会神地听云梧他们几个讨论自己的第一次检测结果,听了几句发现根本听不懂,于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司予于打开电视,随意换了几个台,最后停在了一个新闻节目上。   “……本台记者近日接到匿名举报,某招标机构与知名企业俊荣集团相互勾结,并多次因财害命,目前警方已掌握相关证据……”   电视屏幕上的女主持人还在一脸严肃地往下说着,司予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地划了两下,果不其然,此刻微博的实时热搜前三,都与俊荣集团这起事件相关。   第一条微博下方的评论里,清一色地全是怒骂,并希望海庄市法院能给出一个公正的交代。   ——而在漫天舆论的压力之下,这件事想要再像之前那样含混揭过,已经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原本站在一旁和云梧说话的秦夺无意间听到电视里传出的只言片语,下意识便转过头,直直地朝司予看去。   司予迎着他的目光,弯起眼浅淡地笑了一下。那双深黑的瞳仁里,似有一闪而逝的寒芒。   短暂地沉默后,秦夺意味不明地问:“……是你做的?”   司予的笑意加深了两分,没有回他,而是垂眼看着宋小棠,慢条斯理道:“我就喜欢看这种大快人心的新闻,你看,这些坏人总会有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你呢?小棠?”他突然问,“你想让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付出代价吗?”   宋小棠猝不及防,让他这一句话问得怔了一下。   她呆愣愣地坐在病床上,下意识捏紧了身下的床单。   病房内苍白的灯光从头顶打下,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许久的沉默后,才听她低声说:“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司予的笑意依然温和,“你可以慢慢想,等到有一天想清楚了,再告诉我答案。”   他说着,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反正你知道怎样能联系到我的,是吗?”   宋小棠咬着嘴唇,缓缓点了一下头。   上一条新闻播报结束,电视进入了gg时间。司予已经在这儿待了大半个下午,他从病床边站起身,对着宋小棠挥了挥手:“好啦,我还有点事,今天就先回去啦,改天再来看你。苹果你快吃吧,放久了容易氧化。”   他走到病房门口,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笑道:“对了——希望你可以依旧相信法律,尽管它有时候或许会让人失望。但它被制定的初衷,一定是为了保护你的。”   今天昀山市难得地放了晴,天气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冷冽。司予刚走到病毒协会的大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   秦夺冷雪般的气息靠了过来,他转过头,听到那人淡声问:“吃饭了么?”   司予弯眼笑了起来:“还没呢。”   “正好我也没吃。”秦夺烟灰色的眼睛看向他,说,“附近有家粤菜馆还不错,我请你吃个饭吧。”   秦夺选的那家馆子就在山下不远,环境优雅,人也不多。两人挑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子,秦夺接过菜单,看了司予一眼,问:“有忌口么?”   司予想也不想地答道:“忌难吃的。”   他的眼神十分坦荡,秦夺稍稍一顿后,短促地哂了一声。   “他们家的海鲈鱼不错,可以蒸一条。无骨凤爪也还行,做得挺糯的。”秦夺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眼问,“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   司予骤然想起自己在病毒世界里偷吃奶油被对方发现这茬儿,避开他的眼神,对这个问题恍若未闻。   正是黄昏时分,金橙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暖融融的,像是透着光。   秦夺眼底不自觉地染上了两分浅淡的笑意,又点了两个菜后,最后对着服务员又补了一句:“再要一份双皮奶。”   大概是人少的缘故,这里的菜都上得很快,四菜一汤很快就上齐了。司予若无其事地舀了一勺双皮奶,点评道:“这个地方是挺不错的,你常来吗?”   “嗯,”秦夺打了碗汤,“有时候云梧会带我们几个来这儿聚餐。”   司予原本以为那碗汤是秦夺打给他自己的,没想到却眼睁睁看着汤碗被递到了自己面前:“饭前先喝碗汤,养胃。”   他看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汤,短暂地沉默后,悠悠笑了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样贴心,我怎么反倒有点儿心慌呢。”   秦夺“啧”了一声,露出了一个不识好歹的眼神:“那你先慌着吧。能见你慌一次,也挺难得的。”   “是么?”司予将勺子往碗边一搁,抬起眼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专程请我吃饭,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要单独问我呢。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第47章 异化   秦夺确实有话想问,但不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又看了一眼对面坐在斜阳里的司予,说:“先吃饭吧。”   “唔。”司予笑了笑,把最后一勺双皮奶咽进肚子里,拿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后,很没眼色地开口道,“你不问的话,我就先问了?”   秦夺:“……”   他看着面前这个人,只要司予愿意,他可以把任何话都说的像是调情,一双含笑的眼像是一双小钩子,勾得人心口一阵阵地发痒;同理,他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装傻充愣,三言两语就把所有气氛都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司予好似全然没看出来秦夺此刻的想法,他用勺子搅动着面前的汤,想了想后,还是问道:“李亦澜怎么样了?”   “……和你的猜想一样,她觉醒的异能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为‘强制与某个人交换身份牌’。但她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最近这几天都是江欲燃在陪她。”   李亦澜的这项异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强劲,如果她愿意留在病毒协会,绝对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但与此同时,她对病毒协会以及对宿者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也注定她会很容易失控,轻易就会成为一个不定时炸弹。   沉吟两秒后,司予又问:“那你们协会现在打算怎么办?”   “江欲燃跟我说,李亦澜是有想要加入协会的倾向的,她对于亲手杀死SOS病毒的始作俑者有着很大的执念。”秦夺答道,“只是她现在还在恢复期,需要等调整好心态,通过协会的测试后,才能进行进一步的考虑。”   “好吧。”司予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随后低下头去抿了一小口汤,像是被那浓醇的香味惊艳到了,惬意地眯了眯眼。   秦夺:“你问完了么?”   司予的注意力像是已经完全被面前的这碗汤吸引住了,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汤后,把空碗往秦夺面前一推,这才悠悠道:“差不多吧。”   秦夺看着面前的空碗:“?”   司予无辜地看着他,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朕对这汤很满意,再给朕打一碗。   秦夺:“……”   直到司予又喝完了一碗秦夺打的汤,再吃完了两个叉烧包和小半条鱼后,秦夺才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之前在S07的病毒世界里,你和陈桂茶所说的交易,就是指帮她报仇么?”   “唔,算是吧。”   “那代价呢?”   “你不是看到了吗?”司予懒懒耸了一下肩,“陈桂茶最后配合了我们,并在一切结束之后,选择了自/杀。”   秦夺轻挑了一下眉:“仅此而已?”   司予勾唇笑了起来:“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呢?”   短暂的停顿后,秦夺突然毫无预兆地换了个问题:“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明明唐山只是一个被意外拉进病毒世界的普通人,却会在从病毒世界出来之后发生了异化吗?在你们共同进入过的那个病毒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完这个问题,司予嘴角勾起的弧度未变,然而眼色已经冷了下去:“噢,这个啊。”   他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吧。”   对于唐山被司予分尸这件事,秦夺专门派人查了很久,最后查到的结果是,唐山在死亡的前两天被拉入了一个病毒世界,司予同样也进入了那个病毒世界之中。   而在对唐山残骸的检测报告中,居然显示他有被SOS病毒异化的痕迹。   所谓的“异化”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进入病毒世界的普通人,如果与病毒世界中的某些要素产生了特定的交集,则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被异化。   被异化后的人类从本质上讲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他们会慢慢失去神志,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最后在言行上无限与病毒世界中的NPC趋同。   异化本身是不可逆的,被异化者会以与病毒世界中NPC相同的方式,伤害甚至杀死身边的人,因此一旦发现有人被病毒异化,必须立即斩杀。   而伪造成自/杀,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司予至今都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细节。   他还记得唐山是怎么跪在地上向他苦苦求饶、他又是怎么干脆利落地一刀隔断唐山的喉咙的。   男生连哭带嚎的哀求似乎依然在耳边回响:“大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我一次,就这一次行吗?”   司予俯下身去,轻声问:“之前在病毒世界里,方妍芯也是这样求你的吧?你是怎么回答她的,告诉我好不好?”   现在想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当时太仁慈了,不应该就让唐山那样轻易地去死。   秦夺皱起眉,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起落着,重复了一遍司予的话:“不该做的事?”   “嗯。”司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语气很明显地冷了下去。应完这一声后,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他强/奸了一个女孩,这件事刚好对上了宿者女儿的经历,触发特定关联,所以他被异化了。   “而拜他所赐,那个女孩……也不幸死在了病毒世界里。”   秦夺没有想到真相会是如此,听完他的叙述,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司予眼皮下压,淡声道:“所以那个时候我跟你说,唐山必须死。”   再一次的沉默后,秦夺下意识问道:“……那为什么最初我追问的时候,你不告诉我真相?”   听完这个问题,司予却是定定看了他两秒,随后倏地笑了:“即便我告诉你,你就会信吗?”   “你不会的。”他的语气笃定中透着股随意,“所以不如让你自己去查,我也乐得轻松。”   闻言,秦夺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忽而压低了点声音:“你就这么确定,不会被我查出什么端倪来么?”   “那不然我是应该害怕被你查出点儿什么来吗?”   片刻的停顿后,秦夺突然十分认真地叫了他一句:“司予。”   “嗯?”   就听这人没来由地开口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一直以来,我也总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第一次破例。”   听到这句话,司予心头莫名升起了一股很奇异的预感,像是猜测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却又有点不大敢相信:“……所以呢?”   “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一起合作过两个病毒世界的‘合作伙伴’了,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你不要和宿者扯上任何一丁点儿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秦夺的神情比平日里要更加冷肃,甚至带了一点儿偏执的意味,就像此刻的他是在把自己那封闭的心剖开了一条缝,才吐出了这一段剖白。   因此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如果司予真的和宿者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他会很难过似的。   司予只觉得他这段话里像是埋着一根细针,不轻不重地在他心口上扎了一下,扎出了一个徐徐地往外漏气的小孔。   他歪了歪脑袋,像是借由这个动作将那个漏气的小孔堵上了,接着笑道:“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我像一个注定会始乱终弃的渣男一样?”   秦夺眯了眯眼,往椅背上一靠:“那你是么?”   天色渐暗,餐厅里亮着暖白的灯光,间或能听到其他桌传来的模糊的谈话声,混合着各色菜品的甜美香气,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安宁。   司予看着秦夺,忽然发现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原来也并不总是像笼着一层寒雾似的冰冷。   他的心头第一次升起一种奇异的冲动,然而最后却只是弯了弯眼睛,似是而非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等到两人吃完饭离开时,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之前他们从协会出来时,秦夺就是开的自己的车。他看了一眼时间,转头对司予说:“我送你回去吧。”   司予有些意外:“你不回病毒协会吗?”   “今天不回。”秦夺道,“今晚我回家,刚好顺路进城。”   司予一向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点了点头后,调笑道:“唔,我这又是蹭吃又是蹭车的,还挺让人不好意思的。”   秦夺拉开车门,示意司予少耍嘴皮子,赶紧上车,并表示作为病毒协会的“编外人员”,就算不蹭吃蹭喝又蹭车,协会也是不会给他发工资的。   司予让他把自己送到一条街外就下了车,他今晚突然很想吃这边一家店的铁板糯米藕,打算买一份回去当夜宵。   这家铁板烧他已经吃了很多年,味道一直非常好,尽管晚饭已经吃得很饱了,闻着手中袋子里散发出的香气,依旧很有食欲。   今晚夜色正好,老街两侧的各色小吃店中一片热闹,几乎每家店里都坐满了人,谈笑声不绝于耳。司予手里提着糯米藕,刚走过一个转角,就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跟他的是个非常不起眼的瘦小男人,经验老道,要不是司予警惕性足够高,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着,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此人的来路。   对方并非宿者,否则刚一靠近便会被司予感知到气息。而他这些年除了在病毒世界中认识的人之外,社交关系近乎为零,自认也没有结下过什么仇家。   ……不过,如果把这些都排除的话,确实还剩下一种可能。   联想到最后一种可能,司予的心跳无端空了一拍,手心甚至不自觉地浸出了一点汗。   他面色未变,往前走了几步路后,转身走进了一条偏僻无人的暗巷中,又过了几秒,确认对方也跟了上来。   苍白的月光照不进狭长的深巷,先前的热闹人声几乎转瞬间就模糊远去。司予又往前走了一段,随后猛地停下了脚步。   ——像是历史再次重演,身后的人已经越跟越近,而他的面前,是一条无路可走的死胡同。 第48章 暗流   司予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背对墙角,一步步向后退去,在夜色里看上去像是一头被逼无路的困兽,连语气里都是强装出来的镇定:“你是什么人?”   男人逐渐逼近,露出一张皱巴凹陷的脸,司予回忆两秒,确认自己之前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对方吹了个口哨,流里流气地笑了起来:“上面还跟我说你很厉害,要我小心行事。啧,看这样子,也不过如此嘛。”   他说着,舔了舔犬齿:“别害怕,我下手很干脆的,你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一切就结束了。”   司予已经退到了角落,上身前弓,摆出了个虚张声势的花架子:“我警告你,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滚远点!”   “滚远点?滚远点还怎么给你收尸?不过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错了,就这么一个三脚猫,居然也派我来……”   男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啧了一声,话没说完,眼前突然寒光一闪——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两步之外弓起身子的司予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下一秒,疾风划过耳边,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子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一道叹息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都跟你说了,不想死的话就滚远点,怎么不听劝呢?”   男人回手正欲反击,司予一手接过他的手肘,往背后一拉一撇,随后一声让人牙酸的“咔嚓”声,男人半边膀子已经被卸了下来。   他又干脆利落地往对方的腿骨上一踩,男人惨叫一声,膝盖狠狠砸到了小巷脏污的水泥地上。   司予收起刀,打了个呵欠,先前的语气已经完全变了,懒洋洋道:“不光你怀疑,我也挺纳闷呢,司寒弈怎么会派你这么个废物来?不像他的作风啊。   “是因为太久没见,还是因为连着死了两个S级,他终于坐不住了?”   男人止不住地哀嚎着,脸色因剧烈疼痛而瞬间煞白,一时间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司予弯下腰去,正想多逼问出点儿东西,就在这时,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浑身的肌肉瞬间条件反射似的紧绷了起来。   ……啪嗒、啪嗒。   他倏然抬眼,巷口透出的微光下,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答错了,这确实不是司寒弈的作风,是我自己忍不住,想回来看看你。”   另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对方语气带笑,一边说,一边不徐不疾地走进了这条深狭的长巷。   “让手下的废物在你这儿现眼了,真不好意思。”   听到这个声音,司予那双一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眼里,第一次闪过了两分货真价实的杀意。   他一掌将面前的男人劈晕过去,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对上了来者的视线。   对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深色的大衣,看上去斯文有礼,干净精致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与这堆满杂物的漆黑暗巷格格不入。   他连半分目光都没分给躺在地上的男人,摊开双手,看向司予的眼里笑意逾深:“好久不见,想我了么?   “我亲爱的……‘病原体’宝贝儿。”   两天后。   秦夺刚在房间里做完一组力量训练,房门便被人敲响了。云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在吗秦夺,有事找你。”   秦夺扯过一旁架子上的毛巾随意擦了擦汗,走过去开了门:“什么事?”   门外云梧的神情少有的凝重:“你能联系得上司予吗?”   秦夺皱起眉:“怎么了?”   “自从前两天你送他回家后,他就失联了。这两天的时间里,宋小棠给他打了十六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云梧道,“你知道他那边是什么情况吗?”   秦夺的眉心越皱越紧:“我不知道。”   他顿了两秒,拿下一旁衣帽架上的外套,往身上一披就打算出门:“我大概知道他家在哪,我先去那附近看看吧。”   “等等,”云梧叫住了他,“让任泽序跟你一起去,他手里有最新研究出的血液追踪技术,我听叶仲微说,上次你们采集了司予的血液样本,应该用得上。”   秦夺应了声“好”,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追踪显示他现在在滇州市,”任泽序坐在秦夺的车上,手里端着杯奶茶,语气随意,“我说你们会不会神经过敏了啊,没准人家只是单纯地出去旅个游度个假呢?”   “不会,”秦夺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宋小棠对司予的情感依赖度很高,在宋小棠和协会建立起稳定的信任关系之前,司予不会轻易离开昀山,即便真的有事要走,也不会这样一声不吭。”   任泽序偏头看了他一眼:“啧,你这语气,听起来就跟你们已经认识了好久,你很了解他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句话,秦夺没有吭声。   任泽序一无所觉,嘬了口奶茶,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啊?滇州离这儿有一千多里呢,你不可能这就这样追着去吧?”   秦夺:“去机场。”   任泽序:“……哈?”   他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险些被奶茶里的一颗珍珠呛到。   秦夺一脚油门踩到了底:“上车前我刚买好两张去滇州的机票,如果你不想去,一会儿红绿灯可以下车。”   他顿了顿,在任泽序发表意见前补了一句:“要走的话把追踪器留下。”   任泽序:“……”   愣了不知道多久,才见他皱起眉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秦夺一眼:“你知道么?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是发现自己老婆出轨,准备去捉奸的。”   秦夺淡淡道:“所以你去不去?”   “去啊,公费出差这么好的事,谁不去谁傻子。”任泽序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有些好奇地再次开口,“不过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们这次都那么紧张司予啊?你倒还好说,毕竟一起经历过两个病毒世界,司予的惊艳表现我也有所耳闻;可是会长他好像就跟司予见过两三面吧?   “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觉得司予那么厉害,一般人应该不能把他怎么样的,两天没回电话也不算太严重,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是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秦夺这次终于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后,才说:“之前我跟云梧有过一个推测,你听过么?”   “是老叶跟我说过的那个吗?他说你跟会长认为宿者彼此之间存在着联系,并非是单打独斗,说不好还像我们一样,已经形成了组织。”   秦夺“嗯”了一声。   “所以呢?”任泽序道,“难道你们怀疑这次司予的失联和宿者有关?”   秦夺:“协会成立至今,目前能够确认的S级宿者一共有十个,而现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已经有两个间接死在了司予手里。   “如果你是宿者组织的内部人员,你会坐视不管么?”   良久的沉默后,车厢里才再一次响起了任泽序的声音,听上去莫名有些底气不足:   “可是……那毕竟只是一个推测啊。毕竟如果你和会长的推测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有个事儿我一直没敢说,我之前一直觉得在病毒世界里,宿者就像是缔造出一个世界的‘神’一样,所有被卷入病毒世界的人,都要遵守‘神’定下的规则,生杀予夺,都掌握在神的手里。   “这本身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宿者内部真的还存在组织……我甚至不敢想象我们在对抗的是什么怪物。”   “确实很可怕。”秦夺一把将车倒进了车位,转头看向任泽序,目光平静而冰冷,“但很遗憾,之前我们已经从宋小棠那里得到了证实——或许我跟云梧的那个推测,的确是真的。”   听完这句话,任泽序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秦夺解开安全带,毫不停顿地打开了车门:“到了,下车。”   从昀山到滇州有一个半小时的航程,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午后,飞机上的航班餐吃得人想吐,然而两人眼下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安慰自己的胃。   秦夺下飞机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定位显示在滇州的什么地方?”   任泽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追踪器:“在西郊,好在离机场不算太远,打车过去半小时以内能到。”   滇州的冬日不似昀山那般湿冷,天色瓦蓝,道路两旁栽满了常绿乔木,是有名的旅游胜地。司机师傅大抵以为他们也是来这儿旅游的,十分热心地问副驾驶的秦夺:“帅哥,你们去西郊是要去那个废弃监狱拍照吗?我看你长得像模特。”   任泽序的情绪调节能力一向很强,一趟飞机的功夫,已经强行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闻言,他笑着问了一句:“什么意思啊师傅,他长得像模特,我长得就像摄影师吗?”   “你长得也像模特,特别是这个发色,好看!两个小伙子都很帅气!”   司机师傅天生长了一张笑脸,又颇会说话,可惜刚夸到一半就被“秦模特”毫无感情地打断了:“废弃监狱?”   “是啊,西郊不就有个废弃监狱吗?”司机轻易就被带走了话题,“不过如果你们真要去那的话,还是要小心点,注意安全。”   秦夺皱起眉:“怎么了么?”   这位师傅显然是个喜欢唠嗑的,对于各种都市奇谈也储备颇丰:“你们外地来的没听说过吧?那地方邪乎得很,就这几年的时间里,已经发生过两三起命案了!   “而且网上有传闻说,那个地方啊,好像还有很多‘丧尸’游荡呢!”   任泽序和秦夺二人都敏感地从他这话中察觉到了什么,前者愣了一下,故作紧张地问道:“真的吗?那间废弃监狱真的有丧尸?”   “真的啊!”司机师傅信誓旦旦,“就今天一大早,我还送了另一个客人去呢,他说他就是去看丧尸的。   “说来也怪,那片出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去了,今天那么巧让我碰上了两波,也算是缘分。那个客人长得也可好了,跟明星似的,要不是你们没说,我都怀疑你们是一起的了。”   秦夺听到这儿,神情猛地一变,扭过头盯着身旁的师傅,问道:“那个客人长什么样?麻烦您说细点。” 第49章 废弃监狱   “就是这里了吧……”   “哇,居然真的有一个废弃监狱,好适合拍照啊!”   “就是看起来总感觉有点阴森森的。”   “这样才有感觉啊!走,咱们进去看看。”   两个年轻女孩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面前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   监狱废弃多年,四下里杂草丛生,两侧墙头的电网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空气里飘荡着一股灰尘与腐朽草木相混杂的气味,深灰色的高墙将天空切割成狭长的一条,压抑感扑面而来。   走过正对大门的那条既深且长的石子路,再穿过一扇破破烂烂的铁门,眼前天光乍现,豁然开朗。   这里应该曾是这座监狱的操练场,一片空旷的平地上已经长满了及腰高的杂草,阳光穿云而下,看上去说不出的荒芜萧条,却又透着一股凄清寂寥的美感。   夏瑶从背包里拿出摄像机,回过头对着周紫婉晃了晃:“紫婉,这儿的景真好,特别有感觉,咱们就在这拍吧!”   周紫婉笑着点了点头。   女孩逆着光站在杂芜的荒草中,几下快门声后,夏瑶满意地挥了挥手:“拍得真好看!我们要不要再往里走走?”   她话音未落,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沙沙”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和风过枯草的声音混在一起,听不太真切。夏瑶往四下里看了看,还没来得及问周紫婉,对方就先开了口:“……瑶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你也听到了吗?”夏瑶皱起眉,“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   周紫婉点了点头,有些不安道:“要不我们不拍了,先走吧?刚刚这几张已经很好看了。我,我有点儿害怕……”   那诡异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夏瑶也莫名有些脊背发凉,先前想继续往里探索的欲望已经被心头泛起的阵阵阴冷感压了下去:“嗯好,那我们走吧,我也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两个女孩收拾好东西,正要转身离开,却见操练场尽头处的建筑里,稀稀拉拉走出了一群人。   那群人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制服,远远看上去,像是这里的“狱警”。   ——然而这座监狱已经废弃多年,根本不可能还有狱警值守。   周紫婉下意识拉了一下夏瑶的衣角,小声问:“这些人好奇怪啊,他们也是来这儿拍照的吗?”   “不知道啊。”夏瑶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我怎么觉得他们走路的姿势有点不对劲。”   “我也觉得……算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这句话刚说完,就见走在最前方的那个男人毫无预兆地一转脑袋,如一个僵硬的提线木偶般,直勾勾地朝她们看了过来!   夏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人的视线,对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灰紫色,皮肤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仿佛在一副骷髅上裹上了一层皱巴的人皮。   过度的惊恐之下,她甚至无法尖叫出声,下一秒,就见那人皮骷髅突然诡异地扯了一下嘴角,向着她们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枪。   两个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突然从侧面扑了出来,将二人扑倒在地后,顺势在草丛中滚了两圈。   几乎是在他们着地的同一时间,远处响起一道枪声——   “砰!”   一阵天旋地转后,夏瑶重重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抬起头,看清了面前这个刚刚救她一命的人的模样。   对方是个年纪很轻的男人,鼻梁和眉弓的弧度都堪称完美,一双狭长的深黑眼睛惊心动魄,与那白皙到有些血色不足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一脸惊恐地看着对方,还来不及开口,就见这人弯起一双好看的眼,将食指压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别说话,被发现了会很危险。”   司予眼下的状态不太好,除了脸色有些过分苍白之外,额上还挂着几滴冷汗,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了体内那股明显的不适感。   不知道为什么,从S09病毒世界出来之后,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微妙而难以形容的变化,就像是自己一直赖以生存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地从体内流失。   而这种感觉,在他从季言桉那离开之后达到了巅峰。   要不是面对季言桉时,他一直保持着百分百的清醒与戒备,司予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季言桉又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   两天前,他跟着季言桉来了滇州,剑走偏锋地忽悠完对方,刚好又听说了西郊废弃监狱的异状,猜测到和SOS病毒有关,打算顺手过来做个清理,没想到居然还有普通人被卷了进来。   出于某种特殊原因,这座监狱里突然出现了许多被异化的怪物,而且因为时日已久,这些怪物都已经彻底变成了病毒世界中NPC般的存在,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偏偏这群异化者的武器还是枪,而他们眼下正处于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上。   司予想要在这种状态下护住两个普通女孩,并把这些被异化的怪物都清理干净,着实有些麻烦。   何况他一向不太擅长扮演“守护者”这种角色。   思绪回转间,又一道枪声响起,一颗子弹擦着耳边飞了过去。   两个女孩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司予低声道:“一会儿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火力转移后你们抓紧时间往外跑,不要停顿不要回头,知道了吗?”   夏瑶茫然而惊惧地看着他:“什么……不是,你是谁?那些又是什么人?”   “先别问。想活着离开就按我说的去做。”   话音未落,司予已经从草丛中起身,向着最右侧的建筑物跑去!   他穿梭在野草疯长的荒芜操场上,身形迅疾如风,异化者的枪口顷刻间调转,想要试图瞄准这道身影,子弹的轨迹却屡屡与他失之交臂。   一声枪响,两声枪响……第五声枪声响起时,司予一个前翻,跃身进入了建筑物的掩体中。   十余个异化者在原地停了两秒,放下枪,步伐诡异而迅速地追了上去。   夏瑶和周紫婉又在草丛里趴了片刻,听到那阵凌乱的脚步声消失在操练场尽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从高草的间隙往外看了一眼。   先前的那些怪物已经被刚才的男人引走了。   夏瑶拉着周紫婉,两人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半刻也不敢停留地跑向了监狱大门。   然而就当她们距离出口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时,破败的大门旁,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怪物!   对方身型壮硕,面目狰狞,狭窄的出口几乎被完全堵死,夏瑶抬起双手,语气诚恳地喊道:“大,大哥,我们只是来拍个照,无意打扰,能,能麻烦您让个路吗?我们这就走!”   对方无动于衷。   他的身上没有带枪,手里握着一根电棍,脖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扭曲着,停顿两秒后,步履蹒跚却又脚步飞快地直直朝两人追了上来。   两个女孩见状,拔腿就往身后跑去!   “到底,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周紫婉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现在来不及报警,”夏瑶咬了咬牙,“我们先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再报!”   身后丧尸般的怪物越追越近,二人穿过操练场,拼了命地躲进了操练场角落一间距离最近的独立房间。   确认房门被反锁好后,两人背靠着房门,大口喘着粗气瘫软在地。   这似乎是间禁闭室,室内没有窗子,唯一一点微不足道的光线是从门缝中透出的。   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两人喘了几秒后,猛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这个房间里也有什么要命的东西。   好在她们凝神分辨了一会儿,除了空气中厚重的灰尘味儿,什么也没有。   门外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夏瑶已经紧张到小腿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她们并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被发现了,这扇老旧的铁门能撑多久。   然而此刻她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逃。   周紫婉哆嗦着摸出手机:“咱们报、报警吧……”   夏瑶刚要点头,就在这时,门突然被狠狠撞响了。   似乎是某种坚硬的重物一下下冲撞着她们背后这扇铁门,黑暗里传来门边墙灰簌簌掉落的声响,让人疑心要不了多久,这唯一的屏障就会被撞破。   周紫婉被吓得手一抖,手机砸落在地。   她正想弯腰去捡,下一秒,却见屏幕照亮的那一小块区域前,伸出了一只指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递到了周紫婉面前。紧接着,一道好听的陌生男声在房间内响起,却令人如坠冰窟:“下次要小心些,手别那么抖。”   周紫婉整个人都吓呆了,还没来得及开口答话,那只手就绕过了二人,向门口伸去:“外面好像有人想进来呢,我去给他开门,好不好?”   司予一路疾冲进了操练场最右侧的那栋灰色楼房之中,手掌在栏杆上一撑,利落流畅地翻上了一层楼梯,随后故技重施,几秒的功夫内,已经悄无声息地跃上了三楼。   那群异化者势必会四处寻找他的踪迹,以正常的时间差来推测,估计有一半以上的人会去二楼。司予错身进了一间牢房,没有关门,后背严丝合缝地贴着门旁的墙壁,手中握着窄刀的刀柄。   房间内一片黑暗,只要有人探头进来查看,就能被他无声无息地一刀封喉。   他没有等待太久。   大约只过了十来秒的时间,已经有脚步踏上了三楼。   从声音判断,追上三楼的怪物数量不多,大概只有五六个。   司予又在原地蛰伏了几息,一个异化者迈进了房间。他还没能走出第二步,便见眼前寒光一闪,被干净利落地割开了喉咙。   腐臭的脓血溅了满墙,司予避到一旁,尸体倒地的声音引来了第二个异化者。黑暗成为了司予最好的保护色,他如同一只鬼影一般,在对方踏进房门的第一时间拽住了异化者的手腕,一刀将其从心口处捅了个对穿。   其他几个异化者已经走远了,司予不打算再在这个房间里守株待兔。   他侧耳细听了一下周边的动静,闪身离开了房间,再次向着楼梯口潜去。   他如一只壁虎般贴在墙角,血迹顺着雪亮的刀尖流走,没有留下一滴。当听到又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自己的正下方时,司予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径直跳过十余层台阶,一记滑铲将对方放倒在地,随后单膝跪抵在对方胸口,手起刀落,眨眼间就刺穿了那个异化者的心脏!   这次的动静吸引到了右侧的两个异化者,对方第一时间开了枪,司予一把提起面前的尸体,一声闷响,弹头没入这具“人肉掩体”。   他在生死一线间飞速前进,顶着飞出的子弹,将尸体往两个异化者身上一推,反手捅进了其中一人的后心!   剩下那个怪物还欲开枪,司予一刀背砸歪了他的手,随后摁着那只手一撇一拧,枪口的朝向顷刻间便发生了调转。   司予扣下扳机——   “砰!”   对方的头颅被子弹贯穿,额心多出了一个黑红色的血洞。   异化者的身躯晃了两下后重重倒地,司予四下环顾一圈,却缓缓皱起了眉。   不对,怪物的数量不对。   抛去三楼剩下的几个不谈,二楼绝不该只有这三个人。   他几乎才刚想到这儿,下一秒,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声枪响!   司予瞳孔一缩——声音的来源是楼下!   监狱的过道上都封了厚厚一层铁网,他透过铁网向下看去,隐约看到了两道人影。   即便隔着近百米的距离,又有铁网的阻隔,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轮廓,司予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位置靠前的那个人,是秦夺。   原来其他那些异化者都被这两人吸引下去了!   司予愣了半秒,忍不住低骂了一句,飞身向楼下奔去。 第50章 未知   “操!”任泽序猝不及防,“怎么他妈的还有人开枪!连咱们协会都很难申请到配枪,他们凭什么有枪!”   “闭嘴。”秦夺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他扑进了掩体之中,低声呵斥,“那群人明显被异化了。”   任泽序一愣,片刻后炸毛道:“异化?可哪来的那么多异化怪物?!那里至少站着五六个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作为一个技术人员,他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难免有些慌乱。一旁的秦夺眼皮下压,沉声道:“被异化的怪物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而手枪的子弹是会用完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任泽序:“你待在这儿别动。”   话音未落,就见他捡起地上的一片碎石块向一旁扔去,石块碎在地上的声音骗去了两发子弹,而秦夺趁机从另一侧飞快突进,两秒内制服了离他最近的一名异化者,夺取了对方手里的枪,并用这个异化者的身体做盾牌,再次消耗了对方三发子弹。   司予赶到一楼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面。   秦夺以一具尸体充当掩体,一边躲避射击,一边用两枚子弹精准地解决了另外两名异化者,然而在他第三次想开枪时,却只听到“咔哒”一声空响。   枪里没有子弹了。   他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刚好劫持到了子弹储备量最少的一名异化者。场上还剩着最后两名异化者,棘手之处在于那两人的站位有些分散,中间隔着十来米的间距。   秦夺几乎没有犹豫,单手拽着面前已经被打成了个筛子的“掩体”,决定近身一搏。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身影闪过,右侧那个异化者的喉咙突然被一把尖刀贯穿!   怪物破碎的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响,发黑的血液从伤口处喷出,秦夺看向那把窄刀的主人,目光触及对方一身斑驳的血迹时,下意识颤了一下。   是司予。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被汗沾湿的黑发贴在额头上,平添了两份脆弱。两人目光相触,他弯起眼,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   很奇怪,明明只过了两天,秦夺却有一种已经很久没见他了的错觉。   这匆忙的一眼稍纵即逝,接着又是三声混乱的枪响,最后一个异化者的子弹也耗尽了,掏出电棍直直向二人冲来。   秦夺来不及开口,抬腿一脚横扫在对方的胸口,那人被他踹飞了出去,秦夺又当机立断地跟上去,摁住对方的脑袋狠狠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那个怪物的脖子被扭了二百七十度,生生断了。   四下里终于短暂地恢复了安静。   司予抹了一把眼尾的血迹,率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不该是我问你吗?”秦夺挑了下眉,一双眼始终盯着他,“怎么每次隔一段时间不见你,你的脸色都那么差?还有这一身血又是怎么回事?”   司予低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笑道:“啊,这个是刚才不小心弄到的。”   秦夺皱眉问:“所以你为什么会跑来滇州?”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司予把话题岔了过去,“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异化者吗?”   秦夺正想说“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任泽序的喊声:“秦夺,仪器检测到附近有S级宿者活动的痕迹!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S10,范围就在这座监狱里!”   闻言,司予和秦夺俱是一顿。   一直以来,S10都是S级宿者中除却S01之外,最神奇的一号存在。病毒协会成立三年,从未在任何地方监测到过他的活动迹象,也从未听闻有什么无辜的路人被卷入过,要不是当初协会的创立者前辈确认S级宿者有十位,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存在着这样一位S10。   秦夺回过头:“你确定是S10?”   “不完全确定,但仪器监测到的能量已经达到了S级,并且这段波长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除非是新诞生了别的我们所不知道的S级宿者,否则的话,这只可能是S10。”   说话间任泽序已经从建筑物里走了出来,见到司予,还笑着打了个招呼:“司予,你居然真的在这儿,你都不知道你突然失联,秦夺都急得快哭了,一路上打着飞的就过来了,生怕你出事。不过有一说一,你刚刚杀怪那段可真帅啊。”   秦夺:“……”   他开始认真考虑回去的机票钱让任泽序自己出了。   “谢谢。”司予弯起眼笑道,“不过说起关于你们刚刚提到的S10的事,我也感应到了这个地方有S级的宿者,这里这些被异化了的人,很可能就和这位宿者有关。”   他说着,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们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两个女孩?”   秦夺:“没有,怎么了么?”   司予心说没有就好,看来那两个女孩应该是顺利逃走了。   “没事。”他摇了摇头,提议道,“S10应该就在这座监狱里,右边那栋楼我之前看过,没有,其他地方咱们分头找一下吧。   他的本意是秦夺和任泽序一组,他单独行动,却听秦夺道:“不分头了。宿者可以通过接触,在瞬间植入SOS病毒,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宿者,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一起行动吧。”   “也好。”凭着对宿者气息的直觉,司予向角落里的禁闭室抬了抬下巴,“那就先去那边看看吧。”   禁闭室位置偏僻,空间又小,查看情况几乎不用耗什么时间,确实是现在的首选。然而三人才刚迈开腿,下一秒,却突然听到禁闭室的方向传来一阵拍门声,声音既重且急,像是黑白无常的催命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多年来关于病毒世界的经历让秦夺和司予在同一时间朝着角落的禁闭室跑去,紧接着,禁闭室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骤然弹开,两个女孩满脸恐慌地逃了出来!   夏瑶拉着周紫婉的手拼了命地往前跑,就像她们身后那个房间里存在着什么吃人的怪物。在抬头看到司予的第一时间,夏瑶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救命!救救……”   女孩话没说完,电光石火间,司予看到那扇深渊般的门后,冒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他心下一惊,大喊道:“趴下——!”   然而普通人的反应是无法与他们这些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员相比的,在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已经注定来不及了。   下一瞬,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枪响从那间漆黑的禁闭室中传来——   “砰!”   跟在夏瑶半步之后的周紫婉身形猛地一僵,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惊恐与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整个人又顺着惯性往前跑了两步,随后一个趔趄,轰然倒地。   ——血花在水泥地上大片绽开,她的后心处,赫然有一个血淋淋的枪口。   司予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声,抬起眼,刀锋似的目光落在那间禁闭室中。   夏瑶被闺蜜的身体带得一同摔倒在地,她却顾不上疼,怔愣片刻后,连滚带爬地凑过去,浑身颤抖地轻声喊道:“紫婉……?紫婉你怎么了?”   无人回应。   短暂而漫长的寂静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天际——   “紫婉——!”   像是被那喊声所撼动,司予眼前的世界忽地晃了晃,自角落里那间禁闭室开始,杂草疯长的操练场、色调灰暗的监狱楼和锈迹斑斑的监狱内门,全都末日般一点点崩塌下去。   烟尘四起后,便是彻底的黑暗。   司予的指甲刺破了掌心,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女孩凄厉的哭喊声似乎还没停止,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轻轻闭了一下眼。   似乎每一次,他都来不及阻止,总是要差着那么一点点。   每一次都是。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大雾尽散般,隐约出现了一个画面。   起初一切都是扭曲而混乱的,随后渐渐渐渐的,面前的一切终于清晰真实起来。   司予缓缓呼出一口气,等到整个世界稳定下来后,他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阴冷黑暗的房间。   包括脚下的地板在内,四周都是深灰的水泥材质,角落里放着一张粗陋的木板床和一堆稻草,头顶冷白色的灯光时不时闪烁两下,照出了墙上湿绿的青苔。   这是一间牢房。   房间右上角有一扇比人脸大不了多少的正方形小窗,还被铁丝网封住了。门上倒是有一个竖着铁栏杆的窗口,可以和看到外界的情况。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司予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面色越发沉冷。   ——这次的病毒世界,没有给作为见证者的他,发放身份牌。   司予在牢房内环顾一圈,向着门上的窗口处走去。   从窗口看出去,外面是一条昏暗的过道,而过道斜对面是另一间牢房。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有人吗?”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对面传来了任泽序的声音:“司予?是你吗司予?”   “嗯,是我。”司予应道,“你那间牢房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任泽序说完,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秦夺?秦夺?”   等了半晌,无人回应,任泽序道:“看来秦夺不在这儿。靠,我都快两年没进过病毒世界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你的身份牌是什么?”司予问。   “不知道啊,我没拿到这次的身份牌呢!你呢?”   闻言,司予沉吟了片刻。   作为病毒世界的基本规则,每个被卷入的见证者都一定会有一张对应的身份牌。现在他和任泽序都没有拿到,那么多半是这次病毒世界发放身份牌的方式与以往有所不同。   而目前他这间牢房里,暂时还没发现什么线索。   “我也没有。”   他说着,伸手试着开了一下门。与他预想中的情况相同,这里的门是外部反锁上的,从内部无法打开。   既然如此,按照一般常理推测的话,能打开这间牢房的,就只有看守他们的人了。   联想到之前那些被异化的怪物,这次的病毒世界里,他们的看守者一定会是非常重要的NPC。   ——而病毒世界里的NPC,对见证者们多半不会太友好。   司予抬起眼,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发现对面任泽序那间牢房的门边,似乎贴着一张巴掌大的小纸片。   他目光一凝,心下产生了一股强烈的直觉:门边的纸片或许和身份牌有关。   然而过道里的光线太过昏暗,无法看清纸片上具体写了什么内容。   偏偏之前和季言桉的人交手时,他的手机还被落在了那条巷子里。   司予正想让任泽序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一下自己的门边是不是也有一张这样的纸片,就在这时,一墙之隔的左侧牢房里,突然传来了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第51章 缝纫机   任泽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嗓子都劈了叉:“谁?这他妈是谁的声音?!”   对方顿了顿,略带歉意地笑道:“和你们一样,我也是被关在这儿的人。刚刚看你们一直在说话,我也不好贸然岔进来,吓到你了,抱歉。   “我叫贺寻杉,不知道二位怎么称呼?”   任泽序闻言,也为自己之前尖叫鸡似的反应略感尴尬,干笑了两声后,答道:“没有没有,你好你好,我叫任泽序。”   司予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从刚才贺寻杉第一次开口说话起,他就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而之后贺寻杉的答话更让他加深了这种感觉。   一般来说,刚被拉进病毒世界的普通人,反应是不会这么平静的。并且刚刚任泽序问他是谁时,他说的是“被关在这儿的人”。   ……这个人难道是S10?   可是又总感觉哪里不太像。   司予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最终却什么都没多说,只彬彬有礼道:“贺先生。叫我司予就好。”   贺寻杉应了一声,又听对面的任泽序问:“你刚刚问我们需要帮助吗,怎么,你有什么办法从这破房间里出去吗?”   贺寻杉:“我也不太确定,但我这个房间里有……”   他话刚说到一半,昏暗的过道一侧,突然传来了一道清晰的脚步声。   三人下意识止住了话头。   空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秒后,一道低冷的声线在过道中响起:“司予,你在这吗?”   众人心下一松。   来的人是秦夺。   司予:“我在。”   秦夺于是循声往里走来。   任泽序期待了几秒,却听他没了下文,出离愤怒了:“靠,秦夺,到底谁才是你相亲相爱的好同事?你居然只问司予,也不顺带着问我一句!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吗呜呜呜!”   “……”秦夺被他吵得耳朵疼,于是从善如流,“顺带着”问了他一句,“任泽序在么?”   任泽序:“……”   我操/你大爷!   司予抵着窗口边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会在外面?”   秦夺拿出自己的身份牌:“我的身份是‘电棍’。”   此言一出,司予顿时明白了。   看来这一次,秦夺扮演的,就是看守他们的人。   这大概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个消息。   任泽序趴在窗口上,迫不及待地问:“那既然你来了,是不是就能把我们从这儿放出去了?”   “估计不行,我没有钥匙。”   秦夺说着又问:“你们的身份是什么?”   “我们都没有拿到身份牌,现在暂时还不太清楚。”司予指了指任泽序门前的那张纸片,“不过那上面好像有字,感觉应该和身份牌有关。能不能麻烦你过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秦夺依言走了过去,片刻后开口,语气有些微妙:“……是身份牌。”   他顿了顿,略带讥讽地看了一眼门内的任泽序:“任泽序的身份就是‘钥匙’。”   众人:“……”   任泽序一脸呆滞地“啊?”了一声。   秦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往门锁上一点,示意他开门。   任泽序顶着他的目光,试着往门上一推,果然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任泽序:“呃……”   问就是有那么一点尴尬。   秦夺露出了一个无可救药的神情:“所以你之前就没试着开过门么?”   任泽序心虚地耸了耸肩:“那我不是听司予试过了吗……他都打不开,按照常理来看,我也不应该能打开才对……”   秦夺无言以对。   和这么个货共事了那么久,他还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没被气出心梗脑梗高血压,大概也是有些运气成分在的。   凭着任泽序这把“钥匙”,司予和贺寻杉的门很快也被打开了。   和司予之前猜想的一样,他们二人的门边也贴着身份牌,司予的身份是“电话”,而贺寻杉的身份则是“汤勺。   司予三言两语向贺寻杉解释了病毒世界中的规则,后者的理解和接受能力比之前他们遇到过的所有普通人都要强很多,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这让司予越发怀疑此人的身份。   连秦夺也隐约地察觉到了异样,只有任泽序傻子似的凑到贺寻杉的身份牌前看了看,好奇道:“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汤勺’这种奇怪的身份牌啊?完全想象不到这张身份牌有什么用。”   却听贺寻杉说:“我想我可能知道这张身份牌代表着什么。”   他说着,侧了侧身,朝先前关着自己的牢房内指去:“我刚才就想跟你们说,我那间房的角落里,好像被人挖出来了一个小洞。”   众人跟他进到房间里查看了一番,果然在墙角处看到了一个大约有一双脚那么大的洞坑,洞坑很浅,一眼看得到底,估计是刚开始挖没多久。   贺寻杉:“我估计应该是之前被关在这里的人想逃出去,而‘汤勺’很可能就是他用来挖路的‘作案工具’。”   司予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的看法和贺先生一致。”   “只可惜我之前把整间牢房都找了一遍,那把汤勺似乎并不在这儿。”贺寻杉语气有些遗憾,“否则我们手上至少还能多出一个道具。”   “汤勺的事暂且不论。”秦夺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目光微沉,“现在我们这里,似乎还缺少了一位见证者。”   这个问题司予也意识到了。   之前在现实世界里,病毒事件的触发死者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孩,按理来说,她应该也是被卷入这个病毒世界的见证者。可是从进来到现在,她似乎始终没有出现过。   同样不曾出现的,还有这个世界的构造者,宿者S10。   “那个女孩或许被分到其他牢房去了。”司予思考片刻,问秦夺,“你刚刚是从哪里过来的,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NPC?”   秦夺瞬间就对上了他的脑回路。   他摇头道:“这次的病毒世界场景很大,我来的路上看到隔壁还有两排牢房,过道上有不少游荡的看守NPC,和之前我们在现实世界里遇到的很像,看样子具有一定的攻击性。   “如果你想直接去找那个女孩,现在估计行不通。”   他顿了顿,说:“这里我的身份最安全,不如我先一个人去找找看。你们在这儿等我回来。”   这个提议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风险系数也最低,众人都没有反对。   “也好。”司予看着他,善意提醒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   秦夺离开后,司予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贴在门边的身份牌。   这一排除了他们这三间牢房外,还有许多闲置的空牢房,其他牢房的门边也都贴着类似身份牌的纸片,区别只在于其他牢房的纸片更类似于一张空表格,没有具体的内容。   观察片刻后,司予伸出手,试着在身份牌边缘揭了一下。   这次病毒世界的身份牌质感厚实,摸上去有些像硬贴纸,然而边缘十分牢固,不像能随便揭下来的样子。   任泽序见他一直盯着身份牌看,好奇地凑过来问:“怎么了司予?你干嘛呢?”   “没什么。”司予笑了笑,“只是总觉得身份牌就这样贴在这儿,让人不太有安全感。”   “好像是不太有安全感。”任泽序点了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我看它粘得挺牢,不太像能撕下来的样子。”   司予伸手在包里摸了一下,似乎是想拿什么东西。还没拿出来,就听过道的尽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们原本以为是秦夺那么快就回来了,然而这次等来的,却是一个NPC看守。   这位看守的长相保留了病毒世界NPC一贯的特色,两颊深陷,眼珠混浊,活像一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   “僵尸”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笔记本,抬起眼,目光麻木地看向众人:“到了今天劳动工作的时间了,跟我过来。”   撂下这句话,他转头就走。   既然NPC已经来了,先前身份牌的事只好暂时作罢。三人对视一眼,一同跟了上去。   一路上,司予都在观察这个世界的布局。   他们先前所在的这排牢房果然只占这次病毒世界的一小部分区域,顺着过道走到底,再绕过另外两排牢房就是大门。大门外连着一条中空的长廊,弯弯绕绕,最后连向对面的另一栋建筑。   他们三人的牢房位于二楼,而楼下一层的外窗上严丝合缝地钉了一层铁网,窗户用的也是防窥的内侧单面玻璃。   司予挑了下眉。   机密程度如此之高,一看就让人很有探索的欲望。   除了他们之外,长廊上还有许多其他的看守和被关押在这儿的NPC,这些NPC清一色的面容狰狞,眼神凶狠。其中有一个断了两根手指的男人在从三人身边路过时,还充满恶意地瞅了他们一眼。   不知想到了什么,司予的目光在男人脸上多停了两秒,随后缓缓移到了他的断指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对方像是被这个笑容冒犯到了,猛地窜了起来,瞪着司予“操”了一声后不管不顾地就要往上冲,被一旁地看守及时制住。   他的骂街技能大概是被斗战胜佛开过光,接连骂骂咧咧了好几句,这才不情不愿地被两个看守拽着走了。   眼看断指男人暴躁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长廊尽头,任泽序靠近了些,低声问道:“卧槽吓死我了,司予你惹NPC干啥呀?!”   司予不甚在意地弯起眼睛:“还挺好玩的,不是吗?”   贺寻杉侧过头,意外地看着他,忍不住问:“司先生就不担心那个人之后找你麻烦吗?我看他的眼神,不像善茬。”   司予想了想,认真道:“是有一点担心。”   ——只不过他担心的,不是对方来找自己麻烦,而是对方不找自己麻烦。   说话间,他们已经跟着看守走进了长廊对面的那栋楼。   这里似乎是专门的集体劳动区域,从一楼到四楼,分别是动力车间、服装制造车间、机械车间和编织车间。   司予他们被分派到的是同在二楼的服装制造车间。   车间很大,其中陈列着上百台缝纫机,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NPC坐在缝纫机前缝纫着布料。看守把他们带到机位后便像是完成了任务,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三人的机位连在一起,任泽序一脸懵地坐在缝纫机前,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用手遮着脸小声问道:“你们有谁会用这玩意儿吗?”   贺寻杉摇了摇头。   “我也不会。”   嘴上这么说着,司予却不急不慌,笑意盈盈地坐在那,一副悠哉的模样,“但我想,或许我可以向我们的‘看守’请教一下?”   任泽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秦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这个车间。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就是之前在现实世界死去的那个女孩的朋友。   秦夺明显也看到了他们,带着女孩径直走到几人机位前。   一片缝纫机运作的嗡嗡声里,便见司予抬头看着他,弯起眼笑问道:“这位看守先生,请问你能示范一下,这个缝纫机,该怎么使用吗?” 第52章 有人探望   司予原本只是想逗他好玩,然而不曾想到的是,缝纫机这玩意儿,秦夺还真会用。   他记得妹妹还在世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沉迷于给她那些娃娃做各种各样的衣裳。粉红格子衫、碎花小吊带、牛仔喇叭裤……女孩的一双手一直很巧。   直到某一次收拾妹妹的遗物时,秦夺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做了一半的小裙子。   那条裙子原本是她做给最喜欢的那个娃娃穿的,小姑娘从不吝惜于表达自己对娃娃穿上这条裙子的期待,尽管那时候作为哥哥的秦夺,从没在意过这些。   不过后来谁都没有想到,还没等把裙子做好,娃娃的主人就率先离开了。   那天晚上,秦夺在妹妹的缝纫机前鼓捣了一夜。天色将明时,那条未完工的连衣裙,终于变成了它本该有的模样。   女孩曾经心心念念的裙子也终于穿到了那个最漂亮的娃娃身上。   如愿以偿。   秦夺垂眼看向司予,顿了顿后,问:“我教你,有什么报酬么?”   司予眼角笑意愈深:“你想要什么报酬呢,看守先生?”   他说着,往外套的口袋里一摸,掏出了一个打火机,抬起头无辜道:“我身上只有这个了。”   秦夺淡淡扫了那个打火机一眼,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看守不能收受贿/赂,被发现了要挨罚的。”   “那怎么办呢?”   司予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引诱的光泽,秦夺轻啧了一声,终于纡尊降贵道:“你先欠着慢慢还吧。起来。”   司予听话地站起身,就见秦夺坐到了他先前的位子上,摁住桌上的布料轻轻一拉,配合着脚下娴熟的动作,那台缝纫机居然真就十分流畅地运作了起来,不多时,就缝好了一小块布料。   司予十分新奇地站在一边旁观,发现秦夺这幅坐在缝纫机前垂着眼缝衣服的模样,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一旁的任泽序已经看傻了,不可置信道:“卧槽,秦夺你居然会用缝纫机?!”   秦夺连眼都没抬一下:“有什么问题么?”   “快快快,也教教我!”   秦夺缝好一对袖口,这才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任泽序好像从那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嘲讽:“自己学。”   随后转头问司予:“会了吗,这位犯人?”   任泽序:“……………………”   妈的双标狗还有没有人能管管啊!   好在这时,一直站在秦夺身后的夏瑶开口道:“这个我也会,我教你吧。”   司予闻声,转头向她看去。   女孩眼眶依然泛着红,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但至少情绪还算得上稳定。   看来这次病毒世界的见证者,素质都意外地高。   十多分钟前,秦夺在隔壁那排过道找到她时,她正怔怔地蹲在一间空置的牢房门前,明显是还没有缓过来。   然而这个姑娘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病毒世界里也没有时间去给她慢慢适应,在从秦夺那了解了眼下的基本情况后,她很快就强逼自己振作了起来。   任泽序眼前一亮,就像是看到了光:“来来来,老师请坐!”   随后回过头十分不屑地冲秦夺“切”了一声:“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这句话对秦夺造成的伤害约等于一阵耳旁风。   夏瑶眼下的状态最需要的不是安慰,反倒正是这种插科打诨似的注意力转移。她坐到任泽序的机位上,耐心地给他和贺寻杉都示范了一遍缝纫机的用法。   任泽序一边啧啧赞叹,一边顺口问:“对了小姐姐,你的身份是什么呀?秦夺他刚刚有跟你说过‘身份’是什么意思吗?”   “嗯,他告诉我了。”夏瑶说着,把身份牌给他看了一眼。大概是身份牌上的字眼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她顿了顿,才低声道:“我的身份是……‘手/枪。’”   旁听的司予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次的见证者中,身份最高的就是秦夺,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一张如此强势的身份牌。   不过目前已知信息还太少,暂时无法确定这是否是件好事。   _   司予的学习能力很强,秦夺只示范了一遍,他就学会了缝纫机的用法。   贺寻杉同他不相上下,而任泽序磕磕绊绊,中途又请教了夏瑶好几次,最后也算是学会了。   对于这种对完成数量没有明确要求的活儿,司予一向秉承着“随便干干”的原则。   而作为看守,秦夺和夏瑶不能一直在他们这里待着,需要去四处巡逻,正好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搜集一下关于世界线的线索。   于是两位看守才刚走没多久,司予就心安理得地摸起了鱼。   他用做衣服裁剩下来的碎花布料,加上一截裤腰上多余的松紧带,缝缝钉钉,一番设计,最后居然做出了一个碎花发圈。   这发圈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奶白的底色十分清爽,松紧适中,司予试了试,戴在手腕上非常合适。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只有布料上的花样。   是向日葵。   他们一直在服装车间干到中午,期间司予去了一趟卫生间。从卫生间回来没过多久,就到了中午的吃饭时间。   食堂似乎并没有专门的区分,他们五个见证者可以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秦夺打好饭,刚坐下,便见自己面前多出了一个黄白相间的玩意儿。   司予一只白净修长的手递到他面前,手心里放着一个女孩子们会喜欢的小发圈。   秦夺挑了下眉,问:“这是什么?”   “学费啊。”司予弯起眼睛,笑意盈盈,“作为看守先生教我使用缝纫机的报酬。”   秦夺:“……”   不得不说,这份学费的确很别出心裁。   他接过那个发圈,上下看了几眼后,问:“是你自己做的?”   “对啊,”司予歪了歪脑袋,“好看吗?”   秦夺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这是希望我留个长发么?”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是很乐意看到的。不过或许你也可以把它当作一条手链?”   “谢谢。”可惜秦夺并没有领这个情,“我觉得把它当成藏品放起来也挺好的。”   翻译一下,也就是说这玩意儿只配拿去压箱底。   他看着发圈上的向日葵,想起了在S07的病毒世界里时,自己曾在那棵大槐树下捡到过一个草编的向日葵,意有所指地问:“你很喜欢向日葵?”   不知想到了什么,司予很轻地眨了一下眼,随后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嗯,挺喜欢的吧。”   这时剩下三人也打好饭走了过来,任泽序刚一坐下就看到了秦夺手里的发圈,顿时大惊失色:“靠,秦夺,你什么时候背着协会的大家找的女朋友?!”   秦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紧随其后的贺寻杉也笑着打趣了一句:“是秦先生女朋友给你的吗?这发圈真可爱。”   秦夺皱起眉:“什么女朋友,这是司……”   “对啊,这就是他女朋友送的。”司予笑着打断道,“他刚才正跟我说呢。”   “什么?!靠!秦夺这个万年棒槌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任泽序不肯相信,“妈的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有女朋友?!老叶知道吗?会长知道吗?你们是不是都在瞒着我!”   秦夺:“……”   他转过头看着司予,一张脸上写满了“你给我解释一下。”   然而某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始作俑者却坐在一旁,笑得十分愉快,完全没有要出言解释的意思。   秦夺目光微动,忽然问道:“你们为什么觉得这是女朋友送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平时都不上网的吗?”任泽序大喇喇地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发圈,“之前网上不就流行这么秀恩爱么?女孩在自己男朋友手腕上绑一根小皮筋,宣示主权。”   他说着摇了摇头:“啧啧啧啧,秦夺你真是变了啊,万年铁树居然也会有被拴住的一天。亏我之前还嗑过你跟司……   说到这儿,他想起秦夺已经“名草有主”,赶忙止住了话头:“咳咳,没什么。”   “哦?”秦夺目光再次往司予身上落去,“宣示主权?我都不知道,居然是这个意思。”   司予眼角微勾:“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是村里刚通2g网吗?”任泽序凑近了些,一脸八卦地看着秦夺,一个劲儿地苍蝇搓手,“不过秦夺,那姑娘是谁啊?啊?我认识吗我认识吗?”   秦夺摁着他的脑袋往后一推:“关你什么事?吃你的饭。”   “我好奇啊!”任泽序一拍大腿,“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把你这个断情绝爱的人收了!”   “好奇?”秦夺道,“好奇等回协会问叶仲微去。”   “老叶他知道?!”   “嗯。”秦夺喝了口汤,脸不红心不跳,“他见过好几面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叶仲微还不知道自己被坑了个大的,就在这时,食堂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看守粗砺的声音:“00041号贺寻杉,有人探望!”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又落在了贺寻杉身上,没心思再去八卦“秦夺的神秘女友”了。   司予看着面前看上去温和而斯文的年轻男人,心里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在病毒世界里,通常NPC是不会直呼见证者的名字的,而是以身份牌上的身份代替。   可是刚刚那个看守,叫的却是“贺寻杉”。   秦夺也察觉到了异样,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规律地起落了几下,开口问道:“贺先生居然还有人探望么?我有点好奇,不知道探望贺先生的,是什么人?”   贺寻杉似乎并没有发现哪里有何不妥,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是我爱人。”   这个回答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然而还来不及多问,先前来叫人的看守就不耐烦地又催了一遍:“贺寻杉!你再不过来这次看望机会就取消了!”   贺寻杉赶忙站起身应了一句:“这就来!”   随后对众人笑道:“我先去了,不想让我爱人等急了。”   他说着就要离开,却被司予叫住了:“等一下。”   贺寻杉回过头:“怎么了司先生?”   司予弯起眼睛:“我跟你一起去吧。毕竟如果没有我这个‘电话’,你和你爱人恐怕也无法听见彼此的声音。”   “啊,对,我都忘了。”贺寻杉笑道,“那就劳烦司先生了。”   司予和贺寻杉一同离开了食堂,二人跟在那个看守身后,绕过操练场,一路走到了探望室。   探望室的位置很偏,靠近外侧围墙。室内亮着冷白的灯光,空间不大,一扇钢化玻璃将房间分成内外两侧。   内侧唯一的摆设是一张椅子,两个荷/枪/实/弹的看守站在门边,一旦有任何异动,下场都会不堪设想。   而和司予预想中的一样,厚重的钢化玻璃上安着一个电话,联通探望室内外两侧。   ——正常情况下,牢房里是不允许携带电话的。司予之前就在思考,他那张“电话”牌所代表的,或许不是普通的电话。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是他不曾想到的是,那扇厚重的钢化玻璃外坐着的,并不是大家先前想象之中的年轻女人。   那人身高腿长,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配黑西裤,模样俊秀,看到贺寻杉的第一眼,便下意识站了起来。   司予脚步微顿,目光一怔。   ——贺寻杉的爱人,居然也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第53章 档案   贺寻杉偏过头,飞快且小声地问了司予一句:“我看起来怎么样?”   司予笑着点了点头:“很英俊。”   闻言,贺寻杉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有点儿不自在地在鼻尖下轻蹭了一下,快步走到玻璃墙前的椅子上坐下。   司予跟着走了过去,安静地站在贺寻杉一米之外,教养很好地给他留下了私人空间。   玻璃墙外的年轻男人一错不错地盯着贺寻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司予。两人深深对视了几秒,贺寻杉拿起电话,温声开口:“喂,小韧。”   司予看到对方的眼眶在听到那两个字的一瞬间就红了。   男人的指腹抵在玻璃墙上,嘴唇开开合合。贺寻杉安静地等他说完,有些紧张而期待地问作为“电话”的司予:“顾韧他说了什么?”   只有作为“电话”的司予能听到男人所说的内容,他将对方的话转述了一遍,语气自然:“他问你今天中午吃饭了吗?”   “吃了的。”贺寻杉看着玻璃墙外的顾韧,温柔地笑道,“这里面的饭菜还不错,种类都挺多的,今天中午还有肉呢。我还在这里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人都很好,我过得挺好的,你放心。   “你呢?好好吃饭了吗?”他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不多穿点?”   “我不冷。”顾韧伸手在眼下按了按,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两人又聊了几句日常后,他突然往前靠了靠,眼里透着希冀的光:“我这两天一直在到处调查你的那个案子,我已经找到证据了,贺寻杉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证明你是无辜的,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谁料听完司予的转述,贺寻杉却当时就急了:“谁让你掺和这件事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自己的音调:“小韧,这件事你别查。我自己有办法,你别去管这件事,好不好?听话。”   “你能有什么办法?!”玻璃窗外的顾韧情绪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知道那些事不是你做的!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他握起拳,在玻璃墙上重重砸了一下,再抬起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暗红:“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恨不得把那群人杀了,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他们凭什么那么对你?”   “我不无辜!”贺寻杉忍不住低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些事就是我做的,证据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所有人面前,没有别的了!我不无辜!”   “我不相信!”顾韧眼神偏执,“我不相信,我已经查到证据了,你……”   “你别说了!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不要再查!”   贺寻杉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答应我,别查了。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以后……也不用再来看我。   “如果我能出去,我就去找你;如果不能……”   说到这儿,他沉默片刻,苦笑了一声:“那你就把我忘了,过好自己的生活。”   一墙之外的顾韧不停拍打着玻璃,还在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贺寻杉却已经转过了头,不再看他:“司先生,挂电话吧。”   离开探望室后,往回走的一路上,二人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先前过来的路上,那个满怀期待又有点儿局促的青年如同一个转瞬即逝的错觉;而司予就像真的只是一个尽职尽责、不通感情的通讯工具那样,全程都十分安静,没有一句多余的八卦。   直到快要走回之前关押三人的那栋楼时,他从外套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了贺寻杉。   贺寻杉愣了一下,接过那张纸巾往脸上一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冬日里的阳光灰扑扑的,落在人身上,似乎也感觉不到温度。司予的语气很温和,同时又带着一点尊重的疏离:“贺先生,你还好吗?如果你需要一个人静静的话,我可以先走。”   贺寻杉仰起头,呼出一口白雾后,闭眼笑了笑:“我没事。”   他转眼看向司予,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司先生刚才应该听到了吧?最后我挂电话前,顾韧他……说了什么?”   司予回想两秒,轻轻勾起嘴角:“顾先生说,他知道了,他会等着你出去的,让你不要担心。”   贺寻杉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自嘲地笑了一声:“……谢谢你。”   按照规定,这里每天中午吃完饭,都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们回牢房的路上,刚好遇上了打算回去的秦夺三人。   任泽序一看到二人就冲了上来,兴致勃勃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你见到贺寻杉女朋友了吗?漂亮吗?”   司予看了贺寻杉一眼,但笑未语。   “靠!这还要卖关子吗?”任泽序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大家都是一个病毒世界里共患难的兄弟,说说嘛说说嘛!”   见他实在好奇,贺寻杉清了下嗓子,笑道:“不算漂亮,但,挺帅的。”   “……我靠?”任泽序反应了好几秒,“你,你们……?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贺寻杉点了点头:“嗯,就是那个意思。”   任泽序还来不及将“我靠”进行到底,就听一旁的秦夺皱着眉开口:“我看你们俩脸色都不太好,是刚刚探望过程中出什么事了么?”   ——早在进入病毒世界之前,司予的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进入病毒世界后,这种状态不但没有好转,反倒在逐渐加剧,只是之前在室内光线一直不太好,秦夺没能发现。   然而贺寻杉并不知道内情,还以为是自己的事影响到了司予,摇头解释道:“没事,就是一点小插曲,跟爱人闹了点小矛盾而已。”   他并不想让其他人多问,于是催促道:“咱们还是快点回房间吧,要是回去晚了,恐怕会被看守训斥,要是再惹上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他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其他人没再过多停留,一同朝着楼梯口走去。司予和秦夺辍在人群的末尾,只有后者仍有狐疑,转过头低声问道:“你真没事?”   “没事啊,”司予的眼神十分坦然,“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秦夺道,“就是觉得以你的性格,不太像是会被贺寻杉影响到的。”   司予低笑起来。   不得不说,秦夺的确要比其他人了解他很多,他确实不太会被别人的事情所影响。   就像之前在S09病毒世界里的时候,哪怕纪承出了那样的事,他脑子里想的,也依旧是能么才能最高效地从那个病毒世界里离开。   说是冷血无情也好,铁石心肠也罢,确实也算得上恰当。   而刚刚那一通电话,基本上已经让他确定了贺寻杉的身份——不管是特殊NPC还是宿者S10,总之这个人,一定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见证者。毕竟一个被从现实世界中拉进来的见证者,绝不可能在病毒世界里有这样一段揪心的爱情故事。   贺寻杉此人,必然和S10病毒世界的世界线剧情有着重要的关联。   想到这儿,司予突然偏过头唤了一声:“秦夺。”   “怎么?”   司予:“你有没有发现,这次的病毒世界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他这句话刚一问完,前面突然传来了任泽序的惊呼声:“卧槽,那个人他妈的在干嘛!”   司予和秦夺一同抬起头,就见之前关着司予的那间牢房前站着一个NPC看守,那人指间夹着一颗点燃的烟,见到众人,他脸上咧开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下一秒,便见他毫无预兆地将那颗烟头重重按在了司予房门旁的身份牌上!   刺啦一声,烟头的火星顿时点燃了身份牌的牌面,NPC看守遗憾地耸了耸肩,笑道:“不好意思,你们迟到了,这是一点小小的惩罚。”   秦夺瞳孔骤缩,在第一时间朝着司予的身份牌狂奔而去——   所有人都知道,在病毒世界里,身份牌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一旦身份牌被损坏,该身份牌的持有者顷刻间就会以同样的方式惨死!   之前在S07病毒世界里的王强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浑身的血液像是在瞬间全都涌到了头顶,秦夺脚下三十多米的距离却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火舌转瞬间已经肆虐地攀上了身份牌,将那张脆弱的纸片一点点烧毁。秦夺眼睁睁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身份牌慢慢已经在火焰里熔成一团,可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粗重地喘息着,甚至听到了耳膜内传来血液鼓噪的声音——   嗡嗡、嗡嗡。   终于跑到司予的牢房门前,秦夺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扑火,好在下一瞬,司予清明的声音将他从一脚踏空中拉回:“秦夺,我没事。”   “秦夺你别激动!”任泽序也跟着喊道,“那不是司予的身份牌!司予之前就已经把我们的身份牌都换过了!”   巴掌大的“身份牌”在视线里燃作灰烬,秦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到过道的尽头,司予还好端端地站在那。   司予往前走了几步,手掌下压,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那声音破开潮水,如一根针般扎进了秦夺的脑子,后怕的情绪这才汹涌而至,下一秒,秦夺猛地回过神,一拳将先前那个看守砸翻在地!   一个小时前。   司予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开启宿化,一路回到了先前关押他们的牢房前。   无数个病毒世界中的经历让他十分清楚,身份牌这种极度重要的东西,绝不能就这样地贴在外面。   这样想要毁掉它,简直不用费吹灰之力。   他点燃打火机,试着在身份牌上方用火烤悬空了一会儿,粘胶遇热软化,大约半分钟后,一张身份牌就被他完好无损地揭了下来。   司予想了想,又将一旁空牢房前的纸片撕下来贴了上去,也算是打个掩护。随后如法炮制,将任泽序和贺寻杉的身份牌也一一换下。   回到车间,他将撕下的身份牌交给二人,任泽序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卧槽司予,你怎么做到的?”   司予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   ——一声巨响,看守兜里的打火机随着他身子的重重砸地,从口袋里飞了出去。秦夺又一拳砸在看守的鼻梁骨上,直接将那NPC砸得鼻血横流!   众人回过神来,赶忙冲上前,七手八脚地拉住了他。好在秦夺拿的是张凶器牌,所代表的身份又足够高,即便一时冲动揍了NPC,也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就在其他三人都在忙着拉架时,本该处于事件中心的司予却始终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秦夺。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喘着粗气,像是一瞬间被激怒了的男人,眼前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玻璃,思绪突然被拉回了很多年前。   那个遥远的病毒世界里的时节似乎是在深秋,纯白的建筑物外是大片金黄的芦苇荡。   彼时仍是少年的秦夺将他护在身后,一拳砸在了一个出言不逊的男人脸上,表情很凶:“你说是他就是他?凭什么,就凭他年纪小,就凭他看起来不能打?你想送死自己去啊,拉别人垫背算什么东西!”   那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有人护着他,为他打架。   司予忍不住垂下眼笑了一声,一双眼里涌动的情绪复杂,说不清楚究竟是怀念,还是遗憾。   他终于走上前去,将手轻轻搭在了秦夺背上,温声道:“我没事了,没事了。”   直到闻到司予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浅淡的气息,秦夺才一点点冷静下来。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滴,他回过头,直勾勾看着司予,良久,低声道:“……给我看一眼你的身份牌。”   司予毫无保留地把身份牌递了过去。   秦夺盯着他的身份牌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认真看过一遍,这才闭了闭眼。   他的拳头上沾满了血迹,司予以一种很轻柔的语调,哄小孩似地对他说:“去洗洗手吧。”   秦夺潦草地点了一下头,向着过道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里空空荡荡,其他人都没有跟过来。将手上的血迹冲干净后,他又顺带着洗了把脸。   水龙头里的水流声嘈杂,冰冷的液体打在脸上,秦夺沉默地听着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猛然间意识到——   有些东西,或许在无声无息间,已经开始慢慢变得和从前不同了。   第一天下午的工作和上午相同,都是在服装制造车间缝制衣服。因为始终有看守在周围游荡的缘故,他们并不能离开自己的机位太久,也就几乎没什么机会去其他地方探查线索。   而目前最大的线索贺寻杉,却也不好贸然询问,即便他现在看上去十分友好,但这毕竟是一位非人类,一旦打草惊蛇,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   那么除了之后再想办法制造机会,眼下唯一有机会出去寻找线索的,就只有夜里的休息时间了。   当天夜里十二点。   司予提前和任泽序交换了身份牌,决定和秦夺分头行动,出去探查一番。   秦夺之前巡逻的时候,发现这栋楼三楼的尽头有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存放着一个保险箱。直觉告诉他,病毒世界里所有上锁的东西都必有猫腻,因此秦夺决定趁着夜色先潜去那里查探一番。   而司予则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对层层封锁的一楼蠢蠢欲动。   凭着任泽序的一张钥匙牌和宿化的能力,他很轻易地就打开了一楼尽头那扇上了锁的大门。这里是一间档案室,其间列满了各种各样关押在这里的犯人的详细档案。   夜色浓郁,档案室里一片漆黑,落针可闻,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儿。室内空间很大,一排排档案架在黑暗里如同一个个与人对峙的庞然鬼影,带着些许说不出的阴森。   司予拿出从任泽序那里借来的手机,打开手电筒,顺着档案架一排排找了过去。   这些档案都是按照牢房的房间号和归入的年约时间排列的,尽管如此,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想要找到属于贺寻杉的那一份,也有着很高的难度。   司予粗略浏览过两排架子的编号后,大概锁定了一小块区域,在那块区域里细细找了起来。   张国强,不是;李力,不是;林才奋,不是……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   不是,不是,都不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寂静黑暗的档案室中只能听到纸页翻动的细微刷刷声。   这种重要地方随时会有人来,饶是司予能开启宿化,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掩盖住资料被翻找过的痕迹,因此时间越久,压力也就越大。   这种活要是换个人来,大概早就濒临崩溃了,好在司予一向心细如发,也极为沉得住气。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手腕都有些发麻时,那份他找寻了一晚上的档案,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司予手很稳地将那份档案从档案架上抽了出来,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姓名:贺寻杉   性别:男   年龄:28岁   编号:00041   档案前面的内容大多都是一些基本背景,乏善可陈。直到看到某一行时,司予的瞳孔才骤然一缩——   罪名及判决结果:该犯人犯故意杀人罪,证据确凿,现判处死/刑。 第54章 挑事   司予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摄像头拍照留证,刚拍完一张,还来不及继续往下看,就听到档案室外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动作一顿,以最快的速度将贺寻杉的档案归回原位,尽可能地抹去档案架被人翻找过的痕迹,关掉手电筒,开启宿化——   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状态在持续变差,还是因为之前一直在高强度地集中注意力,这一次开启宿化,竟然没能成功!   这是司予自从获得了宿化能力以来,第一次开启失败。他重重喘了口气,眼前一阵眩晕,NPC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他只能先往角落里档案架后的阴影中一躲,之后再伺机而动。   然而他才刚隐入档案架的后侧,便见一张之前一直夹在两排档案架之间的档案纸从缝隙中滑了出来,徐徐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紧闭的大门上传来钥匙晃动的声音——来不及了!   司予手心里已经浸出了一层薄汗,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之前那些一直被他掩藏于温和外表之下的、冷厉而疯狂的光,在此危机时刻下,再一次从眼底溢了出来。   他伸出手,暗中捏住了内袋里那个从季言桉那儿得到的微型注射器,心想,一会儿要是实在不行的话,不如就再赌一把——   然而老天爷今天似乎是铁了心不想让他当这个赌徒,千钧一发之际,档案室外突然传来了秦夺的声音:“什么人!”   “咔嚓”一声,已经插入锁芯的钥匙停了下来,原本打算进来的看守NPC扯着嗓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个人影往那边跑了,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秦夺一边喊着,一边往反方向跑去,看守骂了一声,收起钥匙,也跟着追了过去。   两道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司予松下一口气,下意识放开了手里的注射器,向后仰起脖颈。   苍白脆弱的喉结在黑暗中极其晃眼,司予缓慢地勾起嘴角,心里居然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如果刚刚不是秦夺突然出现,他大概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份注射器里的东西,注射到自己体内。   就是不知道如果他到时候真的变成了个怪物,秦夺会不会像肃清之前那些异化者一样,毫不犹豫地把他也一起肃清了。   然而眼下多思无益,秦夺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此处也不宜久留。司予将那份档案归于原位,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手里的档案纸,发现档案上的这个人名叫赵岁友,最初涉嫌故意杀人,后经查实,真凶另有其人,遂被无罪释放了。   他放好档案,确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档案室。   司予无声地穿行在黑暗中,如一条得水的鱼。才刚走到二楼楼梯口的转角,就被人一把拉住手腕,扯进了一间杂物室里。   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挣扎过一下,秦夺身上的冷雪气息扑面而来,他却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一潭温泉之中,不知何时就会被没顶的温热溺毙。   秦夺开口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线索也不是档案,而是先问了司予一句:“你没事吧?”   司予摇了摇头:“没事。”   杂物室里没有开灯,只能隐约看见秦夺瞳孔中反射的微光,他微微扬起头,问:“你不是去三楼了吗?怎么会来这儿?”   “三楼那间办公室晚上有人,我进不去,担心你在一楼会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就下来看看。”说到这儿,秦夺似乎是哂了一下,“没想到还真被我碰上了。”   “多谢看守先生救命之恩。”司予弯起眼笑了笑,“不过刚才虽然惊险,好在我这儿倒是不算一无所获。”   他说着,将手机里拍到的那张档案递到秦夺面前,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秦夺的目光却没在第一时间落在手机屏幕上,而是看向了将手机递过来的人。   逼仄狭小的空间很容易升温,很难说清是出于什么心态,司予突然问道:“今天中午那个NPC……”   刚一开口,他就后悔了。好在他话只说到一半,就被秦夺骤然打断:“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么?”   司予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有那么大的执念?认不认识,难道你自己记不得了吗?”   谁知秦夺却十分坦然:“记不得了。”   他顿了顿,静静看着司予,继续道:“何况人的记忆是有欺骗性的。我只是莫名地觉得,我应该认识你。   “……但如果我以前真的认识你,我又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把它忘记。”   “……是么?”不知过了多久,司予才云淡风轻地摊开手,“但很遗憾,我好像确实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你。现在时间有限,我个人觉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我手里的线索,你说呢,看守先生?”   秦夺的眼神却依旧没有移开,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那你刚刚想问什么?今天中午NPC,然后呢?”   “……没什么,”司予避开他的目光,“我突然忘了要问什么了。”   两人就这样无声僵持了半晌,深夜的过道里有NPC巡逻路过的脚步声,声音渐近又渐远。   时间就这样一寸寸过去,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杂物室里重新归于黑暗。   大约过了半个世纪吧,秦夺终于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你在一楼发现了什么?”   随着这句话落地,某种剑拔弩张的氛围终于偃旗息鼓。可司予心里某根紧绷的弦却像是被人拨了一下,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般松下去,反倒水波般颤动起来。   然而他表面上依旧是平静的,重新摁亮手机屏幕,仿佛刚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十分自然地继续道:“我找到了贺寻杉的档案。”   秦夺一目十行地看完,听到司予说:“贺寻杉绝不可能是从现实世界中被拉进来的。”   他将中午那通电话的情况以及顾韧的存在同秦夺简要复述了一遍,随后道:“我有一个想法。”   秦夺掀起眼皮,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再一次印证了两人间的默契:“夏瑶?”   “嗯。”司予掀起眼皮,“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和被关押在这儿的犯人一样,每个看守也有自己独立的房间。   已经半夜两点多了,秦夺领着司予到夏瑶房间时,她却还没睡。   小姑娘大概是想起闺蜜心里难受,刚哭过一场,起来给二人开门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但她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侧身将二人请进了房间,问:“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休息。”司予彬彬有礼道,“我们过来是想起了一件事,有点问题想要问问你。”   “什么?”夏瑶有些茫然。   司予的语气放得轻而缓,试探着问道:“我们想确认一下,先前在现实世界里,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夏瑶的脸色唰地就白了下去。   “别怕。”司予循循善诱,“现在你回忆一下,你看见他的脸了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告诉我就好,别害怕。”   夏瑶坐在床边,回想了一番后,艰难地开口道:“……当时我们躲在禁闭室里,里面很黑,我,我没看清那个人的脸……”   她说着咬了咬牙,突然想起了什么:“但他跟我们说话了!是个男人!我记得他的声音!”   司予接着问:“那如果你再听到他的声音,能认出来吗?”   “我能认出来!”夏瑶的语气十分笃定,“我做梦都忘不了那个声音!”   司予和秦夺对视了一眼。   夏瑶听到过贺寻杉的声音,而她当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照这样推测下来,贺寻杉应该不是当时她们遇到的那个男人。   那么真正的S10应该是……   司予目光一动,看向夏瑶:“夏小姐,我有一件事,可以拜托你吗?”   第二天的工作同第一天一样,依旧是去制衣车间。然而司予进入车间后却没有立刻落座,反倒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任泽序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问:“司予你干嘛呢?东张西望的。”   司予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找麻烦。”   话音未落,他已经找到了目标。   正是昨天那个凶恶的断指男人。   “我靠司予,”任泽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后一把拉住了他,“你不会是要去找那个NPC的麻烦吧!你别作死啊!”   “没事。”司予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放心,不作死。”   说完,他便径直向那个男人走去。   对方明显还记得司予,一看到他,当即面色不善地站了起来。一旁看热闹的几个NPC见有好戏看,立刻就起哄上了,吹口哨的吹口哨,吆喝的吆喝。   活像在看猴戏。   而司予却始终站在那,一言不发,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种被人当猴看的氛围,加上司予看垃圾似的眼神,让那个断指男的不爽迅速膨胀起来。   他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憋着火,眼下啐了一口,率先沉不住气了,恶狠狠地指着司予:“你个小白脸想他娘的挑事儿是吧?”   司予依旧没有吭声,盯着他断掉的中指看了一会儿后,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紧接着,他对上男人的眼睛,缓缓竖起了一根中指。   四下里的呼声随着这个动作达到了顶峰,断指男人当即怒不可遏,直直朝着司予冲了过来!   司予站在原地,偏头避开了男人砸过来的第一拳,整个下半身几乎没动。男人一拳砸空,愤怒之下已经失了章法,还没站稳就又回勾了一拳。这一次司予以柔克刚,很轻松地化开了他这一拳,接着一记鞭腿,男人一米八多的精壮身体被扫到在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了个狗吃屎!   四周一片嘘声,断指男人本就是恼羞成怒,眼下更是怒上加怒,还想爬起来接着打!   然而他没能成功,四五个看守找准机会蜂拥而上,硬生生拉开了两人。   为首的那个看守一张脸枯黑皱巴,如同一张被火烧过的枯树皮。他手里拿着跟电棍,一人一下,狠狠抽在了司予和断指男人身上。   夏瑶忍不住捂着嘴惊呼了一声,旁观的秦夺上前一步,司予几不可察地摇摇头,一声不吭地忍了。   枯黑看守破口大骂了两声,唾沫四溅道:“敢在这里寻衅滋事,给老子带下去,一人关一天禁闭!”   “司予!”任泽序见状一急,忍不住喊道。   司予却满不在意地勾起嘴角,像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以身试险。   他只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他回过头对任泽序道:“能把你的身份牌换给我一下吗?”   眼看司予就要被看守带走,任泽序也来不及多想,生怕自己误了什么事,当即如他所说,交换了两个人的身份牌。   离开前,司予突然深深看了一旁的夏瑶一眼,弯起眼睛:“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   任泽序听得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他茫然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这张刚换过来的身份牌,赫然发现司予换给自己的身份牌,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   从一开始的“电话”,变作了原本属于夏瑶的“手/枪”。   作者有话要说:   ps.司予这里是故意挑事,病毒世界里的NPC都是非人类怪物,没有歧视/不尊重残疾人的意思。 第55章 玩具   任泽序回过头,一把握住了秦夺的肩膀:“秦夺你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又背着我筹谋了什么秘密计划!”   秦夺白了他一眼:“放手。”   “靠,司予都让我搭,你不让我搭,亏咱俩还认识了那么久,秦夺你有没有人性啊!”   秦夺动作一顿,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任泽序一脸不服:“我说你没人性!”   秦夺:“司予什么时候让你搭了?”   “……啊?就刚刚啊。”任泽序硬刚不过三秒,莫名又怂了下去,连声音都跟着低了一个八度,“干嘛,不服气啊?”   秦夺啧了一声,转身要走。任泽序一把拉住他:“你还没说呢,你们到底准备干嘛啊?我看司予刚刚被打的那一下挺重的,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秦夺毫不留情地将手臂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任泽序觉得他眼下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回去缝你的衣服去,再多嘴,小心把你也抓起来关禁闭。”   说完,他就离开了车间,也不知道是打算去哪。   任泽序心里委屈,但他不敢说,只能压抑着满心的担忧与好奇,怨妇似的目送秦夺的背影离去。   禁闭室里。   确认门外的看守都已经离去后,拿着“钥匙”牌的司予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禁闭室的大门。   他之前在禁闭室内试过一次,他的宿化能力依旧没有恢复,非但如此,连伤口的快速愈合能力好像也受到了影响,之前挨过的那一棍到现在依然还有感觉。   不过被“关禁闭”的这一整天时间内,他都有正当理由可以不再被看守盯着参与集体活动,也就是说,他拥有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可以在这个病毒世界中寻找线索。   前提是他的行径不被任何NPC发现。   司予贴着建筑的阴影,一路绕到了后门的疏散口,顺着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安全通道上了三楼。   好在此刻这个点,大多数NPC都在车间里监管秩序,外面并没有多少人。他避开两个路过的NPC,一路潜到了秦夺口中那个三楼办公室所在的区域。   然后就遇到了某位守株待兔的看守先生。   秦夺靠在办公室紧闭的门前,听到动静,侧过头来看着他。四目相对间,司予倏然笑了:“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保险箱用的是双向密码锁,我不来,你这个偷跑的‘犯人’打算找哪位NPC帮忙?”   秦夺说着抬了抬下巴,道:“让我看一眼你的伤。”   司予愣了一下,眼角下勾:“这不太好吧?青天白日的……而且一会儿万一来人了怎么办?”   “我看过NPC的排班工作表,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都不会有人来。”   “那不是正好?”司予说着就想往里走,“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刚好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看看那个保险箱里到底有什么……”   他话没说完,被秦夺一把拉住了手腕。   后者语气很淡,却隐约带着点强势的意味:“让我看一眼你的伤。”   重复完这一遍,他不容分说拉起了司予的袖子。   之前枯黑看守那一电棍抽下来时,一半抽在了司予手臂上,另一半落在了他后背。   秦夺的动作堪称仔细,然而在看到司予白皙的手臂上那一大片肿胀的淤青时,还是忍不住眸光一沉。   司予有点儿无奈地站在那,往下扯了一下衣袖,盖住了那一片刺眼的紫红,心道这该死的自愈能力,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失效了。   他抬起眼看着秦夺,不甚在意地笑道:“看完了吗?这种伤只要不二次撞击,很快就不会再有感觉,说不定我们还没从这儿离开,就已经好了。”   谁知秦夺却突然问道:“你不是怕疼么?”   司予:“嗯?”   反应了一秒后:“……”   好像之前在病毒协会的时候,他是这么忽悠过秦夺一句。   然而一个擅长扯谎的人,心理素质必然很强,他恍若未闻地忽视了秦夺的这句话,偏了偏头,问:“所以我们可以去开保险箱了吗?”   秦夺拿他这副模样没有办法,眼下的情况确实也没时间处理伤势,只能暂时作罢,等拿到保险箱里的线索后再说:“……走吧。”   这个时间段办公室里果然没有人,保险箱就放在窗台下的角落里。“钥匙”对这种双向密码锁无效,需要两个人同时破解密码才能打开。   好在这种事两人在病毒世界里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做起来已经驾轻就熟,没用多少功夫,就成功打开了保险柜。   咔哒一声轻响,保险箱两侧的密码锁同时打开,柜门弹开了一道缝隙。   从那条缝隙往内看去,保险柜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在柜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四溢开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隐约的声响。   咕噜……咕噜……   司予下意识拉着秦夺往后退了半步。   下一秒,只听“吱呀”一声,保险柜的柜门缓缓打开,紧接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从保险柜里滚了出来。   那个脑袋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司予脚边。司予低下头,透过被鲜血粘成一缕一缕的黑色毛发,对上了一双黑乎乎、湿漉漉的眼睛。   那个脑袋盯着面前的二人,缓缓咧开了嘴,声音低沉粗粝,却又带着股极其违和的天真:“你们是来找我玩的吗?还是……来偷这个箱子里的东西的?”   与此同时,另一栋楼的服装制造车间。   尽管贺寻杉昨天已经说过,让顾韧以后不必再来看他,但顾韧今天还是来了。非但如此,他今天来的时间还比昨天早了很多,甚至都没等到中午吃饭时间,车间门口就传来了昨天那个NPC的叫喊声:“00041号贺寻杉,有人探望!”   贺寻杉手里的动作一顿,往那个看守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又重新低下了头,仿佛那个NPC叫的人与他无关。   反倒是夏瑶见状有些急了,她快步走到贺寻杉身边,低声问道:“贺先生,那个看守叫你,你怎么不答应啊?快去呀,别让你爱人等急了。”   谁知贺寻杉却垂下眼,继续缝纫着手里的衣服,淡声道:“我不去了。”   “啊?”夏瑶想起司予昨晚同自己交代的事,急得想跺脚,“你为什么不去了啊?这,你爱人这么大老远来一趟,你要是说不去就不去了,他会很伤心的吧!”   贺寻杉抬起头,看着她笑了笑:“我昨天就已经告诉过他,让他以后都别来了,他应该也知道我不会再见他的。”   夏瑶还想再试着说服他,然而门口的NPC已经不耐烦地催促道:“贺寻杉!你再不过来这次探望机会就取消了!”   眼看贺寻杉似乎真的想就这样放弃掉这次机会,夏瑶急中生智,赶忙举了一下手:“等一下!”   她回头看着贺寻杉,语速飞快:“既然你不想再见他,那我就再去帮你转告一次吧,免得他下次再往这儿跑,怎么样?”   短暂的停顿后,贺寻杉点了下头,似乎真的已经铁了心:“那就麻烦你了。”   好在夏瑶并不在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的目的只是进到那个探望室里,帮司予确认一个人的身份。   得到贺寻杉的同意,她快步跑到传话的NPC面前,在裤腿上擦了两把手心里的汗后,鼓起勇气道:“我是贺寻杉的委托人,他委托我代替他去见这次的探访者,带我过去吧。”   NPC看了她两眼,没有多问,一路把她带到探望室外,随后转身离开。   夏瑶独自站在探望室门口,看着面前半掩着的大门,心脏突然开始无端狂跳起来。   她想起了在那间黑暗的禁闭室里遇到的可怕男人,想起了无辜惨死的周紫婉,想起了那些手里拿着枪、无差别杀人的怪物……   似乎从昨天她们踏进那扇废弃监狱的大门起,她的人生就在一夕之间,被一把看不见的刀砍成了两半。   只要一想到她此刻要去面对的,或许就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就紧张得连腿肚子都在发抖。   ……然而她想活着出去,她也希望这里的所有人都能活着出去,希望悲剧不再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夏瑶抬起头,推开面前的门,一步步走了进去。   探望室内部的陈设一如既往地简单,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那扇厚重的玻璃墙上,随后是空荡荡的椅子,直到最后,终于看到了那个玻璃墙后坐着的男人。   几乎是对上目光的第一瞬,夏瑶瞳孔就猛地一缩,一股极其强烈的直觉从脚底升起——   就是他!   那一瞬间骨子里对危险的本能几乎能让夏瑶肯定,面前的男人就是害死紫婉的那个凶手!   她像是一个骤然坠入冰窟的人,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才艰难地从恐惧与愤恨中挤出了一丝理智,僵硬地走到那面玻璃墙前,缓缓坐下。   接着便见男人皱起了眉,一道噩梦般的、光是再次听见就足以让她汗毛倒竖的声音从玻璃的那侧传来:“怎么来的是你?贺寻杉呢?”   司予看着脚边这个正在说话的黑色脑袋,片刻后辨别了出来,这似乎是一只……罗威纳犬。   尽管他自认已经经历过了不少病毒世界,但打开保险柜后,从里面滚出一个会说话的狗脑袋这种事……   不论怎么看,都依旧还是挺离谱的。   狗脑袋上全是腥臭的血迹,颅骨凹陷,看上去像是被钝器狠狠击打过,模样十分凄惨可怜。   然而其内住着的灵魂,似乎还是……蛮威武雄壮的。   见二人半晌不说话,那脑袋“汪”地嚎了几声,突然张开嘴,一口向着司予脚边咬来!   “不说话,一定是小偷!咬死你们两个偷东西的贼!”   司予这才从意外中回过神,第一时间向后退了两步,反应极快:“我们不是贼,我们是来陪你玩的。”   他说着,试探着蹲下身子,摊开手掌,语气友好道:“你看,我们就是因为想和你玩,才把你从那个黑箱子里放出来的。”   狗脑袋盯着司予,仍然是一副龇牙咧嘴的凶恶的模样。   很明显,他对面前这两个陌生人并不信任。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预料得到,一个保险柜里居然会锁着一个会说话的狗脑袋,因此司予对此也全无准备。   他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对策,一抬眼,突然看到秦夺外套口袋的一角,露出了一小片向日葵图案。   司予灵机一动,笑道:“你看,我们还专门给你带了玩具。”   他说着,伸手就想去拿秦夺口袋里那个向日葵发圈。   意识到他的目的是什么,秦夺捂住口袋,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这个狗脑袋会以这幅模样出现在保险柜里,背后肯定另有隐情,只要把它稳住,说不定能套出什么重要线索。   司予弯起眼睛,低声道:“借我用一下,明天重新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好不好?”   “不行。”秦夺眯了眯眼睛,斩钉截铁道,“这是我的。”   “我……”   秦夺没有留给司予分辨的机会:“这是你交给我的学费,没得商量。”   地上的狗脑袋看看秦夺,又看看司予,似乎疑心自己被这两个陌生人类给骗了,龇了龇牙,问:“我的玩具呢?”   司予:“……”   他突然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只狗,而是两只。   毕竟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看起来很沉稳的秦夺,居然会跟一条狗抢玩具。   何况这条狗还只剩了一个脑袋。   真不知道该说秦夺是幼稚还是小心眼。   看来他一开始戏称这人为“警犬”,还真是恰如其分。   他有些头疼,正思考着还能用什么东西忽悠一下这条护卫犬,就见秦夺随手在外套另一侧的兜里摸了两下后,拿出了个类似于定位器的玩意儿,往地上一扔:“玩具,拿去玩吧。”   司予猛地回过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任泽序之前跟他介绍那玩意儿的时候说过,这个定位器是病毒协会的最新技术,单个仪器的造价就已经近万。   他先前以为秦夺只是幼稚,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来。   秦夺大概不是幼稚。   ……他这是脑子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   秦·跟狗抢玩具·夺 第56章 证据链   狗脑袋直勾勾看着地上的定位器,滚过去嗅了两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好奇地问:“这个怎么玩?”   秦夺指了指定位器上的红色按钮:“看到那个小圆点了么?咬它。”   狗脑袋盯着秦夺所说的小圆点,犹豫片刻,一口咬了下去。   下一秒,就听见那个定位器“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狗脑袋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滚出了两三米米,吠了两声后,看着面前的“玩具”,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滚上前,试探着咬了下去。   定位器上的滴滴声又停了。   它新奇地动了动耳朵,循环反复了几次,似乎是从中找到了乐趣。   司予看着那个沾满了口水的定位器:“……”   要是被任泽序知道他费尽心思研发出来的定位器被秦夺拿来给狗咬着玩,一定会哭得很大声吧。   眼看狗脑袋已经被这个“新玩具”收买,司予又拿出了那种哄小孩的语气,蹲下身问:“乖狗狗,你叫什么名字?”   狗脑袋叼着定位器,含糊不清地答道:“笨笨。”   ……不得不说,这名字起得还挺贴合实际。   司予重复了一遍它的名字,又问:“你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会把你关在那个黑箱子里呢?”   这个问题似乎把笨笨难住了,它想了一会儿,才说:“主人就是主人啊!主人没有把我关在黑箱子里,我在黑箱子里,是因为……   “是因为……因为我要守着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里的东西?   司予闻言,目光朝着保险柜内看去,似乎在保险柜的下层,隐约看到了一份被血浸湿的文件。   他试探着问道:“是什么东西呀?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没想到笨笨这次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他放下了嘴里的定位器,连语气都变凶了不少:“不行!不能给任何人看!里面的东西对赵伯伯很重要!”   “赵伯伯?赵伯伯是谁,是你的主人吗?”   “不是,我只是暂时住在赵伯伯家。我的主人,主人……”笨笨似乎在很努力地回想着什么,看上去十分艰难的模样,“我看见有坏人打主人,主人躺在一大片血里……   “不,不对……”   它语序颠倒错乱,嘴里一直在喃喃着什么。司予给秦夺递了一个眼神,后者趁着笨笨思维混乱的间隙,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向着保险柜靠近。   意识到“主人”两个字或许是笨笨身上的切入点,司予继续问道:“你的主人怎么了?”   “主人,主人……”   笨笨一双黑乎乎的眼睛里交织着悲伤与茫然,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癫狂中。   司予静静注视着它,将语气放得慢而沉,趁势追问出了一记重锤:“你的主人,是被人杀死了吗?”   他这句话刚一落地,笨笨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安静了两秒后,眼珠突然毫无预兆地抽搐起来。   它焦虑地在地上滚过来又滚过去,嘴里嗷嗷呜呜地念叨着:“主人……死了?被人……杀死了?”   一片杂乱的语句中,秦夺已经绕到它身后,伸手从保险柜中拿出了那份资料。   就在此刻,笨笨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眼球蓦地一翻,原本黑乎乎的眼睛瞬间只剩下一对爬满血丝的眼白!   它的声音含糊而呜咽,听上去说不出地渗人:“是……是坏人杀了主人!那个箱子里放的,就是凶手杀死主人的证据!”   话说到这儿,它猛地转过头,一眼看到了秦夺手里拿着的资料——   “借用一下,明天还你。”   秦夺说完,抓起司予的手腕就向外跑去。   他们得引着笨笨离开这里,否则笨笨已经知道是他们拿走了保险柜里的资料,一旦等这间办公室的NPC回来,他们今天上午的行踪就全暴露了。   怎料他们才刚跑出办公室,迎面就又撞上了两个NPC!   司予:“……你不是说这一个小时内都不会有人来吗?”   “我说的是不出意外的话。”   秦夺一边说,一边抽出司予袖子里的刀,避开NPC迎面而来的电棍,赶在他们出声喊来更多NPC之前,一刀将人捅了个对穿。   尸体相继倒地,两人绕到走廊背侧,转身冲进消防通道。   翻滚的狗脑袋在身后穷追不舍,司予却还有闲心打趣:“这位看守先生用我刀的动作还挺熟练的?”   “嗯,”秦夺语气坦然,“所以你这个伤号今天就先歇歇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一路下至了安全通道底层的门前,墙角处摆着一个深蓝色的大垃圾桶,司予一眼扫过去,忽而脚步一顿,拉住秦夺道:“等等。”   他好像给笨笨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新归宿。   他们身后的楼道里,笨笨像一只愤怒的小鸟,一路沿着楼梯滚了下来,全然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   眼看它就快要滚到面前,司予用脚尖勾住垃圾桶,准确地往下一接——   “砰!”一声闷响,黑色狗狗头径直砸进了垃圾桶里。   司予不紧不慢地盖上了垃圾桶的盖子,将两边的卡扣一扣,成功捕获了一头愤怒的小狗。   他偏了偏头,看向秦夺,眼里带笑:“看守先生,能麻烦你去弄点吃的来吗?引诱小狗专用的那种。我现在的身份估计不太方便去食堂。”   秦夺:“……”   他推开门向着食堂的方向走去,总觉得自己像是个拐卖儿童的从犯。   垃圾桶内传来一阵横冲直撞的声响,笨笨在桶里折腾了好一会儿,汪呜汪呜地叫唤道:“可恶的小偷!强盗!把我放出去!咬死你!”   “嘘,”司予轻轻敲了敲桶盖,“我不是小偷,先安静听我说。”   “我不听!放我出去!”   见笨笨眼下这个状态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司予没有吭声,一边继续任由它吵,一边低下头,翻看着刚才秦夺拿给他的资料。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居然是一份十分完备的、贺寻杉涉嫌谋杀的证据链。   证据链上显示,死者名叫傅辰,是贺寻杉的上司兼公司老板。十一月十四日上午九点,他被发现死在家中,身中数刀。   警方在现场找到了作案凶器,是一把水果刀,刀柄上还残留着贺寻杉的指纹。   经调查,警方发现贺寻杉与傅辰曾结下过不少旧怨。作为贺寻杉的上司,傅辰曾多次当众羞辱贺寻杉,包括但不限于辱骂、扇其耳光和找各种借口克扣他的工资。   连监控也拍摄到了在死者身亡的时间段内,贺寻杉进出现场的画面。   ——可以说是证据确凿,动机明确,甚至包括贺寻杉本人都对他杀害傅辰的事实供认不讳。   司予捏着手里的纸张,轻皱了一下眉。   垃圾桶里的笨笨还在不停吵闹着,一下下撞击着垃圾桶壁。司予顿了顿,突然问道:“笨笨,你主人是不是叫傅辰?”   听到这个名字,垃圾桶里静默了一瞬。   司予没有给它反应的机会,趁热打铁地继续道:“我们拿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是因为想给你的主人报仇。你难道不想看到坏人受到惩罚吗?”   好半晌,垃圾桶里终于传来了一声闷闷的:“报仇?”   它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底气十足道:“可是赵伯伯说了,会给主人报仇!不需要你这个坏人!”   “那赵伯伯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司予问。   “赵伯伯……我……”垃圾桶里的笨笨似乎又陷入了混乱,“我不知道他去哪了,好多事,好多事我都记不得了……可是赵伯伯去哪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先回答我,赵伯伯和你主人是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笨笨的语气里满是不服。   司予哄骗道:“那这样好不好,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也回答你一个问题,很公平吧?”   笨笨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被司予牵着走,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没什么想问的,思考了两秒后,老老实实地开始答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没见过赵伯伯。但赵伯伯说主人是他的朋友,主人走之后,赵伯伯就把我带回去了,这段时间都是赵伯伯在照顾我。”   闻言,司予笑道:“我们也是你主人的朋友,我们真的是因为想给你主人报仇,才拿了箱子里的东西的。”   “……真的?”笨笨依然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司予忽悠人忽悠惯了,忽悠起狗来也得心应手,“你主人还经常跟我们提起你呢,他很爱你。”   大概所有狗狗都是不曾怀疑过主人对自己的爱的,笨笨一听这话,当时就开心起来,要是它还有尾巴,估计都能摇上天。   于是司予其他话的可信度,自然也随着这一句“他很爱你”高了起来。   它正想多问点关于主人的事,恰在此时,秦夺推门回来了。   他手里稳稳地端着一盘饭菜,不知道是不是威逼利诱了盛饭的NPC,今天菜里的肉色居然占比很大。   司予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夺就从盘子里挑出一块大肥油,挑了下眉道:“这个是它的。”   “那其他那些呢?”司予看着餐盘里堪称丰盛的菜问。   秦夺:“我的。”   司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又敲了敲垃圾桶盖子,温声道:“笨笨,我们给你带了好吃的,我现在把你放出来,但你答应我,不许咬人,也不许叫,好不好?”   笨笨“嗷”了一声。   司予于是放倒垃圾桶,让这个黑乎乎的狗脑袋滚了出来。   笨笨一见有肉,当即什么也顾不上了,囫囵吞枣地吃了个干净。司予避开它的伤口,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家伙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的温暖,先前的戒心已经一点点消了下去。   一旁的秦夺提醒道:“办公室的人很快就会回来,楼上还有两具NPC的尸体,我们得先离开这儿。”   司予想了想,说:“让笨笨先跟我回禁闭室吧,那里被查到的可能性最小。”   “也行。”秦夺点了下头,“那你先带它回去,晚上十点之后外面几乎没有NPC巡逻,到时候你来昨晚的杂物间找我。”   “好。”司予弯了弯眼睛,蹲下身去对笨笨道,“乖狗狗,我们都是你主人的好朋友,想给主人报仇的话,现在就先跟我走,不要乱跑乱叫,知道了吗?”   笨笨又“嗷”了一声。   哄骗狗狗头计划就这样取得了成功。   禁闭室位置偏僻,两人一狗绕着建筑物的背面,一路潜了回去,临走前,秦夺把餐盘塞进了司予手里。   司予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吗?”   秦夺似乎一点儿也没为自己的说嘴打脸感到尴尬:“我现在可以回食堂吃,但按照病毒世界里的惯性,被关禁闭的人恐怕得饿上一整天。”   他说着,眯起眼睛警告了一句:“所以你最好别拿这些饭菜去喂狗。”   司予接受了他的好意,愉快地保证自己会一粒不剩地把盘子里的饭菜吃完后,带着笨笨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禁闭室。   当天夜里十点。   一道轻巧的身影推开杂物间的门,无声无息地滑了进去。等候多时的秦夺刚一睁开眼,就见司予眉眼弯弯地笑道:“我按照约定来见你了,你什么时候带我私奔?”   杂物间里一片黑暗,只从角落里一方巴掌大的窗口中漏下了疏疏月光。司予的眉目浸在柔和皎白的月色里,光影分明,带着几分朦胧的不真实感。   秦夺垂眼看着他,良久,哂了一声:“为什么要私奔?你不都已经成了我的‘秘密女友’了么?”   司予想到昨天任泽序八卦时秦夺的表情,眼尾微弯:“不就嘴上占了你一句便宜么,这位看守先生怎么那么小气?”   秦夺脸上的神情很淡,不知道为什么,司予这句话似乎让他有点不太开心:“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很大方。”   他说着,想起什么,问:“中午那盘饭你吃完了么?”   倒了大半给狗的司予十分自然地点头道:“吃完了啊。我不但吃完了,还……”   秦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青椒炒肉的咸淡合适么?”   司予的神情随着这个问题的出口,僵硬了大约零点零一秒。秦夺既然会这么问,说明这肉一定有哪里不太一样,他想了想,道:“唔,好像咸了点?”   秦夺冷笑了一声:“今天中午的肉根本没盐味。”   司予:“……”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盯着吃饭。   他似乎觉得挺新奇,抬眼看着秦夺,半晌,忽然笑了,纤长深黑的睫毛轻轻一颤,挠得人一阵心痒:“好吧,我承认我没吃完。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对我吃没吃饭那么关心呢?   “你都要跟我私奔了,还问我这个?”秦夺烟灰色的瞳孔微敛,略略向前倾身,“这位犯人,你知道么?同一种花样,玩的次数多了,就没意思了。”   “嗯?”司予无辜地摊开手,“那看守先生希望我再玩点儿什么新花样呢?”   秦夺没有吭声。司予这套屡试不爽的暧昧态度,此时此刻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他啧了一声,最终率先转移了话题,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在司予摊开的掌心里:“拿着。”   他一早就猜到了司予不会像表面上那么乖巧地把饭吃完,顿了顿,略带讥讽地问:“狗不能吃巧克力,这位犯人应该知道吧?”   司予无视了他的挖苦,接过巧克力,好奇地问:“你从哪弄来的这个?”   “跟夏瑶要的。”   提起夏瑶,司予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眼问:“对了,说起这个,今天中午夏瑶去接待室了吗?她回来后有没有说什么?”   二人间的对话终于步入今晚的正题,秦夺目光跟着暗了下去:“有。”   他顿了顿,沉声道:“根据夏瑶的反应,基本已经可以认定,贺寻杉的爱人顾韧就是宿者S10。除此之外,夏瑶回来时还带了一句话。”   司予目光一动,像是隐隐猜到了些许:“什么话?”   窗口探进的月色缓缓流转,空气中似乎有暗流四涌。秦夺对上司予眼睛,字句分明道:“夏瑶说,顾韧让他转告贺寻杉,傅辰那条被赵禾接回去的狗,被人打死了。” 第57章 推导真相   赵禾?   司予记得笨笨说过,主人死后,“赵伯伯”就把它接了回去,如此看来,笨笨口中的”赵伯伯”,恐怕就是顾韧口中的这位“赵禾”。   他把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两遍,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对了,之前在一楼档案室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人的档案,那个人也姓赵,似乎叫……赵岁友,之前涉嫌故意杀人,但最后被无罪释放了。   “我直觉那个人和这起案子有关,但这背后具体有没有关系,我也无法确定。”   “赵岁友?”   “对。”   尽管知道司予的直觉一向很准,秦夺还是忍不住皱起眉道:“可是目前我们已知的所有线索里,并没有任何一条和这个名字相关。档案室里档案无数,赵姓更是常见,这也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如果只是姓赵,或许这确实只是一个巧合,可关键在于那张档案摆放的位置不太对。它被夹在了两个档案架之间,只要稍微有一点动静,便会滑落出来。就像是……被人故意放在那里的一样。”   司予的语速不疾不缓,音质轻薄,却总是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人说服:“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认为,那张档案,大概率是一份线索。”   不过即便他说的再有逻辑,这个问题光靠推测也是无法得到准确答案的,他们想要知道确切的真相,目前能问的,只有贺寻杉。   可是贺寻杉毕竟只是个NPC,贸然问他,谁也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司予沉吟片刻,抬头看向秦夺:“我想到了一个计划,或许可以验证这个‘赵岁友’,是否和这起案子有关。”   “什么计划?”   司予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狐狸似的笑容:“我们或许可以利用‘电话’这张牌,制造一个信息差。”   秦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天顾韧来探望贺寻杉的时候,贺寻杉并没有去,因此他也不会知道顾韧和夏瑶说了些什么。而如果他们把“赵岁友”这个名字假借顾韧的名义说出来,不但能知道这人是否真的和贺寻杉这个案子有关,风险也会小上很多。   “这个方案可行。”秦夺想了想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上午看守就会把你从禁闭室里放出来,到时候我会提前跟夏瑶说好,让她借着告诉你情况的机会,提到‘赵岁友’这个名字。”   提起禁闭室,司予突然问道:“对了,我被关在禁闭室的这一下午,有没有什么NPC来找过你们的麻烦?”   秦夺挑了下眉:“没有,怎么了?”   司予:“今天下午笨笨跟我说,那个办公室的NPC每天都会把那个保险柜打开检查一次。保险柜里的东西已经被我们拿走了,如果他下午没有来找过你们的麻烦,那他明天一定会来,我们得提前想好应对措施。”   那份证据链被专门存放在了保险柜里,NPC还会每天打开查看,足以说明它的重要性。   因此一旦发现证据链不见了,NPC绝不会善罢甘休。   秦夺眯了眯眼睛,想到了什么:“这件事,你喂过的那只笨狗或许能帮上忙。”   他说着,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毕竟吃也吃了玩也玩了,它总该派上点用场吧。”   第二天上午,司予和先前的那个断指男人一起,被准时从禁闭室放了出来。   断指男人看到司予,仍是一副愤愤的模样,看样子似乎还想冲上来再和司予打一架。然而这一次司予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既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盯着他的断指,也没有再露出那种嘲弄的笑容。   他只低着头站在那,像是原地变成了一朵被禁闭室关怕了的柔弱小白花。   一旁还有看守看着二人,见司予这副模样,断指男人冷笑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后,终于率先离开了。   司予特意等他走远才慢悠悠地踱了回去,回到制衣车间时,其他人已经坐在了缝纫机前。   见他回来,任泽序激动得险些跳了起来:“我靠!司予,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司予弯起眼笑道:“别担心,都跟你说过了不作死,我一向说话算数。”   贺寻杉也转过头关心道:“司先生的伤没事吧?我看之前看守那一棍打得挺重的,需不需要找点毛巾热敷一下?”   司予看着面前的贺寻杉,心道这人如果不是NPC,而是真正的普通人类,大概会是个很好的队友。   然而面前这个人,说到底,终究只是个宿者意识的造物。   司予摇了摇头,笑着婉拒:‘“没事,不用麻烦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他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昨天我走之后,顾先生还有再来探望你吗?”   贺寻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来了。但我没再去见他,是夏小姐替我去的。”   “夏小姐?”   “对啊,”任泽序抢答道,“司予你走之前不是把‘电话’牌留给了夏瑶吗,昨天就是她去见的贺先生的爱人。”   说话间夏瑶刚好朝这边走来,贺寻杉还来不及阻止,任泽序就冲她挥了挥手:“小姐姐,你快过来跟司予说说,昨天中午都发生了什么!”   司予抬眼看去,发现夏瑶的脸色有些难看,几乎没什么血色不说,眼下还笼着一层青黑。   他意有所指地温声问道:“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瑶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昨晚做了个噩梦,没睡好。   “对了,刚刚任泽序不是说,你想听我讲讲昨天中午的事吗?”   司予还没有开口,就被一旁的贺寻杉打断了:“……要不还是算了吧,别说了。”   “贺先生,”司予转头看向他,眼神坦荡而真诚,“既然大家在这里遇见了,也算是有缘分,很多事情你想一个人抗过去是很难的,倒不如告诉我们,我们也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你说呢?”   他说着顿了顿,压低了一点声线,徐徐问道:“难道你宁愿自己一个人闷着,看着爱人被无辜卷进阴谋,也不愿意说出来大家共同商议吗?”   大概是那句“爱人被卷进阴谋”戳中了他,贺寻杉怔了几秒,终于苦笑了一声:“可是有很多事情,或许你们是帮不了我的。不但帮不了我,知道太多,可能还会引来无妄之灾。   “不过……算了,那就让夏小姐先说吧。”   “……其实顾先生一共也没跟我说几句话。”夏瑶道,“昨天中午我替贺先生传话时,他问我贺先生怎么没来,我就按照贺先生的意思,让顾先生以后都不要来了。然后顾先生就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让我转告贺先生,说他查到了一点事儿,傅辰那条被赵禾领回去的狗,被人打死了。”   说到这儿,她偷偷看了一眼司予,补充道:“啊,对了,我突然想起顾先生好像还提到了一句什么‘赵岁友’,但是具体的内容我没听清。”   听到那三个字的一瞬间,贺寻杉瞳孔猛地一缩。司予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神情收于眼底,心道:看来这次赌对了。   “他提到了赵岁友?”   贺寻杉唰一下子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夏瑶的手臂,自他们进入病毒世界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失态:“顾韧真的提到了赵岁友?!你昨天怎么没告诉我!”   他毕竟是个NPC,哪怕之前表现得再友好平和,也不能完全对他失去防备。司予按住他的手背,目光微沉:“贺先生,麻烦你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你这样会把夏小姐弄伤的。”   贺寻杉恍若未闻,依旧直勾勾盯着夏瑶,手上的劲也没有松。   夏瑶痛呼了一声,有些害怕地解释道:“我,我……因为昨天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也没听清,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说了,之后就忘记了……”   她说着,被攥得生疼的手臂挣扎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刚刚一想起来就补充了,你能先放开我吗?”   司予暗中握住袖口中的刀,已经做好了暴力应对的心理准备,不过这份准备最终没有用上,夏瑶的挣动似乎让贺寻杉回过了神,他手上的力道缓缓卸去,后退半步,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道:“……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   “但你能不能再好好想一想,顾韧他到底说了赵岁友什么?”   他的目光中仍然带着两分偏执,夏瑶心有余悸地后退了一步:“……我,我记不得了,但好像和那只狗有关。”   “那只狗怎么了?”贺寻杉一双眼紧紧盯着夏瑶,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他是不是说那只狗是赵岁友杀的?”   眼看夏瑶大有将“不知道”“忘记了”进行到底的趋势,司予适时开口,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我想应该是吧,毕竟他既然提到了这个名字,又和狗有关系,总该不会是那位赵先生试图救狗未遂吧?”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贺寻杉的表情。就见后者皱起眉头,目光变了几变,最后喃喃道:“……这件事他不能再往下查了。我今天要自己去见他。”   夏瑶犹豫片刻,提醒了一句:“可是我昨天天已经转告过顾先生,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会来的。”贺寻杉语气笃定,“我了解他,他一定还会再来的。”   眼看场面稳了下来,司予重新坐回一旁,仿佛只是闲聊似的调笑了一句:“看来你们二位的感情真的很好。   “不过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不知道这个赵岁友是什么人,为什么贺先生看上去似乎很紧张他的样子?”   闻言,贺寻杉面色一暗,沉默半晌,最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已经透露了太多,拿起缝纫机下的布料,止住了话题:“这些都是我的私事,还是不拿出来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我们还是先好好干活吧,一会儿要是看守来了发现我们在聊天,多半又要挨罚。”   他这句话刚说完,不远处便很应景地走来了一个巡逻的NPC看守。   车间虽然对每个人每天完成的工作量没有硬性规定,但在NPC眼皮子底下游手好闲等于明摆着找罚。众人止住话头,做出一副安分守己、各司其职的模样,该缝衣服的缝衣服,该巡逻的巡逻。   司予扯平了缝纫机下的布料,垂下眼,若有所思。   从刚才贺寻杉的反应来看,八成就是那个叫赵岁友的人杀了笨笨。   而笨笨是死者傅辰的狗,综合目前的一系列线索来看,杀死傅辰的真凶,多半也是这个人。   只是司予依稀记得,之前他在一楼看到的那张档案上,赵岁友会被无罪释放,原因除了警方查到真凶另有其人外,还写明另了一点:   杀人动机不足。   也就是说,和贺寻杉十分鲜明的作案动机比起来,警方几乎找不到赵岁友的杀人动机。   那么他是为什么会杀害傅辰呢?   眼下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这一点,司予直觉在这个病毒世界里,一定还有他们没有找到的重要线索。   他正思考着还有什么漏网之鱼,一旁的任泽序突然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司予,你知道秦夺去哪了吗?平时这个时候他都在这儿巡逻的,何况今天你还从禁闭室被放出来了,可他今天居然不在,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司予的思路被打断,偏过头看着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他么?他去找东西去了。”   “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司予正要说点什么,就在这时,车间的大门口突然传来“砰!”一声巨响!   众人被惊了一跳,循声看过去,只见昨天那个关司予禁闭的枯黑看守手里拿着电棍,在车间大门上重重一敲后,步伐诡异地走了进来。   他面色不善,阴沉的目光在四下里巡视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司予几人的身上。   接着就听他顿了几息,阴恻恻地开口道:“今天我例行检查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有一份重要文件丢失了。咱们这个地方我一贯清楚,从前历来是不会有贼的,因此这个偷文件的小贼,一定藏在几位新来的见证者里。”   他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电棍,字句分明:“我希望这位小贼可以勇敢一点,自己主动站出来,承认他可耻的偷盗行径,并交还文件。”   制衣车间里一片静默。   几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任泽序拼命地给司予使眼色。   司予无动于衷。   枯黑看守安静地等了几秒,见没有人站出来,幽幽叹息了一声。   “没有人愿意承认吗?”   他一双混浊可怖的瞳仁嵌在深陷的眼眶里,视线一一从几个见证者脸上扫过,片刻后,忽然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   他像是一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场面,语气里带着点儿虚伪的遗憾:“好吧,既然没有人愿意承认……   “那我就只好默认,是你们所有人,一起偷走了我的文件了。” 第58章 忽悠瘸了   车间里的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   没有人想到这个NPC居然这么无耻,没有证据就可以给人定罪,给人定罪就算了,还喜欢搞连坐。   “偷窃重要文件是重罪,就先把你们押进禁闭室,明天一早,让刑场的子弹审判你们吧。”枯黑看守舔了舔嘴唇,笑意森然,“你们放心,这个过程不会太过短暂的,审判的子弹会一点一点,慢慢把你们打成一张张血筛子。”   他说着摆了摆手,身后的几个看守面目狰狞,拿着手铐朝着众人走来。   就在这时,司予突然开口道:   “等一下。”   “怎么,”枯黑看守睨着他,语气嘲讽,“这位见证者愿意站出来,为你的可耻行径承担后果了吗?”   “您误会了,”司予好整以暇地说:“我是想问您,您怎么确定那份所谓的重要文件,就一定被偷了呢?”   “我把文件存放在上了锁的密码柜里,第二天却不见了,不是被偷了,难道是它自己长脚跑了吗?”   司予认真地提出了第三种可能:“或许是您一时疏忽,把它弄丢了呢?毕竟您才是一直以来真正保管这份文件的人。”   “荒谬可笑!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弄丢?这位卑鄙的见证者,请你不要在这里贼喊捉贼。”   枯黑看守黏稠的视线粘在司予脸上,哪怕对方言语冒犯,他也并不感到多么生气,反倒暗含兴奋,像是已经预想到了这个无耻小贼的死状。   他没再给这群见证者多余的分辨机会,再次对一旁的看守下达了命令:“把他们全都带走!”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人影从大门处走了进来:“慢着。”   秦夺走到枯黑看守面前,气场强势:“这位看守,你刚刚的猜测似乎并没有错。那份重要文件不是被我们偷走的,还真是它自己长脚跑了。”   他微微侧了侧身,接着就听一声含糊的狗叫声从他脚边传来。众人循声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血淋淋的黑色狗脑袋,脑袋的嘴里还叼着一份文件。   是笨笨。   任泽序被突然出现的笨笨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司予的衣袖,战术后退了半步:“卧槽,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我新收养的宠物,”司予弯起眼睛,侧过头低声问,“可爱吧?”   任泽序:“……”   他突然发现他以前对司予的了解还是太过浅薄了。   枯黑看守显然不曾想到他居然会在这儿找到“失踪”的笨笨,先前那副讥讽又兴奋的模样一扫而空,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笨笨将嘴里叼着的文件放到地上,嗷了一声:“昨天你打开箱子之后忘记关上了,我怕箱子里不安全,赵伯伯的重要东西会被人拿走,就自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司予摊了摊手,忍不住轻笑道:“看来我说的没错啊,文件丢失,居然还真是因为您的疏忽呢。”   “不可能!”枯黑看守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我绝不可能会忘记关门!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哪个小贼偷文件的时候把它给放出来的!”   “为什么不可能?”司予反问。   “我每天都要打开那个保险柜检查,怎么可能会忘记关门!”   “正是因为您每天都要打开那个保险柜检查,所以才更有可能忘记关门。”司予不徐不疾道,“或者说,正是因为您每天都习惯于做这一件事,所以您的大脑才会欺骗您,让您习惯性地产生昨天也关了门的错误记忆。   “否则的话,难道您还怀疑,面前这个一直在为您守着重要文件的可爱狗狗头会欺骗你吗?”   枯黑看守低下头去,对上了笨笨那双黑乎乎湿漉漉的大眼睛。   笨笨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对着他“嗷”了一声。   它当然会。   昨天中午跟着司予回禁闭室后,司予不但给了它好多好吃的,还跟他讲了很多主人的事。   这个人类知道很多它不知道的、关于主人的故事,甚至还知道很多它和主人之间的小秘密,他一定是主人很好的朋友。   主人的朋友就是它的朋友,因此当昨天晚上司予说需要它的帮助时,它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这只笨狗不知道的是,司予早就在先前的证据链以及和它的对话中做出了傅辰的心理画像,而那些它和主人之间的“小秘密”,也是司予一句句从它嘴里套出来的。   它的这个“新朋友”,甚至和它的主人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   不过它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狗是一种很纯粹也很忠诚的生物,不论生前死后,它都只一心一意地爱着它的主人。   能在主人离开之后再次听到和主人有关的事,再次听到“你的主人很爱你”这句话,已经让它感到心满意足。   而司予说过会帮它的主人报仇,即便这并不是他们之间的交易,但司予也依旧会如约做到。   这就足够了。   枯黑看守沉默半晌,将信将疑地问笨笨:“我昨天真的忘记关门了吗?”   笨笨毫不犹豫地回答:“真的啊!”   “可是我明明记得很清楚,我是关了门的,不但如此,我还听到了柜门锁上时的声音。”   “这应该是您的记忆出现混淆了吧。”司予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个顺理成章的事实,“您不妨再好好回想一下——   “昨天您例行打开了保险柜的柜门,检查过里面的东西后,正想关门,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什么动静,可能是有人闹事斗殴,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作为看守的您出去查看情况,您身上带着的电棍和腰带上的卡扣摩擦,发出了声响,让您误以为自己听到了柜门上锁的声音。”   他语速缓慢,音质清澈,正在进行一场心理暗示。   之前和枯黑看守对峙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对方存放电棍那一侧的卡扣要比另一侧光滑很多,有明显的碰撞磨损痕迹。枯黑看守的电棍应该经常会和腰带卡扣发生擦碰,一天中至少能听到好几次擦碰发出的声音,对此想必早已习以为常。   那么将这种声音和与之相似的上锁声进行替换,很容易就会让对方产生动摇。   而昨天他确实和那个断指男人闹事斗殴过,以枯黑看守赶到车间的时间来看,他想必就是在办公室里听到了消息后,才急匆匆赶来的。   各种场景偷换衔接,枯黑看守已经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司予娓娓道来,趁势加上了最后一把火:“何况您刚刚不也说了吗?文件被您放在上了锁的密码柜里,除了您之外,并没有别的人知道密码,也没有别的人能打开那个柜子才对。   “所以说到底,这其实就是一场误会。”   一旁的众人听到这儿,甚至以为司予所说的就是事实,不由目瞪口呆。   大概是觉得不能趁这个机会将这群见证者全都弄死,有些遗憾,枯黑看守犹不死心地盯着笨笨,问:“那你这一天的时间,带着文件躲去哪儿了?”   “垃圾桶里啊。”笨笨骨碌碌滚了一圈,兴致勃勃地说,“我是听说你在找我才跑出来的,现在身上还带着垃圾桶里的味道呢,你要不要闻闻看?”   “……不必了。”   事已至此,枯黑看守终于无话可说,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后,回过头深深看了司予一眼。   “……好吧,好吧。”他收起手里的电棍,惋惜地叹了口气,“各位愚蠢的见证者,这次算你们走运,如果再有下次让我发现你们试图偷看这里的机密文件……”   他咧了咧嘴角,低笑道:“我一定会好好款待各位的。”   枯黑看守终于离开后,任泽序松了口气,一屁股重重坐回了位子上。   他生无可恋地看着秦夺,要死不活道:“原来病毒世界里的日子这么刺激的吗,之前是我一直误会你们外勤部了,失敬,失敬。再多来这么几次,我这个技术人员恐怕心脏病都要出来了。”   秦夺冷笑一声,没搭理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司予,问:“我来之前,那个NPC没动手吧?”   之前的那一电棍想必给他留下的印象深刻,司予摇了摇头,笑道:“放心,没有。”   “对了,”他想起什么,抬起头问,“要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秦夺不动声色地看了贺寻杉一眼,目光稍暗:“没有。”   早在先前司予卖关子的时候,任泽序就已经好奇得抓耳挠腮,只是刚才被NPC那一出给吓忘了。眼下听到二人的对话,当即又伸过了脖子来:“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呀?秦夺你去找什么东西去了?”   “没什么。”   任泽序“靠”了一声,正想抱怨他们又有事瞒着自己,就在这时,突然发现司予扫了贺寻杉一眼,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他虽然算不上多靠谱,但并不傻,当即反应了过来,他们防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这个一直混在他们之中的NPC。   贺寻杉性格温和,言行举止也都十分正常,一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对他们表现出过任何明显的恶意,因此很容易就会让人忘记,他也是个NPC,并不和他们这群真正的见证者站在同一战线。   任泽序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装模作样地抱怨了几句后,没再抓着这件事不放。   他们现在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够避开贺寻杉,讨论问题的契机。   ——当天夜里十二点。   整个牢房区一片黑暗,只偶尔有一两个提着灯巡逻的看守走过,脚步的回音绕过空荡的过道。   任泽序以想要上厕所不敢一个人去为由,拉着司予离开了牢房。他们躲开看守,一路来到秦夺作为看守的房间,刚好在房门口遇到了同样潜过来的夏瑶。   三人对视一眼,一起躲进房间,反锁了门。   任泽序白天的一口气憋到现在,已经好奇得快炸了,进门第一件事就拉着秦夺叭叭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快憋死我了!”   秦夺嫌弃地将他的手扯开,问:“你还记得贺寻杉拿到的身份牌是什么吗?”   “汤勺啊。”   秦夺“嗯”了一声:“昨晚我跟司予讨论的时候,一致认为这个‘汤勺’会是个重要道具,所以就决定今早让我去这个世界里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把这把汤勺拿到手里。   “可是我今早找遍了我能想到的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那把汤勺。而厨房里挂着各种餐具的墙上,有一颗钉子是空的。”   他说着顿了顿,沉声道:“所以我合理怀疑,那把重要的‘汤勺’,应该早在我们察觉之前,就被人率先藏起来了。” 第59章 搜证   “所以你们怀疑是贺寻杉自己藏起了‘汤勺’?”任泽序想了想问。   “嗯,”司予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进来的时候,贺寻杉说他在他的房间里找过一圈,都没有找到那把汤勺?”   “记得啊,我那会儿还觉得这人真聪明,一来就知道找线索找道具。”   “但当时我们都忽视了一些问题。”司予说,“一开始我们被关在牢房里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牌是什么,而按照贺寻杉的说法,他在看到自己的身份牌前,就已经在牢房里找过这把‘汤勺’了。   “起初我以为他是看到那个被挖出来的洞后,联想到了‘挖洞越狱’,所以率先找过一遍越狱的工具。但之后我又回想了一下他当时的反应和说话的语气,基本可以确定,他应该是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前,就已经知道了那把汤勺的存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同样值得注意。”司予顿了顿,继续道,“任部长还记得吗?一开始你问贺寻杉他是谁时,他说的是‘被关在这儿的人’,而关于那个洞,他的猜测则是‘之前被关在这儿的人挖的’。   “按照我们目前推测出的世界线来看,贺寻杉因被判故意杀人罪而入狱,他应该在我们进入病毒世界之前就被关在这儿很久了。然而那个洞却很浅,应该是刚开始挖不久。何况按照常理来想,如果那个洞真是之前的人挖的,看守又怎么会把他一个死刑犯关在一间墙角有洞的牢房里呢?”   任泽序听到这儿,一拍大腿:“所以那个洞就是贺寻杉自己拿汤勺挖的!那把汤勺也是他自己藏起来的!”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事实应该就是如此。”司予坐在秦夺的床边,姿态优雅,“而主动告诉我们他对汤勺用途的猜测,以及那个洞的存在,都只是贺寻杉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混淆视听。   “我们都被他给误导了。”   “可是他只是个NPC,甚至都不是宿者,现在的NPC都那么聪明了吗?”任泽序皱起眉,“我记得两年前我进的那个病毒世界里,NPC大多数都是只有一个固定行为模式的怪物,顶多就跟之前被你忽悠的那个看守一个级别。”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点。”司予抬眼看向秦夺,“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问过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病毒世界有些奇怪?”   他说的是进病毒世界第一天时的事,秦夺应了一声,道:“我也发现了,这个世界里的NPC有些过于两极分化。”   一旁的夏瑶努力理解着他们的话。然而刚进病毒世界时,她并没有和其他人分在一起,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在场众人中,她又是唯一一个第一次进病毒世界的,想要跟上他们的思维还是有些吃力。   她举了下手,一脸茫然地问:“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但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有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因为先前让她冒险去明确顾韧身份的缘故,司予对这个女孩一直抱着某种微妙的愧疚与敬佩。   夏瑶曾与S10正面交锋过,在那之后,她自己的朋友又惨死在了S10手里,她对S10必定有着很深的心理阴影。   可尽管如此,当那天晚上司予提出想要让她去确认顾韧是否就是S10时,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原本司予还有些担心她的心理状态会难以承受这样的任务,但事实却是这个任务夏瑶完成得比他预想中还要出色。   司予对善良与勇敢的人一向有充足的耐心,他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徐徐解释道:“是这样的。在一般的S级病毒世界里,NPC的心智水平多半和今天白天那个枯黑看守差不太多。但在这个病毒世界里,除了枯黑看守和那个断指男人之外,其他NPC的心智都非常地两极分化。   “你想想看,贺寻杉已经聪明真实到了甚至不像是NPC的程度;而其他的那些看守NPC行为模式却又过于单一,甚至让人觉得像是只会巡逻的机器。”   他这么一说,任泽序也反应了过来。虽然同样是NPC,但贺寻杉和其他那些极好糊弄的普通看守,简直不像是同一个物种。   这种感觉就像是宿者S10倾尽了所有力量,牺牲了其他NPC的心智,只是为了还原出一个贺寻杉。   “唔,不过这么一说……我好像猜到我们要怎么从这个病毒世界中出去了。”司予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但我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确定,需要明天再找宿者S10亲自确认一下。”   因为今天上午重要文件失踪的闹剧,今天的探望机会被取消了,贺寻杉并没有如愿见到顾韧。   但他必定是不会再错过明天的机会的,因此任泽序不解地问:“贺寻杉肯定不会再让人替他传话了,而就算你跟着去,也只能当个传话筒,当着贺寻杉的面,你和顾韧肯定也说不了什么,你要怎么找S10确认情况?”   司予弯起眼笑了笑:“这个你明天就知道了。”   “靠,又吊我胃口。”任泽序不满地小声嘀咕,“最烦你们这些卖关子的人了。”   司予笑意散漫,对此不置可否。一旁的夏瑶仍有些紧张地问:“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呢?”   司予和秦夺对视了一眼,后者开口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很多问题要想得到答案,还是绕不开贺寻杉。今晚先想办法去他的牢房找找看,多半会得到新的线索。”   十分钟后。   任泽序从司予手上换回了“钥匙”这张身份牌,着急忙慌地跑到贺寻杉牢房前,打开了他的房门:“贺寻杉你快过来看看,司予的伤口好像化脓了,特别严重!”   贺寻杉眉头一皱,从床上坐了起来,问:“什么伤口?”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被狗咬的!他说他之前和今早那个狗头谈判的时候,不小心被咬了一口!”   “秦先生呢?”贺寻杉问道,“你告诉秦先生了吗?”   “哎呀先别说这么多了,这片区域那么大,大晚上的谁知道秦夺在哪!”任泽序一把拉住贺寻杉的手腕,带着他就要往外走,看上去多一秒也等不了了,“你快先跟我去看看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寻杉终于被他拉着走过转角后,剩下三人从过道尽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司予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笑着点评了一句:“没想到任部长的演技这么好。”   “他能拖住的时间不会太长,以贺寻杉的智商,一旦发现不对会立刻回来,我们得抓紧时间。”   秦夺说完,夏瑶攥紧手心,忐忑地点了点头。三人悄无声息,一同潜进了贺寻杉的牢房。   凭着直觉,司予进门第一时间就朝着角落里那个被挖出来的洞走去。   原先洞口的位置上堆置了许多掩人耳目的稻草,司予将稻草移开,不出所料地,发现这个洞又比之前第一次见时深了不少。   它果然是贺寻杉自己挖出来的。   司予将手伸到坑底摸了摸,随后从袖口中抽出刀,对着洞底继续往下挖了起来。   刀尖锋利,他扒拉了没多久就戳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司予目光一动,对着那个地方又重重挖了几下,很快,一个银色的汤勺就露出了小半个脑袋。   他抬起头,与此同时,床边的秦夺刚好也有了发现。   他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沉声道:“这是在枕头棉花里发现的,应该就是我们目前或缺的重要线索。”   司予捏住汤勺露出的部分,松动两下后将它提了出来:“我这儿也有发现,汤勺确实被贺寻杉藏起来了,我们先前的推断是对的。”   他说着走到秦夺面前,问:“你手里那个本子上写了什么?”   秦夺翻开本子,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其上记录的内容,片刻后,沉声道:“写着这起杀人案背后的真相。”   司予低头看去。   纸页上的字迹劲瘦有力,倒是和贺寻杉给人的感觉很像,只是写得有些潦草,看得出来他当时的心思恐怕很乱: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赵禾,去给他的儿子赵岁友顶罪。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不只是因为我的动机最足,还因为……   他们掌握着我的软肋。   小韧的生死就掌握在赵家人手里,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只希望我定罪入狱之后,他们能如约放过小韧。   否则的话……   我也不是一点后手也没有留。   赵岁友的一整套杀人过程和赵家人试图让我顶罪的所有证据我都记录保存了下来,包括他那可笑的杀人动机。   他捅了傅辰整整十二刀,居然……居然就只是为了那么小的一件事。   哈,这么对比起来,好像说是我杀的傅辰,确实更能让人信服。   毕竟谁能想得到,那些一个个披着人皮、光鲜亮丽的东西,人皮下裹着的,都是一群疯子怪物呢?   ……总而言之,要是赵家人敢出尔反尔,对小韧或者是我身边的人不利,那么赵家人也一定别想好过。   不过,不管准备多少后手,似乎都只有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希望我能成功活着从监狱里出去。   然后隐姓埋名,带着小韧远走高飞。”   看完本子上记录的这段话,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   牢房里的那股霉味依旧很重,在幽暗封闭的环境里显得越发压抑。不知过了多久,司予从笔记本上抬起眼,正想说点什么,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   无形无声的窥视感十分强烈,像一张将人裹住的网。   他猛地回过头,透过微暗的光线,在牢房门上的那个窗口里,对上了一双眼睛。   贺寻杉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大门外,他的眼里敛去了一贯的温和,此刻视线牢牢钉在众人身上,如两潭深黑的沼泽。   见司予终于发现了自己,他动了动嘴唇,轻声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第60章 坦白局   话音刚落,只听“咔哒”一声,牢房的门被从外打开了。   四下里鸦雀无声,只有司予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皱起眉问:“你把任泽序怎么了?”   贺寻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盯着秦夺手里的笔记本,又重复了一遍:“说话啊,你们在干什么?”   在病毒世界里和重要NPC硬碰硬,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何况因为白天枯黑看守的某句话,司予此刻还不能确定自己手里的这张“手/枪牌”,是否真的可以肆无忌惮地伤人。   权衡两秒后,他叹息一声,率先做出了让步:“我们在找那把消失的‘汤勺’,在此期间无意翻看了你的笔记本,抱歉。”   “无意?”贺寻杉将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到了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地问,“如果你们真的是无意的,又何必专门让任泽序提前把我调走呢?”   “调走你确实是有意的,因为我们怀疑那把汤勺就在你的牢房。”司予坦然承认道,“但看到你的本子,确实是无意的。”   “是么?”贺寻杉盯着司予看了半晌,笑了起来,“既然这样,司先生倒是说说看,你们都看到了些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   司予不退不避地对上他的眼睛,目光诚恳:“该看到的和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我们知道了贺先生是无辜的,是被迫顶罪入狱的受害者,也知道了顾先生想要离开这里,和你的爱人一起,远走高飞。”   他每说一句话,贺寻杉的目光就沉下去一分,眼看说到最后,对方大有彻底撕破脸皮的意思,司予先发制人道:“但是我们从不曾把这些事告诉任何别的人。”   他摊开双手,摆出了一个绝对敞开、没有丝毫攻击性的姿势:“贺先生,虽然未经允许贸然进入了你的牢房,的确是我们不对,但是请你相信,我们对你是没有任何恶意的。否则的话,我们大可以在发现汤勺的第一时间就把看守喊来。   “越狱是重罪,如果我们真的想害你,光凭这一点就够了。”   贺寻杉面容冷肃地站在那,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司予继续道:“我和夏小姐都见过顾先生,我们都动容于你与顾先生的感情,想要帮你。可是就如我白天所说的那样,你把你的心思捂得太严实了,所有的东西都只自己一个人扛着,我们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毕竟只有知道了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找到了那把可以用来越狱的汤勺,我们才能想办法帮你,不是吗?”   最高明的谎言总是真假掺半,司予这番话虽然不完全真实,但却也并不是完全的假话,加上他把控得宜的语调,听上去居然显得格外真诚。   他在赌,赌既然眼前的贺寻杉就是顾韧心里的那个贺寻杉,那么作为S10的顾韧,一定不会想让贺寻杉的手里沾上血,也一定不会让贺寻杉的性子变得太过偏激。   毕竟在现实世界里,曾经那个愿意为了爱人牺牲自己的贺寻杉,那个哪怕被上司各种刁难羞辱,最后也没有真的杀人的贺寻杉,想必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果然,在听他说完这番话后,贺寻杉脸上的神情总算缓和了一些。   他又盯着司予的眼睛看了许久,目光里带着探究,问:“你们是真的想帮我?”   有条件的帮助会比无条件的帮助更能令人信服,司予点了下头,加上了自己的条件:“真的。但前提是你真的是无辜的,并且没有伤害任泽序。”   二人无声对视良久,贺寻杉终于开口道:“我没把任泽序怎么样。”   司予闻言松了口气,听到他接着说:“他把我骗到卫生间,想把我反锁在里面,被我换了他的身份牌,把他反锁了进去。   “他现在应该还被锁在卫生间里。”   司予:“……”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是一开始就能料到的结果。   贺寻杉说着,从包里拿出那张“钥匙”的身份牌:“既然你们没有恶意,那就找个人去把他放出来吧。”   秦夺换过他手里的身份牌:“我去。”   司予看了秦夺一眼,总觉得透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好像看出了两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突然就有点同情任泽序了。   秦夺离开后,贺寻杉往床沿上一坐,抬头看向司予:“我还是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会帮我。”   司予:“因为觉得贺先生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贺寻杉道,“我的意思是,我与各位不过萍水相逢,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你们为什么会为了帮我去冒风险?毕竟一旦看守发现,你们就都是同谋。”   听完这话,司予忽而笑了:“这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需要吗?”   “贺先生,”司予静静看着他,“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人,他一向与人为善,重情重义,却被各种不公所逼,带上枷锁,扣上罪名,甚至搭上性命;而真正的作恶者却逍遥法外,你会想帮他吗?”   贺寻杉沉默片刻,似乎已经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会。”   “看,这就是理由。”   司予神色少有地认真,牢房里一片昏暗,可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却像是盛着熠熠的光,“你为了爱人可以失去自由,不顾性命;那么我们为了心里的一点点善意,也不介意冒点风险,成全一对有情人。   “毕竟如果有一天,连单纯的善意都需要理由的话,那这个世界可能就真的彻底没救了,不是吗?”   说这话时,司予的眼尾一直带着温柔的弧度。   对上那样一双眼睛,大概没有人会真的无动于衷。   贺寻杉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黑眼睛,总觉得其中似乎充斥着一种难以描述,却无法撼动的力量。   司予原本弧度优美柔和的眼睛也因此平添了几分锋利,轻而易举地就能划开人心底的防线。   贺寻杉也不例外。   他一遍又一遍地读过那双眼睛,终于也选择了将信任交付给对方:“既然如此,那司先生就先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贺寻杉这道高坎终于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司予打算先尽可能地在他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我想先知道,赵岁友杀傅辰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赵家又与你和顾先生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会找上你?”   贺寻杉有些踌躇:“这些都一定要说吗?这和你们帮我逃出去,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到我们会愿意帮你到什么样的程度。”司予答道,“所以还请贺先生一定要具体、如实地告诉我们。”   贺寻杉于是回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和顾韧是在工作上认识的,那时候他是赵氏集团董事长赵禾的助理,而我是傅氏集团的项目负责人。赵氏与傅氏合作多年,我与顾韧有许多工作上的来往,久而久之,也就熟络了起来。”   说这话时,他的脸上带着点儿怀念的浅淡笑容:“后来在一个双赢大项目合作成功的庆功宴上,我假装醉酒,骗到了顾韧送我回家,送到我家楼下的时候,他偷偷亲了我一下,那之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我和顾韧都一直以为我们的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直到出了这件事,我才发现我们都还是太天真了,其实从一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就一直都在赵禾的眼皮子底下,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赵岁友是赵禾的儿子,他们这些家族集团之间的富二代之间都有私交,因此赵岁友和傅辰也算熟识。赵岁友杀了傅辰之后,赵禾找上了我,说希望我可以主动把这个罪顶下,否则的话,他们想要捏死顾韧,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说到这儿,贺寻杉低头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他这话说的是真的,并不只是在威胁我,赵氏集团确实有这个能力。”   司予问:“所以你就答应了他?”   “……对。赵禾答应我,说只要我把这个罪顶了,顾韧不但一点事都不会有,而且前途还会一帆风顺,而反之就是死。   “我根本没得选。”   司予听到这儿,忽而觉得有些悲哀。   现实世界里那个真正的贺寻杉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死之后,他的爱人不但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一帆风顺,反而还变成了一个满心恶意的怪物。   他那一切的退让、牺牲与奢望,在命运之神高高在上的目光之下,都只如同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尽是徒劳。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注定无法改变,司予没有吭声,依旧安静地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为了顶罪,赵禾安排我见了赵岁友一次,我需要了解他杀害傅辰的所有细节。那时候赵岁友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抽着烟,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个刚被保释出来的杀人犯。   “而当我问到他为什么要杀傅辰的时候,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反胃的事,贺寻杉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荒唐可笑的表情:“……他说,因为有天中午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傅辰当着他新女朋友的面开了句玩笑,说他一看底子就虚。   “他的杀人动机,就是这个。”   他坐在床沿,头深深埋进两手之间,肩膀不住耸动着,看不出是哭是笑:“你相信吗?就为了这么,这么荒唐的一件小事……就为了这么一句什么也不是的话,我的整个后半生,就都毁了。   “你说这有多可笑?”   牢房里一片沉寂,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听见隔壁屋顶漏水的滴答声,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带着霉味的灰尘吸进鼻腔,让人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   不知过了多久,率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过道外传来的任泽序的声音:“卧槽秦夺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恐怖!我刚刚差点以为我人要没了!以后这种事可千万别再交给我去做了,我宁愿去研究十台对抗宿者的仪器也不愿意再干一次这种事!对了,我被NPC锁进卫生间的事回去后你千万别跟老叶乱说啊……”   他一边说,一边“砰”一声打开了门,正想再接着往下说点什么,就被牢房里扑面而来的沉重气息吓了一跳。   他看着里面脸色都不太好看的三人,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们这是怎么了……那个贺先生,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的话没有恶意的,我……”   他一串废话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了秦夺的声音:“闭嘴。”   牢房的木板床前,司予垂眼看着贺寻杉,揉了揉发僵的手腕,低声说:“我知道了。”   “那现在我们就来商量一下具体的越狱计划吧。贺先生,我在此保证,我们会全力以赴,帮你从这里逃出去的。”   第二天上午。   制衣车间最新的一批服装已经做好了,需要一部分人将装好的服装推车运送出去。司予换回了最初拿到的“电话”牌,主动选择了运送服装的工作,并在中途趁着看守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运送队伍,向着探望室的方向潜去。   昨天晚上他们已经和贺寻杉商量好了越狱的计划,他今天一定得从S10口中得到一个准确消息。   每次顾韧来探望贺寻杉,都需要经由看守之口传话,只要他抓住这个时间差,在贺寻杉过来之前率先进入探望室,就能赢得单独和S10谈话的时间。   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最多只有十分钟,需要好好把握。   司予在探望室右侧的建筑物夹缝间静息等待了十多分钟,终于看见一个看守从探望室里出来,向着服装制造车间所在的那栋楼走去。   司予当机立断,轻巧地从阴影中探出身来,迅速进入了探望室。   顾韧果然已经坐在了那扇玻璃墙后等着。   看到司予,他似乎有些意外,接着面色沉冷地问:“怎么又是你?贺寻杉他真的不打算再来见我了吗?”   “他一会儿就来。”司予径直走到玻璃墙前,单刀直入,“在此之前,我想先单独和你说两句——宿者S10。”   听到那个称呼,顾韧眯了一下眼睛,随后往前倾了倾身子,似笑非笑道:“好啊,你想说什么?”   司予开门见山道:“我们会帮贺寻杉逃出去,带他去见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也是你需要我们完成的最终任务吧?   “但每个病毒世界都有最后通关的时间限制,作为规则的制定者,我希望你能把这个具体的时间告诉我们。”   或许是因为这本就是身为宿者的本职,顾韧点了点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四天。”   听到这个数字,司予意外地皱起眉。   ——四天的时间实在太短,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够他们挖出一条逃生路线,除非他们直接把这里连人带楼炸个底朝天。   简直让人怀疑这是S10设下的局。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顾韧勾起嘴角,轻飘飘地落下了话音:“这位见证者,别这样看着我,这个时间可不是我决定的。   “你们确实只剩下最后四天的时间,四天后,我会在外面等待着与贺寻杉重逢。   “不过要是四天后我没能等到的话……你们可能就要像这里的其他犯人一样,永远留在这儿陪他了。   “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第61章 身份牌没收   司予敏锐地从这段话里察觉到了什么。   顾韧作为这个世界的宿者,却说这个时间不是他决定的,那么也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他们之所以只剩下了“四天”的时间,取决于原本的世界线剧情。   在这四天的时间里,一定还会发生什么关键性的转折。   司予再一次想起了那个断指男人。他之前之所以会盯上对方,正是因为断指男人看上去和其他那些普通NPC不太一样,换句话说,他的神情要比其他那些NPC更鲜明,不太像是一个拿来凑数的路人甲。   然而到目前为止,断指男人似乎还没和世界线剧情扯上什么关系。这样推测的话,他们一定还有某部分剧情没能还原。   这个病毒世界的线索都藏得很深,四天的时间实在紧迫,而他们眼下却还在被各种各样的因素限制,很难自由地去找线索。   得做出点什么打破现状才行。   司予得到了准确的时间信息后,没在S10这里再耗费太多时间,贺寻杉马上会过来,他得先去门口等着,装作是刚到的样子。   贺寻杉走过转角,见到司予时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司先生已经在这儿了啊,我刚才还四处找了你一番呢。”   司予笑道:“我之前跟着其他人送完衣服,想着顾先生这个时间大概会来探望你,就先过来了,毕竟还得履行‘电话’的职责。”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探望室里走,明明一分钟前刚见过司予,但顾韧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端倪。他在贺寻杉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仿佛他在其他人面前都是那个宿者S10,只有在贺寻杉面前,他才是从前那个顾韧。   贺寻杉坐到玻璃墙前,开口第一句话就十分直白:“小韧,傅辰的案子你不要再查了,我会自己想办法出去见你的。”   谁知顾韧却说:“我已经查到了。”   贺寻杉愣了一下。然而大概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一次他的情绪却没有再向上次那样激动,沉默两秒后,他甚至是称得上平静地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傅辰是赵岁友杀的吧?”顾韧静静看着他,有些苍白地笑了一下,“之前赵禾把他家的狗带回去养时我就觉得奇怪,赵禾根本不像是那种会照顾一个死人的狗的人,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他会把狗接回家养,是因为狗撞破了他儿子的杀人现场,所以每次一见到他儿子就会狂吠,他怕把狗留下会引起警方的注意。   “那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你和赵家交集不多,赵禾为什么会找上你呢?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了。”   顾韧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嘲讽:“是因为我吧。赵家人拿我威胁你,让你去给赵岁友顶罪,否则就杀了我,是不是?”   他们俩都是聪明人,这种事根本不用多说,只要有心,一查就能知道。   贺寻杉没有再去否认,似乎是觉得顾韧查到这个地步,他再一个劲地否认也没什么意义,片刻后,终于坦然承认了:“是。”   顾韧眼底翻涌起某种激烈而痛苦的神色,喃喃道:“……我就知道。”   “但是小韧,即便你查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贺寻杉将手指轻轻搭在玻璃墙上,轻声打断了他,“没了我,难道赵家就找不到第二个替罪羊了吗?退一万步说,即便赵岁友真进去了,难道赵家就会放过我们吗?”   他的语调温柔,说出的内容却令人绝望:“没用的,小韧,就算你查出来了,我们也是斗不过赵家的。”   “那难道就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顾韧眼眶通红,近乎是恶声恶气地说,“难道就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为了保护我去死,然后我一个人像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吗?”   两人隔着一道屏幕对视了许久,贺寻杉轻声道,“……我不会死的。我会想办法从这里出去,然后带着你一起远走高飞。”   “那万一你失败了呢?”顾韧攥起拳头,万一你没能成功逃出来,被人发现了呢?”   “不会的。小韧,你相信我。”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顾韧的某根神经,他看着贺寻杉怔了一会儿的神,问:“真的吗?”   “嗯,真的。”   “你保证?”   “嗯,我保证。”   贺寻杉的手指在玻璃墙上顾韧眉眼的位置处轻轻抹了一下,温声笑道:“我一定会活着出去见你的,我保证。”   回车间的路上,司予依旧没有对顾韧和贺寻杉之间的感情进行多余的探究。   眼下他更想知道的,是一些别的答案。   他偏过头问贺寻杉:“贺先生既然在为逃出去做打算,想必是对这里的地形构造很了解的,不知道在你的计划里,从牢房挖一条通道逃出去,需要多长时间?”   贺寻杉道:“至少三个月,怎么了吗?”   司予一时间没有说话。   三个月和四天之间的悬殊根本难以弥补,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思路从一开始错了。   要想靠那把汤勺挖通递道逃出去,根本不是正确的方法。   “司先生?”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贺寻杉有些疑惑地叫了他一句。   “没事,我就随口一问。”司予转过头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我们回去吧,快吃饭了。”   他们到食堂的时候刚开饭不久,秦夺和任泽序已经分别给二人打好了饭,司予看着自己面前那盘堆得格外满、肉类比例明显要比其他人更多的饭,挑了下眉:“这位看守,你这是想养猪吗?”   秦夺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很差吗?”司予笑了起来,“可能是牢房里的床太硬太潮了,最近都没太睡好吧。”   秦夺啧了一声,两根手指按着自己的身份牌往前一推:“嫌硬去看守房间睡。”   司予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任泽序就嚎道:“秦夺!我也想去看守房间睡!你都不知道那个发霉的木板床,睡的我腰疼!”   “行啊,”秦夺不紧不慢地说,“你去把自己的脸色也弄那么白,别说看守房间,加护病房你都能去。”   任泽序瘪了瘪嘴,默默扒了一口饭,不吭声了。   司予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将那张身份牌又推了回去:“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还是先把这张牌拿给任部长吧,下午我有个计划,需要你和他交换身份牌。”   秦夺已经习惯了他的节奏,一听这话,就猜到司予又准备搞事:“你又想干嘛?”   司予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一起去禁闭室玩玩吗,看守先生?”   下午两点,服装制造厂里一片缝纫机运转的声音,枯燥而又和谐。   直到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破了平静,沉紧接着,闷的车间里响起一片喧哗——   只见两排过道之间,两道高挑的人影不知为何突然打了起来。两人的身手都十分敏捷,秦夺一记横踢扫向司予,司予侧身躲过,凌厉的腿风将一台缝纫机踢倒在地。   两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交了数个回合的手,每次看起来都还挺像那么回事,然而打了半天,缝纫机倒是倒了一片,交手的两个人却一点儿油皮也没破。   也不知道是在打架还是在借着打架的由头搞破坏。   任泽序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回过头问一旁的夏瑶:“你觉得他们俩演得怎么样?像不像?”   夏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那些缝纫机……好像有点惨。   在司予又一次从秦夺的锁扣中挣脱出来时,枯黑看守终于姗姗来迟。   见这次犯事的又是上次的见证者,他一时间甚至要气笑了。   粗长的电棍带着劲风,毫不犹豫地朝着两人落下,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在电棍落到司予身上的前一瞬,秦夺突然侧了一下身,护住了他。   这一次枯黑看守打得明显比上一次更重,电棍落在秦夺背上,他整个上半身都忍不住微微一颤,当第二下落下时,司予听到他喉咙里溢出一声极低的闷哼。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近乎错愕地看着秦夺骤然白下去的脸色,一时间竟显出了两分茫然。   “你……”   秦夺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有点儿想笑。   他还是第一次在司予脸上见到这种近似于无措的神情,和他平时游刃有余的模样判若两人,而这居然只是因为有人帮他挨了一下打。   他想,像司予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仰慕他的人原本应该很多,只要他一句话,多的是人愿意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双手捧上,将他牢牢护住,不受一丁点儿伤才对。   他本不该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惊讶的。   而这样的眼神让秦夺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好像此刻的自己突然离那个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之下的、真正的司予稍微近了那么一点点。   司予刚说完一个字,还没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就听到枯黑看守愤怒而阴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屡教不改的见证者,看来上次一天的禁闭并没有让你学会长记性啊。那么这一次,你呆在禁闭室的时长将会延长到两天两夜,期间不会有任何人去给你送水送饭。   “自求多福吧。”   “至于你——”他的目光缓缓转向秦夺。   秦夺径直对上他的目光,身上散发的压迫感让人感觉他才是那个掌管着刑罚职权的人。   枯黑看守话音一顿,抬了抬下巴,缓缓道:“既然你们那么喜欢打架闹事,那不如便把你们俩关在一起,让你们一口气打个够吧。”   闻言,众人脸上的神情都十分意外。   无他,这个安排简直太过贴心,贴心到连枯黑看守那张可怖的脸看上去都顺眼了许多,甚至让人怀疑NPC怎么突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   然而还没等众人来得及开心,便听他稍稍一顿后,话音一转道:“不过作为对你们的惩罚……   “这一次关禁闭期间,二位的身份牌,我便暂时没收了。” 第62章 往事   ……没收身份牌?   身份牌是世界规则直接赋予见证者的身份象征,连宿者都无权强制拿走,即便有人想要对身份牌动手脚,也只能在见证者对身份牌“保管不当”的前提下。   病毒世界里的NPC,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大的权利?   司予心下几转,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忽地一颤。   霎时间,先前的种种信息全都被这一句话联系了起来!   季言桉的据点一直在滇州,而S10也在滇州;多年来一直检测不到的S10活动迹象;那座废弃监狱里数量众多的异化怪物;当年那张空白的表格上方,那个鲜红的数字“10”……   以及极其特殊,心智极高且对见证者不带有任何平白恶意的NPC,贺寻杉。   无数琐碎的细节最终汇聚成了一个盛着玫红色液体的微型注射器,季言桉鬼魅一般的声音随之在脑海里想起:“看到这个了吗,宝贝儿?我曾经有过一个失败的实验体,不过尽管失败了,也依旧比司寒弈那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要更有美感得多。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病毒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你是完美的,我已经无比期待能看到你成为主宰世界的神的那天了。”   司予的眼色越来越冷,不管那个见鬼的实验体是不是如他所料,顾韧和季言桉之间,都绝对有着某种联系!   然而此刻病毒世界的人就在旁边,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端倪。   “没收身份牌”的处罚显然引起了所有见证者的骚动,任泽序忍不住质问道:“什么?!怎么还能没收身份牌的!这真的合理吗?!”   身旁的秦夺看着两步之外的枯黑看守,也缓缓皱起了眉:“你无权没收见证者的身份牌。”   却见枯黑看守浑浊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一转,咧起嘴笑道:“我有。我是这里的看守,我当然有。”   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散发出愉悦的光,粗粝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真正无权拒绝我的人是你们,愚蠢的见证者。   “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身份牌只是暂时交由我保管而已,在此期间你们的身份虽被禁用,但并不会被抹除;等你们从禁闭室出来,我便会将身份牌物归原主。”   说到这,他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了些:“前提是,你们能活着出来的话。”   话音未落,他便挥了挥手,两个NPC看守走上前,似乎准备搜身。司予在他们碰到自己之前就主动将自己的身份牌递了过去——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跟NPC硬抢,身份牌反倒很有可能会在过程中被损坏,得不偿失。   秦夺听完枯黑看守的话,眉心依旧未平,但却也没有反抗。   于是能够打开禁闭室大门的“钥匙”牌,就这样落入了NPC手里。   任泽序眼睁睁看着剧情以自己意想不到的反转发展了下去,看着司予和秦夺被没收了身份牌,双双带走,正急得不行,就在这时,前者突然回了一下头,不着痕迹地给他比了一个口型。   “……啊?”   任泽序一头雾水地对了一遍司予的口型,一旁的夏瑶有些急切地问:“司予他是不是给我们留下什么信息了?!”   “我也不知道啊,”任泽序的表情十分茫然,“他说的好像是……赵构?①”   作为禁闭室的“回头客”,司予已经算得上是驾轻就熟。   禁闭室里没有窗子,门一关,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秦夺身上还有手机,司予也随身带着打火机,虽然用处不大,但也聊胜于无。   秦夺打开了手机自带的电筒,往墙边一靠,看向司予:“这个病毒世界有些不对劲。”   司予“嗯”了一声:“确实不对劲,等出去之后,最好往你们协会里上报一下。”   他此刻的心思难得地有些乱,附和完这一句后,一时间竟然没能在脑子里缕出什么头绪来。秦夺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稍稍往前倾了倾身,问:“你怎么了?”   司予被这一句话拉回神,这才反应过来,秦夺此刻之所以这么半边斜倚着墙,是因为他另外半边从肩膀到腰部一带,都被枯黑看守接连落下的两棍打伤了。   “……那边有床,你先去趴着休息一下吧,反正现在没有身份牌,我们也出不去。”他将心里那些乱成一团的念头率先压下,手指搭上秦夺的胳膊,想要去扶对方,然而秦夺却将他的手往外轻轻一推,垂眼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司予抬起眼,“现在受伤的人是你,刚才那两下打得很重,你最好去趴一会儿。”   秦夺却没有任何打算去休息的意思,瞳孔定定对着他,半晌,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司予动了动嘴唇。   恰在这时,手机不知被无意间压到了哪里,房间里骤然黑了下去。   黑暗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光影沉寂的世界里,一切却突然变得有迹可循。秦夺呼出的气息打在他的颈侧,带着潮热,既缓且沉。   不知沉默了多久,秦夺缓缓开口道:“说话啊。”   司予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小半步:“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的反应不对。”黑暗中,秦夺的声音似乎更近了些,“之前那个看守提到身份牌的时候,你走神了。那几秒钟的时间里,你在想些什么?”   司予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笑了笑,信手拈来道:“我在想——刚刚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   没想到秦夺居然回答得非常干脆:“因为不想让你受伤。”   这个回答太过直白也太过迅速,司予难得地噎了一下。   秦夺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道:“一人一个问题,公平点儿。我说完了,该到你了。   “司予,你都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或许是因为之前秦夺帮他挡住电棍的那个画面在司予的脑海里太过深刻,又或许是因为黑暗里秦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认真,司予顿了顿后,有些无奈地笑道:“你真的要在这种时候问我这种问题吗?我们现在不应该先讨论一下该怎么出去吗?”   “不用,”秦夺语气很淡,“反正你也给任泽序留话了。他要是能悟,我们自然有办法出去;他要是悟不了,我们讨论了也没用。   “刚好我们俩现在被关在这里,没有身份牌,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什么别的事,不如就开诚布公地聊聊吧。”   司予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那你就不好奇……”   “不好奇。”秦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比起那些,我还是比较好奇,你都知道些什么。”   司予一时半会儿没有吭声。   两人僵持了几秒,秦夺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才你那么胡扯的问题我都回答了,哪怕我知道你那时候想的,根本不是我替你挡的那一下。   “司予,你真的就那么信不过我,连一句实话都给不了吗?”   他说着,将声音放低了些,语速也尽可能地放慢,像是把自己此生所有的耐心都用上了:“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怀疑过,或许你和宿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我起初认定你不怀好意,但你救了陈偲偲,后来又不惜冒险弄死S07,将所有人都从病毒世界里带了出去,于是我也渐渐说服自己,放下对你的顾忌。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从S07病毒世界出来之后,我还是暗中派人调查了你,甚至别有用心地带你去见了叶仲微,但最终什么也没查出来。   “可我知道你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那么简单。你几乎熟知病毒世界中的所有规则,应对宿者和NPC的经验也十分丰富。何况一个普通人,是不会随身带刀的,会更不必说我在军校四年,认识的人里,没有谁的刀法比得上你。”   明明看不见秦夺的脸,司予却感觉到黑暗之中似乎有一道目光锁定了自己。对方身上的气息倾覆而来,司予的喉咙下意识一梗,听见他说:“我已经把我所有的想法都坦白告诉你了,没有一点藏私。   “司予,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这句话音落地的瞬间,似乎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潮水般在两人间铺陈开来,将所有细枝末节的间隙都牢牢填满。   秦夺低沉的尾音里,司予纤长的睫毛轻轻一扫,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几息的时间后,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徐徐开口道:“……我的父亲曾经是一位很出色的画家,我的母亲是一位钢琴家,他们二人相识于一场艺术展,感情一度很好,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一年之后又有了我。我本该出生在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然后在完美的艺术氛围中快乐地长大——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   黑暗狭小的房间中传来很轻的一声笑,司予不知想到了什么,提了提嘴角,继续道:“那时候我母亲即将临产,有一天出去散步时,不慎跌倒了,眼看她的肚子即将撞到一个十分尖锐的金属凸起上,我父亲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伸手护住了她——也护住了肚子里的我。   “然而没人想到的是,尖锐的凸起直接划伤了我父亲的手部神经,那之后,他的手便因此受到了永久性创伤,再也拿不了笔了。   “我父亲遍访名医,却没有人能救得了他的手,那时一副他耗尽数年心血打磨的画作已经快要完成,就差最后的收尾,可他知道自己注定再也无法完成那副画了。   “大概他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艺术家吧,在我出生之后不久,他终于无法面对心底的痛苦,选择了跳楼自杀。”   秦夺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一个这样的故事,眼底显出几分错愕,愣了一下后,才轻声问道:“然后呢?”   “我父亲死后,我母亲的精神也开始有些恍惚,她一直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才会导致一切变成这副模样。后来在我七岁那年的某一天,她突然失踪了。   “她失踪后我被接到了姨妈家,那之后很多年,她再也没有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直到我十五岁那年突然想要回以前的老房子看看,却没想到会在我们曾经的家门口,撞见了一个小女孩摔得稀巴烂的尸体。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眼前一黑,被拉进了病毒世界。   “……然后在病毒世界里,见到了我的母亲。”   说到这里,司予压抑地闭了闭眼,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很多关于那时的记忆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S级宿者,也不知道她在你们病毒协会的编号是多少。   “那就是我进过的第一个病毒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①赵构:南宋开国皇帝   所以猜一猜扯谎大师司予跟任泽序说的到底是什么? 第63章 逼近   漫长的寂静。   黑暗里司予听见秦夺的呼吸放得很轻:“你说那是你十五岁时候的事,那至少也是七八年前了,那会儿SOS病毒刚刚出现,那你的母亲应该是最早一批的宿者。”   “嗯。”司予说,“我的母亲……她虽然一度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但至少在她失踪之前,都很爱我。所以从那个病毒世界离开后,我就开始调查关于SOS病毒的事。”   他说这句话时,中途有过一个极微小的停顿,但秦夺并没有察觉。   就听他接着往下说道:“进过几个病毒世界后,我陆陆续续也查到了一些东西。而至于我的刀,在S07病毒世界的时候我并没有说谎,那确实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把它带在身上,一方面是为了在病毒世界里自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记住我的父亲。”   秦夺问:“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对很多事情讳莫如深的原因么?”   司予知道他一定不会全然相信,顿了顿后,语气放软了些:“还有一些其他的,但都是我个人的私事,算不上愉快。我不太想说,可以吗?”   或许是因为他口中的故事带着浓烈的悲情/色彩,又或许是因为他这句话说得不像平日里那样带着股让人莫名恼怒的游刃有余,尽管还是直觉事情的真相或许并不完全如他所说的这样,但秦夺也没再步步紧逼。   而当他们俩都不再说话的时候,黑暗无光的禁闭室里便彻底安静了下去。在这个异世界的这一方空间里,没有别的声音,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充满恶意的怪物。   此刻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俩,咫尺之隔,一个满口谎言,一个装聋作哑。   司予向前倾身,凭着记忆里的位置摸向秦夺的腿边。他微凉的指间先是碰到了对方的手背,还没等他进行到下一步,秦夺的手指就缩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司予没有吭声,摸到秦夺的手机,按亮了屏幕。   然后他抬起眼,在微光里对上秦夺的眼睛,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警惕。   司予直起身,语气里多了两分戏谑的暧昧:“只是觉得屋里太暗了而已。”   秦夺冷灰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司予眼尾的弧度加深:“怎么,秦夺部长刚刚不会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吧?”   秦夺挑了下眉,掩盖住那一瞬间的不自然:“你能对我做什么?”   谁知司予却拉过他的手臂,接下来的言行居然意外地正经:“扶你去休息。”   “……不用。”秦夺哽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没睡好么?不如趁这个机会去补会儿觉。”   司予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眼角微敛:“背部受到重击是有可能引发内出血的,某位外勤部部长该不会不知道吧?这里没什么别的条件,你能休息就休息一会儿吧,不然我心里总觉得……多少有点愧疚。”   秦夺啧了一声,像是觉得麻烦,然而最终还是纡尊降贵地占用了角落里那张床。   他的头搭在坚硬的枕头上,此刻才想起问道:“所以你走之前,到底跟任泽序说了什么?”   司予笑了:“你不是说不好奇吗?”   “之前不好奇,现在好奇了。”   司予说:“让他去找笨笨。”   “那只笨狗?”   “嗯。”司予点了点头,“先前把我们关进来之前,那个看守说了一句‘前提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我总觉得他这句话没那么简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迟今晚,我们在这间禁闭室里,一定会遇到什么特殊情况。”   在他们二人被关在禁闭室的同时,制衣车间里,剩下三人在研究司予留给他们的那个唇型的意思。   “赵构?”夏瑶皱起眉,“我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呢?”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大概率是我想歪了。可他那个口型,确实就是这两个字啊。”   一旁的贺寻杉想了想,道:“应该是找狗吧?”   “靠,对啊!”任泽序一拍桌子,“我怎么没想到呢!司予说过,上次那个黑色的狗头是他新收养的宠物,他应该就是让我们去找那只狗!”   “可是找狗能干什么呢?那个狗头难道能帮我们开门吗?”夏瑶问。   狗头当然是不可能帮他们开门的。在这个病毒世界里,除了拿有钥匙的NPC之外,只有“钥匙”牌具有开门的功能。   贺寻杉沉吟片刻,说:“狗头不能帮我们开门,但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到那两张被看守收走的身份牌。”   众所周知,狗的鼻子非常灵敏,嗅觉几乎是人类的一千倍,何况作为这个病毒世界的组成部分,笨笨在这个世界里的行动不会像见证者这么受限。   眼下他们根本不知道枯黑看守会把那两张身份牌放在什么地方,但如果笨笨肯帮忙找,那么他们的效率会高很多。而一旦拿到了身份牌,也就不愁打不开禁闭室的门了。   “可是之前那个看守头子好像说过,那个狗头是一直待在保险箱里的,而保险箱在三楼的办公室里。我们要是去找狗头帮忙,就必须得想办法进入那间办公室,再把保险箱打开。”任泽序说,“开保险箱倒是难不倒我这个技术人员,只是要想进那间办公室,就得先想办法把那个枯黑看守引开。”   “这个不难。”贺寻杉的语气十分从容,“只要想办法制造一点骚乱就可以。”   他们几人很快就商讨好了计划,到了晚饭的时候,便抓紧时间开始了行动。   任泽序带着夏瑶一路摸到了三楼,没等多久,果然看见有NPC走进里侧那间办公室。那人似乎说了几句什么,一分钟后,便见枯黑看守一脸愤怒地推开门往外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转角。   任泽序将夏瑶留在原地望风,自己潜进了办公室,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角落里的保险柜,下一秒,就看见上次那个血淋淋的狗脑袋滚了出来。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被笨笨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后,强逼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试探着蹲下身,对上笨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之前几人交流过的情报,笑道:“你好呀,笨笨。”   笨笨瞪着眼睛看着他,问:“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主人的朋友,也是上次那个给你东西吃的哥哥的朋友,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笨笨开心地打断了:“朋友?你也是来陪我玩的吗?你给我带玩具了吗?”   任泽序下意识问道:“什么玩具?”   “就是上次主人的朋友给我玩的那个呀!”笨笨嗷了一声,“黑黑的,小小的,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小圆点,一咬下去就会‘滴滴滴’地叫!”   任泽序:“……”   他跟着笨笨的描述回想了一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所谓的“玩具”,和他费尽心思研发出来的定位器很像呢。   他磨了磨后槽牙,在心里先给秦夺记下了一笔,按压住内心的隐痛,强颜欢笑道:“玩具下次再给你带,好不好?今天我来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你帮忙。   笨笨的脑袋疑惑地歪了歪:“什么事呀?”   “上次那个哥哥遇到了点危险,现在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东西,才能救得了他,你愿意吗?”   “嗯?什么东西?”   任泽序拿出自己的身份牌,小心翼翼地放到笨笨鼻子前,让它闻了闻:“是两张像这样的卡片,卡片上面除了卡片的气息外,应该还有上次那两个哥哥的气息。”   “嗷,没问题。”笨笨答应得很爽快,它骨碌碌滚到任泽序脚下,鼻子轻轻耸动了几下,“不过你要找的东西好像不在这个房间里,你跟我来。”   事实证明,狗的嗅觉范围的确非常广泛。任泽序跟在它身后走走停停,四下绕了两圈后,最后停在了一间上了锁的房间前。   笨笨转了个身,看着他说:“就在这里面。”   然而任泽序看着面前紧锁的房间,再次犯起了难。   没有“钥匙”牌的他无法行使钥匙开锁的功能,而左上角那个窗口既高又小,人根本爬不进去。   任泽序琢磨了一会儿,余光落到笨笨身上,突然灵机一动:“笨笨,你能进到房间里去,帮我把那两张卡片拿出来吗?”   笨笨似乎有些为难:“可是那个窗子太高了,你把我放进去我就出不来了。”   “没事,”任泽序笑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飞速跑进附近的杂物间,在里面找到了一捆绳子,随后将绳子的一端绑在了笨笨身上:“一会儿你拿到卡片了就叫我,我把你拉出来,好不好?”   笨笨“嗷”了一声,信心满满。   这一次偷卡片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当他将绳子那一端的笨笨拉出来后,狗狗头的嘴里已经叼上了两张身份牌。   任泽序看着笨笨那颗因为被重物击打而略有凹陷的脑袋,突然觉得它似乎没有一开始看上去那么可怕了。   甚至……还挺可爱的。   他试着伸手,在笨笨头上轻轻摸了两下,小狗脑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它一脸期待地看着任泽序:“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对!帮大忙了!”任泽序笑道,“乖狗狗,等那个哥哥被放出来,我再让他带肉去给你吃!”   S10病毒世界的时节正值冬季,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任泽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浪费,原本打算将笨笨关回保险箱后就离开,去给秦夺他们送身份牌,谁知才刚走到三楼办公室前的过道口,就迎面撞见了一个人——   对方走路的姿势十分僵硬诡异,浑身的皮肤枯黑干瘪,赫然是先前被贺寻杉引走的那个枯黑看守!   他脚步一顿,接着一眼就看见了任泽序手里拿着的那两张身份牌,霎时间脸色大变,本就可怖的五官上显出一种狰狞的暴怒,鬼魅般飞快地朝着任泽序追来!   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他的四肢因为瞬间的快速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任泽序冷汗直下,拔腿就跑,刚跑进安全通道的楼梯间,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直直地向下摔去——   禁闭室内。   大概是身体真的在越变越差的缘故,司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属于秦夺的那张床已经被他霸占了。   秦夺的手机正放在他的枕头旁边,没再开手电筒,只用屏幕自身的微光隐约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司予睁眼时这人正坐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让人觉得似乎莫名地专注。   司予刚睡醒,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坐起身,问:“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两个小时前。”秦夺说,“气血虚成这样,你这真的只是没睡够么?”   “谁知道呢?”司予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也许是得了什么绝症,命不久矣了也不好说?”   秦夺深灰色的眼眸睨着他,没有说话。   “别那么严肃嘛,开个玩笑而已。”司予起身下了床,问,“你背上的伤有好些吗?”   秦夺似乎不太想搭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司予正想打趣他一句,问他怎么还学自己说话呢,就在这时,突然闻到空气中隐隐泛起了一股血腥味。   带着点刺鼻的腐臭和酸气,像是死了很久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眼色一沉,转头看向秦夺,刚好对上了对方冷肃的视线。   “你也闻到了?”   先前房间里那一点似是而非的暖意一扫而空,秦夺点了一下头,看向黑暗里禁闭室大门的方向:“看来你说的意外情况,来了。” 第64章 乱坟岗   ……啪嗒、啪嗒。   清晰的脚步声中,贺寻杉牢牢捂住任泽序的嘴,两人躲在一堵爬满藤蔓的墙后,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那道逐渐逼近的人影。   半个小时前,就当任泽序即将从楼梯上摔下去,以为自己潇洒帅气的一生就要在这个意外进入的病毒世界里结束时,一双手及时拉住了他。   他余惊未消地抬起头,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贺寻杉拉着快步向楼下跑去。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没办法把那个看守拖住太久,担心你们这边会有危险,就跟着过来了。”贺寻杉语速飞快,“夏瑶呢?”   “我,我不知道啊,”任泽序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跑着,“我之前让她在、在另外一边的楼梯口望风,她好像没被发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说话间枯黑看守已经飞快地追了上来,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紧咬不舍,如同一道怎么也甩不脱的影子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   楼梯间里尽是凌乱空荡的回声,任泽序不敢回头,喉咙里回荡着几丝腥甜的血味儿,又重又快的心跳像是要把胸腔撞破。   二人一路疾驰,终于在被那双枯黑的手抓到之前跑到一楼,贺寻杉半秒也不曾犹豫,径直伸手去推面前的常闭安全门,结果那道门不知道什么地方被卡住了,他一推之下,竟然没能推开!   这时枯黑看守已经追到了两人身后,距离他们不过两三米的距离。   任泽序一下下用背去撞那扇挡住了一切生机的大门,而面前那张干枯凹陷的脸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够看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爬满的黑色血丝。   他们一个劲儿地垂死挣扎,而枯黑看守的影子已经落到了二人身上,他脸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从腰间抽出了那根电棍——   任泽序的心悬到了喉咙口,因为过于恐惧,嘴里不停碎碎念着:“开门啊,开门开门快开门啊妈的……”   回应他的只有枯黑看守破风箱一般的笑声。   那根电棍已经举过头顶,下一瞬就会狠狠砸向他的头部,任泽序牙关紧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像外勤部的那些人,可以轻易地用武力抗衡NPC,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那扇纹丝不动的门上,哪怕恐惧到下意识闭上了眼,身体依旧机械地撞着门。   然后他感受到了电棍落下时带起的风。   死定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预想中猛烈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千钧一发之时,他听到一声狗叫,猛地睁开眼,就见不知何时跟上来的笨笨滚上前,一口咬住了看守的脚腕!   “嘶啊——!”   枯黑看守痛呼一声,握住电棍的手倏地一软,与此同时,那扇被卡住的门终于在二人的合力撞击下,破开了一道出口!   贺寻杉毫不犹豫,拉着任泽序挤出了那道口子。枯黑看守被笨笨死死咬住,踹了几次都没能踹开,气急败坏地痛骂道:“你这条死狗!松嘴!”   紧接着又是几声踢踹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一两声狗叫。   那一刻已经跑出安全通道的任泽序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回了一下头。   他对上了一双黑乎乎湿漉漉的大圆眼睛。   笨笨紧紧地咬住了枯黑看守的脚踝,始终没有松嘴。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像是在无声地向他询问:“我做得好吗?”   已经到手的见证者居然被眼睁睁放跑,枯黑看守终于火冒三丈,对着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狗脑袋,重重挥下了手里的电棍——   “你这死狗,我今天就把你给打烂!”   电棍在夜色中划过一道黑影,血色炸开前,任泽序忍无可忍地闭了一下眼,被贺寻杉拉着跑过了转角。   冬日的风呼呼刮在脸上,吹得皮肤生疼。一片粗重的喘息中,他好像听到了重物落下的撞击声。   一下,又一下。   紧随其后的,是小动物那种痛苦而揪心的哀嚎。   呜呜咽咽,隐隐约约,很快就散在风里,听不见了。   任泽序神情有些恍惚,如同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偶般,只是机械地跟在贺寻杉身后,甚至没注意到牢房大楼后那面爬满藤蔓的高墙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那扇门隐在密密麻麻的藤蔓之下,又因为位置太过隐蔽,先前一直没被众人发现。而此刻,门前的藤蔓不知被谁烧出了一个大缺口,其下的铁门现出了端倪,大喇喇地敞开着。   贺寻杉来不及多想,拉着任泽序径直跑进了铁门。   大概是已经处理完了碍事的笨笨,枯黑看守紧迫的脚步声再次追了上来。他的速度比二人更快,这样一直跑下去不是个办法,眼看很快就会再次被枯黑看守发现踪迹,贺寻杉带着任泽序后背往墙根上一贴,企图借助夜色和密密麻麻的藤蔓暂时隐住身形。   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   枯黑看守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靠近那扇铁门的时候,却像是在顾忌什么似的,忽然放慢了步伐。   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在夜色中回响,任泽序直到此刻才慢慢回过神来,在暗中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道枯黑的人影。   对方手里的电棍还在往下淋着血。   滴答、滴答。   一滴又一滴。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股腐臭的血腥味儿,枯黑看守提着电棍,一步步走近,如同手握镰刀的死神,在进行着最后的倒计时。   任泽序的嘴被贺寻杉紧紧捂着,一双眼睛越睁越大,直到眼眶都快要裂开的时候,枯黑看守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站在那扇门前,向前探了探脖子,一双污浊的眼珠子四处转动着,似乎想确认之前那两个见证者有没有躲在这里。   阴冷的视线向着二人藏身的地方缓缓移了过来,眼看就要发现二人,就在这时,枯黑看守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他犹豫了两秒,最后往门内看了一眼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甚至有些仓促。   直到确认他已经走远,贺寻杉才放下了那只一直捂在任泽序嘴上的手。   任泽序在原地呆愣愣站了几秒,随后猛地一弯腰,扶着墙吐了起来。   “呕——呕——”   过度的紧张和惊吓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甚至将胆汁都吐了出来,他一点点蹲下身去,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好受了些。   夜色深沉,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风吹动藤蔓的叶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幕幕,抬起头看着贺寻杉,喃喃问道:“……笨笨它,是不是被刚才那个看守打死了?”   贺寻杉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默了默后,低声安慰道:“它本来就只是一个狗脑袋而已,只剩一个脑袋都能活,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打死的。”   任泽序依旧有些怔神,没有吭声。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似乎还带上了一股黏腻的潮湿感,阴气逼人。贺寻杉皱起眉,四下环顾一圈,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任泽序用手掌在脸上重重搓了两下,“嗯”了一声,终于站起了身:“是很不对劲。刚才那个看守追到这里后,脚步突然就停了,而且他最后也没追进来,就好像……是在顾忌着什么一样。”   贺寻杉皱起眉:“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气味。”   “我也闻到了。”任泽序说着,抬眼向周围望去,“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之前怎么不知道这里有一扇这样的门?”   他们眼下靠着的这堵墙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大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的土壤很不平整,间或隆着几座乱糟糟的土堆,在黑暗中看上去莫名地渗人。   “我怎么觉得这里那么像……”   “乱坟岗。”贺寻杉沉声接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应该就是那些无人认领的死刑犯的尸体,最终的归宿。”   任泽序闻言,暗骂了一句“卧槽”后,连连退后了好几步。他一把拉住贺寻杉的袖子,惶恐不安地说:“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我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贺寻杉点了点头:“那两张身份牌找到了吗?”   他一问起这个,任泽序就又想起了笨笨,声音顿时低了下去:“……拿到了,是笨笨帮我找出来的。”   他心里仍有些不太好受,然而此刻秦夺和司予还在等着他去送身份牌,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回去确认笨笨的情况,更遑论多愁善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道:“走吧,先去帮他们俩把禁闭室的……”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没想到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滴答”一声,那声音离得很近,像是有某种液体滴落在地。   任泽序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   随后猛地屏住了呼吸。   禁闭室里。   逼仄的空间内,血腥气越来越重。秦夺皱起眉,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大门的方向,整个人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司予握住袖中的刀柄,靠在墙边,轻飘飘地问:“你觉得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秦夺说,“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未落,便听到屋外似乎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起初十分零散,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两声。然而越靠近,声音便越多也越杂乱,竟隐隐有了两分声势浩荡的意思。   司予轻轻勾起唇角:“看样子来的还不少。”   他们此刻被困在这一方狭小的禁闭室里,如果真的有怪物攻击他们,情况只会比在外面凶险难办的多。他侧过头看了秦夺一眼,笑问道:“今晚搞不好我们俩要一起死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未了的遗憾吗?”   秦夺冷嗤了一声:“还没开打就先说丧气话,是挺让人遗憾的。”   闻言,司予低声笑了起来:“好吧,那我换个说法。你觉得任泽序他们能及时拿回我们的身份牌吗?”   “能。”秦夺的回答没有任何犹疑。   “唔……那我们就都努把力,争取活着撑到这扇门打开的时候好了。”   禁闭室外的脚步声已经逼到了门口,紧接着,最前方那道离得最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大约过了几秒,便见一张纸片似的人影从禁闭室的门缝中,一点一点滑了进来。   那张“纸片”通身皆像是在血水中泡过一般,身上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血,滑进房间后,它歪歪扭扭、一点一点地立了起来,随后从头部开始,眼睛、鼻子,身躯、四肢……   慢慢又膨胀回了一个人形的模样。   那人穿着一身囚服,白色的粗麻布料上沾满了黑色的腐臭血迹,五官已经被腐蚀到辨不出男女,只有额心上那个深黑的弹孔分外清晰。   它十分丝滑地抬起头,烂了一半的嘴唇深深向上提起,足尖轻轻耸动,如同没有脚的女鬼一般,向两人飘来。   没了身份牌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他们眼下的一举一动都不必再受到身份的限制。司予的刀在瞬间出鞘,锋利的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厉的弧光!   那一刀既快且准,本该一刀毙命,然而——   刀锋从怪物的脖颈中穿过,最终却划了个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怪物:物理闪避百分百。 第65章 破局   “嗯?”司予挑了一下眉。   多年来的用刀经验让他可以确定,自己刚才的那一刀不论在角度、速度还是力道上,都绝无失手的可能,可是刀刃划破空气的手感是那样明显,何况那个本该身首分离的怪物此刻依旧好好站在自己面前。   他和秦夺又试着攻击了两次,不论是拳脚还是刀刃,全都无一例外地落了空。   ——面前这个怪物,根本无法被任何方式攻击到。   司予转头看了一眼秦夺,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式的调侃:“看来我刚刚那句话说中了。我们今晚搞不好,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一句话的功夫里,满身是血的怪物已经再次诡异地飘了过来,它咧开一嘴锋利的獠牙,朝着司予的手臂就重重咬下。   凭着司予的身手,那一下他本可以轻松躲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怪物的利齿逼近时,他却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停在了原地,甚至还捋起袖子,把手稍微往前伸了伸。   尖利的獠牙破开雪白的皮肤,霎时间血涌如注。秦夺一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失声道:“司予!”   “没事。”司予将手从怪物的牙下抽了出来,满不在意地抹了把血,甚至还笑了笑,“我就想试试看这种‘攻击无效’的bug,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   “不过很遗憾,”他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它对我们的攻击,是有效的。”   秦夺语气严厉:“你就不怕这怪物的牙上有毒,或是被怪物伤害能触发死亡条件吗?!”   “别担心,”司予悠悠道,“要是真的被这玩意儿咬到一口就会死,那它们也就……没必要来这么多了。”   眼下只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经又有两个变作“纸片”的怪物从门缝中滑了进来,而更多怪物还聚集在门外,蠢蠢欲动。   他们的攻击无法伤害到这些怪物,怪物的攻击却能伤害到他们。在这不到十平米的禁闭室内,他们只能尽量躲闪,左支右绌,处境十分艰难。   在又一次躲避开怪物伸来的利爪后,司予垂下眼,发现自己刚才被怪物咬出的一排牙印上,开始往外冒出缕缕黑色的雾气——这怪物的牙齿,居然真的有毒。   他盯着加速腐烂的伤口,略一思忖后,抬起眼道:“我好像知道这些怪物是什么了。”   看得见打不着,额心带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再加上轻软顺滑的肢体动作和伤口冒出的缕缕黑气,其实并不那么难猜。   秦夺矮身避开一记撕抓,问:“鬼魂?”   “嗯。”司予道,“这玩意儿没法打,但却可以引它们去攻击别人。不过我们得先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说话间他向着门边的方向移去,这些怪物的爪子都很锋利,如果能引导怪物攻击禁闭室的这扇门,或许他们会有一线逃出去的可能。   他吊着两只怪物到了门口,闪身避过了各种撕抓啃咬,在他的刻意引导下,那些攻击全都尽数落在了禁闭室的大门上,不多时,就在门上留下了数道寸余深的痕迹。   然而仅靠着这个方法到底是太慢,禁闭室里的怪物越来越多,门外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二人眼下已经无法再干净利落地躲开所有怪物的攻击,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数量众多的怪物淹没,最后一口一口,被吃得渣都不剩!   司予的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大衣口袋里的那枚注射器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每到危急关头,都会散发出对他而言致命的诱惑力。   他从不惜命,但却不想看着秦夺死。   思绪回转间,他正打算将手伸进内兜,就在这时,禁闭室内的怪物不知为何都集体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似的,齐齐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   司予贴在门边,敏锐地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奇怪的是,随着那道脚步声的出现,门外的怪物似乎不再执着地想要挤到禁闭室里,反倒被那道脚步引着,渐渐朝着反方向追去了;而门内的怪物明显也被那道脚步吸引,攻击的速度放慢,脸上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神情。   一切躁动的声响里,很快又出现了另一道飞快的脚步声,几秒种后,任泽序的话音在门外响起:“秦夺,司予!我来给你们开门!”   话音未落,禁闭室那道厚重的大门在经历了漫长的煎熬后,终于被猛地拉开,惨白的月光乍然泄下,勾勒出任泽序的影子。   他身上沾满了腐臭的黑血,还不等另外两人开口,就将身份牌往二人手中一塞,急切地喊道:“快去救夏瑶!那些怪物全都追着她去了!”   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原本禁闭室内的怪物也全都无视了他,迫不及待地向远处追去。司予若无其事地将手从大衣夹层内拿了出来,面色微冷,问:“夏瑶手里拿的,是不是还是一开始那张‘手/枪’牌?”   “对!”任泽序重重点了点头,“之前我和贺寻杉被一群怪物困在了乱坟岗,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这时候夏瑶突然出现,那群怪物不知道为什么,全都追着她去了!”   “因为对于它们来说,夏瑶的血肉比我们所有人的都更有吸引力——她拿着的身份,刚好是夺走他们性命的‘手/枪’。”秦夺沉声道,“走,追上去。”   他们一路跟在那几个刚刚从禁闭室中放出去的怪物身后,两分钟后,在操练场上看到了被怪物穷追不舍的夏瑶和拉着她拼命往前跑的贺寻杉。   “喀喀……喀啦……”   步履诡异的怪物如一条血腥的长河般紧紧淌在二人身后,吞噬的浪潮随时可能将二人淹没。   贺寻杉的体力极好,跑得也比一般人快上许多,之前正是因为有他拉着,任泽序才好险没被枯黑看守追上。   然而再好的体力也经不住这样耗,眼看着最前方的怪物又一次伸出了白骨化的利爪,司予跑上前去,对着夏瑶喊道:“把你的身份牌扔给我!”   夏瑶条件反射地听从了他的话,身份牌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与此同时,司予也将自己的身份牌扔向了她。   他稳稳接住那张代表“手/枪”的身份牌,转身就向着反方向跑去,大群的鬼魂怪物僵硬地停顿了几秒后,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夏瑶,转头向他追来!   两分钟后,在那群怪物即将追上司予时,他故技重施,再一次将那张“手/枪”牌扔给了秦夺。   一群怪物就这样被他们遛狗似的溜了几圈,而在“溜怪物”期间,司予也离之前关押他们的那栋牢房大楼越来越近。等到一旁的贺寻杉和夏瑶缓过了那口气,司予也跑到了大楼门前,这次他接过那张“手/枪”牌,却没把它传给任何人,而是拿着那张牌,径直向大楼内跑去!   任泽序忍不住喊道:“司予你去哪!”   “冤有头,债有主。”司予微微侧了一下脸,脚步未停,“一直追着我们几个‘替死鬼’像什么话?我带它们去找它们真正的‘债主’。”   任泽序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司予带着身后飘着的那一大群面目狰狞、浑身鲜血的怪物,毫不停歇地向着楼上跑去!   那场面极其壮观,浓郁的夜色里,无数穿着黑红色囚服的鬼魂如一条燃烧的绸缎般缀在司予身后,它们所经之处,地上一片血痕,像丧尸围城,又像是百鬼夜行。   司予伸手握住上一层的栏杆,足尖悬空,劲瘦的窄腰向上一卷,大衣下摆散开的同时,整个人已经翻上了一层楼,顿时和身后那些怪物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从容自如地上到三楼,身后一连串追着的怪物没有碰到他一根头发丝,而在如愿看到三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的时候,司予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他一边溜着身后的怪物,一边拖长了调子,轻懒地喊道:“不好啦,有人从禁闭室里逃出来啦。”   枯黑看守原本坐在办公室里,想象着那群不听话的见证者被那些门后放出来的“东西”撕成碎片的画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两边咧开。   然而就在他兴奋得难以自抑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枯黑看守瞳孔一缩——是那个不停挑事的该死的见证者!   只是……在那么多“东西”的围攻之下,他居然还没死?   枯黑看守一把拉开办公室的大门,本想亲自把这个见证者收拾了,谁知道下一秒,却在过道上骤然对上了无数张血腥腐烂的脸!   那些原本追在司予身后的鬼魂怪物一齐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一动不动地盯着枯黑看守的方向,如同被定格的默片。   几息的时间后,它们突然全都疯了一样,以先前数倍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向着枯黑看守站着的地方蜂拥而去!   枯黑看守甚至连跑都来不及跑,就被一只枯骨上只挂了一点烂肉的手抓住了脚腕,重重跌倒在地。紧接着,无数只鬼手攀上他的身体,利爪獠牙,红白相映。   枯黑看守发出一声非人般的惨叫,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怪物的浪潮中。   无数身着囚衣的鬼魂不停地喃喃着:“偿命,偿命……”   “要你偿命……”   声音汇成洪流,像是刀片刮在人的骨头上,寒意砭骨。   枯黑看守本就干瘪褶皱的皮肉被一只只鬼手撕扯而下,哀嚎声不知持续了多久。   最后终于归于沉寂。   而司予早在那群怪物一拥而上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这群鬼魂今晚已经吃饱喝足,尝到了“债主”的血肉,想来应该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他们穷追不舍了。司予顺着楼梯快步走下,却在下到二楼转角时,和众人遇了个正着。   站在最前方的秦夺面色不虞地拉起他的手臂,似乎想要查看之前在禁闭室里被怪物咬伤的地方。司予轻轻将手抽了回来,弯起眼笑道:“留在外面到底还是不太安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生出变故。秦部长要严刑拷打也好,要厉声责罚也罢,我们还是先找一个安全点的地方再说吧,好不好?”   秦夺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半晌,一言未发地转身向着过道尽头走去。   几人一脸茫然地跟着秦夺,最终去到了他之前的那个看守房间。房间里虽然陈设简单,但和今晚的一系列经历比起来,顿时显得无比温馨,甚至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错觉。   一进房间,秦夺就不由分说拉起了司予的衣袖,先前那块被咬伤的皮肉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已经恶化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地步,他抬眼看着眉眼弯弯的司予,真不知道这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司予莫名心虚地蹭了一下鼻尖。   贺寻杉看到伤口处溃烂发黑的皮肤,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司先生这是中了尸毒吧?尸毒会不断侵蚀皮肤,得快点处理才行。”   秦夺抬眼看着他:“你知道怎么处理?”   “这个倒是不难,”贺寻杉道,“只要把伤口处的毒血先吸出来,再用新鲜的人血在伤口上浸过一遍,应该就没事了。”   闻言,司予的手臂微微一僵,再对上秦夺的目光时,竟极为罕见地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他将手往回一缩,又将袖子往下一扯,掩耳盗铃地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睡一觉就……”   话没说完,便被秦夺不由分说地打断了。   对方微微眯起眼看着他,眸光冷冽,二人对视了一会儿,他重新将司予的袖子捋起,看着那截快烂光了的手臂,皮笑肉不笑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66章 清创   司予仍然试图挣扎:“我说我睡一觉就好了。”   秦夺简直要被他这幅态度气笑了,正想说点什么,突然意识到,眼下这么多人围在这儿,这人大概是不习惯将伤口展示给这么多人看。   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此刻再看司予这幅大尾巴狼似的模样,突然就觉得不难理解了起来。   于是啧了一声,决定先暂时放这人一马,松开了他的手臂:“行,你睡。”   司予有点儿意外于秦夺的好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对方补道:“就在这儿睡。”   司予顿了一下,低头笑了起来。   “我这个伤其实真的不要紧,反正就算放着不管,等我们从病毒世界里离开,它也会自己痊愈的。”他云淡风轻地说,“现在的关键是我们只剩了四天的时间,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比较好。”   “四天要挖地道越狱肯定是来不及的吧?”任泽序问。   “嗯,所以我们应该还有什么重要的世界线线索没能发现。”司予说,“你们之前提到的乱坟岗,能再说详细一点吗?”   任泽序将情况又复述了一遍,司予听后问他:“所以是那堵墙上出现了一扇之前没被发现的门,门后是一片乱坟岗,刚刚那些怪物就是从乱坟岗里出来的?”   任泽序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的话,那群怪物之所以会出现,应该是因为有人刻意把那扇门打开了,就像揭开了一道封印一样。”司予沉吟片刻,“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那群怪物是不是只有晚上才会出现,到了白天自己又会回去。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要等今夜过后才能揭晓。”   夏瑶余惊未消地问:“那那群怪物还会再找上我们吗?”   “今晚应该暂时不会了。”司予说,“但如果它们明天再次出现的话,我不确定。”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夏瑶接着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不必太过担心。这里白天到处都有看守盯着,但我和秦夺现在还处于‘关禁闭’状态,所以明天我们会趁着这个机会再去探探,看看还有没有像乱坟岗那扇大门那样未被发现的空间。   “现在那个枯黑看守已经死了,但还不确定会不会新的NPC补上这个位置。今晚大家都很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也许很多问题明天就都会得到答案了。”   见他终于说完了,秦夺冷淡地抬起眼,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划过,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任泽序好歹和他共事了几年,当即被一种莫名的直觉击中,扯了扯贺寻杉和夏瑶的袖子:“行,那我们就先走了。”   司予从床沿上起身:“那我也……”   “你留下。”秦夺双眼微眯,语气没有任何余地,“我刚刚不是说了么,你在这儿睡。”   司予:“。”   他有点无奈地和秦夺对视了几秒,还没开口,就听到“砰”地一声,任泽序三人已经飞快地溜了,走之前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去,司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他说着看向秦夺,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现在别人都走了……秦先生把我单独留下来,是准备怎么严刑拷打呢?”   谁知秦夺却什么也没做,只低声道:“你睡觉吧。”   “……嗯?”司予没料到他居然真的只是让自己在这儿“睡觉”,不由失笑,“你把我留下来,就只是为了让我在这儿睡觉?”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睡一觉就好了。”秦夺话音里带着些微的嘲意,“我看看你睡一觉起来,能‘好’多少。”   司予:“……”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今天算是知道了。   “我可以回我自己房间睡的。”他试图和秦夺讲道理,“反正我现在拿的是‘手/枪’牌,住的和这里一样,都是看守房间。”   “不用麻烦。”秦夺双手抱胸,往墙边一倚,“你这个点回夏瑶房间,万一被别的看守看到,会节外生枝。”   “我……”   “行了,别扯别的了,睡吧。”秦夺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放心,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司予有些啼笑皆非:“我霸占了你的床,那你睡哪?”   “这个不用你操心。”   这张床上的枕头和被子都沾染了秦夺的气息,故而也带上了明显的私人意味。司予看着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狭长的眼尾忽然向下一勾,拍了拍床单:“你要不要跟我挤挤?”   秦夺很明显地顿了一下,才说:“不用。”   司予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语气微微上挑:“大家都是男的,你紧张什么?”   谁知这次秦夺沉默了两秒后,却蓦地起身,向着床沿走来:“你睡不睡?要是不想睡,我就帮你处理伤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司予对清理毒血这件事有着复杂而微妙的抗拒。在秦夺直白而强势的目光中,他终于不再撩闲,无辜地往床上一躺,乖巧道:“睡啊,我这就睡。”   看守房间的床确实要比之前牢房里的舒服很多,和禁闭室里坚硬的木板床比起来,更是天壤之别。他翻了个身,轻轻闭上眼睛,被尸毒侵蚀的手臂一突一突地跳着,隐痛中还有点发麻。   秦夺的呼吸声在他脑海中被无限放大,明明很轻缓,不知为何,此刻在这个房间里却有着无比鲜明的存在感。   司予一点睡意也没有,一旦静下来,脑子里的事就一件接一件地往外跳。   一会儿是四天的最后期限,一会儿是目前他们得到的所有线索,一会儿是季言桉和S10之间的关系……越想越清醒。   为了不让秦夺察觉,他很熟练地放缓了呼吸,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门边终于传来“啪嗒”一声轻响,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去。   又静默了两三分钟的时间,他听到秦夺几近于无的脚步声停在了床边,随后这人微微俯身,低声叫了他一句:“司予?”   司予没有反应。   脑子里各种杂乱的思绪被神奇地清了出去,他佯装已经睡熟,突然有些好奇秦夺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从声音分辨出这人应该是蹲下了身,紧接着,他的手臂被对方轻轻握在了手里,袖口一点点上推起。   衣物细微的摩擦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针织衫的绒毛划过皮肤,他的肌肉下意识紧绷了起来。   秦夺身上的冷雪气息骤然逼近,司予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秒,便感到刺痛发麻的伤口处,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柔软温热的感觉。   黑暗里唇齿的触感十分明显,带着一点刺刺的疼和说不出的痒,像是直接刺激在了神经上。   司予忍不住抖了一下,秦夺一早就知道这人在装睡,恍若未觉地固定住他试图挣动的手臂,犬齿轻轻抵住伤口周边尚且完好的皮肉——   黑红的毒血被清理出来,司予只觉得整条手臂的知觉都集中在了伤口处,触电似的战栗一路传到了头皮。   他终于装不下去:“秦夺,放开我,我没睡……”   秦夺吐掉口中的毒血,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淡声道:“我知道。”   司予还想再说什么,可秦夺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唇齿间似乎都溢着一股血腥气,语气依旧很淡,嗓音却比之前要低沉了两分:“别乱动,毒血清干净了,自然会放开你。”   司予终于转过了头,微凉的月光下,他细长的眼尾似乎反射着一点儿水光:“……不用清,这血有毒,你不嫌脏的么?”   秦夺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句话像是话里有话。   见他没什么反应,司予又补充道:“放开我,你把我弄疼了。”   “之前伸手让怪物咬你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秦夺加重了一点唇齿间的力道,终于清理干净了最后一点儿毒血,“忍着点儿,马上就不疼了。”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从司予的枕头下抽出了他的刀,司予刚问完“你要干什么”,就见这人握着刀,干脆利落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中流出,秦夺平静地解释:“刚才贺寻杉说,吸完毒血还要拿人血淋一遍,你没听见么。”   这句话刚说完,司予就感觉到有某种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伤口上。他一只手被秦夺牢牢固定在被子外,赤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臂慢慢往下淌,在月色下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他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秦夺的血液滴在伤口上的触感,二人的血液相交融,他心底几乎生出了一种他们亲密无间的错觉。   然而也只是错觉。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或许又只是几秒钟,秦夺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他从桌子上抽出两张纸巾,先将顺着司予手臂淌下的血液擦干,随后又往他已经不再发黑的伤口上一盖,沉声道:“好了。”   司予闭着眼睛,另一只手的手肘搭在额头上,没有说话。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腥气,秦夺趁着月色走到洗手台前,冲洗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血迹,顺便洗去嘴里的血腥。   水流安静的冲刷声中,司予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把灯打开。”   秦夺此时意外地好说话,甩了两下手上的水珠后,走到门前,按开了灯。   光线骤然亮起,司予有点不太适应地皱了下眉,用手臂挡住了眼睛,缓了几秒后才睁开眼,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伤口中溢出的血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发黑的色泽,而是变回了正常的鲜红色。   他又看了一眼秦夺的手臂,在跟自己伤口大体相同的位置处,有一道刀刃划出的赤色口子。   秦夺垂下眼去,避开了他的视线。司予的额发被冷汗浸湿,深黑的发丝柔软地贴在额头上,显得本就没什么血色的一张脸看上去越发脆弱。   犹豫两秒,他还是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谢谢。”   “没事。”秦夺终于抬眼瞥了司予一眼,问:“伤口感觉怎么样了?”   司予故作从容地笑了笑:“已经好多了。”   秦夺“嗯”了一声,毫无预兆地说:“周边的看守房间还一直没有探索过,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留在这儿好好休息。”   这句话交代完,不等司予应声,他便像在掩饰什么似的,转身就往外走。   他离开后,房间里的温度像是骤然降了下来,然而空气中那股冷雪夹杂着血腥气的味道却依旧没有散去。   司予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想起之前在黑暗里自己受制于人的场面,半晌,手肘搭上眼睛,一声叹息后,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几年不见,秦夺可真是……   越来越强势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他脑子里清醒得一丝睡意也无,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反倒觉得有些困了。   反正今晚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回想再多也是无用,他闭上眼,决定逼自己放空大脑,先睡一觉再说。   至于其他的那些,都是睡醒之后的事。   他在床上辗转反复几圈,刚要睡着,却在这时,秦夺推开了房间的门。   他的手机相册里多了一份关于看守值班记录的工作报表的取证照片,将门关上后,径直走到床边,对着司予道:“醒醒,先别睡。”   司予睡意惺忪地对上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听到他说:“我好像知道之前S10说我们只有四天时间,是什么意思了。” 第67章 降临   闻言,司予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整个人顿时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什么?”   秦夺将手机递到他面前:“看看这个。”   司予低下头去,只见屏幕上的照片里,潦草的字迹写满了表格。秦夺拍的这一面上一共写了七天的日期,前面几天都是“一切正常”,然而到了第六天,备注那一栏里却多了两行字:   “犯人贺寻杉试图越狱,被犯人4079号发现,二人争执间,贺寻杉为灭口,将4079于牢房内杀死。   “思及贺寻杉犯罪情节恶劣,罪上加罪,现经讨论决定,将该犯人的死刑提前执行。”   司予对着屏幕上的内容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秦夺:“这份工作报表你是在哪找到的?”   “我在隔壁那片区域发现了那个枯黑看守的房间,他已经被你引去的怪物弄死了,房间里没人,这份文件就放在床边的架子上。”   司予盯着屏幕上“4079”几个数字,思考片刻后,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4079’多半就是之前那个断指男人。”   毕竟在这个病毒世界里,目前唯一可能和世界线剧情相关、却又没有明确身份的,只有断指男人了。   “我同意你的看法。”秦夺说,“不过我总觉得贺寻杉不像是会杀人灭口的人,这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有可能是误杀?而且人在某些极端情况下,或许会有什么偏激的行为也不一定。不过这个问题眼下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不管贺寻杉有没有杀人灭口,又是否有别的隐情,作为NPC,想必他都一定会把这段剧情还原出来,我们到时候就能知道答案。”   司予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如果四天之后就是贺寻杉执行死刑的时间,这或许未尝不是一个契机。只不过具体的计划,还要等到明天探查完线索之后才能确定。”   此刻他们已经拿到了最后一条重要线索,S10世界线剧情中的最后一块拼图,也终于归位。秦夺坐到床沿,垂眼问司予:“明天你打算去哪找线索?”   S10病毒世界的范围很大,想要每个区域都细找一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更何况四下里还有巡逻的看守。司予没有任何犹豫,早就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了一切:“先去再找找外侧的其他区域,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我们之前没有发现的地方,然后他们说的那片乱坟岗看看吧。”   “行。”秦夺对此没有异议。   今晚要说的和要做的事都已经完成,他从床沿边站起身,准备就此离开:“那我就先走了。”   司予一愣:“去哪?”   秦夺眼底似乎闪过了一点微末的笑意:“我拿的是‘钥匙’身份牌,睡不了看守房间。”   他这么一说,司予才反应过来,今晚脑子太乱,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一茬儿忘了:“那你准备睡哪?”   回之前的牢房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太容易被看守发现。秦夺道:“禁闭室。”   他说着,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又问:“夏瑶直到今晚都没有ooc,这张‘手/枪’牌应该不会是一张简单的‘凶器’牌,你有什么头绪么?”   司予回答得很快:“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那个枯黑看守说过一句‘审判的子弹’,当时我就觉得这或许和这张‘手/枪’牌有关。或许这张牌代表的意义,就是‘审判’。”   “审判?”秦夺沉默了两秒。   他们这群人里,唯一“有罪”需要被“审判”的只有贺寻杉,可是这是顾韧意识造就的世界,以他的直觉,顾韧是不会让任何一把手枪来“审判”自己的爱人的。   司予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道:“我也觉得顾韧想要审判的对象不会是贺寻杉,但真正的凶手赵家人似乎并没有出现在这个病毒世界里。   “好在这把审判的‘手/枪’在真正开枪前,是不会ooc的,我们还有时间去确定,他真正想要审判的,是什么。”   秦夺应了一声:“也是。”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蔽,屋内本就不甚明朗的光线越发昏暗下去,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层海底般的深蓝。四下里一片沉寂,他能看出司予之前已经很困了,没再多说,低声道:“你接着睡吧,我走了。明早禁闭室门口见。”   “好。”司予眼角弯起一个弧度,“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一早,司予久违地睡了个懒觉。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而昨晚那群鬼魂怪物,也如他预想中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伸了个懒腰,胳膊上的伤看起来比一开始好了许多,周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回想起昨晚在黑暗里发生过的一切,司予睫毛向下一扫,心里升起一股十分微妙的痒意。   也不知道秦夺昨晚睡得怎么样。   今天外面的天气不算太糟,白色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在水泥地上,巡逻的看守稀稀拉拉。   他一路轻巧地避开一双双眼睛,敲响了禁闭室的门。   十秒钟后,秦夺的面容出现在厚重的门后。他看着司予,眉尾微挑,问:“睡够了?”   “没睡够。”司予笑道,“等出去后回家再补吧。”   秦夺短促地笑了一声。   昨晚任泽序说的那道连通乱坟岗的大门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司予决定先顺着外墙找一圈,看看还能不能有什么别的发现。   “我倾向于认为这个病毒世界里应该还存在一片行刑场,”司予说,“既然贺寻杉最终会被处以死刑,那么这片行刑场对于S10顾韧来说一定至关重要,它存在的几率也会很大。   “探望室那边我去过很多次,南边的运输通道我也去过,目前都没发现过什么端倪,剩下的就只有牢房大楼北面的那片区域、食堂附近和车间大楼西边的那片区域没看过了。”   秦夺作了补充:“上次找汤勺的时候,食堂附近我都留意过,视野开阔,应该可以排除。”   司予应了一声,提议道:“既然是刑场,那我个人觉得应该会靠近牢房,毕竟要押送犯人,我们先去牢房大楼北边那片空间找找吧。”   “好。”   他们已经摸清了看守巡逻的规律,同一个区域每十分钟巡视一趟,每半个小时换一次岗,换岗时会多出五分钟的时间。   二人潜在暗处,看着两班看守换过岗后,跟在这群NPC身后悄无声息地到了牢房大楼的北侧。   北侧是一片空地,边缘围着一圈高墙,高墙顶端有一排高压电网。墙上用颜料画了几幅画,画上用粗糙的笔触画着几个干活儿的小人,右侧是一排砖红色的房屋,左侧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大字:“劳动改造,重新做人;将功折过,争取减刑。”   看守的脚步声走远后,司予走到墙边,认真地研究着墙上的画。看了一会儿后,转头对一旁的秦夺道:“我觉得这画有点不对劲。”   秦夺微微皱眉:“嗯,我也觉得。”   司予往右走了两步,盯着画上那排房子多看了两眼,思考片刻,伸出手,在最中间那栋房屋的大门上轻轻一推——   那扇门居然被他推开了!   门后是一片十分开阔的空地,远处似乎还守着几个持枪的NPC,看来他们要找的“行刑场”,就是这里。   司予隔着一扇门看这片刑场,无端感到有点眼熟,刑场后面还有一条深长的通道,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他细细回想了一番,瞳孔兀地一缩——   如果放任刑场上的草肆意生长几年,再多几分萧条破败……这条通道与这片刑场,与他们进入病毒世界前的那座废弃监狱,便这样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他们进入病毒世界前误以为那片空地是片操练场,实则那根本就是现在眼前的这片刑场历经多年后荒废的模样!   司予猛地回过头,对上了秦夺的目光,秦夺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沉冷:“出口。”   ——是的,就和当初他们是通过那条通道走近那座废弃监狱的一样,这座牢笼的出口、甚至是整个S10病毒世界的出口,就在那条通道的尽头!   恰在此刻,不远处又传来了看守巡逻的脚步声,二人来不及多说,闪身躲进了建筑物的夹缝中。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里,司予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数个念头——或许他们可以利用贺寻杉的死刑,来搏这最后一次逃出去的机会。   只是他记得那条通道既深且长,且一整条通道中,完全没有任何能够充当掩体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决定在刑场上截囚越狱,那么在众多持枪NPC的追捕之下,即便他们手中握有凶器牌,也很难成功逃脱。   必须得制造点混乱才行。   巡逻NPC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看守停了下来,盯着墙面上的画看了两秒后,厉声道:“刑场大门怎么被人打开了?!”   司予心下一惊,先前躲得太急忘了关门,被发现了!   秦夺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顺着他们此刻身处的这条狭小间隙就往前跑。这条间隙直通向牢房大楼后方,离昨晚任泽序说的那道通往乱坟岗的大门很近,这些看守NPC似乎都对那片区域充满忌讳,应该不会追到那去。   果然,他们从间隙中跑出后,发现这片区域根本见不到任何NPC,而先前巡逻的那队人不知道是还没来得及发现他们,还是出于对这片区域的恐惧,也并没有追过来。   刚好司予原本也想来这边查探一下乱坟岗的情况,如此一来,到也算是歪打正着,一箭双雕。   二人顺着墙边一路走到了墙角处,任泽序口中昨晚那片被烧毁了的藤蔓居然一夜之间全都长了出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密密麻麻的藤蔓将大门盖得严严实实,不走进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司予伸出手,试图拨开门上的藤蔓,却发现全都缠得很紧,徒手根本拉不下来。   他又试着用刀割断了一截,结果断口处的藤蔓再生速度极快,两三秒的功夫就恢复了原样。   司予最终掏出打火机,看着碧绿的藤蔓道:“看来只能烧了。”   好在这附近没人,即便起火,大概也不会引来什么NPC。火机盖一声脆响后,火焰快速地在藤蔓中烧出一个缺口,最后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区似的,在大门边缘处自行熄灭了。   被重重覆盖住的大门终于显露出来,司予垂下眼,见这道门上并没有挂锁,而是由另一根藤蔓将两扇门缠在了一起,替代了锁的功能。   先前燃烧的火舌自动绕过了这根藤蔓,司予用手拨了一下,发现这根藤蔓缠得很松,几乎随便弄两下就能打开。   就在这时,秦夺按住了他的手,问:“你确定打开门之后,那些怪物不会出来吗?”   “不确定。”司予的语气很放松,“但就算怪物出来了,最该怕的人也并非我们,而是那些NPC看守,不是吗?   “而且我需要试探一下,看看这些让NPC看守避之不及的鬼魂,能否‘帮上我们的忙’。”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了那根藤蔓。在藤蔓从大门上脱落的一瞬间,只听“吱呀”一声,先前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司予推开门,门后是一大片棕红的土地,其上耸立着一块一块拱起的土堆,空气中依然能闻到一股血腥气,只是比起昨天夜里,已经淡了许多。   他缓缓走进那扇门中,四下环顾一圈,却并没有见到昨天夜里的鬼魂怪物。   ……难道是他想多了?NPC即使白天也不敢靠近这里,并不是因为那些怪物白天也依旧醒着,而是因为对这个地方本身的恐惧?   就在司予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时,突然听到面前不远处的一座土堆里,传来了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刨动底下的泥土。   他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一顿,看到那座土堆上的泥土一点点陷了下去,起初只是轻微的颤动,随后那凹陷越来越明显,泥土抖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不多时,一只沾满鲜血、露出一半白骨的手臂的从土堆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在空中转动了两下,一把抓住了地面,随后是头、身子、腿……   到最后,怪物抖落一身的土,满身污血地从土堆下爬了出来。   以它为始,周围的其他土包也一点点开始颤动,“沙沙”声响成一片,对上面前那张即便深度腐烂也能看出在笑的脸,青天白日,却诡异至极。   与此同时,守在门口的秦夺低呵了一声:“司予出来!门上的藤蔓开始重新往回长了!”   怪物本就危险,司予没有多做停留,三两步跑回了门外,回过身第一时间关上了那扇铁门。“啪”地一声铁门合拢,两侧的藤蔓再次加速,疯了一般地往回长着,眨眼间已经恢复了原样,再次盖住了那道大门。   无数扭曲诡异的怪物被关在门后,喉咙里发出躁动的“喀喀”声。司予抬眼看向秦夺,言简意赅:“NPC看守不敢靠近这里是有原因的,那些怪物白天也依旧存在,我想昨天晚上它们之所以回去了,或许只是因为杀死了那个枯黑看守,暂时得到了满足。而天一亮,这些藤蔓便会迅速重新封锁住大门,它们即便想再出来,也出不来了。”   秦夺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道:“这里的藤蔓白天的生长速度极快,即便这些怪物白天存在,你想利用它们,恐怕也来不及把它们放出来。”   “没关系。”司予看着那茂密的藤蔓,狐狸似的轻笑了起来,“只要让它恢复的速度比不上被烧的速度,那就没问题了。   “不过话说回来,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做一些准备,还有些事情得提前嘱托任泽序他们。”   谁曾想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便见远处转角处走来了一个人,对方顶着一头惹眼的黄毛,正是任泽序。   还没走到二人面前,他便率先开口道:“我就猜你们会在这儿,快快快,快跟我走!”   秦夺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儿,皱起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任泽序摆了摆手,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道:“昨晚那个看守头子死了,今天又来了一个新的看守,他说要见我们所有的见证者,也包括‘被关在禁闭室’的你们俩。夏瑶他们还在努力拖时间,你们俩现在赶紧回禁闭室去,晚了就穿帮了!”   新的看守?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四个字,司予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然而此刻来不及多问,二人加快脚步,终于在看守来禁闭室放人前赶了回去。   这里的这些普通看守,一个个都像是只有一套最基本程序的机器,见到二人好端端地从禁闭室里出来,脸上没露出任何神情,机械性地带着二人向着食堂走去。   才刚走到食堂门口,司予就看到了那个新NPC的背影。   身材高挑,肩膀很阔,身上带着一股他极其熟悉又极其厌恶的……令人作呕的气质。   在目光接触到那道背影的第一刻,像是某种隐约而阴暗的预感成真,司予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恰在此刻,对方如有所感地回过了头。   这个新来的看守头子脸上带了一块雕饰得非常浮夸的纯黑面具,将他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唯独露出了嘴巴至下巴的一小块白森森的皮肤。   对上司予的目光,他缓缓勾起了唇角,顿了顿后,语气愉快地说:“亲爱的见证者们,你们终于到齐了。昨夜原本的看守长不幸身故,我是这里新来的看守长。接下来,我要立几个新的规矩。” 第68章 逢场作戏   司予定定看着面前的人。   对方的声音他哪怕在梦中也不可能认错,更何况这个声音他在几天前才听到过。   季言桉。   会再次见到季言桉本身并不让司予感到意外,他真正意外的地方在于,这里是S10病毒世界。   一个理应只有宿者和见证者存在、所有NPC都只该是意识造物的地方。   之前在季言桉的实验中心里,他曾跟司予说过他那个见鬼的造神计划,然而这人一向是个纯粹且聪明的疯子,绝不可能将这个计划的诸多细节轻易就对司予和盘托出,因此司予对这个疯狂的计划也只是一知半解。   现在想来,季言桉会以NPC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多半和那个造神计划有关。   司予心里十分清楚,眼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季言桉隔着一张面具收入眼中,而或许是刚刚他意外的神情让对方感到满意,季言桉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明显。   他话里的内容虽然是对着见证者说的,但目光却始终落在司予身上,不曾移开过:“我的规矩很简单。首先,第一个规矩是,从此时此刻开始,所有见证者不再允许更换身份牌,否则一律将被抹除身份。”   这条新规矩简直像一发重磅炸弹,然而众人还来不及哗然,便听他继续道:“其次,昨晚发生的惨剧令人痛心疾首,为了保证各位看守的人身安全,从今天起,所有的看守都可以自由配枪,一旦遇到危及自己人身安全的事,便可开枪解决。”   他说着,不顾众人异样的脸色,优雅地向前倾了倾身,笑道:“我暂时就先想到这两条,后续要是还有什么别的规矩,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各位。”   听完他的话,司予心里一突,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又是这种凌驾于世界规则之上的“规矩”。   ——身份牌可自由交换是所有病毒世界的默认规则,多年来从未有过例外,然而就和上一次枯黑看守可以一句话就没收掉二人的身份牌一样,这一次,季言桉也同样一句话就打破了原有的世界规则。   并且依据上一次的经验来看,他这番话的分量是足够的,绝非说说而已。   不过这一次,却没有人再站出来质问,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S10病毒世界的特殊之处,并非他们这群见证者可以轻易抗衡。   “哦,对了。”季言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我相信这两位被关禁闭的见证者,想必已经深刻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就不用再回禁闭室了。你们接下来一定会好好守规矩的,对吗?”   这句话乍一从NPC口中说出来,甚至是颇为友善的,然而不论司予还是秦夺,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答话。   季言桉也并不在意,面具下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司予:“看来这是两位不爱说话的见证者,真遗憾。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先走了,如果各位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到三楼的办公室来找我,我随时恭候。”   他最后半句话的咬字加重了些,仿佛是在有意无意地提示着什么。司予目送着他离去,就像很多年前,他从窗台上盯着对方离开别墅时的背影一样。   或许是这一次司予很好地隐藏起了自己的杀意,连秦夺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他将司予的一切与平时不同的轻微异常都归结于这个NPC的异常,偏头对着司予道:“这个NPC不对劲,虽然没有凭据,但我直觉这个人很危险,比宿者更加危险。”   司予“嗯”了一声,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我也觉得。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激怒他比较好。”   一旁的任泽序刚刚一直紧绷着小腿肚站在那,此刻腿都酸了。他活动了一下膝盖,听到司予这句话,一时有些心梗:“……拜托,正常人都不会去惹怒NPC的好吗?”   “可是这个NPC真的好吓人啊。”夏瑶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场景,“我觉得很奇怪,明明他长得没有其他NPC那么难以形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笑眯眯的,但我就是莫名地感觉这个人很恐怖。”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司予并不太想在他们面前谈论季言桉,特别是在秦夺的面前。他自然而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另起了一件事道:“这个NPC给人的感觉确实和普通NPC不太一样,但现在讨论这个意义不大,我和秦夺之前发现了一些重要情报,大家还是先找个位置坐下,我们讨论一下之后的对策吧。”   这会儿正是饭点,季言桉离开之后,食堂里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午餐氛围。众人打好饭,围坐在一张长桌前,听到司予开口说:“我好像知道我们怎样才能在四天之内逃出去了。”   他说着,看向贺寻杉:“贺先生,出于某些原因,我们意外得知了你的死刑执行时间被提前到了四天后,因此你先前的方案可能只能被迫作废了。而如果你想逃离这里,出去和顾先生汇合,那么我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就是四天后的刑场。”   “四天后?”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贺寻杉的神情十分平静,似乎并未对这个关乎到自己生死的、突如其来的消息表现出太多震惊。他甚至没有问司予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而是在消化了两秒后,径直道:“好,我明白了。那请问我现在该怎么做?”   “虽然你的那个挖地道的计划暂时无法实现,但你依然需要继续将那条地道挖下去,除此之外你只需要在四天后配合我们的行动就好,其他的由我们来安排。   “另外,我还想再和大家核对一遍现在每个人手里的身份牌,确保万无一失。”   他说着,将自己的身份牌拿了出来,道:“我现在手里拿的牌是‘手/枪’。”   秦夺紧随其后:“我是‘钥匙’。”   任泽序:“哦哦,我拿的是电棍,应该也是张凶器牌吧。”   夏瑶:“我的是‘电话’。”   贺寻杉:“我拿的一直是‘汤勺’,没有变过。”   贺寻杉手里的这张‘汤勺’牌没有太大的参考意义,毕竟顾韧将这张牌发给他,不论如何都是不会让他ooc的。   现在的棘手之处在于身为技术人员、几乎没有任何武力值的任泽序却拿到了一张凶器牌,而司予手里的这把“手/枪”,也不能轻易地扣下扳机。   夏瑶手里的“电话”牌和秦夺手里的“钥匙”牌到了最后的逃杀时基本都派不上用场,他们要想无减员逃离这里,除了利用那些鬼魂怪物之外,还得尽可能地转移看守的火力,并为自己制造掩体。   此时此刻,司予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失效的宿化和快速恢复能力。   他顿了顿,转过头,不抱什么期待地问任泽旭:“任部长会用枪吗?”   任泽序尬笑了一声:“之前培训的时候他们外勤部的人倒是教过一点,也算是开过枪吧……”   一旁的秦夺打断他的废话,翻译道:“他不会。”   任泽序:“。”   好的,一张大好的凶器牌就这样浪费了。   尽管因为季言桉的突然出现和那两条地狱级难度的新规则的增加,司予此刻心里难得地有点压抑不住的烦躁,但他表面上仍温和地笑道:“没事,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暴力冲突只是最后的选择。大家不必有太多负担,先吃饭吧。”   眼下这种情况,司予的这句话像是一句再无力不过的托词,但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缓和而笃定,众人下意识便相信了他是真的会有办法,先前季言桉和新规矩带来的惴惴不安的压迫感也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司予舀了一勺白饭,一边心不在焉地嚼着,一边托着下巴向窗外看去。冬日灰蒙蒙的阳光笼罩着整座囚笼,视野里间或走过一两队巡逻的看守,远处高墙上的电网严丝合缝地将这里环绕起来,四下无风,光是看上去已经足够让人窒息。   突然,他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什么,蓦地一顿。   一个清晰的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浮现。   秦夺敏锐地发现了他眼神的变化,问:“怎么了?”   司予眼尾浮现出一抹笑意,转过头道:“下午大家去车间工作的时候,每个人记得偷偷藏几双码数合适的鞋回来,之后用得上。”   虽然不知道司予要鞋子有什么用,但众人还是如他所言,当天下午从车间回来,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藏了几双鞋。   当天夜里,众人再一次围在了曾经属于秦夺,现在属于司予的那个房间里,听司予说完了他的计划。   任泽序一脸震惊道:“卧槽,你确定真的能行吗?”   “行不行还得试试才知道。”司予弯起眼睛,“不过这个方案很冒险,大家到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众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任泽序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唉说真的司予,我之前虽然一直觉得你很厉害,但都不知道,你有时候疯起来……还真挺疯的。”   司予但笑不语。   商议完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后,几人便都离开了。秦夺也只多问了一句他手上的伤,在得到了正面的答案后,也没有多留。   直到空荡荡的看守房间冷清下来,司予那一直挂在脸上的柔和而悠然的笑容才慢慢消失,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出了两分刀刃般的冷厉感。   季言桉中午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是留给他的,他得趁着今晚,去找这个变态疯子,把一些话挑到明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有季言桉的特殊授意,今晚通往三楼的过道上,一个巡逻的看守也没有。   司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那个人的办公室门口,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季言桉正坐在一张黑木办公桌后,翘着腿,姿势放松,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见他进来,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勾起唇角:“宝贝儿,你果然迫不及待地来见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脸上精美的纯黑面具,露出了面具背后那张人模狗样的脸来。   以常规审美来看,他的脸长得斯文白净,是会被很多人喜欢的那一款,然而司予看着那副带着点书卷气的面孔,却希望他将那张面具永远嵌在脸上,下辈子都别拿下来。   司予走近两步,狭长的眼睛微弯,语气柔和,说出的话却不像那么一回事:“别用那种恶心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怕我会忍不住吐在你身上。”   季言桉似乎对他恶劣的态度全不在意,笑道:“我对你一向如此,你知道的。”   司予不想知道,也对他恶心龌龊的心思没有半点兴趣。他往那张色调深沉的办公桌上一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季言桉,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当然是听说我最亲爱的宝贝儿居然找到了我第一个失败的试验品,太过激动了,所以才忍不住进来看看。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起来的话,我们已经许多年未见了。”   季言桉的目光像一条黏腻的蛇,贪婪地在司予身上流连着:“何况抛去情感,我们现在还有另一重关系——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不是吗?”   司予垂眼看着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没有接这个话茬儿:“所以你的那些实验,已经到了可以让你自由进出手下实验体病毒世界的地步了?”   “是啊!怎么样,很伟大吧?”季言桉凑近了些,像一个虔诚却病态的信徒一样,抬起头看着他,“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些所有的实验成果,我都愿意与你共享——就像八年前一样。”   司予的眼底不可抑制地闪过了一丝厌恶,他在对方的手即将碰到自己时,单手抽出了刀,往季言桉手指前的缝隙上信手一插。   冰冷锋利的刀刃没入桌面,司予不带什么温度地笑道:“季叔叔,请自重。”   这个称呼似乎触怒了季言桉,第一次见到司予时,他也不过只有二十四岁,二人九岁的年龄差远不足以让他叫自己叔叔——如果他最初的身份,不是司寒弈的朋友。   但他很快就逼自己冷静了下来,知道司予是故意想要惹怒自己。   他静静看着司予那张漂亮得甚至有些不真实的脸庞,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不无恶意地笑了起来:“你和那个姓秦的病毒协会部长似乎走得很近啊。”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嫉妒。司予眼神未变,似乎季言桉提到的这个人于他确实无足轻重:“逢场作戏而已。”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略一停顿后,轻悠悠地笑道:“毕竟是病毒协会的人,要是栓紧了,说不定能得到许多好处呢。”   “真的么?”   确认了季言桉没有再动手动脚的意图,一声轻响,司予将桌子上的刀拔了出来,拿在手里把玩着。他稍稍挑起一点眼皮,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可笑:“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指望着一个怪物,会对一个病毒协会的人本身感兴趣?”   季言桉凑近了些,认真看着司予的眼睛,可惜从那样一双冰冷的深潭一般的眼睛里,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半晌,他叹了口气,语气病态地轻声道:“可是我还是好嫉妒啊,怎么办?”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法,嘴角再次愉快地勾起了一个更深的弧度:“不如你把那管注射器里的东西打给他试试?我倒不介意多一个情敌做试验品,光是想想就已经开始兴奋了。”   这次司予终于把目光从刀刃上移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瞳孔轻轻动了动,似乎是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几秒种后,他“唔”了一声,随意地点了点头道:“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呢……”他笑起来,眼里流动着某种极其危险却又极其迷人的光泽,“我现在还没玩够呢,得等我先玩够了才行。”   他说着,将窄刀重新收回了袖中,轻巧地跳下了桌子,向着门口走去:“在此之前,我劝你最好不要妨碍我。”   终于从季言桉那里出来,司予只觉得血液里流淌着许多说不出的因子,既疲惫,又躁动,甚至已经忍不住开始在极度的压抑中渴望闻到鲜血的腥气。   他不确定自己的警告对季言桉是否有用,但事到如今,很多事已经不是他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了。   不过退一万步说,如果季言桉真的打算做什么,那他也不介意采取一点极端方式。   深沉的寂夜里,一切都仿佛被笼上了一层深色的纱。司予低头思考着今晚从季言桉那里得到的信息,思维凝成了一根专注的线,因此并未注意到面前的走道转角处,靠墙站着一个人。   直到闻到秦夺身上那股冷冽的雪香,他才猛地抬起头,发现二人之间就只隔着几步之遥。   秦夺安静地看着他,深灰的眼里盛着一点亮光,看不出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司予有些意外,正想问他怎么在这儿,就听这人垂着眼,低声开口道:   “你之前去干什么了?” 第69章 造神计划   这个位置离楼梯口不远,从秦夺的角度,应该能很清晰地看到司予刚刚是从三楼下来的。   司予不太确定他为什么会站在这儿,也不确定自己先前和季言桉的交锋,有没有被对方知晓。   他只觉得此刻秦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   他决定先占据主动权,于是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东西掉了出来找,本来以为落在你房间了,可是刚刚回去看,发现你不在。”秦夺三两句解释完了原因,又问了一遍,声调比之前略沉了些,“那你呢?这么晚了,你又去哪里了?”   司予快速地推算了一下时间,秦夺应该是在他到季言桉的办公室之后才去的他的房间,不然的话,他至少也该听到一点动静。他和季言桉谈话的时间并不长,秦夺多半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否则想来也不会是现在这副表现。   他依旧没有回答秦夺的问题,反而接着问:“是什么东西掉了,找到了吗?”   秦夺似乎短暂地顿了一下,随后坦诚道:“你送的发圈,没找到,八成就是落在你房间了。”   司予一愣,听到他接着说:“你想好要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他眼睫低垂,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司予。不知道是被秦夺刚才的回答无意间所触动,还是司予这个舌灿莲花的谎言家居然几个问题的时间过去,都没想好该用什么话来搪塞,他犹豫半秒,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坦白道:“我去找NPC了。”   秦夺的眉头缓缓皱起。   司予往前走了两步,语气平静:“去我房间说吧,顺便看看那个发圈在不在。”   二人一路走回房间,刚一推开门,司予就在靠近床沿的地上看到了那个向日葵发圈。   居然还真落在这儿了。   他走上前,捡起那个发圈,重新递给了秦夺。   秦夺接过发圈,这一次没再放进外侧口袋,而是收进了内兜里。随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司予,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大概是因为刚才司予接连的隐瞒和转移话题,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点不甚明显的不爽,司予坐回床沿,笑了笑,开口道:“你还记得今天中午那个NPC说过,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去找他吗?”   秦夺的语气依旧冷淡:“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去找了他?”   “不。”司予稍稍一顿,看着秦夺薄而淡色的嘴唇,坦诚到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程度,“我去找他,是因为我认识那个NPC。”   秦夺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隐隐抓住了什么:“你认识他?”   “对。”司予说,“之前在禁闭室的时候,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在调查我母亲的事情时,我查到了许多东西。其中有一个部分,应该是你们病毒协会也有了眉目的。”   “什么?”   “宿者与宿者之间并非是独立的个体,他们背后还有一张隐形的大网,那张网将每一个宿者相联系起来,并利用他们的软肋,去完成一些丧心病狂的计划。”   这件事早在一年前秦夺就跟云梧讨论过,因此此刻听到也并不感到太过意外。让他真正想要探究的是司予的最后半句话:“什么丧心病狂的计划?”   这一次,司予沉默了几秒,才说:“造神计划。”   “造神?”秦夺问,“什么意思?”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似乎宿者背后有人打算利用SOS病毒,像宿者构造病毒世界这样,构造出一个足够大的、可以自由制定规则的世界,将现实世界中的所有普通人都拉进这个疯狂的‘新世界’中。而构造出这个‘新世界’的人,就是所谓的制定规则的‘神’。   “只不过我了解到的也只是一小部分,真实的情况恐怕还远远不止于此。”   秦夺:“这和那个NPC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NPC和设计这个计划的背后组织关系紧密,”司予不着痕迹地撒了个谎,“这不是他第一次以NPC的身份进入病毒世界,我之前查到过他的头上,他之所以可以一句话就更改世界规则,多半是因为他们的计划取得了进展。”   秦夺沉思了片刻。   目前他们从S10病毒世界中获得的种种信息,显然都对见证者的生存环境造成了极大的挤压。如果真的如司予所说,这个所谓的“造神计划”在一步步向成功迈进,那病毒协会之后想要与宿者抗衡,只会难如登天。   而一旦有一天,这个“造神计划”真的取得了成功,对于全人类来说,都将会是灭顶之灾。   他想到什么,抬眼问司予:“你说你之前查到过他的头上,那么这一次,他认出你了么?”   “我不确定,因此刚刚去找他,也正是想试探一下。”司予目光真诚地摊了摊手,“我装作不懂,问了他几个引导性的问题,不过从结果来看,他应该是没有认出我的。”   他想了想,担心之后会横生枝节让秦夺起疑,又补了一句:“前提是他的演技没有那么高明。”   秦夺此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换做是谁,在得知这些消息之后,脸色都很难好看起来。他靠着墙,突然有点想点根烟,随即又很快放弃了。   司予似乎总是能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掏了一下口袋,这才想起来之前的烟已经用完,而这次来滇州时走得很急,并没有来得及去买新的。   察觉到他的意图,秦夺摆了摆手:“不用了。”   这种时候,他并不想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的思绪。   思考少顷,他问司予:“能有什么办法,在病毒世界里把这个人抹消掉吗?”   “恐怕不行。”司予摇了摇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这个病毒世界里,他的权限恐怕要比宿者更大。而且我估计即便在病毒世界里作为NPC的他死了,也不会影响现实世界中这个人的存活。”   秦夺没再吭声,这一切听上去似乎是无解的。   就在这时,司予突然道:“不过有一个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我想或许我可以想办法去问问他。”   “谁?”秦夺问。   司予双手搭在床边,轻笑道:“宿者S10,顾韧。”   第二天上午,当NPC看守再一次在门口喊贺寻杉的名字时,司予和他一同走了过去,在贺寻杉疑惑的目光中低声问道:“一会儿我能和顾先生说几句话吗?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他。”   “什么问题?”   “放心,不是什么私人问题,也不会对顾先生的人身安全造成任何影响。”司予弯起眼睛,“这些问题和我们能否成功从这里逃出去有关,如果你不放心的话,稍后可以旁听。”   大概是因为几天以来司予一行人都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贺寻杉没有过多的犹豫,很快就同意了。   加上充当“电话”的夏瑶,探望室里还是第一次这么挤。贺寻杉和顾韧说话的时候,司予很自觉地选择了回避,一直站在门外等待。   自从上一次贺寻杉和顾韧约定好了会一起活着离开,顾韧就没再在贺寻杉面前提起过赵家和傅辰的那起案子,他们每次聊天都只分享一些这一天发生的日常,就像以前贺寻杉还在外面时,他们打过的每一通电话一样。   司予没有等太久,大约只过了十来分钟,贺寻杉便从探望室里走了出来。他的眉目间带着一种平和的喜悦,或许对他而言,像这样每天能跟顾韧见上一面,说上十分钟的话,就是困在这座牢笼之中最值得期待的事。   “司先生进去吧,”他浅笑着说,“顾韧听说你有话要问他,让我先回去,可能你们聊的内容也不太方便让我知道,我就不跟着进去听了。”   司予意外于他的信任,向他道过谢后,走进了探望室。刚一坐下,顾韧便单刀直入地问:“你想问我什么?”   或许是因为季言桉实验的特殊性,相比起司予见过的其他宿者,他显得意外地正常,看向司予的眼神里,也没有那种浓重的像是要滴出来的恶意。   司予再一次想起关于S10的那些为数不多的记载,尽管被SOS病毒感染后,将病毒植入普通人体内造成其死亡是宿者无法抑制的本能,但和其他宿者比起来,他似乎并不嗜杀,否则的话,病毒协会也不会一直没有关于他的病毒事件记录。   探望通话的时间是有限的,他问得直接,司予也答得直接:“你是自愿成为宿者的,还是被迫的。”   出乎意料地,顾韧往椅背上一靠,笑了笑说:“自愿的。”   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没等司予问,就自顾自说了下去:“那个时候……我刚失去贺寻杉,走投无路,准备找个地方自我了断,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找上了我。   “他问我愿不愿意成为他的作品,还说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创造出一个拥有贺寻杉的世界,再一次见到他。”   顾韧说着,语气一点点激动了起来:“我当然愿意得不得了,甚至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你看现在这个世界里,我每天都能见到他,都能和他说上话,甚至还能期盼着和他一起逃离——多美好啊!”   他的眼睛里终于现出了宿者都会有的疯劲,司予冷眼旁观,语气嘲弄地问了一句:“哪怕变成一个怪物也没关系?”   “怪物又怎么样?”顾韧的语气理所当然,“我又没主动杀过人。自从知道我变成这样就会不受控制地杀人后,我就再也没离开过那座废弃监狱。可偏偏有人不长眼,非要往我的枪口上撞,我有什么办法?   “毕竟像我们这样的‘怪物’,想要克制住心底植入病毒杀人的本能,可是很辛苦的。那是自然规律,无法违背。”   听他说完这段话,夏瑶的脸色已经白了下去。她看起来很想冲到玻璃对面去,一把掐死这个大放厥词的男人,然而她最终深吸了几口气,冷静地将这段话一字不差地传给了司予。   司予没再接他这句话,接着问道:“你和其他宿者联系过吗?”   “以前没有过,那个人说我是特殊的,不需要和其他宿者有任何关系。”他说到这儿,突然看着司予,露出了一副看好戏似的笑容,一字一句悠然道,“不过现在不是有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曲起食指敲了敲玻璃,嘴角扬起的笑容意味深长:“你会突然来问我这些,是因为已经在这里见到过那个人了吧?这些年来,他可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过你啊,用各种癫狂的语气——   “前辈。” 第70章 落定   回车间的一路上,夏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目光一直时不时地往司予身上瞟。司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温声提醒:“刚才我和宿者S10的对话内容,还请夏小姐不要跟其他人说。”   “为什么?”夏瑶停顿两秒,有些犹疑地问。   “因为如果你告诉了其他人,就正中了S10的下怀。”司予笑容平和,看不出任何为自己掩饰或分辨的意思,“S10故意当着你的面说那样的话,就是为了在每个人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而一旦我们之间有了裂隙,最终就会一点点分崩离析。”   “所以……”夏瑶带着一点求证的意味看向他,“他刚刚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司予的回答十分直白:“他说我和他一样是宿者,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我装作普通人混在你们中间,其实一直在欺骗你们。”   他说着,停下脚步,轻声问夏瑶:“夏小姐相信吗?”   此时此刻,他一双深黑的眼睛显得明亮而又坦荡,像是经得起一切推敲与质疑。   一个是杀死闺蜜的疯子怪物,一个是第一次见面就救过自己一命的同伴,夏瑶听完司予的解释,甚至有些懊恼于自己心里之前一闪而过的怀疑。   她几乎没有犹豫便摇了摇头:“不信。司先生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司予弯起眼睛:“那就好。希望他的话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态。”   他其实很清楚,刚听到顾韧那番话的时候,夏瑶心里肯定是有过动摇的,但自己之前在顾韧面前滴水不漏的表现和刚才的几句“提醒”,应该能将她的顾虑消掉大半。   何况从进入病毒世界以来,夏瑶心里一直有一把倾斜的天秤,对于宿者S10的话,她天然便会有几分抗拒和怀疑。   但尽管如此,司予仍旧不完全放心,已经在心里打好了万一秦夺得知此事时,他要说的腹稿。   虽然他还是希望那一天来得不要太快。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只剩两天,当天下午,司予在巡逻的时候暗中去了一趟一楼的动力车间。   尽管在第一天进入这个病毒世界时,司予就简单扫过两眼动力车间的大体配置构造,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计划真正实行前,他还是需要再亲自确认一些细节。   动力车间内有四个容量上百立方的大型水箱,并排摆放在靠窗的角落里。车间内的许多仪器都是半自动化的,因此NPC的数量比起服装制造车间要少得多。司予走到窗边,再次确认了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上次那扇通往刑场的大门。   而这里也是牢房通往刑场的必经之路。   他计算了一下这里和墙之间的距离,方案可行。   现在就差他们暗地里的准备和最关键的一点——让贺寻杉的越狱行为被断指男人发现了。   从之前顾韧的态度来看,贺寻杉被执行死刑的日期应该是一个固定的、无法被更改的节点,因此司予倾向于早一些让贺寻杉被揭发、杀死断指男人,这样的话,他们也就能早一些得到更多更具体的信息,万一中途有什么其他变动,也还来得及修改计划。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今晚就能发生。   所以司予决定今晚再去加把柴,让这把火提前烧起来。   晚饭时间,他故意晃到了断指男人桌前,对方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大概以为他又要挑事。   然而司予却只是笑了笑,随后用两根手指压着一张纸片,把它放到了断指男人面前的桌子上。   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吸引了周围一圈NPC的目光,断指男人凶狠地看着司予,冷笑一声后,动作有些粗鲁地拿起那张纸条,展开了其中的内容。   他本以为又会是什么很冒犯的话,然而意外的是,纸上却只简短地写着一行字:   今晚十点半之后,到225牢房来找我。有个惊喜给你。   他抬起头看着司予,见这人唇角轻勾,眼神里隐约带着点轻蔑的意味,然而不知为何,却越发显得勾人。   他突然想起那天从禁闭室出来的时候,这个小白脸呆愣愣地站在门口,仿佛被禁闭室里的暗无天日吓破了胆,完全没有一点儿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白皙纤长的脖颈露在外头,像一株脆弱的、攀附于人的菟丝花。   配合眼下这张纸片上的话,突然就有了点别的意味。   司予的那张脸实在很容易让人忘记他锋利的一面,即使前几天才和他动过手,甚至还隐隐处于下风,但断指男人此刻依旧升起了一点很多男人都容易有的想法:   难道说这个小白脸之前的种种挑衅,也是一种蓄意勾引?   这种事在这个地方并不少见。   断指男人提起一边嘴角,流里流气地笑了起来。   司予一眼就看破了他的想法,尽管和他最初的本意并不相同,但只要最终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那就无妨。   他于是顺水推舟,俯到断指男人耳侧,低声道:“我会让人提前想办法打开你牢房的门。”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的断指很性/感。”   说完,他直起身字,弯了弯眼睛后,信步离去。   直到走回自己之前吃饭的那桌,司予才发现秦夺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笑起来,问:“怎么了?”   秦夺啧了一声:“你刚才跟那个NPC说了什么?”   “让他今晚来牢房找我啊,有什么问题吗?”   秦夺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点什么,然而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没事。”   今天刚好轮到贺寻杉打扫清洁,因此眼下他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吃饭。任泽序凑上来问了一句:“怎么样,那个NPC上钩了吗?”   “应该上钩了,”司予说着,笑看向秦夺,“今晚还得麻烦你去给他开个门。”   秦夺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司予总觉得自己回来后,这人就一直显得有点不太耐烦。   夏瑶不放心地问:“我们要不要先跟贺先生打个招呼啊。”   “不用,”司予摇了摇头,“这件事先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否则我担心会影响到剧情线原本的走向,从而影响我们对这个世界剧情的判断。”   225牢房是贺寻杉的牢房,眼下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断指男人自己撞上门来。   晚上十点半,紧闭的牢房门上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断指男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却对上了秦夺的那张冷脸。   他愣了一下,粗长的眉毛拧起:“怎么是你?”   尽管知道面前的只是一个必死无疑的NPC,225牢房里也只有一个贺寻杉,司予并没有真的等在那,但秦夺还是莫名地感到不爽。   他面无表情地往墙边一靠,嗓音冷淡:“225房间,有人等你。”   断指男人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嘴角咧开一个恶臭的笑容,全然不知自己正在送死的路上。   秦夺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不知怎的,想起了在S07病毒世界里,司予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附到自己耳边说话的模样。   他好像生来就知道如何引诱。   十点之后看守的巡逻频率便降低了许多,过道里光线昏暗,断指男人蹑手蹑脚,一路来到225牢房门口。   看到房门果然如他所料没有上锁的时候,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眼里冒着精光,急切地推开了那扇门。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白天“勾引”他过来的司予并没有在房间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鬼鬼祟祟蹲在墙角的男人。   贺寻杉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进来,明显被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回过头来警惕地看着断指男人,手里似乎还在藏着什么东西。   他皱起眉,低声喝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断指男人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满脸不爽道:“老子他娘的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那个小白脸呢?”   “什么小白脸?”贺寻杉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将那把汤勺死死藏在身后,“这是我的房间,请你出去。”   断指男人全然无视了他的话,打量他片刻后,脸色突然一变:“等等,你手里拿着的是个什么东西?藏什么呢?”   他说着就要上前,贺寻杉难得地有些慌了,色厉内荏道:“我警告你给我滚出去,否则我现在就叫人了!”   “叫什么人?”断指男人一把抓住他身后的汤勺,下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还没有来得及遮掩的地道,短暂的震惊后,不无恶意地笑道,“你叫啊,把看守叫过来,让他们看看,这里有人想要越狱!”   他越嚷嚷声音越大,而这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贺寻杉已经理清楚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   “钥匙”牌被拿在秦夺手里,只有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打开自己牢房的门锁。而看断指男人之前的态度,明显以为在住这间牢房的人,是司予。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局。   贺寻杉的眉头越皱越紧。   ……难道说,他被司予他们算计了?   强烈的背叛感席卷而来,眼看断指男人这样叫下去,很快会把看守招来,他的目光越来越沉,冷声道:“闭嘴。”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去捂住断指男人的嘴,然而对方人高马大,并非可以轻易被制服。二人争执之间,汤勺掉落在地,细长的勺柄刚好卡在地道洞口。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看守发现,贺寻杉试着和断指男人进行交易:“别喊,你想要什么,可以提条件。”   断指男人“嘁”了一声,脸上的横肉被笑容挤起:“少来这一套,大家都被关在这里,你一个死刑犯,能给我什么?”   他说着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恶意满满地舔了舔牙,笑道:“这样吧,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过你,不告诉别人,怎么样?”   贺寻杉沉默了下去。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如果司予他们真的想害自己,大可以一开始发现自己想要越狱时就向看守告发,而不是替他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并且这段时间,司予一直在策划着带他从刑场越狱的计划。   他听过司予的计划,虽然听上去有些疯狂,难度也有些高,但是确实是具有可行性的,不像是为了敷衍他而随口编撰。   可是假如司予确实想要帮自己,那么他设计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想要让他做些什么?   见他站在原地没动,断指男人拿脚尖踢了踢他的腿:“怎么不动啊?”   他来这里本来是为了找司予的,没想到却只遇到了个贺寻杉。他看着贺寻杉那张也算白净的脸,想起司予白天那副模样,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不过听说这人也是个同性恋,都被关进来了,还每天都有男人来探望他。其实实在不行的话,换这个人泄泄火也能凑合。   他上下打量了贺寻杉一圈,眯起眼睛,下一句出口的,却是一句对带着侮/辱性质的话。   很脏,甚至带上了顾韧。   他话没说完,便感觉到一记拳头夹着风迎面袭来!   断指男人万万没料到他居然还敢动手,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吃了这一拳,顿时怒从中来,当即便与贺寻杉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贺寻杉自己怎样无所谓,但绝对听不得别人那样说顾韧,刚才断指男人那神情语气全都无比猥琐的一句话精准踩中了他的雷区——反正他也是个没几天就要被执行死刑的人了,没什么好顾忌的。   两个人//拳来腿往,各自夹杂着怒火,打得不可开交。断指男人不愧是正儿八经犯了事进来的,打法又脏又狠,贺寻杉吃了他好几记重拳,关节嘎吱作响,偏偏对方还在不知死活地刺激着他:“哟,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急眼了?你知道我的手指怎么断的吗,就是被你那相好给夹断的……”   “闭嘴!”   贺寻杉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手臂青筋暴起,一拳砸在断指男人的胃上。对方像是没想到他能突然之间迸发出那么大的力气,痛苦地干呕了一声,瞬间说不出话来。   而贺寻杉看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眼眶因暴怒而充满血丝,忍不住又一脚狠狠踹在对方胸口。   这一脚近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上百斤的力道让断指男人站立不稳,被他踹得直直向后倒去——   他的躯体重重砸倒在地,脖颈刚好对上那根被卡出的汤勺柄,巨大的惯性之下,坚硬的勺柄刺穿他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断指男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喀喀”的呛血声,像一个坏掉的水龙头。   两秒钟后,他的身子脱力地歪向一旁,再也没有动过。   贺寻杉一身沸腾的血直到此刻才冷了下来,他怔怔站在原地,看着鲜血不断地从断指男人脖子处的破洞中涌出,渐渐蔓延到他的脚底。   他杀人了……?   他杀人了。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杀人犯了。   不过没关系,贺寻杉在心里对自己说,是他自己非要找死的。   这种渣滓,死不足惜。   小韧不会怪他的。   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感到四肢一阵阵发凉。   贺寻杉就一直静静站在那,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门口再次传来了动静,他才如梦初醒地缓缓回过头。   来的人是司予。   他逆着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刀,一步步向他走来。   贺寻杉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司予却把那把刀递到了他的手里。   他看了一眼倒在角落的断指男人,以及那把沾满了鲜血的汤勺柄,波澜不惊地说:“不过是个该死的人渣而已,贺先生不必在意。   “你拿的‘汤勺’其实才是真正的凶器牌。这把刀你拿着,两天后的刑场上,用它见机行事。   “保护好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看到评论区的很多评论,在这里跟大家说一下。   司予这个人可以说是在感情上有一定的障碍的,他看起来一直在撩拨秦夺,总是会表现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暧昧态度,但实际上正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真的爱上秦夺,才会是这个态度。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个时候秦夺跟他表白,想要确认二人的关系,他只会选择逃避。   秦夺对于司予来说无疑是特殊的,不论是他们少年时期曾有过的一段故事,还是这个人对他展现出来的种种关心和在意,以及秦夺身上本身的气质,都在吸引着司予。他们两个人之间时常会存在一些独有的默契,但司予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注定无法得到爱情的小怪物,所以一边忍不住撩拨秦夺,一边又一次次欺骗对方,同时也在欺骗自己。他像是一只野猫,渴望得到一盏温馨的灯,所以故意拿头去蹭路过的人,露出肚皮撒娇,但如果这个人真的想带他回家,现在的司予只会选择逃跑。   当然,秦夺最后还是会把他强硬地抱回家的,不过那至少,至少也是下个副本的事了。   至于秦夺的动心,我说一点我个人的看法。我觉得像司予这样气质独特,温柔强大又危险会撩的大美人,对他动心是在所难免的。(反正我是狠狠心动了,谁懂   当然,大家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也欢迎在评论区讨论,爱你们~ 第71章 前奏   越狱未遂和“杀人灭口”的罪行当晚就被看守发现,贺寻杉死刑提前执行的通知下来得很快。   和司予预想中的一样,虽然断指男人的死被刻意提前了,但贺寻杉的行刑日期仍然定在两天之后,并未随之发生改变。   在死刑正式执行之前,他被关进了特殊牢房,与其他人都不再有联系。   而接下来两天的时间里,剩下几人依照司予的计划,从车间和杂物室里暗度陈仓地带回了大量的鞋子和橡胶手套,并在车间巡逻的看守的眼皮子底下对它们进行了二次加工。   与此同时,任泽序这个技术人员的能力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司予:“我需要你黑进这里的供电系统,远程控制这里的高压电网通电情况,可以吗?”   “这你就找对人了,”任泽序一挥手,信心十足地笑道,“你放心,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作为技术部的部长,任泽序的异能可以连接任意两台他接触过的电子设备,在许多时候用起来都十分得心应手。倒数第二天夜里,他和秦夺这把“钥匙”一起潜入了这里的核心控制室,并在电脑内留下了一个病毒程序。   病毒程序与任泽序的手机相连通,可以实时操控监狱外墙高压电网的的通电与断电,正是司予想要的效果。   而最后一天夜里,司予和秦夺一起摸索到了之前他们一直没有去过的最后一个区域——车间大楼西侧,武器储备库。   武器储备库的位置十分隐蔽偏僻,要不是因为事先排除过其他区域,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   ——而大概是因为武器库的意义十分重要,尽管已经半夜三更,紧锁着的大门口,居然还站着两个持枪的看守。   司予和秦夺二人拿的都不是凶器牌,只要贸然靠近,被NPC一枪毙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二人对视一眼,司予还没开口,就从秦夺口中听到了他自己心里的想法:“借刀杀人?”   司予一顿,笑了起来。   NPC手里的武器杀伤力确实很大,但好在他们先前就已经知道,这些低级NPC思维迟钝,只是一群依据程序行动的行尸走肉。   这也给了他们很大的空子可钻。   司予随意捡了一颗石头向空地扔去,趁着看守被引开注意力,悄无声息地潜到看守A的身后,亲切地拍了拍对方的肩。   “晚上好。”   看守A猛地回过头,与此同时,站在他对面的看守B端起枪口,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   司予轻巧地偏头闪避,用看守A的身体充当掩体,躲开了第一枪。   “打偏了,在这里哦。”   秦夺也同样摸到了看守B的身后,这一次他吸引到了两发子弹,子弹夹杂着疾风从耳边飞过,再一次没入身后的夜空。   他们一边不断挑衅着NPC,一边灵活地躲闪,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操纵着两个NPC看守的枪口,过短距离下的瞄准并不容易,枪声接连响了数次,却始终没有有一发子弹打中。   两个NPC被二人耍得团团转,开枪的间隔越来越短,扣下扳机的动作也越发急躁,就在这时,司予突然从看守A的身后离开,直直向着看守B而去!   一切都只发生在顷刻之间。   两名看守同时朝着失去掩体的司予扣下扳机,秦夺再次从看守B身后探出身体,引诱着两个NPC动作角度的偏移,而司予在两发子弹离开枪口的瞬间,柔软的窄腰向后弯曲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两发相向的子弹贴着他的腹部上方飞过,司予听到耳边传来两道难以形容的凌冽的风声——   他仰倒着对上了秦夺的脸。   随后弯起眼睛,唇角绽开一个愉快的弧度。   下一秒,两声相隔极近的闷响从两侧传来。   两名NPC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两发相向而行的子弹已经同时没入了他们二人的头颅!   脑浆与鲜血迸裂而出,司予嘴唇微动,对着秦夺比了个“啪!”的口型,随着这个字音的结束,两个看守摇晃了两下后,被子弹炸开的脑袋同时着地。   血液渗进水泥地里,司予缓缓直起了腰。   秦夺避开尸体走上前来,没有表情的脸显得很冷感:“你刚才太冒险了。”   司予拢了下衣领,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有把握。”   秦夺对他的把握不置可否:“明明有更稳妥的方案。”   “但刚才那是最高效的方案,不是吗?”   秦夺似乎总是拿他没有办法,静静看了那双深黑带笑的眼睛两秒后,扔给他一句“希望你明天的计划能将稳妥放在效率之前”。   随后便不再多说,率先向着武器库门口走去。   解开厚重大门上挂着的重重锁链,二人一并潜入了武器库内部。为了应付突发情况,这里摆放着许多枪支弹药,一眼看过去冰冷而又压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生铁的腥气。   司予逛了一圈,最后在一个隔间里找到了他需要的重型弹药,回过头伸长脖子叫了秦夺一声:“找到了,在这儿。”   秦夺走上前,看着那一排的弹药,问:“这些够么?”   “应该够了,”司予道,“任泽序已经提前破坏了水箱的压力控制系统,只要略施外力就没问题。”   秦夺点了下头。   最后他们两人一人抱了一箱重型弹药,外加两把手枪,离开武器库,向着动力车间走去。   深夜里的动力车间像一座钢铁森林,无数大型器械日夜不休地运转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间或夹杂着齿轮运转的声音和怪物般低沉的叹气声。   黑暗中交替闪烁着许多指示灯,红的绿的白的,像是暗中窥视的眼睛。二人将弹药搬到窗前,一番布置后,司予看着面前水箱上象征着压力故障的红色高危指示灯长明不灭,缓缓勾起嘴角。   从窗口向外看去,那扇通往刑场的大门就在视线尽头。一片黑蓝色的夜里,星月无光,万物沉寂,这座巨大的囚笼像是一个变了质的密封罐头,其间无数腐烂的食物不断发酵,释放出气体,一点一点增加着罐头内的压强。   只等从柜台落地的那一刻,炸他个精彩纷呈。   司予对着窗户呵了口气,隐约的白雾散在空中,他回过头,眼底压抑着赌徒兴奋的微光:“一切准备就绪,真期待着明天的好戏开场啊。”   贺寻杉准确的最终行刑时间定在了早上八点,为了杀鸡儆猴,提高威慑力,所有关押于此的犯人都要到场观看行刑过程。   清晨七点,冬日里的天才刚蒙蒙亮,晨雾弥漫,一切像是覆在一层白色塑料袋之下。司予事先检查过一遍动力车间和乱坟岗大门前的布置,确认无误后,才跟随大部队一起,缓缓向着刑场走去。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看守NPC的脸上扫过一圈,确认了季言桉并不在场。   可司予却并没有因此而松下一口气,反而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了解季言桉,知道对方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只是事已至此,不论季言桉还在算计着什么,他都已经箭在弦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冬日清晨的气温很低,无数奇形怪状的NPC犯人步履颓废,身形僵硬,如同赶尸人手下的走尸,被稀松的人群裹挟着,漫无目的地向着刑场的方向走去。   十余个看守跟在他们身后,手里端着枪,防止有异动发生。   人群的最前方,贺寻杉双手带着手铐,被一左一右两个看守牢牢跟着,几乎没有任何的喘息空间。   而秦夺和夏瑶两个“犯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位置也很靠前,几乎紧紧挨在贺寻杉身后。   任泽序暂时被司予分派去了其他地方,这么看下来,见证者中只有司予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跟在最后,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所有人的脚底都新加上了两三层橡胶鞋底,比寻常的鞋子要高出许多,除此之外,小腿上也裹了一层由橡胶手套拆分而成的防护套,几乎像是穿了一双防水雨鞋。   好在这里这些NPC看守都十分低级,并不会看出来有什么奇怪之处。   隐隐有日光透过云层,人群一点点向前缓慢移动着,影子被拉成细长而倾斜的一道。终于走过最后一个转角,那堵画有大门的墙逐渐出现在司予的视线中。   他脚步有些意外地一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行刑的缘故,那扇原本画在墙上的大门居然变作了一道四米高,六米宽的大铁门,极大地方便了人群的进入。   同时也为司予的计划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眼看着贺寻杉已经被两个看守押着走进了那扇大门,最前方的犯人也挤牙膏似的走进了刑场,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不知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枪响——   “砰!”   枪声划破寂静而压抑的空气,明显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一众守卫下意识回过头,目光警惕地私下搜寻着,就在这时,又一声枪声响起!   “砰!”   依旧只听得到枪声,却看不到人影。   然而作为“看守”的司予却好像捕捉了什么,突然指着身后的转角处大喊了一声:“在那里!有人想要制造混乱!”   随后率先提腿向着身后跑去。   恰在此刻,第三声枪响如同催促的凶铃,再一次刺破空气。人群随着一声声枪响躁动起来,那十余个原本跟在犯人之后的看守在枪声的催促中,顾不得其他,下意识跟着司予的背影追了过去!   司予轻盈而迅速地跑到转角的窗前,与身后姗姗来迟的其他看守拉开了一段漫长的距离。他用余光向后瞥了一眼,嘴角浮起笑意,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拇指按下开关——   “啪嗒。”   燃烧的防风打火机破开晨雾,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亮丽的橙色弧线,稳稳落入窗口。   司予没有回头,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去,轻巧地攀上了建筑物另一侧的高墙,眯起眼睛。   打火机落在窗边的地面上,半秒的缓冲后,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明火乍起——   一群不明所以的看守拿着枪,刚追到窗口处,突然感受到某种和冬日格格不入的热气从侧边的建筑中传来。   那热流以难以形容的速度飞快膨胀,下一秒,就听面前的动力车间内,猛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嘭!嘭嘭嘭!嘭嘭啪啪——!   就在那根本来不及反映的一瞬间,四个靠窗摆放的水箱毫无预兆地发生连环爆炸!箱体如一个被开膛破肚的气球,在爆炸的瞬间迸发出极强的能量,黑灰色的浓烟与火光顷刻间拔地而起,巨大的爆炸使得动力车间本就老旧的墙面瞬间坍塌,数百吨水体泄洪一般疯狂地从炸裂的水箱中涌出!   离得最近的几个看守当即被炸作了碎片,汹涌的水流卷携着无数残肢碎肉,冲走剩下几个跟在后面些的看守。流水争先恐后地撞击着高墙,向着刑场的方向奔去。   惊叫、哀嚎、怒骂、无数混乱的脚步和枪响……   一片洪水猛兽中,立于墙头的司予拿出从秦夺那借来的手机,给准备多时的任泽序拨出了一个电话。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切,语气轻松,听上去似乎带着浅淡而愉悦的笑意:   “三十秒后,通电。” 第72章 变异   爆炸声响起的瞬间,包括一直死死跟着贺寻杉的两个看守在内,所有NPC都下意识回过了头。   巨大的声响中裹挟着无数尖锐的叫喊声,浓烟与烈火像是被催化的巨型蘑菇一样瞬间膨胀炸开。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零点几秒的时间内,秦夺一步上前,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贺寻杉的手铐。   两个看守猛地回过头,还没来得及端起枪口,下一秒,其中一人便被贺寻杉用司予给他的那把刀捅穿了喉咙。剩下那人急忙扣下扳机,秦夺一把拽开枪口锁定之下的贺寻杉,混乱之中那枚子弹打中了另一个犯人NPC的大腿,一声撕裂般的哀嚎贯穿耳膜,枪声、鲜血和惨叫让场面走向了失控的边缘。   看守NPC试图开出第二枪,刚抬起手,却见一道黑色的残影划过眼前,紧接着手臂被一股极重的力道带得狠狠一晃,手中的枪已经被踹飞了两三米远。   断指男人被杀死的那天夜里,司予曾向贺寻杉简要示范过一遍这把刀的用法,包括握刀的姿势、如何一刀毙命和怎样节约力气。这两天被关起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私底下偷偷练习,现下已经熟练了很多。   趁着秦夺踢飞枪/支的功夫,贺寻杉再次反手一刀捅进看守的心窝,他之前到底不曾用过刀,这一刀没有当即毙命,那看守目眦欲裂,仍在扑腾着挣扎。他本想再补一刀,然而拔刀的时候刀刃不知道被什么地方卡住了,居然一时之间没能拔/出来!   他的行动一时间被完全限制,看守NPC面目狰狞,眼珠外突,枯长的指甲狠狠向着他的手臂抓来,顿时就在手臂上留下了五道狰狞的血痕。   贺寻杉死咬牙关才没痛呼出声,而NPC看守再一次挣扎着伸长手臂,向着贺寻杉的喉咙掐去。尖锐的指甲像一把五齿钢叉,就在指甲即将戳破皮肤时,秦夺捡起那把被自己踢飞的抢扔了过来:“用这个。”   时间紧迫,容不得一秒的浪费,贺寻杉第一时间松开刀柄接过枪,在自己的喉咙被戳烂之前,毫不犹豫地一枪打爆了看守的脑袋,接着单膝抵在尸体的胸口前,双手一同握住刀柄,窄刀拔出的瞬间带出了一簇鲜血。   鲜血混杂着组织液溅到他的脸上,远处原本守在刑场另一侧的持枪看守见情况不对,举起枪,向天射出一发子弹——   “砰!”   一枪开完,几个看守一边向这边跑来,一边用那种砂石般嘶哑粗粝的嗓音吼道:“所有人他娘的给老子安静!站好!谁都不要乱!”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汹涌的水流便从刑场大门的另一侧奔来!   原本在两堵高墙之间湍急涌动的水在冲入刑场大门的那一刻“哗”地一声四散开来,先前超过半人高的水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刑场深处蔓延,随着覆盖面积的不断扩大,水流速度减缓的同时,水位也在不断降低。   夏瑶趁着混乱,气喘吁吁地从墙侧的草丛里拿来了一双先前就布置好的厚实的橡胶鞋套,在他们即将被水流追上之前塞进贺寻杉手里,催促道:“快套上!”   作为死刑犯的贺寻杉需要穿着统一的囚服,因此无法事先做好防护。他以最快的速度把长筒鞋套往自己脚上套,然而这种制作粗糙全凭弹性穿戴的鞋套很难套上,他才刚套好一只脚,下一秒,便感到一颗子弹贴着耳边飞过——   从刑场另一头赶来的看守发现了这个死刑犯已经自行挣脱了镣铐,明显是想要趁机越狱,于是毫不犹豫地朝着他扣下了扳机!   他们站的地方离刑场大门不远,几乎只是这短短数秒的时间内,水流已经漫到了脚边。贺寻杉从未经受过正规训练,面对子弹,刚才那一下没能打中纯属运气,更何况此刻他另一只脚上才堪堪将鞋套塞进去了一个头,万分不便。   而来不及套上鞋套无疑是致命的——他们都心知肚明,最多再过十多秒,脚下流淌的水流就会变成高压电的导体,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瞬间就能让人休克!   一边是看守的子弹,一边是高压电水流,时间只剩下不到十秒,两难抉择之间,先前开枪的看守再次举起枪口,瞄准,射击——   秦夺瞳孔一缩,二话不说,径直将身量没比他小多少的贺寻杉悬空扛了起来,麻袋似的往肩膀上一架,听到耳边传来对方猝不及防的惊呼:“秦先生?!”   子弹擦着腾空的身体飞过,急促的风声中,秦夺的嗓音依旧很稳:“想活命就别动。”   冷冰冰地扔下这一句话,他转头便往人群密集的地方奔去,期间几次转身走位,带着贺寻杉闪身避过两发子弹。贺寻杉的存在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一旁没有任何武力值的夏瑶反倒变得十分安全。   秦夺扛着一个“活靶子”不停穿梭在人群之中,枪声混杂响起,在他的刻意引导之下,不断有犯人NPC被误伤,血腥味从伤口中逸散出来,场面越发混乱。   还剩最后五秒。   冰冷的流水漫过鞋面,看守的枪声越发密集。为了躲避子弹,秦夺一边快步绕过几个犯人NPC,一边杂耍似的将贺寻杉在半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从左肩换到了右肩。   四秒。   贺寻杉手里拿着刚才秦夺扔给他的枪,颤颤巍巍地开了几枪,刚巧瞎猫碰上死耗子,意外打伤了一个NPC看守。   三秒。   周围的犯人NPC四下逃窜,秦夺周身霎时多出了许多个空白区域,四个看守几乎同时开枪,将二人团团锁定。秦夺想要保护贺寻杉不受伤,就注定无法避开全部的四枚子弹,被逼无奈之下,只能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去档。   两秒。   两枚子弹被堪堪错开,剩下两枚一枚击中了秦夺的左臂,另一枚擦着秦夺的肩膀划过,留下一道深刻的血痕。   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   最后一秒。   秦夺抬起头向后看去,刚好对上高墙之上司予投来的目光,几乎是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司予背对着爆炸后的浓烟,徒手扯断了墙头那根未曾通电的高压电网,将接口抛入水中——   截断的电线像死去的蛇一般落下,与水面相触的那一刻,时间归零!   流水最终覆盖过三分之二块刑场,而骚乱和躁动几乎将所有NPC看守都引入了这片区域,无形的电流在水中迅速传导,几乎就在下一转瞬,除了几名见证者之外,站在水中的所有人都以极其诡异的姿势,一个接一个地抽搐起来!   司予挑起眉,见秦夺手臂上的那个弹孔一直血流不止,而为了保护此次最重要的NPC贺寻杉,他在负伤的情况下还要扛着一个身高体重都不亚于他太多的成年男人。   司予眼神一顿,对着电话那头的任泽序道;“断电。”   任泽序就像一个声控电闸,司予的命令下达后不多时,水中的人们就齐齐停止了抽搐,短暂的僵直后,七歪八扭地倒了一地。有的已经被电焦了,而有的还在抽搐挣扎着。   秦夺刚一确认断电,就毫不客气地将贺寻杉放了下来,贺寻杉既担心又愧疚,想要查看他手臂上的伤势,被秦夺单手拦下:“穿上鞋套。下一批看守会很快出现,断电时间不会太久。”   贺寻杉也不敢再耽误,这一次终于艰难地将脚塞进了橡胶鞋套之中。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只橡胶鞋套上,因此并未发现,他身后一个尚未失去意识的看守NPC躺在水里缓了两秒后,挣扎着架起枪,枪口再次瞄准了贺寻杉的背影。   那个看守刚好处于秦夺的视野盲区,何况谁都不曾想到在经历了高压电流的洗礼后,居然还有NPC能依然保留开枪的意识和能力。   子弹已经上膛,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摸上板机,就在这时,水中猝不及防地再次通上电流!   NPC看守的手指在剧烈的刺激之下死死扣住扳机,却因身体的大幅度抽搐而一枪射偏,司予远远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啧”了一声,从墙头一跃而下。   秦夺之前说的没错,如此巨大的骚动之下,第二批NPC看守很快会到。对方数量只会比第一批更多,而且一旦知道水中通电,对方完全可以采用远程狙击模式,如此一来,情况只会对他们十分不利。   因此只靠通电是远远不够的。   司予率先布置给任泽序的任务,除了开枪吸引NPC注意力之外,还有守住乱坟岗大门前的那盆火。   就像他之前跟秦夺说的那样,既然藤蔓复原的速度很快,那便让它们一直无法复原就好。   他一边向着刑场的反方向走去,一边问电话里的任泽序:“乱坟岗那边的大门打开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啊啊啊啊啊啊司予救我啊!乱坟岗里跑出了好多怪物,现在全都跟在我后面追着我跑!我马上就要被它们追上了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可怕!”   司予温声笑道:“别怕,你往刑场的方向跑,我去接应你。”   他绕过两个转角,不多时,就听到任泽序那震天动地的尖叫声从另一侧传来。司予加快脚步,见任泽序从不远处的建筑物后方哭爹喊娘地跑了过来,身后追着一连串血淋淋的腐烂怪物。   见到他的瞬间,任泽序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连眼睛都亮了起来:“司予!”   他是真的怕极了这种怪物,那天晚上第一次在乱坟岗和这些浑身是血高度腐败的怪物打照面时,他就被那种极其诡异的行动方式吓出了比他整个人都要大的心理阴影。   幸好那天晚上被一路狂追的人不是他,否则病毒协会可能就要失去一个英俊潇洒幽默有趣的天才部长了。   司予脚步未停,一边再次向着之前他和秦夺跑过一次的狭窄间隙跑去,一边回头对任泽序道:“辛苦了,去刑场和秦夺他们汇合吧。”   他手里拿的身份牌是“手/枪”,依照上一次的经验来看,这是所有身份牌中最能吸引鬼魂怪物仇恨值的一张牌。果不其然,在看到他的下一秒,那群怪物就纷纷放弃了任泽序,转头朝他扑了过来!   “呜呜呜,”任泽序一边毫不停顿地往刑场的方向跑去,一边假哭道,“司予你这种挺身而出舍己为人的精神,我会一辈子铭记在心的!”   司予轻笑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带着身后的怪物,快速地穿过那条连通乱坟岗和行刑场两扇大门的窄巷。才刚从窄巷中跑出,就听到刑场的方向传来了接连响起的枪声。   司予瞳孔一缩,下意识循声看去,只见第二批NPC看守比他预料中早来了一步,对方甚至没有下楼,直接在二楼窗边架起了枪,正在向着刑场内的秦夺等人射击。   其他NPC倒在高压电刺激之下后,仅剩的几个见证者目标在刑场上就变得十分显眼,瞄准的难度也降低了许多。想要躲避从身后袭来的子弹很不容易,尤其是对于贺寻杉和夏瑶这种从未经受过训练的普通人而言。因此他们一人捞起一具NPC尸体半拖半背在背后,作为掩体。   尽管如此,秦夺和夏瑶还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其中秦夺伤得最重,为了保护其他人,他身上已经又多了两处被子弹打中的地方。   虽然不是要害,但血液已经浸到了最外面那层风衣,想也知道肯定很疼。   司予清楚眼下的时间不容耽搁,极快地往刑场的方向扫了一眼,没有停顿,带着身后那一串怪物直直跑向二楼。   不知是不是因为闻到了聚集在一起的看守的气息,刚上到二楼,那群怪物就明显变得躁动了起来,速度加快的同时,动作的幅度也加大了许多。   在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下,先前的一番动作已经让司予的体力被极大地消耗,甚至一时不慎,让那只先前就带伤的手臂又被怪物抓了两爪子。   黑色的毒血顺着手臂蜿蜒而行,司予却连看都没有低头看一眼,在怪物看到架着枪站在窗边的NPC的第一时间,就全无停顿地转身下楼,甚至情况都懒得浪费时间再回头确认一遍。   很快,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更加高频的枪声。   只是这次枪声传来的方向变成了二楼走廊,频率更高却也更加混乱得多,间或还夹杂着几句惊恐至极的尖叫和怪物撕咬的声音。   听上去比之前悦耳了许多。   这里的看守数量有限,并非是源源不断的。司予可以确定,这里的大多数看守已经被他们解决了,目前剩下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就只有守在门前的那几个。   但他们手中握有两张凶器牌,即便任泽序和贺寻杉都基本上不会用枪,也聊胜于无,在用尸体做掩体的基础上,他们想要逃出去的难度已经被最大幅度的降低。   ——前提是不再节外生枝。   季言桉的缺席始终让司予心怀芥蒂,他清楚那个人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因此心里总是隐隐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而他的预感往往总是很准。   行刑场上。   夏瑶正艰难地拖着一具相对瘦弱的女性犯人的尸体,勉强地躲避着身后不断射向自己的子弹,朝着大门的方向缓慢移动。司予的计划应该是奏效了,身后射来的子弹明显要比之前少了很多,偶尔有两颗从身边飞过,准头也差得像是拿脚射的。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太敢放下背后那具“掩体”。   刚才子弹擦着耳边飞过的痛感太过鲜明可怖,她的外耳廓被打掉了一小块肉,现在还在血流不止,只是被她咬着牙强行忍下去了。   她不想再尝试一次被子弹射中的感觉。   夏瑶又吃力地往上提了一把背后的掩体,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拉住那双手往上使劲时,背后那个“掩体”,似乎也回拉了她一下。   夏瑶脚步一顿,正想安慰自己不要乱想,就在这时,一道极其鲜明的、冷冰冰湿漉漉触感毫无预兆地攀上了她的脖子。   某种极其可怖的阴森感在瞬间罩住了她,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在原地站了好几秒后,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去,紧接着,在自己的正后方,对上了一张嘴角咧到了耳边的、高度腐烂的脸。 第73章 世界尽头   在和夏瑶对上目光的一瞬间,身后那个不知何时异化的怪物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嘴朝着她的后颈咬了上来。   它的嘴角向后咧到了一个不正常的弧度,露出一口腥臭黑黄的尖锐獠牙,口腔内部同样腐败到只剩了一层破烂的黑肉。   那个怪物几乎整张脸都快贴到了夏瑶的脸上,夏瑶整个人都已经被吓傻了,哪怕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快跑,可却依旧四肢僵硬。阴冷的触感和画面的冲击让她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直到怪物的獠牙陷入肉中,剧烈的疼痛才让她那仿佛被封印住了的躯体有了反应,一声惨烈的尖叫后,她一脚揣在怪物身上,捂着脖子拔腿就跑!   伤口处既疼又麻,像是有一簇火在烧,夏瑶跑出去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刚才的怪物和之前他们遇到的鬼魂怪物是不一样的,刚才的怪物趴在身上时能够感受到重量,并且也有实体,她先前条件反射踢出的那一脚确确实实踢在了实处,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能从怪物的獠牙底下逃脱。   她一边跑,一边抬头向四周看去,发现周遭那些原本倒在地上的尸体在短时间内已经全都异化成了怪物,躯体以极快的速度腐烂下去,动作僵硬诡异,一点一点地从满地的积水中爬了起来。   这群怪物的关节像是生锈的轴承,随着卡顿的动作不断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它们的目光全都锁定在了见证者们的身上,如同见了生肉的狼,一心只想着把他们吞吃入腹。   “怎,怎么回事……”   不远处的秦夺随手从还没来得及爬起的怪物身上抽出一根电棍,干脆地架住怪物咬向他的血盆大口,面色微沉:“这座刑场有问题,看来不只是死囚犯,只要是死在这里的NPC,都会被异化成怪物。只是先前我们遇到的那些死去的时间太长,已经彻底变成了鬼魂,而现在这些刚发生异化,肉/体依旧存在,所以动作会迟缓很多,并且依旧能被我们攻击到。”   他说着,话音微顿,对一旁的贺寻杉道:“开枪射击。”   贺寻杉之前同样把怪物当做了掩体,此刻肩膀处和夏瑶一样,也被咬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牙印。虽然异化时间不久,但这些怪物的牙齿上也沾有尸毒,短短几十秒钟过去,被咬伤的部分已经受到腐蚀,开始往外淌黑血。   他咬着牙,举起枪,异化怪物的行动较为僵硬缓慢,瞄准起来没有那么费劲,他开了三枪,击中了两只怪物。   然而仅仅两只怪物根本于事无补,随着枪声落下,越来越多的怪物从积水中爬起,无差别地向着他们围攻而来。沉重的脚步踏在混着血肉的积水里,包围圈逐渐缩小,贺寻杉手里的枪越发左支右绌,好在这时,刑场大门处终于传来了另外两道脚步声。   司予身姿矫捷,又抄了近路,竟然是和任泽序同一时间到的刑场。   任泽序才出龙潭又入虎穴,没想到刚摆脱了一堆怪物,刑场里居然又出现了另一堆怪物,整个人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司予路过他身边,低声问道:“我昨晚给你的枪呢?”   任泽序从外套中掏出了那把SC-35式手枪。   “对着怪物随意开枪就好,就算打不死,只要能打中就是在为大家争取存活空间。”司予笑着安慰,“这不过是一群意识造物,不用有太大心理压力。”   说完,他径直朝着刑场的火力中心奔去。   另外三人之前一直在拖延时间,没有在第一时间逃向出口,就是在等他们俩赶来汇合。   在司予的原计划中,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一切其实非常简单。他从夏瑶的描述中得知,现实世界那个废弃监狱外门前守着的异化怪物手里只有一根电棍,没有配枪。只是和其他怪物比起来,移动速度要快很多,身手更加敏捷,力量也更大,属于典型的近战型怪物。   司予倾向于认为这个病毒世界中的怪物是和现实废弃监狱中相对应的,因此门口的看守他们可以凭借两张凶器牌,进行远程击杀。   可是现在情况有变,除了门口的看守之外,他们要解决的目标,还多了大量的怪物。   而数量众多的怪物明显比门口的看守要更有杀伤力得多。   他和任泽序两人的加入吸引了一部分火力,让怪物的包围圈有了缺口,贺寻杉再次几枪放倒了一个怪物,回过头问司予:“原计划恐怕不可行了,现在怎么办?硬碰硬强闯出去吗?”   这种情况下硬碰硬绝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们很容易被两路包抄,难以脱身。何况宿者构造出一个病毒世界,是想让见证者“见证”某些东西的,多半不会设计成必须靠强硬的武力才能通关,一定还会有其他的更优解。   但贺寻杉大概是急着想出去见顾韧,随着怪物攻击的逐步逼近,已经有些克制不住的心浮气躁,因此会提出硬碰硬也是在所难免。   司予兜着几只怪物绕圈,尽可能地避免被完全包围。闻言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一旁的任泽序却突然睁大眼睛,极其惊恐地指着他的背后:“你,你……”   他“你”了个半天,没“你”出什么所以然来,司予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一个之前才被贺寻杉用子弹击倒的怪物,居然在倒地之后再一次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它身上扔挂着之前贺寻杉打出的弹孔,黑红色的子弹孔正正嵌在胸口的位置,却已经无法对它造成任何影响。它用一个又一个生硬的关节将自己的身子重新支撑起来,然后再次像个生锈的机械人偶一样,一瘸一拐地朝着几个见证者扑了上来。   这些怪物虽然行动僵硬诡异,但攻势却很猛,獠牙尖利,向着人扑来时的动作带着股食人血肉的狠劲。秦夺错身避开一记猛扑,盯着那个“死而复生”的怪物,皱起眉:“行动能力恢复了。看来这些死过一次的怪物无法被二次杀死。”   “无法被二次杀死么?”司予矮身避过另一只怪物的攻击,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笑道,“既然不能再死一次,那就限制住他们的行动好了。”   “什么意思?”贺寻杉不解地问。   司予不答反问:“你们玩过‘套圈游戏’吗?”   “套圈游戏?”   “嗯,”司予弯起眼睛,“上次任部长不是借助绳子偷出了身份牌吗?   “这一次,我们就用绳子,来给它们‘套个圈’。”   _   直到众人被任泽序带着来到先前他偷身份牌时曾拿过绳子的那个杂物间,秦夺才终于避无可避地发现,似乎只要他和司予一起进入同一个病毒世界,就注定会和绳子扯上关系。   这栋大楼里的人基本上已经空了,他们五个见证者带着身后一串丧尸般的怪物跑上三楼,无数厚重而混乱的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楼道间,竟有了几分声势浩荡的意味。   这种怪物的行动没有那么敏捷,且楼道狭窄,失去思维的怪物只会一窝蜂地想往前追,反倒全都挤作了一团,凝滞不前,因此足够让他们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   杂物室位于过道的岔口处,与三条不同方向的道路相连通,里面存放着几捆数十米长的麻绳。几人找到两把剪刀,以最快的速度将绳子剪成合适的长度,随后又在司予的指导下,学会了一种只能单向活动、越挣扎就系得越紧的绳结。   恰在这时,远处的过道尽头终于传来了僵硬缓慢的脚步声。   司予和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嘱咐道:“往不同的方向跑,只有把这些怪物分成小团,绑起来才更容易。这些怪物的杀伤力不强,虽然牙齿有毒,但并不立刻致命,大家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咽喉等重要部位,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偶尔被咬上一口也不要紧,只要能活下去,在这里受的伤,从这里离开后都会自动治愈。   “而我们很快就能活着回家了。   “跑。”   一声令下,众人四散跑开。   司予选择了最左边那条通道,带着二三十个怪物向着楼上跑去。楼上的空间更小,和楼下比起来要更为危险,但对于司予来说没有太大差别。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这群死于他们共同设计之下的怪物对攻击对象的选择也是随机的,并不会存在像之前那样仇恨值被集中在某一张身份牌上的情况。也正因如此,他们每个人吸引到的怪物数量也都大差不差。   这栋楼的四楼也是牢房,司予上到最上面一层台阶,突然停下脚步,趁着怪物们挤搡在楼道间的功夫,将绳子两端同时打上绳结,拉着绳子的中间,先后扔出绳结,套在了两个怪物的头上。这些怪物并没有思考能力,只会一味地试图往前追逐,很快就被死死套住了脖子。   这时最前方的一只怪物已经朝着司予伸出了利爪,司予毫不客气,顺手将绳子的中端也打了个结扣,轻巧地往它两只挂着腐肉的手臂上一套,三个怪物瞬间被不长的绳子绑在了一起,拉扯间摔作一团。   这三个怪物本就位于最前方,这么一摔,雪崩般哗啦啦就朝着楼梯间滚了下去,压倒了后面一大片正在拼了命的往前够的怪物。   楼梯间的怪物叠罗汉似的摔在一起,混乱挤压之中甚至开始了互相攻击,司予趁此机会,径直踩在摔倒的怪物身上,三两下又将这些伸着脖子或是四肢、吱哇乱叫的怪物三三两两地绑在了一起,最后甚至还贴心地将多出来的绳头也都牢牢系成了死结。   无思维能力的怪物越是挣扎,越是相互影响,刚想要爬起来就被绳子另一头绑着的家伙拽了回去,相互拉扯制约,连想重新站起来都难。   司予在怪物的挣扎中被溅了一身的黑红血渍,他却似乎毫不在意,看着那一地怪物层层叠叠压在一起的壮观情景,愉快地吹了声口哨,转过身扬长而去。   估计其他人处理起怪物恐怕不会那么轻松,既然他提前完成了,刚好顺手去帮别人一把。   他先是找到了夏瑶,小姑娘准头不太好,也不敢和怪物靠得太近,这么长时间过去,只绑好了两只怪物,手臂还被怪物的爪子抓伤了几道。司予故技重施,再次将怪物引上了楼梯,在楼梯间内完成了第二次团灭。   任泽序面对怪物不太有出息,哭爹喊娘地被追了一路,秦夺找到他时,他甚至连一只怪物都没绑到,被秦夺嫌弃地驱赶到了一边,随后在惊叹声中目睹完了秦夺溜怪物……啊不对绑怪物的表演。   众人最后找到贺寻杉时,他附近已经堆起了好几团绑好的怪物,只剩下了一半的数量还能自由活动,明显要比任泽序这个病毒协会的成员要强得多。在其他人的帮助下,这最后一波怪物也全都被一根根的绳子连在了一起,倒在地上互相牵制,失去了威胁力。   任泽序呼出一口长气,又累又后怕,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妈的,是不是终于可以结束了?咱们快去冲最后的关卡吧,我是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   他这句话几乎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咬着牙,撑着一口气一路坚持到这儿,就是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眼下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所有人心里都再一次燃起了期待之火。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向着大门的方向进发时,隔壁那栋楼内,突然再一次传来了凌乱纷杂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锵……”   密密麻麻,越来越近。   众人脚步一顿,脊背无端发凉,第一时间循声回头看去。   几秒种后,便见数十米开外的楼梯口处,出现了一个鬼魂怪物。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全都步履诡异,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在看到众人的第一时间便咧开嘴角,朝着他们滑了过来。   “不是吧?还来?!”之前燃起的希望在顷刻间被一碗冷水浇灭,任泽序几乎出离愤怒了,一边凭着本能往前跑,一边骂道,“这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没想到司予却在奔跑中不紧不慢地笑了起来:“不急,这些东西,或许是来帮我们的。”   他之前还担心外门的看守NPC会很难对付,虽然是近战怪物,但到底是通往外界的最后一道门,NPC的速度、力量、反应想必都会比之前那些看守强上很多,贺寻杉和任泽序都不存在什么枪法,最多只是开得了枪而已,估计会很难命中。   他原本打算到时候万一真的难以应付,就采用一些特殊手段,没想到这些鬼魂怪物不知是不是被接连两次激起了杀劲,这次在杀完那些看守NPC后,居然没有像上次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乱坟岗去,而是循着味儿找上了他们。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任泽序一脸茫然地问:“什么意思?”   “你忘了吗?”司予笑道,“这群鬼魂怪物可都是被处死在刑场上的犯人,比起我们,他们对看守永远有优先的仇恨值。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咱们不如同仇敌忾一点儿,再帮我们的‘朋友’一次,把它们引到真正的敌人那里去。”   鬼魂怪物的移动速度要比之前的变异怪物快得多,而目前的主要仇恨值依然集中在司予身上。司予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实际上这一通通又是追逐又是捆绑下来,体力已经被极大程度地消耗。   好在他一向足够能忍。   他加快脚步,带着身后明显处于兴奋状态的怪物,最后一次向着刑场尽头的狭长通道奔去。   刑场面积很大,苍白的日头在头顶逐渐升高,薄纱般的晨雾早已散尽,空气中的血腥味却依旧浓郁。他周身每一处关节都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酸疼,不算难耐,但确实不太舒服。   就在这时,很突然地,一只手拉住了他。   秦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雪的气息冲淡了刺鼻的血腥味:“累了不知道张嘴说?”   他的语气依旧显得冷淡,但握着司予手腕的掌心却是暖的:“把重心放到我身上,我带着你跑。”   司予低声笑了起来。   风扑面而来,从两人的鬓边划过,他转头看着秦夺,弯起眼睛:“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真的好像私奔啊。”   秦夺没有吭声。   错落的脚步声回响在刑场之上,他们身后是爆炸后的一片狼藉,夺命的怪物紧咬不放,身前是连接自由与现实的通道,这一次只要一直往前,就能抵达终点。   兴奋加成之下的鬼魂怪物速度很快,与他们的距离始终在半个身位之内。利爪一次次抓向司予的后背,被秦夺悉数挡下。   “你疯了?”司予皱起眉,“你身上还有枪伤!”   秦夺的语气轻描淡写:“无所谓,死不了。”   他们已经离刑场的尽头越来越近,几乎能够看清那条狭长通道两侧的高墙,就在这时,一只怪物突然发了疯一般地向着二人扑来!   怪物的爪子异常锋利,速度极快,直直抓向司予的后心。就在利爪即将刺入皮肤的那刻,秦夺一手护住司予的后脑,一手环住他的肩膀,两人一同向着斜前方扑去。   秦夺肩膀率先着地,两人抱在一起,在地上滚出了四五圈,刚好滚到了刑场尽头那条通道的入口。司予第一时间抬起头向着通道尽头望去,看到六个手持电棍的看守远远站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见到他们,第一时间便提起电棍,直直冲了上来!   这六个看守的速度比司予预想中更快,身形也更加魁梧,正面对上,他们能成功突破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二十。   不过眨眼的功夫,六个看守已经风一般冲过了大半条通道,好在就在此刻,一直追在二人身后的鬼魂怪物也已经跟到了近前,于是不到一秒的静默后,场面骤然转变——   数以百计的鬼魂怪物拖着一身的血迹,无视了倒在一旁的二人,径直向着那六个NPC看守追了上去。所有怪物的兴奋值在此刻达到了顶端,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唬声,指甲二次拉长,獠牙刺破口腔,像是在唱一首激昂高亢的挽歌,将先前气势汹汹的看守逼得节节后退,无暇他顾。   长巷两侧的灰墙高逾数丈,压抑的阴影笼罩在整条巷子中。司予和秦夺二人飞快地爬起身,朝着身后众人喊道:“快跑!快!”   这群高度亢奋的怪物解决掉这六个看守NPC后很快就会回过头来攻击他们,如果不趁现在拉开距离,以这群怪物现在的速度,半分钟以内就能追上他们,把他们全都拆吃入腹,连一根骨头也留不下。   四个见证者和一个NPC一个拉着一个,拼了命地往前跑着,跑过苔痕斑斑的高墙,跑过充满压迫感的电网,跑过风也跑过阴霾,向着大门外的万丈阳光,一步一步。   这条百余米的通道在脚下越缩越短,每个人咬着牙,粗喘声和脚步声交相呼应,喉咙里尽是血腥气,谁也不敢放慢一步。   身后的鬼魂怪物已经在顷刻间将六个NPC看守变成了六具白骨,转身再次朝他们追了过来。随着他们和大门的距离越来越近,怪物和他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急促的脚步声如同一个可怕的梦魇,与脚下挥之不去的阴影融为一体,那扇高大的铁门已经近在眼前,十米,五米,三米,二米,一米……   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在全身即将散架前,众人终于跑到门口,秦夺第一时间把手放到门上,就在这最后关头,一只尖锐细长的黑色爪子却突然死死扯住了夏瑶的手臂!   锋利的指甲带下了一片血淋淋的皮肉,血液喷溅而出,剧烈的疼痛让夏瑶惨叫出声,与此同时,秦夺与众人合力推开那扇大门,司予一把拉过夏瑶的另一只手,率先把她推出了门外!   无数利爪与獠牙一拥而上,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那扇大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伤痕。   司予与秦夺一并回身关上大门,随后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根细小的藤蔓,轻轻往门锁处一栓——   在藤蔓拴上的那一刻,疯狂了一个早上的怪物像是被突然安抚住了一般,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它们不再拼了命地伸长爪子想要往前够,脸上那癫狂而满是恶意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一个个茫然地立在了原地。   ——就像乱坟岗会被藤蔓锁住一样,这座荆棘编织而成的囚笼,也再一次地在面前落了锁。它们这些被埋在地底的、罪恶的怪物,终究是无法离开这个地方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浑身是血、腐臭发黑的怪物终于回过头,一摇一晃地顺着来时那条漫长的甬道,开始极其缓慢地往回走。   摇摇晃晃的身影在狭长的甬道里留下一条孤独而漫长的血迹。   也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此刻已近正午,不同于甬道中的高墙阴影,牢笼的大门之外,白色的阳光兜头而下。   任泽序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屁股跌倒在地。夏瑶脸色惨白,忍着手臂上剧烈的疼痛,两眼通红地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了下去。   秦夺和司予并肩而立,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彼此身上都挂着累累血痕,难得地狼狈。   而贺寻杉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大约几息的时间后,忽而如有所感地抬起头。   大门外的阳光亮得晃眼,门外不远处的那座长桥上,一道颀长的身影笼在明晃晃的阳光之中,明媚到近乎像一个幻觉。   顾韧迎着阳光站在桥上,如他之前在电话里所说的那样,在四天之后,在这扇大门之外等着他。   他们久久地对视着,这一次没再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也没有了严防死守的看守,   可是他们像是一时间失去了语言的功能那样,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司予走上前,又在贺寻杉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忽而发现自己已经再一次地泪流满面。   冬日的阳光驱散凛冽寒意,他一点点迈开腿,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好似有半生那么长。他像个初次学步的孩子一样,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在桥的中央,对上了一张同样泪流满面的脸。   远处传来海鸟的叫声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蓝黑色的海水一次次拥抱铅色的山石,在又一次闻到顾韧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时,他也落入了一个久违的、带着咸湿味的怀抱。   顾韧变成宿者已经很多年了,可这是他成为宿者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重新拥抱到贺寻杉。   在这个世界里,贺寻杉是有体温也有实感的,能够再一次被自己抱在怀里,会和自己说话,会哭也会笑。   他记得很多年前,现实世界里的贺寻杉曾经说过,如果真的有重见天日的那天,他就带着他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乌斯怀亚。   那是世界上最靠南的城市,距这片大地有两万多公里。那里面朝蓝黑色的大海,在那座小城,他们可以隐姓埋名,变成两只默默无闻的小蚂蚁,捕鱼为生。   他于是找过各种各样的资料,甚至还曾试图背着季言桉偷偷去一次那个地方,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了,但他拼拼凑凑了多年,终于也把这个世界的外围,变成了曾经看过那无数的视频和照片里,世界尽头的模样。   有深色的海,有巍峨的山,远方有低矮复古的西式建筑,海面上有扬帆的白船。   早在之前最后一次通话时,司予就已经将他们推测出的世界剧情全盘说给了顾韧。因此这一次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病毒世界将要在此结束,以为顾韧和贺寻杉会就此离开,就像他们曾约定过的那样。   只有夏瑶脸色苍白地上前一步,似乎想再说点什么。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倏地愣住了。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司予。   ——只见司予毫无预兆地拿起之前任泽序手中的那把枪,黑洞洞的枪口直至顾韧的心脏。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下一秒就将按下扳机。   “司、司予?”任泽序不明就里地上前半步。   在病毒世界里,宿者是接近神一般的存在,如果司予贸然开枪伤害顾韧,不但无法成功,还会受到世界规则的制裁。   可司予那么牛逼,又经历过那么多个病毒世界,没理由会不知道这一点。   所有人都摸不清司予这是什么意思,只有顾韧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枪口,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笑容。   他没有赌错,他的这位“前辈”,果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手/枪”这张审判之牌,从一开始,他就是为自己设计的。   成为宿者之后,他一直浑浑噩噩了很久,分不清真实世界与病毒世界的区别。直到某一天他醒来的时候,突然想起贺寻杉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而病毒世界里他创造出的那些东西,其实全部都是假的,并且需要不断地用人命去填补。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想活了。   可他是季言桉的东西,始终处于季言桉的监视之下,是没有权力自杀的。   所以他暗度陈仓,背着季言桉,偷偷设计了这样一张牌。   只有当合理利用世界规则时,他的死才无法被阻止。   他骗过了所有人,连季言桉也以为这不过是一张凶器牌,代表的是贺寻杉的死。   连季言桉也以为,自己造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只有司予看了出来,这张代表“审判”的牌,最终想要审判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那天在探望室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没有主动杀过人,只是一直在被SOS病毒可悲的本能支配。   他暗中提示司予,自己一直处于季言桉的监视之下,包括那句“前辈”,也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试探。   他想要确定,司予和季言桉,究竟是不是站在同一边的。   好在司予听懂了他多余的解释和想要表达的弦外之音。   而此刻直指他心口的那把枪,就是他给顾韧的答案。   那双纯黑的眼静静看着顾韧,声音平静:“你的人我带出来了,现在我再最后送你一程。”   “司,司予……”   任泽序仍旧一头雾水,还想再说点什么,顾韧却已经紧紧拥住了面前这个真实得仿佛不再是虚假的贺寻杉,嘴角弧度加深,动了动嘴唇,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司予点了下头,扣下扳机。   下一秒,枪声响起,子弹破风而至,在顾韧的心口炸开一个血淋淋的黑洞。   他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紧紧拥抱住怀里的贺寻杉。被击穿的身体失去重心,从高桥上跌落,两个相拥在一起的恋人化作了两道垂直的抛物线,归入海中。   躯壳被海水淹没,血水被海浪吞噬,也算成全一场绚丽的盛大殉情。   他们两个人确实如曾经所约好的那样,在世界尽头,变作了两只小小的蚂蚁。   众人愣愣看着司予放下手里的枪,还不曾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这个规模庞大的病毒世界就开始因为宿者的死亡而开始慢慢崩塌。   身后的牢房与大门、远处的海滩、白船与悬崖,一切都在一点点扭曲消散,分崩离析。   任泽序和夏瑶站在脚下这座唯一尚且完好的桥上,一脸茫然地看着监狱的高墙内,燃起熊熊火光。   “顾韧死了……?就,就这样结束了……?”   司予收起手里的枪,没再说话。   然而就在这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时,他却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仿佛是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隐隐不安被坐实,他猛地回过头去,在大门左侧还未坍塌的高墙之上,看到了立于墙顶的那道身影。   季言桉戴上了那张黑色的面具,手中的枪口直至秦夺,嘴角勾起一个愉快的弧度。   然后在司予转头的瞬间,食指轻轻扣下扳机——   很多时候,人下意识的动作其实是无法被解释的。   那一刻,连司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凭着本能的反应,向着秦夺扑去。   他不知道季言桉的枪上有没有做过特殊处理,子弹是否具有追踪功能,只知道这发子弹的角度和时机都太过刁钻,这个时候再让秦夺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而他也知道自己眼下只不过是个没有恢复能力的普通人,在病毒世界和现实世界交替的关头,即便只是受伤,不曾死亡,伤口也不会自动愈合。   这么贸然去挡,他可能会死。   但反正他也从来都没有很想活。   七年前在那片旷野中转身冲向怪物的时候如此,七年后亦然。   风声灌进耳朵,坍塌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连子弹没入后心的疼痛感也一同被抹去,只有秦夺脸上被溅到的血迹和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还算鲜活。   一切错乱的眩晕里,似乎有人在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耳朵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隐约的嗡嗡声,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秦夺拿起枪,表情可怕,向着身后的高墙扣下扳机。   砰。   无声的骤响后,世界随着飞出的子弹一起,轰然沉入深海。   最后再无回应。 第74章 忧怖   黑暗。   层层叠叠、密不透光黑暗。   处在这样的黑暗中,仿佛被一个厚重的茧,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   司予对黑暗并不陌生。   在他还没有能力反抗的那些年岁里,为了惩罚他的不听话,男人时常会把他锁在断了电的地下室里。地下室没有窗户,不开灯的时候,一切光与色都会被黑暗所淹没。   为了骗过男人,司予每次都会对此表现得十分抗拒,但实际上,对于十五岁之前的他而言,纯粹的黑暗与寂静,就像是一个暂时的庇护所。   只要灯不被打开,就说明男人的实验没有在进行,他就暂时是安全的。   在那短暂的十几个小时里,整个世界都隔绝了声与光,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过现在的黑暗却有些不太一样。   厚重的茧外并不安静,似乎有许多纷杂的声音,朦朦胧胧,如同隔着一层海水般,听不真切。   司予觉得吵,于是向着意识的更深处沉去。   他一点点不断下坠,击穿一个又一个血色的病毒世界,一片又一片燃烧的火海,无数面孔从他耳边走马灯一般闪过,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向他道谢,也有人给他以痛恨的诅咒。他的手上沾过一部分人的血,也救过一部分人的命,有人爱他乏善可陈的皮囊,也有人畏惧他死神般的刀锋……   司予不痛不痒地从他们身旁坠下,最终在人群尽头,看到了笑容温柔的“医生”,和垂眼静静看向他的秦夺。   他闭上眼,没为任何一帧画面停留。   就这样下沉了不知道多久,世界终于又重新安静了下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司予发现自己正在无边的夜色中奔跑。   他的四肢和身体都变小了很多,身体也变得比原来更加纤细。四下里一切都已经沉睡过去,灯光熄灭,万籁俱寂,一切都掩盖在黑暗之中。他拼了命地往前跑着,就好像只要跑出这条巷子,就能逃离身后的一切。   被过往驱使着往前跑了几步后,司予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他最后一次策划从司寒弈身边逃离的时候。   脚下的石砖爬满青苔,这次他选择了一条比以前更加隐蔽的道路,无数凌乱的树影遮盖在身上,那时的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被发现。   他满怀希望,一点点回顾着自己天衣无缝的逃离计划,可是道路的尽头,却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司予的灵魂似乎已经从这具弱小的肉/体中跳脱了出来,近乎冷漠地旁观着这一切,早已预知了故事接下来的走向。   他无动于衷地等待着命运伸出那只肆意捉弄的手,狠狠嘲笑他不堪一击的反抗,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跑到那条曲折长巷的尽头时,等待他的,却是并不是最后那道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是另外两个少年的身影。   那两个少年站在豁然开朗的月光之下,身量和他相差无几。右边那个目光温和,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左边那个表情冷淡,眼底却带着明显的倔气。   他们的目光共同落在他的身上,右边的少年笑着对他做出邀请:“我们一起跑吧,去撕碎这个漫漫长夜,挣出一片光亮来!”   左边的少年一言未发,却率先拉起了他的手,迈开脚步——   风从他们的鬓边拂过,在他回握住少年的手,往前跑去的那刻,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终于破开潮水,划开厚重的茧,清晰地传到了司予的耳边:   “司予!别睡!”   司予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一片黑暗中,似乎有隐约的光透了进来。   随着那一声肝胆俱颤的呼喊,心脏起搏器导入的电流刺激着他的意识,使他无法再次下沉。   噩梦与美梦一同破碎,司予轻轻睁了一下眼,无数晃动的人影、刺眼的光线和医疗器械的滴滴声共同扭曲成了一幅盛大的画面,大片的向日葵盛开在画布之上,随后枯萎、腐烂,最后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闭上眼后,熊熊燃烧的火光中,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和之前在梦里时很像。   那只手的主人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恐惧着什么,司予有心想要给他一个安慰的回握,奈何四肢百骸却不听自己的使唤,只好先慢慢攒着力气。   这把力气一直攒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的时间里,那个人似乎始终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间或有其他一两个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有些熟悉,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司予有些无聊地想,他们大概是在讨论自己的死活。   他昏沉的意识里时常会有许多念头闪过,比如秦夺最后那一枪究竟有没有打中季言桉,如果打中了,季言桉那个疯子又会做些什么。又比如自己一直放在外套内兜的那个微型注射器会不会被病毒协会的人发现,要是被发现了,他该怎么解释。   这些念头和胸口那剥茧抽丝一般的疼麻一样,一点点折磨着他。   好在第三天夜里,病床上的司予终于掀开了千斤沉的眼皮。   四下里一片昏暗,并不会让合上太久的眼睛感到难以适应。月光透过透光的窗帘探进来,整个房间如同被浸泡在深蓝的海水之中。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指针指向三点半,司予听着耳边传来各种医疗器械的白噪音,心里久违地感到一阵平和。   这里看上去不像普通的病房,多半是在病毒协会——否则的话,以他现在的状态,身边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有人陪护。   “陪床”的秦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呼吸很浅,估计一点儿动静就能把他弄醒,而一只手还一直搭在司予的手背上。   司予脸上还戴着氧气罩,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忍不住虚弱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身体的微动惊醒了秦夺,对方当即如有所感地睁开了眼。   于是下一秒,刚醒过来的秦夺就对上了司予那双深黑的眼睛。   秦夺一直知道司予的眼睛很漂亮,眼尾狭长,瞳仁里似乎总是有水光流转,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对拼命往人心上搔的小钩子。   可是此时此刻,他对上那双带着虚弱笑意的眼睛,却只感受到了巨大的后怕——   季言桉开枪的时机正是病毒世界即将消散、现实世界即将降临的时候,因此司予后心那个可怖的弹孔被分毫不差地带到了现实世界中。   对于司予来说,从他在手术台上听到秦夺的呼唤,隐约有了意识,一直到他睁开眼睛,只过了两天的时间;但对与秦夺来说,从司予中弹昏迷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四天。   无比煎熬的四天。   当时他们从病毒世界离开后,先在第一时间叫救护车去了滇州最近的医院,司予失血过多,一度已经失去心跳,一晚上下了四次病危通知书。而在云梧带着手续从昀山赶来阐明情况之前,甚至没有人有资格在那四张病危通知书上签字。   秦夺只能无力地坐在亮着红灯的抢救室门口,听着远处传来家属的哭喊,怔怔看着流了自己满手的司予的血,很多年都没有那么怕过。   后来在云梧的强硬介入下,司予被直升机连夜带回病毒协会,短短五个小时的时间内,他的心跳曾一度二次失常,叶仲微亲自下场,不眠不休地又抢救了三个小时,才总算将他彻底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就像此刻,即便他已经恢复了意识,身上却依然连接着许多仪器,脸色苍白,像个一触即碎的瓷器。   二人四目相对,明明秦夺身上的伤早在回到现实世界的那刻就已经尽数恢复,可看上去居然没有比他好上多少,整个人在短短几天之内就瘦了一圈,眼下挂着一层青黑,居然显得比他这个伤病人员还要憔悴。   见他这副模样,司予忍不住又想打趣两句。他弯起眼睛,隔着一层透明的氧气罩,声音极轻地笑道:“秦部长这是怎么了,打算改行去病毒世界里扮演NPC了么?你……”   话说到这儿,却蓦地一顿。   深蓝色的病房里一片平和,白墙上的钟表还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秦夺像是刚从一个梦魇中惊醒,眼底还弥漫着一层红色的血丝,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以一种极深的目光看着他,浓郁的夜色里,几乎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司予整个人都被那道眼神钉在了病床上,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静静看了他几秒后,秦夺收回目光站起身,声音低哑:“……你好好躺在这儿不要动,我去叫人。”   司予手背上还挂着点滴,连说话的力气都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此刻想叫住他却也有心无力,只能看着他有些匆忙的步伐消失在病房门口。   他躺在床上,回想了一下秦夺刚才的那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控制。   秦夺回来得很快,身后还跟着云梧和叶仲微。后者打开顶灯,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昏沉的深蓝,将整个房间填满。   “你醒了?”云梧走到病床边,温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得厉害?”   司予直接无视了伤口磨人的疼麻,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叶仲微查看完仪器的监测数据,又上前给司予做了几项检查,确认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暂时稳住。云梧点了点头,笑道:“没事了就好。之前你情况危险,这两天秦夺一直没日没夜地守在这儿,我都怕你还没醒,他自己的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秦夺有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云梧却好似全无察觉,看着他问:“现在司予已经醒了,你还要再守在这儿么?”   闻言,司予也抬起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本以为秦夺会选择回去,没想到对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淡声应道:“我留下来照顾他。”   司予一愣。   “不用麻烦,我不用人照……”   话没说完,就听云梧对着秦夺了然地点了点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氧气罩下他微弱的声音:“行,那我让人在这儿给你放张床。”   随后转头对司予笑道:“到底是重伤未愈,留个人在这儿照顾你也挺好的。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跟秦夺说,我们先回去了,明早再来看你。”   司予:“……”   他怀疑云梧在故意欺负伤患。   那两人离开之后,病房里再一次陷入了安静。司予被过于明亮的光线晃得眼睛难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声轻响,秦夺再次按灭了灯。   海水重新没过房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间或响起一两声脚步或是衣料摩擦的动静。司予无聊地躺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突然来了兴致,看着秦夺的侧影,轻飘飘地笑问:“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敢看我?”   秦夺原本站在窗边的柜台前给他倒水,闻言,手腕微微一抖,温水洒出了一半。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终于回过头看向病床上那个此刻苍白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的人,半晌,似乎压下了什么念头,只低声道:“你伤口还没恢复,别撩闲,先休息。”   司予却看着他被沾湿的手指,很轻地抬了一下下巴:“你不是给我倒了水么?我想喝,口渴。”   秦夺拿这个伤号没办法,弯腰摇起司予的病床,随后取下他的氧气罩,将倒好的温水递到这人干涸发白的唇边。   司予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完水,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秦夺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再次撞入那双狭长的深黑眼眸。   蝶翼似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这人将手里的杯子往前递了一点儿,弯起眼睛说:“喝完了,帮我把杯子放回去吧。”   这张脸上此刻的表情那样真实,可秦夺看着他,却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四天前刚从病毒世界出来的时候,这个人躺在自己怀里,双眼紧闭,脸色止不住地一点点灰败下去的模样。   他的指尖忽然就有点儿发抖。   接过纸杯时,司予的指腹无意间蹭到了一下他的。   下一秒,纸杯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到床底。   大概是因为病房里太过安静,所以一切处于其中,都会变得无处遁形。   伴随着纸杯落地的轻响,秦夺终于忍无可忍地倾身上前,极其隐忍而又极其克制地伸出手,抱住了病床上的司予。   冷雪的气息扑面而来,司予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如同一只懵住的猫,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一触即逝,像是克制到极致后划开的一道发泄口。   两秒之后,秦夺已经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纸杯。   病床被重新放平,纱帘被晚风拂动,海水在白色的墙壁上漾开涟漪。   司予睁着眼睛躺在那,听到秦夺低沉的声音从几步之外传来,粉饰太平:“再睡会儿吧。” 第75章 点火   挂瓶里的点滴还剩一半没有打完,病房里开着空调,冬夜的寒意透不进窗户。司予在脑海里回味着刚才那个无比短暂的拥抱,一时间有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没什么至亲至爱,小的时候司寒弈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培养皿,而母亲……母亲大多时候精神状态都不算太好,他被孤零零地困在那栋老旧别墅里,几乎很少得到什么与“温情”有关的肢体接触,不论牵手拥抱,或是亲吻。   他盯着天花板,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取下氧气罩,低声应道:“我睡不着。”   秦夺躺在一旁临时拿来的军用床上:“怎么了?”   “这个姿势会压到伤口,疼。”   秦夺沉默了片刻,难得地没有拿话来噎他。   他坐起身,问:“那怎样才不疼?”   “不知道。”司予想了想,说,“陪我说会儿话吧。”   秦夺:“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说话,应该好好休息。”   司予轻轻笑了起来:“我已经休息了整整两天了。反正你也睡不着,不是么?醒着也是醒着,不如聊会儿天,说不定一会儿就困了。”   他说着顿了顿,自顾自率先起了个话题:“在病毒世界里,你最后开的那一枪,打中了吗?”   秦夺沉默片刻,开口时似乎压抑着某种浓烈的情绪:“没有。那个NPC在子弹击中他之前突然消失了。”   “这样啊。”司予了然道,“那也没什么,反正就算你打中了,他多半也不会死。”   这一次秦夺没有再应声。黑暗里二人的呼吸声都很浅,空调里安静地吹着暖风,秦夺重新躺回床上,无声地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开口问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帮我挡那颗子弹?”   “嗯?什么为什么?”司予无所谓地笑笑,“不想让你死,这算原因吗?”   秦夺下意识捏紧了被角,语气沉了下去:“那你自己呢?”   “唔,”司予再次试图忽悠,“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活得好好的。”秦夺将这几个字放在舌尖掂了掂,似乎是极低地嘲了一声,话音里带上了不自觉的戾气,“你知道自己一晚上被下了四次病危通知书么?”   这句话的语气比之前重了许多,他说完,见司予没有吭声,顿了几秒后,才捏着山根皱起眉:“抱歉,我不是在对你发脾气,我只是……”   没想到司予却艰难地侧过身,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吓到你了么?”   秦夺一愣:“……什么?”   “那四张病危通知书,吓到你了么?”   秦夺张了张口:“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告诉司予,守在抢救室外的那几个小时,他心里有多愧疚,多害怕,多痛恨自己的无力。   也不敢说。   就像他甚至不敢问司予,如果当时换做是别人,他会不会也一样毫不犹豫地将那颗子弹挡下。   秦夺总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只是这个答案,大概和他想听到的并不一样。   这四天的时间里,他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司予挡在自己身后,溅了自己一身血的那个画面。梦境里坍塌的病毒世界如同内心的缩影,他的灵魂像是被拉成了两半,再这样下去,秦夺甚至会觉得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就在他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时,司予却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突然开口,继续道:“你不用觉得愧疚或者亏欠。我当时救你,只是本能的反应,就算换做是别人也一样的。”   窗外的月光蔽入云层,屋内的色调由深蓝无限靠近纯黑。司予这句话语气稀松平静,却像是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打在秦夺心口。   他“嗯”了一声,觉得心里像是无端陷下去了一块,从缺口处生出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不过么,”司予勾了勾嘴角,又说,“能有人这么紧张我,还挺开心的。”   秦夺觉得自己的脑子和舌头至少有一个出了问题,居然顺着司予这句话往下追问了一句:“怎么,以前没有别的人紧张过你么?”   司予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由失笑:“你想听实话吗?”   秦夺却不知怎么突然后悔了:“算了,当我没问。”   他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像是在掩饰什么:“我这两天没睡够,脑子估计有点缺氧,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说完这句话,他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等到预期中的那一句“晚安”。   司予略显低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破开压迫在胸腔的海水,回答了先前被他‘撤回’的那个问题:“没有过。”   像是怕他不信,这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真的,不骗你。”   秦夺在夜色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那堵空荡荡的白墙,等到脑子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时候,那迟到了的两个字也终于传到耳边:“晚安。”   第二天一早,司予醒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围了一堆人。加上江欲燃这个副部长,病毒协会的几个部长都到齐了,要不是宋小棠也跟了过来,司予几乎怀疑他们打算在自己这间病房里开会。   “哟,醒了?”江欲燃率先跟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司予,好久不见,我们没有吵到你吧?”   “早上好。”司予笑着摇了摇头,事实上有叶仲微和云梧这两个人在,在司予睡醒之前,其他人根本连说话都只敢用气声。   “你感觉怎么样啊?你这次伤得可不轻,前几天刚把你送过来的时候,那一身的血,看得我直怵得慌。”   “劳烦各位挂心,已经好多了。”   司予向身旁看去,却意外地发现秦夺并不在病房里,他正想问点什么,就听江欲燃继续道:“我们不算挂心的,你是没见到秦夺魂不守舍那样,我都怀疑要是你再晚两天醒,他能把自己给硬生生熬过去。”   她说着叹了口气:“不过也能理解,你毕竟是为了救他。要是换做我是他,肯定也很难安下心来。”   站在叶仲微旁边的任泽序插话道:“谁说不是呢?司予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吓人!当时你背上全是血,怎么堵都堵不住,秦夺当时吓得脸都白了,连夏瑶都被你吓哭了。”   司予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好看着他笑了一下,问:“秦夺呢?”   “他去给你熬汤了。”云梧道,“鸽子汤,补血的。”   话音刚落,病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秦夺推开门,提着一小盅砂锅走了进来。他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皱起眉:“你们都挤在这儿干什么?”   “我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担任气氛组的任泽序指着他,突然发难,“我昨晚问了老叶了,他说根本不知道你有女朋友!怎么解释!”   听到这个,司予想起那天中午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夺:“……”   他看二货似的看了任泽序一眼,拿出小勺给司予舀汤,完全没有搭理前者的打算。   反倒是看似很正经的云梧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女朋友?”   “靠,会长居然也不知道!”任泽序瞬间就来劲了,将在病毒世界里有关秦夺秘密女友的事倒豆子似的说给了云梧听,说完还要求云梧表个态,“会长你说秦夺这事儿干的是不是很不地道?”   “嗯,”云梧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似笑非笑地看了正在喝汤的司予一眼,“是不太地道。”   任泽序原本以为云梧说的是秦夺背着大家偷偷交女朋友的事,没想到他却看着秦夺挑了下眉,不太赞成地说:“司予重伤未愈,你怎么能让伤患自己喝汤呢?”   司予手一抖,差点被嘴里这口汤呛到。   秦夺看着云梧,有些头疼:“你怎么也跟着添乱?”   “我可没有。”云梧无辜地摊了摊手,语气依旧温和,“跟我出来一下,有事跟你说。”   秦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司予的目光。司予递过来一个好奇的眼神,秦夺示意他先好好喝汤,自己一会儿就回来。   他跟着云梧走出病房,一路向着走廊尽头走去。病毒协会并非医院,身为秘密部门,协会内的人员也并不多,此刻走廊上一片冷清。   秦夺思索着云梧叫他出来的用意,想了一路却也没缕出什么头绪。就在这时,云梧在走道尽头的窗口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开门见山地问:“你对司予,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秦夺:“。”   他万万没想到,云梧叫他出来居然是为了问他这个;更没想到一向最为靠谱的云梧,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他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在S07的病毒世界里,那是他只觉得可笑,并建议问出这个问题的吴安宇补补脑子。   可是现在……   司予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随着云梧的话蓦然浮到眼前:他握刀划开怪物喉咙的模样、他用纸巾擦拭手指的模样、他站在窗台抽烟的模样、他偷吃奶油的模样、他从高墙上一跃而下的模样……   一帧帧在秦夺脑海中回放。   秦夺缓缓皱起眉,半晌,低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云梧却是笑了,“你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还是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   秦夺像一只不会水的旱鸭子,挣扎着想往一池洁净透亮的水里走去,却害怕自己会溺毙在水下的暗流之中,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其实早就已经被沾湿了。   云梧笃定的声音突然传到耳边:“你喜欢他。”   秦夺指间轻轻一缩,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没有反驳。   不知道为什么,云梧好像显得很高兴。他伸手在秦夺肩上拍了拍,笑道:“喜欢就去追啊,怕什么?你要是不追,小心有一天他就被别人抢走了,到时候可别来找我买醉。” 第76章 作死   回房间的一路上,秦夺都在回想刚才云梧的那番话。   他和云梧早在病毒协会建立之前就认识,这么多年来,云梧是他为数不多能称上是朋友的几个人之一。   因此云梧的话,他总能听进去许多。   但他扪心自问,自己对司予其实并谈不上不了解。   他不知道他的过往,不知道他的喜恶……甚至连他的生日都不知道。   秦夺的脚步在病房前站定,心想,要不就先从这个入手吧。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任泽序正在给叶仲微和江欲燃讲这次病毒世界里的惊险经历。司予已经喝完了汤,手里正拿着一个宋小棠削好的苹果,两人似乎在小声聊着什么。   见他进来,两人一齐抬头,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秦夺挑了下眉:“你们在聊什么?”   司予用下巴指了指床头的空碗:“聊你煲汤的手艺不错。”   “就这个?”   “嗯,”司予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就这个。”   秦夺看完他装大尾巴狼,转过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宋小棠。   不知道为什么,宋小棠一直有点怕他,特别是他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非常具有压迫感。此刻被他这样不加掩饰地盯着,当即紧张得捏住了衣角,磕磕巴巴道:“我、我们就讨论了一下……你的厨艺那么好,是不是……是不是跟哪个前、前女友学的……”   司予被当场揭穿,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倒打一耙:“你怎么还吓唬小姑娘呢?”   没想到秦夺却忽然说:“我没有前女友。”   话音刚落,病房里的所有人当即齐刷刷地转过了头,一个个探照灯似的看向他。   秦夺咳了一声,赶在有人起哄前率先开口道:“你们都待够了么?待够了就回去干自己的事去,一个个的都杵在这儿干什么?”   江欲燃根本不怕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没待够,这里多有意思,反正最近也没我们外勤什么事……”   她话没说完,就见去而复返的云梧从病房门口探进一个脑袋:“各部门开会,大家都跟我来一下,小棠也来,秦夺留下。”   其他人:“?”   开会?这时候开什么会?为什么宋小棠也要去,但秦夺可以不去?   然而云梧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提问的时间,通知完这一句,转身就走了。   众人只好一脸疑惑地带着宋小棠离开了病房,似乎从会长奇怪的态度里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病房的门被掩上,房间里顿时又冷清了下去。司予咬了一口苹果,觉得有点酸,于是问秦夺:“这个苹果有点大,我吃不完,分你一半?”   秦夺看着苹果上那个被他咬出来的牙印,顿了顿,道:“你先吃。”   司予会错了他的意,以为秦夺是嫌弃别人的口水,二话不说拿起水果刀,咔嚓一声把苹果切成了两半,刀口平整漂亮。   秦夺看着他递过来的那一半完好的苹果,没有吭声,沉默地接过来,在司予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   ……好酸。   见秦夺皱起眉,司予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学生似的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后,才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你看到我的大衣了吗?”   那只微型注射器就装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然而秦夺并不知情。他想起司予之前那件金贵得沾不了水的大衣,以为这人的每件大衣都那么金贵:“那件衣服上沾了很多血,还被打穿了一个弹孔,云梧拿去让人处理了,但不确定能不能处理好。   “怎么,那件衣服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司予脸上没有显出任何端倪,摇了摇头,笑道:“没,就是突然想起来问问。”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云梧刚刚叫你出去说了什么,方便跟我讲讲吗?”   “……没什么。”秦夺张了张嘴,好几次想问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最后开口时,说的却是,“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司予想起之前那盒因为季言桉晦气的横插一脚而没能吃上的糯米藕,丝毫没有半点伤患的自觉:“想吃烧烤。”   秦夺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冷冷扯了一下嘴角:“行,那就喝粥。”   司予:“……”   不给吃还问。   接下来两天的时间里,司予在秦夺的“精心照顾”之下,一直过着淡出了鸟的日子,每天不是喝粥就是喝汤,整个人快变成水做的了,再喝两天就能原地改姓林。   到了第三天中午,他终于忍不下去,在被逼着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后,扯了扯秦夺的衣角,问:“打个商量行吗?今天的晚饭能不能见点油腥?”   秦夺淡淡看向他:“你哪天的饭没有油腥?”   司予震惊地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第一次知道原来粥里根本没有盐味的鱼和土鸡汤上漂着的那一层油,也能叫“油腥”。   既然好言相求行不通,他于是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正好当天晚上吃完饭,秦夺有事要出去一趟,司予抓住这个大好的机会,上一秒还乖乖躺在床上,表示自己想睡一会儿,下一秒就在秦夺离开病房之后下了床。   病毒协会的楼层本就不高,他这间病房设在二楼,这点高度对他来说约等于零。司予反锁房门,轻而易举地从窗户翻出了病房,三两下功夫就落到地面。   提前叫好的网约车刚好开到楼下,司机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同寻常的‘下楼方式’,整个人都惊呆了。司予上车后叫了他好几声,对方才回过神来,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在好奇而又小心翼翼地问司予这位“大师”各种关于“武学”的问题。   司予笑得十分愉快,摆摆手道:“师傅您误会了,我就是个玩跑酷的。对了,车里的空调能麻烦开高些吗?我有点儿怕冷。”   司机有点尴尬地哈哈一笑:“我刚才正想说呢,这么冷的天你就穿这么点儿,还以为你是练过的,不怕冷,看来也还是怕啊。”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外套,司予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内衬,还是秦夺借他的。他一向怕冷,要不是这两天被秦夺折磨得嘴里实在太淡,也不至于大冷天的吹着风出来觅食。   好在这个司机人很好,车里的温度足够暖和,烧烤店里火气旺,也不算太冷。司予点了一份糯米藕,几条烤小黄鱼,又买了杯芋圆奶茶,吃饱喝足后,才心满意足地回了病毒协会。   秦夺今晚出去是给司予提手机的。   进入S10病毒世界前他就知道司予的手机丢了,这次出来后一直想给他买个新的,却一直走不开。直到今天司予过了三天的观察期,他才抽出空来提这个早就订好了的手机。   他拿着新买的手机回到病毒协会,正要推开司予的病房门,却发现门被从内部反锁了。   秦夺皱起眉,因为时常有人进出,司予平时一向没有锁门的习惯,何况自己之前明明告诉过他,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回来。   他敲了两下门,听屋内无人回应,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他和云梧之前就怀疑过,司予很有可能会被宿者背后的组织盯上,何况他现在重伤初愈,对方完全有可能趁着这个机会找上门来!   秦夺越想越着急,之前那种将要失去司予的后怕再一次席卷而来,他又叫了两声司予的名字后,见屋内还是没有反应,二话不说,直接重重往房门上撞去。   被暴力打开的房门后一片黑暗,床上的被子被人掀开,房间里空空如也。   秦夺的声音控制不止地微微发抖:“……司予?”   “司予?!司予你在哪儿!”   他一边喊,一边疯了一样地在房间内翻找着。   司予消失得很突然,连那把一直放在他枕头底下的刀也被拿走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在秦夺指尖颤抖地想要打电话叫云梧调监控的时候,突然听到窗边传来了一阵动静。   他猛地抬眼看过去,就听“哗啦”一声后,病房的窗子被人拉开了,紧接着,一道刚才还吓得他五内俱焚的人影从窗口跳了进来。   房间内光线黑暗,秦夺又站在角落里,司予第一时间没有看见他。他一边搓着被冻僵的手,一边庆幸自己回来得还算及时,没被发现,正想回到床上装睡,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和角落里的秦夺来了个四目相对。   秦夺站在那,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从来没有那么可怕过,司予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直觉自己要完。   他原本计算好了时间,绝对不会被秦夺发现的,没想到半路上遇到堵车,耽误了将近半个小时。他站在原地,试图狡辩:“那个,我……”   秦夺径直走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问:“你刚刚去哪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哑,还带着微微的粗喘,胸腔里的心跳又快又重,隔着半米的距离都能被司予听到,像是在昭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司予嘴唇微动,心虚道:“就……下去透了会儿气。”   他身上还带着来不及处理的烧烤味,稍微凑近些就能闻到。秦夺极力压制住内心的火气,声音冷得像带着冰碴子:“司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伤患?你知不知道你的伤还没好全,这样又是翻墙又是跳楼的伤口有多容易撕裂?你知不知道宿者背后的组织很可能一直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知不知道那颗子弹是贴着你的心脏打进去的,再偏两毫米你就会死?!”   他说到后面已经控住不住自己的语气和音量,司予站在原地,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映着一泓光,什么也没说,只抬着眼静静看着他,像是有点无措,又有点委屈。   秦夺受不了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额头埋进掌心,过了好半晌,自暴自弃道:“……算了,你的新手机放在桌子上,手机号存在通讯录里了,自己过去看。”   司予以为他要走,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去哪?”   秦夺背对他坐在那张军用床上,面朝墙角,双膝打开,将脸埋了进去:“哪也不去。”   坐了两秒后,他想起什么,又将外套脱了下来,塞进司予手里:“拿着捂手。”   带着体温的外套温暖着冰凉的指尖,司予背后的伤口好像真的被撕裂了,带起一点隐隐的痛。可他却怔怔站在原地,看着秦夺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秦夺刚才的表情和语气让他有些无端感到害怕——并非是害怕他的凶,而是害怕于那种无比强烈的、指向自己的感情。   太过纯粹的情绪让他下意识有点想逃。   那种失控的感觉再一次从心底浮起。   司予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身上的寒意都被屋内的空调吹散了,才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   他没打算要秦夺买的手机,因此也没过去桌前看。他将秦夺的外套放在对方床边,转过头,正想回去装睡,就在这时,却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了手腕。   秦夺回过身,抬起头看着他,低声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司予笑了一下,语气里听不出半分道歉的诚恳:“对不起。”   这句话加上他的语气,很好地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秦夺皱起眉,下意识加重了点手上的力道:“还有呢?”   司予想了想,歪了下脑袋,说:“手机的钱我之后转给你?” 第77章 冬日   “转给我?”秦夺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先前那股巨大的后怕还没退去,他此刻只觉得自己整个肺都在烧着疼,天灵盖也跟着嗡嗡响,“行啊,你转,不光手机,你住院这些天的钱,医药费手术费伙食费,你全都转给我。”   他越说越口不择言,最后指向自己的胸口,嗓音极冷:“然后再朝这儿开一枪,我们两清。”   那张本就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黑暗里越发明显,近乎到了有些锋利的程度,他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司予,似乎很生气,又似乎有些难过。   饶是没心没肺如司予,此刻也没办法再浑下去。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秦夺,我之前就说过,你不欠我什么。我会挡上去只是出于本能,你……”   秦夺突然打断了他:“司予,你当我是什么人?”   司予看着他,像是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便听秦夺接着往下问道:“同生共死过的朋友?碰巧一起进过几次病毒世界的普通同伴?撩着解闷的玩具?   “……还是连这个也不算?”   司予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秦夺定定看着他,良久,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原本以为……”   说到一半,他摇了摇头,像是后悔开这个口:“算了。”   这两个字落地,他便起身离开了病房。   房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合上,司予独自站在病床前,心里没什么起伏地想,明天大概就不用再吃那些寡淡无味的病号餐了。   也挺好的。   他若无其事地躺回床上,正打算闭上眼睛自欺欺人,手却突然在枕套里摸到了个东西。   司予瞳孔骤然一缩,瞬间坐了起来,脑子里那些缠缠绕绕全都清了个干净,他把手伸进枕套里摸索半晌,从中拿出了一个玫红色的小玩意儿。   是那枚之前放在他大衣内兜里的微型注射器。   这东西藏得隐蔽,秦夺先前心急如焚,并没有细找,因此也就没能发现。   司予握着那枚注射器,看向那台被放在桌子上的全新白色手机,虽然他并不想要,但此时此刻,身上已经没有别的可用的通讯工具。   算了,反正秦夺也已经走了。   司予没太过纠结,走上前去拿起手机,开机后却什么软件也没看,直接登上了邮箱。两秒钟后,加密收件箱里刷新出了一封新的未读邮件。   To 向日葵花海:   由于你通讯工具丢失,关于你大衣中的注射器问题,无法第一时间与你取得联系,出于安全考虑,我已从注射器中提取出微量液体,目前正在对其成分进行分析与检查,一旦得到结果,将第一时间告知。   收到邮件请第一时间与我联系。如有不妥之处,望多加包容。   医生   司予看着手机屏幕,想了想后,回复到:   To 医生:   J已主动与我进行接触,该注射器便是从其手中得到的。J在滇州疑似拥有一个私人实验室,目前正在为“造神计划”的最终阶段进行准备。注射器中液体大概率为进化版SOS病毒,目前具体功效与副作用暂时未知,但据我推测,该液体或可大幅度增强宿者能力,乃至从根本上改变SOS病毒世界规则。   另,J与病原体之间的关系疑似崩裂,目前仍在调查试探中,如有情况,将第一时间进行联络。   向日葵花海   发送前,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那句“该病毒或许对我有独特功效”删除了。   刚按下发送键,下一秒,司予便听到病房门口传来了动静。   他回过头去,没想到开门的人会是秦夺。   ……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秦夺抬起眼,看见司予手里拿着那个手机,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刚刚出去吹了二十分钟的冷风,想了很多事,此刻已经冷静了不少。   其实细细想来,司予的言行反应都并不在他意料之外。这个人对什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连他自己的命都不在意,能指望他把什么东西看得太重呢?   秦夺最初想的其实也是慢慢来,只是今晚司予的乍然消失在他心里掀起了一层惊涛骇浪,让他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急了。   不该这么急躁的,他想。   司予本以为他是回来拿东西的,因为看秦夺先前的模样,确实被自己气得不轻,是个正常人都会一走了之,不会再留下来给自己找气受。   只是他没想到秦夺居然真不是个正常人,他扫了一眼司予手里拿着的手机,又扫了一眼司予带着点茫然的脸,随后往那张行军床上一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睡了。   司予不知道他这算是个什么意思,愣了几秒,却也没打算多问。   那个手机他原本打算回完邮件就清空数据再关机放回去的,然而现在已经被秦夺看见了,再放回去也不太好。他思考片刻,“医生”那边关于注射器内容物的具体分析结果还没出来,没有手机确实也不太方便,不如就先收下,到时候再把钱转给秦夺就好。   ……就是不知道等自己转钱的时候,他会不会再发一次火。   司予一边想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里面只下了几个最基础的软件,桌面壁纸也是最原始的那一款。他点开通讯录,发现除了这个手机自己的号码外,通讯录里唯一保存的号码来自秦夺。   非但如此,秦夺还把他自己的号码设成了紧急联系人,一旦检测到机主有危险,手机便会自动拨号给他。   司予看着紧急联系人后面那一串红色的说明,忍不住朝秦夺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勾了勾嘴角。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解除紧急联系人的确认键。   秦夺虽然告诉自己不能急,但一想到司予今晚带伤作死的行为就来气,暂时不大想搭理他。而司予四十分钟前刚进行过一次混球发言,此刻也没什么好说的。   房间内的空间并不算大,夜色将一切未曾言明的暧昧鲸吞蚕食,他们两人同处一室,就这样彼此沉默着、各怀心事地度过了一个晚上。   司予之前还以为把秦夺气走后,第二天可以不用再吃那些清淡无味的东西了,没想到最终却没能如愿。第二天一早,他才刚睁开眼就闻到了红枣羊肉汤的香气。一盅汤被秦夺熬得发白,但一看就知道和之前那些一样,没怎么放盐。   司予抬起头来看向面前坐着的始作俑者,然而秦夺完全无视了他的目光——哪怕昨晚两人单方面地吵了一架,这人在饮食上依然没有放过他,只是单方面地不再和他有任何交流。   司予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些要全部喝完吗?”   秦夺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司予一向充满冒险精神,不说话在他这里就表示允许,于是他喝到一半,把碗往床头柜上轻轻一放,用纸巾拭了拭嘴,坦然道:“有点儿腻,喝不下了。”   意外的是秦夺居然也没再逼他,只看了一眼碗里剩余的量后,就沉默着收了碗。   反倒让司予有点不太习惯。   因为司予作死地翻墙出去吃了那一顿烧烤,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撕裂后再次发起了炎。秦夺不理归不理,该干的事一件没少干,自然也包括给他的伤口换药。   他身上的皮肤很薄,冷白的色泽像是轻轻一按就能留下一道红印子,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的问题,身上居然干干净净,一丁点儿伤痕也没有。   因此那道狰狞的枪口便显得格外刺眼。   奇怪的是明明在病毒世界里秦夺帮他清创吸毒血的时候,这人表现得非常抗拒,但现在要给伤口换药,他却又仿佛十分坦然,全无所谓了。   ……就好像他当时之所以那么抗拒,只是觉得自己的血太脏,不想让秦夺用嘴去碰而已。   司予安静地趴在床上,像一只肆意伸展的猫,骨骼和肌肉的走向都十分流畅漂亮。秦夺先用碘伏给伤口消了毒,随后开始往伤口上撒药粉。   这种药粉效果虽好,但并不算温和,一沾到伤口就是一片火辣辣的疼,而他洒药的手法极其粗暴,像是在扬仇人的骨灰,司予十分怀疑这是在蓄意报复。   他回过头,轻嘶了一声:“轻点,疼。”   秦夺依旧保持着冷漠,没有回应。   他已经完全看透了面前这个人薛定谔的疼——他不乐意的时候,蚊子咬一下都能故作娇气地喊声疼;他乐意的时候,就算把胳膊腿全砍了,这人也能一声不吭。   何况像这种热衷于作死的人,不让他好好疼一疼,恐怕长不了记性,就活该受着。   ——然而大概是那伤口凑近了看更有冲击力,司予的伤又切切实实是为自己受的,秦夺心里虽然这么想,包纱布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到底还是放轻了些。   横在面前的腰实在很细,肩背又十分纤薄,很难想象是怎么承受住那么深刻的伤口的,秦夺一边给他裹纱布,一边走神地想,这人明明那么爱吃甜的,怎么还是那么瘦。   他的思绪越想越偏,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司予回过头,递来一个疑问的眼神,秦夺沉着脸剪断纱布,打好结后,又一言不发地坐回了自己的军用床上,手机里打开一个文件,背对着司予欲盖弥彰地看了起来。   司予也没多想,以为这人还在生昨晚的气,一无所知地坐在床边,自己穿好了衣服。他见秦夺这幅铁了心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觉得有点意思,本想伸出脚尖再逗他一下,转念之间却又停住了动作。   ……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和秦夺之间的关系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慢慢超出了他的边线,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任何人有太深的纠葛,自己现在这样,又是在干什么。   这么想着,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脚,心里不声不响地再次画下了一根边界线,计划着等到伤好之后就离开这里,尽量不要再和病毒协会这些人扯上太深的关系了。   他还有账要找季言桉去算,还有很多暗地里的事要做,不该有的挂念,还是不要有的好。   然而秦夺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司予上一秒才把脚缩了回去,下一秒,他像是有所感应般突然问道:“你刚刚想干什么?”   司予一顿,轻悠悠地笑了起来:“怎么,秦部长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司予收脚的时候,秦夺突然有了一种不太踏实的预感,虽然对方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什么异样,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总觉得如果现在自己不做点或者不说点什么,事情或许会朝着某个他不愿意见到的走向发展下去。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病房的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得到同意后,云梧带着叶仲微走了进来。   前者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什么,半开玩笑地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对呢?你们闹矛盾了吗?”   “怎么会,”司予笑了笑,绕过了这个问题,“你们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算不上什么事,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仲微说你的情况目前恢复得不错,再过三天就可以离开了。”云梧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是我作为这里的会长,私心想要问一下你。”   “什么?”   云梧温和有礼道:“是这样的,我们协会的几个成员都与你有过合作,几次下来,你面对宿者时的能力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并且现在针对小棠的研究试验可能也需要你的帮助,因此我想代表病毒协会询问一下你的意见,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担任病毒协会的特别顾问呢?”   云梧的语气十分真诚,二人目光相交,司予沉吟片刻,既没答应,也没当场拒绝:“唔,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当然。”云梧笑着说,“而且你可以放心,这个所谓的特别顾问只是编外人员,并不受到病毒协会的约束,自由度很高,只用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适当伸出援手就好。除此之外,每个月还会有高额补贴发放。   “你可以慢慢考虑,等什么时候做好决定,再告知我就好。”   司予礼貌地点了下头:“好的,我会认真考虑的。”   云梧又关心了司予几句就离开了,离开前还告诉司予,因为他的那件大衣是纯羊毛的,受损严重,可能难以修复,如果有需要,病毒协会可以再给他买一件全新的,被司予笑着回绝了。   那两人都走后,秦夺看向司予,顺水推舟地问出了他刚才就想问的问题:“等伤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司予倚在床头,笑得随意:“还没想好。”   “那云梧刚才的提议你会同意吗?”   司予继续打太极:“我也不确定。”   他说着稍稍一顿,瞅向秦夺,带着点儿笑意问:“你不生我气了么?”   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昀山的冬日里难得放了晴,天色纯澈明朗,窗外能看见大片郁郁葱葱的树影,阳光从明净的窗户间探进来,在白墙上投下一片熠熠的光斑。   秦夺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抬起眼,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已经十二月中旬了。”   阳光落进那双灰色的眸子里,难得地给他添上了一层温柔的暖意。秦夺看着司予带笑的眼,先前那股预感让他再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节奏,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直白问道:“既然还没想好的话,那要一起跨年么?”   作者有话要说:   1.秦夺直球get   2.他俩结婚云梧得坐主桌 第78章 作践   三天之后,司予如期“出院”。   秦夺站在病毒协会门前的一棵香樟树下等他,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这件衣服原本是秦夺的,买回来后一直放在协会这边的房间里没穿,刚好这两天天冷,就拿给司予了。   司予身形要略比秦夺清瘦一些,这件羽绒服套在他身上显得很蓬松,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青春了很多,甚至像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   在病毒协会这几天住下来,他的身体终于被秦夺养起来了一些,嘴唇也带上了应有的血色,脸色不再像前几天那么苍白。   他走到树下,抬起眼问秦夺:“你送我回去吗?”   那双弯起的眼睛很亮,映着香樟浓绿的树影,看得秦夺有些心猿意马。他伸手把司予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点头道:“嗯,上车。”   关于那天午后秦夺那个一起跨年的邀约,司予当时只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秦夺早就猜到他的态度,因此并谈不上失望。   他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司予,提醒道:“你伤还没好全,三天后记得回来换药。”   “来回跑太远了,”司予的语气十分自然,“我们家附近有诊所,去那就能换。”   “不行。”秦夺态度很干脆,“外面的药和协会里比不了。”   司予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秦夺,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这句话算一个隐晦的提示,以成年人之间的社交礼仪,是不该干涉对方的决定到这个程度的。   然而秦夺却好似全无察觉,目不斜视地将他这句话堵了回去:“你是伤患。”   没等司予再开口,他又补了一句:“而且没自觉。”   司予:“。”   他前科累累,秦夺这番话确实无法反驳。而就在这愣神的两秒钟内,秦夺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你要嫌远,三天后,早上十点,我去你家楼下接你。”   司予下意识就想拒绝:“不用,太麻烦了,我……”   “不麻烦。”秦夺道,“刚好顺便去陪陪宋小棠,我今早听云梧说,目前针对宋小棠的一阶研究已经取得了成果,很快就要开始进行二阶研究了。她很信任你。”   聊到这个话题,司予态度瞬间变了,他转头看向秦夺,像是有些意外于这件事的速度,微微睁大了眼睛:“取得成果了?那么快?”   秦夺“嗯”了一声:“不过只是个初步成果,后面还有大量的问题等待研究。”   哪怕只是初步的成果,在对抗SOS病毒的道路上也必然是个极大的进展了。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对SOS病毒深层的了解实在是少之又少,而司予自己太过特殊,基本无法作为正常的研究对象,因此宋小棠的出现和配合,几乎是打破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困境。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方面的成果吗?”   秦夺余光扫了他一眼:“内部机密,恕不奉告。”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你同意云梧的提议,担任协会顾问,那就不需要对你保密了。”   司予闻言一愣,低头笑了起来。   其实凭他自己的渠道,足够知道一切详细的研究结果,之所以会问秦夺也只是想早点知道而已,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他从秦夺这两天的态度里,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他突然开口,换了称呼:“秦部长,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一直觉得我是个危险分子吗?”   “那时事出有因。”秦夺皱了一下眉,“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司予睫毛轻轻一扫,笑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提醒。”   秦夺目光一动,本能地觉得司予接下来的话他大概不会太想听:“司……”   然而司予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和宿者接触了那么多年,进过那么多个病毒世界,也许你一开始的直觉,是对的也说不准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确实是一个有潜在反社会人格的危险分子。”   他眼尾微微下弯,语气不痛不痒,随意得像是在话家常:“你们真的确定要让像我这样一个危险分子,当你们病毒协会的顾问吗?”   秦夺的语气冷了下去:“司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司予的语调又轻又缓,“秦部长,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短短几天之内,秦夺第二次被他三两句话说得心头火起,然而他忍了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道:“你知道在S07病毒世界里,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那么提防着你了么?”   司予侧了一下头。   秦夺:“那天晚上陈偲偲在自己房间出事,你本来可以不管不问,但你不但主动救了她,还冒险跟一个已经ooc了的人换身份牌。   “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有些事并不想我想的那样。”   司予不假思索地回道:“救陈偲偲对我来说算不上冒险,顺手而已。”   “那你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地去帮陈桂茶平反?为什么要用那么麻烦地方法去解决S09?又为什么会‘本能’地帮我挡子弹?”   在这一连串逼问间,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车子缓缓靠边停下,可他们谁都没有下车。秦夺侧过头看着他,冷灰的眼里情绪晦暗:“司予,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奇怪。别人不信你的时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示弱,企图让对方相信你并无恶意;等别人相信你了,你却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抹泥,用各种方式惹怒别人、把人推远。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司予现在住的房子位于老城区,白天里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色小吃摊与杂货铺交错在冬日里略显萧条的树荫间,平凡但却热闹。几个老头在街边下完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吃饭,秦夺的问题让司予有些难以招架,他的余光无意间顺着移动的人影一滑,却在下一秒,猛地看见了一辆十分眼熟的黑色迈巴赫。   这辆车停在这种老街巷,本身就足够显眼,更何况这辆车司予不久前才在滇州见过。   是季言桉的车。   司予瞳孔一缩,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变化当即被秦夺捕捉到了:“怎么了?”   他想要顺着司予的目光回头看去,下一刻,却被一双手拉住了衣领。   明明身上裹着羽绒服,车内的空调也开得很暖,可那些暖意却像是被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隔绝在了躯体之外,无法透过皮肉传到积寒多年的骨血中来。   窗外一切的美好平和都在那辆车出现的瞬间离他远去,像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提醒。   司予轻轻活动了一下发僵的唇舌,心里自暴自弃地想: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如就破罐子破摔,让一切烂个干净好了。   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落在秦夺黑色的衣服上,明晃晃地扰人心绪。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周身的气质突然变了,静静看了秦夺几秒后,唇角一点点勾起轻佻的弧度:“那你呢?你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为了我的伤势担惊受怕,秦夺,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他说着,上身缓缓前倾,身上原本柔和的气息带上了侵略性:“秦夺,我可是事先警告过你的了。既然你不肯听劝,那我如你所愿。”   秦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感到司予的气息在瞬间逼近。对方深黑的眼睛像一个不断放大的漩涡,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脖颈,在司予柔软的嘴唇即将触到他的那一瞬,秦夺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攥住他的下巴,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手上的劲大到青筋凸起,司予的下颌瞬间就红了一片,可这人却半声也没坑,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双弯起的深黑眼睛里有暧昧,有玩味,却唯独找不到一丝爱意。   秦夺被司予新升级的作死方法气得七窍生烟,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坐地飞升,连血液都流通不畅了。他剧烈地深呼吸着,整个人都在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底因愤怒而逼出了一层红血丝。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张脸,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难得的粗话:“司予,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司予始终笑着,眼底一片清醒,甚至因为太过清醒而带上了两分冷漠的意味:“怎么,我会错意了,这不是你想要的?”   秦夺用进了毕生的温柔与涵养才没当场动手,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问:“你把我当什么了?”   司予嘴唇稍动,似乎想说什么,秦夺已经一把放开了他,撇过头闭上眼睛,像是不想听他的答案:“下车。”   司予了然地点了下头,伸手去拉羽绒服的拉链,一旁的秦夺听到声响,吐出一口气,忍不住低声吼道:“羽绒服穿着!下车!”   扣在拉链头上的手停了下来,司予怔了半秒,最后若无其事笑道:“好,那我改天洗好了再寄给你。”   秦夺喉咙滚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放弃了。他偏头看向窗外,听到身后两声接连的开关车门,等他再回头看时,副驾驶已经空了。   司予甚至没有跟他道别。   回去的一路上,司予只觉得冷,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冷得他的骨头一阵阵发疼。   今天闹得那么难看,秦夺应该不会再来了。   三天后不会,以后也不会了。   他轻轻闭了闭眼,就在这时,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他拿出手机,忽然想到手机的钱还没转给秦夺。   这个念头被他一闪而逝地带了过去,司予打开邮箱,点开了那封十几秒前才收到的文件。   To 向日葵花海   已初步查清注射器中液体的主要成分与功效。   该液体内含有变种SOS病毒与某未知特殊DNA,经过生物体模拟实验显示,该液体将会在注射一段时间后,极大程度地改变宿者的能力,可能包括但不限于快速治愈能力、病毒植入能力与空间捏造能力,具体方向不明,副作用不明。   此注射器内液体危险性极高,建议收到邮件后立即销毁。   另:请将J实验室的具体位置告知于我,我将根据情况制定计划,必要时寻求上级帮助,争取一举捣毁该实验室。   医生   司予快速浏览完邮件,随后收起手机,没在第一时间内给出回复。   他记得季言桉说过,注射器里的东西还只是半成品,真正的成品好像还缺少什么东西,但仅仅是半成品也已经有了足够可怕的效果。   不知想到什么,他极轻地提了一下嘴角,紧接着,从衣服里拿出那只微型注射器,盯着注射器中玫红的液体欣赏了两眼后,毫不犹豫地打进了自己的手臂。   针尖插入皮肤的触感不管多少次都会让他下意识一颤,冰冷的液体打入体内,几乎只过了不到五秒,司予便感觉自己整条手臂都烧了起来。   灼烧的疼痛感顺着手臂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寒冬腊月里,他体内却像是有一条奔腾的岩浆,每一寸骨肉都如同被烧毁一般剧烈疼痛。然而司予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体会过太多次这种疼痛,除了脸色变得更为苍白之外,居然依旧毫无感觉般地朝前走着。   大约十分钟后,那股疼痛渐渐平息了下去,只有几个大的关节处还残余着跳动的灼烧感。紧随其后的,是后心处枪伤瞬间愈合的鲜明感觉。   司予没想到这玩意儿起效起得这么快,他隐隐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像是突然间连通了另一重十分狭小的空间,那种奇妙的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   只是那一方空间此刻的状态仍然非常混沌,司予试了几次去感知或者使用它,却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索性不再管它,脚步麻木地穿过街道,转进居民区的楼道内,向着楼上走去。越往上走,胃里那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恶心感就越明显。   他知道季言桉就在上面,在自己家的那扇门背后等着他。   司予原本寂静的眼底再次浮现出星点疯狂的光,他现在心里有点不好受,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触他霉头的人,也别想好受。   他一步步上到五楼,右侧那扇棕红色的大门和他预想中一样没有上锁,而是松松掩着。   司予心里毫无起伏地想:下次一定换一把智能些的电子锁,免得什么腌臜玩意儿也能进得了自己家门。   这么想着,他推开那扇门,走过玄关那条短小的过道,季言桉并不在客厅,那么大概率应该是进了他的卧室。   他脱下身上洁白的羽绒服放上沙发,越往里走,目光就越暗。直到推开卧室的那道门,看到季言桉站在窗边的身影时,一身凌冽的杀意甚至懒得再藏。   季言桉回过头,依旧是那副斯文败类的模样。见到他,笑意款款地将手从外套兜里伸了出来:“宝贝儿,你……”   他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呲”的一声。   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季言桉不可置信地一寸寸低下头去,看到司予手里的窄刀已经没入了自己的胸腔。   鲜血滴滴答答淋了一地,司予弯起眼睛,一只手摁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拔出手里的窄刀,下一瞬,又一刀狠狠捅了回去。   他苍白的脸颊被溅上了几滴殷红,笑容依旧勾魂夺魄,亲昵的语气却让人觉得比胸腔里的刀刃还要冷:“季言桉,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妨碍我?”   他说着,刀口在季言桉胸口里轻轻一转,耳畔霎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绞肉声:“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七年前那个废物,随随便便就可以被你拿捏?嗯?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呢?” 第79章 流浪猫   剧烈的疼痛让季言桉脱力跪倒在地,他虽然和司予一样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这并不会让他受到的疼痛减少半分。   司予满手是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而锋利。要不是因为他们此时还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季言桉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司予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他喉咙里全是血沫子,一边咯血,一边捂着伤口忍不住笑了起来:“宝贝儿,你为了个病毒协会的人,要杀我?”   司予用鞋尖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我要真打算杀你,你以为你活得下来?”   他顿了顿,又慢条斯理地补道:“但我不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捅人刀子。”   他说着,最后一刀穿过季言桉的肩膀,将人直直钉在了地上:“我就这么点小癖好,你不会不满足我吧?”   季言桉近乎着迷地看着司予这副模样,他最喜欢的就是司予手上沾血、既冷又狠的样子,像是个六亲不认的漂亮小妖精。   他胸口处两个狰狞的血窟窿已经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唯有始终被刀刃贯穿的肩膀无法复原。司予没有再继续,而是任由那把刀插在他肩膀里,自动愈合的皮肉不断地被锋利的刀刃重新割开,反倒成了另一种折磨。   “咳咳……怎么会?来,宝贝儿,想往哪儿捅都行,捅到你开心为止。”季言桉一边断断续续地笑着,一边在剧痛中艰难地摊开身子,看向司予的目光像一条阴冷的蛇信,“但我还是要忍不住提醒你一句,你和我才是同类,病毒协会那些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一旦那位姓秦的部长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猜他会怎么样?”   司予垂下的目光极轻地落在他身上,勾起唇角,微微附身:“他会怎么样不重要,因为我会亲手杀了他。但是,这不是你可以干涉的。”   他说着,足尖在刀柄上踢了踢,刀刃随着他的力道压向一旁,顿时又是一小股鲜血涌了出来:“我讨厌被人干涉。再有下次,我一样会杀了你。”   季言桉胸腔震动,低声笑了起来:“虽然死在你手里也算是一桩美事,可是宝贝儿,ace溶剂的配方只有我这里有,要是我死了,你还怎么去对付司寒弈呢?”   司予目光一敛:“司寒弈到底在哪?”   “我这里也没有他的消息。”季言桉缓缓摊开了手,“不过我这里有S04的踪迹,她最近在江城一带活动。S04是司寒弈最喜欢的作品之一,你说你要是动了她,会不会引起司寒弈的注意?”   司予扯了张纸巾,随意擦了两下手上的血,往床边一坐,双腿搭起:“S04?”   “对。”季言桉躺在地上,因为大量失血而脸色苍白。他抬起手,试图将那把刀拔/出来,却被司予伸脚踩住了刀柄。   “别动,”司予眼皮微微下压,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你不是说捅到我开心为止么?”   季言桉纵容地放下了手。   他对司予总是有足够的耐心,轻抽了口气后,顺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刚好在司寒弈手下那些废物里,S04的病毒世界是最符合我审美的。宝贝儿,你弄没了一个废物S10,帮我补个S04回来吧。”   “要S04做什么?”司予语气轻蔑,“你缺实验体,有我还不够么?”   “我怎么舍得?”季言桉眯起眼看向他,“你和那些粗制滥造的废品怎么能比?你是完美的,我不会给你用任何不完美的东西,只有实验造出的完成品才配得上你。   “而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了,等我们一起杀了司寒弈,弄死我们共同的敌人,你就会成为那个最完美的存在。”   季言桉越往下说,语气里那股克制不住的癫狂和兴奋就越明显,只是他恐怕还不知道,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前这个“完美”的小怪物,已经注射了他口中不完美的半成品。   司予歪着脑袋看向他,他真的很好奇,等有一天季言桉知道了真相,会是什么反应。   他对宿者S04不感兴趣,但他确实依稀记得,司寒弈似乎很看中这个S04。   而只要能给司寒弈添堵,他都乐意一试。   “具体位置给我。”   季言桉说了一条街道的名字:“八成就在那附近。”   司予轻飘飘应了一声,终于移开足尖,拔/出了钉在他肩膀里的那把窄刀。鲜血顺着刀尖一滴滴往下落,他直起腰,道:“以后不要再来我家找我。如果没别的事的话,不送。”   季言桉缓慢地坐了起来,肩膀愈合的伤口处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把刀刃的冰冷与锋利。他长呼了一口气,不要命地伸出食指,往司予的下颌处虚虚一划,笑道:“你这里好像青了。”   那是刚才被秦夺捏过的地方。   司予皱了下眉,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在第一时间还手。   季言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脚步踩在满地腥红的血迹里。不知想起什么,临走之前,他突然回过头对司予道:“对了宝贝儿,如果有机会的话,顺便帮我把病毒协会的云梧杀了吧。他的能力太过棘手,要是留着,没准以后会是个麻烦。   “还有,你说会亲手杀死那位秦部长这件事,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我等你的好消息。”   某位姓秦的部长对自己离开之后,司予那边发生的腥风血雨一无所知。冬日里的天总是黑得很早,他在训练室里一言不发地消耗了一个下午,等天色彻底暗下去之后,心里依然乱糟糟一团,终于还是上到病毒协会楼顶的天台,点燃了一根烟。   病毒协会地势较高,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座城市。   今晚是个难得的晴夜,远处的松陵江掩映在斑驳树影之外,江面上星星点点跳动着月光。室外的温度已经接近零度,白色的烟雾散在风里,可他却不觉得冷。   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秦夺回了一下头,见是云梧也推门上了天台。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抽闷烟?”云梧见了他,笑问,“和司予闹不愉快了吗?”   秦夺没有说话。云梧于是也颇为识趣地没有再问,走到他身旁安静地站着,看向远处的万家灯火。   等秦夺沉默地抽完一支烟,终于偏了一下头,问身旁的人:“云梧,你是怎么看出我喜欢他的?”   云梧一顿,随即笑道:“这很明显啊。司予出事那天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你红着眼眶坐在抢救室门口,当时你抬起头看我的第一眼,我就隐隐猜到了。而且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见你像那样照顾过别的人。”   闻言,秦夺忽然低笑了一声,轻声道:“所以喜不喜欢一个人,是能被看出来的。”   谁知云梧却说:“那也不一定。”   秦夺偏头看着他。   “有的人坦荡赤诚,有的人却会把自己的心思捂得很严实,在真心上套上一层又一层的伪装。但后者不一定就不如前者,很多时候,沉默和伪装也有它存在的原因,可能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不过你突然问我这个,是觉得司予不喜欢你么?”   秦夺默了默,反问道:“你觉得呢?”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呢?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啊。”云梧语调温和,“但既然你没有回答,而是开口问我,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期望的,对吗?”   秦夺低下头,似乎是自嘲了一声:“我不知道……也可能我只是不想承认。”   “那我就随便说说我的想法吧。”云梧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和司予接触不多,对他谈不上了解,但在我看来,他应该就是那种把自己的心捂得很严实的人。我倒是觉得,他未必是不喜欢你,就像我刚才说的,可能有些时候,他的某些态度是出于保护也不一定?”   秦夺抬起眼:“什么意思?”   “我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司予的身世似乎有些复杂。而以我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来看,他年纪很轻,能力却很强,城府也很深,这样一个人,想必是经历过不少磨难的。”云梧静静看着他,“会不会他对你的某些态度,只是不想把你牵扯到一些其他的事里呢?”   秦夺的手指在天台外墙上有规律地起落着:“你这些话的出发点,似乎都是以他喜欢我为前提的。”   “因为他看你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啊。”云梧说,“司予似乎很爱笑,但他大多数时候的笑都只是笑而已,和心情沾不上什么边,可看向你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很多笑都是发自内心的。”   “……是么?”秦夺怔了两秒,“那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又为什么会一次次地把他推开?”   云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突然问:“你收养过流浪猫吗?”   “流浪猫?”   “对。”云梧道,“在外面流浪久了的猫,当你给它投喂食物的时候,它都要小心翼翼地一再试探,确认你不会伤害它,才敢吃你给的东西;而即便你一次次地给它投喂,让它熟悉你的气味,敢吃你给的东西了,甚至愿意露出肚皮让你摸了,等你想把它抱回家的时候,它可能也还是会挣扎。   “因为它始终不确定自己将会面对的是什么,它不敢相信这么大的好运真的会落在自己头上,毕竟在它看来,自己没有光鲜亮丽的毛,也没有高贵的血统,甚至还带着一身脏兮兮的虱子。它独自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不知道你抱它回去会不会是命运的又一个陷阱,也不相信自己值得被那样好地对待。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很多人可能等不到小猫真的彻底放下戒心,愿意跟他回家,就没了耐心。这样的人,往往已经离成功很近了,到最后却错失了一只会撒娇会黏人的可爱小猫。”   司予给人的感觉确实很像一只猫。但尽管云梧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秦夺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那万一它只是放不下外面的自由生活呢?万一它只是对我这个主人不满意,在等新的主人呢?”   “那你就不喂它了么?”云梧说得直白,“如果是我,它喜欢自由,我就每天带它出去玩;它觉得我这个主人不够让它满意,那我就努力做到最好,让它喜欢上我,心甘情愿地跟我回家。”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你家又不差,有最好、最适合小猫生活的一切,足够它玩的。而且它要是不喜欢你,早亮爪子了,怎么还会还乖乖吃你带的猫粮?   “总之要是你真的很喜欢这只小猫咪,真的想把它带回家,那就一定不要让它有逃跑的机会。不然那么多猫粮都打了水漂,最后看着它跟别人走了,难道你就能甘心吗?”   秦夺听完这番话,愣了一会儿,低声笑了起来。   他和云梧认识了很多年,清楚云梧虽然看上去总是温和谦逊,因为常年受能力反噬的原因,身体也并不太好,但实际上他骨子里非常强势,认定了的目的,就一定会尽力达到。这番话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他顿了顿,看向云梧,真心实意道:“你没有女朋友真的挺可惜的。”   “我倒觉得还好,”云梧笑道,“恋爱嘛,看别人谈才有意思。”   他说着,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云梧拿出来看了几眼,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怎么了?”秦夺问。   云梧抬头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紧皱的眉头又展开了:“我看你现在为情所困也挺苦恼的,要不要进个病毒世界换换心情?”   “病毒世界?”   “嗯,”云梧说,“刚收到消息,宿者S04最近疑似在江城一带活跃。只是S04的波长虽然被我们检测到过很多次,但我们的人从来没有成功进入过S04病毒世界,关于宿者S04,目前唯一已知可能和他有关的,就是每次检测到波长之后,波长范围内会发生的群体自杀,其他一切均是未知,危险系数可能会非常高。”   “没事,我去。”秦夺问,“什么时候动身?”   “就明天一早吧。”云梧说着,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不定等你回来之后,就能想清楚,要不要继续坚持‘收养这只小猫’了。”   谁知秦夺却忽然转过身说:“不用等了。”   云梧挑了下眉:“嗯?”   秦夺将手揣进大衣,轻轻捏了一下兜里的那个向日葵发圈,道:“我已经想清楚了。今晚还得谢谢你,会长。”   这句话刚说完,他兜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在看清发件人以及消息内容时,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神情。   嗯?   他手指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却又像是突然睡醒了一样,撤回了那条消息。   ……啧。 第80章 娃娃屋   季言桉走后,司予垂眼看着那一地肮脏的血污,顿了几秒后,从浴室接了一大桶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地板。   原本已经淡去的血腥味再次被水激发出来,洗到第三遍的时候,司予对着已经什么都看不出的地板,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剧烈呕吐起来。   他撑着洗手台,吐了个昏天黑地,胃部剧烈痉挛着,整个食道都在烧着疼,到最后胆汁里甚至混进了丝丝缕缕的血红。   直到整个人都吐到脱力,他才坐在卫生间的角落里,拨出了一个装潢公司的电话。   “……喂,我想换一套卧室的地板。花色无所谓,面积……一会儿你们带人来量吧。嗯,今天就换,越快越好。”   打完这通电话,他站起身,打开淋浴洗了个澡。直到确认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腥味儿,才换了衣服出来,继续麻木地坐在角落里等着安地板的人上门。   对方来得不算慢,司予见到人,什么也没问便将钥匙往对方手里一扔,淡淡道:“预算发你了,花色你们定,换好了给我打电话。”   对方从没见过这么随意的主,开口刚想说点什么,手机上就收到了司予的转账。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这人虽然看着模样极好,可一双眼却像无机质做的一样,冷得吓人。在那样的眼神之下,装修公司的人当即什么也不敢多问,接下钥匙后,呆愣愣地就看着这个年轻男人转身走了。   刚刚那一通吐弄得司予有些低血糖,他胃里一阵一阵绞着疼,却什么也不想吃,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他就近订了家酒店,走进房间后先是给“医生”回了条信息,随后整个人往床上一倒,很快意识就被上涌的黑暗淹没,没了知觉。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去,才在胃痛的折磨下一点点恢复了意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窗外的夜色裹挟着霓虹灯火浸了进来,衬得这一方小小的房间格外落寞。   司予刚睡醒,整个人都饿得有些虚脱,在胃痛和头痛的双重加持下,脑子还在一阵阵发懵,下意识就打开微信,发出了一条消息:   -想喝山药百合粥。   ——住在病毒协会养伤的那几天,有时候秦夺被他气得不想说话,又或是有事不在病房,就会发消息问他想吃什么,而司予也已经习惯了秦夺不在身边时,发消息告诉他想吃的东西。   因此直到那条消息发出去十秒钟后,他才一个激灵,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发了什么,第一时间点开手机,按下了撤回键。   然而就在他把消息撤回的下一秒,屏幕上跳出了一条回复。   秦夺:好。   司予:“……”   他怔怔看着屏幕,整个人像是凝固了一样,半晌没有动静。   他没想到秦夺会回。   愣了大约半分钟后,他才回到:   -发错了。   这条消息发出后,司予等了十多分钟都没等到回复。他松下一口气,以为这个乌龙就这样过去的同时,心里却又莫名其妙地感觉有点空。   大概是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会格外容易矫情。   他点开外卖软件,划了几圈,却始终没想好吃什么,看什么都觉得没胃口,前几天在病毒协会里秦夺做的那些清汤寡水居然变得无比令人怀念起来。   司予强行终止了自己的思绪,随便挑了一家粥店,刚下好单,正准备付钱,微信弹窗突然接连跳出了两条消息:   -秦夺:煮好了。   -秦夺:给我个具体位置。   司予手指一顿,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回复到:   -不用了,我刚刚真的只是发错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他每敲下一个字,胃就拧着疼一下,打完这段话后,足足犹豫了三分钟,才按下了发送键。   随后看着屏幕上那段发送成功的话,突然也没了点外卖的心思。   反正也饿不死。再睡一觉吧。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片昏昏沉沉中,司予似乎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看也没看地接通电话,将手机拿到耳边:“喂。”   下一刻,一道低冷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进耳里:“我在你家楼下。”   司予瞬间睁开了眼。   两人隔着电话沉默地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的秦夺问道:“现在室外温度只有一度,你准备让我在这儿等多久?”   “我……”司予清了清嗓子,“我不是说了是发错了么?”   “看到的时候已经做好了。”   司予:“……”   他住的酒店就在他们家对面,他赤着脚走到窗边,低头往窗外看去,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楼下站在街边的秦夺。   深夜里行人寥落,他身材高挑,穿着一件黑色的驼绒大衣,手中提着一个小保温盒,在夜色中依旧十分显眼。   见他半天没有吭声,秦夺在电话那头说:“或者你不想让我上楼的话,自己下来拿也行。”   “……不用了。”司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时冲动松了口,但既然开了这个口,就很难再收回,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给了秦夺酒店房间的地址,“你上来吧。”   五分钟后。   司予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秦夺将粥盛好,端到了自己面前。一小锅山药百合粥被他煮得又软又烂,司予接过碗尝了一口,之前一直饱经折磨的胃终于被甜甜暖暖的粥熨帖了一些。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还带了一次性的餐具?”   秦夺嗓音很淡:“看你发来的地址是酒店,猜到可能没有碗和勺子,就顺路买了一点。”   “……那药呢?”他又看向桌子上那一个装了两盒药的塑料袋。   “听你声音恹恹的不太对,又说想喝粥,就猜你是不是胃不舒服。”   司予沉默了下去。   他本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想起上午在秦夺车里发生的一切,却又少有地感到如鲠在喉。   他不明白秦夺为什么还愿意大老远地煮了粥送过来,只好低下头去沉默地喝粥。   秦夺静静看着面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司予难得有这么乖的时候。那双总是带着小钩子的眼睛此刻安静地垂着,额前的碎发被汗微微浸湿,贴了几缕在皮肤上,脸色带着点刚睡醒后病态的苍白,因此显出了几分脆弱。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米色针织衫,露出一截白皙明显的锁骨,秦夺挑了一下眉,发现这人怀里还抱着自己的那件羽绒服。   他又想起自己来之前云梧说的那番话,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这人这会儿收起了狐狸尾巴,怎么还真跟只猫似的。   司予原本专心喝着粥,少见地没有和秦夺产生任何眼神交流,直到此刻听到这声低笑,忍不住掀起眼皮,顺着秦夺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才发现那件正缩在自己怀里的羽绒服。   柔软温暖的羽绒服贴着上腹的感觉很舒服,反正今晚已经这样了,司予也没再多做挣扎,索性怎么舒服怎么来,把羽绒服又往自己身旁塞了塞,抱得更紧实了些。   秦夺终于开口问他:“你怎么会住在这儿?你家呢?”   司予小口小口地喝完了粥,语气十分自然:“家里地板漏水,在重新装修。”   “那胃又是怎么回事?”   司予顿了顿,提起嘴角笑了一下:“可能是饿的。”   秦夺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懒得多问,点了下头后,走到桌前帮他拆出两粒药,又用纸杯接好一杯温水递了过去:“把药吃了。”   司予顺从地接过了药片。   秦夺没有多余的举动,监督他吃完药,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于是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走之前,他脚步一顿,回头道:“药我放桌子上了,你明早起来吃完早点后记得吃。我明天有点事,就不盯你了,大后天早上来接你去换药。”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的灯光一层层铺开,这人明明只短暂地来了一趟,可是整个房间的氛围却好像都不一样了。   司予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突然叫了一句:“秦夺。”   “嗯?”秦夺停下脚步回过头,“怎么了?”   司予抱着羽绒服缩在被窝里,暖光晕染开他的轮廓。秦夺等待着他开口,然而几息的静默后,却见他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头,笑道:“没事。路上注意安全。”   司予订了第二天中午飞往江城的机票,本意是想再睡个懒觉,毕竟等进了病毒世界大概率就没得睡了。   没成想到才早上九点,酒店房间的门就被人敲响。   他本以为是酒店的服务人员或者是什么搞诈骗人口拐卖的,用枕头捂住耳朵打算接着睡,然而那敲门声好不容易安静下去,不到半分钟,他的手机铃声就再一次响了起来。   司予终于扔开枕头,一脑袋官司的拿起手机,下一秒,却再次听到秦夺的声音从听筒传到耳边:“给你叫了早餐,去给人家开门,吃完了再睡。”   司予愣了两秒,怀疑是自己还没睡醒。   直到电话那头的秦夺催了一遍:“快去。穿着鞋去,别光脚。”   司予哭笑不得地下床开了门,接过外卖小哥手里的东西,再次开口时,语气有些无奈:“秦夺,现在才早上九点。”   秦夺似乎正在走路,电话那头隐隐传来几声杂音:“已经早上九点了。”   司予无话可说,叹了口气,拆开了外卖包装。   秦夺给他点了一笼灌汤包,一份清粥,都是清淡好消化的东西。大概是听到塑料袋的动静,对面没再多说,只再提醒了一句:“吃完记得吃药。”   随后便说他还有事,挂了电话。   一晚上过去,不知道是因为昨晚那一碗粥还是因为吃了药,司予的胃已经不难受了。但他最终还是吃完了秦夺点的早点,又按照对方的嘱托吃了药,随后才爬回床上睡了四十分钟回笼觉,不紧不慢地去了机场。   江城离昀山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航程,司予到的时候正是下午。这里是座历史文化名城,城内还有一座古城,河湖环绕,颇有一番水乡风情,即便是冬天,也有不少游客前来游玩。   季言桉给出的位置就在古城内部,根据司予得到的情报,S04每次显露踪迹都是在晚上,因此他慢条斯理地在古城挑了间客栈住下,打算先在古城内随便逛逛,等到天色暗下来些再慢慢找人。   古城里十分热闹,他从两侧的偏街开始逛起,先找了几家看起来不错的小吃店,尝了尝当地特产的美食,又礼貌地拒绝了几次不同性别的人的搭讪,快走到主街时,无意间听到几个女生小声讨论,说主街上最近开了一家网红娃娃屋,店内娃娃机里的娃娃都很精致漂亮,非常适合拍照。   出于某种多年来造就的直觉,司予径直朝着那家网红娃娃屋的方向走去。   日头已经西斜,几家古色古香的店门前点亮了大红灯笼。司予刚转进主街,下一秒,便隐约感受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宿者的气息。   那家所谓的网红娃娃屋就开在主街的正中间,门面很大,有两层楼,风格也很独特。高饱和度的粉色灯管在清一色的古风建筑里十分抢眼,配上透明的玻璃墙和墙内摆放的数十台花里胡哨的娃娃机,和整座古城的气质都是大写的格格不入。   店门前放着一只高约三米的巨型兔子玩偶,玩偶只有一只耳朵,软趴趴地半靠在门前,两颗眼珠的位置钉上了黑色的纽扣,一张笑嘴大大朝两边咧开,脸颊两侧画了两团血色的腮红。   本该是个可爱的形象,不知为何,司予第一眼看过去却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违和。   他下意识盯着那只兔子玩偶多看了两眼,看到有两个女孩兴致冲冲地凑过去和它合照,本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选择了作罢。   ——病毒世界里发生的灵异事件是不会投影到现实世界中的,方才的古怪应该只是宿者的气息带来的错觉。   冬至前后,天黑得很快,司予没再盯着那只诡异的巨型兔子看,慢步走进了店里。   宿者的气息浓郁地盘旋在整家店内,他已经可以确定,宿者S04就在这里。   因为网红的缘故,这家店内人流量极大,许多年轻的女孩子聚集在粉色的娃娃机前,人群的气息会影响他对宿者身份的判断。   并不是所有宿者都会时时刻刻开启着宿化,而对于司予而言,当对方混在这种密集的人群中时,伪装做一个普通人会比开启宿化更加棘手。   店内的音响里播放着老旧的童谣,无数娃娃机的夹子在空中摇晃着,抓起又放下,哐啷哐啷,发出规律的声响。间或有玩偶骨碌碌从机子内滚落出来,随后便会引起一阵兴奋而混乱的尖叫。   司予在混乱的人声中一步步向二楼走去,始终观察着人群中是否有所异常,而音响里的童谣依然在唱着: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   二楼的最里侧似乎有一个特色橱窗,许多人排着队等着和橱窗里的娃娃拍照。由于人群密集加上距离较远,司予无法看见橱窗里到底摆着什么。   但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橱窗里的东西,一定和宿者S04有关。   他正打算上前查探情况,就在这时,面前不远处,一对原本和谐的母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爆发出剧烈的争吵。   司予没有理会,越发强烈的直觉促使着他拨开人群快步向前走去,终于,他在人群尽头看清了那个橱窗里人人争先合影的“东西”——   那是一个极度逼真、做成了小女孩模样的“娃娃”。   女孩看上去大约只有十二三岁,梳着两条黑色的小辫子,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蓓蕾帽,身上穿着一条纯白的蓬蓬裙,怀里还抱着一只只有一只耳朵的兔子玩偶。   橱柜顶部的灯光打在她瓷器般的脸庞上,她站在橱窗里,微笑着和每一个前来拍照的的人对视,一双眼睛又大又黑,闪烁着童真的光芒。   对上她视线的那刻,司予脸色猛地一沉,第一时间从袖中抽出刀刃,试图破开橱窗的玻璃,与此同时,他听到混乱的人群中传来一声非常熟悉的呼喊:“紧急情况!所有人退出店外!”   司予下意识回了一下头,撞上了秦夺的目光。   两人都意外于对方的出现,然而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么多,司予重新回过头,下一秒,刀尖重重撞上玻璃,霎时间蔓延出大片的蛛网纹!   茫然又惊恐的人群不明所以,下意识朝着店外疏散,而店内的音响里仍在不知疲倦地唱着: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它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没人爱着它……”   就在玻璃橱窗裂开的那一瞬间,橱窗里的“仿真娃娃”突然动了一下。   她勾起涂着唇彩的漂亮嘴唇,对着司予绽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轻声道:“你来晚了哦。”   随着她嘴唇的开合,先前那个正和母亲争吵的女儿突然重重推了母亲一把,随后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径直从二楼的栏杆处一跃而下!   以这间娃娃屋楼层的高度,从二楼坠落本不会出人命的,然而这个突然跳楼的女孩却是头部着地,在坠楼的一瞬间,后脑便绽出了大片的血花。   司予和秦夺在女儿将母亲推开的第一时间便预感到了什么,同时放弃橱窗里的S04追了上去——如果他们注定无法阻止病毒事件的发生,至少也要成功进入病毒世界,然后再在病毒世界里从长计议。   司予直接从女孩坠楼的地方翻身落地,刻意避开了地上的血迹,他甚至不用上前查看,就知道地上脑浆迸裂的女孩已经当场死亡。   先前的母亲还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这短短几秒钟发生了什么。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几秒钟的死寂后,惊恐的尖叫声撕裂耳膜——   “死、死人啦——有人自杀啦!”   娃娃屋里单曲循环的童谣像是一个可怖的旋涡,面前的一切都开始随着那变调的旋律扭曲起来。病毒世界开始加载,司予的视线始终被一片血色覆盖,像是视野里从二楼坠落的女孩的血在无限蔓延。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宿者S04从头到尾都待在橱窗里,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别人,那么她又是通过什么方法植入的SOS病毒?   这个问题还没能得到答案,那首凄凉诡异的童谣已经渐渐远去,病毒世界载入完成,司予抬起眼,发现自己从一个现实的娃娃屋里,被拉入了另一个更加巨大的“娃娃屋”中。   面前是一间粉色的卧室,地上铺着粉色的地毯,床上铺着粉色的床单,而床头和房间的角落里,密密麻麻,堆满了各色各样的娃娃。   那些娃娃里有动物也有人形,有的精致漂亮,有的断肢残缺,而不知是不是司予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些娃娃一双双黑黢黢的眼睛,此刻无一例外,全都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头顶的捕梦网在半空中轻轻摇晃,他避开娃娃的视线,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身份牌。   【身份牌】   你的身份是:蝴蝶结头绳   说明:身份牌作为每个见证者辨别身份的唯一标准,请各位见证者妥善保管,并请勿将你的身份信息告诉任何人。   祝你好运。   司予总觉得最后一句“祝你好运”处的质感有些奇怪,他伸手在身份牌上轻轻一刮,那四个字便像彩票涂层一般被挂掉了,露出了底下另一句血红色的话来:   “泥娃娃在看着你哦,嘻嘻。” 第81章 游戏规则   看到这句话,司予的第一反应就是掀起眼皮,再次环顾了一圈房间里那些各式各样、面朝他的娃娃。   这些娃娃摆放的角度十分微妙,每一个的脸都正正面对着他,一双双冰冷深黑的眼珠子里透出如影随形的窥伺感。司予试着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然而不论他走到哪,只要一抬头,都能直勾勾地对上那些娃娃的视线。   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不是错觉。   这些娃娃是真的在盯着他看。   抛开那些目光渗人的娃娃来看,这个房间本身的布置十分温馨。鹅黄的公主纱帐配上淡粉色的整体色调,显得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少女心,床头挂着的捕梦网和墙上贴着的卡通壁纸也都在营造一种梦幻的氛围,窗前的书桌上甚至还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八音盒。   司予一向艺高人胆大,俗称不怕死,凭着直觉,想也不想地走到桌前,伸出手指拨弄了那个八音盒两下。随着他手指的移开,下一秒,一段灵动的旋律从八音盒中缓缓淌出。   《少女的祈祷》。   好歹不再是那首阴魂不散的《泥娃娃》了。   空灵优美的音乐在房间中环绕,司予目光随意一扫,发现就在摆放八音盒的那张桌子的角落里,还非常不起眼地放着一个娃娃。那个娃娃体型不大,脸上没有五官,只有眼窝的位置微微凹陷进去,身上穿着件纯白色的羽绒服,从衣着打扮上看,倒是和司予本人十分相似。   只是这个娃娃做工十分粗糙,不知为何,一眼看上去像是隔着一层纱似的,什么都模模糊糊,不只是那张五官缺失的脸,连身上的衣服也只有个大概的模样。   司予盯着娃娃静静看了几秒,眉头缓缓皱起。   虽然这个娃娃没有眼睛,可是他从它身上感受到的窥伺感,比其他所有娃娃加在一起都强得多。   就像此刻这个娃娃正在脸贴着脸、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样。   这种感觉让司予心里一阵不适,他伸手将娃娃摆成了面向墙角的方向,那股如影随形的窥视感才终于被冲淡了些。   他正准备如法炮制,让房间里的其他娃娃也全都“面壁思过”,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司予上前开门,意料之中地在门后对上了秦夺的脸。   秦夺走进房间,开门见山:“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好从某些渠道得知了宿者S04的踪迹,就想着过来看看。”司予回答完,反问他,“你呢?”   “我是病毒协会的人。”   宿者S04的编号十分靠前,言下之意,协会检测到了这位宿者的波长,他作为病毒协会的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太值得意外的事。   司予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房间?”   “我不知道。”秦夺说,“我敲了三个房间的门,就你一个人给我开了门。”   司予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被一场命案卷入到这么一个地方,正常人乍一听到敲门声都是不敢去开的,毕竟谁也不知道门背后的会是什么东西。   他想到什么,又问:“这次你的身份牌上也有提示,让你不要把身份信息告诉任何人么?”   秦夺“嗯”了一声。   这样来看的话,这次的情况就有些麻烦了。   如果每个人的身份信息都不能告知其他人,那么以S级病毒世界的难度,很多人或许在拿到身份牌的第一时间都是懵的,根本对要如何扮演自己的身份一头雾水,而司予他们甚至连从旁提点都很难做到。   但好在病毒世界里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即便身份信息不能透露,也一定会存在着足够的线索。   司予抬眼看向秦夺:“你来之前有没有先在自己房间里查看一圈,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不知怎的,听完这个问题,秦夺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像是一言难尽。   司予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你房间里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秦夺沉吟片刻,轻轻啧了一声。   “没什么。”不知想到什么,他短暂地皱了一下眉,道,“你要想知道的话,一会儿可以自己来我房间看。”   司予弯起眼睛,从他的语气和表情里,猜想自己一会儿一定会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秦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你这里呢?”   司予将自己之前发现的线索简单同他讲了一下,秦夺听完,应道:“你说的窥视感我也感觉到了。而且说起娃娃,我那里也有个看上去跟我很像的,估计是重要道具。”   二人说着,司予正打算让秦夺帮他一起把那些娃娃都转朝墙壁,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各位见证者们,你们怎么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呀?是在和泥娃娃作伴吗?”   那声音充满童真,司予停下手中的动作,和秦夺对视一眼。   NPC出现了。   眼下见NPC比摆弄娃娃更加重要,他们于是没再过多耽误,一起离开了房间。   房间外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客厅,客厅的装修是欧式中空跃层的,红木的旋转楼梯连接着两层楼,头顶的巨型吊灯上插满了白色的蜡烛,墙壁上有许多暗金色的雕花,一眼看上去像是中世纪西欧传说中被封印的古堡。   客厅里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正是之前站在橱窗里假扮娃娃的宿者S04。   见到司予,她黑溜溜的眼珠动了动,忽而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笑容。   司予静静看着她,狭长的眼睛同样一弯,没有吭声。   秦夺没有留意这边的暗潮汹涌,率先走到最近的一扇门前,再次敲了敲,提高了一点音量:“各位都先出来,再继续呆在房间里,反而可能会不安全。”   而在他回过头的瞬间,司予已经和宿者S04错开了目光。   明明只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女孩,可是宿者S04脸上却画着浓浓的妆容,完全将那张脸也画作了洋娃娃的模样。   惨白的粉底映着鲜艳的口红,加上她怀中抱着的那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兔子玩偶,看上去说不出的违和诡异。   她盯着剩下几扇依旧紧闭的门,那张殷红的嘴唇向两边轻轻一咧,眼珠子转了一圈,笑道:“这次的见证者可真没礼貌,是想和我玩躲猫猫吗?再不出来的话,我可要发火了哦?”   话音未落,便听“吱呀”一声,客厅最左侧的那扇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生走了出来。她留着一头大波浪卷发,面容干净冷淡,脸上没什么表情,出房间后,先是看了司予和秦夺一眼,随后目光落在了S04的身上,可能是想到橱窗里的那个“仿真人偶”,微微皱起了眉。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开门声,确认了并不会有“开门杀”之类的危险,不多时,剩下三个房间的门也依次被人推开了。   门后分别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看上去像是个高中生的女孩。   那一男一女似乎还是情侣,男生在见到女生的第一时间便冲了过去,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晴玥,太好了你也在,刚刚吓死我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到这儿来了,你没事就好……”   他话没说完,却听女孩“哼”了一声,赌气似的甩开了他的手。   ……看样子,还是对在闹别扭的情侣。   男生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宿者S04将食指往嘴唇前轻轻一压,有些不快地再次开口:“嘘。”   男生抬眼看了过去,在看清女孩模样的那刻猛地一愣,随后震惊道:“你,你不是那个橱窗里的仿真娃娃吗?我操,所以你是个真人?!”   S04看着面前这群人,嘴唇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皮却已经不太耐烦地耷了下来:“你好吵。”   她那双幽黑的眼睛盯着那个男生,轻声警告道:“再不闭嘴,我就把你缝进娃娃里哦。”   大概是因为她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阴冷糜烂的气息,扮相与气质活脱脱就是闹鬼现场里的“鬼”,尽管只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其他人也还是被这一句话唬住,噤若寒蝉地闭了嘴。   见状,S04满意地笑了起来:“很好,你们都是听话的见证者。接下来,就让我来为你们介绍游戏规则吧。   “各位……不太可爱的见证者们,你们应该也都看到了,你们每个人的房间门口都有一个可爱的信箱。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十二点,你们每个人都要依次往其他人所对应的信箱里投票,从五个身份中,选择出你认为最有可能属于房间主人的那个身份。”   她说到这里,瞳孔微微扩大,露出了一个愉悦与兴奋相交织的笑容:“而每天晚上,得到与他真实身份不同的选项最多的那个人,就会被判定为OOC哦~”   之前最先出来的那个高挑女生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恶作剧那么简单,举了一下手,语气冷静地问:“这里的OOC具体是什么意思,你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OOC的意思,就是会被拖进玩偶里,变成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泥娃娃哦~”S04弯起嘴角,露出了左边一颗小小的虎牙,“怎么样,很有意思吧?”   高挑女生再次皱起了眉,而客厅里的其他人都已经被吓得不敢说话。   “如果你们没有别的问题了的话,那我们的游戏就正式开始吧!”   S04抱着怀里的兔子玩偶,向着客厅中央的旋转楼梯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笑道:“对了,刚才忘说了,这场游戏会一直持续到你们只剩最后一个人为止哦~   “加油!” 第82章 房间   S04离开之后,见证者们陷入了短暂的骚动。   先前在S04威慑下闭了嘴的那个男生再次开口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个小女孩说的那些……又是什么意思?”   他说着,目光扫过司予和秦夺,他对这两个人有印象,十多分钟前,那个跟母亲吵架的女孩突然跳楼时,他还没来得及撤出店外,亲眼看见这两个人十分反常地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他一双眼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二人,显然是把他们俩和这起“灵异事件”联系到了一起:“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司予弯了弯眼睛:“别紧张,我们和各位一样,都是被意外卷入这里的。”   他简洁明了地同在场的众人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情况以及每个人需要做的事,随后道:“我叫司予。不知道各位都怎么称呼?”   先前那个高挑的女生率先开口,干净利落:“我叫程劲书。”   司予看到她的嘴唇动了一下,直觉她还有话要说,然而她顿了顿,看了周围的其他人一眼,最终却是选择了沉默。   另外那个看上去像是高中生的女孩在她之后开口,声音很脆:“我叫林窈。所以……这算是灵异事件吗?”   司予浅笑着点了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   林窈听完,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居然真的会遇上灵异事件……但愿我不是最先凉的那一个,阿门。”   说完这句,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又赶忙红着脸补了一句:“希望大家都别凉,阿门。”   这个女孩看着年纪小,说话也还挺有趣的,要是在现实世界里,估计他们都会被她逗笑。然而在现在的氛围之下没有人笑得出来,甚至会因为她的话而无可避免地联想到自己的死亡,一时间没人接她的这句话。   只有司予弯了一下眼睛,应道:“承你吉言。”   林窈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脸颊飞起一抹绯红。   之前说话的男生见其他人都说了,赶忙也跟着自我介绍:“我叫周颂,是隔壁S大的学生,这是我女朋友赵晴玥。”   大概是因为先前S04的那番话足够引人深思,司予之前的简要说明里,话里话外也都在提示着所有人,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乱来的地方,周颂身旁的赵晴玥没再顾得上和他闹别扭,对着众人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你们好。”   她依旧陷在S04刚才说过的话里,脊背一阵阵发凉,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司予,硬着头皮问道:“那个,不好意思,刚刚那个小女孩的话我没听明白,可以麻烦你再给我解释一下吗?她说的什么拖进玩偶里,是什么意思啊……是,是我想的那样吗?”   “嗯,应该就是你想的那样。”司予笑意温和,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两腿一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代表着某种死亡方式,只是她口中的‘玩偶’具体指哪一个,现在还未可知,需要我们再去寻找更多的线索。”   这个病毒世界的范围并不大,之前刚从房间里出来时司予就不动声色地观察过一圈,暂时没有发现可供进出的大门,因此目前他们能够寻找线索的地方,应该就在这栋房子之内。   几个见证者的房间都在一楼,除此之外,一楼还有一间厨房和一间卫生间,其他区域暂时出于视线盲区;而刚才S04去往的二楼则笼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司予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一圈,道:“这里每个房间的布置都各有不同,因此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每个人的初始房间都是和自己的身份牌相对应的。现在大家的身份都不能公开,只有先从各自的房间中寻找线索,因为今晚每个人都要进行投票,我建议我们两两组队,将每个人的房间都先查看一番,不知道各位怎么看?”   眼下其他人几乎都是无头苍蝇的状态,顺理成章地就接受了他的提议。   程劲书一眼就看出了司予和秦夺相熟,而那对小情侣更不必说,还没等他开口分组,便朝林窈招了招手:“小妹妹,过来。我们俩一组,你没意见吧?”   程劲书长得好看,且从先前的行为举止看,又是个难得冷静靠谱的人,眼下主动提出组队,林窈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分好组,二人正准备先去司予的房间看看,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程小姐。”   程劲书回过头,见司予站在原地,笑意从容:“程小姐刚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程劲书默了两秒,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直说,而是道:“现在先找线索吧,我的话,等晚点再说也不迟。”   司予于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能察觉到,程劲书似乎不希望她想说的话被别人听见。   并且这个人很聪明,要说的话估计也不会太简单。   在其他两队都离开客厅去找线索后,司予看着身旁的秦夺,兴致盎然地眨了眨眼睛:“走吧,去你房间看看,我是真的很好奇,你那个房间里,究竟有什么奇怪的好东西。”   最后几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读音,秦夺木着脸扫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无奈,最终却还是带着他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那扇门。   这个房间的风格和司予先前那间形成了鲜明对比,房间的整体色调以黑为主,灰白为辅,一眼看上去便像是个属于男性的房间。房间内摆设不多,除了中间的床外,只有一对简单的桌椅、一只床头柜和一个对着床的落地镜,靠里墙的一侧设计成了衣柜,线条简单冷硬,没有多余的装饰。   这个房间乍一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之处,然而屋内的空气里,却漂浮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似乎有点儿苦,又有点儿腥,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潮气。   司予并不重欲,平日里几乎从未自我纾解过,因此一时间竟没能分辨出来这是什么气味,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太好闻。   直到他在床边的垃圾桶里,看到了几张揉作一团的、用过的卫生纸。   隐约有液体从被浸湿的纸巾里流了出来,而房间里那股略腥的味道,就是从这里逸散出来的。   司予盯着那些纸团看了两秒,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略显错愕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回过头看了秦夺一眼。   秦夺站在他身后,眉头微微拧起,脸色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不是我。”   司予的神情原本有些嫌恶,见到他这副反应,不知怎的突然笑出了声:“噗,想什么呢,没说是你。”   他觑着秦夺的脸色,“唔”了一声,又不甚诚恳地安慰道:“那什么,你也别太介意,这些都是宿者捏造出来的,不是真的。”   秦夺:“。”   垃圾桶里的纸团有着极重的暗示意味,被司予一句带过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开始在房间内认真翻找着其他线索。   秦夺拉开衣柜的柜门,其间挂着许多成套的西服,还有一个专门用来放领带的抽屉,房间的主人应该对应着这个家里的男性家长无疑。   司予则绕到了另一侧的床头柜前,一层一层地将抽屉拉开。木质的抽屉柜与轮轴相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前两层里都只放了些香烟、打火机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证件,然而拉开最后一层时,他却在抽屉最里侧看到了一个厚重的黑色本子。   他伸手拿出那个本子,几乎在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手感的不对劲,于是提着书脊,轻轻抖了两下手腕。   下一秒,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大量的照片从本子的页缝中滑落。   散落的照片在棕红色的木地板上铺开,秦夺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见那些照片上全都是大片大片的色块,完全看不出其上原本的内容是什么。   深灰色的厚重窗帘遮挡住窗外的光,床头的落地灯漾出冷白的光线,司予捡起落在视线中心的那张照片,照片上乳白色的色块铺陈在一片烈火般的红里,靠上的位置混入了一抹黑,三种颜色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他盯着看了十来秒,唇角向下一抿。   “看出什么了?”秦夺问。   司予抬眼看向他:“你觉不觉得,这张照片的内容,像是个人?”   “人?”秦夺凑近看了一眼,照片里的色块太过笼统,几乎像是用几笔颜料草草画的,但经司予这么一说,轮廓上确实隐约像是个人。   他们又往后看了几张,每张照片上色块颜色的组成都有不同,而令人印象最深刻的除了刚才那张红白撞色之外,还有另外一张。   第二张照片的底色是一片漆黑,在这一片漆黑里,横陈着一笔草绿。那绿的形状无端显得很柔软,像是一枝新芽被折断,扔进了墨色的河水里。   “这张也像个人,”司予看了一会儿,说,“就是不知道和先前那张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如果照片里真的是个人的话,我倾向于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司予笑了笑,“但现在还没有证据,我们先再去别的房间看看吧。”   这些照片上虽然只有大面积的色块,但却莫名给人留下一种淫/靡的印象,和垃圾桶里那几个纸团放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目前已知的线索还太少,他将那些照片一一收起,又把那本厚重的黑色笔记本放回原位,刚站起身,却突然感觉到这个房间里,似乎还存在着第三个人的视线。   他顺着视线的来源转头看去,在房间的角落里,对上了一个和秦夺很像的娃娃。   这个娃娃和之前他房间里的那个一样,都没有五官,在衣着打扮上也与这个房间对应的见证者十分相似,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司予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娃娃不论身体还是脸,看上去都要比之前他房间里那个清晰一些,两相对比之下,那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已经被冲淡了很多。   唯有那明显的窥伺感依旧强烈。   他想了想,将这个娃娃也转成了面对墙角的方向,这才转头对秦夺道:“走吧,去别的房间看看。”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将几个见证者的房间都看过一遍。   最先去的是周颂的房间,这个房间也是看上去最中规中矩、看上去最正常的那个。房间里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些化妆品,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女性用品,一看便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的房间。除此之外,暂时并没有发现太多线索。   而司予走进林窈房间的第一眼便觉得十分怪异,这个房间的床要比其他房间都小了一圈,且做成了胡萝卜的模样,而除了一张床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摆设,只在地毯上堆着许多动物玩偶——因此他刚一进门,便感受到了来自玩偶的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视线——   小熊、小兔子、小狗……它们肩并着肩坐在一起,一个个脑袋全都直直面对着他,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每一个进入房间的人,不论走到哪里,都始终如影随形。   司予看着这一房间地玩偶,想起S04抱在手里的那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兔子,猜测这个房间或许并不是为人准备的——而这些盯着自己的玩偶,都是S04给那只兔子准备的“玩伴”。   赵晴玥的房间则完全笼罩在一股糜烂暧昧的氛围之下。房间内整体的色调是极其明艳的红——红色的墙、红色的床,连窗帘都是艳红色的,乍一看上去像是古代新婚时的洞房。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连衣裙——只有连衣裙,没有上衣,也没有裤子,桌子上还散乱地堆放着许多化妆品。   这个房间似乎与秦夺的房间两相对应,床前同样放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空气中同样漂浮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有些像皂角,又有些像腐烂后的花。最惊悚的是房间内藏着各种情/趣/用/品,锁链皮鞭层出不穷,垃圾桶里甚至还有两个用过的避/孕/套。   要不是之前那个房间里确实没有别人,被子床单也都干干净净,周颂险些又因为这个跟赵晴玥吵起来。   最后一个房间是程劲书的。   这个房间出乎意料地干净,房间的色调一片纯白,连地上都铺着厚实的纯白色长绒地毯,比医院的病房还要白得彻底。唯一可疑的是空气中那股极其浅淡的血腥味,然而这个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几乎没有任何隐藏空间。司予和秦夺二人找遍了整个房间,也依旧没有找到血腥味的来源,最终只好作罢。   一圈房间看下来,和司予预料之中的一样,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一个和住在房间里的人相对应的娃娃,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每进到一个新的房间,那个房间里的娃娃就会变得比上一个更清晰一些。   从衣服到脸型,再到身材,越来越细致,也越来越靠近那个他们所对应的真人。   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为了证实这个猜测,他最后又回到了自己那个粉色的温馨公主房。   走进房门的第一刻,他便察觉到了,虽然之前他已经刻意把桌子上那个与自己相对应的娃娃转朝了墙角,可是房间里的窥伺感,却比之前更加强烈。   房间里的捕梦网依旧轻轻摇晃着,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洒在窗边那一排穿着裙子的娃娃身上,将每个娃娃脸上的笑容都勾勒得分毫毕现。   司予一步步朝着角落里的桌子走去,随后在那张白色的桌面上,对上了那个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娃娃。   他们面对着面。   ——那个之前被他刻意转动、面朝墙壁的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自己转了回来。   非但如此,它那副原本空空荡荡的眼眶之处,竟然朦朦胧胧,长出了一双深黑的眼睛。 第83章 合作   那双虽然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但还是能看出与他相似的眼睛,让司予心里微微一跳。   凭着对危险本能的直觉,他没有再和那个娃娃对视,而是第一时间伸手遮住了娃娃的眼睛。   先前的猜测被证实,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些娃娃在通过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观察着他们,进而模仿他们,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娃娃身上的细节会越来越清晰。   那么,如果它们变得越来越像自己所模仿的那个人,到了最后,会发生什么?   司予没再去想这个问题,现在更为重要的,是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之前将娃娃转朝墙壁时,那股窥视感很明显地降低了,但从刚刚的情况来看,这并非长久之计。   只要离开人的视线范围,或是到了一定的时间,娃娃就会自己转回来。   何况即便是面朝墙角,那股窥视感也只是降低,并没有完全消失。   司予思考了几秒,从床上撕下一片床单,折成长条后,蒙在了娃娃的眼睛上。   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了娃娃的视线被床单阻拦。   尽管被窥视的感觉还是不曾完全消失,但是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处理完这个人形娃娃,他又回过头去,看着这一屋子的其他玩偶。   这个屋子里至少摆放着一二十个玩偶,从床头到窗台,大小不等,最小的只有手机大小,最大的也不算太大,大约到他小腿肚高。   这些玩偶有的新,有的旧,有的精致漂亮,还有两个断了一截胳膊,露出了其中填充的棉花。   如果说那个和自己相仿的娃娃是在通过观察,从而模仿自己,那么这些玩偶的视线又该怎么解释?   司予思考起来。   首先,这些玩偶带来的窥视感没有那个仿人娃娃那么重。   其次,并不是每个房间里都有这些玩偶。秦夺和周颂的房间里就没有;赵晴玥的房间里只零星摆着几个,要比他房间里的这些娃娃都更大一点儿,做工也要更加精致;程劲书房间的床头则放着两只雪白的红眼睛兔子;而玩偶最多的是林窈的那个房间,其次便是司予的。   这些玩偶一定在某种程度上暗示着他们的身份,那么除此之外呢?   他还没有得出结论,身后突然传来“咚咚咚”三声响,紧接着,秦夺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思路被这声响打断,索性不再去想,转头笑道:“来得正好,帮我个忙。”   “什么?”   司予弯起眼睛:“来玩蒙眼play。”   秦夺:“……”   他发现这人平日里没事时撩闲调笑正经不过三句,而一旦和他正式说点什么,却又躲得比谁都远。   什么毛病。   眼看着司予又要去扯床单,他抬手制止道:“这么多娃娃,撕完你的床单还睡不睡人?”   “不用床单,那用什么?”司予问。   秦夺扔下一句“等着”,转身出了门。两分钟后,就见这人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堆领带。   他递了几条领带到司予手里:“用这个。”   司予挑了下眉。   那些领带大多都是深色的,衬着他白皙的手指,莫名有了两分别的意味。   两人在房间里快速地用领带蒙上玩偶的眼睛,进行到一半时,司予想到什么,侧过一点目光问秦夺:“我好像还没见你打过领带?”   “嗯,因为不方便。”秦夺道,“外勤部的人随时都有被卷入病毒世界的可能,所以基本不穿西装,以免影响行动。”   他话音一顿,突然看向司予,意有所指地问:“怎么,想看?”   司予下意识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秦夺肩宽腿长,身材比例极佳,其实很适合西装这种版型的衣服,而系在锁骨上方的领带天生带着某种约束感,越发能彰显出他禁欲的气质。   只是有些东西越是束缚,就越是欲盖弥彰,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秦夺脸上带着点不耐的神情,伸手扯松领带时的模样。   ……   他在脑子里把人的便宜占了个遍,开口时刻意带上了点玩笑似的轻挑:“想啊,怎么不想?话说回来,我至今都还对秦部长在S07病毒世界里的深v诱/惑印象深刻呢。”   他眼角微弯,想借着和以前一样似是而非的暧昧态度,将前两天二人之间走过的那些不该走的“歪路”一笔带过。他之前已经发现了,在这种事情上,躲避只会显得心虚,进而被步步紧逼,反倒越弄越糟。   只能以进为退。   ——并非是秦夺不够好,相反,正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才总是让司予心生退怯。他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里放出的怪物,不知道自己的前路会走到哪里,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拥有怎样的未来。   而秦夺和他不一样。   季言桉其人虽然令人作呕,但他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秦夺和他不是同类,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季言桉和他才是。   他本以为秦夺会像以前那样不接他这种无聊的话茬,或是冷嗤一声后反讽回来,谁知这人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进行了“系统升级”——   秦夺大概是知道原来那样似是而非的对话在司予这儿行不通,改了策略,略一点头后,淡声说:“是么?那等出去穿给你看。”   司予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直接,被弄得有些猝不及防,那种失控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他直觉秦夺这话是来真的,愣了一下后,才失笑道:“那还是算了吧,我开玩笑的。这个眼福还是留给以后的秦太太吧,我可不敢消受。”   秦夺听了却也没恼,沉吟片刻后,点了下头:“也行。”   “不过,”他嗓音微沉,平淡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点警告的意味,一字一顿地说,“玩笑这种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开的好,可能哪天一不小心,就被当真了。”   说话间,他已经手指灵活地系好了最后一条领带。司予不知怎的,盯着那根手指出了两秒的神,直到它从领带的末端移开,他才收回神思,也系好了自己手里最后一根领带。   秦夺察觉到了他的走神,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秦大部长的‘教诲’我记住了。”司予笑了一下,将脑海里突然冒出的那副关于“秦太太”的画面清理出去,随意扯了个幌子,转移话题,“我刚刚在想,这些娃娃既然能自己转身,那么会不会也能自己把眼睛上蒙着的领带弄开。”   “大概率会,”秦夺道,“不过弄开领带需要的时间,应该会比转身的时间长。”   司予应了一声。房间里所有娃娃的眼睛都已经被蒙上,他想了想,又将这些娃娃摆成了脸朝下趴着的姿势。   如果这些娃娃真的会动,那么从趴着到重新站起来,应该也要比单纯的转个身要难一些。   做完这些,他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秦夺:“你来房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夺:“算不上什么事,就是觉得如果程劲书有话要找你说,应该会选现在这个时间段。”   之前S04说过,今天晚上十二点就会进行第一轮投票,程劲书如果有什么事,应该会挑在天黑之前说。这会儿几个见证者基本上都已经把所有人的房间查看过一遍,繁多的线索之下,暂时没工夫关注她的动向;而她如果想甩脱林窈独自前来,这也会是个很好的时机。   果不其然,他这句话说完没多久,司予的房门就再次被人敲响了。   程劲书站在门外,像是早就猜到秦夺也会在这儿,她的神情并不意外。她先是看了秦夺一眼,随后一双深褐色的眼睛转向司予,问:“我可以进去吗?”   司予后退半步,侧过身:“当然。”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这个姑娘是个直爽的主,刚一进屋,便开门见山道:“我想和你们合作。”   “合作?”司予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弯起眼笑道,“程小姐的意思是?”   程劲书也不跟他绕弯子:“你们二位应该不是第一次被卷进这种‘灵异事件’了吧?”   司予只是笑看着她,没有吭声。   像他这种有一定能力的人,都不会轻易地跟着别人的节奏走,程劲书也不介意,继续说道:“刚才那个小女孩走之前说,这个游戏会一直进行到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为止。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她的意思应该是我们要一直通过她说的那种投票的方式淘汰玩家,每晚都会有一个人被淘汰,直到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所以呢?”司予问。   “我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得太早。”程劲书说得十分坦荡,“这种投票的方式其实是可以人为操纵结果的,所以我想跟你们合作。”   司予往床边悠然一坐,两条腿搭在一起:“程小姐想怎么合作?”   “我可以帮你们收集情报,和你们共享我的信息,一起推导出每个玩家的身份。”   尽管语气一直很冷静,但说到这里,她还是短暂地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然后投票的时候……刻意控制,让某个人得到的错误票数最多。   “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种合作同时也可以保证你们能活下去。”   司予似乎对她的计划很感兴趣,一直很认真地听她说完,才询问道:“那你今晚想把谁投出去呢?”   程劲书的手指蜷了一下,没有说话。   司予等了半分钟,歪着脑袋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外:“我还以为程小姐是都想好了才来找我的。”   程劲书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几息的时间后,抬起眼道:“都可以。你们决定。”   司予忽然笑了起来。   他坐姿放松,肩膀微微耸动,眼睛下弯的弧度非常漂亮,可不知怎么,却让程劲书下意识神经一紧。   果然,下一秒她听到他说:“可我怎么觉得,以程小姐的聪明才智,跟我们合作,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呢?”   程劲书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司予继续慢条斯理地笑道:“程小姐也说了,之前NPC说,我们六个人之间最后只能活一个。程小姐要是和我们合作,即便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你一对二,依旧没有胜算。”   “人性是不可预估的,不到最后的生死关头,谁都说不准会怎样。”程劲书皱了一下眉,说,“何况那对情侣不可能和我合作,林窈又什么都不懂,并且我跟她两个人,人数没有过半,也扭转不了局势。   “除了和你们合作,我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她原本以为司予一定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合作无疑是明智的选择。没想到司予却和秦夺对视一眼后,却勾起了唇角:“不,你有。”   “……什么意思?”   司予站起身,目光微微下垂,窗帘透进的光斑刚好有一星落在了他的眼角,映得那双本就黑得纯粹的眼睛越发深邃,近乎生出了一种触目惊心的意味。   他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特殊的冷调质感:“或许你也可以像我们一样,选择和所有人合作。   “毕竟谁也没有说过,我们一定要乖乖听NPC的话,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秦太太:司予本人。   秦夺:“也行。” 第84章 餐厅   在这种随时行走在生死一线的地方,程劲书会提出这个冷酷的合作计划其实无可厚非,求生欲是人的本能,当别人的存在会与自己的存在相冲突时,为了自己活下去,选择牺牲别人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人性不可衡量,而谁都不希望今晚第一个被投票淘汰的人是自己。   司予甚至有些佩服她的聪明与果决,但是他并不想遂宿者的愿。   “什么意思?”程劲书的眉头越皱越紧,眼里甚至还显出了两分茫然。   虽然对病毒世界全无了解,但她能猜到这绝不是普通的灵异事件那么简单,而面前这两个人明显经验老到,像是很善于应付这种情况。   因此她没有想到,司予会说出“不听NPC的话”这种话。   在她看过的所有灵异小说和电影里,这种不听话的人都是最先死的,可是她看着面前司予从容优雅的模样,却又很难相信是自己看走了眼。   所以这两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好在很快,司予就回答了她的疑惑:“你说你想活,但别人也想活,每个人都想活。可是按照NPC的说法,最终能存活的人却只有一个。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每个人各自为营,为了争夺那个存活的名额,最后会发生什么?”   “……自相残杀。”   “对,”司予点了点头,“自相残杀。甚至哪怕像你说的那样,合作结盟,到最后也会无可避免地走上自相残杀的路。   “这就是NPC希望看到的。”   “可是想要活着出去,难道还有别的能避开自相残杀的办法吗?”程劲书皱着眉问,“你之前说的‘和所有人合作’,又是什么意思?”   司予耐心解释道:“程小姐刚才也说了,这种投票淘汰的结果,是可以人为控制的。而NPC说的规则是,每晚得到与自己本身身份不相符的选项最多的那个人,会被淘汰。   “那么,如果我们能保证每个人得到的错误选项的数量一致,就不会存在这个被淘汰的人了,不是吗?”   “但NPC说的是这场游戏会一直持续到我们只剩下一个人为止,如果始终没有人被淘汰,我们该怎么结束这一切,逃出这个地方?”   听完她的问题,司予突然问道:“程小姐觉得,我们的敌人是谁?”   程劲书一怔,没有答话。   “我们六个见证者,都是被卷进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类,但是,NPC不是。”司予对上她的眼睛,语气循循善诱,“压榨我们生存空间的是NPC,所以我们的敌人从来就不是其他人,而是那个NPC小女孩。   “既然一定有人要死,我们为什么不能联合起来,想办法弄死NPC,而是要选择内斗呢?毕竟那个NPC小女孩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她死了,我们自然就可以离开了。”   程劲书并不是一个冷漠到全然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包括和司予合作,她也在心里进行过很激烈的思想斗争,只是司予说的这条路,确实是她之前没有设想过的。   ——因为NPC那样可怖诡异,手中握着生杀大权,仿佛是不可战胜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这些普通人,真的能把NPC杀死。   她心里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出来:“可是NPC真的能被杀死吗?”   “可以。”司予这两个字说得举重若轻,带着股气定神闲的笃定,“从某种意义上说,NPC也是人,只要找对弱点,就可以杀死。”   “所以,”他勾起唇角,问,“打算怎么选择,程小姐想清楚了吗?”   如果不是没得选,没有哪个正常人想让自己的手里沾上人命,何况司予根本没有骗她的必要和理由。程劲书一向干脆果决,听完他的话,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虽然听上去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我愿意试试。”   司予眼尾的笑意加深了些。   和他猜想中一样,程劲书是个聪明人,而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远没有到将人逼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因此现在进行控场,并没有那么难。   说服她之后,接下来就该去说服其他人了,眼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他转过身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出去和大家交换一下线索,顺便再游说一下我们的其他‘盟友’。”   他们出去的时候,其他三个人已经探寻过所有人的房间,自发坐在了客厅里等待。   然而客厅并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这里空间太过开放,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谈话会不会被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宿者S04听到。   毕竟他们打算商讨的就是有关弄死S04的问题,让人听见了,总是不太好的。   司予正打算把人都叫去最正常的周颂的房间,就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了“咚、咚、咚”脚步声。   众人一起抬头看去,见宿者S04穿着那条雪白的连衣裙,怀里依旧抱着那只独耳兔子,一步一步从蜿蜒曲折的红木楼梯尽头走了下来。   病毒世界里的时间和外界有所不同,就在那双黑色玛丽珍鞋落在一楼地面的那一刻,“咔哒”一声轻响,墙上挂着的巨大吊钟指针指向六点整,头顶的吊灯骤然亮起,无数蜡烛同时点燃,照亮了原本略显昏暗的客厅。   垂地的红棕色金丝绒窗帘纹丝不动,暖黄的灯光打在S04那张惨白的脸上,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见证者们对她的恐惧与抗拒,对着面前那一具具紧绷的身躯,又圆又黑的眼珠一转,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到吃饭的时间啦,你们都愣在这儿干什么呢?”   众人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不敢接她的话,最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在了司予身上。   司予压下原本想说的话,脸色如常地看着身高不到自己胸口的S04,仿佛在面对一个寻常不过的邻家小女孩,笑道:“那请你带路吧,我们去吃饭。”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虽然能看见厨房,但似乎并没有可供用餐的餐厅,S04路过众人往前走去,推开一扇暗处里过道的门,其后果然还有一片之前他们没有去过的区域。   众人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去,这条走道两侧的墙壁上同样点着蜡烛壁灯,地上每隔几步路就放着两个玩偶,从上方落下的光线打在玩偶的脸上,那一双双本就齐刷刷盯着见证者的黑色眼珠显得越发阴森。   过道尽头连接着餐厅,餐厅的面积很大,继承了和客厅一致的欧式复古风格,正中的墙壁上同样有一个精致的挂钟,与暗金色雕花的壁纸相搭,显得阴沉而又华丽。一张红木长桌摆在客厅正中,繁复的金色桌旗从长桌两侧垂下,桌子的三面围放了七张高背椅,而此刻每张椅子前都已经摆好了食物。   司予环顾一圈,发现抛去那些复杂的装饰和旋转的楼梯,餐厅的构造和客厅一楼几乎一模一样,而在餐厅四周的墙壁上,也有六扇不起眼的房门,方位上和六个见证者的房间一一对应。   这些门背后是什么?   在他思考的间隙,S04已经拉开高背椅,坐到了长桌前,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坐在最前方的主位上,而是坐去了右侧的末位。   紧接着,众人便目瞪口呆地看着秦夺拉开主位的椅子,毫无心理负担地坐了上去。   随后他掀起眼皮,在众人惊恐而意外的目光中气定神闲地对周颂使了个眼色,让他坐到自己的左侧,最靠前的那个位置。   ——从S04选择位置的行为来看,这里的座次顺序,或许是按照每个人的身份来安排的。   秦夺的房间对应着这个家的男主人,那么他理所当然地坐在主位;而对应女主人的周颂,则坐在左侧最靠前的次位。   司予思考片刻,自己坐到了秦夺的右手边,并让赵晴玥坐在自己和S04之间,然而面对最后剩下的两个人,却难得地有些拿捏不准。   从房间的摆设来看,林窈的身份八成就是S04手里的那个兔子玩偶,但程劲书的身份却难以确定。那个房间太过干净了,除了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几乎什么线索都没有……   等等,血腥味!   司予目光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他正打算开口,就在这时,程劲书拉开S04对面那个左侧末端的椅子,自己坐了进去。二人对视一眼,看来这个姑娘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牌象征着什么。   所有人落座后,晚餐便正式开始。   然而——看着餐盘里那块血淋淋的、不知道是取自什么东西身上的生肉,没有一个人拿起手边的刀叉。   只有S04快乐地用小刀切下一块沾血的肉放进嘴里,鲜血顺着她的唇角缓缓往下淌,她用餐桌上的纸巾不甚在意地擦了一下,笑着问:“你们怎么都不吃呀?”   不知是谁被恶心得憋回去了一声干呕,除此之外,没有人吭声。   司予对茹毛饮血没有兴趣,他想起某个之前被忽略的问题,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既然每个人都不能告知别人自己的身份信息,那么如果想要交换身份牌,该怎么做呢?”   S04又咽下一块生肉,笑眯眯地回答:“你们试一试不就知道啦?”   秦夺掀起眼皮看向她:“所以你确定是允许尝试的,并不会因此触犯规则或是被抹除身份?”   “当然啦。交换身份牌是多正常的事呀,怎么会因此触犯规则呢?”S04笑道,“不过说起规则,我倒是想起有一点之前忘记提醒大家啦,各位吃过晚饭之后,请乖乖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午夜十二点开始投票之前,都不要离开房间,否则的话,后果自负哦~”   此话一出,众人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如果吃过晚饭后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那就说明在今晚的投票开始之前,他们没有任何用于交流和交换线索的时间,只能凭着自己的判断,进行盲投。   而司予的“合作计划”还来不及提,因此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了不成为得到错误选项最多的那个人,故意将错误选项投给别人。   在一片精彩纷呈的目光中,S04不紧不慢地吃完了最后一口生肉,刀叉和盘子相碰撞,溅起盘子里剩下的细小血珠。   墙壁上挂钟的时间刚好走到六点半,她咧开血色的嘴唇,有些兴奋地笑看向众人:“晚餐时间结束,那么就请各位见证者回到房间,等待着今晚的第一轮投票吧~为了投票的公平公正,回房间的路上,请大家不要进行非必要的交流哦~”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下一秒,餐桌上突然有两个人同时举起了手:“等一下。”   S04回过头,目光饶有兴趣地落在司予和赵晴玥身上,听到后者咽了一下口水,弱声说:“我,我想交换身份牌……”   她的那个房间实在太过可怕,她只要一想到房间里那些恶心的东西就感到一阵阵不安,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在那里面待一个晚上,会发生什么事。而之前司予说身份牌是和房间相对应的,那么是不是只要交换了身份牌,就可以去别的房间了?   她有些忐忑地想着,不管是哪个房间都好,只要有人愿意跟她换,刚想到这儿,就听坐在她身旁的司予悠悠笑道:   “巧了,我也想换。” 第85章 一轮投票   赵晴玥回过头看向司予,眼里满是意外。   很快,这份意外就变成了不可置信的惊喜,之前那个NPC小女孩把换身份牌说得那么玄,她还担心不会有人愿意跟自己换,没想到司予居然主动提了出来。   她捏紧了手里的身份牌,仍有些不确定地问:“那,是……直接交换就可以吗?”   司予回头看了S04一眼,S04依旧睁着一双大眼睛,笑容无邪地看着他们。宿者在规则性问题上不能撒谎,她之前既然说了换身份牌不会触犯世界规则,那不管会发生什么,至少不会有人因此丧命。   他于是转头对赵晴玥道:“嗯,直接换就可以。但是赵小姐要想清楚了,我房间里有很多娃娃,我不确定它们是否会有危险性。”   赵晴玥对娃娃的视线没有司予和秦夺那么敏感,何况她正是因为喜欢娃娃,才会专门到那家网红店去,因此她之前就一直觉得司予的房间很温馨。此刻听到司予这么问,她只怕自己稍一犹豫对方就反悔了,当即点头道:“嗯,想清楚了!”   司予于是将自己的身份牌递了上去。   他原本想要交换身份牌的对象也是她,赵晴玥身份的象征意义已经被他大致推断了出来,如果不交换身份牌,这姑娘今晚恐怕会吃不消。   何况他也实在很好奇,交换身份牌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司予很快便得偿所愿。   接过赵晴玥身份牌的那刻,他明显感觉到了一阵异样。他的意识和记忆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受到了某种动荡,像是有某种东西想要进入他的脑子。   好在那动荡转瞬即逝,像是在顾忌着什么,最终没能侵入成功。恢复正常后,司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新身份牌,见身份那一栏上写着:绿色连衣裙。   他回想了一下那个大红房间里各种花样百出的道具和衣柜里的那一排连衣裙,这张身份牌倒是能和房间对上,应该没有被偷梁换柱。   但司予心里依旧没有放下警惕。   在这个病毒世界里,交换身份牌绝不可能这样简单,否则他们六个见证者把身份牌全都换一遍,轻而易举地就能知道彼此的身份,那么这个病毒世界里特殊规则的设定,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这么想着,他抬眼向赵晴玥的方向看去,然而却在第一眼就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异常。   赵晴玥拿到身份牌后,完全没有朝自己的方向多看一眼。她甚至没有去确认身份牌上的信息,脸上的神情无比平静,连先前坐立难安的恐惧也消失了,就好像……刚才那个和自己交换身份牌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而除了她之外,其他人的反应也都很奇怪。先前那一双双看向他们的眼睛此刻要么低垂着,要么在不安地四处乱瞟,时间仿佛倒流回了赵晴玥提出交换身份牌之前,一切都与司予手里这张换过的牌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没有任何问题,就在这时,秦夺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   司予偏头看向他:“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司予正要开口,却话音一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秦夺,目光难得地认真:“刚才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什么意思?”秦夺皱起眉,“什么发生了什么?”   S04的目光依旧落在他们这边,不知是不是司予的错觉,她眼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出言催促道:“时间已经到了哦,大家快回房间吧。”   挂钟的指针一寸寸往前走着,众人跟在她身后,朝着客厅的方向走去。司予和秦夺缀在最后,前者突然偏了一下头,附到秦夺耳边,低声道:“我刚才和赵晴玥交换过身份牌。”   秦夺对此毫无印象,甚至怀疑他又在打什么哑谜:“交换身份牌?”   司予从他的反应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难怪之前他提出交换身份牌的问题时,S04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因为即便他们真的交换了身份牌,在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记得。就比如此刻在赵晴玥的记忆里,她所拿到的身份牌,应该自始至终都是那张“蝴蝶结头绳”。   看来这是这个病毒世界的某种特殊隐藏规则,但司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规则对自己没有生效。明明在以前进过的所有病毒世界里,所有世界规则都对他一视同仁。   他突然又想到了那管被打进自己体内的玫红色液体——难道说季言桉研制出的玩意儿还有这种特异功能?   思考间他们已经走到客厅,眼下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他言简意赅道:“这个病毒世界能更改人的记忆,要小心。”   秦夺一愣,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也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不认为司予的判断会出错,何况虽然对司予所说的事情没有记忆,但他也隐隐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影响过。他正想问司予为什么他的记忆没有受到影响,就在这时,S04停下脚步,转过头道:“好啦,各位见证者们快回房间去吧。要记住哦,在十二点到来之前,你们谁都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哦~”   如果这真的是条隐形规则,那么秦夺推测不会只有在交换身份牌这一种情况下,他们的记忆才会被篡改,而具体的条件还得等之后挑个时间再细细解构。   现在时间有限,不是时候。   在S04的催促下,他咽下之前的问题,和司予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   交换后的房间触目所及皆是大片的红,房间里一片凌乱,各种情/趣道具随处可见。司予走到先前摆放娃娃的角落看了一眼,那个仿人娃娃果然也已经变作了自己的模样。   没有过多犹豫,他从凌乱的地板上捡起一根黑色的绸缎,再次绑在了娃娃眼前。   除了那个娃娃之外,房间里的其他陈设并没有因为身份牌的交换而发生改变,司予查看一圈,没再发现新的线索。现在到十二点还有五个多小时的时间,确认床上没有什么奇怪的液体和气味后,他决定先睡一会儿,等过了十二点之后,再出去看看情况。   五个小时的睡眠几乎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司予再次睁眼的时候,听到屋外传来厚重的钟声:“咚——咚——咚——”   一共响了十二声。   他翻身下床,无声地走到门边,听门外的动静。   然而脚步还没站定,就发现门边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像是大学宿舍里的学生守则一样的告示牌。   告示牌的底色是黑的,其上用朱红的笔墨写着几行字:   《行为守则》   1、请见证者们认真扮演自己的角色,不要出戏哦~   2、请见证者们不要将自己的投票选项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行哦~   3、当见证者彼此之间交流时,不受身份是否是“凶器牌”的约束哦~   4、每次打开泥娃娃的家门,都要关一个人进去,放一个人出来哦~   5、待补充^_^   司予目光一沉,他可以确定这五个小时内没有人进过这个房间,否则的话,他绝对会在对方进门的第一时间醒来。   也就是说,这张告示是自己凭空出现的。   而单单是看着告示牌上的内容,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无边的恶意。   第三条明显是在暗示见证者们自相残杀,而第四条虽然云里雾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从“关一个人进去,放一个人出来”,已经足够让人产生许多不太好的联想。   就在他思忖的间隙,最左侧的房间传来了敲门的声响,紧随其后的,是S04清脆如洋娃娃般的声音:“这位见证者,请出来开始你的投票吧~”   最左侧是周颂的房间,十多秒的安静后,他打开了门。   投票的整个过程都很安静,除了偶尔响起的S04的催促声,没有任何其他对话,司予听见周颂的脚步声在每个人房间门口都停留了一遍,最后又回到了自己房间门口,知道第一个人的投票结束了。   周颂隔壁是秦夺,几乎S04刚敲响房门他就走了出来,整个投票过程也比周颂要快很多,S04甚至都没有催促,便结束了投票。   在秦夺房间的房门关上后,敲门声终于来到了司予门前。   他走出房间,门外一片漆黑,只有每个人门前的那个投票信箱上亮着灯,微弱的冷白光线照亮门前一片不大的区域。   S04的白色连衣裙在黑夜里变得极其显眼,她笑看着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除去投票人自己,明明只需要对五个见证者的身份进行选择,然而她却递给了司予七张卡片,也就是说,除了五个正确选项外,还有两个干扰项。   这样一来,如果真的有人想要恶意操纵投票结果,就会变得简单很多——那人完全可以在不改变其它人正确选项的前提下,只给一个人投出错误选项。   不得不说,在利用人性的恶这一点上,S04确实很有一手。   司予垂眼看向手里的七张卡片,其上的七个身份分别是:小白、领带、绿色连衣裙、口红、兔子苹果、香水和钻戒。   他没有过多思考,很快就完成了投票。   大概是有S04一直在催促的缘故,第一晚六个人的投票结束得不算慢。只是投票的结果却难以预测,因为即便众人都能猜测出正确选项,也难保有人不会为了自保而刻意错投给别人,何况在有干扰选项的加持下,想要猜对所有人的身份,本就不容易。   因此没有人能断言,今晚谁会被淘汰。   最后一个人的房门也关上后,司予靠在门边,期望能从各人的反应中得到一点儿线索,然而他等了十多分钟,门外却始终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开门,也没听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他轻啧了一声,正打算开门出去,就在这时,突然听到门外某个方向,传来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既不是任何人的房间,也不是客厅,而是今晚吃饭时,那条通往食堂的走廊。   而那一声声由远及近的闷响,听上去似乎不像是人在走路,反倒像是……   有一只巨大的兔子,正在走廊上一下、一下地,朝着客厅的方向蹦来。   那蹦跳的声音每响一下,就要更近一些,司予本想等它停在某人房间门口时,开门出去看看,没想到那“咚、咚”的声响却绕着所有人的房门走了一圈后,最终却选择了原路返回。   司予又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任何动静,目光微动,正打算开门查看情况,就在这时,黑暗里响起一阵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那道脚步声最终停在了他的门前,随后他的门上,传来了三声很轻的敲门声。   咚、咚、咚。 第86章 达成一致   夜深人静,怪物沉重的脚步声才刚离开。   在这个时候来敲门,只能说门外的人确实对司予的心理素质足够信任。   而且此人还毫无自觉,他才刚一开门,就极其自然地走进了房间。   司予习惯性向外扫了一眼,客厅里一片黑暗,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刚进屋的人出声道:“别看了,已经走了。”   他回过头,看着插兜站在床边的秦夺,问:“看到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秦夺道,“但大概能猜到。”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能和兔子扯上关系的,只有那个被S04抱在怀里的兔子玩偶。   当时S04说过,淘汰的人会被拖进玩偶里,听刚才门外的动静,那只兔子很有可能……是带走了什么人也说不定。   司予:“出去敲门试试么?”   秦夺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   他们于是离开了房间。   投票结束后,连信箱上的灯都熄灭了,整个客厅都被黑暗侵蚀,垂下的厚重窗帘和头顶的蜡烛吊灯在房间里透出的微光下,看上去像是憧憧的鬼影。司予找了一圈,没在墙上找到任何灯的开关,这些灯的开关似乎是由时间决定,而非人为操控的。   他于是从墙壁上取下一只蜡烛壁灯,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它。随后端着这支蜡烛,依次敲响了每个人的房门。   两分钟后,所有见证者一个不差,全都聚到了周颂的房间里。   司予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环顾了一圈,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正常,全都符合各自遇到这种事情时会有的反应。   ……难道说今晚没有人被淘汰,每个人的选择都全部正确?   虽然说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司予看着其余五个见证者,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违和。   第一晚的线索极其有限,在S04的不断催促和每个人都可能被淘汰的精神高压下,想要排除干扰项,全部选中正确答案本就很难,何况如果真的全员无淘汰,那么刚才跳跃的脚步声,又是怎么回事?   司予不太确定这个世界的机制是什么,正在分析判断,就听林窈开口问道:“那个,司予哥,你把我们都叫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从进到这个房间起,所有人都在眼巴巴看着司予,他笑了一下,索性决定先不多纠结,顺水推舟:“是这样的,我有一件事想和大家说,下午的时候没来得及。”   他说着,和程劲书对上目光,对方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他想说的是什么。   果然,接下来便听司予继续道:“相信大家每个人都想活着离开这个地方,而这个世界对我们见证者的恶意极大,完全是在极大地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所以,我想要和大家谈一笔合作。”   他将今天下午和程劲书说的那番话,挑挑拣拣、有删有增一番后,再次说给了在场的众人听。听完他的意思后,房间内沉默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   程劲书不动声色地看了其他人一圈,率先举手道:“我同意你的提议。”   秦夺自始至终都站在司予身边,虽然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垂着眼、冷冰冰的模样,未发一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和司予一起的,他的立场自是不必多说。而眼下有了程劲书的表态,支持合作的人已经过半,其他三个人也先后举起了手。   司予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但举手表态是一回事,真心合作又是另一回事,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想要真的达成合作,仅仅靠这一次举手表态,是远远不够的。   他的目光缓缓从每个人脸上划过,随后漫不经心地从袖口中抽出窄刀,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笑意温和地开口:“大家能有这个觉悟,我很高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一句,既然举手表态了,就希望各位不要再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花招。如果不是真心合作,现在说明还来得及,病毒世界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公开透明的,今晚的投票结果一律不论,但要是之后反水,下场可能……   “不会太美好哦。”   他手里那把明显开过刃的刀和眼里毫不掩饰的冷意顿时震慑住了许多人。秦夺目光玩味地落在他身上,他本以为这人小白花装惯了,不会使用这么强硬的手段,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司予。   毕竟在有些情况下,小白花确实是镇不住场的,还是得靠一定的威慑,才能真的断了一些人不该有的心思。   果不其然,司予这番话说完后,周颂犹豫片刻,举手道:“我还有点问题。我想问你怎么知道NPC真的可以被我们弄死呢?而且万一我们的计划被NPC知道了……岂不是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得很惨?”   司予的回答言简意赅:“因为我弄死过NPC。”   他顿了顿,又补道:“不止一个。”   他的语气十分从容,可这几个字却比之前那番话更有震慑力。秦夺看着他的侧脸,想起这人在S07世界里扮猪吃老虎的模样,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嘴角。   包括程劲书在内,其他人听完这段话全都愣了一下,周颂似乎不敢相信,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司予眼皮微微下压,笑意轻懒却又极具压迫:“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只要在座各位没人充当那个通风报信的叛徒,那么NPC就绝不可能知道;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NPC真的知道了,也没关系。因为NPC也同样要受到世界规则的限制,选择怎样的方式才能最大程度地活下去,这是见证者的自由,她无权干涉。”   这句话看似是在向周颂解释,实则也是堵死了想要通风报信之人的退路——之前房间里的《行为守则》上已经写了,见证者之间的交流是不受凶器牌限制的,如果有人真的告密,那么这个告密不但不会给他带来好处,而且一旦被其他见证者知道,他只会死得更惨。   “那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呢?”周颂问完,赵晴玥又问道,“万一你哄骗我们跟你合作,自己却在晚上偷偷投错票,那怎么办?”   “赵小姐,收到错票的人当晚就会被淘汰,假如我真的那么做了,你们所有人第二天就能知道,到时候不但这个合作无法进行下去,而且我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是么?”   司予手中的刀轻巧地转了一圈,最后又被他收回了袖中。他叹了口气,眼神和缓下来:“说到底,我觉得大家还是没有弄明白一个问题——这个合作是我们所有人共赢的,不论是谁破坏了规则,都对任何人没有好处。当在一个问题可以被和平解决的情况下,杀害别人反倒是不确定性更大的选项,所以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这一次,沉默持续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不知过了多久,林窈终于举起手,小声说:“我觉得你说得对,我愿意加入合作,诚心的。”   赵晴玥犹豫两秒,再次举手道:“那我也没问题了。”   “既然晴玥都没问题,那我肯定也没问题。”周颂朝着司予伸出拳头,“我愿意加入你们的合作,哥们儿,希望你和你看上去一样靠谱。”   司予笑了起来,同样伸出拳头跟他碰了一下,随后听到身边的秦夺清了一下嗓子:“咳。”   他余光往那边扫了一眼,意识到这个人在干嘛后,突然觉得挺有意思。他朝秦夺的方向也伸出拳头,弯了弯眼睛:“怎么,你也要碰?”   他本以为这个人会说“幼稚”,谁知道秦夺却端着一张冷脸,伸手往他拳头上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道:“既然合作的事已经确定了,那我先出去找找线索。”   司予正好也有这个打算,于是跟众人打了声招呼,说明各自行动后,也跟着出了房间。   -   蜡烛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摇欲坠,司予离开房间,毫不犹豫地向着餐厅的方向走去——他记得之前的脚步声就是消失在了这个方向。   狭长过道两侧的蜡烛壁灯依旧亮着,和下午的时候比起来,似乎多了某种暗黑诡谲的气氛。人的影子随着蜡烛的火光摇晃,在过道的墙壁上被拉得很长。透气性极差的空间中飘荡着一股蜡烛燃烧的气味,有些腻,又有些发闷。   司予一路上都在观察着走道两边摆放着的玩偶,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因此可以确定,走道两侧玩偶的位置和姿势,和下午他们吃饭路过时相比,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极其容易被人忽略,譬如某只小熊的手从搭在腿上,变成了落在地上;又譬如某个娃娃嘴角扬起的弧度,比下午吃饭时要更深了些。   而唯一不变的,是这一整条过道的娃娃,依旧在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越往前走,蜡烛燃烧的气味就越重,那些视线带来的窥视感也就越强,司予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出过道时,在餐厅里看到了秦夺的背影。   秦夺正盯着面前那一排房间门看。   此刻距离用餐时间还有很久,然而餐厅里所有的蜡烛却都被点亮了,光芒甚至比下午吃饭时更甚。明晃晃的火光将偌大的屋子都烤得发热,司予走上前去,听到秦夺开口问他:“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房间的门,和我们下午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嗯,确实不一样了。”   司予静静看着面前呈弧形分布的六扇房门,片刻后,道:“虽然说不出具体的原因,但我总觉得它们看上去,似乎有些像人体内的某个器官。”   秦夺:“胃。”   司予偏头看了他一眼。   确实,这些门的形状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扭曲,扭曲的形状隐约像是胃脏,非但如此,在蜡烛火光的照射下,这些门的质感,似乎也和下午时不大相同。   司予伸手放上去摸了一下,触感有些滑腻,用点力按的话,还会发生凹陷。   就像是覆盖在皮肤上的粘膜。   秦夺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了门把手处的位置,低声道:“门上有钥匙。”   不只是这一扇门,他们面前的六扇门,每一扇上都插着钥匙,似乎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能把门打开。然而司予想起之前《行为守则》上的第四句,目光一暗,道:“先别急着开门。”   秦夺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并没有去碰那把门上的钥匙。   毕竟他们现在还没有彻底摸清第四条规则的意思,暂时没有把任何人关进去的打算。   司予偏头看向秦夺,问:“我有一些想法,回去说么?”   秦夺明显也有话要讲,点头道:“嗯。”   五分钟后,司予房间。   司予看着秦夺手里的领带,有些好笑地问:“秦部长这是要干嘛?”   秦夺脸部红心不跳道:“扮演我的角色。”   ——其实之前他一开始敲司予门的时候,为的就是扮演自己身份牌上的身份,只是因为后来有了更重要的事,所以才先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从他们白天找到的线索里,其实不难推断出这个家的男主人和司予这个房间的主人之间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关系。房间里的情/趣用品、地上凌乱的衣物绸带,以及垃圾桶里的避/孕/套,都足以说明这个问题。   而秦夺的身份牌“领带”,除了代表着男主人的身份外,在这一片淫靡的房间里,本身也带着一定的暗示色彩。   下午的时候司予跟他说,他和赵晴玥交换了身份牌,也就是说司予现在的房间是交换后的结果。那么他为什么会突然和赵晴玥换身份牌?   唯一的答案,就是他知道这张身份牌象征着什么,怕赵晴玥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不方便扮演。   秦夺看着他这幅心知肚明却偏偏要装傻的模样,皮笑肉不笑道:“还请这位见证者配合一下。”   司予轻飘飘地笑了起来:“你说我要不要反抗一下?毕竟看这情况,住在这个房间的并不是男主人的妻子,那些事多半是被迫的。”   秦夺抬了抬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反抗吧。”   司予想了想,往床上一坐,小声喊道:“不要啊,别这样,我们可是一家人。”   见他这副模样,秦夺顿了一下后,忍不会住偏过头去低笑了几声。   这极其敷衍的“反抗”结束后,秦夺拿起手里的领带,重新靠近床边。司予原本以为这人是要绑自己的手,然而下一秒,眼前却忽的一黑——   那条领带,居然被绑到了他的眼睛上。   司予:? 第87章 夜半求助   “秦夺?”司予下意识叫了一句。   秦夺嗓音冷淡地应了一声:“我之前观察过地上领带的褶皱,觉得似乎这样更符合实际。”   司予怀疑这人在公报私仇,但他无话可说。   视觉被剥夺后,眼前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这种某一部分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司予极不习惯。他试着放松意识,暗示自己身边的人是秦夺,并不会趁人之危,真的对自己做出什么。   ……尽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对方有了这种程度的信任。   就在这时,一旁的秦夺开口道:“你刚才在餐厅时打算说什么,说吧。”   他的声音似乎离床很近,司予有些意外,笑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只是把眼睛蒙起来,不需要再做点什么别的?”   斜前方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秦夺语气略微上扬:“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期待什么?”   随后没等司予答话,又道:“不用,我没那么……卑鄙。”   司予愣了一下。   他的本意绝非如此,只是觉得这张身份牌的扮演似乎不该这么敷衍随意,但随即又转念一想,他自己这张身份牌的扮演,难道就不敷衍随意么?   算了,这样也挺好。   毕竟要是秦夺真的多做点什么,他担心本就失控的情况会越发超出他的控制。   反正病毒世界也不会因为敷衍随意就判他们OOC。   “我刚才是想问你,怎么看待今晚全员无淘汰这件事?”   “我觉得不太对劲。”秦夺顿了两秒,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不过也有可能被淘汰的人会在天亮前的某个时间点统一受到惩罚,毕竟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都与时间有关。”   他说完,很快又自我推翻了这个结论:“但这样的话,之前的脚步声解释不通。”   司予没有吭声。   他在想关于餐厅里那六扇门的事。   那六扇门在位置和方向上显然对应着六个见证者的房间,而在夜里变得越发靠近胃脏的形状和触感完全是一种明示。   他琢磨着进入病毒世界以来S04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他们发现的各种线索,随后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行为守则》第四条上说,每次打开门的时候,都要关一个人进去,再放一个人出来。   这句话细究起来……也就是说第一次开门的时候,门里就已经有人了——   否则的话,第一次开门将一个人关进去的时候,他们又要怎么同时将一个人放出来呢?   那只兔子是从餐厅的方向来的,在每个人的房间门口绕了一圈,最后又回了餐厅。   那么是否有一种可能,那六扇门中的某一扇,已经被打开过了?   今晚之所以没有减员,不是因为没有人被淘汰,而是……   有东西从门里被放了出来,取代了那个被淘汰的人;而真正被淘汰的人,已经被关进了门里。   思及此,司予下意识攥住了秦夺的手,正要开口,房间的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他的神经莫名一紧,一把扯下了绑在眼睛上的领带,头顶的光落入瞳孔的瞬间,他对上了秦夺的眼睛。   秦夺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欣赏了一眼他难得的慌乱,随后才转头对着门口道:“进。”   来的人是程劲书。   刚一进门她便开口道:“大家都睡不着,想……”   话说到一半,她看到坐在床边的秦夺和躺在床上的司予,以及司予手里那条皱巴巴的深色领带,猛地一顿,忘记了下言。   “……那什么,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她有点尴尬地后退半步,“你们继续,我一会儿再来。”   司予:“。”   “没打扰什么。”他有些无奈地笑道,“程小姐别误会,我们只是在扮演各自的身份而已。   “你刚刚想说什么?”   “哦……哦。”程劲书摸了摸鼻子,接上了之前的话,“大家都睡不着,黑灯瞎火的也不敢到处逛,想跟你们讨论一下每个人的身份。”   “这样啊。”司予起身下床,“我们这就来。”   明明他身上的衣物都穿着完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掀开被子起身的刹那,程劲书还是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她的目光无处着落,最终看向秦夺,许是受到那大片的红色和满地凌乱的影响,莫名觉得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暧昧难言,只想快些离开:“那我先出去了,我们在周颂房间等你们。”   一声轻响,房门关上,屋内又暂时恢复了寂静。   司予站在床边,扶着额头叹息一声。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和秦夺的关系似乎格外容易让人误会。以前他觉得挺好玩,还故意逗过秦夺,但是现在却难得地感到了麻烦。   能让他感到麻烦的人一向不多,而在这方面上,秦夺还是第一个。   他承认,一开始撩秦夺玩的时候,是有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吸引过。   年少时的那段初遇太过美好,于他而言,是在一片脏污的烂泥中挖出的一块闪闪发光的宝藏,足以被珍藏一生。   而长大后的秦夺也完美地符合了他曾有过的期待,高挑英俊,沉稳可靠,除了话比以前少了些,骨子里的温柔依然在。   如果他想要的是别的,不论是肉/体上的欢愉还是精神上短暂的相互取暖,司予都可以给。   但秦夺不是。   他太认真了。司予能够感觉到,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的,是长期、稳定的关系,而那偏偏是自己给不起的。   房间里昏暗的夜灯接触不良地发出一阵电流声,意识到他的走神,秦夺在身后问了句:“怎么?”   他的嗓音沉沉绕在耳边,司予回过神,摇头笑了一下:“没,走吧。”   半分钟后,周颂房间。   四个见证者围着床沿坐了一圈,见到他们俩进来,下意识站了起来。   司予忍不住笑道:“大家都坐着就好,别那么紧张,怎么跟被老师查寝的学生一样。”   但大概是他之前拿着刀冷眼说话的模样太深入人心,尽管眼下的温雅不似作伪,众人也都下意识地有点怕他。   司予对此心知肚明,并不强求,往一旁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一坐,直接道:“大家对每个人的身份都有些什么猜测呢?说说看吧。”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大敢做第一个开口的人,生怕自己推测错了身份,投错票会得罪人,招致报复。   最后率先开口的人还是秦夺。   “我先说吧。   “我拿到的选项有七个,加上一个我自己的,全部选项应该是:领带、绿色连衣裙、香水、钻戒、口红、小白、兔子苹果、蝴蝶结头绳,不知道各位是否与我一样。”   其他人点了点头。   他于是继续道:“周颂的房间装修风格很正统,房间里有梳妆台,衣柜里基本都是成年女性的衣物,因此多半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身份牌中的‘香水’和‘钻戒’都能在房间中找到,但香水放在梳妆台上,还积了灰;而抽屉里相册中的照片虽然没有脸,但每一张中女主人手上都戴着钻戒。   “和香水比起来,钻戒往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因此周颂的身份,应该就是钻戒。”   周颂的身份并不难猜,秦夺分析的时候,司予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众人的神情,从微表情上来看,这一票应该没有人投错。   “接下来是林窈。林窈的房间像是个玩偶房,因此林窈的身份多半与玩偶有关。而身份牌中不明意义的‘小白’听上去像是玩偶的名字,因此这张牌,大概率属于林窈。”   这一次秦夺说完,司予注意到赵晴玥和周颂的神情都有一瞬的不自然,两人都下意识瞟了林窈一眼。   看来这对小情侣多半是投错了票。   容易跟林窈弄混的,除去赵晴玥自己那张牌,就只剩下一张“兔子苹果”了,如果她把这个选项投给了林窈,那么……   司予看了一眼程劲书。   后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脸色变得不是太好看。   说完林窈,秦夺开始说司予:“司予房间里同时有口红和许多连衣裙,但那些连衣裙里只有一条是绿的,‘绿色连衣裙’是个特指。一般情况下,这种特指往往具有特殊意义,所以司予的身份,应该是‘绿色连衣裙’。”   “然后是程劲书。程劲书的房间太过干净,唯二的线索是那对红眼睛兔子玩偶和房间里的血腥味。因此她的身份,应该是‘兔子苹果’。”   周颂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可是为什么啊?”   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欠妥,他又找补道:“我不是不赞同这个结论啊,我就是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她是‘兔子苹果’的,这和她的房间完全没关系啊?”   秦夺本就不太爱说话,司予于是弯起眼睛,代为解释道:“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说过《枕头人》的故事?   “《枕头人》是英国著名剧作家麦克多纳先生的戏剧作品,其中有一个故事中写到,一个小女孩因为不堪忍受继父的折磨,用苹果块做了一个小人,送给继父。她在那个苹果小人中藏了刀片,继父吃下之后,气管、食道全都被刀片划烂,最终呛血而死。”   这个故事实在过于血腥,司予讲完,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他让众人缓了缓,继续道:“而程小姐的房间是唯一一个有血腥味的房间,兔子苹果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个故事,所以我猜,程小姐拿的应该就是这张牌,而所谓的‘兔子苹果’其实象征着凶器。”   这一次,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平静。在这种地方,一个有这样血腥暗喻的背景故事确实很容易让人紧张,因此很难只凭神情推测出每个人的投票结果。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他索性就一起说了下去:“秦夺的身份很好猜,这些身份牌里,只有‘领带’在他的房间里出现过,并且这张身份牌也与秦夺房间的男主人身份相符合。而最后剩下的‘蝴蝶结头绳’,应该就是赵小姐的身份了。”   一番身份分析下来,司予看着每个人脸色的变换,心里大概已经对投票结果有了个底。   除了程劲书暂时还无法确定得票结果,他自己、林窈和赵晴玥都同样得到了两个错误选项。这么说下来的话,因为错票得数持平而无人淘汰,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   假如他之前的猜测成真,那么他们这些人中间,很有可能藏着一个非人的怪物。   他不确定怪物的智能水平究竟如何,不过既然它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众人之中,那么,想要浑水摸鱼地干扰他们的判断,绝非没有可能。   而作为病毒世界里的怪物,它甚至还有可能在全员身份牌已知的情况下,恶意操纵明晚的投票结果,继续淘汰见证者——这种淘汰甚至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因为如果这也是一条隐形规则,那么明晚被淘汰的人,依旧会被门内新放出来的怪物代替。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究竟谁,才是那个藏在人群中的怪物?   司予思考着,目光再次不动声色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房间里的众人神色各异,尽管夜色已深,但所有人脸上都没有睡意。他嘴唇稍稍一动,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门外又一次响起了钟声。   咚——咚——   两声钟响,意味着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   不知道是不是司予的错觉,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骤然低了下去,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无声无息地蔓延进来。   跟在钟声之后的,是一连串下楼的脚步声,那脚步一路跑到某个房间门口,随后用力拍起了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拍门声响个不停,十分急切,众人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接着听到S04那女童特有的尖细声音从那个房间门口传来。   隔着一扇房门,女孩的声音没了先前的甜美可爱,在钟声的余韵中,听上去像是坏掉的音乐贺卡:   “小白,我好害怕,你今晚怎么不来陪我睡呢?” 第88章 刀片人   林窈的脸色霎时惨白了下去。   这个高中生小姑娘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司予,司予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别怕。”   他本想再和林窈交换一次身份牌,可是这个世界里,每次交换身份牌,其他人的记忆都会受到改变。人的记忆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进入病毒世界的时间越长,被改变的记忆无疑也会更多。   ——并且司予无法确定,下一次,自己的记忆是否也会受到影响。   而记忆被大量篡改,带来的结果是不可预计的,忘记重要线索不说,甚至很有可能会造成恐慌和混乱。   病毒世界里的见证者不会在第一晚就因为ooc被找上门,因此S04会去敲林窈的门,八成和林窈的身份有关。   这种情况下,只要林窈不做错事,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因此司予思考片刻,最后还是略微倾身,露出下蛊一般的温柔笑容:“你的身份是她的玩偶,你现在只是去扮演身份而已,不用怕。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你要做的就是像她最好的朋友一样,陪伴她,安慰她,保护她,能做到吗?”   门外S04的拍门声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急切。林窈攥紧衣角,咬住嘴唇,眼眶都吓红了。就在这时,她听到司予声线极稳地又说了一句:“不管能不能,你都必须做到。”   这句话中像是一根主心骨,被重重打入了林窈的脊梁之中,她最终心一横,重重点了下头:“……嗯,我,我会努力做到。”   司予的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推:“去吧,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害怕,只要记住我刚刚的话,做到它,你就不会死。”   林窈在S04越来越响的敲门声中走出了房间。   就在她将身后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敲门声停了。   林窈房间门口的信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起来,S04之前一直抱着的兔子玩偶不知所踪,莹莹的幽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缓缓转过头来,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林窈。   数秒的沉默后,才见她脑袋一歪,鲜红的嘴唇轻轻弯起,开口道:“小白,你怎么在这里呀?”   林窈陷入了极端拉扯的两难境地。   司予跟她说,让她扮演面前这个小女孩的兔子玩偶……可她不确定,作为一个“玩偶”,她该不该会说话。   短暂的思考后,她决定先暂时保持沉默,毕竟如果她是一个会说话的玩偶,小女孩应该会让她说话的。   果然,S04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理我呀?”   林窈咽了口口水,拿出自己毕生的演技抵挡恐惧,转移话题道:“没,我只是有点困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S04依旧歪着脑袋盯着她,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在夜色中唯一的光源下,看上去像两个骷髅洞。就在林窈被她看得脊背发麻,快要不能自理的时候,终于听她笑道:“好啊,我们回去吧。”   她很自然地上前挽住了林窈的手,林窈身体一僵,感觉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像一条冰冷的蛇,柔软,纤细,没有一点儿正常人类该有的体温。   她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林窈,加油,别怂,高中牲无所畏惧。”   S04挽着她,两人一起上了二楼。二楼的布局有些奇怪,本以为空间会很大,没想到只有一个卧室,和一个内嵌其中的卫生间。   这似乎是一间儿童房,不大的床摆放在靠窗的角落,床头亮着一盏粉色的兔子夜灯,房间里密密麻麻放满了玩偶,书桌上还有许多支散落的彩色铅笔。   一张画纸摆放在书桌正中央,将她带回来之前,那个小女孩应该是在画画。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她画了什么,林窈也不敢过多探究。   她近乎乖巧地被S04带到了床上,这里的一切都是冰冷的,就连被子和枕头也是,像是一张捂不热的灵床。林窈四肢僵硬地侧身躺在那,片刻后,身后的床微微凹陷,一只柔软冰冷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她。   “小白,我好害怕。”S04贴过来轻声说,“你说今晚他会不会来呢?”   她空灵的声音就响在林窈耳边,似乎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凉的。林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但她还记得司予的话。   ——她要扮演的是小女孩的玩偶,要安慰她,陪伴她,保护她。   林窈深吸一口气,心道豁出去了,随后转身回抱住了S04,努力稳住声线:“别害怕,就算他来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S04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愣了一下后,咯咯笑了起来。   “真的吗?”她把林窈抱得更紧了些,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这是你说的,要说到做到哦。”   这句话像是一句诅咒,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有东西来了。   那脚步声格外沉重,几乎是一呼一吸的功夫内,就来到了门边。S04盯着林窈,一双眼睛里满是天真的恶意:“他来了。”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她笑意盈盈道,“去呀。”   下一秒,门上传来“砰”一声巨响!   脆弱的门锁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动静,整个房间几乎都随着这一下震了震,林窈刚才已经被吓蒙了,此刻如梦初醒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门外的东西很快就会撞破门进来!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飞速搜索一圈,最后锁定在了那张书桌上。   对于一个女高中生来说,这张书桌到底还是太沉了些。她吃力地往前推着,桌脚与地面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与此同时,房门又是狠狠一震!   声响和震动的来源靠下,那东西似乎是在拿脚踹门……如果它有脚的话。   这一下之后,林窈听到了门板开裂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窝在床上歪头看戏的S04,最终还是不敢叫她帮忙,咬紧牙关,又把课桌往前推了几寸。   “梆!梆梆——!”   书桌与门的距离越来越近,然而门外的踢踹和撞击声也越来越频繁。空荡的房间内回荡着惊心动魄的声响,脆弱的门板就像一张将断的弓,随着不断的震颤,门外的东西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嗒,一滴冷汗顺着林窈的额头滴落在地。   她抬起头,已经能看清木门向屋内凹陷的迹象。   书桌离门的距离已经只有不到半米,然而就在这时,又一声震耳的巨响,靠近门锁那侧的门板终于彻底裂开,无数木屑飞溅出来!   原本紧闭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只像手的东西从门缝爬了进来。林窈没看清它的模样,她在极大的恐惧之下突然被激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将全身的重心都放在那张书桌上,整个人抵着桌沿重重往前一撞——   “砰!”一声重响,原本已经被踹开的门终于又被重新堵了回去!   门外传来某种极其愤怒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刀片在骨头上摩擦,喀喀沙沙,虽然听不清楚,但却足够瘆人。   那个东西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开始疯了一样地撞门,已经断裂的门板不断被弹开,又被重新撞回去,相伴而来的,还有某种尖利物品划在门上的声音。   呲呲,呲呲。   这声响宛如直接刮在人的耳膜上,门外木屑簌簌掉落,林窈怀疑面前薄薄的门板会被那玩意划烂。   她的髋骨刚好抵在书桌的边缘,此刻被一次次的撞击顶得生疼,她却片刻也不敢放松。   虽然不知道撞门的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只要稍有不慎,让那东西进来了,那她就必死无疑!   双方不停地拉锯着,然而林窈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体力就会一直不停地流失。   不知僵持了多久,终于,就在她的体力快要耗尽时,门外突然安静了下来。   死一样的寂静骤然降临在整个房间里,林窈一动也不敢动地死抵着书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   ……发生什么了?   是门外的东西……走了吗?   在那漫长而异样的安静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一点点卸了力气,浑身瘫软地靠在书桌上。   靠了一会儿后,林窈终究还是心有不安,想要凑到门口去看一眼,确认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将书桌挪开了两寸,坏掉的门板失去了书桌的压制,自己弹开了一条缝。   吱呀——   隔着一段距离从这条缝看出去,外面似乎一片漆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林窈踮起脚尖,极其缓慢地挪到门缝前,将脸贴到了门缝上。   就在她向外看去的那一瞬间,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   两张脸只隔着一道门的距离,几乎是面对面贴在了一起,林窈整张头皮在那一瞬间炸开,一连退后三步,下一秒,那东西猛地往门上一幢,门霎时被它撞开了三分之一!   这一瞬间,映着屋内粉色夜灯昏暗的光线,林窈终于看清楚了这东西的真容。   ——是个男人。   准确地说,连林窈都不能确定这能否被称为一个男人,因为他的脸上、手上,每一寸裸露出的皮肤上,都嵌着血迹斑斑的刀片。   他像是整个人都被无数刀片从内部刺穿了一样,那些刀尖撑开男人的皮肉,刺出锋利的边缘,刀片边缘的皮肤向外翻着,露出血红的肉色。   然而这些和他的喉咙比起来,却都不算什么。   ——只见男人的脖颈处一片血红,他的喉咙已经完全被密密麻麻的刀片划烂了,半截气管露在外面,不断有血在顺着被割开的喉咙往外涌,淋湿了前胸,滴落在地。   先前生锈一般的“喀喀”声,就是从这破烂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林窈突然想起了刚才司予讲过的那个故事。   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静静盯着她,半晌,露出一个被刀片划开的笑容,抵住门板用力一推!   林窈到底年轻,反应极快,眼看男人就要破门而入,她慌忙之中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彩色铅笔,狠狠朝着那双血红的眼睛捅去!   红色的笔尖插入男人的瞳孔,霎时间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噗呲”声,血液夹杂着人体组织液飞溅而出!   带着腥气的温热液体溅在林窈脸上,男人猛地松手捂住眼睛,痛苦至极地想要咆哮,然而被划烂的喉咙里只能发出不成调的、破风箱一般急促的气声。   林窈甚至来不及擦脸,趁着这个功夫,赶忙又用书桌堵上了门。   男人再次被关出去,她松下一口气,悬着的心刚回到嗓子眼,就在这时,却突然感到手臂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房间里响起哼唱的童谣,她缓缓低下头去,对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S04的眼睛。   林窈离开之后,众人依旧聚集在周颂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去。   房间里异样地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周颂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今天的晚餐太过血腥,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吃了东西,到了这个点,饿是十分正常的。   这一声“咕噜”唤醒了众人紧绷的神经之下对食物的渴望,他们意识到了彼此面临的另一个危机——如果明天的食物依然是血淋淋的生肉,那么他们要是不想饿死的话,只能选择吃。   秦夺看了司予一眼,想起什么,突然道:“我记得这里有厨房。”   闻言,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这里确实是有厨房,但这种地方的厨房,难道您敢用么?   秦夺真的敢。   他在司予答话之前便起身推开房门,回头道:“我去看看。”   周颂看了看他离开的方向,又看了身旁的司予一眼,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刚肚子叫的人,好像是他?   为什么秦夺的表现却给人一种是司予饿了,而他要去给司予做饭的诡异错觉?   想到这儿,他的肚子又叫了一声,纠结两秒后,打算硬着头皮也出去看看。   反正厨房里也有另一个大佬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只是没想到他才刚站起来,腿都还没迈开,就被司予拦了下来。后者看向周颂,开口道:“现在是晚上,外面情况未定,周先生还是别出去了吧。要是厨房真有能吃的东西,秦夺会给各位带的。”   周颂于是犹豫两秒,最终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司予嘴上说着外面危险,让周颂不要出去,然而他自己却还是选择了跟出去看看。厨房离客厅不远,他过去的时候,秦夺刚把冰箱里的门关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关门前的那一瞬,秦夺的表情似乎有些怪异。   “怎么样?”他走上前问,“有什么食材或者线索吗?”   “暂时没发现能用的食材。”秦夺转过身看着他,“你胃还难受么?”   司予弯眼笑起来:“早好了,昨晚那是饿的。”   “那背上的伤呢?”   司予没想到秦夺还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拜那管微型注射器所赐,他的自我愈合能力不但已经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效,因此背上的伤也在那瞬间痊愈。   但秦夺对此一无所知。   他不但一无所知,甚至等他们从这个病毒世界出去,不出意外的话,这人还打算强迫他回病毒协会换药。   协会那边司予倒是没什么顾忌,但万一秦夺在病毒世界里就发现了不对,该怎么办?   他总不可能自己再给自己背上来一下,伪造伤口吧?   这些思绪在他脑子里转瞬而过,司予面上没露出任何端倪,依旧笑道:“唔,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背上还有伤呢。”   ……是真忘了。   秦夺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名堂,终于放过他似的点头道:“行。”   司予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看向身旁的冰箱,问:“这里面有什么?”   提起这个,秦夺脸上又出现了之前那种有点怪异的表情:“算是线索,你可以打开看看。”   司予于是打开了冰箱,紧接着,却动作一顿。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在他开门的那刻飘散出来,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看去,就见整个冰箱的空间里,密密实实塞满了肉。   这些肉却和普通的肉大为不同,它们被砍刀剁成了大块大块的躯干,其上沾满了黏黏糊糊的胃液,还有许多地方已经被胃液腐蚀得不成样子。   冰箱的最上层,一颗人头放在那。然而由于受到胃液腐蚀,那颗人头上的五官早已全部溶化,像是被笔刷混合过的颜料,那张脸上除了混乱和恶心,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89章 捉老鼠   几息的沉默后,司予强忍着那股刺鼻的气味,将那个人头扒开了些。   果然,人头后面,还有一个人头。   冰箱是双开门的,容积不小。在他扒开人头的时候,秦夺已经拉开了另一侧的门,和这一侧一样,另一侧也塞满了被胃酸腐蚀过的尸块。   二人看着这一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尸块,片刻后,司予先开口道:“这里面至少有三个人。”   秦夺瞬间接上了他的思路,皱起眉:“那六个房间。”   是的,那六个房间。   这些尸块上的胃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餐厅里那六扇变得与胃脏很像的房门,但今天只是他们进入病毒世界的第一天,见证者一共只有六个,不可能在第一晚就死三个人。何况看这些尸块的被腐蚀程度也很高,第一轮投票在两个多小时前才刚结束,即便有人被淘汰,也不会被腐蚀得那么快。   司予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些应该是S04病毒世界上一次开启时,留在其中没能被带走的见证者。”   秦夺同意他这个观点。   虽然不知道房间内的具体情况如何,但胃酸溶解人体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是这样的话,是否代表被关进门里的人或许并不会立刻死亡,而是还有一定逃生的可能性?   司予想起之前关于会有怪物替代见证者的那个推测,正要开口,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过头,原本待在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居然全都出来了。   他之前已经专门强调过屋外危险,让他们待在屋里不要出来,这群人不应该如此不听劝,何况还有一个理智的程劲书在。意识到不对,他开口问:“发生什么了吗?”   程劲书的脸色不太好看:“你们离开之后,我们的饥饿程度突然直线上升,饿得就像两天没吃饭了一样。我们觉得不太对劲,就想出来找你们汇合,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听完她这段话,司予同样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这种饥饿很不寻常,一旦感知到,便格外来势汹汹,多半是S04病毒世界的特殊机制。   程劲书四下环顾了一圈,接着问:“怎么样,厨房里有能用的食材吗?”   她说着就打算去开冰箱门,一旁的司予温馨提醒道:“小心。冰箱里的东西还蛮刺激的,多半会引起不适。”   程劲书闻言顿了一下,有些犹豫,想了想后,问道:“有危险吗?”   司予:“应该没有?”   于是求知欲战胜了危机感,她最终还是拉开了冰箱门。   五秒钟后,她和另外两人受到嗅觉视觉的双重刺激,先后发出了几声干呕,好在空空荡荡的胃里暂时吐不出什么东西。   司予看着面如菜色的三人,沉默了一下:“唔,我刚刚是不是该告诉她‘有危险’比较好?”   秦夺:“……”   缓了好一会儿,程劲书才抬起头,面色惨白地问:“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直接告诉他们真相可能会引起恐慌,于是司予摊了摊手,转移话题道:“我也不确定,但总之冰箱里确实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也许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找找。”   在饥饿的驱使下,众人找遍了整个一楼所有能找的地方,然而最终却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没找到。半个小时后,只有秦夺蹲下身,看向厨房某个角落,低声道:“这儿有一个老鼠洞。”   话刚说完,司予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S04病毒世界的机制明摆着是在逼他们吃餐桌上那些来路不明的、血淋淋的生肉,在看到冰箱里的东西后,很难让人不怀疑那些其实都是人肉。   而此刻胃里越来越明显的烧灼感,也在一点点啃噬着人的神经。   现在这种情况,吃老鼠肉总比吃人肉或者活活饿死要好。   他于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地举起手:“我没问题。”   秦夺的目光转向另外三个人。   其他人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出乎意料的是,周颂居然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我没问题,我老家是广城的,我们那边专门有人吃这个,我小时候吃过,味道还行。”   赵晴玥也跟着点了头:“我也吃过,我也没问题。”   程劲书原本还在纠结,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老鼠这玩意儿很脏,几乎难以接受。但看其他人都很爽快,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也在不断提醒着她,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索性一咬牙道:“我也能吃,总比饿死好。”   周颂又接着问:“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抓到老鼠呢?”   司予和秦夺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老鼠洞里究竟有没有老鼠,但如果有的话,这栋房子里唯一能成为老鼠食物来源的……就只有冰箱里的肉块了。   司予转眼看向其他人,道:“抓老鼠的事情由我和秦夺负责,还请其他人先回去,抓到老鼠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会叫各位的。”   程劲书已经大致猜到了他们打算用什么方式来抓老鼠,把他们支开大概也是不想让他们徒增心理负担,于是率先带了个头:“好。”   她说着,一边往回走,一边对那对小情侣道:“人多了容易把老鼠吓跑,我们在这儿也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回去吧。”   -   其他人都终于离开后,司予再一次打开冰箱门,正打算伸手,就被秦夺拦了下来:“我来。”   他将司予扒拉到一边,面无表情地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块被剁得稍小些的尸块,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了好一阵后,那股极其上头的味道终于淡了许多。他看着手里那块已经完全失去了皮肤纹理的、白花花的残肢,垂下眼,低声说了句:“冒犯了。”   随后拿起厨房里的剁骨刀,干净利落地从上面切下了一小块。   司予侧身站在一旁看他动作,片刻后,轻提了一下嘴角:“没想到你看起来还挺熟练。”   秦夺将余光分给他一半,明知故问道:“害怕么?”   “要是我说不怕,会不会显得有点不敬畏亡者?”   秦夺没有吭声,寻思着他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像是对亡者有多么敬畏。   不过司予对亡者倒确实没有太多敬畏之心,在他看来,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只是一堆毫无知觉的骨肉而已。要是有一天他也死了,他倒是完全不介意别人拿他的肉去喂狗或是拿他的骨头去烧柴。   这么想着,很莫名地,他忽然看了一旁的秦夺一眼。   不知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秦夺将处理好的肉块往老鼠洞前一放,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眼问:“怎么了?”   “没什么。”司予笑了一下,没再继续想下去。他将自己的刀递给秦夺,带着点揶揄道:“抓过老鼠吗?”   没想到秦夺点了一下头,语气淡淡:“抓过。”   司予的目光里带上了点好奇。   他于是继续往下说道:“大概是两三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在病毒世界里,需要老鼠当贡品,其他人都没经验,不敢抓,最后就是我去抓的。”   司予很少听他聊起自己的过往,下意识追问了一句:“那会儿你应该在军校吧?在军校里也会被拉进病毒世界吗?”   然而秦夺却忽而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上的军校?”   司予极其自然地笑道:“云梧告诉我的啊。”   大概是秦夺在这方面的神经太过敏感,听到司予这句四平八稳的答复,居然会无端觉得有点失落。   就像是自以为抓住了某个证据,最后却发现不过是虚影而已。   不过失落归失落,他倒是不介意让司予多了解一些自己的过去,于是接着司予刚才的问题答道:“正好放假遇上。不知道是不是我运气不太好,算上……我妹妹那次,在加入病毒协会前,我随机碰到过三次病毒事件。”   他不知道,司予却是知道的。   第一次或许确实是运气不好,但之后的两次……恐怕都是来自司寒弈的特殊针对。   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陈年往事,他的眸色往下沉了沉,就在这时,老鼠洞口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人止住话头,静静盯着老鼠洞口,等待着猎物上钩。   果然,半分钟的功夫后,一个灰色的脑袋从洞口探了出来。   秦夺下手很利落,那只体型肥硕的老鼠都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一刀毙命。他将死去的老鼠扔进水池里,继续等待着下一只“食材”送上门来。   五分钟后,水池里躺了三只老鼠的尸体。   这三只肥硕的老鼠已经足够今夜给他们充饥,而且眼下还没发现别的食材,不能一次性赶尽杀绝,还得为之后做准备。   司予将那块用来引诱老鼠的肉放回了冰箱,听到秦夺在身后说:“你也回去吧,一会儿好了叫你。”   处理老鼠需要剥皮放血,那画面想也知道会很血腥,司予往墙边一倚,失笑道:“我又不怕这个。”   秦夺的语气不容商量:“回去。”   司予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不知想到什么,弯起眼睛,这一次没再坚持留下,选择了听秦夺的话。   ——他进过的病毒世界已经多到连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但在其他所有的病毒世界里,他充当的从来都是那个保护别人的角色,只有在秦夺这里,他偶尔会变成需要被保护的那一方。   不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在这一点上,好像都没什么分别。   这种难得而珍贵的体会让他感到意外的愉快,在很多时候甚至称得上享受,因此不介意做出一些让步。   临走前,他想起还有一件事没说,转过头道:“对了,之前我们讨论过关于淘汰的事,我怀疑或许并不是没有人被淘汰,而是被淘汰的那个人,被怪物取代了。”   秦夺之前就隐隐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司予这么一提,当即就想明白了这背后的关联。他打开水池里的水龙头,让流水的噪音盖过两个人的对话声,嗓音微沉:“你有怀疑的对象么?”   “怪物大致锁定在那三个女孩里,周颂应该可以排除。”司予道,“不过具体是谁,还得等林窈回来之后,再试一试才能确定。” 第90章 画   跟秦夺简单交代完后,司予如他所愿,先回了房间。   他走到角落,之前被蒙在仿人娃娃眼睛上的黑色绸带已经滑落下来,那股强烈的窥视感再一次出现。他看着面前娃娃的模样,或许是因为蒙住了眼睛,娃娃的变化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但依然能够看出在逐渐朝着他的模样靠拢,原本模糊的五官也在慢慢变得清晰。   不想被那明晃晃的视线窥视太久,观察两眼后,他又重新将绸带绑回了娃娃的眼睛。   除了这个仿人娃娃外,窗边放着的那几个模样精致的玩偶眼睛上的绑带也都有脱落,司予加固一圈后,回到床边,再次思考起来。   混在人群中的怪物显然具有极强的模仿能力,那么怪物模仿见证者的参照来源会是什么?   S04是不可能一直盯着见证者的,而房间里除了见证者之外,剩下有观察能力的,也就只有这些娃娃了。   也就是说,怪物能够模仿的,都是它透过娃娃这个媒介所看到和听到的。   可是娃娃的所见所闻毕竟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如果一同被卷入病毒世界的有像周颂和赵晴玥这样的熟人,两人之间的许多共同经历娃娃都不可能知道,稍微一问就会暴露。   作为这样一个规则复杂的病毒世界的建立者,S04不可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那么怪物该怎么保证不会那么轻易地穿帮?   司予于是又想到了之前交换身份牌时,其他人被篡改过的记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扮演被淘汰者的怪物,应该也拥有篡改记忆的能力。这样一来,只要在必要的时候修改相关记忆,就可以再次混淆视听,从而符合S04病毒世界应有的难度。   S04病毒世界的等级很高,司予在很多年前就听说过S04这个十分特别的小女孩,司寒弈也确实一直很看重她。   而世界等级越高,也就意味着构造世界的能力越强,并且和之前他遇到的几个S级宿者不太一样,S04对人的恶意明显要重得多,也要更擅长操纵人心。   从这个病毒世界的诸多机制和规则中就能看出,她的主要目的甚至已经不再是让见证者去见证自己的故事,反倒更倾向于去激发见证者中人性的恶,让见证者之间自相残杀,她自己则从中获得乐趣。   见证者越混乱,越恐慌,越惴惴不安,她就越快乐。   因此她一定是希望有人能发现他们之中藏着怪物的,只有这样才能激发起人们心中的恐惧,让他们互相猜疑,风声鹤唳。但与此同时,她也绝不希望有人看出那个怪物是谁,否则的话,她的目的也就无法达成了。   这么一路推想下来,司予倾向于认为,那个被怪物顶替的人应该不会死,甚至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毕竟《行为守则》上写着,每次开门,关进一个人的同时要放出一个人,也就是说被淘汰后关进门里的人是可以被再次放出来的。   如果那个被怪物顶替的人死去,或是变得和原本的模样有所不同,那么又要怎么上演一出真假难辨、左右挣扎的好戏呢?   想明白这一通关窍后,他的心彻底落到实处。   被淘汰的人不会有人身危险,也就意味着寻找内鬼一事并不急于一时,他可以慢慢计划。   他躺倒在床上,看着头顶天花板的嫣红色泽如同玫瑰花瓣般蔓延开来,暖色的光线落入瞳孔,他的手边垂落着之前秦夺用来绑在他眼睛上的那根领带。   司予捞起那根领带,思绪便也随着皱皱巴巴的领带,不由自主地从病毒世界中的种种危机,再次落到此刻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某人身上。   ……他和秦夺的关系在自己的放纵下莫名奇妙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以后又该怎么办?   他扪心自问,做不到离开这个病毒世界就断得干干净净,老死不相往来;但却也不敢真的把秦夺拉进来,让他和自己一起纵身坠入这条无底深渊。   可是如果当朋友,却好像也不太行。   且不说这样对秦夺太不公平,如果一直放在身边当着朋友,保持着联系,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这份“友情”会不会有一天失控变质。   ……何况还有“医生”那个表面正经,实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从中作梗。   司予叹了口气,他可以确定这一次秦夺也会进S04的病毒世界,肯定和“医生”脱不了关系。   等从这里出去后,先和“医生”单独见一面再说吧,刚好处理完S04,有些事应该也要准备起来了。   脑子里纷纷杂杂不知想了多久,胃里的饥饿感越来越重,他翻了个身,正想出去看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敲响,秦夺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可以吃了。”   秦夺大概是有过处理老鼠的经验,将鼠头、鼠尾和四只脚都去掉了,皮毛也处理得十分干净,乍一看上去甚至看不太出原材料是什么。厨房里虽然没有食材,但是一应工具调料都还算完备,鼠肉被烤得焦黄流油,裹上一层孜然辣椒面,香味刺激着人的味蕾,不但丝毫不觉得膈应,反倒让人食欲大振。   另外三人早已饿得两眼冒绿光,脸上的神情都十分痛苦,周颂甚至是一路捂着胃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烤好的老鼠时,他差点给秦夺跪下。   老鼠虽然肥硕,但却只有三只,两个女孩胃口稍小,体力消耗也没有男性那么大,分吃同一只;司予和秦夺分吃同一只;剩下那完整的一只则给了周颂。   在极度的饥饿之下,周颂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接过鼠肉就如狼似虎地啃了起来。   一顿救命的夜宵吃得风卷残云,每一口咬下去,几人都恨不得连着骨头一起往下咽。直到几大口肉进了肚子,那种令人几欲崩溃的饥饿感才终于被填起来了一点儿。   周颂居然是个格外有良心的,最先那股饿到抓心挠肝的劲缓过来后,他犹豫了两秒,咬了咬牙,扯下一条老鼠腿递给了秦夺:“秦哥,你们两个人吃一只肯定不够,这个……给你们。”   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肯将到手的食物分给别人,属实难能可贵,司予几乎可以想象他是忍耐着多大的欲望做出的这个举动。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之前总是显得有些莽撞的男生,片刻后,弯眼笑了起来。   ——S04期望看到他们相互猜疑、自相残杀,可是在这之前,最先显露出来的,却是相互扶持,共克难关的善意。   秦夺明显也没料到周颂会如此,稍稍一愣后,才拒绝道:“不用。”   没想到周颂却格外地坚持:“不行,这些老鼠都是你们抓好烤好的,到头来最大的一份肉却给了我,你们要是不接,我……我还怎么吃得下去!”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里又传来一声“咕噜”。   一旁的司予没有忍住,轻笑了一声。   周颂的脸色当即变得有些窘迫。   秦夺转头看了司予一眼,见这人笑得没心没肺,眼里全是打趣。   烟灰的眸子微微下敛,他顿了两秒,才回过头接着对周颂道:“我们有过类似经验,抗饿能力比你们强,你留着吃就好。”   他的语气平平,却没什么商量的意味,周颂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道:“别端着了,一会儿凉了。”   见他态度坚定,完全没有要接的打算,周颂只好作罢。他又将那只腿递给了赵晴玥:“晴玥,你接着,我是男生,扛得住饿。”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俩之前吵过架,赵晴玥的反应格外冷淡,看了那只肥硕焦香的鼠腿一眼后,她像秦夺之前那样拒绝道:“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周颂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赶忙道:“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该饿着你自己啊,那样多吃亏啊。你要真不吃,这肉腿可就便宜我了。”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带着一点直男式的笨拙,一旁的程劲书用胳膊杵了一下赵晴玥,跟着劝了一句:“接着吧,这种时候就别赌气了。”   赵晴玥这才接过了那只腿。   周颂将另一边也撕了下来,递给程劲书,后者没有扭捏,问了句:“你还够吃吗?”,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接过那只腿,向周颂道了谢。   一旁的司予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三人,似乎发现了什么。   秦夺挑了一下眉,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没什么。”司予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好像在一团本就不算复杂的毛线里,找到了那个可供解开的线头。   在众人围在房间里大口吃肉的时候,林窈站在二楼卧室的房门前,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她低下头,看着像条蛇一般贴在自己身上的S04,女孩歪着脑袋,黑洞洞的瞳仁里盛放着不谙世事的笑意,不知为何,却看得人头皮发麻。   诡谲阴森的童谣依旧在房间里回响: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谁来爱着它……”   林窈的眼珠朝着音源缓缓移动了一下,这才发现歌声的来源并不是S04,而是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八音盒。   八音盒上站着一个跳芭蕾舞的小女孩,女孩穿着纯白的舞鞋,随着音乐在高台上不停地旋转着,像是永远不会停止,又像是下一秒就会坠落在地。   发现她目光的落点,S04也跟着看了过去,随后笑盈盈地问道:“好听吗?以前每次我害怕的时候,小白就会唱这首歌哄我。”   林窈机械地点了点头:“好听。”   门外响起粗重的脚步声,大概是那个刀片男人在被戳爆了眼珠之后,终于选择了离开。   然而林窈紧绷的神经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你把他赶走了,”S04勾起殷红的嘴角,细声说,“小白,你真厉害。”   “厉害的孩子,就应该得到奖励。”   她说着,牵起林窈的手绕到床的另一侧,林窈这才发现这一侧的床头柜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盘鲜红的苹果。   苹果旁摆着一把小刀,S04拿起它,笑道:“我削一个苹果给你吃,好不好?”   司予讲过的故事和男人浑身刀片地模样联系到一起,林窈看着那盘苹果,仿佛看到了自己喉咙被划烂的惨烈死状。   可是……可是她明明已经按照司予说的那样,保护了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还会面临着这种事?   为什么?   她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巨大的不甘、恐慌与困惑纠缠在一起,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试着挣扎道:“不用了,我,我不想吃……”   听到她的拒绝,S04却也不恼,依旧笑容甜美:“没关系呀,你不想吃,可以端去和你的朋友们分享啊~”   她笑起来的模样越发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白皙细小的手里却拿着锋利的刀,林窈知道,自己这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好在听女孩刚刚的意思,应该不会逼着自己把苹果吃下去。   沙沙、沙沙。   银白的刀刃切开果皮,一股甜腻到近乎腐烂的气味从刀口处散发出来,红黄相间的果皮掉落在地,连着苹果的汁水也一同滴落。   沙沙、沙沙。   林窈定定站在那,看着小女孩切下一块汁水丰盈的果肉,一点点将它削成一只兔子的模样。那兔子活灵活现,十分逼真,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只兔子似乎在盯着自己,笑容森然。   她感到一阵不适,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兔子夜灯的昏暗光线笼罩着整个房间,一片暗粉里,林窈突然被地上的某样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之前放在书桌上的那副画,刚才移动书桌时,画纸不慎掉落在地,还没来得及去捡。   林窈是真的很好奇那副画上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毕竟是NPC房间里的东西,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线索也不好说。   于是她的目光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移了过去,最后终于定在了画纸之上。   紧接着,却被画上的东西吓到,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纸上画着的,是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条鲜绿色的连衣裙,躺在一片浓郁的黑里,然而身上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已经尽数腐烂,褐色的脓血从烂肉里流淌出来,甚至还有无数蛆虫从溃烂的皮肤下往外钻。   女孩脸上的同样皮肉深深凹陷下去,像是变成了融化的泥浆,正顺着骨头的走向往下淌,而眼眶的部分只剩下了两个触目惊心的空洞。   只一眼,就恶心得林窈几欲作呕。   削苹果的沙沙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然而她满脑子都只有刚才那一眼的惊悚画面,并没有察觉这点异样。   她在心里缓了缓,再次忍着恶心,抬眼细细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次,画上的女孩原本已经烂得只剩浓水的嘴角,却突然轻轻抽动了一下。   林窈被吓得全身所有的毛孔都瞬间炸裂开来,目光一颤,下意识偏过了头。   下一秒,却毫无预兆地对上了一双直勾勾的眼睛。   S04静静站在她的身后,死寂的房间里,那双漆黑的眼睛不知道已经盯着她看了多久。   见她回头,女孩咧开嘴角,轻声问道:“小白,你在看什么呢?” 第91章 试探   林窈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在那一瞬间惊叫出声。   S04那双如同死物一般的眼瞳实在太过可怕,不论林窈怎么自我心理暗示,都无法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小女孩看待。   见她一直不出声,女孩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但随即她又想起“小白”刚刚保护了自己,于是又重新笑了起来:“小白,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呀?”   她这阴晴不定的脸色放在林窈眼里,越发加大了林窈的压力。她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才从那种被恐惧震慑到动弹不得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摇了摇头,笑得勉强:“没什么,刚才走神了。”   “真的吗?”S04探究的目光像是想顺着她的眼珠子往里钻,她静静盯着林窈看了几秒,目光又移到了掉落在地的那副画上。   随即,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弯腰捡起那幅画,笑吟吟地递到林窈面前:“小白,我这幅画画得好看吗?”   S04说话做事都十分跳跃,林窈顶着头皮上炸开的酥麻感,再一次看向对方手里的画,这一次她可以确定,画上的女孩真的动了。   她在看着自己。   已经腐烂的脖颈带着脑袋无力地歪朝一侧,那对嵌在脸上的黑色骷髅洞,却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正正朝着自己的方向。   林窈咽了口口水,应道:“……好看。”   得到满意的答案,S04愉快地笑了起来。   她继续向自己的“玩偶”介绍道:“这是我的自画像,是不是画得和我很像?”   自画像?   林窈完全不明白谁会把自己画成这幅腐烂丑陋、鬼见了都害怕的模样,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点了点头:“嗯,很像。”   “既然你喜欢的话,这幅画就送给你了,好不好?”S04说着,将画纸往她手里一递,“作为我给你的奖励,你要把它好好挂在你的房间里哦~”   黑夜里,女孩的笑靥像一朵腐烂的玫瑰,这一刻林窈似乎隐约理解了那张自画像与S04的相似之处。   她僵硬地接过那幅画,低头又看了一眼,画上的女孩依旧在看着她。   不是错觉。   之前的兔子苹果已经削好了,S04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腻气息。女孩亲昵地抱住林窈,冰冷的脸蛋在她身上蹭了蹭,蹭出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小白,我们去睡觉吧。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把我送你的画和苹果一起带走哦~”   林窈应了句好。   ——至少目前看来,这一茬应该是过去了,她的小命不至于交代在今晚。   只是想到手里那副始终在盯着自己看的画,她心里还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发毛。   等到明天早上逃离这个鬼地方,她一定要先把这幅画拿给司予看看。   接下来的后半夜,林窈感受着女孩打在自己耳边的冰冷呼吸,一整晚都没敢合眼。   直到外面的天色一点点变白,阳光透过床帘洒进房间,那根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才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天亮了。   她缓缓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还是热的。   没凉。   身旁的S04还没醒,但她记得昨晚对方说过,明早起床她就可以离开了。   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待,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想到昨晚S04说过的话,又拿上了床头柜上的画和那盘兔子苹果。   S04随时有可能会醒的认知时刻刺激着林窈,她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起来,然而或许是她实在太过慌张,走到床脚时,一块苹果不慎从盘子里掉落在地,发出“啪”一声脆响。   下一秒,她听到床上传来了被子摩擦的声响。   窸窸窣窣,还伴随着一声类似疑问的“嗯?”   林窈被那动静吓得整个人都石化在地,僵硬了几秒后,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在看到床上的S04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时,绷紧的脊背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她飞速回过头,以最快的速度捡起了地上的苹果,接着小心翼翼地挪出了房间。   好在这一次命运终于眷顾了她一回,一直到她轻掩上房门,都没再旁生什么枝节。   她靠在门边的墙上,缺氧似的深吸了好几大口气,随后将脚步放得极轻,半身不遂地走到了楼梯口。   与此同时,在那扇关上的房门之后,床上的S04原本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捉弄这些蠢货,看着他们因为自己的一点动静就吓成鹌鹑的模样,可真有意思呢。   嘻嘻。   直到双脚踩到一楼地面的那一刻,林窈整个人都还没什么实感。   窗外天还没有完全亮透,昨晚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现在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一片寂静里,她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中回响,格外空灵。   她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一手拿着卷成条状的画纸,一手端着装苹果的盘子,正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声轻响,靠中间的某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林窈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却听到司予那碎瓷轻碰似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小林吗?”   提起的那口气猛地松了下来,直到看到司予走进客厅的那刻,消失已久的安全感才终于重新包裹住了她。   昨晚发生的一切全都在此刻凝聚成汹涌的潮流,巨大的委屈和后怕让她的眼睛几乎在瞬间就红了,林窈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哭,看着司予重重点了点头。   司予走到她面前,弯起眼睛,嗓音极其温和:“你还好吗?昨晚辛苦了。”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林窈顿时怎么也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淌,然而她两只手上都拿着东西,甚至都腾不出手来擦眼泪。   “我,我……”   司予接过她手里的苹果和画,将它们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随后又抽了两张纸递过去,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道:“好啦好啦,天亮了,都结束了,现在先什么都别想,回房间去睡一觉,睡醒了再说别的,好不好?”   林窈抹了两把眼泪,看着茶几上的苹果和画:“那这些……”   “这些我先拿着,等你睡醒了再说,不用怕。”   “可是她让我把画挂在我房间里……”   闻言,司予打开画纸看了一眼,画上的腐烂女孩是一眼就能察觉出浓烈恶意的程度,何况那画面极其令人不适,想也知道挂在房间里会有多让人害怕。   他想了想,冲林窈招了招手:“来。”   林窈跟着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发现房间里那些娃娃的眼睛全都被蒙上了。司予把那幅画面朝墙壁挂上,随后又将那些娃娃全都堆到了画前,将整张画纸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反正S04只说要挂在房间里,又没说不能反着挂。   他回过头看着林窈,眼角眉梢的弧度都很柔和:“这样就没事了。你安心休息吧。”   林窈愣愣看着他,半晌,红着脸点了点头:“嗯……谢谢你。”   她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又问了一句:“你一直没睡,是在……专门等我吗?”   司予一愣,眼尾的笑意倏然加深了些。   “你可以这么理解。毕竟大家都是同伴,你年纪又还小,担心你是人之常情。”   林窈的脸色已经烧到了耳朵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没再吭声。   司予没打算再逗小姑娘,想起什么,又提醒了一句:“对了,这些娃娃眼睛上蒙着的东西不要拿下来,要是它们自己松动滑落了,你就再自己加固一下。   “睡吧。”   说完这段话,他离开林窈的房间,正打算也回去休息,一抬眼,就看见一道高挑的人影站在房间门口,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秦夺从刚才听到脚步声就打算出来看看了,结果被某人抢占了先机,他于是站在门后,旁听了一整出大型下蛊现场。   司予走上前去,笑问道:“秦部长怎么还听人墙角呢?”   “碰巧长了耳朵。”秦夺眯了眯眼睛,语气不有一点儿不易察觉的冲,“之前云梧说你给未成年人下蛊,我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司予轻啧了一声。   怎么会有人不但吃狗的醋,还吃未成年的醋。   他的语气十分无辜:“我这怎么能叫下蛊,只是在正常的排查内鬼而已。”   “是么,”秦夺问,“排查出什么来了?”   司予:“不是她。”   其实不用他明说秦夺也能看出来,内鬼不会是林窈。林窈从二楼回来后的反应十分真实,且之前并没有什么参照依据,不可能是怪物模仿出来的。   秦夺接着问:“剩下两个女生,你更怀疑谁?”   司予没有明着说,而是道:“等他们睡醒了,我先去试试赵晴玥。她和周颂是情侣,更容易试出来一些。”   “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这是个问句,秦夺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司予闻言笑了起来:“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在有确切的证据前,还是不要轻易给人定罪的好。”   他说着,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我先再去睡会儿。你昨晚也没休息好吧?不如也回房间补个觉,别的睡醒再说。”   众人再次从睡梦中醒过来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客厅里的钟声响了十二下,众人被那厚重的声音惊醒,接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S04踩着点到了一楼,提醒所有见证者,该去吃午饭了。   今天的午饭和昨天一样,都是血淋淋的生肉。在昨晚看到冰箱里的东西后,众人对盘子里的东西都有了个大致的数,今天这顿午饭的氛围比昨天更加沉闷。   ——不过倒也不是一点发现也没有,至少昨天晚上变作胃脏形状的房门,今天白天已经恢复了原样,像是一条明晃晃的线索,引诱着人去探究、去打开这些门。   一顿饭在沉默枯坐中度过,吃饭时间结束,S04回到二楼后,众人聚在周颂房间里,开始听林窈复盘昨晚在二楼发生的一切。   一觉醒来,林窈的精神状态已经比早上刚见到司予时好了很多。听她讲完刀片男人进门的部分,周颂对着她由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妹妹,你真勇,真的。”   林窈偷瞟了一眼司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夺眉头微皱,问:“那个女孩有没有告诉你,昨晚的刀片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林窈摇了摇头:“没有。”   被划烂的喉咙、摆设诡异的房间、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似乎都在隐隐对应着司予讲过的那个故事。秦夺没再多问,摆了摆手,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等她全部说完之后,司予回想了一番今早看到的那幅画,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S04的话:“‘自画像’?”   “对,她说那就是她的自画像。”林窈说,“但我看见的就是一个腐烂的小女孩。”   司予记得那幅画的内容,他看到的和林窈看到的一样,也就是说在S04眼里,至少在某个时期,她就是那样一个腐烂可怖的模样。   而画上那个女孩身上的裙子,正是司予房间里那唯一一条绿色的连衣裙。   那条裙子,对于S04来说,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在思考着绿色连衣裙和腐烂的小女孩,而其他人的目光却停在了茶几上那盘兔子苹果上。   原本雪白饱满的兔子苹果经过一夜的氧化,边缘处已经变得有些干瘪发黄,看上去越发诡异。程劲书看了那盘苹果两眼,问道:“她说让你端给你的朋友们分享,有说我们一定要吃吗?”   林窈:“没有。”   众人松了口气。   没有强制要吃,那就是可以不吃的意思。毕竟司予故事里小女孩的继父就是在吃了苹果之后被刀片划烂喉咙而死的,这苹果论谁都不敢吃。   房间里再次沉默下去,已经过去了一天,可是他们对于到底该怎么逃离这个地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司予察觉到众人的情绪,开口道:“既然昨晚的事已经复盘完了,那现在大家先去找找线索吧。想要从这个地方逃出去,我们首先要弄明白,在这座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能告诉大家该做什么,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点了点头后,各自散去。   半个小时后,司予听到周颂离开的动静,从房间出来,刚好在客厅遇到落单的赵晴玥。   他走上前去,看似闲聊般开口道:“赵小姐,你们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第92章 内鬼   赵晴玥见司予走近,下意识站了起来:“暂时还没有呢。怎么了吗?是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赵小姐别紧张,”司予笑道,“是这样的,我刚刚想到一些关联,所以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在房间里看到过一圈蝴蝶结头绳?”   “蝴蝶结头绳?”赵晴玥想了想,“好像没有……不过也可能是我找得不够仔细,我一会儿再去房间里好好找找。”   司予点了下头,又补充道:“不过找不到也不必强求,那根头绳并不一定在你房间,可能在NPC那儿也不好说,我只是刚好想到,就过来问问。”   ——赵晴玥找不到是正常的,毕竟之前司予已经将整个房间都找过一遍,那根头绳确实不在,这只不过是一个抛出话题的引子而已。   他说着,大概是想起昨晚的事,脸上留露出了一点而极其自然的关心神情:“对了,你和周先生……你们还在闹不愉快吗?”   听到这个问题,赵晴玥脸色一暗,没有吭声。   “唔,虽然作为外人,我不好多劝什么,但作为合作的队友,我还是希望你和周先生能够敞开心扉,彼此好好沟通一下。毕竟病毒世界里危机四伏,要是把时间和情绪花在冷战上……多半会得不偿失的。”   司予的语速不徐不疾,嗓音温和,没有偏向任何一边的意味。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之前你们吵架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了两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们最初吵架的原因应该和一部电影有关吧?是《寒城鸣夏》吗?”   赵晴玥轻轻“嗯”了一声。   司予笑了起来:“那部电影我看过,是个很浪漫的故事,如果出去之后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再好好重温一遍,说不定看完之后,反倒能解开心结呢?”   说话间客厅另一头响起了脚步声,是周颂上卫生间回来了。司予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后,就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秦夺正坐在床边等他。   在看清他脸色的第一时间,秦夺就猜到了这次试探的结果——只见司予脸上先前还春日融雪般的微笑早已消失不见,变成了另一种叫人有些捉摸不定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秦夺抬了抬下巴:“是她?”   “嗯,是她。”   昨天下午刚进病毒世界的时候,他们六个人两两分组进行线索搜查,司予确实无意间听到过赵晴玥和周颂吵架,两人吵架的内容确的确也和一部电影有关。那是一部三年前的电影,这段时间刚好重映,两人本想去看的,但三年前周颂和前女友去看过,似乎还留下了一段极其深刻的回忆。   他们吵架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具体的电影名字,因此怪物自然也不会知道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但怪物不知道,司予却是知道的。   重映的电影名叫《重回七里香开的那一天》,是一部小清新爱情电影;而司予在“赵晴玥”面前故意提到的《寒城鸣夏》,虽然名字听起来同样清新,却是一部丧尸片。   二者从上映时间到内容题材,都八竿子打不着。   可“赵晴玥”却承认得十分干脆,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反驳。   其实从昨晚吃烤鼠肉的时候,司予就已经察觉到了赵晴玥有些不太对劲,而刚才这通试探,几乎是坐实了她内鬼的身份。   果然,他才刚进房间没多久,就再一次感受到了之前交换身份牌时的那种意识和记忆的动荡。   他抬眼看向秦夺,悠悠道:“怪物应该是发现了我刚刚是在试探,在试图篡改我的记忆,只可惜,这一次也没能成功。”   “但这有些奇怪,”秦夺问,“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记忆不会被篡改吗?”   司予心里清楚,这多半和季言桉那管注射液有关。作为真正被造出来的“初代怪物”,他的体质和能力本就和其他宿者有许多不同之处,加上“医生”曾对他进行过一些后天的“矫正”,那管注射液会对他起到特殊效果,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何况据季言桉所说,那些注射器和试验品被造出来的最终目的,本就是为了用在司予身上。   他心里感到一阵荒谬的嘲讽,有些想笑,面上却滴水不漏,思索片刻后,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在想……或许,这会和我的母亲有关。”   在他编给秦夺的那个故事里,他的母亲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一个部分,而按照他故事里的说法,S04和他的母亲之间未必没有联系,因此这个联想倒也不算牵强。   “你母亲?”秦夺沉默少顷,问出了一个他之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母亲和之前你跟我提到过的那个宿者组织,有关系么?”   没想到这次司予回答得意外地干脆:“多半是有的。而且以S04的等级来看,她肯定也和那个组织关系匪浅。因此我猜测,他们可能利用过我母亲的基因做过一些实验,那些实验加强了S04,并在这个世界里间接影响到了我。”   秦夺又问:“这种情况你之前还遇到过么?比如在其他病毒世界里,是否也出现过其他人会受到影响,而你不会的情况?”   司予想了一下,他还不确定季言桉的试剂除了体能强化之外,还会带来哪些其他效果,之前那个凭空出现的空间他也还没有摸索明白,因此没有把话说得太死:“我不能完全确定,只能说目前暂时没发现过。”   听完这个答案,秦夺静静看了他几秒。   他能够感觉到司予对自己是有所隐瞒的,但有些东西或许会触及一些过往的暗伤,没有必要揭得那么明白。何况要是司予诚心不想说的东西,即便拿着撬棍去撬,也撬不开他的嘴。   只能循序渐进。   他于是点了下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内鬼可能会操纵投票结果,这是他们之前共有的推测。但既然现在内鬼的身份已经能够确认,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杀掉扮演赵晴玥的怪物,再打开门,将真正的赵晴玥放出来。   只是为了不引起恐慌和相互猜疑,他们并没有打算让其他人知道内鬼的存在,因此想要做掉“赵晴玥”,最大的麻烦在于要怎样才能不被其他人察觉。   以秦夺原本的思路来看,这件事他们二人联手,操作起来也并不算难,然而司予却另有想法:“先不急着动她。难得有现成的观察对象,我想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总结出怪物有哪些区别于真人的特性。”   除此之外,还有后半句话他没说——怪物既然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试探与怀疑,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自己找上门,不必他们自己费心去想要怎么解决她。   “那今晚的投票呢?”秦夺问。   “你正常投就好,我会把错票投给他。”司予道,“如果怪物想要破坏规则,那她一定会把错票投给我,我们两两相抵,今晚平安夜;如果这个怪物比较叛逆,没有搞幺蛾子的话,她就会被判淘汰出局。不过我猜,二次淘汰的局面并不会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但怪物大概率会知道每个人的投票结果,这样的话就坐实了你对她的怀疑,恐怕会对你不利。”   “无所谓啊,”司予摩挲着袖口中的刀柄,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难道秦部长担心我打不过她吗?”   秦夺倒是确实不担心这个,和司予的武力值比起来,他更担心S04会利用人心,做出某些针对性行为。   但事已至此,顾虑太多也没有意义,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   因此他最后只是提醒道:“算了,总之你自己注意就好。”   一下午的时间转眼过去,众人又找到了两份新的线索。   司予之前就一直在思考那条绿色连衣裙的特殊意义,这次他特意将那条连衣裙从衣柜里取了出来,细细找过一遍后,终于在裙子内侧发现了一处很不起眼的记号。   那个地方用黑笔写了一句:霍叔叔赠。   这条裙子看上去并不旧,色泽鲜艳,不像是洗过太多次的样子,然而那处笔迹却已经严重褪色,像是经历了太多次搓洗,也正因如此,才花了司予不少时间来找。   至于霍叔叔是谁,则在另一条线索里得到了答案。   “我之前试过掀开我房间的地毯,却发现地毯被钉死了,根本掀不起来。直到我下午不小心踢开了一个角,才发现它其实有一小块区域是可以掀起来的。   “然后我在掀起的地毯下,发现了这个。”   程劲书一边说,一边将一堆碎纸片放在了茶几上,继续道:“我刚才试着拼起来过,这是一份被撕毁的结婚证。婚礼的双方分别叫苏琳和霍榆阳,而后者应该就是这个所谓的霍叔叔。”   如此一来,至少现在已经有了一条较为清晰的剧情线:女孩的父母离婚,母亲带着她再嫁,而继父不知是出于讨好她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送了她一条绿色连衣裙。   不过女孩大概是不太喜欢这个霍叔叔的,否则的话,应该也不会那么用力地想要把裙子上的标记洗掉。   联想到那张腐烂的“自画像”和他们房间里那些带有淫靡色彩的东西,司予同秦夺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了更深层的猜测,却都没有开口。   ——这个病毒世界的剧情线或许与性/侵继女有关,只是他们暂时没有确切证据,不好下定论。   他们聚在一起开始讨论时,时间就已经不早,因此这场讨论没有持续太久,粗粗得出一个结论后,便到了晚餐时间。   接下来的一切都和昨晚一样,吃过晚餐后见证者全部回到房间,直到午夜十二声钟声响起,才能离开房间,进行进入病毒世界以来的第二次投票。   因为提前对过答案,今晚的投票明显要比昨晚快上很多,S04甚至没有开口催促过,一整轮投票便已经结束。   众人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进食,除了林窈不知是不是得到了“玩偶buff”,昨晚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饥饿感之外,其他人半夜的剧烈饥饿已经成了必然。   S04离开后,他们正打算出来找点“口粮”,然而才刚聚到客厅,却听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林窈背后一阵发毛,四下环顾一圈,开口问道:“你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其他人明显也听到了,程劲书将食指压在嘴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公共区域到了晚上都不能开灯,为了以防蜡烛太快被烧完后他们会失去光源,同时也为了以防万一有特殊情况,今晚只点了一根蜡烛,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蜡烛周边。   烛火散发出摇摇欲坠的微弱光芒,原本就面积不小的客厅此刻更是空旷得吓人。蜡烛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部分区域,放眼望去,整栋房子剩下的所有部分,全都笼罩在密不透光的黑暗之中。   而黑暗里,之前窸窣的动静变得越来越明显……   也越来越逼近。   那声音十分琐碎,似乎是由无数细小的动静汇聚而成,并且移动的速度极快,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贴着地面,飞快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爬行。   在这细细密密的声响里,众人挤作一团,不停地四下张望,然而不论怎么看,却始终什么都没有。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声音吭吭哧哧,一直在朝着客厅的方向靠近,始终未停。   可视野里,却连一道影子都看不见。   神经已经绷到不能再紧,未知的恐惧凌迟着所有人,司予端着蜡烛起身,正想过去查看情况,就在这时——   只听“吱呀”一声。   远处厨房旁的冰箱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第93章 鼠群   经过昨晚的锻炼,林窈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强了很多,一群人中最先被吓得跳起来的,居然是周颂。   然而他此刻已经顾不得丢脸了,心脏吓得几乎随时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冰箱的方向。   会是什么东西?   是冰箱里的东西诈尸了……?   还是别的什么……?   冰箱内部自带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微弱的橙黄光晕像是打开了一个薛定谔的盒子。他的疑问没有持续太久,下一秒,就见一道黑影“咻”地钻进了冰箱。   紧接着,无数道黑影像是嗅到血味的水蛭,蜂拥而上。   它们在黑暗中奔跑,爬行,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整个冰箱都淹没了。   直到此刻,众人才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是老鼠。   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老鼠。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无数老鼠爬进冰箱,风卷残云般啃咬着冰箱里的肉块,嘴里不停地发出“唧唧”的叫声。   密集的灰黑色皮毛将冰箱里的尸块纹丝不漏地盖住,无数粉灰色的长条尾巴裸露在外,不停地抖动着,头部埋进肉块里啃咬,只一眼就足够让人犯密集恐惧症。   程劲书回想起昨晚吃过的烤老鼠,空荡荡的胃里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数量更多的老鼠还在源源不断地朝着他们靠近。   密集的老鼠汇聚成潮,灾难一般涌来。   ……怎么办?   怎么办?!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身体的第一反应往往不是逃跑,而是无法动弹。   鼠群转眼已经爬进客厅,众人却被吓傻了一般定在原地,直到司予清冷的声音破开潮水,刀斧一般凿入脑海:“跑,往二楼跑!”   最先动的人是程劲书,她飞快地点燃一根蜡烛,拉住林窈,林窈又拉着另外两人,四人一同向二楼跑去。   司予和秦夺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头顶的吊灯。   对付这种成群的动物,最好的方法,就是火攻。   ——而头顶的吊灯上,插着无数白色的蜡烛。   只是要想让这样大量的蜡烛快速燃烧起来,只靠一个打火机是远远不够的,司予将目光投向床边挂着的丝绒窗帘,与此同时,秦夺开口道:“我去厨房拿油。”   客厅通往厨房的路已经彻底被鼠群堵死了,放眼望过去,满地只有黑压压的一片。唧唧的叫声和爬行的声音混在一起,无数双老鼠的眼睛倒映着烛火,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   秦夺端着蜡烛,转身向厨房快步走去,他每一步落脚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老鼠,老鼠的身躯被他踩在脚下,发出刺耳的惨叫声和令人牙酸的“噗呲”声,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老鼠试图顺着他的腿往上爬。   老鼠在身上爬行的触感十分明显,细小尖利的爪子戳进裤子的布料,秦夺不断抖落着爬到脚上的老鼠,间或伸手将它们扯落,滑腻皮毛的触感十分恶心,他手腕一抖,堪堪避开了一只老鼠的啃咬。   越往前走,鞋底沾上的血腥也越来越多,鼠群的躁动也越来越明显,空气中逐渐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   终于到达厨房的时候,他的下半截裤腿已经几乎要被鼠群啃烂,许多地方也被抓出了血痕。   老鼠全都在往外涌,因此厨房里的数量反倒没有那么密集,秦夺没有任何犹豫,提起灶台旁的食用油就往外走,路过冰箱的时候,发现里面堆积存放的尸块,转眼间已经被鼠群洗劫一空,只剩下一堆白骨。   ——如果再不快点解决,等到鼠群全都汇聚在一起,撑不了太长时间,他们便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他顺手拿了一根腿骨,作为对付老鼠的武器,脚下的步伐终于可以加快了些。   秦夺去厨房拿油的同时,留在客厅的司予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向着窗边奔去,他一把扯下厚重的丝绒窗帘,只听“哗啦”一声,一整面窗帘掉落在地,大片的灰尘浮起,呛得人喉咙发痒。   鼠群分成两拨,一拨追着其余四人向二楼爬去,另一拨则密密麻麻爬向了他的脚边。   秦夺艰难地在鼠群中跋涉着,就在他穿越大半个客厅,即将来到窗前时,司予突然伸手将他往前一拉!   紧接着,只见他从袖中抽出刀刃,向着头顶的某个方向用力掷出,银白的刀光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锋利的刀刃既快又准地砸中头顶吊灯的某个环扣。   下一秒,只听“嘭!”一声巨响,那盏插满了蜡烛的吊灯在秦夺身后轰然落地!   霎时间烟尘四起,所有人耳边都回响着吊灯落地的嗡鸣。   无数老鼠直接被砸得血肉迸溅,司予提腿向着窗户摔去,瞬间将腿上扒着的数十只老鼠甩落。随后他一把掀起地上的窗帘,飞盖在了吊灯之上,秦夺泼油的动作紧随其后,就在一整桶油泼上丝绒窗帘的下一秒,司予将点燃的蜡烛往其上一扔——   轰——!   冲天的火光瞬间燃起!   迅速蔓延的熊熊火焰映红了二人的脸,秦夺拉起司予,二人一同朝着楼梯的方向跑去。   楼梯上也未能幸免,除了红木台阶,甚至连两旁的扶手上都密密麻麻爬满了老鼠。老鼠一个踩着一个往上够,其他四人正站在楼梯最上面一层,不停地用脚去踹爬上来的老鼠。程劲书更是泼辣,直接将外套脱下来当鞭子使,一旦有老鼠爬到高处,她便一片地抽过去。   唧唧叫声响成一片,无数老鼠从楼梯上掉落下去,又有新的老鼠爬上来。秦夺和司予一边上楼,一边不断清理着障碍。   楼梯上的、身上的……   或许是楼梯平台的面积太小,每一层上老鼠的密集程度比一楼更甚,两人的步伐也变得有所顾忌起来——此时一旦跌倒或是踩空,便会瞬间坠入鼠群之中,尸骨无存。   火势蔓延的速度极快,在整个一楼都彻底烧起来之前,二人终于得以站上最上一层台阶。众人见程劲书的方法有效,纷纷脱下外套效仿。老鼠灰色的身躯被不断扫入火海,尖锐的鼠叫声响彻整栋房子,肉质烧焦的气味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   半夜的饥饿再度袭来,在这种情况下抵御鼠群,无疑是极度痛苦的,众人手上的力道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小,好在随着越来越多的老鼠葬身火海,不断顺着楼梯往上爬的老鼠数量终于没有一开始那么多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司予的后腰。   火光将“赵晴玥”的脸色照得狰狞,所有人此刻都在强打着精神对抗鼠群,根本无暇他顾,如果这时她的手往下轻轻一推——   她的嘴角咧开兴奋的弧度,可就在那只手触碰到司予的前一秒,斜前方两个人突然一同回过了头来。   她的两只手毫无预兆地被司予和秦夺二人拉住,后者忽而弯起眼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紧接着,伸手在她背后一推——   “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赵晴玥”整个人像是脚滑了一样,突然向下摔去!   脚下是熊熊火海和最后剩下的鼠群,她本以为这次自己必死无疑,然而没想到先前抓着她手的二人却并没有放开,她整个人像荡秋千一般从左到右在楼梯上扫过一遍,挣扎的双腿将最后一波往上爬的老鼠尽数扫了下去后,才终于被二人重新拉了回来。   “赵小姐小心!”司予极其逼真地惊呼了一声,看似竭力将她拉回了最上方的一层台阶,“赵晴玥”还没有站稳,便听他松了口气道,“还好我跟秦夺拉的及时,赵小姐下次一定要站稳啊,刚才那么危险,要是真掉下去了,恐怕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一旁的周颂明显也被吓了一跳,将“赵晴玥”揽在怀里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认她没事之后,赶忙一个劲儿地向二人道谢,并用更加着急的语气,将司予的话换了个表达方式,颠来倒去着又重复了几遍。   某怪物:“。”   她觉得自己作为怪物的怪格收到了侮辱。   所有老鼠都被解决干净,这有惊无险的一遭终于过去。众人累得直接瘫倒在地,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可看着楼下熊熊燃烧的大火,却再次皱起了眉。   鼠群虽然解决了,可是这火要怎么办?   他们现在虽然暂时躲到了二楼,可是这么烧下去,二楼也迟早难以幸免。何况二楼本身就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不但有吓人的小女孩NPC,从昨晚林窈的经历来看,还可能会有全身刀片的恐怖男人。   “现在怎么办?”程劲书转头问司予,“总不能真的放任这火一直烧下去吧,这样下去我们谁也逃不了。”   没想到司予转过了头,却将目光投向了身后不远处那扇隐在黑暗中的房门。   那是S04的卧室。   楼下响起烈火燃烧的噼啪声,沙发、茶几、橱柜……一切物品都在火海中付之一炬。   司予的目光却始终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急,我们等着就好。”   “等?”程劲书皱起眉,“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是那个小女孩的造物,根据世界规则,一旦病毒世界展开,在见证者通关之前,那个小女孩同样也是无法离开这里的。因此只要她不想和我们一起被烧死在她的世界里,就一定会出来灭了这场火。”   他话音未落,便听身后的走廊里传来“哐当”一声,卧室的房门被人拉开,S04满脸愤怒地走了出来,看着楼下的大火,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尖声质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宿者重构病毒世界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她的作品,她的世界,她的乐园,全都被这群愚蠢的见证者给毁了!   尽管如此,宿者意志依旧在病毒世界里有着言出法随的力量,S04怒不可遏地一挥手,楼下的火便像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似的,瞬间小了下去,很快便尽数熄灭。   女孩憎恶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冰冷的眼珠像是冷血动物觅食一般,机械地转动着。一楼的公共区域已经被烧成了一堆废墟,众人心里皆是一阵发毛,就在这时,却听司予坦然开口道:“这位可爱的小姐,非常抱歉,但我们这也是被逼无奈之举,希望你能谅解。”   指望一个恐怖NPC谅解一群烧了自己家的玩家?   光是听起来就知道这件事有多么离谱。   然而事情发展到整个地步,除了指望她的“谅解”,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别的能指望的了。   昨晚的经历过后,林窈现在一见到S04就忍不住发憷,她本来躲在司予身后瑟瑟发抖,却突然感觉前面的人似乎是伸手戳了自己一下。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又听斜前方的秦夺低声提醒道:“去求情。”   对啊,她的身份是这个小女孩的玩偶,也是这个小女孩颇为依赖的、特殊的朋友。何况她昨晚还拼死保护了女孩,她要是开口求情,或许确实会派得上用场。   S04还在和司予僵持着,林窈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鼓起勇气开口道:“那个……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份上,你能不能……原谅我们一次?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听到她开口,S04将目光从司予身上,缓缓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以那种阴晴不定的眼神盯着林窈看了半晌,空气中的沉默逼得人几近窒息。就在林窈已经浸出了一背的冷汗时,她终于提起血红的嘴角,轻声笑道:“好吧,既然小白都开口求情了的话……我就只好饶过你们这次了。”   “但是,”她话音一转,“就算这样,你们把我惹生气了,还是需要接受惩罚。”   “什、什么惩罚?”林窈有些不安地问。   S04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些神经质地咯咯笑了起来。   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着楼下走去,玛丽珍鞋踩在铺满老鼠死尸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跟我来。”   众人惊疑不定地跟着她下了楼,一场大火过去,一楼被烧得满目疮痍,只剩一片烟熏火燎后的焦黑。被烧熟的老鼠死尸密密麻麻躺了满地,剧烈的饥饿之下,竟看得几人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S04手里捧着那个粉色的兔子夜灯,莹莹的幽光在黑暗的废墟之中显出一种独特的阴森感。她伸出手指,在众人头上一一点过:“一、二、三、四、五、六……刚好六个人。那你们六个,就玩一场‘躲猫猫’给我看吧~爸爸走之后,我都很久没有玩了~”   她说着,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你们去躲,念念来找,期限是两个小时~但是呢,这毕竟是个惩罚,要是被念念找到了……   “后、果、自、负哦~”   众人正疑惑着她口中的“念念”是谁,忽然听到离客厅最近的林窈的房间里,似乎传来了某种奇怪的声音。   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嘎吱作响,难以分辨,却让人本能地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众人凝神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片刻后,秦夺上前两步,径直推开了房门。   屋内灯还亮着,打开门的一瞬间、一切情景便都清清楚楚,映入了所有人眼中。   只见贴墙挂着的那幅画不知什么时候转朝了正面,画前堆积的玩偶散落一地,露出了画中的内容。   画上那个全身腐烂的小女孩上半身已经探出了画纸,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直直对着众人的方向,正一点、一点地从那张薄薄的画纸中,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第94章 伤口   卧槽。   在看到那玩意儿爬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脑子里都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随着往外爬动的动作,女孩身上高度腐败的烂肉一直在混着脓血往下掉,失去了眼珠的骷髅洞却能带来被凝视的压迫感。林窈想到这张画就在自己房间里挂了一天,吓得腿一软,幸好一旁的程劲书及时扶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簌簌、簌簌。   女孩爬出画外的肢体部分越来越多,断断续续的声响始终未停。   S04看着众人僵硬恐惧的模样,脸上的神情终于愉快起来,笑道:“趁着念念还没有出来,大家快去躲吧,一定要好、好、藏、起、来哦~”   她说着,转身就打算上楼,却被司予从身后叫住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个问题。”   S04回过头,脸色有些不太耐烦:“什么问题?”   “你刚刚说,一旦被抓到,后果自负是吗?”   “对,怎么了吗?”   “没什么,确认一下而已,那我没有别的问题了。”司予笑着说,“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笑起来,S04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先前终于愉快起来的心情也再次糟糕下去。   从司予进入病毒世界的的第一刻,她就认出了对方的气息。那股气息极其熟悉也极其独特,她知道,他就是父亲口中时常会提起的“小怪物”。   那位“编号1”。   她歪着头,定定看了司予几秒,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眼神一变,又重新咧嘴笑了起来。   “编号1”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失败的废弃品而已,父亲从来没有把爱施舍给过他。   真可怜。   她看着司予,声音恢复了开始的甜美与天真:“没有问题就好,那你们就好好陪念念玩吧,祝你们游戏愉快哦~   “晚安~”   哒哒的脚步声向上而去,最终消失在了二楼走廊。   画里的腐烂女孩已经有半个身子都爬出了画外,众人被不断掉落的腐肉和脓水吓得不知所措,急切又茫然地思考着什么地方可以躲过这两个小时,就在这时,听见司予悠悠开口道:“不用躲。”   林窈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不用躲?什、什么意思呀?”   “刚才那个小女孩说,如果被抓到的话,后果自负,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念念’是有攻击能力的,被她抓到的话可能会被杀死,但这并不是规则的强制判定。   “既然这样,我们只要不被她抓到就好了,不是吗?”   “不被她抓到?”林窈飞快地看了一眼正在往外爬的“念念”,又被吓得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可是如果我们不躲的话,要怎么保证不被她抓到?”   司予忽然看向秦夺,二人对视一眼,司予眼尾向下一弯,目光里划过一丝狡黠:“要想不被她看到,恐怕是有些难度;但如果只是不想被她抓到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我房间里有许多‘小玩具’,现在刚好用得上。”   于是两分钟后,众人看着司予和秦夺从房间里拿出的“小玩具”,全都一脸呆滞。   分腿器、手铐、绑带、口球……他们拿这些东西,能用来干嘛?   玩什么情/趣play吗?   卡在画上的“念念”明显也知道了他们想干什么,开始疯狂地张牙舞爪起来,喉咙里不断发出“喀喀”的声音。   她现在已经快要从画中爬出,只差最后一截小腿就大功告成,可是也正因如此,她此刻的姿势十分滑稽。   画纸距离地面是有一定高度的,她的双腿尚留在画中,失去支撑点的身体只能以一种脸向下的姿态,用手勉强撑着地往前爬,一拱一拱的腐烂躯体如同一只狼狈又恶心的蛆虫。   司予将绸带递给秦夺,回头对另外几人道:“小林和赵小姐两位女生站远些,程小姐和周先生麻烦上前搭把手。”   程劲书一边走上前,一边开了个玩笑:“怎么,我就不算女生了吗?”   “不好意思,”司予笑着摊了摊手,“可是你拿的毕竟是张凶器牌,要是一会儿出什么意外,还得仰仗程小姐。”   “念念”的攻击型果然很强,他们刚一靠近,她的双手便疯狂地挥舞起来,长而尖的指甲划过木质地板,在地板上留下几道极其清晰的划痕。   可惜眼下这个姿势限制了她的实力,秦夺上前一膝盖抵住她的后心,司予眼疾手快地制住她的双手,眉头忽而不易察觉地一皱,接着飞快将她的双手拷在了一起。   再松手时,他方才接触到“念念”腐烂皮肤的手掌已经被侵蚀掉了一层皮肤,不停地有血迹往外渗。   秦夺杵着“念念”后心的膝盖处,本就已经被老鼠划破了的裤子同样被腐蚀掉了一大块,他立刻起身捉起司予的手腕,皱眉看着那双原本白皙袖长的手内侧变得血迹斑驳,只看一眼都觉得疼。   司予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从一旁的床单上顺手撕下两条,极其潦草地裹住了手心,全程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小伤,不碍事,先趁着她还没完全爬出来,把人限制住再说。她身上的浓水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各位先用床单把手包好再行动,注意安全。”   一旁的“念念”整个人都在疯狂地甩着被铐起来的双手,司予叮嘱完,正准备去把口球也给她戴上,防止她乱咬东西,转眼却发现手里一空,秦夺已经冷着脸抽走了口球,上前一步:“我来。”   司予一愣,也没制止,只是提醒道:“你用床单包着点。”   “念念”只剩了一截脚踝还在画里,整个人扭动得越发剧烈。秦夺去绑口球,他于是和剩下两人一起,贴着“念念”的小腿去绑分腿器。   腿部受到的限制要比上半身更多,在另外两人的帮忙下,绑起来难度并不算大。然而此刻“念念”只有一双脚还留在画里,随时都有可能从画纸中挣脱出来,他们必须在这之前把分腿器绑好,时间十分紧迫。   这个分腿器是卡扣型的,中间横杆的长度可以调节,司予负责左侧,程劲书和周颂负责右侧。有了床单的隔绝,司予的动作全然无所顾忌,堪称粗暴地摁住“念念”挣动不停的腿,干净利落地绑好了一侧。   可另一侧的周颂和程劲书都没什么经验,不太会绑不说,还被那不停挣扎着的腿和随时都在往下淌的脓水弄得左支右绌。卡扣几次堪堪将要扣上,转眼却又错开,眼看画里的那双脚已经要完全出来,周颂急得手都在抖。   然而这种事越是急越是弄不好,司予快步来到二人身后,开口道:“我来。”   二人刚退开一步,就在这时,只听“呲”的一声,“念念”的左腿猛地挣脱束缚,从画纸中抽了出来!   那条满是脓水的腿带着劲风,毫不停顿地向着司予扫来,千钧一发之时,秦夺横腿将其挡下,接着一脚踩向她的小腿骨,将那只腿牢牢踩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司予趁这个机会,在她的右腿也抽出来之前,“咔哒”一下扣上了右侧的卡扣!   他松手后退的那一瞬间,“念念”终于彻底从画中爬了出来,却是整个人极其狼狈地摔倒在地。   她的双腿被分腿器大大分开,双手也被手铐牢牢铐住,甚至连嘴巴都被口球堵上,在地上不停地挣扎扭动着。为了以防万一,司予还将数条绑带拧在一起制成绳子,一头连在分腿器上,一头在床脚一连绑了十来个死结,又顺手给她戴了个眼罩,阻隔视线。   做完这一切,他关上门,和众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先前鼠群来袭,其他人率先逃去二楼时,程劲书专门多拿了两根蜡烛,因此他们眼下还有一点存货。微弱的烛光照亮狼藉的地面,满地老鼠焦黑的尸体仍然冒着熟肉的香气。   司予低头看了一圈,笑道:“这么多吃的,这下不愁储备粮了,也算因祸得福。”   他这句话说完,众人才再一次猛地感受到了饥饿。先前他们的神经一直出于高度紧张状态,不论饥饿、劳累还是疼痛,都仿佛暂时被封印在了体内。直到此刻,那层封印才像被突然揭开了一般,极其强烈的饥饿感汹涌而至,全身的力气都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   然而尽管如此,回想起一小时前铺天盖地般的鼠群,还是没有人能提得起胃口。   程劲书拧起眉看向司予,语气虚弱,一向利落的神色却难得有了纠结:“你确定……要吃这些?”   “有现成的口粮,为什么不吃?”司予的语气十分稀松平常,“昨晚的肉难道不好吃吗?何况一直这么饿下去,可能会出人命的。”   空气陷入了沉默。   司予说的没错,他们眼下除了接着吃这些被烤熟的老鼠外,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   而且大概是昨天晚上烤老鼠的味道确实很好,现在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回想一番,似乎确实没那么难以接受。   司予抬眼看向秦夺:“可能还得麻烦你再处理一下吃的了,就是不知道这一场火过去,厨房里能用的东西还剩多少。”   秦夺却没有应这句话,而是沉着脸看向他的手:“你先去处理伤口。”   “是啊司予哥,”一旁的林窈看着那双血淋淋的手,已经将“担心”两个字写在了脸上,“你先去清洗一下伤口,再重新好好包扎一下吧,吃的有秦夺哥处理,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说着顿了顿,又红着脸补充了一句:“你,你先用水洗一洗,要是动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包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感觉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扫了自己一眼,然而当她顺着那道目光看回去时,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好的好的知道了,我这就去处理伤口。”司予眼尾微敛,拒绝得委婉,“包扎就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   他说着看向秦夺,明显感觉到了这人再次打翻的醋坛子,笑意不由加深了些:“倒是要劳烦秦部长,给我留一只可爱一点的小胖老鼠了。”   他说着,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除了林窈,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一个自带的卫生间,他走进卫生间,用凉水冲洗了一阵手上的伤口,先前那股火辣辣的痛感有了明显的减轻。   他一边冲洗,一边撕下伤口上的死皮,清水裹着血红不断往下淌着,他想起之前S04看自己的眼神,倏而有一瞬的走神。   他记得季言桉之前说过,司寒弈后来又在身边养了一个小女孩,想来应该就是S04了。   S04看着小,实际上年纪应该已经和林窈差不多大。但不论怎么样,养在那个人身边的人,最后好像注定都会变成怪物。   ……   水流声不知响了多久,司予闭了闭眼,关上了唰唰流水的龙头。   他走到床边,扯了两条床单下来,没有什么好好对待自己伤口的觉悟,正想随便包扎一下敷衍了事,就在这时,一声轻响,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   秦夺端着两份处理好的鼠肉,见他坐在床头,还没开始包扎,皱起眉走了过去。   面前那双手依旧是惨不忍睹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拿过司予手里的床单:“我来吧。”   司予还来不及拒绝,手腕已经被轻轻握起,床单微凉的质感压上伤口,一圈一圈,缠得他的手指下意识一蜷。   秦夺动作里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就像是此刻握在手里的是什么易碎的瓷器。司予垂眼静静看着他,屋顶的灯光打在秦夺的脸上,衬得他本就挺拔的鼻梁越发如刀似斧,轮廓深邃,有一种令人很难不心动的英俊。   司予在病毒世界里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他就静静看着秦夺眼睫低垂,认真摆弄着自己的手,正有些出神,却听对方忽然开口问道:“刚才又是老鼠又是大火的,你背上的伤口怎么样了?有没有开裂?”   司予脸上的神情忽地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司予:哎呀,忘了还有这茬了。 第95章 薛定谔   “怎么了?”秦夺一眼就察觉了他的不对劲,皱起眉问,“伤口开裂了?”   “没有,”司予迅速调整好了表情,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背上还有伤。”   秦夺盯着他看了两秒,总觉得这个笑背后有诈,下意识抬起了手:“让我看看。”   “别,”司予不着痕迹地往后一仰,笑容里带着点狐狸似的轻浮,“你怎么还耍流氓呢?叫人误会了多不好。”   他说着,看向盘子里被放在一旁的鼠肉,战略性转移话题:“你就算要看也先让我把东西吃了吧?我都饿了一天了。”   他越是讳莫如深,秦夺就越是觉得不太对劲。然而烤好的鼠肉确实要趁热吃,他没再多问,决定让司予先吃完再说。   司予拿起他处理好的鼠肉,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复盘起今晚发生的一切:“我们之前的推测没错,怪物把错票投给了我,同时我也投给了她,所以今晚没人出局。”   秦夺接道:“但那只兔子还是来了。”   “我估计这应该是S04混淆视听的手段,不论是否有人被淘汰,兔子都会出现,同时也是在给见证者施加心理压力。”   司予说着语调一顿,轻轻勾起唇角:“但那个怪物今晚已经明显坐不住了,最迟明天,她恐怕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秦夺又问:“你有发现什么端倪么?”   “暂时没有。”司予道,“说实话,S04的级别很高,怪物的模仿能力都很强,除了能够从一些主观情绪上进行判断,很难发现什么异常。你看,就连周颂都没有察觉到我们身边的那个‘赵晴玥’已经不是他的女朋友了。   “而且如果怪物的模仿能力是基于观察,那么时间越久,怪物只会变得和真人越像,分辨起来也就越难。我有预感,S04知道我们控票之后,可能会通过别的方式让怪物登场,她不可能会甘心自己的好戏被我们打乱。”   “我同意。”秦夺看向司予,意有所指道,“而且今晚这一番交手之后,她多半会采取措施,故意针对你。”   “我想也是,但我被宿者针对也不是第一次了,自有应对方法,你不用担心。”   司予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如果她真的针对我,让怪物代替了我……   “秦夺,你觉得你能分辨出来吗?”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旖旎的暧昧,仿佛在真心发问,又仿佛只是在随口开一个玩笑。   然而秦夺的回复却没有任何犹疑:“能。”   他说着,稍稍顿了顿,眼底似乎泛起了一点儿若有若无的笑意:“别人不好说,不过你么,还挺难认错的。”   司予闻言,掀起眼皮回望过去,一眼就看进了那双烟灰的眼眸。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呼吸间能够感受到彼此带着微湿的气息,秦夺温沉的话音落入耳中,他的心头倏而一跳。   司予蓦地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瞳孔,掩饰般笑道:“是吗?”   “不然呢?”秦夺淡声反问一句,像是理所应当。他还惦记着司予背上的伤,没再多说,催促道:“快吃,一会儿凉了。”   吃完鼠肉,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来到了检查伤口的环节。   司予脱去外衣,趴在床头,偏过头对秦夺道:“真的没裂,应该是快好了,我都没什么感觉。”   秦夺头也不抬地嘲了回去;“你哪次受伤有感觉?”   司予:“……”   好在这次进病毒世界之前,他心里各种纷杂情绪乱成一团,暂时没顾上去拆伤口上缠着的纱布,现在也只能凭借这个再骗过秦夺一次。   他贴身穿着的是一件宽松的浅杏色针织衫,秦夺一点点推起柔软的布料,每一次都会被司予露出的那截线条流畅的窄腰晃到眼。   偏偏对方还毫无察觉般问道:“你看,我就说没裂吧?”   后背的纱布确实没有沾血的痕迹,司予背部肌肉也十分放松,不像是因为疼痛而紧绷的样子。然而秦夺还是不太放心,正想拆开纱布确认一下,就听司予阻止道:“诶,先别拆纱布,摩擦到伤口怪疼的,而且上面还有药,拆了再包也太麻烦了。”   他说着,从秦夺手中扯出衣摆,翻身坐了起来。对方的指尖无意中划过腰上的皮肤,先前一直很放松的肌肉忽而有一瞬的紧绷。   被司予骗过太多次,秦夺总觉得在这种事上这人嘴里的话不太可信,他盯着司予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背后的伤没事?”   “确定。”司予的神情不似作伪,语气里多了两分无奈,“你要是不信的话,要不伸手按一下试试?”   秦夺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按他的伤口,两人正拉扯着,就在这时,司予的房门再次被敲响。林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紧张的怯意:“司予哥,你睡了吗?”   “没睡呢,进来吧。”   既然有人来了,他们之间的拉扯只能暂时作罢,司予看着打开的门后站着的林窈,温声问:“怎么了?”   林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秦夺,莫名有些紧张:“我……那个,‘念念’还在我房间里,我有点儿不敢回去睡。”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司予思考片刻,站起身道:“不出意外的话,两小时的时限一到,房间里的‘念念’应该就会自己消失,或是回到画里。唔,不如这样吧,先把大家都聚到一起,现在时限没到,我估计大家也都睡不安稳,不如我们趁这个时间开个讨论会,刚好秦夺今晚发现了重要线索,或许可以梳理一下大体的故事线。”   之前吃鼠肉的时候秦夺跟他提到过,今晚投票之前,秦夺发现他房间里那些他们第一天发现的照片有了变化,从模糊不清的色块,变得已经能看清大体轮廓了。   司予本来想着明天睡醒后再分析讨论,但目前来看,今晚进行讨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和他预想中的情况相同,两个小时的时限没到,众人都不太敢直接去睡,担心中途会再发生什么变故。秦夺从房间里拿出了那些照片,在看清照片内容的那一刻,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十分复杂。   林窈下意识捂住了嘴:“这,这是……”   秦夺嗓音微冷:“我和司予之前就怀疑这个世界的剧情线或许会和性/侵有关,而现在这些照片,应该就是证据。”   只见那一沓轮廓还不甚清晰的照片上,拍的全部都是同一个人,而每一张照片都带有极其浓厚的“性”意味。   最上面的那张照片里,一个女孩赤身裸/体躺在大红色的床单上,身上的痕迹淫靡不堪,让人只看一眼,就被烫到似的移开了视线。   照片的最下角标注了日期:20XX年6月18日。   除了这张照片之外,剩下的每一张照片上也都标注了日期,众人找了一圈,最后找到了这堆照片里最早拍摄的那张。   20XX年3月24日。   这张照片上的女孩穿着一条鲜绿色的连衣裙,被手铐拷在了一张黑色的大床上。白皙的皮肤、明绿的裙子和纯黑的床单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尽管照片还有些模糊,却依旧能够从其上看出女孩脸上的痛苦、惊慌与恐惧。   而照片上的她,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对着这样一沓令人发指的照片,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床尾的程劲书才皱着眉,低声开口道:“这些照片上的女孩……就是刚才那个NPC吧。”   周颂叹了口气,语气沉痛:“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报复吗?……真是作孽啊。”   确实作孽。   在这些照片的记录和种种线索之下,S04世界线剧情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基本脉络:   这个女孩名叫念念,在母亲带着她再嫁给了一个名叫霍榆阳的男人后,这个成为她继父的男人对她进行了性/侵。而那条绿色的裙子,就是第一次被性/侵时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霍榆阳送给她的“礼物”。   或许是不堪折磨与凌辱,念念最后选择了仿照《枕头人》故事中的那个女孩,用苹果块里的刀片杀死了自己的继父,然后在SOS病毒和经年累月恨意的加成之下,她最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现在只有几个地方依然存疑,一是女孩的妈妈在这个故事中,究竟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二是那张“蝴蝶结头绳”的身份牌,对于念念来说,又有着怎样的意义?   司予之前找过赵晴玥的房间,并没有在里面找到那根蝴蝶结头绳,他倾向于认为那根头绳应该在二楼那间卧室里,或是也有可能被S04贴身携带着。   而想要离开这个病毒世界,就少不了要把这些问题弄懂,从而找到S04的软肋,制定相应的计划。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要和S04发生一些正面的交锋。   司予的目光看向林窈,林窈的身份牌无疑是最适合、也是最有可能与S04产生交集的,只是把这么艰难的任务交给这个女孩,实在是有些太为难她了。   毕竟去和S04正面交锋带来的不确定性,要比第一晚的保护S04更大,想要得到准确的线索,难度也要大得多,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死在S04手里。   思忖片刻后,司予看着林窈问:“你愿意跟我交换身份牌吗?”   “啊?”林窈的目光有些茫然,“交换身份牌?”   “对,交换身份牌。”司予耐心地同她解释,“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可能会需要用上你的身份牌,我这张牌不算太危险,你愿意跟我换吗?”   听到自己的身份牌能派上用场,林窈当即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愿意啊,我当然愿意。”   一旁的秦夺却清楚交换身份牌会带来的后遗症,他拦住司予的手,低声问:“你想清楚了?”   “嗯,想清楚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S04影响记忆的能力对自己无效,那么也就无需担心一些关键线索会丢失。反正这张身份牌早晚要换,换的时间越早,其他人受到影响的记忆就会越少,不如趁早换掉。   接过林窈的身份牌前,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小林,你再最后想一想,昨天晚上发生的情节还有没有什么记落的?还有什么细节要补充的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林窈还是认真回想了一番,随后摇头道:“没有了。”   司予点了点头,接过她的身份牌。下一秒,之前那种记忆被篡改的的感受再次闯入脑海。而和赵晴玥赵晴玥那次不同,大概是因为林窈被篡改的记忆有些多,这次交换完身份牌,她的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愣了两秒之后,才将身份牌收了回去。   这场讨论会开完,两小时的时限也已经到了,先前林窈房间里不停传来的声响也终于消失不见,众人终于可以安心回房间休息。   司予却在秦夺推开房门后跟着溜了进去,秦夺一愣,还没开口,就听他低声道:“我刚才跟林窈交换过身份牌。”   秦夺一顿,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刚才两人交换过身份牌,也就是自己的记忆再次被篡改了。   司予同他对了一遍目前为止已经捋清了的的线索,确认过大部分线索都对得上后,司予又矫正了一些秦夺的错误记忆,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兵荒马乱的一夜终于过去,众人的体力和精神都受到了大量消耗,早上九点,整栋房子都还处于沉睡之中。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大火过后的废墟之上,一片寂静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赵晴玥”手里拿着一块兔子苹果,缓缓走到司予房间门口,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堆满了玩偶,遮光窗帘的掩盖下,整个房间一片昏暗。她看向床上正在熟睡的年轻男人,嘴角一点点提了起来。   这个愚蠢的、狂妄的见证者。   她一边朝着床边靠近,一边想:她要把手里这块氧化干瘪的兔子苹果塞进他的嘴里,让苹果里的刀片划烂他的喉咙,让他满嘴是血、无比痛苦地死去。   他的尸体会被扔进“门”后,他的身份会被新的“他”所取代。   他会死得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知道。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难以言喻的兴奋就让她的嘴角向着两侧疯狂咧开,她一步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去,正要将手里的苹果塞进司予嘴里,下一秒,床上的人却骤然睁开了眼!   “赵晴玥”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道冷冽的刀光是如何划出,便发现自己的视野里晕开一片鲜艳的血红。   温热的鲜血溅上司予的衣襟和脸颊,点点殷红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白皙,像一片没有温度的瓷器。   他坐在床头,看着“赵晴玥”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喉咙,鲜血争先恐后地从破碎的咽喉中涌出,她手中的兔子苹果掉落在地,骨碌碌在地上留下一截血迹。   他在“赵晴玥”的尸体倒地之前起身将其扶住,以免发出的动静吵醒其他人。正打算将她带去餐厅,打开门把真正的赵晴玥换回来,就在这时,却再次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那道脚步声停在了他房间门口,随后房门再次被推开,司予迎面撞上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脚步一顿,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张脸看上去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   下一瞬,面前的怪物故意往门上重重一踹,接着从袖口抽出一把和司予一模一样的刀,直直冲着司予而来!   一言不合就拔刀,这倒还真像他自己会干出的事。   有了刚才怪物踹门的那一声巨响,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没有可能,司予索性将“赵晴玥”的尸体往地上一扔,跟面前的冒牌货交起手来。   他本想着只要将面前的冒牌货杀死,一切就都还有解释的余地,然而他才刚把对方这一刀挡下,外面的过道上就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的人是秦夺。   看到他的那一刻,怪物的刀势忽然一顿,明知道不应该,可是很莫名地,司予自己手里的刀却也跟着停了下来。   面前的怪物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刀,甚至连在看到秦夺时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司予突然有些想笑,不知道怪物是从什么地方判断出自己会是这个反应。   毕竟这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经历了胆战心惊的一晚,众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在秦夺之后,其他人也都被那阵动静惊动,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就在最后一个人走到门口时,司予感受到了空气中那股修改记忆时特有的波动。   怪物修改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   这也就意味着,秦夺或许已经不再记得“赵晴玥是怪物”这个事实。   众人的视线先是停留在两个一模一样的司予身上,一脸茫然,怀疑是自己做梦还没睡醒。紧接着,周颂率先看到了地上躺着的“赵晴玥”。   他整个人如遭雷劈地愣在原地,表情由惊恐、不可置信,慢慢变为震惊和悲痛,几秒之后,喉咙里发出一声断断续续的、惨烈的尖叫。   大量的鲜血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崩溃地瘫倒在地,想要扑向“赵晴玥”的尸体,却被秦夺死死拦下了。   他反应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看向司予刀身上的血迹,颤声问道:“你杀了晴玥……?是你杀了晴玥?”   身旁的怪物用着和司予如出一辙的声音,淡声开口道:“是他杀了赵小姐。”   周颂的目光颤抖着,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是NPC派来的怪物。”   “司予”说着,微微一顿,语调里居然带上了两分足够以假乱真的悲悯:“是我没能保护好赵小姐。周先生,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怪物……?”周颂再次转头看向司予,神情逐渐变得癫狂起来,他看到司予手里那把尚还沾着血迹的刀,突然不管不顾地想要去夺怪物手里的刀。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杀了这个怪物!”   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瘦弱的大学生,手臂被秦夺牢牢攥着,怎么也挣不脱。几次徒劳而激烈的尝试后,他突然疯了一样地回过头,眼眶通红地看向秦夺:“你给老子放手!别拦着老子!他杀了人,杀了我女朋友!难道你要护着那个杀了人的怪物?   “还是说,你也是怪物?!”   秦夺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空气像是凝结的冰一般,隐约有裂纹蔓延。   没有人知道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下此刻掩盖着怎样的情绪和想法,数秒的僵持后,周颂提拳向着秦夺挥来。   后者面色如常地抬手,格挡,反抓,将他的两只手攥在一起,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在周颂的嘶吼和怒骂声中,林窈和程劲书皱眉看向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司予”,前者面色惊慌,后者眉头紧锁。   二人的目光不停地在一人一怪之间游走,顶着相同面容的两个人持刀对立,一个浑身是血,脚边还躺着一具尸体,一个却干干净净。   她们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怪物身上。   而司予仿佛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自始至终,他目光的落点都只是秦夺。   晨昏不辨的房间里漂浮着极重的血腥味,逆着光,他看不清秦夺的表情。   面前的一切都无比混乱而又嘈杂,像一场怪诞的闹剧。   周颂双眼猩红,竭力挣扎着,不停地哭喊嘶吼着“杀了那个怪物!”   两个女孩的目光审视,却都已经有了偏向。   而“赵晴玥”的尸体就倒在他的脚边。   秦夺站在司予和怪物之间,因为刚才同周颂“解释实情”时怪物步伐的移动,他们二人的距离要更近一些,影子的边缘甚至交叠在了一起。   这样一眼看过去,就好像所有的选择都已经分明了似的。   而司予依旧一错不错地看着秦夺。   很奇怪的,哪怕知道自己这一身的血迹来自怪物而非普通人,可是这一刻,他居然有些荒唐地希望,对面那个一身干净的怪物才是真正的自己。   客厅里蔓延的光线在卧室门口投下一片浅金色的菱形,空气中尘埃漂浮飞舞,一切嘶吼与目光此刻都虚化褪色,如同潮水般远去。   他和秦夺站在光与影的两侧,一步之遥,却又泾渭分明。   就在弓弦绷到最紧,一触即发时,怪物突然看着他,眼尾向下一弯。   下一秒,司予听见秦夺终于开口,对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说:“你手上有伤,把刀给我。” 第96章 自证   司予自认如果换作自己,是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手里的刀交给任何人的。   那样太被动,也太弱势了。   但这怪物的脑回路显然十分清奇,明明是在模仿他,却居然毫无防备地把刀交给了秦夺,像是确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似的。   那把没有沾血的、素银色的窄刀被秦夺接到手里,连着先前一直在嘶吼咆哮的周颂一起,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   林窈、程劲书,还有将刀递出去后,站在一旁的“司予”……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秦夺,等待着他动手,解决掉面前的“怪物”。   凝固一般的空气里,司予神情未变。   不论他说什么来自证,与之相关的记忆都会被怪物篡改,只会越抹越黑。   何况有的记忆,他也不希望被怪物染指。   他抬起手,轻轻擦去脸颊的血迹。鲜红的色泽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细痕,他的视线终于从秦夺脸上,移到了他手里的刀上。   刀刃反射着屋外的阳光,晃得眼睛有些发涩。他下意识眯了下眼,下一秒,却见那道光亮猛地一动!   秦夺的手骤然抬起,寒光划破空气,锋利的刀尖以极快的速度向后没入怪物的胸腔!   呲!   一簇鲜血喷溅而出!   顷刻之间变故横生,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怪物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夺,随后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个不断往外涌血的洞口。   “你……”   那一刀既快又狠,然而一刀下去,他仍旧留着些力气,没有当场死亡。   ——尽管知道面前的人是怪物假扮的,可是对上那张和司予分毫不差的脸,落刀的时候,秦夺的手还是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刀刃堪堪错开了心脏。   就像此时此刻,明明理智上知道应该趁着怪物愣神的功夫补刀,可他居然破天荒地有些无法下手。   好在下一秒,另一把刀直接刺进了怪物的太阳穴,杜绝了一切后患。   司予的刀法一如既往地稳,刀刃没入头颅,反手一绞后再次拔出。   怪物脸上依旧保留着震惊的神情,在原地晃了两下,终于睁着眼睛砸倒在地,失去了生命迹象。   两处伤口中涌出的血大片地蔓延开来,像在地上开出了两朵妖冶的花。确认怪物已经彻底死亡之后,司予才掀起眼皮看向秦夺。   秦夺的五官浸在光影的交界中,几秒的对视后,司予倏然笑道:“我还以为……”   说到这儿,他唇边的弧度一顿,没再继续下去。   秦夺抬起手,将他眼下先前没有擦干净的红痕拭去:“我说过,不会认错。”   他的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划过皮肤的时候有些痒,可司予却没躲。   他的眼尾微微向下一弯,问:“第一刀怎么捅偏了,不像你的水准啊。”   秦夺错开他的目光:“……手抖了。”   听到这个答案,司予愣了一下,没再多问,只用那双纯黑的眼静静看着秦夺。这一眼既深且沉,在秦夺的记忆里,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司予这样的眼神。   他不确定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却隐约感觉到了似乎有某种本就摇摇欲坠的东西,在一点点土崩瓦解。   其余众人都已经彻底懵了,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大约过了十来秒,周颂才回过神来,眼睛通红地看着秦夺:“你……什么意思?”   司予转身看向他,解释道:“周先生先别激动,赵小姐并没有死。地上那具尸体不是真正的赵小姐,是怪物假扮的。”   “怪物假扮的……?”周颂脸上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怪物假扮的?”   剩下两个女生也一脸犹疑地看着他。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真正的赵小姐现在应该被关在餐厅里那六扇门中的一扇之后,我们现在就可以带着这具尸体,去把真正的赵小姐放出来。”司予道,“并且为了打消各位的疑虑,我可以用时间线辅以逻辑进行自证。”   “自证?”程劲书问,“你要怎么自证?”   司予开口,语气不徐不疾:“首先,这是我的房间,赵小姐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我的房间,本就是一重疑点。唯一的解释是,扮作赵小姐的怪物被我发现了端倪,因此想要趁着大家都在沉睡,杀我灭口。而地上的兔子苹果,就是证据。”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地上还有一块掉落的兔子苹果。便听他继续道:“兔子苹果中藏有刀片,这是怪物想用来杀我的凶器,如果我是怪物,想先对赵小姐动手,完全用不到那块兔子苹果——如各位所见,我用的也确实是刀。而在杀死假扮赵小姐的怪物之后,第二个假扮我的怪物也出现了。   “怪物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还特意制造出动静,将各位都吸引过来,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各位都看到赵小姐的尸体,然后将我认作是怪物,从而离间我们,甚至借此机会将我除掉。因为我们大家的合作控票已经让NPC有了危机感,她必须要打破我们之间的连结,只有这样,才能看到她所看到的人心惶惶、自相残杀的局面。”   程劲书思考片刻,又问:“那你为什么刚才不先解释,和对方对质,而是杀死那个你所谓的‘怪物’之后,才说这些?”   司予没打算让其他人知道怪物能够修改他们的记忆:“为了不让这趟水被搅得更浑。”   这时秦夺开口道:“我可以作证,他说的是真的。”   闻言,程劲书将目光转向了他:“事发时你也不在现场,怎么作证?”   “因为司予和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赵晴玥’是怪物假扮的,之所以一直不动声色,就是为了观察怪物会有哪些不同之处。”   秦夺这句话刚一出口,便感到了司予有些意外的目光。   ——怪物明明已经修改过秦夺的记忆,他为什么还会知道?   秦夺猜到了他的疑惑,然而此刻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顿了顿后,继续道:“而且我有足够的把握,不会认错人。”   “那你要怎么证明自己不是怪物呢?”   这次秦夺还没有开口,便听司予道:“怪物之所以会混入我们之中,是因为第一晚的投票里,我们之中有人被淘汰了,而那个人就是赵小姐。”   他将投票之后出现的兔子的脚步声、餐厅里的六扇门和《行为守则》第四条联系在一起,向其他人解释了之前他和秦夺那个关于淘汰者会被怪物取代的推测,随后道:“第二晚的投票之前,我们已经达成过一致,因此只要没有人故意投错票,就不会有新的人被淘汰,也就不会有新的怪物混入我们之间。而之前我和秦夺也进行过观察和试探,我们之间唯一的怪物,就是假扮赵小姐的那位。”   他说着,语气略微加重了些:“但我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个。我们每个人,都不应该陷入‘自证’的怪圈之中,因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不断壮大,这是不利于我们的合作的。现在我们之中唯一的怪物已经被清理干净,之后如果没有发生异常情况,我希望我们大家都能相信身边的同伴。”   他这番话说得诚然很有道理,但在这种环境之下,想要无条件相信身边的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半晌的沉默后,已经冷静下来的周颂抬起头道:“你说真正的晴玥被关在门后,你们先把她放出来,等见到她,我再决定要不要相信你们的话。”   司予一点头:“没问题。”   他和秦夺一人拖着一具尸体,穿过漫长的过道,带着其他三人向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餐厅相连的六个房间里,与司予房间相对应的那道房门果然开着,原本身处其中的怪物被放了出来,但还没有新的人被关进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除了一个巨大的屏幕之外一无所有,屏幕上的画面与现实相对应,正好是司予拖着怪物走进房间。   他抬头看了屏幕一眼,意识到屏幕上的视角正是已经死去的怪物的视角,换言之,房间里的人或是怪物,是能够通过屏幕上的内容,看到外面那个“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的。   众人看着面前的场景,全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心里已经有了考量。司予没再多说,将怪物的尸体扔下后,转身关上了门。   他的脚步在另一扇门前停下,转头对周颂道:“周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真正的赵小姐应该就在这扇门之后。不但如此,她应该还通过怪物的视角,看到了她被关进去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   他说着,侧身往一旁挪了一步,露出了插在门上的钥匙。   周颂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两秒后,转动钥匙,打开了面前的门。   门后的房间和先前那个在构造上并无两样,赵晴玥坐在门后的地板上,即便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屏幕,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   周颂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好半晌,才叫了一声:“晴玥?”   赵晴玥没有理他。   周颂有些尴尬,又往前走了两步后,再次开口道:“晴玥,我……”   这一次,赵晴玥终于回过了头。   她红着眼睛,静静看着周颂,良久,低声道:“周颂,我们分手吧。”   她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周颂连忙追上去拉起她的手,却被赵晴玥甩开了:“周颂,我们在一起快三年了,我不求你能像秦夺认出司予那样一眼就认出我,但你……连一点不对劲都没有察觉到。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真的。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外面,发生在真实世界里,或者说如果这一次没有人发现怪物的存在,那你是不是就算和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怪物过上一辈子,都不会发现那个人已经不是我了?”   周颂看着她失望的神情,有些张口结舌,可一时间却又无从反驳:“我,我……晴玥,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我们分手吧。我现在好累,只想回房间休息。”   说完这段话,她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外走去,路过司予身边时,轻声道:“司先生,谢谢你。”   周颂追着赵晴玥离开之后,剩下四个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小情侣的事他们谁都不好插手,何况这件事本身就带着些许复杂沉重的意味。   司予看向这两个女孩,摊了摊手,问:“现在我的嫌疑可以洗清了吗?”   程劲书点头道:“其实刚才你说到不要陷入自证怪圈的时候,我主观上已经愿意相信你了。如果是怪物的话,只会唯恐天下不乱,不会站在见证者的角度跟我们说这些。”   林窈跟着点了点头,看上去还在因为刚才对司予的怀疑而感到愧疚。   “那就好。”司予笑道,“既然现在情况已经明了了,那就再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昨晚大家都是天快亮才睡的,今天一早又因为这件事被闹醒了,现在最好再回去补会儿觉,以免关键时刻体力不支。”   两个女生应了一声,也都相继离开。餐厅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司予看着面前的秦夺,弯起眼睛:“之前你说知道赵晴玥是内鬼,是真的记得,还是猜的?”   秦夺坦然道:“猜的。”   “是吗?”司予问,“也就是说,你的记忆确实还是被S04修改过?”   秦夺“嗯”了一声。   记忆被修改过,却还是认出了他。   司予心下一动,突然上前两步,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秦夺,问:“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秦夺眼睫微垂,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目光:“直觉。”   他说着,嘴角短暂勾起了一个极不显眼的弧度:“说不清为什么,但其实挺明显的,进门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说这话时,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身上的冷雪气息罩了司予满身。餐厅里光线昏暗,阳光透过深红色的窗帘,映得室内也是一片暧昧的红。   他们像是躲在某颗心脏的心室里。   司予看着面前这人轮廓深邃的脸,听着这人像是理所当然的话,耳边似乎响起了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他仰起头,看向秦夺色泽偏淡的嘴唇。   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想要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你完了。 第97章 吻   秦夺察觉到了他眼神里包含的某种情绪,静静看了司予一会儿,低声问:“在想什么?”   微光落进司予的瞳孔,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眼底的神情似笑非笑。   四目相对间,他正要开口,却在此刻忽然感受到了身体内发生的某种变化——   之前他不管不管地给自己注射了那管溶液后,体内突然连通了另一个空间。那方空间原先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体内,没什么存在感,直到刚才他杀死假扮赵晴玥的怪物后,却突然有了反应,如同盘古开天辟地那样,从一个极其狭小的混沌状态,裂开了一条透光的缝隙,然后那道缝隙缓缓变大,空间不断扩张,甚至让司予隐约生出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渺茫感受。   这种感受在他杀死“赵晴玥”之后开始出现,而在杀死盗版的自己之后,变得越发明显。   就像是……有一个病毒世界正在他体内二次诞生一般。   作为SOS病毒的初代造物,司予自然是拥有自己的病毒世界的,尽管这么多年来那个病毒世界只展开过一次,但是对于这种感觉,他并不全然陌生。   只是这一次,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   如果说之前他的病毒世界是一个通过释放病毒媒介才可以进入的空间,与他自身并没有直接的关联;那么现在,他体内感受到的这个空间,则更像是一个与他自身融为一体的、可以随身携带并外放的病毒世界。   不过他也能明显地感知到,现在体内的这个空间还并不成熟,而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这个空间的成长,需要以杀戮来浇灌。   不论杀戮的对象是人类,还是怪物。   ……   见他走神,对面的秦夺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司予?”   司予猛地回过了神。   体内的异样感受明晃晃地提醒着他,秦夺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先前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动,连同这段时间的种种悸动、犹疑、放纵……都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泼得司予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面前的秦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深灰色的眼睛微眯,像是已经看穿了先前那几秒的时间里,他拙劣的欲望。   司予摇了下头,笑道:“没想什么。就觉得……还挺感动的。”   “感动?”秦夺静静盯了他半晌,忽而一哂,“你就想说这个?”   “不然呢?”司予笑着反问。   秦夺睨着他,没有说话。   司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说起来,我刚才还有一件事要问赵晴玥,之前弄忘了,我现在去问一下。”   他说着转身就想走,却被秦夺一把拉住了胳膊。二人间的距离隔得很近,回身的瞬间,他险些撞进秦夺怀里。   秦夺眼皮下压,语气偏冷,每个字都被放得很沉:“司予,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反复无常?”   司予弯起眼睛:“你第一天知道么?”   他说着又挣了一下手臂,道:“放手,你弄疼我了。”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秦夺皱起眉,“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非得你一个人藏着掖着?”   “我没有。”司予停顿片刻,语气也跟着冷了下去,他和秦夺对视几秒,忽然有些讥讽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秦夺,你就没有想过么,或许我只是觉得吊着你好玩呢?毕竟我这个人,本性就是这么恶劣。”   “是么?”秦夺嗤了一声,“只是觉得吊着我好玩?那现在呢?你现在又在干什么?良心突然发现了?”   “现在突然有些烦了,觉得没意思,不想玩了。”司予嗓音淡淡,“所以你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秦夺的手却依然抓着他,没有放开。如果之前他还不确定司予的心思,那么刚才对视时司予的眼神已经让他可以确定,他对自己就是有那个想法。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变脸变得那么快,宁愿出口伤人,也不肯坦诚一点。   到底有什么事,是非瞒着他不可的?   二人就这样僵持不下,餐厅里的挂钟一格格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司予终于彻底放弃了和他沟通,手腕一拧,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秦夺手里滑了出来,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秦夺站在原地,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他脚步走得很快,像是生怕自己走慢一点,就会被身后的洪水猛兽吞噬殆尽似的。   司予之前说自己有问题要问赵晴玥,这倒并不是在扯谎。刚才感受到体内那方空间变化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或许关系着S04病毒世界的隐性规则。   赵晴玥的房间前,周颂还在吃闭门羹。他不停地敲着赵晴玥的门,试图让她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然而房间内的人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司予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按下周颂打算继续敲门的手:“周先生,我建议你现在先让赵小姐冷静一下比较好,这会儿即便你想跟她解释什么,她多半也是听不进去的,说不定还会对你更加反感。昨晚大家都折腾了一夜,你要不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周颂转过身,表情纠结:“可是我……”   司予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周颂的肩膀耷拉了下去。敲了这么久的门,他其实也有些泄气了,而且他心里也清楚,司予的话不无道理。   又挣扎了一阵后,他终于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离开后,司予再一次敲响了面前的房门:“赵小姐,我是司予。我有两个问题想要问问你,方便开一下门吗?”   这一次,房间的门很快便被打开了。赵晴玥红着眼睛站在门后,强打着精神问:“什么事?”   知道她眼下心情不好,司予尽量言简意赅:“我想请问一下,之前被关在那个房间里时,你的身份牌依然还在身上吗?”   赵晴玥一愣:“不在……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确定,所以才专门来问你的。”司予接着问道,“那从门后出来之后呢?现在你的身份牌回到身上了吗?”   赵晴玥在身上找了一番:“……还是不在。”   发现这个事实后,她不由有些慌乱起来:“怎么办,我现在没有身份牌了,那我还算是见证者吗?我会不会……被抹除存在?”   “放心,应该不会的,要是要抹除的话,恐怕早就抹除了。”司予思考片刻,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的身份应该近似于NPC,但具体情况还要等今晚试验过后才能确定,我也只是来收集一下线索。总之赵小姐不用担心,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赵晴玥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   问完想问的问题,司予也回了自己房间。他脑子里思绪很乱,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都没有睡着,似乎只是一转眼就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一顿午饭在众人的各怀心思中度过,甚至饭后众人聚在一起,却也没人有心思讨论眼下的情况。   周颂和赵晴玥自不必说,意外的是连程劲书和林窈也都目光游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司予看出了众人的心不在焉,不过此刻他自己的状态其实也并不适合复盘讨论,索性便让所有人再多休息一阵,等晚点再说。   正好他也想趁着午后空出的这段之间,探究一下自己体内的这个空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又成长到了一种怎样的程度。   回到房间后,他闭上眼,坐在床上摸索感受了一阵,某种奇异而难以形容的感觉从体内升起,他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重多出来的空间里,发现除了可以随时外放之外,他似乎还能控制这个空间内的时间和现实世界时间的流速比。   ——原本病毒世界里的时间不论过去多久,换算到现实世界,几乎也只是转瞬之间;但现在他体内这重空间的流速,似乎能够随着他的心意而改变。   这种感受实在难以形描述,司予睁开眼,目光落到房间内的玩偶上,瞳孔微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司予条件反射般看向门口,无端感到一阵紧张,好在来的人并不是秦夺,而是林窈:“司予哥,你在休息吗?那个,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起身去给林窈开了门,小姑娘低着头,有些局促地走进他的房间,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司予哥,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今早的事我没有选择相信你,站在你那边……我很抱歉,对不起。”   闻言,司予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在那种情况下认错了人很正常,你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可是我原本是不该认错的!”林窈莫名有些急,“我,我当时也很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很害怕……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一定能认出来的,司予哥,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司予的笑容很温和:“无所谓原不原谅的,我本来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用自责。”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句话,林窈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她的耳尖红成一片,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很小声地问:“那,那我还有一件事想说。司予哥,你有女朋友吗……?”   司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嗯?”了一声。   “就,就是……”林窈深吸一口气,忽然抬起头,定定看着他,认真道,“司予,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就是,那个,我……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很好看,又很温柔,很厉害,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优秀的男生。”   说着说着,她的语速终于放慢了下来,舌头也不再一直打结:“我知道你大概是不会喜欢我的,但如果你没有女朋友的话,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高中念的是江城本地最好的高中,江城附中你听说过吗?我还有不到半年就满十八岁了,也没有比你小很多,成绩不算差,长得也不算太难看吧……之前你让我保护那个NPC,我也很努力地去保护了,我之后也会努力不拖你们的后腿,会努力高考,考上很好的大学,我还可以去学化妆……不会太配不上你的。   “我,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说话时,她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司予,因为过于紧张,所以最后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没什么逻辑。   然而司予的神情一直很温柔,认真地听她说完之后,才缓缓笑道:“谢谢你的喜欢,但很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也是我认识的这个年纪的女孩里最勇敢最优秀的那一个,我也希望你可以一直努力下去,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成为更优秀的人,遇到更优秀的人,好吗?”   他话都没说完,林窈的眼眶就已经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快速地用衣袖按了一下眼睛,犹不死心地问:“那你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你的女朋友吗?”   司予想了想,摇头道:“不是。”   “那总不可能是单恋吧?!”林窈睁大眼睛,无法接受这个结论,她的眼珠子转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小声问道,“那个……你喜欢的,难道是个男生吗?”   司予笑了起来,没有说是,却也没有说不是。林窈捂住嘴巴,眼里的难过逐渐被某种复杂的情绪代替。   司予没再多说,看着林窈耐心地问:“你还有什么别的事要说吗?”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一个。”林窈眼巴巴看着司予,先前表白被拒的难过一时间竟像是全然消失不见了一样,“就是,那个,你和……,你们俩,是情侣吗?”   “不是。”司予叹了口气,知道这小姑娘是没什么正事了。他看着林窈一脸胡思乱想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送客道:“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想再自己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哦哦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走。”林窈说着往外走了两步,快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那个,虽然被你拒绝了很难过,但我还是祝你们幸福。”   她说完,“啪”地一声关上门,小步跑了。   司予被这姑娘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庆幸于这里的房间隔音不算太差。然而这庆幸维持了没有几秒,那扇林窈没有关好的房门便又被人再次打开,他抬起眼,下一瞬,目光便和走进来的秦夺撞了个正着。   司予:“。”   他脸色一僵,还没想好该用什么反应对待秦夺,这人便已经关上门,不徐不疾地走到了近前:“我想跟你谈谈。”   司予的语气里带着点疏离:“秦部长想谈什么?”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偷听别人说话,似乎是不太礼貌的行为。”   秦夺没有回应他的控诉,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去,烟灰色的眼睛轻轻眯起:“我刚才听你说,有喜欢的人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的压迫感从未那么那么明显过,司予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句,本想再次把这事儿忽悠过去,却听这人蓦地低笑了一声。   “我怎么不知道。”   司予眼睛漫无所谓地一弯,故作镇定道:“这种私人的事情,我想我没什么必要告诉秦部长吧?”   谁知秦夺却一反常态地格外强硬起来:“是么?   “那之前在餐厅里的时候,你为什么想亲我?”   司予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原本狭长的眼微微睁大:“我没有……”   话没说完,他心头便本能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喉咙便被人伸手扼住。   秦夺掌心温热,按在脖颈的力道却不容置疑。   这个动作里有太多剑拔弩张的对峙意味,他们一个居高临下地俯身,一个被迫仰起脆弱的脖颈,目光相错间,仿佛命运中注定要发生某种激烈的纠缠,才能让一切暗潮汹涌找到归处,不死不休。   最薄弱的地方被对方扼在手中,危机骤然逼近,秦夺身上的气息和体温混在一起,不咸不淡地提起嘴角,在他耳边笃定道:“你有。”   话音刚落,没有给司予任何反应的机会,他倾身便吻了上去。 第98章 溺毙   秦夺这个吻带着几分凶狠的意味,几乎是唇齿甫一纠缠在一起,司予就感受到了血腥气。   他起初还在挣扎,然而秦夺一只手摁住他的后脑,不给他任何逃离的余地,随着他的不断侵入,司予几乎有了一种自己要被这人拆吃入腹的错觉。   这明明是一个吻,可是发生在他们之间,却又逐渐演变成了一场抵死缠绵的战争。   司予从未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过秦夺的情绪,那样强大,坚定,而又炽热,几乎要把他淹没,让他无所遁形。   他的手抵住秦夺的胸口,在即将窒息的关头用力向外推拒着:“秦夺……!”   大概是这一次他用上了劲,秦夺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很近,呼吸交错间,他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那温度近乎是有些烫人的。   明明这个人看上去这么冷。   秦夺伸手,在他的唇角边重重擦拭了一下,低声问:“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承认?   “你在害怕什么,怕我伤害你么?”   司予一怔。   他怎么会怕秦夺伤害他?   他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刀给他。   他怕的是远比这更深、更沉重的东西。   他怕等到终于有一天,他们迫不得已刀剑相向的时候,怕当他从屠龙的人变成恶龙的那天,秦夺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会恨他。   他避开秦夺的目光,说不清带着怎样的情绪笑了一声:“原来秦部长那么喜欢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秦夺的眉梢微微扬起,他攥住司予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在看清那双深黑眼睛的下一秒,再次俯身吻了上去。   某些人的嘴硬成这样,亲上去倒是很软。   秦夺这一次没再像刚才那么凶,甚至带上了两分温柔的意味,然而他越是这样,越是让司予难以招架。   之前磕碰间划破了的舌尖带着点细微的疼,很快又被酥麻的感受取代。每一根神经都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电击感一路蔓延到头皮,司予几次想要扭开头,却都被秦夺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秦夺能感觉到,他抵抗得不是很走心。   就像刚才说他自作多情的时候,这人的表情和语气都在冷嘲热讽,可是眼神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再次退开了些,二人喘息的间隙里,他盯着司予的眼睛,问:“是我自作多情么?”   司予嘴唇动了一下,这一次,却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肯定的答复。   他的眼底情绪翻涌,像是在做着一只旱鸭子溺毙之前,最后的挣扎。   偏偏秦夺还在步步紧逼。   他稍稍退开一些,身上温热的气息骤然远去,只有一双眼还在一错不错地看着司予,接着问:“你真的不喜欢我么?”   司予眉头微皱,正要开口,便听他淡声补道:“想清楚再说。如果这一次你还是摇头,那以后,我就不再纠缠你了。   “我没喜欢过别的什么人,不敢保证一定不会伤害到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在顾忌什么。但只要你点头,我会尽我所能。”   他说着顿了顿,放开了手:“接受还是拒绝,你自己选。”   两人间的温度随着距离的拉开降了下来,他烟灰色的眸子依然看着司予,在等一个答复。   这段话像是一把攥住了司予的心脏,逼着他不得不低下头去,直面自己血淋淋的内心。   他的眉头皱起又松开,最后终于无可救药地意识到,比起那些暗无天日却又虚无缥缈的未来,他其实更害怕秦夺真的会抽身离开。   昏暗的房间里,所有骨骼的轮廓都变得更加分明。良久的挣扎后,他闭上眼,一把拉过秦夺的衣领,自暴自弃地将刚才的吻延续了下去。   光影交错之中,旱鸭子最终选择了溺毙。   如果说之前的吻是秦夺在单方面地攻城略地,那么此刻则变成了司予反客为主。   他的手搂上秦夺的脖颈,柔软的舌尖毫不费力地探进秦夺的唇缝,情/欲交叠的气息中,不管不顾地索取。   唇齿纠缠间,一切摇摇欲坠的理智和防备都灰飞烟灭。   他不无讥讽地想,去他妈的季言桉,去他妈的司寒弈,去他妈的SOS病毒,他要把一切全都丢弃,将那可笑的命运踩在脚底。   该被毁掉的从来都不是他。   或许拼尽全力试一把……真的能看到不一样的未来呢?   熊熊燃起的火焰无法被浇灭,分开的片刻,他轻声喘息着开口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剩下的话被囫囵咽下,秦夺毫不犹豫地重新堵住了他的唇。   细微的水声中,他说:“不会,我会救你。”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到一切渐渐平息下来,司予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已经泛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秦夺的指尖从他眼下划过,低声问:“所以我们以前的确是见过的吧?”   这一次司予终于没再否认,而是弯起眼睛道:“你猜。”   这几乎已经算是一种默认了,秦夺皱起眉,极力回想,脑海中却仍是一片空白:“所以我为什么会忘记?”   “怎么连这也要问我?那是你自己的记忆,我哪儿知道原因。”   秦夺直觉司予依旧在说谎,但是先前那一半的坦诚取悦了他,他决定暂时不跟对方计较。   不过该问的东西还是得问:“所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现在能说的,又有哪些?”   司予想了想,有恃无恐地反问他:“如果我什么都没打算说,你会生气吗?”   秦夺哂了一声:“说的就好像我生气你会在意一样。”   “唔,虽然听上去可能不太诚恳,但说实话,我还是挺在意的。”   秦夺的眼睛微微一眯:“你也知道不太诚恳。”   司予想了想,笑道:“那这样吧,为了展示我的诚意,我再给你透个底。”   “什么?”   “说起来,其实我认识你们病毒协会的那位创始人。这算透底吗?”   秦夺挑了下眉,没料到居然还真能听他透点“底”:“创始人?我自认算协会半个元老,我都没见过那位,你居然认识?”   司予抬了抬下巴:“怎么,很意外吗?”   秦夺仔细一想,好像也算不上意外。   司予的信息渠道很广,许多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他都知道,如果真的认识那位,反倒更解释得通些。   只是秦夺一直以为所谓的创始人只是云梧的一个幌子,毕竟病毒协会里关于那位创始人的传言多半都是凭空捏造的,真正见过那位的,只有云梧本人。   “所以那位创始人居然真的存在。”秦夺道,“我记得云梧说,那位创始人年纪其实很轻?”   “对。”司予看着秦夺,突然起了点逗弄他的心思,“而且长得很好看。”   “好看?”秦夺啧了一声。   一般自己长相很优越的人,对别人的长相都会要求很高,能让司予夸好看,他倒是真的很好奇,那位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他顿了顿,有点儿吃味地问:“那我好看么?”   司予一愣,直接笑出了声。   “好看啊。”他伸出手,摸了摸秦夺的眉毛,“比他好看。”   得到满意的答复,秦夺又低下头去亲他。   一吻结束,秦夺嗓音温沉地问:“所以你和那位创始人是怎么认识的?”   “不太好说,算是机缘巧合吧。”   “一起进过病毒世界么?”   “嗯,进过。”   “进过几次?”   司予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秦夺,他发现秦夺今天特别能来事:“你问这个干嘛?”   “不能问么?”   “秦部长怎么那么幼稚呢,”司予有些无奈地弯起眼睛,不知道是故意挑拨还是在陈述事实,“很多次。”   秦夺于是又啧了一声。   “收着点儿,”司予终于忍不住用胳膊杵了他一下,“醋味儿呛到我了。”   秦夺本来也谈不上真的吃什么醋,闻言低笑起来。   他从善如流地在床边坐下,终于问了点正事:“那说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之前和林窈换了身份牌,今天晚上打算去和S04碰碰。”   “碰碰?”   “嗯,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们还没有明确离开这里的方法,这样下去不行。”司予道,“而且你发现了吗?S04病毒世界里根本没有明确的死亡规则,即便被投票淘汰,也依旧不会被抹除存在。它只会不断地制造各种困境给见证者加压,如果一直无法明确该怎样离开这里,在那条‘只有剩下最后一人时游戏才会结束’的规则下,我估计现在的平和维持不了多久了。   “毕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世界存在模仿见证者的怪物,杀人时甚至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杀的是装成别人的怪物’。”   秦夺同意他的观点,从最开始最简单的投票淘汰,到不限制见证者自相残杀的规则,再到与真人相差无几的怪物的出现,S04病毒世界的机制明显是在一步步击溃见证者的道德底线,逼着他们主动动手杀人。   但尽管如此,和S04直接对峙依旧意味着极大的危险,他有些不放心地问:“对上S04,你有多大把握?”   司予笑容中带着两分惯有的漫不经心:“如果是说从她嘴里撬出这个世界的bug,或者说服她改变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把握不算太大;但如果只是保证安全的话,把握百分百,放心。”   秦夺见他不像是心里没底的样子,于是也没再多说。他伸手在司予发缝间很轻地揉了一下,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唔,你别说,还真有。”司予抬起头看向他,“我现在隐约有一个猜测,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可能需要你的配合。不过这个计划可能会有一点儿风险。”   “说说看?”   司予想起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餐厅房间里的怪物收进眼底,摇了摇头:“现在不方便细说,但你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刚说完,秦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这个计划不能说出来被怪物知道,说明这件事和怪物有关。   因此对于司予想干什么,心里也大致有了个底。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司予眼尾微微下弯:“相信我吗?”   “我好像已经上了贼船了,”秦夺语气淡淡地摊了摊手,“现在就是想下,估计也来不及了。”   司予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秦夺看着他眼下那层淡淡的青灰问,“从昨晚折腾到现在,估计你之前也没睡好。一会儿他们都醒了我再叫你。”   司予点了点头。作为一个一向贪睡的人,这段时间他确实一直没太休息好,眼下终于也算解决了心头悬而未决的一件事,困意当即就涌了上来。   他这一觉久违地睡得很沉,秦夺开门叫他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五点。赵晴玥依然在和周颂单方面冷战,而程劲书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低着头独自坐在床边,似乎在思考什么。   只有林窈时不时地向他们二人瞟来一眼,眼神中全是戏,也不知道究竟脑补了些什么,一副有话想说却又不太敢说的模样。   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想要稳住局面,必须得尽快给众人下一剂定心丸。   司予没有多余的开场白,单刀直入道:“今晚我会去二楼,直接去NPC那里寻找线索。我已经有了隐约的思路,大家再撑一晚上,最迟明天一早,关于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我会给大家一个答案。” 第99章 对峙   这段话说完,房间里安静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几秒钟后,周颂率先开口道:“真的吗?你真的已经有思路了?”   “嗯,真的。所以我希望今晚不管发生什么,各位都能稳住心态。”司予不徐不疾道,“还是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我们之中藏有怪物,我希望大家每个人都能相信身边的同伴。”   听到他的语气这么笃定,众人的脸上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毕竟在有一个明确的时间期限后,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变得不那么难熬。   “今晚投票之后我和秦夺有点事要处理,处理完之后我会直接去二楼,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大家今晚尽量聚在一起,不要落单,保护好自己。”   司予说完,秦夺补充道:“到时候我会逐一敲各位的门,在我敲门之前,各位不要离开房间。”   众人点了点头。   司予看向坐在床角的程劲书,尽管她已经在有意隐藏,依旧可以看出这个姑娘心里藏着事。司予不确定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停顿片刻后,意有所指地问:“程小姐有什么话要说吗?”   程劲书抬眼看过来,神色似有挣扎。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唔,好吧。”司予也不强求,不甚在意地笑笑,只多提醒了一句,“那各位要是之后有什么事要说,还请一定要坦然说出来,以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话音刚落,外面客厅里代表晚餐的钟声就再一次响了起来,众人没再继续讨论,踩着钟声跟在S04身后去了餐厅。   磨过晚餐,他们又回到房间,几个小时的休息一晃而过,很快就又到了今晚的投票时间。   这一轮投票的时候,司予发现赵晴玥房间门口的信箱暗了下去——作为一个失去了身份牌的人,她已经不需要再接收投票了。   而司予看着手里的选项,在经过某个房间前的投票箱时,从中抽出一个错误选项,默不作声地投了进去。   ……   已经是第三晚了,众人对投票的整个流程已经驾轻就熟,加之今晚的投票少了一个赵晴玥的参与,整个过程要比前两次更快。   几乎是投票刚一结束,司予就听到屋外再次传来了兔子蹦跳一般的沉重脚步声。   咚、咚、咚……   先是越来越近,在经过房门之前后,又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了通往餐厅的方向。   司予又在门后静静等了两分钟,估摸着被淘汰的人已经被关了起来,走出房间,敲开了秦夺的房门。   与此同时,与餐厅相连的某一个房间里。   秦夺这次终于知道了每天晚上投票结束后,那出现在房门之外的脚步声的主人长什么模样。   那是一只巨型的毛绒兔子,和现实世界里娃娃屋门前摆放着的那个兔子一样,它只有一只耳朵,两颊画着两片颜色很重的腮红,嘴角向两侧裂开,在黑夜里,那张红白相映的兔脸显得格外诡异。   它一下一下笨重地跳动着,每跳一下,都会停顿两秒。在经过秦夺房间门口的时候,秦夺只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随后房门被悄无声息地突然打开,那只比门还高的白兔侧过身,纽扣做成的眼睛向着屋内看来,毫不停顿地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了进去。   兔子体内有一股很重的血腥味,一阵彻底的黑暗和剧烈的晃动之后,秦夺被这兔子重新吐了出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他独自站在黑暗的密闭房间内,看着面前占了一整面墙的巨大屏幕,内心十分冷静。   他今天下午就已经猜到了司予的计划,知道今晚自己会被淘汰——司予打算借着这次淘汰,确认怪物与本人是否共用一张身份牌,以及赵晴玥身份牌消失的原因。   屏幕上的司予敲开了自己的房门,和那个假扮自己的怪物对视片刻,开口道:“走,跟我去餐厅。”   秦夺看着屏幕里一前一后、靠得很近的二人,尽管知道这是司予故意设下的局,心里却还是有些吃味,突然就理解了今天早上赵晴玥的心情。   通往餐厅的过道两侧一如既往地亮着烛火,玩偶环伺的视线里,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到一半,怪物开口问道:“餐厅里有什么?”   司予回过头,眉眼弯弯地卖了个关子:“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通道尽头,就在这时,身后的怪物却突然无声无息地举起了手,一记手刀就要劈向司予的后颈!   秦夺下意识上前一步,下一秒,却见司予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样,矮身躲过了这一击,随后抽刀回身一气呵成,刀光直直向着怪物的肩膀而去。怪物错身闪躲,两人在方寸之间交起了手。   司予并不想杀他,下手时多有顾忌,尽管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怪物身上还是多了好几道血印子。   司予一刀划过他的胳膊,留下一条鲜红的血痕,有些遗憾地叹息道:“你说你,老老实实地被我关回去不好么,非要自己上来找伤受。”   怪物低头看着身上的伤口,像是彻底被激怒了,原本属于秦夺的英俊五官变得扭曲起来,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朝着司予扑来。   司予啧了一声,语气里多了两分嫌弃:“那么好看一张脸,居然能被你弄成这样,真让人不爽啊。”   话音未落,他一记扫腿将怪物放倒在地,随后干脆利落地一刀捅进了怪物的膝窝,同时从兜里掏出一块布,二话不说塞进了怪物嘴中,将那声惨叫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怪物这下几乎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被司予提着胳膊一路拖到了秦夺在的房间门口,打开门,一脚将他踹了进去。   秦夺出来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踩到了怪物的手指,他本就表情扭曲的五官在疼痛的刺激下越发皱成一团,看得秦夺下意识皱起了眉。   司予在一旁笑着打趣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这张脸居然还能丑成这样。”   秦夺关上门,脸色不佳地眯了眯眼:“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本来也就是在夸你啊。”司予弯了弯眼睛,没再继续逗他,问起了正事,“怎么样?你的身份牌还在吗?”   秦夺伸手在内包里一摸,点头道:“在。之前被关进门后时不见了,现在又回来了。”   司予沉吟两秒:“那看来赵晴玥的身份牌会消失,不是因为她被淘汰过,而是因为那个代替她的怪物,以她的身份死在了门外。”   怪物需要扮演见证者,身上必然会有身份牌,否则轻易就会穿帮。而秦夺的身份牌在他被关进门后消失,又在他从门后出来后重新回到了他身上,这已经可以确认怪物和他们所模仿的本人的确共用一张身份牌,谁在门外使用着身份,身份牌就在谁的手里。   赵晴玥的身份牌彻底消失了,秦夺的却还在,他们二者之间惟一的区别就是扮演赵晴玥的怪物死在了门外,而扮演秦夺的没有。说明一旦门外的那个人死去,身份牌便也会随之消失,不论是怪物还是本人,都会失去这个见证者的身份。   就像现在的赵晴玥一样。   至于司予的身份牌之所以没有消失,大概是因为怪物还没有来得及顶替司予的身份,将司予关进门后,就被杀死了。   得出结论后,司予抬眼看着秦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好像知道我们可以怎么逃出去了。”   从知道他计划的那刻起,秦夺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是打算卡bug么?”   “对,”司予点了下头,“不过现在还不确定这个bug能不能卡成功。我今晚先去试探一下S04的态度,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其他更稳妥的备选项。”   “现在就去么?”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尽量早去早回。”司予道,“我估计今晚一楼也不会太平,你们多加小心。”   “好。”秦夺抬起手,指尖在他的耳边轻轻划了一下,“你自己注意安全。”   司予被他弄得有点痒,却没躲开,笑意温柔:“会的,你也是。”   -   深夜的客厅一片寂静,大火后的废墟在黑暗里显露出狰狞的影子,仿佛蛰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上楼之前,司予像是想起什么,回到房间,拿了个项圈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他手里端着蜡烛,一步步走向二楼,脚步声在夜色中清晰可闻。那道身形最终在S04的房间前站定,随后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房门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几秒种后,卧室的房门被拉开,房间内微弱的粉色光线透了出来,S04站在门后,看清来者的脸后,毫不意外地笑了起来。   她像是一早就猜到了司予会来找自己,侧身让出了通道,涂着口红的嘴角向两侧提起:“‘小白’,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很久了呢。”   司予没跟她客气,径直走进了房间,房门关上后,他往书桌前那张椅子上一坐,双腿优雅地搭在一起,笑道:“小妹妹,咱们就别来那些虚的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一样,没必要绕那些没用的圈子,你说是吗?”   S04盯着他,像是被这句话揭下了面具,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那双洋娃娃似的大眼睛黑晶石似的一眨不眨,少顷的沉默后,她冷淡道:“我不喜欢你。”   司予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宿者不喜欢我很正常,你要是喜欢我,那才叫人好奇呢。”   听到他这么说,S04的眼里浮现出愤怒的神色:“宿者?明明你也跟我们一样,你这个叛徒!”   “叛徒?”司予饶有兴味地反问道,“你倒是说说看,我背叛了谁?”   “你背叛了父亲!”女孩的脸色越发可怕,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在兔子夜灯粉红色的光线映衬下添了几分阴森的非人感,“是父亲创造了你,是父亲给了你生命和能力,可是你居然干出那种事……”   听她说到这里,司予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他上身微微后倾,靠在了椅背上:“哦?原来你管司寒弈……叫作父亲么?”   “不许你这个叛徒直呼父亲的名字!”   女孩气得冲了上来,一把拽住了司予的领子,司予毫不费力地攥着她的手腕一拧,随后站起身,将她整个人按在了书桌上。   S04痛得大叫起来:“放开我!这是在我的病毒世界,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司予的眉眼冷得像浸了霜,闻言,他轻轻提起一边唇角,低声道:“你可以回去问问司寒弈,我有什么不敢的。”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说着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两分货真价实的疑惑,“他是给了你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护着他?” 第100章 血色童话   S04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看样子像是气急了也恨急了。   司予悠悠等着她的回复,被瞪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到她开口说:“父亲爱我,他给了我一个家,像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家,多么美好的一个词。   卫念念记得在很多年前,她还不是S04的时候,曾经也是有过一个家的。   那时候父亲还在,母亲也还很爱她,她曾经也做过一个幸福的小孩。   可是后来,在她十岁那年,父亲意外身亡了。   两年后,母亲又重新带回来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姓霍,和母亲结婚的那天,他送了她一条绿色的连衣裙,笑眯眯地告诉她,你可以叫我霍叔叔。   她在母亲的催促下收下了那条裙子,从那之后,她就没有家了。   霍榆阳的到来让卫念念的生活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将魔爪伸向她,可她只是个软弱无能的废物,反抗不过,什么也做不了。   卫念念一直知道母亲一个人带着自己生活不容易,而从表面上看,姓霍的对她们母女也确实很好,至少能够保障她们衣食无忧。   所以为了保护母亲,尽管很痛苦,她却一个字也不曾对母亲说过。   她天真地以为母亲对自己的遭遇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霍榆阳压在她身上时,卧室那道没有关好的门自己打开了一条缝。   她竭力仰起脖颈,在那道门缝之后,看到了那个被自己称作母亲的女人。   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难言的窒息与疼痛冰水般蔓过全身。   尖锐的嗡鸣声刺穿耳膜,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门缝,被门外女人无名指上戒指的反光闪了一下眼。   她死犟着不肯闭眼,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被轻轻合上了。   咔哒。   门和门框碰撞,发出很轻的一声响,落在卫念念耳里,却像是一道审判的惊雷。   ……原来她一直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从那天起,卫念念心里开始生出一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恨意。   那恨扎根在她的血肉里,霍榆阳的每一次侵犯、苏琳的每一次视而不见、那对夫妇每一次表面上的甜蜜圆满……   都让那恨意越发蓬勃生长,最后侵蚀过她的每一寸血管骨肉,一发不可收拾。   她真的好恨啊,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杀了,剁成肉块,碾成肉泥。   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手腕也太细了,这个年纪,甚至接触不到什么致命的毒药。   她本以为自己要隐忍很久才能实现心中的想法,杀了那对狗男女。   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在自己的窗台上看到了一本书。   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枕头人”三个字,她被书中的故事吸引,一页页翻看下去,然后在某一个故事里,看到一个小女孩是怎样利用一块苹果做成的小人,杀死了自己的养父。   她呆呆坐在床上,对着书页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缓缓提起了嘴角。   这一定是天上的神明在帮她。   那之后她又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期间一遍遍地在网上搜索刀往哪里捅最疼,往哪里捅能够一击毙命,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终于等到一个时机成熟的夜晚,切好一个苹果,端到了霍榆阳面前。   她将藏有刀片的兔子苹果递到霍榆阳嘴边,脸上带着点怯怯的笑:“霍叔叔,我喂您吃。”   霍榆阳对面前的继女没有一点儿防备,这个菟丝花一样的女孩废物得连在床上都不敢叫出声,反抗的力气也让人不痛不痒,再说了,有谁能想到一块小小的兔子苹果里,能藏着刀片呢?   他吃进那块苹果的时候,甚至还在洋洋得意地想,这小崽子最近表现不错,看来是调/教成了,现在都学会讨好自己了。   然而下一秒,就被苹果里的刀片割得满嘴是血。   锋利的刀片卡进了他的口腔,疼得他眼泪直冒,甚至连暴怒都没顾得上,只想在第一时间将那块刀片拿出来。   卫念念趁着男人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原地乱转的时候,从枕头下拿出那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胸口。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刀又一刀地往男人身上捅,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涌出,顺着她的手往下滴。她自己都数不清自己捅了多少刀,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瞪着眼睛死了。   她呆愣愣地看着男人浑身是血的、僵直的尸体,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良久,耸动着肩膀,神经质地无声笑了起来。   她笑得痛快而又绝望,杀死了霍榆阳,就像是杀死了那个挣扎在烂泥一样的日子里的自己。   可是烂泥的腥臭味早已腌进她的骨头里了。   她不知瘫坐在那里疯子似的笑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卫念念回过头,见是被声音吸引过来的苏琳在看清门内的情景后,被吓傻得一脸惊恐地呆站在门口。   一对母女隔着几步的距离对上目光,苏琳哆哆嗦嗦地开口:“你,你……”   卫念念的眼眶瞬间红了,她脸上露出一个既害怕又绝望的表情,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好害怕……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不要让警察把我抓走好不好?”   女孩的眼神依旧干净纯真,单纯美好的脸上满是哀求。糊满眼泪的脸庞让女人的心霎时间软了下来,对于这个女儿,她本就满心亏欠,何况卫念念还不满十三岁,这件事要是让警察知道,作为监护人的自己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她强压着心里的寒意走上前,颤抖着抱住了面前满身是血的女儿,喃喃道:“念念别怕,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别怕……”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像是有某个冰冷坚硬的物体被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几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把刀。   ——剧烈的疼痛才姗姗来迟,那把刀从她的后背直直捅了进去,没入心脏。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儿,只见这个刚才还哭得无比无辜的女孩缓缓提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又无比骇人的笑容:“对,是你不好,是你对不起我。   “是你毁了我……是你和霍榆阳一起,你们两个一起毁了我!”   她一边说,一边疯了一般地一刀刀捅在面前的女人身上,脸上的神情越发癫狂。   “妈妈,你知道吗?和霍榆阳比起来,我其实要更恨你。   “我真的好恨你啊,明明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明明我以前那么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保护我呢?为什么?   “你说话啊!为什么!”   她脸上笑泪交错,不停地逼问着,可是躺在地上的女人已经无法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苏琳的眼睛圆睁着,脸上还停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尸体和她的第二任丈夫倒在了一起。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触目皆是大片大片的猩红,像是大片大片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像是终于捅累了刀子,也哭累了,将自己蜷缩在墙角,疲惫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警察抓走,关进监狱或者直接枪毙。然而她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满心麻木地等了很久,最后却只等来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   男人告诉她,她窗台上那本书是自己放的,目的是为了考验她,看她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   他温柔地伸出手,说她做得很好,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他可以给她一个全新的家。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于是抓住那只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S04一边回忆,一边一字一句地说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极其崇拜而又依恋神情:“是父亲带走了我,重新给了我一个家;也是父亲把那本书放在了窗台上,给了我从地狱逃离的机会……”   然而司予却在听到那本被放在窗台上的《枕头人》时,不甚明显地怔了一下。   S04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并没有察觉到他那短暂的异常,她看着司予,满是恶意地笑了起来:“父亲会像爸爸那样用橡皮筋帮我扎头发,讲故事哄我睡觉;只要我开心,不管我做什么父亲都会无条件支持我……   “我和父亲的感情,你这个被抛弃的废品懂什么?”   司予歪了歪脑袋,承认自己确实是不懂。   他无法想象司寒弈那样冷血的畜生居然有“感情”这种东西,听完她的话,甚至有些想笑。   他眼里的情绪全然懒得遮掩,S04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女孩彻底被他激怒了,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你对父亲不敬,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那个唯一的‘名额’,说不定就是我的了,你说是吗?”   她话音刚落,下一秒,走廊上就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女孩看着司予,嘴角勾起一个无比明显的弧度:“‘小白’,保护我啊。”   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一个浑身插满刀片的男人一脚将门踹开,径直冲了进来!   男人的力量明显比那天晚上林窈遇到他时要强了很多,速度也要更快,能看出S04是真的动了杀心、但司予记得在林窈的描述中,这个男人是没有自己的神志的,即便有,也不会有多高。   他闪身避开了男人横飞而来的拳头,那记拳头砸在墙面,瞬间砸出了一个大坑,簌簌掉落的墙皮中,男人飞快转身,再次冲着司予而来。   司予手上拿着的不是凶器牌,在墙上第四条规则的加持之下,最多也只能对扮演“见证者”的怪物下手,无法直接杀死特殊NPC。而从这个男人一身的刀片来看,对方显然是个不怕疼的,想要靠疼痛来牵制他的行为,明显不太靠谱。   男人的身手既重又快,司予被规则所限制,难得在和NPC对战时感到左支右绌,随着体力的快速消耗,他甚至有好几次险些被男人身上的刀片伤到。   房间里再一次响起了八音盒的声音,S04支着下巴坐在床上,笑盈盈地看戏。   她要让手下的NPC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叛徒一点点折磨死,让其他人知道,所谓的“编号01”,也不过如此。   她要让父亲对她刮目相看,把那个唯一而神圣的“名额”,留给自己。   这个叛徒有资格得到的东西,她也一定有。   房间另一端的打斗声始终未停,又一个回合的交手后,司予上身后仰,避过了一记攻击,随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项圈,趁着此刻的角度,飞速套上了男人的脖颈。   项圈上连接着一条金属链子,司予回过身,将链子另一端的锁扣卡在了一个灯座上,飞速向着房间的另一角跑去。   男人没有神志,完全没有搭理那个勒在自己脖子上的项圈,直直朝着司予追去。灯座被牢牢钉在墙上,项圈上的锁链猛地绷直,司予停下脚步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不断试图向自己靠近的男人。   他脖子上翻出的无数刀片随着项圈的不断勒紧,一点点重新陷进了他的脖颈里。然而男人还在一无所觉地不断往前,不断拉扯着那个坚硬的金属项圈。   锋利的刀片反向切进他的脖子,将他的脖颈一点点割开,随着男人最后一次向前冲刺,只听“当啷”一声——   他的脖子彻底被刀片割断,脑袋坠落在地。   高大的身躯仍在凭借着惯性向前挣扎,失去了项圈的束缚,整个身子轰然扑倒在地。   那个狰狞的人头骨碌碌滚到司予脚边,被他侧身避开,接着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床上的S04。   “保护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还为你永绝了后患,念念。”   他一边说,一边一步步向着床边走去,语气轻柔:“现在,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配合回答,好吗?” 第101章 端倪   一个小时前,一楼客厅。   司予离开后,秦夺逐一敲开了众人的门。或许是因为之前司予说过,熬过今晚,明早就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所以今晚众人的精神状况都比较稳定,只有赵晴玥除外。   众人聚在周颂房间里,赵晴玥仍在回想着之前投票时的经历,有些不安地开口问道:“身份牌消失后,今晚的投票也跳过了我……你们其他人今晚的投票有什么异常吗?”   周颂赶忙接话道:“我这里投票的时候,你门口的信箱暗下去了,NPC直接让我跳过了你。”   他说完,又意识到赵晴玥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害怕,迅速补充了两句:“但你别慌,你现在不还好好地在这儿吗?而且司予都说了,最迟明早就会有办法带我们出去了,别怕。”   林窈跟着点头道:“我这里的情况也一样,但我觉得周颂哥说的有道理,晴玥姐你先别想那么多。”   赵晴玥皱起眉:“但我还是有点害怕,我现在的状态,真的还算你们中的一员吗?司予说有办法能带大家出去……但我不知道这其中,还包不包括我。”   她越说就越焦虑,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秦夺目光淡淡扫过去,开口道:“赵小姐不必担心,他既然说了能带所有人出去,就不会把谁落下。而且赵小姐现在的状态,其实正是我们从这里离开的一个突破口。”   “突破口?”赵晴玥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具体情况现在还不好说,先等司予回来。总之各位不要自寻烦恼,现在的情况,稳住心态是最重要的。”   秦夺话刚说完,就听到一旁的林窈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他的目光转过去,见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现在都这么晚了,我又有点儿饿了,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拜昨天晚上汹涌袭来的鼠群和那场大火所赐,眼下这个世界里到处都是“备用口粮”,甚至可以直接省去了动手抓这个环节。而习惯了食用火烧鼠肉后,那香喷喷的味道也不再令人难以接受。   一直吃白食总归不太好意思,而众人现在也需要做点什么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避免焦虑。因此这一次的食物不再是秦夺一个人处理的,其他人也开始学着处理。   被火烧过的老鼠处理起来要比活老鼠容易得多,众人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将自己的老鼠处理成了卖相还不错的样子。   吃饱之后人的精神也跟着好了许多,他们再次回到周颂房间,然而这一次刚走进房门,所有人的脚步就猛地一顿。   ——只见周颂房间那个正对着门口的梳妆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白底红字的纸条,纸条上极其鲜明地写着一句话:   “友情提醒,你们之中还藏着不止一个怪物哦,嘻嘻~”   纸条上的字写得很大,几乎是一眼就能看清。空气凝固了两秒,秦夺率先走上前去,又看了纸条上的内容一眼后,将其收了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氛围在人群间迅速蔓延,半晌的沉默后,林窈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啊?它上面写着的,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几个见证者已经下意识移动位置,隐隐和身旁的人拉开了距离。不论纸条上的内容是真是假,在它出现的那一刻,怀疑的种子就已经在人心里种下了。   秦夺脸色微沉,道:“不要被纸条上的话影响,这多半只是NPC用来挑拨离间的把戏。毕竟事情发展到现在,NPC还没有看到她所希望看到的场面,自然要用上一点小手段。”   他说着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司予之前的话:“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每个人都不要怀疑自己的同伴。”   然而尽管他这么说,众人脸上的不安却依旧没有消退。因为不论他们怎么推算分析,说到底都没有办法能确保这张纸条上说的内容一定是假的。   何况根据纸条上的内容来看,说这句话的秦夺本人,也有可能是那个混在人群中的怪物。   在场没有一个人能保证身边的人的无辜,他们甚至连自证都难以做到。   先前还算宽松的氛围被这一张纸条一扫而空,逐渐向着冰点坠去。秦夺的目光看向程劲书,本想以她为切入口,然而原本一直保持着理智的程劲书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神情比其他人还要紧张戒备。   秦夺眉心一皱,意识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思忖片刻后,索性直截了当道:“即便这张纸条上说的是真的,各位现在焦虑猜疑也无济于事,因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都无法确定身边的人究竟是否是怪物,除了平添猜忌之外,没有半点用处。   “此外,今晚不论如何,所有人都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否则一旦有人落单,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会无法解释。”   这段话说得倒是很在理,其他几人也勉强听进去了一些。程劲书抿了抿唇,抬起眼看向他,沉默片刻后,终于问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待在房间里,等司予回来。”   “等司予回来,然后呢?”她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激动,“万一他就是那个混在我们之中的怪物呢?要是真是这样,我们这些人,可能一个也活不了。”   听完她的话,秦夺那双深灰色的眼睛越发冷了下去,他静静看了程劲书几秒,嗓音稍沉:“你说得对,他要真是怪物的话,我们的确一个也活不了。”   闻言,程劲书脸色一僵。   秦夺的手指在身侧有些不耐烦地起落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道:“程小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道目光中带着明显的侵略性,程劲书的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那脚步和之前S04下楼时“哒哒”的脆响不同,声音很轻,带着一股独特的节奏感。   是司予回来了。   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回来得那么快。   程劲书的眉头越皱越紧,还在无声地和秦夺僵持,几秒钟后,却听到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接着,门上响起了三声敲门声,司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各位都在里面吗?”   秦夺的目光终于从程劲书身上移开,转身给司予开了门:“都在,进来吧。”   司予走进房间,敏感地察觉到了眼下气氛的不对,脚步一顿,回头问秦夺:“发生什么了?”   “一点意外状况。”秦夺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他,问,“怎么回来得那么快?”   司予接过他手里的纸条,答道:“事情都处理好了,小姑娘也被我哄睡了,担心你们楼下出什么状况,就先回来了。”   听到他那句“哄睡了”,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他们都真的很好奇,一个那么恐怖的NPC,是怎么被司予给“哄睡”的。   司予一眼扫完了纸条上的内容,轻轻“唔”了一声,抬起头问:“所以各位是觉得,我们之间还存在着内鬼怪物吗?”   房间里沉默少顷,周颂挠着脑袋开口:“我们也不确定,但是……没有人能确定它说的是不是真的,大家都很害怕。”   “这样啊,”司予温声道,“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现在的情况,我似乎也没有什么有力的安慰能说。”   他说着看向程劲书,又问:“那程小姐呢?程小姐是怎么想的?”   程劲书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了一阵,她认真审视了司予两秒,没再继续先前和秦夺的那个话题:“你之前说从二楼回来就能给我们一个答复,那你现在先说说看你的计划吧。”   “也行。”司予点了点头,“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但是对于各位来说,可能会需要一点小小的冒险。”   他说着,先是看了赵晴玥一眼,才继续道:“不知道各位还记不记得,刚进到这个世界的时候,NPC曾说过,‘这场游戏会一直持续到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为止’。而在赵小姐失去了她的身份牌之后,我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算‘剩下的人’呢?   他一边说,一边耐心地同众人解释:“大家想必都知道,身份牌是辨别见证者身份的唯一标准,赵小姐在失去身份牌之后,同时也失去了投票和被投票的资格,因此我想,或许失去身份牌的人,应该就不算‘剩下的人’了。   “而赵小姐虽然失去了她的身份牌,却依旧活着存在于这个世界里,所以呢,我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程劲书瞳孔一缩,似乎隐约明白了他想干什么:“……什么意思?”   司予轻懒地笑了笑:“程小姐好像已经猜到了?”   程劲书眉头紧锁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司予摊了摊手,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道:“唔,简单来说,就是我想要卡一个bug,让大家都活着成为那个失去身份牌的人,就像现在的赵小姐这样,从而达到NPC说过的规则条件。但是呢,这个方法需要大家的配合。”   林窈还没有明白过来,有些好奇地问:“怎么配合?”   “今晚我和秦夺已经验证过了,赵小姐之所以会失去她的身份牌,是因为那个假扮她的人以见证者的身份死在了门外。所以为了完成这个计划,我需要大家进入门里,把那个假的怪物放出来,我会把它杀死在门外,然后再打开门,用怪物的尸体把各位换出来。”   他说着稍稍一顿,眼尾下弯:“但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这个计划对于各位来说,或许会有一些小冒险,就看各位愿不愿意相信我了。”   “小冒险?”程劲书冷声道,“这恐怕不是一个小冒险这么简单,这是让我们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里,毕竟谁也无法预知被关进房间之后,还有没有被放出来的那一天。”   司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哪怕被这样质疑,也没有觉得冒犯。   他似乎已经猜到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歪了歪脑袋,问:“程小姐,我有些好奇。在今天中午之前,你一直都表现得愿意相信我,可是似乎从今天中午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状态就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房间里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这个问题,看向了程劲书。这一次,漫长的犹豫权衡后,她终于开口,眼皮微微下压:“因为我不相信你们,也不相信我自己的记忆。”   她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依旧满是戒备:“今天上午发生了那一系列事情后,我回到我的房间,却在无意中发现……   “我的记忆,受到了篡改。” 第102章 强硬   自从进入这个病毒世界的第一夜起,程劲书就有把世界里发现的各种线索记在备忘录中的习惯。   她分门别类地记录了通关规则、关键信息以及每天发生的疑点,便于在每天晚上投票前的那段时间里进行一个复盘。   直到今天早上知道这个世界里还会有和真人一模一样的怪物后,她回到房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打开备忘录,决定再捋一捋自己的思路。   可是看着看着,她却意识到了不对劲。   早在第一天晚上对于所有人身份的分析结束之后,她就在备忘录里记下了每个人的身份,然而此刻看着林窈和司予的名字后对应的那两个和自己记忆中完全相反的身份,程劲书却陷入了沉默。   她做事一向沉稳,确认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是不会出错的,何况即便是她真的在高压之下出错了,那么之后那段关于“林窈去二楼遇到刀片男”的记录,又该怎么解释?   明明在她的记忆里,那天晚上被NPC带去二楼的人……是拿到“小白”身份牌的司予啊。   除了这件事之外,备忘录里还有一些其他的细节,都和她记忆中的对不上号。   就像是……那些东西都是另一个人用她的手机记下来的一样。   程劲书握着手机坐在床上,越想越觉得心惊。   她的手机从不离身,且设了双重密码,绝不可能有什么人有机会她修改备忘录里的内容。而且很多和备忘录中的内容有出入的记忆,她此刻仔细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所以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是她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的话,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她的记忆受到了篡改。   她并不能确定这是人为的还是这个世界的某种机制,也不确定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记忆受到了改变,还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但是不论是哪一种,都令她感到脊背一阵阵恶寒。   不过这种时候惊慌失措是没有用的,她很快强迫自己冷了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她先是想到了向司予求助,但这个想法几乎是一冒出来就被否定了。   因为如果她的记忆是被人为篡改的,那么最有可能干下这件事的人,就是司予。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人强得有些可怕,程劲书直到现在也没看透他,就算说他有一些催眠之类的特殊能力,也并不奇怪。   她甚至怀疑或许秦夺也受到了他的催眠。   这么一想,今天早上的真假事件似乎也变得可疑了起来,既然记忆是可以被修改的,那么今早所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再可信,谁也无法保证她脑海中的记忆是否真实。   真正的司予也有可能已经被怪物杀了。   程劲书就这么思考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个让人有些绝望的答案——在确定司予和秦夺的立场之前,她的记忆被人篡改过这件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想清楚之后,她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我的记忆被人修改过。怀疑对象:司予、NPC。   -   正是因为有了手机备忘录里的那段内容,此时此刻,程劲书才敢当着司予的面,说出那句先前一直被她隐瞒着的话。   之前一整个白天她都在暗中观察着司予,虽然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这个人不是怪物,但记忆被篡改这件事,到底还是让人不安。   包括她自己在内,在场的人她一个也不敢相信。   只是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司予却笑了。   他很清楚这件事既然以这样的方式被捅了出来,那么现在再捂是捂不住的,只会让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信任彻底崩塌。   因此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坦白道:“程小姐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事实上,不单是你,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我们的记忆都被篡改过,而这一点,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发现了。”   话音刚落,众人本就难看的脸色便彻底白了下去,像是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什么意思?”程劲书瞳孔一缩,“你说你早就发现了?”   “对。”司予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我们进入这个世界以来,记忆更改一共发生过四次。   “第一次发生在我们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那天下午吃饭的时候,我和赵小姐交换了身份牌,随后却发现你们其他人似乎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第二次是我怀疑赵小姐是怪物假扮的,出言问了一些问题试探她,那个怪物在意识到自己露出了马脚后,想要修改我的记忆,以确保自己的身份不会穿帮。   “第三次是昨天晚上,我因为今晚想去二楼和NPC直接对峙,所以和林小姐换了身份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记忆改变,应该连带着让大家把第二天夜里被NPC带去二楼的那个人也记成了我。   “而第四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应该是今天早上怪物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所以改变了大家的记忆,让大家倾向于相信他,而不是我。   “这就是进入这个世界以来,我们经历过的四次记忆改变。”   他这段话说得众人一愣一愣的,连程劲书都怔了片刻的神,才拧着眉问道:“那你既然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她说着略一停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不对……你刚刚说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过,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一脸犹疑地盯着司予,音调也不自觉地跟着拔高了些。却见司予像是非常满意她的答复一般,轻悠悠地笑了起来:“程小姐果然很聪明。   “我没有骗你们,所谓的记忆篡改,确实施加在了‘每个人’身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能力,似乎对我无效。也就是说,其实我一直清晰正确地记得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发生过的一切。”   这番没有理由的说辞显然立不住脚,程劲书依旧无法相信他的话,继续逼问道:“为什么?你有什么特殊之处,凭什么你会记得?”   “很抱歉,程小姐,我自己也不确定原因,所以给不了你答复,但事实就是我说的那样。”司予道,“其实不论你相信与否,都不重要,我之所以会这样坦诚地说出来,只是想要告诉大家,我能够准确清楚地记得这个世界里发生过的一切,所以即便你们的记忆受到了篡改,也无需太过焦虑,因为我们之中始终有人记得真实的世界线,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是无迹可寻的。”   听完他这段话,程劲书终于再一次沉默了下去,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思考。   周颂眉头紧锁,看着司予,问出了之前程劲书没有问下去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真相?”   “因为担心会陷入现在这样的情况。”司予直白道,“记忆被篡改无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一旦人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心态几乎在瞬间就能崩溃,这非常不利于我们的合作。”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说谎?”   “我没有那个说谎的必要。如果你们的记忆是我篡改的,我完全不必编这些话来欺骗你们,只需要再次修改你们的记忆就好。何况如果我真的想说谎,我一开始就不会告诉大家,这个世界确实有修改记忆的能力,也不会承认我还记得所有的事情,这样摊开了说,除了让你们怀疑我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愿意告诉我们了呢?”   “这件事既然已经被程小姐察觉,再继续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反倒会激起你们的疑心。”面对众人的连环追问,司予依旧保持着语气平和,“而且现在已经有了离开这里的方法了,我们也不会再继续在这个地方待太久,因此即便你们知道了真相,影响也不会太大。”   他说着顿了顿,深黑的睫毛轻轻一扫,将话题再次带了回来:“就是不知道我的这个计划,各位是否愿意配合呢?”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以往都要久,时间在黑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秦夺的声音:“继续耗在这里没有意义,不论其他人是否同意,在没有其他离开方案的前提下,这个计划都已经是目前的最优解。   “既然情况僵持,你不如先把我的那个怪物杀了,也算是一次亲身实践。省得我想到有那么一个模仿我的东西存在就犯恶心。”   司予明白秦夺的意思,现在人心惶惶,有人开了这个头,或许情况会好一些。   哪怕那个人是秦夺,也总比没有人站出来好。   “好啊,”他弯了弯眼,回头对其他人道,“各位可以跟过来一起看看,整个过程轻松解压,两分钟就结束了。看完之后,或许可以减少一些各位的疑虑。”   就像秦夺之前说的,现在的情况确实也不适合让任何人单独行动,于是众人便各怀心思地跟到了客厅,目睹了一场“轻松解压”的卡bug过程。   整个过程倒是真的快,从秦夺自己打开门走进去,把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是伤的怪物踢了出来,到怪物不停地朝其他人叫喊着自己才是真正的秦夺,再到司予干脆利落地一刀抹了怪物的脖子,用尸体将秦夺换出来,统共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只是众人看着餐厅里那一地的血,回想着刚才司予又快又狠的刀法,再次领略到了“轻松解压”的新定义。   呆若木鸡的人群中,程劲书抬眼看向司予,明白了他这番举动的另一层含义——他是在借这个机会,向其他人示威。   这是在告诉其他人,只有“拿着利刃”的人,才有资格决定他们的命运。   她的视线落在司予手里那把仍在滴血的刀上,沉默少顷后,略带讽刺地问道:“我们还有对你说‘不’的权利吗?”   司予随意从桌上扯了一块餐布,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拭起了自己刀上的血。闻言,他的目光从刀刃上离开,温柔地勾起嘴唇:“当然是有的,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们是同伴啊。   他说着,将擦过刀的餐巾随手仍在一旁,沾了血的白色餐巾像一只燃烧的蝴蝶,无力地坠落在地。司予掀起眼皮看向众人,语气友好地补充道:“只是,如果大家不愿意的话,我恐怕会采取一些强制措施,来帮助大家完成这个计划。   “毕竟让大家活着从这里出去,在我这里,享有最高优先级。” 第103章 宿命轮回   光线昏暗的餐厅里,司予和秦夺站在一侧,另外四人站在另一侧,场面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两相对立。   不知在沉默中僵持了多久,程劲书开口道:“你说让所有人从这里活着出去,在你这儿享有最高优先级,那要是我们不配合的话,你是打算把我们杀了吗?”   “怎么会?”司予的神色依旧很轻松,“程小姐误会我了,我只会把你们请进房间而已。”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反向的自证吧?”他笑着说,“程小姐也知道,如果我真的想害各位,直接动刀子就好,没必要把你们骗进房间,再把怪物放出来,对不对?”   听完这句话,程劲书的眉目间隐隐有了松动。   司予的话确实有道理,但记忆被篡改过的不安使信任的构建变得更加困难,如果可以,她仍然想寻求一个更为稳妥的“最优解”。   就在她垂眸思考时,司予再次提醒众人:“大家最好快些做出决断,毕竟眼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怪物看在眼里,再犹豫不决下去,我不确定会不会节外生枝,发生一些意外状况。”   林窈回想起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的点点滴滴,心一横,上前一步:“我愿……”   没想到她才刚一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咔哒”一声。   众人齐齐回过头,下一秒,只见餐厅里剩下那三道原本紧闭着的门,忽然毫无预兆地自己打开了!   三个和真人相差无几的怪物从门后冲了出来,司予目光一凝,几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什么“乌鸦嘴”的天赋异禀,说什么还真就来什么。   怪物这时候出现,明显是为了混淆视听,打乱他的计划。司予拿起刀,毫不犹豫地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怪物划去,与此同时对着周颂、程劲书和林窈三人喊道:“现在不是互相怀疑的时候,你们抓紧时间躲进门里,否则一旦和怪物混到一起,情况会变得麻烦很多。”   另一侧的秦夺同样第一时间拦住了一个怪物,然而这三人的房间有些分散,这些怪物的武力值又明显经历过加强,速度奇快无比,他们俩一人被一个怪物牵制住,一时之间无暇他顾。   司予一刀捅向面前“林窈”的眼睛,可那怪物反应速度极快,在毫厘之间躲了过去。司予飞快地回了一下头,见那个假扮周颂的怪物已经冲向了真正的周颂,而一旦这二者混在一起,再想区分就没那么容易了。   来不及多想,他一边闪身躲过一记拳击,一边直直将手中的刀飞了过去,偏偏就在刀柄脱手的那一瞬间,怪物又是一拳砸了上来,司予的手腕不受控制地一抖,刀锋贴着“周颂”的后背飞了过去,怪物毫发无伤,猛地扑向了真正的周颂!   千钧一发之时,居然是情绪一直不太稳定的程劲书冲上前,抱住了怪物的腰,朝着周颂喊道:“快跑!”   林窈在原地呆站了片刻后,也回过神来,飞身上前帮忙。然而她们两个女生的力气完全不是怪物的对手,“周颂”一脚将两人踹开,随着两声沉重的闷响,两个女孩的身体重重飞摔出去,甩开二人的怪物径直朝着已经跑出餐厅的周颂追去,一把将其扑倒在地!   手上没了刀的司予动作却比有刀时更狠,几个回合的交手后,他终于抓住机会,一脚踩在怪物的腿骨上,只听一道令人牙酸的声响后,怪物骤然发出一声惨叫,小腿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折了下去!   面前的怪物失去行动能力,司予飞速回过头,想去处理最后剩下的那个怪物,却见怪物和周颂在地上抱成了一团,俩人已经顺着餐厅外的走廊滚出了一大截,不分彼此了。   司予低骂了一声,回过头对程劲书和林窈喊道:“不想被怪物取代就现在进房间!”   两个女孩互相搀扶着起身,终于不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关进了对应的房间。秦夺那边也已经将假扮程劲书的怪物一把掼在墙上,砸晕了过去,他和司予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追出了餐厅,停在了走廊上那纠缠不清的一人一怪面前。   两个抱作一团的周颂仍然躺在地上,你的脚踩着我的脸,我的胳膊肘杵着你的肚子,难舍难分。见到二人过来,两个周颂抬起头,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他是怪物,快杀了他!”   司予的耐心即将告罄:“你们先从地上起来。”   两个周颂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其中一人咬牙切齿道:“你先把脚从我脸上拿下来!”   另一人当即不服输地怼了回去:“你先把胳膊肘从我肚子上移开!”   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司予把玩着手里的刀,眼皮微微下压:“你们要是再不起来,我就只能把你们俩都当做怪物,一起杀了。”   闻言,两人脊背一凉,终于飞快地和对方拉开了距离,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一站直,之前先开口的那个人就又迫不及待道:“予哥,我真的是周颂,不信的话你可以问我问题,随便什么问题都可以,我肯定能答上来!”   “你他妈!你一直在暗中偷窥我们,当然能答上来!换作是我我也可以!”   一旁的秦夺被他们吵得头疼,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都闭嘴。”   在他的压迫感之下,两个周颂不情不愿地瞪了对方一眼,被迫闭上了嘴。   司予扫了二人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你们刚才说,可以随便问你们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   两个周颂犹豫了片刻,先后点了点头。   “好,那我还真有一个问题想问。”司予道,“你们还记得当时我提到的那个剧本《枕头人》吗?现在请告诉我,它的作者是谁?   “这是条重要线索,想必二位都还有些印象。”   他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周颂,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二人明显都没想到司予会问这个问题,努力回想了一番后,其中一人率先开口:“好像是……英国著名剧作家麦克多纳?”   他刚说完,另外一人立马跟上:“对,就是这个!麦克多纳!”   先开口的那人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你是在学我!”   “我没有!我……我又不认识这个作家,他……”   后回答的人还在努力为自己分辩着,说到一半,却猛地睁大了眼睛——只见一把刀毫无预兆地从刚才那个答对了的“周颂”胸口穿过,刀尖带出一簇血,还不断地有血顺着刀刃往下滴。   司予对着张目结舌的真周颂抬了抬下巴:“进房间。”   周颂依旧愣在原地,满脸错愕地看着那把沾血的刀。直到秦夺拽着他往身前餐厅的方向一推,补充道:“别发呆,让赵晴玥也进房间,把房间里那具尸体换出来。”   他这才回过神来,慌乱地点了点头后,拔腿就朝着餐厅的方向飞奔而去。   司予那一刀特意避开了心脏,假扮周颂的怪物并不会立刻死亡,他低头看着那把插进自己胸口的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明明我说对了……”   “正是因为你说对了。”司予不紧不慢地将刀子从他胸口抽了出来,“那个名字我只提过一次,而且并非重要线索,只是在提到故事内容的时候随口一说,一般人会将注意力的侧重点放在故事内容上,而不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更何况周颂本身也不是个太过细致的人,你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本身就不对劲。”   怪物的眼里流露出愤恨的神色,抬起手还想挣扎,被秦夺一把按住。   餐厅那边传来两道关门声,这一次,司予将刀刃一寸寸捅进了怪物的心脏,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所以说,就算披上人皮,怪物也永远只是怪物。”   这一刀捅得很深,一阵急促的喘息后,假周颂的瞳孔开始涣散,又过了大约一两分钟的时间,终于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   确认“周颂”死亡后,司予提着刀走回餐厅。餐厅里一片狼藉的打斗痕迹,沾染了血迹的脚印满地都是,“程劲书”仍处于昏迷状态,而“林窈”抱着腿蜷缩在地上,神情痛苦。   司予走上前去,先一刀划开了“林窈”的脖子,结束了她的痛苦;随后又一刀捅进“程劲书”的太阳穴,保证她永远不会再醒来。   门外终于只剩下了司予和秦夺两人,微光透过暗红色的窗帘,血迹大面积地晕染开来,整个餐厅都浸泡在一片红色之中。   秦夺垂下眼看着司予,问出了那个自己之前一直有所顾虑、但又不方便在人前问的问题:“S04不是傻子,你真的确定这样卡bug能骗过她么?”   “不确定。”司予看着他笑了笑,“但规则是她定下的,我们并未违反。何况S04软硬不吃,除了这样,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赌一把,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他说着,凑过去轻轻啄了一下秦夺的下巴,弯起眼睛:“我会尽我所能,相信我。”   秦夺的指腹不轻不重地带过他的后颈,低声道:“嗯,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说完,转身也走进了那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将怪物的尸体换了出来。最后关门前,听到司予温声说:“现实世界里见。”   偌大的一个餐厅里满地横尸,秦夺房间的门关上之后,司予一步步跨过那些血腥的尸体,朝着客厅的方向走去。   他刚才骗了秦夺。   他比这里的所有见证者都要更了解S04,知道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不可能被他们这样糊弄过去。   这个bug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根本没有所谓百分之五十的获胜概率。   他之所以设定这样一个“计划”,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的真实目的,完成能力的“强化”而已。   从在二楼间接杀死那个刀片男后,他已经确定了自己体内那重空间的能力。这个能力需要通过杀戮来培养,而刚才对于剩下那几个怪物的杀戮,已经让他的能力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管是百分之五十还是百分之零,他都会把它变成百分之百。   他踩着无数只老鼠的焦尸,走过漫长的火灾废墟,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上。即将走到二楼卧室的时候,却再一次想起了那本被放在卫念念窗台上的《枕头人》。   上楼的脚步蓦地一顿,司予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里多了两分难以捉摸的情绪。   二楼卧室的门没有上锁,八音盒里的歌声从房间里隐隐传来,童稚的电子音还在一句句唱着:“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谁来爱着她……”   司予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S04坐在桌前,八音盒下的小收纳柜被她拉开,她从中拿出了那圈蝴蝶结头绳,对着一面小镜子,自己给自己编起了头发。一边编,一边跟着八音盒里的音乐轻声哼唱着。   司予一言未发地坐在床上,安静等待着她编好辫子。   不知过了多久,八音盒里的音乐停了下来,S04没有回头,停下了哼唱,自顾自开口道:“我十二岁的时候,曾经特别希望自己是一个洋娃娃,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每天待在橱窗里,谁都没有办法伤害我,也不用因为自己的妈妈不爱我而感到痛苦。   “我那个时候唯一的朋友就是小白,每次害怕的时候我都抱着它睡,只可惜后来它的耳朵被霍榆阳扯断了一只。那之后我就经常想,要是我也是个玩偶,就能和它聊天了,安慰它了。”   她说着顿了顿,目光移到头发上绑着的发圈上,也不管司予有没有在听,继续说了下去:“这个发圈是我十岁生日那年,爸爸送给我的礼物,他走之后,我就一直在自己梳头。直到后来,我遇到了父亲,他明明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却会像亲生父亲一样爱我。   “再后来,我又听说,其实父亲是有过一个亲生儿子的,只是那个亲生儿子抛弃了父亲,自己离开了。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有一天那个亲生儿子会回来,夺走父亲对我的爱,让我再一次无家可归。   “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扫地出门,每次从梦中惊醒,我都希望那个亲生儿子已经悄悄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可是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你还活着。你不但活着,还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并且父亲还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他一直以来的研究,都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S04说着,转过了头来:“你知道吗?在第一次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我嫉妒得都快发疯了。要不是后来父亲告诉我,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你只是他的一个试验品,是个天生的小怪物,我真恨不得当时就找到你,杀了你,把你剁成肉泥,挫骨扬灰。”   她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司予身上,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期望着“父亲不爱他”这番话能引起他的某些反应,譬如伤心或是失落。   可是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司予自始至终都只是垂眼听着,神色淡淡,就好像这些话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S04看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忽然伸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在面对司予的时候,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总是忍不住想要拉住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可他永远无动于衷。   真是让人不爽到了极点。   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司予突然掀起眼皮看向她:“放心,我对司寒弈那可笑的父爱没兴趣。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司寒弈现在在哪?”   “你想找他吗?”S04突然笑了起来,“父亲现在已经是接近神的存在,你是永远找不到他的,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算了。”司予叹了口气,似乎本来也没指望从她这里得知什么,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么我们来聊点别的。现在这个世界里只剩下我一个见证者了,请你履行你的承诺,停止这个游戏。”   S04一顿,接着极其浮夸地笑出了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司予的坐姿极其放松,“怎么,难道作为这个病毒世界的主人,你想要出尔反尔吗?”   “噗。”S04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了腰,“你还记得冰箱里的那些尸块吗?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吗?   “让我来再提醒你一次,它们都是上一次病毒世界展开的时候,留这里没能离开的见证者。   “餐厅里的房间会在一切结束之后开始‘消化食物’,那些人在唯一的‘胜利者’离开之后,全都会变成那副恶心的模样。”   “你想让我履行承诺是吗?”女孩充满恶意地弯起眼睛,“好啊,我会送这里唯一留下的那个见证者离开的,但是是谁告诉的你,失去身份牌的人,还有离开这里的资格?”   这一次,司予的眼睛终于轻轻眯了一下,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黑色眸子里,总算像S04所期待的那样,流露出了一点情绪。   只是那情绪不像是懊恼,反倒像是……有一点犹豫?   他在犹豫什么?   S04疑惑地皱起眉,却见司予缓缓站起了身,垂眼看着她,语气似乎有些遗憾:“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你会乖乖放我们出去。但是小妹妹,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他的眼睛像是一片黑色的沼泽,沉得让人心惊,S04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听到他开口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作为……宿者S01?我也是有自己的病毒世界的。”   S04睁大了眼睛。   “不可能。”意识到司予的意思,她突然猛地后退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第一次感到有些害怕起来,“我也是宿者,不可能被植入病毒,你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可以植入病毒的对象。”   “是么?”司予悠悠逼近了一步,“难道司寒弈没跟你说过吗?从一开始,我就不需要通过植入病毒杀人,来展开病毒世界。”   “那也不可能!这是在我的病毒世界里,病毒世界具有互斥性,就算你有病毒世界,你也不可能在这里展开!”   “也许以前确实是这样的吧。”又是一声叹息,司予轻轻抬起了手,手指伸展,移到了女孩上方,“但是感谢你的那些怪物,从今往后,这条规则,对我无效了。”   随着这句话音落地,空气中骤然凝起了似有千斤重的威压,S04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都被挤压到了一起,压得她近乎无法呼吸,甚至连后退都做不到。   她双腿一软,终于被逼得跌坐在地,直到此刻,她直视着面前司予仿佛漠视一切的脸,才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编号01”。   女孩不住地摇着头,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往下流。随着这股威压,面前的整个世界开始震动起来。   先是桌上的八音盒掉落在地,接着是头顶的吊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窗户、墙壁,她费尽心思构建而成的整个世界……都在随着那股不可抵抗的力量,在一点点晃动,一点点土崩瓦解。   ……这就是,被父亲选中的人。   那股消失已久的嫉妒突然再一次涌上心头,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强烈。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她凭什么会输!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着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在这时,司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对了,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   S04满脸泪水,恶狠狠地盯着他,下一秒,却听到他说:“当年你窗台上那本书,其实是我放的。”   S04的动作霎时顿住了。   司予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年,十六岁的他在别墅被烧毁之后,再一次陷入了司寒弈的魔爪。他被关在一栋狭小的居民楼里,囚/禁了整整三个月,那三个月的时间里,时常能在深夜听见楼下传来一些不堪入耳的动静,和一个女孩痛苦的哭声。   那些哭声仿佛来自同样身处地狱的同伴,所以在终于逃离司寒弈的那天夜里,出于某些扭曲而又病态的心理,他把那本《枕头人》放在了那个女孩的窗台。   他暂时没有能力杀死自己的恶魔,但她也许可以。   两颗孤星似的命运就在那样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产生了交集。   然而当时那个深陷泥沼、满心仇恨的少年没有想到,他放在窗台的那本书,会缔造出一个新的恶魔。   更没有想到多年之后,自己第一次看清那个在深夜里哭泣的同伴的面容,会是在病毒世界里。   七年过去,他们一个成了病毒世界的缔造人,一个成了被卷入的见证者。   而她甚至还是他血缘上的父亲的另一个女儿。   一切的阴谋利用和错乱的宿命都早已失去了回归正轨的机会,最后唯一能将这一切终结的,居然是一场两个病毒世界间的交锋,一场两个怪物之间的你死我活。   多么荒谬。   S04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听完那句话后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像是被司予简单的一句话拉进了一个噩梦,脸上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连接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楼梯开始倒塌,四周的墙壁也开始剧烈地晃动,S04缓缓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你……不可能的……”   巨大的爆发力让她猛地从S01的威压中挣脱开来,她一把扑到司予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眼眶通红:“怎么可能是你!你说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然而司予看着那双癫狂的眼睛,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事到如今,不论是道歉还是解释,都已经没有意义。   唯有亲手解决这一切,才算了断。   这栋房子里的一切都在随着他释放出的威压逐步溃散,面前女孩疯狂的神情甚至因此显得有些失真,世界彻底崩塌前,他的手指终于在S04头顶缓缓合拢。   女孩的身影随着他的动作消失在原地,刺眼的白光从世界边缘照射进来,一路蔓延过整个S04病毒世界。   漫天的光亮中,司予垂下眼睛,低声道:   “S01病毒世界,局部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终于完结了!接下来会有一段比较长的现实世界,小情侣快去现实世界里谈甜甜的恋爱,然后在跨年夜大do三天三夜!()   怕有姐妹看得快没留意,特此说明一下,病毒世界本身具有互斥性,也就是说按照原本的情况,一个宿者是不可能在另一个宿者的病毒世界里展开病毒世界的,但升级后的司予打破了这个规则,现在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展开自己的病毒世界,并且拥有对这个病毒世界时间流速的控制权。   大概就是这样~   无限流真的是我非常不擅长的题材,回头看了一下前面的剧情,感觉一路写到这里,我还是有一些进步的吧(?)大家要是有什么意见建议也欢迎放心大胆地向我提,很感谢你们一路陪我到这儿!爱你们!啵啵! 第104章 男朋友   秦夺站在黑暗的房间里,静静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屏幕。扮演他的怪物已经死了,在外面的那个“人”失去了视角,因此屏幕上现在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于是他便也无从得知司予此刻在干什么,又是怎样和S04交涉的。   其实从司予刚提出这个计划开始,他就觉得失败的几率很高,但作为和S04正面接触过的人,司予必然比自己更了解情况,何况以司予细思缜密的程度,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一点,但他却始终都表现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因此秦夺最终也选择了相信司予的计划。   毕竟就像司予说的那样,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能赌一把。   但相信是一回事,担心又是另一回事。房间里没有窗户,声与光都透不进来,在屏幕也失去了原本功效的情况下,时间就像是凝固了一般。   他就这样一分一秒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突然感到了一阵震动。   这种震动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正是病毒世界开始不稳定的征兆。   秦夺目光一动。   难道他们真的赌成功了?   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四壁的墙皮开始簌簌掉落,面前的房门也在挤压中一点点变形,在变形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门锁崩开了。   秦夺一脚踹开卡住的房门,大步冲出了房间,随后依葫芦画瓢踹开了隔壁周颂的房门,将人带了出来。   周颂看着周围不断崩塌的一切,满脸惊恐地问:“哥,这是怎么了?地震了?”   “这个世界要崩溃了。”秦夺道,“我去开林窈和程劲书的门,你去开赵晴玥的,把门踹开后,第一时间把人带出来。”   话音刚落,周颂便又听到一声巨响,林窈的房门被秦夺干净利落地踹开,生死未知带来的压力和突如其来的“地震”已经把小姑娘给吓哭了,秦夺一把将仍处于茫然惊恐状态下的她拉了出来,毫不停顿地说:“往客厅跑,如果看到有突然多出来的大门就往门外跑,不要回头。”   说完,他便又去踹程劲书的房门。   周颂愣了一会儿神后,也跟着反应了过来,二话不说地冲到赵晴玥房间门口,对着那扇严重变形的门踹了起来。他一边踹,一边喊着赵晴玥的名字,踹到第三脚时,门终于开了。   逐步崩塌的世界里,两人目光复杂地对视了一眼,生死关头,先前的种种矛盾终于被扔到了一边,周颂拉起赵晴玥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客厅的方向快步跑去。   程劲书也被秦夺从门后带了出来,他们跑到客厅时,果然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墙面上出现了一扇打开的门,门后是一片纯白的浓雾,其他几人都已经从这里离开了,秦夺脚步一顿,道:“你先走。”   程劲书回过头:“那你呢?”   “我去找司予。”   程劲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点了一下头,道:“好。那……有缘再见。”   秦夺应了一声,在不断崩塌的世界中向着楼梯口走去,转身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谢谢。”   他没有回头。   这个世界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支撑不了多久了,他步子很快,然而就在他刚踏上楼梯的那一刻,整座楼梯突然剧烈的晃动晃动起来,接着在他面前轰然倒塌下去!   四起的烟尘里,秦夺被逼得后退了两步。楼梯坍塌得彻底,找不到着力点,他抬眼向二楼望去,按理来说既然病毒世界已经开始瓦解,那么司予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也没有留在二楼的理由了,为什么会迟迟拖到现在?   秦夺难得地有些焦躁,偏偏这时,一道白光开始自四下里迅速蔓延开来——是这个世界即将彻底崩塌,在将停留在世界里的人传送出去。   刺眼的白光中,他终于无法再行动半步,强光的刺激让他被迫闭上了眼,大约过了半分钟的时间,耳边隐约出现了嘈杂惊惧的人声。   他被送回了现实世界。   秦夺第一时间睁开眼,面前的场景依旧是古城里那家网红娃娃屋,坠楼女孩的尸体在地上绽开大片的血色,密集的人群中,他的目光下意识搜寻着司予的身影……   却没有找到。   因为他们的提前疏散,此刻围在尸体旁的人并不算太多,几个刚从病毒世界离开的人都在,唯独不见司予。   秦夺的脸色极其难看,顾不上那几人脸上如梦初醒的茫然神色,拨开人群向外寻去,却在转身的下一秒,撞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司予含笑的声音近在咫尺:“别着急,我在这儿呢,没丢。”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秒,秦夺猛地松下一口气,随后就着撞到一起的姿势,将他揽进了怀里:“还以为你没出来,吓我一跳。”   “中途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不过问题不大。”司予轻轻推开了他,低声笑道,“这么多人看着呢,秦部长注意点儿形象。”   秦夺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前半句话上:“意外?什么意外?”   “这个一会儿再说吧,你要不要先联系你们协会后勤部的人,让他们来处理一下?”   “进病毒世界前已经联系过了,协会在这边有分会,他们应该很快就到。”   果然,他这句话说完没多久,病毒协会后勤部的人就到了。   后勤专员一边例行询问这次病毒世界的结果,一边记录,就在这时,却听司予忽然开口:“S04已经死了。”   闻言,秦夺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向他:“……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小意外?”   司予眨了眨眼睛:“嗯哼。”   从秦夺的表情来看,这个意外应该并不“小”。但这里人多眼杂,也不适合谈论这个,他深深看了司予一眼后,暂时没有多问,在后勤人员震惊中带着敬佩的目光里,照常交接完了后续工作。   交接工作完成得很快,他们交谈间,尸体周围已经拉起了一道警戒线,整个娃娃屋都被封锁了,闲杂人等一律被清理出了现场。   司予和秦夺交代完具体事宜,出去的时候,发现除了程劲书已经率先离开了之外,其余几个人都还等在娃娃屋外,似乎有话想对他们说。   司予已经进过太多病毒世界,光是从他们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了他们想要说什么,无非也就是道谢一类的话。他将食指压上嘴唇,在几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就当是做了一个梦,忘了吧。”   虽然娃娃屋里刚发生过一起命案,但是古城内的总体气氛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夜幕初降,街边的暖橙色路灯也亮了起来,一派人来人往的热闹里,司予侧过头对秦夺道:“陪我去吃点东西吧?这两天在病毒世界全靠每晚一顿的老鼠肉撑着,我现在看到什么都想吃。”   秦夺点了点头,两人肩并着肩,裹在人群里往前走。像是怕被人群冲散,他很自然地抓住了司予的手,问:“这边吃的挺多的,先逛逛?”   司予欣然应允。   这条街再往前走上一段距离,路两边几乎都是卖小吃的。没一会儿功夫,司予手里就捧了一碗调糕藕粉,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烤榴莲和一份小肉串,被身旁作为工具人的秦夺提在手里。   司予尝了一口手里的藕粉后,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他将盛满藕粉的塑料小勺递到秦夺嘴边,笑道:“他们家的调糕藕粉做得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秦夺侧过头,视线却率先落在了司予的脸上。他对这种甜腻腻滑唧唧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兴趣,然而盯着司予被藕粉润湿的唇角看了两秒,还是张开了嘴:“嗯,我尝尝。”   他们两人一边吃一边逛,司予时不时把手里的食物喂到秦夺嘴边,仿佛真的只是来这里旅游度假的。   直到喂到烤榴莲的时候,一旁的秦夺终于拒绝地皱起了眉。   司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虽然闻着臭,但吃起来很香的,你真的不试试吗?”   秦夺拒绝的态度很坚定:“不了。”   “好吧,”司予的语气有些遗憾,“那我只好自己享用了。”   他说着,又舀了一勺榴莲放进嘴里,下一秒,突然毫无预兆地偏过头去,飞快将嘴里的榴莲渡到了秦夺嘴里。   秦夺猝不及防,瞬间睁大了眼睛,一旁恶作剧得逞地司予笑弯了腰,语气十分愉悦:“怎么样,好吃吗?”   秦夺瞪了他一眼,嘴里的榴莲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还是司予难得良心发现了一次,笑着将手中的空盒子递了过去:“不逗你了,实在不习惯这个味道就吐了吧。”   没想到秦夺侧过眼静静看了他几秒,居然把嘴里的榴莲咽了下去,司予怔了一下,听这人附到自己耳边,低声警告道:“再有下一次,我就不客气了。”   “哦?”司予突然来了兴趣,大尾巴狐狸似的笑问道,“我倒是很好奇,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秦夺眯了眯眼,恶狠狠道:“你可以先自己想想。”   司予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两人又漫无目的地顺着古城的主街,走走停停逛了一圈。   在把手里买的东西全都吃完后,司予突然抬起眼看向秦夺,问:“你不打算问问我关于S04的死吗?”   秦夺将手里空掉的袋子扔进垃圾桶,回过头道:“我这不是在等你主动开口么?”   “那我要是不开口呢?”   “那我就不问了。”   听到这个回答,司予愣了一下,总觉得这不太像是秦夺的脾气性格,正有些意外,便听这人淡淡补充道:“毕竟你要是不想告诉我,就算我问了估计也只会编一堆鬼话来糊弄我,我何苦自己气自己。”   “噗。”司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发现怎么在你嘴里,我好像总像是个谎话连篇的渣男一样。”   秦夺挑了一下眉:“我说错了么?”   司予不太诚恳地自我反思了一下,承认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然而关于S04的死,他确实没办法全部如实告诉秦夺,只好挑出一部分事实,半真半假地同他解释:“其实S04的死并不复杂,我只是不巧知道了一个你们都不知道的线索而已。   “S04对于自己死去的父亲有着很重的执念,很容易产生移情心理,而她之所以会变成宿者,也和那个让她产生移情心理的人有关。”   秦夺敏感地从他这番话里察觉到了什么:“那个人你认识?”   “不认识。”司予神色如常道,“但S04有着很明显的精神问题,我稍微引导了一下,从她的叙述里推断出了一些真相。”   “然后呢?”   “还记得《枕头人》的故事吗?之前我就觉得S04继父的死或许真的与那本书有关,事实证明果然如此,非但如此,那本书还是一个她没见过的人给她的。发现这一点后,我通过心理暗示,让她认为那本书是我送的,激发出了她精神极度不稳定的那一面,并在这种状态下,诱导她进行了自杀。”   听完他的解释,秦夺沉默了片刻。司予心理操纵的能力的确很强,他也确实能感觉到S04的精神状况存在异常,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故事听上去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见他沉默,司予偏过头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秦夺摇了一下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他要笑不笑地瞥了司予一眼,意有所指道:“可能是之前被某人骗多了,有了心理阴影,下意识就多想了一会儿。”   “你这人怎么那么记仇?”司予笑着抱怨了他一句,正好这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卖冰淇淋的店,他灵机一动,弯起眼睛问秦夺,“那不如这样,我请你吃个冰淇淋,治疗一下你的心理阴影,好不好?”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秦夺轻啧了一声,心道这人为什么能拿自己想吃的东西来哄人,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然而他看着面前司予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的模样,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已经就这样轻易地被哄好了。   冰淇淋店门口排队的人很多,司予过去的路上又看上了一家关东煮,秦夺只好去给他买。   他刚买好关东煮,转过身,便见一个女生举着手机走到了司予面前,看样子是打算要联系方式。   秦夺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啧。   司予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耐心地听面前的女孩说着。   秦夺面色不善地端着关东煮走了过去,正想开口,下一秒,却见这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方向,对着那个女孩笑道:“不好意思啊,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男朋友脾气不太好,要是让他知道我给了别人微信,我就完蛋啦。” 第105章 进展   女孩闻言,一脸吃惊地转过了头,对上秦夺那张天然带着几分冷感的脸后,整张脸因为窘迫,“噌”地一下红了个透。   秦夺淡淡朝她点了下头:“嗯,他说的对。”   女孩猛地低下头去,连说了几句“对不起”后,像只受了惊的仓鼠似的一溜烟跑了。   司予忍不住弯起眼睛:“怎么那么凶?人家小姑娘都被你吓跑了。”   “有么?”秦夺挑了下眉,“我不过是认可了你说的话而已。”   他们说话间队已经排到了面前,司予没再逗他,上前要了两个冰淇淋球,转过身后,正想用签子去戳他买好的关东煮,便见秦夺将手往后一移,道:“吃完冰淇淋再吃这个,冷的和热的混合吃对胃不好。”   “管那么严啊?”   秦夺语调难得带了点上扬:“毕竟刚被承认了男朋友的身份,忍不住想行使一下权利。”   司予轻笑了一声:“秦夺,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   “什么?”   “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喂了秦夺一口冰淇淋,一边走,一边提议道,“今天不早了,我们要不在这儿住一晚吧,明早一起回昀山?”   秦夺本来就有这个想法,这次病毒世界的强度很大,他一直记挂着司予身上的伤,本来也想让他先好好休息一晚再回去,很干脆地就应了下来。   于是到了开房间的时候,便有了一个新的问题要面对——   前台的店员让两人出示了身份证后,按照流程询问道:“两位是开一间房,还是两间呢?”   司予动了动嘴唇,正想开口,就听一旁的秦夺说:“两间,谢谢。”   司予偏头看向了他,眼尾微微一挑。   秦夺的神色十分自然,言简意赅道:“这几天各方面消耗都很大,你身上还带着伤,开一间房怕影响休息。”   “噗。”司予不知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后四个字,“影响休息啊,好吧,那就两间吧。”   两人的房间只隔着一面墙,夜色已深,秦夺是真的想让司予好好休息,互道晚安后就打算回自己房间。   然而他才刚刷开门,就被司予勾住脖子,摁在了房间内玄关的墙上。   司予用脚带上了门,下一秒,毫不停顿地垂下眼,吻上了他的嘴唇。   秦夺猝不及防,下意识开始回应。司予吻得缠绵,一点点用舌尖勾着他的唇舌,房间里的温度像是瞬间升了上去,潮湿的亲吻中,秦夺艰难地从被点燃的情/欲中挣脱出来,不轻不重地推了司予一下。   司予退开一点距离,一双狭长的眼带着点逗弄似的笑。   秦夺低声喘息着,此刻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地深:“大晚上的,别乱撩拨。”   “这哪算乱撩?”司予语气无辜,“我就是有点儿好奇,秦部长那么爱吃醋,嘴里的味道是不是也是酸的,所以来找你讨个晚安吻而已。”   “……尝出什么来了?”   “唔……”司予回想一番,轻声笑道,“柠檬冰淇淋味儿的。”   闻言,秦夺抬起手,手指在他眼下若有若无地划了一下。   司予却在这时后退了一步,眼尾微微下勾:“秦部长意志好坚定。那既然晚安吻已经要到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晚安。”   他说着,像一只撩完就跑、极其可恶的猫一样,转身就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秦夺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觉得自己应该不管不顾地把他抓回来,将刚才那个吻以更凶狠的姿态延续下去。   然而想起这人身上的伤和这几天在病毒世界里的各种折腾,他最后还是强行将自己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房间的门在司予身后关上了。   在一墙之隔的秦夺无奈地走进浴室冲冷水澡时,回到自己房间的司予脸上的笑意却已经淡了下去。   他坐在床沿,思考片刻后,拿出手机,打开加密邮箱,给医生发了一条消息:   To 医生:   明天下午我回昀山,有事想私下里跟你说。   对面很快就回过来了消息,只有一个简单的“好”字。   司予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后,也走进了浴室。   S04病毒世界确实极其耗费精力,而虽然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在其他宿者的病毒世界里强行开启自己的病毒世界,他自己也受到了一定的反噬,血管里现在仍能感到一股火烧火燎的疼痛。   因此他打算借酒店里的浴缸泡个热水澡,让这两天一直处在高负荷运作的身体放松一下。   温热的水漫过皮肤的感觉十分舒服,司予将自己整个人都浸了进去,身体放松下来后,再次回想起刚才他走之前秦夺的反应,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扪心自问,跟秦夺相处的这段时间,几乎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   从在病毒世界里自暴自弃地吻上去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抱着一种能多享有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像是一个绝症病人一样,珍惜着每一刻还能挥霍的时光。   他从前根本无所谓生死,觉得要是能跟司寒弈和SOS病毒同归于尽,也算是自己最好的结局。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却突然一点儿也不想死了。   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从前不想活也只是觉得没什么可活的,但是自从和秦夺重逢之后,慢慢慢慢地,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   就像现在,他想活着,想像今晚这样和秦夺一起漫步在无数寻常人之间,想和他一起吃很多很多的美食,去很多很多的地方,想用各种心思去逗他,看他拿自己全无办法的样子,再用一点小花样去哄他开心。   他想看看有一天SOS病毒消失后,这个世界的样子。   想和秦夺就这样过一辈子。   从前在S09的病毒世界里,秦夺曾经问过他,如果三天后就是世界末日,他会去做什么。   那时候他没什么可留恋的,随口胡编了一个回答。但如果现在秦夺再问他这个问题,他或许已经有了不同的答案。   ——如果三天后就是世界末日,他想和秦夺一起找个风光独好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   既然世界注定要毁灭,SOS病毒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他们可以窝在房间里,一起吃饭,聊天,拥吻,做/爱……   直到时间尽头,和这个世界一同化为互相纠缠的尘埃。   这一夜司予做了许多乱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秦夺一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特意订了下午的机票。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去附近吃了点东西后,坐上了回昀山的飞机。   秦夺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黑。司予看着他的脸色,回想起昨晚自己那个吻,难得心虚地没有多问。   飞机落地时天色还早,出机场的路上,秦夺侧过头问他:“你一会儿要是没事,要不要跟我回协会?刚好这两天在病毒世界里折腾,伤口的药也该换了。”   他本以为司予还会犹豫,然而这一次他却毫不推脱地答应了:“行啊。”   秦夺眉梢一扬:“怎么这次答应得这么干脆?”   “上次情况特殊嘛。何况我也不能太不给我男朋友面子,对不对?”   秦夺眼里带上了两分笑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病毒协会的专车已经等在了机场外,S04行踪不定,协会里之前从没有人和她正面对上过,这次S04死亡的消息像一颗惊天炸雷,得到了协会的高度重视。   秦夺和司予刚回到协会,云梧就亲自出来接了他们,除了他之外,病毒协会的几个部长也都在。秦夺看着这阵势,有点意外:“怎么你们几个都来了?”   云梧的表情严肃中透露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欢喜:“前两天协会得到了一份特殊试剂的样本,结合该样本的数据和一直以来对小棠的研究,我们对于Zero药剂的研究,或许可以取得重大进展。”   闻言,司予和秦夺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自病毒协会成立以来,Zero试剂就一直是协会的重点研究目标。“Zero”意为清零,它能够真正意义上地杀死SOS病毒,并在人体内建立抗体,是彻底消灭SOS病毒的希望所在。   秦夺还想询问细节,云梧却道:“现在只是有了个大致的方向,具体的成果暂时还没有出来,先不急。这次消灭S04也是件大事,S04的波长一直很难被检测到,在你们之前,唯一已知的消息就是每次她的波长出现都会带来大面积的群体自杀。协会现在需要补全S04的档案,你们先讲讲看,这次的病毒世界里发生了什么。”   这次病毒世界里,和S04接触最多的人是司予,甚至包括最后S04的死也是司予独立完成的,因此主要的讲述人也是他。   在简要叙述完S04病毒世界的经历后,司予提到了另一件事:“之前刚进入病毒世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疑点,S04似乎不需要和人接触,就能植入病毒。S04病毒世界展开之前,S04应该一直待在橱窗里,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在被植入病毒后死去了。   “直到进入病毒世界之后,我通过观察和接触意识到,S04或许有通过某个指定物品植入病毒的能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指定物品,就是那间娃娃屋门口的巨型兔子。”   在S04病毒世界里,S04和小白的关系非同寻常,连她自己都亲口承认过,小白是她唯一的感情寄托。除此之外,这个世界里的各种意象也都与兔子玩偶有关。   而几乎每个去娃娃屋的人都会从门前那个巨型兔子面前路过,因此司予刚才的推测,无疑是这件事情最好的解释。   听完他的话,云雾皱起眉,沉思片刻后,说:“我们之前就发现S级宿者的能力似乎在不断加强,并合理怀疑过在我们研究Zero试剂的同时,宿者背后的组织也不曾放弃过对SOS病毒的进一步研究。他们在追求的,似乎是某种畸形病态的‘进化’。   “现在看来,S04的能力已经很强大,很难想象继续这样发展下去,SOS病毒会强化到一种怎样的程度。”   叶仲微沉声道:“病毒研究所会尽力加快研究进度。”   “辛苦了,”云梧点了点头,这个短会开到这儿也差不多结束了,他对着叶仲微示意道,“研究所那边还有不少事,仲微你先回去忙吧。”   他说着想起什么,又看向司予:“司予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这次来协会是不是还要换药?研究所那边现在人手有些不够,我也算是懂一点点医药学,正好现在没什么事,要不我来帮你换吧。”   司予看了秦夺一眼,见他没什么异议,应道:“那就劳烦云会长了。”   云梧带着司予进了配药室,说正好有事要跟司予说,让秦夺先在门外等等。秦夺不明白这两人要背着自己搞什么幺蛾子,但云梧一向靠谱,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瞒着自己。   配药室里,司予脱去上衣,很自觉地躺在了病床上。原本应该去调配药粉的云梧却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床边,缓缓拆开了他背上的纱布。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医生”的这个id和司予保持着联络,从昨晚收到司予的邮件,说有事要跟自己私下说,他就已经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尽管如此,在看到司予背上完好如初的皮肤时,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险些没压住自己的火:“你之前不是在邮件里跟我说,你的自愈能力突然失效了吗?   “你受伤那段时间秦夺寸步不离地看着你,我没机会细问,那你现在倒是告诉我,这突然自愈的伤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云梧其实是娘家人。   之前看起来是在帮秦夺追老婆,实际上是在担心司予寡一辈子。 第106章 公开   面对云梧的质问,司予全然没有遮掩的打算,语气意外地坦然:“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云梧皱起眉:“是之前放在你外套里的那管试剂?”   司予“嗯”了一声。   云梧再一次没压住自己的火气:“我不是专门发邮件告诉过你?那管试剂极度危险,需要立刻销毁,你在回复里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当耳旁风,还给自己注射了?”   “小点儿声,秦夺还在外面。”司予翻身坐了起来,“我发现你们这些协会内部的人是不是会互相传染啊,怎么你们俩现在说话的语气那么像?都喜欢管人。”   见他这个时候仍是一副蛮无所谓的打趣态度,饶是云梧再好的脾气也有些经不住:“这件事秦夺知道吗?”   “怎么可能,他要是知道,我也不需要你给我打掩护了。”   云梧沉默片刻,脸色严肃了下去:“你打算瞒他瞒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司予。他垂眼坐在病床边缘,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   “嗯。能瞒多久是多久,最好是能永远这么瞒下去。”   尽管他们都清楚,想要永远瞒下去是不可能的。   云梧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把外套拿开,我先假装帮你包扎一下。”   他说着重新剪下一段绷带,顺着司予的肩背一圈圈缠了起来。沉默地给绷带打好结后,他才再次试探着开口:“这些年我一直跟秦夺走得很近,其实我倒是觉得,有的事即便他知道了,或许也不会……”   他话没说完,就被司予打断了:“我知道。”   司予顿了顿,有些落寞地扯了一下唇角:“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闻言,云梧动作一僵,喉咙莫名哽了一下。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知道司予许多不为人知的事,也明白司予这句话的意思。   他走到司予身边坐下,低声问:“但纸总有包不住火的一天,到时候,你要怎么收场呢?”   司予依旧垂着眼,良久的安静后,才再一次回答他:“……不知道。”   他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穿好衣服,抬起眼看向云梧,提起了另一件事:“S04病毒世界的消息是不是你故意放给秦夺的?”   “是啊。”   提到这个,云梧脸上才终于又有了点笑意:“你都不知道,那天他一个人站在协会的天台上抽了一晚上烟,看上去惨兮兮的,像只被人抛弃的大型犬一样。我看你们俩磨磨唧唧拉来扯去的,看得我着急,给你们制造点机会,不用谢我。”   司予“啧”了一声:“你就不怕把他带到沟里去,有一天后悔吗?”   “什么叫‘带到沟里’?”云梧似乎对他这话不太赞同,“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给自己那么重包袱。很多事情不是你的错,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有自己的判断,秦夺也一样。我倒是觉得,要是你们俩真的错过了,那才真的会后悔。   “趁着年轻,能谈恋爱就抓紧时间好好谈,什么都没有自己开心重要,我看你们俩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别想那么多。”   “那你呢?”司予挑了一下眉,“这么多年,你怎么也一直过得跟个孤家寡人似的?”   “我这不是没遇到喜欢的吗?”云梧说着,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昨天在邮件里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   说起这个,司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顿了一下,才道:“你知道S04和司寒弈的关系么?”   “和司寒弈的关系?”云梧瞳孔一动,瞬间坐直了,“S04和司寒弈有特殊关系?”   “嗯,”司予淡声说,“S04是司寒弈的……养女。”   听到这个词的那刻,云梧莫名感到了一阵恶寒。他是知道司予和司寒弈的关系的,总觉得这个所谓的“养女”,恐怕多半也是司寒弈手下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但不论如何,既然这两人之间关系匪浅,那么S04死了,司寒弈必然会被惊动,他们必须得有所准备。   “我连着弄死了三个司寒弈手下的S级宿者,现在连他最中意的S04也被我弄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已经坐不住了,很快就会主动找上门来。”司予继续说道,“之前在S04病毒世界里的时候,我逼问过S04司寒弈现在在哪,那时候她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并不是毫无依据。”   “什么话?”   “她说,司寒弈现在已经是接近神的存在了。”   听完这句话,云梧沉思了两秒,皱起眉道:“这两年你一直在寻找司寒弈的下落,但却几乎没有任何线索,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司寒弈这两年根本不在现实世界里?”   “不无可能。”司予认可了他的猜测,“毕竟司寒弈从七年前就一直对病毒世界有很大的执念,他和季言桉的那个‘造神计划’,最基本的依托也是病毒世界。   “如果说他现在能够脱离现实世界,一直游走在病毒世界中,我觉得是可信的。”   云梧对那个见鬼的“造神计划”有所耳闻,知道这个计划和司予的病毒世界有关,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更要小心。要是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联系我。”   司予应了一声,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秦夺的敲门声:“你们换个药怎么换那么久?”   云梧仰起头,扯着嗓子道:“快了,再要两分钟就好。”   敷衍完秦夺,他飞快地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抽血工具,回过头对司予说:“我再采一管你的血,看看跟之前的有什么不同。之后有空的时候你记得把你注射那管试剂之后的全部反应都告诉我,一个字也不要遗漏。”   司予懒懒点了下头:“知道了。”   抽好血后,云梧专门拿了一个小密封袋将那管血液样本装好,转身去给秦夺开了门:“才多久你就等不及了?”   秦夺朝门内看了一眼,问:“司予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恢复得挺好的,没什么大碍。”云梧道,“刚换好药,最近要注意不能碰水,不要随意拆纱布,忌口倒是不需要。三天后再来换一次药,到时候应该就能拆纱布了。”   秦夺点了下头,又问:“你们俩刚刚在里面说什么了?”   “没什么,”云梧对着他笑了笑,“我就问了他一会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聚餐。”   “聚餐?”   这两个字问完,司予刚好从药房走了出来,极其自然地接道:“嗯,云梧说为了庆祝Zero试剂研究取得进展和S04死亡,打算请协会的几位部长一起出去聚个餐,让我也跟着去。”   他说着,对着秦夺眨了眨眼:“秦部长,愿意带家属吗?”   被司予当着云梧的面这样叫,秦夺耳朵莫名有点发烫,他欲盖弥彰地清了下嗓子,眉梢一扬:“家属愿意来就行。”   “咳咳,”云梧及时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你们俩能别当我不存在吗?”   他说着看了一眼时间:“那就这么定了。现在也不早了,正好,我去叫上欲燃他们,你们先想想一会儿想吃什么。”   秦夺看了司予一眼,问:“还想去喝上次的鱼汤么?”   “我都行。要不先问问欲燃姐吧,她们女生应该会对吃的更有想法些。”   云梧点了点头:“也行。那我先去叫他们了,一会儿协会门口见。”   正好江欲燃最近有一家很想吃的寿喜锅,晚餐最后便定在了那。那家店开在主城区,周边人流量很大,一踏进门,众人便被扑面而来的热闹氛围糊了一脸。   好在江欲燃很有先见之明地订了个包厢,他们才没有沦落到没有座位的悲惨下场。   才刚一落座,江欲燃便十分兴奋地开了瓶酒:“这家店的寿喜锅最近可火了,我一直想来吃,但最近一直事儿太多,还得感谢会长今晚体恤!”   云梧笑意温和:“最近大家都辛苦了,不论是Zero试剂的研发取得进展,还是又一个高排位S级宿者死亡,都是值得开心的事,各位今晚尽管放开了吃,我买单。”   江欲燃和任泽序欢呼起来,马不停蹄地直奔菜品区而去。秦夺侧过头去低声问司予:“想吃什么?我去拿。”   司予想了想:“一起去吧。”   这家店的菜品很全,肥牛海鲜应有尽有,他们各自挑了几样拿后,秦夺还专门给司予点了一份甜品。   在他第三次往司予碗里夹烫好的菜时,坐在他们对面的任泽序终于察觉到了问题,眯起眼睛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俩有点不太对劲?”   “嗯?有吗?”司予眼尾一勾,饶有兴趣地问,“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任泽序啧了一声,“可能我就是没见秦夺这样伺候过谁,所以看见他给你夹菜就全身别扭。”   司予和坐在对面的云梧同时没有忍住,笑了一声。   秦夺瞥了任泽序一眼,又往司予碗里添了两片肉,语气漠然:“看着别扭可以不看。”   “不行,”任泽序摸了摸下巴,有些不服气地将碗往叶仲微面前一伸,“老叶,你也给我加点菜。”   叶仲微往他碗里扔了一片菜叶子,简洁明了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滚。”   饭桌上的笑声顿时越发快活。   任泽序啧了一声,也没太在意,支着脑袋继续问道:“诶,秦夺,我突然很好奇,你跟你女朋友出去也这么照顾她吗?”   秦夺不知怎么又看了司予一眼,简单地“嗯”了一声。   任泽序一连啧了好几声,一边感叹人不可貌相,一边想起什么:“对了,今天咱们聚餐,你怎么不把你女朋友带过来?我们大家都很想认识一下。”   江欲燃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我是真的很好奇,能让你这种万年铁树开花的,得是什么绝世美人。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她?”   秦夺顿了顿,他不知道司予的想法,不确定该不该跟他们说。然而就在这时,一旁的司予却忽然抬起眼,笑着开口:“他不是带来了吗?”   任泽序张圆了嘴,一脸茫然:“啊?什么时候?在哪儿呢?”   他左侧的江欲燃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重重扯了两下他的袖子。   司予转头看了秦夺一眼,再次看向众人时,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就在这儿呢。不过有些可惜,秦部长的这位‘家属’不是‘女’朋友,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 第107章 撞鬼   包间里鸦雀无声,几秒钟后,响起了一句任泽序的“卧槽”。   他呆滞地看了看司予,又指了指秦夺,半晌,不信邪似的冒出一句:“你们,你们俩……”   一句话磕磕巴巴断在这里,紧接着又是一声“卧槽”。   “所以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在S10病毒世界里那会儿就在一起了!就我一个人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秦夺扫了他一眼:“你确实是个傻子。”   “靠!你们瞒着我也就算了,你还骂我?!”任泽序怒了,“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   “普通同事,不谢。”   任泽序:“你!”   “好啦好啦,你们俩差不多行了。”云梧笑着打断了他们的战争,“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还吵起来了?”   看在云梧的面子上,任泽序没再继续跟秦夺拌嘴,“切”了一声后,转过头将话题引到了司予身上:“不过要这么说起来,以后司予是不是就算半个自己人啦?哎对了司予,上次会长不是邀请你担任咱们协会的顾问吗?你现在同意了吗?”   话音刚落,一桌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司予。   司予弯起眼睛看了秦夺一眼,笑意温朗:“我现在要是再不同意,你们外勤部的部长岂不是会很没面子?”   “那可不!”任泽序一拍桌子,“男人在外最不能丢的就是面子,所以以后司予你就是咱们的顾问了?”   司予点了点头:“嗯,只要云会长别反悔就好。”   “怎么会反悔,会长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看来秦夺还是有点用的,至少还能拐到一个这么牛逼的同事。”任泽序倒上一杯酒,冲着司予举起酒杯,“来来来,我敬新同事一杯!”   司予同样高举酒杯,提议道:“要不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好啊好啊!”   “来,干杯!”   “欢迎司顾问加入咱们病毒协会的大家庭!”   几个杯子碰在一起,叮叮当响成一片,晶莹的酒液溢洒出来,折射出熠熠的灯光。包间里洋溢着火锅的香气,一众欢笑声里,司予久违地对这热闹的人世间有了实感。   几杯酒水下肚,任泽序突然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露出了一个戏谑的表情:“话说你们还记得吗?秦夺第一次带司予来协会的时候,我还夸过司予好看,那时候某个姓秦的还问我是不是Gay,啧啧。我当时就说他恐同即深柜吧!”   秦夺觉得任泽序今天晚上格外地烦人,偏偏司予坐在一旁,还是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他啧了一声,伸手在桌上敲了敲,刻意提醒:“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任泽序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怎么,你还不让人提呀?”   两人没两句话又开始拌了起来,期间江欲燃也跳出来拱了几句火,秦夺冷嘲热讽,话不多但攻击力很高,司予和云梧坐在一旁看戏,这一阵顿饭下来,居然只有叶仲微一个人在正经吃。   一顿饭接近尾声时,云梧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司予:“对了,你之前换号码了,小棠联系不到你,她让我转告你一声,说她想好了,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没有报复谁的打算,谢谢你的好意。”   听完他的话,司予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行,我知道了。”   宋小棠会给出这个答案,司予其实并不意外。这个小姑娘本身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单纯,善良,但却也有些软弱。   她毕竟不是当初在病毒世界里的那个宋桑。   但她愿意原谅那些人,放下那些事,不代表司予也无所谓。   毕竟当初在S09病毒世界里,那些NPC可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司予一向是个记仇的人,既然那些NPC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他不介意把这些仇恨值转移到现实世界里的“原型”身上。   吃完饭时间已经不早,叶仲微和云梧都还有事要忙,众人便就此散去。   早在云梧刚转告完宋小棠的想法时,秦夺就猜到司予不会那么简单地收手,此刻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翻通讯录的人,他伸手帮对方系上安全带,问:“宋小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在这件事上,司予并没有打算对秦夺隐瞒什么,坦然道:“我打算先让人去查查段思佳和顾商允这两个人的具体背景,再根据情况来做打算。以前进病毒世界的时候,我认识过一些朋友,他们中有几个职业特殊,或许帮得上忙。”   “职业特殊?”秦夺眉尾一挑,“有多特殊?”   “法律允许范围内的特殊。”司予笑了起来,“有一个是开私家侦探事务所的,我正打算联系他。”   他手机上已经翻出了那个朋友的联系方式,秦夺便也没再打扰,启动了车子,示意他继续。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司予这些年在病毒世界里陆陆续续救过很多人,因为一直在打探司寒弈的下落,他也和一些或许会用得到的人交换过联系方式。   电话那头的人就曾经被司予救过,听完他的来意,什么都没多问,很干脆利落地就接下了这件事,并表示会尽快给他答复。   挂掉电话后,秦夺问道:“查到那两个人的背景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校园暴力很难取证,何况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并且受害者本人也不愿意站出来举证。   “但我听宋小棠的意思,段思佳和顾商允家里应该都是做生意的,有点小钱。这种生意人公司账目上或多或少都会有点问题,我打算先从这上面入手,看看能不能做出点名堂来。”   “那要是公司账面查不到问题呢?”   “唔,”司予想了想,笑着说,“那大概就只能找人拿个麻袋,把人套在小巷子里多打几顿了。”   闻言,秦夺也笑了起来,趁着红灯的间隙,伸手在他发间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火锅店离司予家不算太远,大约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天色已晚,将司予送到楼下后,秦夺也没有多留,只在司予下车前又提醒了一句:“洗澡的时候自己注意,背上的伤口不要沾水,三天后我再接你去换一次药,今晚早点休息。”   “是,知道啦。”司予应着,又想起一件事,语气轻懒地问他,“对了,还有几天就要跨年了,你之前说的一起跨年的事,还作数么?”   秦夺的手扣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这不是一直在等你给我答复么?”   司予勾起唇角:“那你有什么具体安排了吗?”   “怎么,你有想去的地方?”   “嗯,是想起一个地方,今年跨年昀山城区内不禁烟花,到时候应该会很漂亮。”   说这话时,司予眼里映着车窗外的星点灯火,显得格外地亮。秦夺垂眸看着他,低声应道:“那就一起去。”   商定完跨年的事,他们又在车里安静地接了一个吻。一吻结束,互道晚安后,司予才下了车。   夜色阑珊,老城区的街边树荫浓郁,橙黄的灯火掩映在浓荫之中,秦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眼底含笑,缓缓启动了车辆。   司予那位侦探朋友办事效率很高,这才第二天下午,就将查到的资料发到了司予手机上,并且除了背景资料外,还得到了一点意外之喜。   “我这边了解到那个叫段思佳的好像跟她身边同学的关系有点问题,疑似存在欺压胁迫,但现在具体情况还不确定,你等我再调查两天,给你一个具体的答复。”   “嗯,好。”司予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道了谢,“麻烦你了,陈哥。”   “这有什么麻烦的,”电话那头的人笑了笑,“当初要不是你我都活不下来,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别提有多开心了。不过我能问一句不,你让我查的这两个学生,跟你是有什么过节吗?”   “一点私人恩怨,不是什么大事。”司予语气温和,“还请您调查的时候,尽量多掌握一些证据,方便我后续行事,多谢了。”   “对了,”他说着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想麻烦您帮我查一下。滇州赵氏集团的董事长赵禾有个儿子,名叫赵岁友,这个人涉嫌故意杀人,还在杀人后伙同他的父亲赵禾一起嫁祸并强迫他人认罪。这件事应该不太难查,证据被掌握在一个叫李厉的人手里。这人是傅氏集团的员工,您去找他的时候,就说自己是贺寻杉的朋友就好。”   “好,我知道了,会尽快查清楚发给你的。”   陈哥不愧是专业人士,两天后,秦夺来接司予去病毒协会换药之前,司予让他去查的两件事就都有了眉目。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贺寻杉那边本就留了一手,赵氏集团杀人嫁祸的证据并不难拿到。而段思佳那边,在陈哥让人旁敲侧击了几次后,也终于从那个疑似被段思佳胁迫的同学口中得到了消息。   ——段思佳这个从高中就开始霸凌别人的大小姐,在进入大学之后依旧不知悔改,居然胁迫一个家境不是太好的女生帮自己考试作弊,一旦不从,就让人肆意欺凌殴打她,并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陈哥派去调查这件事的人专门带了录音笔,他将录音文件直接发到了司予手机上,在听完那个女孩的陈述后,司予轻轻勾起嘴角。   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他之前还担心会找不到把柄教段思佳做人,没想到都这么久了,她居然还不知收敛,赶着往枪口上撞。   所以这人啊,夜路走多了,总会撞上鬼。   他将赵氏集团那个案子的全部证据和这份录音文件做好备注后,分别打包发了出去,随后收起手机,从窗口处看了一眼路边秦夺的车,心情愉悦地下了楼。   只希望这次撞到他这只“鬼”的时候,那些披着人皮作威作福的东西,不要哭得太难看才好。 第108章 初雪   秦夺的车就停在楼下的街边,司予拉开车门,刚在副驾驶坐好,便听他偏过头来问:“今天怎么了,心情这么好?”   司予眼尾一弯:“你猜猜看?”   “段思佳的事有进展了?”   “猜那么准啊。”司予笑着说,“确实有进展了。我这边的人无意间查到了段思佳霸凌其他同学,胁迫他人帮助自己考试作弊的消息,现在已经搜集到了证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证据应该足够让她退学。   “她曾经扇过那个女生巴掌许多次,多半还有一些别的伤害行为,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让人带那个女生去做个伤情鉴定,最好是能判段思佳一个故意伤害什么的,不然总觉得有点太轻描淡写了,你说呢?”   秦夺看着他这幅睚眦必报的狐狸模样,心情也莫名跟着好了起来:“挺好的,我没意见,你开心就行。”   他想了想,又问:“那顾商允呢?”   “顾商允要比段思佳聪明一些,恶心人的事都不会放在明面上,一般都是暗地里进行一些心理暗示,不会自己动手。   “不过呢,好在他有一个能干的好父亲,他们家公司上的黑账数都数不过来,随便抖出一点,都够他们吃一壶。”   司予一只手杵在车窗上,托着下颌,笑意轻懒:“这么一说,我这也是在帮国家做好事了。”   闻言,秦夺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还挺有正义感?”   “是啊,”司予转头看向他,语气里带上了两分逗弄,“所以我这么有正义感,你要不要奖励我一下?”   “嗯?”秦夺挑起眉,“你想要怎么奖励?”   “唔,还没想好。等晚点想好了告诉你?”   “行啊。”秦夺唇角噙起一点浅淡的笑意,对于莫名欠下一个奖励这件事,居然还挺乐在其中。   他猜到司予还没吃早点,将车停在一条小吃街边后,打算带他先去吃点东西。二人转了一圈,最后司予点了一笼汤包,两杯豆浆,他们坐在早点摊上吃完,一起回了病毒协会。   协会里,云梧已经在配药房等候多时,而当这一次又被要求等在门外时,秦夺心里终于升起了一点疑虑。   他看了看司予,又看了看云梧,眯起眼睛:“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没搞什么名堂,你在外面等着就行,五分钟就出来了。”云梧将他往一旁推了推,“配药室重地,闲人免进,懂吗?”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是闲人。”秦夺哂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皱起眉,“是不是司予的伤有问题,你们联起手来瞒着我?”   “想什么呢,”云梧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是有点话要单独跟司予说,你别自己胡思乱想,快让开。”   秦夺又将目光移到了司予身上,依旧觉得有些可疑:“你们俩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一见如故。”司予凑到他嘴角亲了一下,笑道,“好啦,别多想,没什么大事儿瞒着你,我们换好药,马上就出来。”   这两人一个是自己男朋友,一个是自己顶头上司,秦夺拿他们俩没办法,最终也只好满脸狐疑地放了司予进去。   云梧关上配药室的门,一边领着司予往里走,一边问他:“你平时就是这样哄骗秦夺的?”   “这怎么能叫哄骗?”司予下意识反问了一句,问完,又觉得云梧说的有道理,笑着改了口,“唔,对,我平时就是这么哄骗秦夺的。”   云梧无缘无故被塞了一嘴狗粮,摇头叹息道:“你们俩现在简直没眼看。”   他说着,示意司予坐到床上去,脱掉上衣,以方便拆纱布。   雪白的纱布被一圈圈拆下来,先前轻松的氛围仿佛也随着这个过程逐渐淡去。云梧站在病床边,单手将解下来的纱布缠好,低声道:“对了,上次你的血液分析结果出来了,但是结果十分复杂,险些报废了协会一台机子。   “以目前协会的技术,关于那管试剂在你体内的具体情况还无法确定,唯一清楚的只有试剂中的某种成分正在和你的基因融合,并制造出了某些附加产物。”   他说着,想起上次司予在邮件里所描述的症状,问:“你确定在注射了那管东西后,除了最初的烧灼疼痛之外,没有别的不良反应了吗?”   司予回想了一番:“我确定。”   云梧沉吟片刻,语气是少有的凝重:“三年前,我帮你强制剥离宿者本能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你体内的SOS病毒极不稳定,一直在处于成长和变异状态,稍有不慎,甚至可能危及你本人的自我意识。   “之前你的能力会突然消失,估计也和体内病毒的成长变异有关。你在那种关头还给自己注射这种东西,我真是……”   眼看他又有翻旧账的趋势,司予轻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会儿季言桉在我家,如果让他知道我的能力失效了,我怕镇不住他。”   听到“季言桉”这个名字,云梧皱了一下眉:“你之前说季言桉在滇州有一个私人实验室,你知道具体位置吗?”   司予摇了下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即便我们能找到那个实验室在哪,也没什么用。那周围都是季言桉的人,其中大多数是宿者,一旦被发现,他们随时可以展开病毒世界,将所有人都拉到病毒世界里。”   云梧越听他往下说,眉头就皱得越紧:“所以你还是坚持要用你之前那个计划么?”   “……嗯。”司予语气很淡,“注射那管试剂之后,我的能力再一次得到了进化,现在那个方案,已经是我能想到最稳妥的办法了。”   “可是Zero试剂的研究现在已经取得进展了,小棠的出现是我们对抗SOS病毒的一大希望。你的计划到底还是太过冒险,就不能……再等等么?”   “就算我等得了,司寒弈也不一定等得了。你之前也说过,SOS病毒在不断进化,他们的实验从来不曾停止过。何况现在Zero试剂的研发也只是有了一个大体的雏形而已,究竟还要再等多久,我们谁也不敢说。   “如果再这样等下去,等到‘造神计划’真的成型的那天……恐怕只会迎来全人类的沦陷。”   这次听完他的话,云梧沉默了下去,没再继续多劝。   见他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司予提了下嘴角,安慰道:“季言桉和司寒弈的反目成仇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这个计划并没有那么难。而且你放心,现在有秦夺和你,我不会那么不惜命的,我心里有数,不会和他们玉石俱焚。”   云梧能听出来司予这话是认真的,而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最后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再一次重复道:“那如果有什么事,或是收到了什么特殊消息,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别总想着自己解决。病毒协会成立三年,至少还算有一些根基。”   “嗯,我会的。”   为了避免秦夺起疑,他们能耽误的时间并不多。说完这些,云梧将拆下的纱布扔进弃物桶,道:“你外面裹的这圈纱布我先拆了,只留一块小的作为掩护。病毒研究所里有异能方向是药物研制的职员,我会告诉秦夺我给你开了特效除疤药。要是之后不小心被他发现了端倪,你就拿这件事遮掩过去。”   “好,知道了。”司予披上衣服,对着云梧笑了笑,“多谢。”   明天就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除了病毒研究所的几个重要研究还不能停,云梧给协会的其他人都放了假。   下午难得闲来无事,离开病毒协会后,司予陪秦夺去逛了一个按摩椅,两人又在外面一起吃了晚餐。   晚上送司予回去的路上,秦夺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早上说的奖励,现在还没想好么?”   听到这个,司予“噗”地笑出了声:“秦部长,这可是给我的奖励,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期待啊?”   “有问题么?”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司予笑得眉眼弯弯,“其实我已经想好了,不过呢,我打算明天再告诉你。”   “故意吊我胃口?”   “怎么会?”司予塞了一颗刚刚在路边买的糖炒栗子在他嘴里,“这叫做营造期待感。”   晚高峰期间城区内车流量很大,他们坐在车里,缓慢向前行驶着,周遭的车流在夜色中像一片淌动的红色海洋。   天气预报上显示,最近两天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下雪,昀山市已经多年没有下过雪了,但不知道这一次的预告会不会准。   秦夺看着街边为了过节提前布置好的花灯,承认自己确实对明天即将发生的一切充满了“期待感”。他想了想,又问:“那明天跨年你想去的地方是哪,这个总能跟我说吧?”   “这个也明天再说。”司予神秘地眨了眨眼,“明天早上你早一点来我家楼下,到时候我带着你去就好。”   “早一点?”秦夺深谙他喜欢睡懒觉的属性,故意问道,“早一点是多早?”   司予认真想了想:“九点?九点半?”   秦夺低笑了一声:“行。那明早我打电话叫你。”   二人约好了时间,结果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司予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扰人的铃声吵个不停,他不胜其烦地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接起电话时,声音里还带着浓厚的睡意:“这才几点啊……”   下一秒,却听到秦夺温沉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司予,下雪了。”   昀山是南方城市,司予长这么大,统共只见过两次雪,听到这句话,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瞬间清醒了过来。   电话那头的秦夺顿了顿,继续道:“外面下雪了,很漂亮,你要不要到窗边看看?”   司予坐起身,匆忙应道:“我穿个衣服,你等我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随意抓了件睡袍披到身上,赤着脚来到窗边。   然后在拉开窗帘的那一刻,视野里撞入了一片茫茫的白。   雪从昨天夜里便开始下,积了大半夜,鹅毛般的雪花已经落满了整条街道。路边的香樟树、街对面的早点摊和老旧的筒子楼……触目皆是一片干净的白色,仿佛一个无比柔软的梦。   司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此刻刚过六点,天还没有亮透,窗外落雪未停,紫粉色的晨光落在雪地上,整个世界安静极了。   而在一片幻梦似的的雪色里,立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秦夺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仰着头,就那样站在楼下的雪地里,静静看着他。   二人隔着一场纷飞的大雪四目相对,秦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仿佛贴在耳边,显得格外温柔:“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昀山很多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我现在突然很想吻你,可以吗?” 第109章 缠绵   司予穿好衣服下了楼,走到秦夺面前时,见他肩膀上的衣料已经被雪水打湿了一片。   他伸手上去扫了扫,抬起眼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秦夺用指腹蹭了蹭他睫毛上沾着的雪粒:“睡不着,正好这会儿外面没人,雪还没被踩实,就想叫你出来看看。”   司予笑了起来:“确实很漂亮,昀山很多年没下过那么大的雪了。这种天气,最适合去山里泡温泉。”   “所以你今天打算带我去山里泡温泉么?”   “是啊,跟我去吗?”   他说话时口中呵出一片白气,秦夺微垂的目光落在他唇角,片刻后,才说:“刚才在电话里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司予笑着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用行动代替了回答。秦夺抬手按住他的后颈,二人接了一个短暂而缱绻的吻。   簌簌的雪落了一身,一吻结束后,司予弯起眼睛:“现在该到你回答我了。”   “去。”秦夺低声道,“不过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   “当然要。”司予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呵欠,“我都很多年没起那么早过了,要是不回去睡会儿,一会儿估计能在温泉池里睡着。”   他说着,牵着秦夺的手就这么直直往小区里走去,声音里带着点黏糊的慵懒:“陪我上去睡会儿。”   秦夺原本是打算在车里等他的,闻言愣了一下,就这样被他带回了家。   司予家不算太大,标准的一居室,装修得也简单清爽,可能是长时间独居的缘故,显得有些冷清,没什么人烟气。   他一进门就朝着卧室而去,秦夺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玄关,被他拉着手腕往里带:“不用换鞋了,家里也没多余的拖鞋,直接进来就行。”   司予下楼时本来就只在居家服外披了件外套,此刻将外套一脱便朝着床上倒去,裹在被子里滚了一圈,只露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头。   他看着站在床边的秦夺,笑容里带了点蛊惑:“你起那么早不困吗?外面天都还没亮透呢,不一起来睡会儿么?”   秦夺的喉结轻轻一滚:“我睡哪?”   司予大方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笑着问他:“我家就这一张床,你还想睡哪?”   他顿了顿,又道:“秦部长放心,我不吃人的。”   尽管房间里加上自己只有两个人,可是这一刻,秦夺却有一种自己进了盘丝洞的错觉。   他脱掉外套上了床,虽然是一个人住,但司予的床并不小,睡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他占据了一侧柔软的枕头,一只手搭上了司予的腰,低声道:“睡吧。”   司予笑着往他面前挪了挪,居然也没有再撩闲,留下一句“一会儿叫我”后,很快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的睫毛随着轻浅的呼吸时不时轻颤一下,睡着后没了平日里那种捉摸不透的气质,看上去莫名乖了很多。   秦夺伸手在他发根轻轻摩挲了一下,心里很快软成了一片,吻了吻他的额头后,也在暖烘烘的体温里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每一次司予半梦半醒时,都能感受到秦夺身上的气息,那股气息让人格外安心,很快便又让他重新睡了过去。   直到最后听到秦夺叫他的时候,像是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司予,醒醒,已经快中午了,该起床了。”   司予转了个身,鸵鸟似的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嘟囔着问:“……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   秦夺话音刚落,司予便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十二点?”   他的语气有些懊恼:“怎么不早点叫我?”   秦夺有点儿不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我也睡过了。”   两人坐在床上面面相觑了几秒,司予看着秦夺那一脑袋被睡乱的头发,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笑了许久,他才摆了摆手道:“算啦算啦,反正都睡到现在了,我之前的预约过期了,我打个电话问问那家店还有没有房间,要是还有的话,我们就直接过去吃午饭吧,他们家的石锅拌饭很好吃。”   他说着,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好在那家店还剩最后两个房间,司予订了一间,洗漱收拾好后,和秦夺一起出了门。   他们的目的地在城郊一座山的半山腰上,是一家集温泉、餐饮和住宿于一体的度假山庄,环境很好,人也不算太多。   司予心心念念的石锅饭是这家店的招牌,烟熏肉的香气被很好地融入了饭里,配上烤得焦黄的土豆和玉米粒,淋上酱料一拌,光是闻着香气,就让人食指大动。   秦夺看着司予眯起眼睛的餍足模样,笑了一下:“你那么喜欢吃,以后可以常来。”   “好啊。”司予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块土豆,说,“以前是我自己懒得跑,以后要是有空,你陪我一起来吧。他们家不但东西好吃,视野也很好,在房间里就能俯瞰大半个老城区,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这里并不是什么有名的酒店,秦夺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家店?”   “唔,”司予想了想,伸手朝着山下某个方向指了一下,“我小的时候,家就住在老街那边,那时候我卧室的窗户就正对着这座山,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经常爬到窗台上盯着这座山看,心想这么高的一座山,视野一定很好。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执念吧,几年前我自己一个人专门来了一趟,然后就意外在山腰发现了这家店。”   秦夺想起他曾跟自己说过的那些小时候的事,试探着问:“小时候,你姨妈他们对你好么?”   “挺好的。”司予笑了起来,“虽然什么无父无母的听起来好像是有一点惨?但不论我母亲还是我姨妈他们一家,都对我挺好的,所以我小时候过得还不错,不是什么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秦夺很轻地笑了一声:“那就行。”   这家山庄的温泉池都是私人的小浴池,每个房间的院子里都配备一个,隐私性做得很好。   吃完饭后,司予带着秦夺四下里逛了逛,又点了两份饮料,两人一起端着回了房间。   温泉池里的水已经提前放好了,下水前,秦夺突然想起什么,问:“你伤口能沾水么?”   “都已经结痂了,而且云梧给了我防水贴,不打紧。”   司予说着,脱掉了上衣,露出白皙紧实的腰背。见他背上的伤被一层防水贴保护得严严实实,秦夺这才放下心来。   外面雪已经停了,放眼望去,山间一片皑皑。泡池里水温正好,氤氲出一片腾腾的雾气。   两人先后下了水,司予腰窄腿长,身材比例极好,身上的皮肤白得晃眼,周身上下居然一道疤痕都没有。   秦夺的指腹划过他伤口周边的皮肤,低声问:“以后这里会留疤么?”   “应该不会吧,”司予被他弄得有些痒,笑着躲了一下,“云梧说给我用了协会的特效除疤药,而且我的体质本身也不容易留疤。”   他说着,故意逗了秦夺一句:“怎么,你是希望它留还是不希望啊?”   “当然不希望。”   “是吗?”司予弯起眼睛,“我还以为这能算一个勋章呢,毕竟也算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秦夺伸手按在了嘴唇上:“别拿这件事开玩笑,这种事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以后不提了。”司予见他神色严肃,转移了话题,“那你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在军校的生活怎么样?苦吗?”   秦夺靠坐在泡池边缘,回想了一番,说:“还好,其实习惯了也没什么苦的。云梧和江欲燃也都是军校出生的,江欲燃在我们之前就毕业了,云梧是我学长,大我两级,不过他学的是医学,算是军医。   “我和云梧在我上大学之前就认识,他知道我妹妹的事,也了解很多关于SOS病毒的东西。他当时就跟我说过,打算成立一个专门对抗SOS病毒的组织,可能会需要一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才,当初我会进军校,有一部分也是受到了他的影响。不过大学期间他也一直很照顾我。”   司予又接着问:“那你们平时都训练些什么?要求严格吗?”   “军校有一套严格的作息时间表,早上六点起床,整理内务,然后操练,上课,一日三餐都有严格的时间规定,晚上十点准时休息。”秦夺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司予一眼,似笑非笑道,“所以今早那个点起床,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司予啧了一声:“好好聊个天,秦部长怎么还挤兑人呢。”   秦夺笑着捋了一缕他被水打湿的头发,没再继续打趣他:“军校生活其实挺无聊的,没太多好说的。倒是你,老打探我的事,我都不知道你以前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   秦夺想了想,问:“你的刀法是怎么练出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司予略微一顿。   他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继承了司寒弈的某些基因,性格里天生就有一些扭曲的因素,毕竟从懂事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在谋划着该怎么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试过很多方法,偷偷上网查过很多资料,私下里也悄悄实践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他,就像一只在司寒弈手心里不停蹦跶的蚂蚱。   而到了最后,真正让他从司寒弈身边逃离的,居然是让他恨之入骨的SOS病毒。   在从司寒弈身边离开之后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杀了司寒弈和季言桉。   他接触到了各种各样曾经只在视频中见过的刀具,也在病毒世界里进行过一次又一次的“练习”。   而当一个人开始靠着“杀了某个人”这样的念头活下去时,不论对刀法熟练到怎样的程度,都不足为奇了。   司予眼里的晦暗一闪而过,随后若无其事地笑问道:“怎么会好奇这种问题?我还以为,你会问问我的感情史什么的。”   他的语气微妙而暧昧,听得秦夺挑了下眉:“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感情史?”   “唔,这个我就要好好想想了。   “曾经被邻居家的姐姐表过白算不算?还有在病毒世界里,收到过一个……大哥哥的情书?”   “大哥哥?”秦夺眯了眯眼,“然后呢?情书上写了什么?”   “我想想啊,好像是说,从第一次见我就对我很有好感什么的……”   司予说着,见秦夺的表情越来越危险,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我没看。”   然而他现在才说没看已经晚了,秦夺压着眼皮往前走了一步,温泉的水珠顺着他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滚,显得格外具有张力。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司予眼尾一扬,问:“你想干什么?”   秦夺俯下身去,手往他身后的池壁上一撑:“你猜我想干什么?”   司予整个人都陷入了那双冷灰色的眼睛里,蒸腾的水汽在两人之间缭绕,他赶在秦夺有所行动之前,率先张口,猫似的在他的脖颈上轻咬了一口:“你色/诱我啊。”   秦夺“嗯”了一声,捏着他的下巴偏头吻了上去。   两人接吻的间隙,他俯在司予耳边,低声道:“我这个人心眼很小,不喜欢我的人被别人惦记,所以以后在外面收着点儿,别老沾花惹草。”   司予觉得冤枉,睁大了眼睛,无辜道:“我沾花惹草?”   “嗯,”秦夺的拇指在他嘴唇上重重一抹,“你沾花惹草。”   司予抖着肩膀笑了起来:“行,我知道了,那我以后不沾花惹草了,尽量不跟别人说话,行了吗?”   秦夺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再一次和他吻到了一起。   柔软的唇齿不住纠缠,隔着一层纤薄的布料,司予很快就发现了秦夺的变化。   他低笑一声,纤长的手指向下探去。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秦夺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按住司予作乱的手,低喘着开口:“你……”   司予深黑的湿发贴在额头上,衬得肤色越发的白,瞳孔深邃,笑得像一只魅妖:“秦部长好精神。”   他说着,又凑过去啄吻秦夺的唇角,吻了一会儿后,低头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秦夺的意志本就算不上坚定,握住手腕的手一点点松开,最终从阻挠变成了引导。   结束的时候司予手都酸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   秦夺的呼吸频率还没有恢复,他的脖颈和耳朵都红透了,一边低喘着,一边报复似的在司予耳垂咬了一口:“你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司予挑起眉,接着不多时,便尝到了自己亲手挑起的“恶果”。   他们在水里闹了一个下午,到了临近傍晚时,司予提议去吃露天烧烤。   吃完烧烤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二人索性回了房间,挑了部经典的爱情电影,窝在被子里一起看。   当电影过半,窗外再一次下起了雪,沙沙落下的雪声中,电影里的两个主角彼此拥吻,司予也凑过去亲了亲秦夺的下巴。   这一整场电影他都小动作不断,此刻声音里带了点显而易见的引诱,一双狭长深黑的眼含着笑看向秦夺:“要不别看电影了,我们来干点别的?”   秦夺垂下眼去,他被司予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嗓音微哑地问:“你想干什么?”   司予仰起下巴,露出脆弱的喉结,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我想要我的‘奖励’,秦部长给不给?”   话音未落,他一个翻身,跨坐到了秦夺身上。   指节分明的手轻轻划过锁骨,秦夺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他一把捏住那只作乱的手,低声道:“奖励?”   “是啊,”司予另一只手朝他身下探去,轻轻揉弄了两下,“小秦夺这么精神,你忍心放着它不管吗?”   秦夺被他弄得低喘了一声:“……还不都是你招的。”   闻言,司予勾起唇角,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吹了口气:“那我帮你管管它。”   他说着,微凉的手已经握了上去。   下一刻,秦夺却骤然调转了两人的位置,将司予压到了身下。   他额角的青筋一下下跳着,一只手覆上司予的手背,语气里带着点微妙的酸:“这么熟练,上哪学的?”   “都这时候了,怎么还顾得上吃醋?”司予仰身吻了吻他的喉结,笑道,“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懂的。”   他纯黑色的眼眸里沾着两分潮气,脸上的神情将天真与魅惑极好得融合在了一起,秦夺一只手引导着他手上的动作,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颈,舌尖很轻易地探进齿间,同他接了一个极深的吻。   这个吻断断续续,间或纠缠着些许水声和几声喘息,吻到后来,司予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秦夺却依旧不不肯罢休。   他松开手想要去推秦夺,却被对方抓住了手,重新按了下去。二人的唇齿短暂地分开了些许,秦夺的声音既低且沉,带着浓重的欲气:“……继续,别停。”   到最后秦夺射在他手里时,司予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浸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石楠的气息,司予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好浓,明明下午才射过。”   他说着,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深粉色的舌尖和乳白色的液体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冲击,秦夺睫毛倏地一颤,拉住他的手腕,皱起眉道:“别舔,脏。”   他的舌尖仍沾着秦夺的东西,湿粉的舌头一卷,那点乳白便被咽进了喉咙。   随后看着面前秦夺逐渐暗下去的眼神,蓄意勾引似的弯起眼睛:“舔干净就不脏了。”   他说着,还打算继续,下一秒,却被秦夺猛地按到了床上,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秦夺被他撩得整个人处在失控的边缘,攻城略地般撕吻着他的嘴唇,直到将人亲得喘不过气后,泄愤似的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巴,随后掀起他的衣摆,一口咬在了他的侧腰上。   “啊……!”   司予下意识惊叫了一声,敏感的腰腹瞬间紧绷起来。秦夺咬完一口后,又用唇齿轻轻地磨,补上了一个安抚似的吻。   他一点点卷起司予的衣服,顺着腰腹一路吻了上去,动作凶狠而又温柔,似乎想要将他拆吃入腹,偏偏其中还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虔诚,很快弄得司予不住颤抖起来。   最后一吻落在胸前,随着唇齿的逗弄磨蹭,司予喉咙间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哼。   他欲拒还迎地勾住秦夺的后脑,断断续续道:“停一下,嘶啊……别咬……!”   秦夺从善如流地放过了他,伸手往身下探去。   本就宽松的长裤被轻松褪去,司予的腿随着秦夺的动作曲起,下一秒,便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划到了腿根,不轻不重地抵住了某个地方。   秦夺一把撩起他微湿的碎发,亲了亲他的额头,俯到他耳边低声问:“可以么?”   司予喘息着,在汗湿里弯起眼睛。   他安静地看了面前这个面容英俊的男人几秒,支起身子吻了吻他的眼角,放任他的一切行为:   “Do whatever you want.”   秦夺早就硬得发疼,此刻明显也忍得辛苦。安抚般的亲吻中,司予尽力放松着自己的身体,紧接着,感受到一根修长的手指趁机探入了体内。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强烈的异物感依旧刺激得他脚趾瞬间蜷起,忍不住在秦夺腰背上抓了一把。   “嗯……!秦夺!”   秦夺依旧耐着性子吻着他,等他缓过几秒后,在他体内一点点探索扩张起来。   身体被一点点开拓的感觉过于鲜明,司予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腕,被秦夺一把拿开:“别咬,叫出来。”   手指的数量又加了一根,随着这个动作,他如愿听到了司予猫一般饱含欲望的、诱人的呻吟。   汗水顺着颊侧滑落,司予不住眯起眼睛,面前的秦夺、体内的快感和潮湿的吻,一切都似乎是颠倒且迷乱的。   他觉得自己像一株卑劣的藤蔓,使出浑身解数,引诱着人上钩,却不知道沉沦的尽头是一树花香,还是深不见底的沼泽。   就像他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不会后悔,但是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他伸出手,轻轻拥住秦夺的后脑,像个在寒夜里行走了很久的人渴望一束光一样渴求道:“……够了。”   秦夺的动作一顿,认真看着他:“什么够了?”   司予的视线定在那双深灰色的眸子里,他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濒死的幻觉,可是却又格外清醒:“够了。”   “不要手指了,我要你。”   “要你进来,抱我。”   如果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被当作最后一天,那么在零点到来之前,他一定要最热烈的抵死缠绵。   和面前这个人一起,将彼此都融入对方的身体里,烧成一团最炽热的火,然后在黎明来临前,化为同一团灰烬。   ……   尽管扩张已经做得很到位,但秦夺真的顶进来的那一刻,司予还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劈成了两半。   疼,胀和难以形容的快感混合在一起,同时带来的,还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就好像他原本是有空缺的,可是当和面前这个人融为一体时,不完满的空缺便被对方这样填补上了。   秦夺不停地用手挑逗着他,司予体内实在太紧,吸得他甚至有些疼,他揉了揉司予前面,极度隐忍道:“疼么?放松点,你夹得我好紧。”   “……哈,你,你动一动就没那么紧了。”虽然确实不适应,但司予还是搂着他的脖子,有些艰难地笑了起来,“操开了就好了。”   他的话实在直白而又下流,秦夺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往里重重一顶——   “啊……!”   被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整个人从内部劈开,司予的脖颈骤然向后绷直,喉咙里发出一声似疼似爽的叫声。   秦夺在他胸口亲了一下,问:“疼?”   “不疼……你,你动……别停……”   秦夺深吸了口气,将脸埋进他的颈间,本身也快被夹得克制不住了,终于在他体内试探着动了起来。   司予的敏感点很浅,他几乎动了没几下,就听到这人的呻吟变了调。   秦夺找准了地方,开始着重照顾那处,司予被他弄得受不住,手指在他背上抓出一道白痕,推拒道:“别,别碰那里……”   偏偏秦夺这时倒像是听不懂了似的,频率越来越高,又密又实地刺激着:“别碰哪里?”   “这里?”   “还是这里?”   话音未落,他对着司予的敏感点就是一记深顶!   司予弓起腰,整个人都绷成了一道弧线,那一瞬间连叫都没能叫出来,短暂的失神后,竟然生生射了。   他像是还没有缓过来似的,睁大眼睛喘着粗气,下一秒,听到秦夺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么敏感?”   眼中的雾气终于凝成水珠,泪水从司予眼角滑落,他报复似的一口咬上了秦夺的肩膀。   秦夺一动不动地支着他咬,直到肩膀上被咬出了一圈红印子,感受到司予卸了力,他才往前动了一下:“还要么?”   这一下顶得司予整个人都想蜷缩在一起,刚才被硬生生弄到射的快感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下意识叫了一句:“别……!”   然而体内的东西还直挺挺地硬着,最终他闭上眼睛,自暴自弃似的抱住秦夺,用一个极其深入的吻表达了放纵:“……要。”   秦夺低笑了一声:“怎么那么难伺候。”   他再一次深深浅浅地律动起来,先前是被司予勾得狠了,一时没克制住,这一次他没做得太过,一点点缓慢地磨着。   司予在他温柔的动作里很快又有了感觉,高高低低地哼喘。他一向很放得开,先前的劲缓过来后,秦夺几次险些被他叫得把持不住。   最后秦夺释放出来时,他也被秦夺握在手里再射了一次。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两人浑身是汗地相拥在一起,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司予听着两股纠缠在一起的动静,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他的整个少年时光几乎从未感受过光热,只有满心阴暗扭曲的恨意,自认比起S04也不逞多让。   本以为自己注定会变成一个像司寒弈那样冷血的怪物。   可是。   SOS病毒给了他本能的杀意,最终却被云梧用一次次实验,一点点给抹除了。   司寒弈在他心里根植下了无限的冷漠和恨意,秦夺却让他学会了怎么去爱。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爱什么人的。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秦夺的心跳声,凑上前去,忽然堪称郑重其事地吻了吻他的心口:“秦夺,我爱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秦夺垂眼静静看着他,见他的神色是少有的认真,像是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在交代遗言那样。   他看着秦夺,顿了顿后,又重复了一遍:“不论发生了什么,就算有一天我变成了一个……怪物,或者做出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你都一定要记住……   “我爱你。”   “嗯,记住了。”秦夺捉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隐约从他这番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大好的寓意。他将司予又往怀里搂了搂,沉声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瞒着我,但我始终都是那句话。   “不论死亡还是什么变成怪物,都不会发生。我说过,我会救你。”   不论多少次,不论发生什么,哪怕对于过往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我都一定会用尽全部力量,阻止你走向那个结局。   所以不用害怕。   即便有朝一日,命运注定倾轧,你真的变成怪物。   我也愿意做那个逆着人流而上,拥抱怪物的人。   如果真的救不了你,我愿意和你一起被世界枪毙。   他说着,看着司予深黑的眼睛,在眼角又轻轻吻了一下:“……所以我也希望你能试着多相信我一点,可能很多时候,我比你想象得要更爱你。   “我也需要被你依靠,你明白吗?”   “嗯。”司予弯眼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秦夺温柔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窗外雪深未停。   这一晚到最后,司予几乎是失去了意识,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声。   他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窗外天还没亮透,房间里仿佛被一层深蓝的海水漫过,秦夺还在身旁熟睡,一只手轻轻搂在他的腰上。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见大多数都是群发的新年祝福消息,其中还有云梧一条不怀好意的“注意节制”。   他笑了笑,继续往下划去,滑到最下面一条时,手指却蓦地一顿,接着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瞬间从温暖的被窝里,坠入了极寒冰窟。   那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消息的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已经足够说明对方的身份:   -好久不见啊,囝囝。 第110章 同生共死   司予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身体内的全部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滋生出彻骨的寒意。   在他认识的所有人里,曾经只有母亲一个人会叫自己“囝囝”。母亲去世之后,司寒弈有时候心情好,也会用那种无比恶心的语气,模仿母亲的口吻,叫自己“囝囝”。   这导致在母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听到那两个字就忍不住生理性反胃。   就像现在这样。   昨天晚上的过度索取让司予的头直到此刻都还有些昏沉,偏偏受到刺激的脑子里有一根崩得很紧的神经,无比清醒地突突跳着。   凭他对司寒弈的了解,即便S04再怎么符合胃口,那个人也绝不可能那么好心,会无缘无故地收养一个小女孩。特别是听S04的意思,司寒弈似乎对她还不错。   他一定有所图谋。   而现在S04死了,不论司寒弈的计划是什么,估计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会找上门来是预料之中的事。   司予心里一直很清楚,司寒弈这个人是没有感情的,也无所谓爱恨。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上的人只分为两种:能利用的和不能利用的。   如果自己对他没有价值,那么S04死后,司寒弈即便会出现,也不会还这么“礼貌”地先和自己联系,而是多半会直接想办法杀了自己,也算扫清一个阻碍。   现在既然司寒弈主动联系了自己,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自己身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过这一点倒是正好符合司予的预期,毕竟他找司寒弈找了那么久,司寒弈身上,也有他想要的东西。   在利益交易上,他大概是继承了他的这位父亲,一向还算擅长。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记下这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后,动动手指,不留痕迹地删除了这条消息。   身旁的秦夺半梦半醒间伸手捞了个空,若有所感地睁开眼睛搂了上来,嗓音温沉地问:“怎么了?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司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什么,刚好醒了,听到手机在震,就打开看了看。”   “有什么重要信息么?”   “都是些新年祝福,”司予说着,打开了云梧那条消息递到秦夺面前,“还有会长的‘温馨提示’。”   秦夺哂了一声,拉着司予重新躺回了床上,从身后将他揽进怀里:“没什么重要信息就再睡会儿吧,昨晚睡那么晚,现在还早,多休息一会儿。”   他一边说,一边又下意识在司予腰上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他的手心干燥且温暖,很好地缓解了腰上的酸痛。温热的呼吸扑在后颈,司予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刻意将呼吸放得平缓,脑子里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听动静,现在应该已经停了。昨晚司予睡着后,秦夺又是收拾又是清理的,此刻到底还是抵不住困意的倾袭,给司予揉了一会儿腰后,不多时又再次睡了过去。   司予静静在床上等了大约十分钟,确认他已经睡熟后,拿出手机,动作极轻地给云梧发了一条消息。   他们一直在山庄里待到午饭过后才走,秦夺本想着趁着这两天没什么事,多和司予待一段时间,然而车才刚开回老城区,便收到了云梧的消息。   消息上没有细说是什么事,只让秦夺尽快回一趟协会,说是有情况需要处理。   云梧平日里一向很体恤下属,除非情况紧急,否则一般不太会在这种节假日打扰他们休息,何况他这会儿必然是知道秦夺正和司予待在一起的,如果不是事情棘手,不会贸然打扰。   秦夺对着手机屏幕皱起眉,片刻后,抬眼看向司予:“我得回协会一趟,云梧这种时候有事找我,多半不会是小事。”   “嗯,正事要紧。”司予道,“你前面路边直接停车吧,我家离这儿也不远了,我打个车回去就行。等到了协会知道了具体是什么情况,记得告诉我一声。”   “好。”   秦夺将司予放在前面一个好打车的地方后,径直调头回了协会。司予目送他的车消失在转角,随后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接听前的铃声没有持续太久,季言桉含笑的声音很快出现在了听筒那头:“宝贝儿,你终于舍得联系我了?”   司予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之前坐在秦夺副驾驶上那个眉眼柔和的人不过是个幻觉:“你现在在哪?”   “你觉得我还能再哪儿呢?”季言桉有些轻佻地笑了起来,“你家楼下?或者……也许现在就跟在你身后默默看着你也不好说呢?”   司予对他的耐心向来有限,听到这儿,声音已经冷了下去:“我再问一遍,你现在在哪?”   “别生气嘛,开个玩笑而已。我当然是在滇州等你的好消息,毕竟你又不让我去你家找你,真的很让人伤心呢。”   司予被他语气里黏腻的暧昧恶心得不轻,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老城街边,闭上眼睛,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买最近一班的机票来滇州找你,在此之前,安分在你的实验室里等着。”   季言桉轻笑了一声,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这头的司予已经耐心告罄,挂断了电话。   四个小时后。   司予刚下飞机,就被在机场等候多时的季言桉的人请上了车。   季言桉的实验室位置隐蔽,四周的车窗都密不透光,坐在隔断的后车厢里,完全无法看见窗外的景物。   一车的人中没有一个与司予有过任何的交流,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对上过,像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机械人偶。   车子兜兜转转了大约四十分钟,最后停下来时,已经开进了一座大型试验园里。   司予从第一次来这里就试着观察过,然而这座试验园建在深山老林里,四周除了树还是树,没有任何标志性建筑。滇州多山,从内部很难看出具体位置,何况看着那清一色穿着黑衣、仿若机械的守卫,哪怕能够定位,恐怕也于事无补。   并且他能够感觉到,这座试验园里的宿者,至少有不下十个。   季言桉亲自到了他们的下车点来接他,眉眼带笑,双臂微张地走上前,看样子像是想给他一个拥抱。   司予在他离自己还有三步之遥时抽出刀,皮笑肉不笑道:“刀刃分辨不出合作伙伴,我劝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周围一圈黑衣人警惕地上前半步,季言桉手腕往下一压,毫不介意地笑了起来:“几天没见,宝贝儿,你的脾气似乎大了不少?”   “我脾气一向随心情。”见他没再靠近,司予握着刀柄在手中松松转了一圈,一点下巴,道,“带我去个能说事的地方。”   “好啊,”季言桉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问你呢。”   说完,他没再让那些机械似的黑衣人跟着,独自带着司予绕过回廊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   刚进办公室,他便转过了身,意有所指地看着司予:“宝贝儿,我听说S04死了?”   “我以为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司予的语气很无所谓,“当时情况特殊,要把她活着带回来,实在太过麻烦。”   “哦?可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把她带回来给我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这种无聊的事情?把这种复刻的劣质品带回来,会让我怀疑你的审美。”   司予说着,眼尾向下一弯:“何况要是S04不死,司寒弈怎么会找上我呢?”   闻言,季言桉动作一顿,直到听到这个名字的那刻,他那双一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睛才凝起神来。   他上身稍稍前倾,语气中透出了两分兴奋:“司寒弈主动找你了?”   “对,他上钩了。”   “他说了什么?”   “打了个招呼,没什么具体内容。但司寒弈这样的人,会主动打招呼,应该是有意要跟我接触。”   司予说到这儿,摊开白净的手向前一伸,“这局棋我布了这么久,所以现在我要的东西,你也该给我了。”   听完这句话,季言桉却神态莫测地看了他片刻,没有在第一时间表态。   空旷的办公室里,他们二人相视而立,空气寂静得落针可闻。司予似乎也并不着急,静静等待着他开口,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对面的季言桉倏然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司予之所以会答应和季言桉合作,就是因为他手里的ace溶剂。   ——以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这是唯一一种可以抑制司寒弈能力的东西,如果没有ace试剂,司予想在短期内完成他的计划,几乎是天方夜谭。   然而季言桉绝不是傻子,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谓“底牌”这种东西,自然是不能轻易给出去的。   毕竟以他们二人间这“牢不可破”的合作关系,一旦失去了可以牵制司予的东西,司予想要回过头来反杀他,实在易如反掌。   他顿了顿,却是打开了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了另一对一模一样的注射器。   ——那两个注射器其中一个已经空了,季言桉将另一个往前一推,笑道:“宝贝儿,ace溶剂我当然是会给你的,毕竟司寒弈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但是在这之前,我至少要给自己上一层保障,你说对不对?”   司予一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出,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注射器:“里面是什么?”   “是一种可以让我们同生共死的东西。”季言桉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明显,“另一只我已经注射过了,宝贝儿,我那么爱你,不论是死是活,我都愿意把命和你绑在一起。”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注射器,递到司予面前:“你呢?我未来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神明?你的诚意,能让我看到吗?”   司予讥讽地笑了一声,接过那个注射器瞥了一眼:“同生共死?就是你死了我活不了,我死了却对你没有任何影响么?”   他一边说,一边嫌恶地皱起眉:“你能不能别给这么低级的东西,配一副那么恶心的说辞?”   季言桉但笑不语,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已经到了这个关头,司予几乎没有犹豫,掀起一边衣袖,拿起注射器就准备往自己身上打。   然而就在针尖即将碰到皮肤的那一刻,他兜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哦?”季言桉挑了一下眉,“有人找你?”   司予目光一暗,他来这里之前专门把手机设置了静音,正常情况下,手机铃声不应该会响。   果不其然,下一秒,手机里便传来了一阵机械女音:“您的紧急联系人正在通过紧急呼叫尝试与您取得联系……”   司予的手指不动声色地蜷了一下。   “紧急联系人?”季言桉看着他,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这电话恐怕还是得接一下吧,连紧急呼叫都用上了,再不接电话,人家该着急了,你说是不是?” 第111章 风暴将至   司予眉头微皱。   他手机里唯一的紧急联系人就是秦夺,现在对方连紧急呼叫都用上了,八成是协会那边真出了什么紧急情况,普通呼叫又一直打不通他的手机。   然而不论秦夺有什么急事找他,此时此刻,当着季言桉的面,他都不可能接这个电话。   紧急呼叫的铃声还在不停响着,季言桉抱胸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却见司予从兜里掏出手机,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屏幕一眼,就径直按下了关机键。   他来滇州之前已经专门跟云梧打过招呼,让云梧尽量帮忙拖着点秦夺,云梧担任病毒协会会长多年,司予清楚他有这个能力。   季言桉看着他暗灭手机,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不接?”   “谈正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断。”司予重新将手机插回兜里,不咸不淡道,“何况这是我的私事,就不劳季叔叔费心了。”   听到这个称呼,季言桉轻啧了一声。他看向司予装手机的侧兜,意味深长地问:“这位‘紧急联系人’,是那个姓秦的部长吗?”   司予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对他很关心?”   “怎么会?”季言桉笑道,“宝贝儿,我关心的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么?”   “那真是不好意思,你的关心现在在我眼里,意义并不大。司寒弈随时可能会有新的动静,我现在只想确认一件事。”司予指间的注射器划出一个圆润的弧度,语气淡淡地问,“在我注射完这东西之后,你能保证立刻将Ace溶剂交给我么?”   “立刻”两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了些,两人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四目相对,季言桉笑着摊了摊手:“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以我对你的爱担保,ace溶剂就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注射手里的药剂,五分钟内,我一定会把它交到你手里,并且支持一切验货方式。”   他话音刚落,司予手中的注射器便微微一转,针尖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他倒是不担心季言桉使诈,毕竟他一直清楚季言桉对自己的那些龌龊心思,除非被逼到绝路,否则对方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   何况他也能分辨出季言桉是真的想杀了司寒弈,所以ace溶剂他一定会拿给自己,就算他有别的心思,无非也就是拖延一些时间而已。   只不过就像季言桉自己刚才说的那样,和那些比起来,他更在意自己的命。   他领略过司予的能力和刀法,更清楚不论什么样的计划,只有保证自己活着,才是根本。   季言桉不是司寒弈那种完全没有常人感情的自大狂,不认为司予对七年前的事真的会毫无芥蒂。   他之所以会对司予那么着迷,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一朵有毒的花。   ——折在手里把玩固然很好,但一旦不小心被刺扎到,后果可能是致命的。   他从来没有全然相信过司予和他合作的诚意,虽然他们确实有着共同的敌人,但谁也说不好在一起结束之后,他会不会也变成司予的敌人。   所以早在“造神计划”的雏形阶段,他就已经研制出了这种单方面将两个人的性命联系在一起的药剂,以确保将司予留在身边的同时,自己不会被反咬一口。   注射器的针头反射着金属的光泽,他暗含兴奋地看着司予的手抵上针管,从很多年前,他就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幕。   下一秒,抵在针管上的手指向前一推,冰凉的针尖刺进皮肤。或许是因为这次的药剂季言桉自己也有一份,所以注射进体内后,并没有什么不适感。   ——这个人也只有研制用在自己身上的药剂时,才会考虑到被注射者的感受。   季言桉看着注射器中的液体被干脆利落地推空,眼底露出某种病态的神色:“宝贝儿,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生死就连在一起了。怎么样,跟我同生共死的感觉好吗?”   “说实话,真是无比糟糕。”   司予将空掉的注射器往地上一扔,抬眼看着季言桉,摊开手:“现在你该把ace溶剂给我了。”   “别急。”季言桉拿出通讯器,发下了一句指令,随后笑着抬起头,慢条斯理道,“在溶剂被送过来的这几分钟里,我还有一个问题很好奇——你准备什么时候杀那位秦部长?总让人一直这么等着,可是会很心痒的。”   司予静静看了他几秒,突然脑袋一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看到你那么急不可耐地想杀他,我突然没那么想动手了。”   闻言,季言桉目光一凛。   “你也知道,秦夺的死对我来说本就模棱两可,留着他,我还多一些乐趣。会妨碍到我们计划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云梧,我想杀的,从始至终也只有云梧。我之前之所以会打算杀秦夺,本身也只是好奇他的反应。”   司予说着顿了顿,无机质似的眼珠一转:“不过季叔叔你现在的反应,倒是让我更加感兴趣了。我突然很好奇,要是我不打算杀他了,你会是什么表情?”   季言桉站直了身子,走近两步,神情晦暗不明地问:“……宝贝儿,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怎么会?”司予的唇角轻轻勾起,“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他继续往下说道:“云梧的能力足以影响到我们的计划,他必须死。而云梧的警惕心非常强,他身边还有无数病毒协会的人保驾护航,光是一个江欲燃就不好对付。所以如果想要杀死云梧,在动他之前,就不能动秦夺。   “我现在已经取得了病毒协会的人的信任,我会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对云梧动手,在那之后,再顺手杀死秦夺。如果司寒弈真的有意和我联系,这两个人的命,应该也足够我作为取得他信任的‘敲门砖’。”   他说着,一双狭长带钩的眼睛对着季言桉微微一弯:“不过想必你也清楚,司寒弈这个人非常多疑,不是那么轻松就能被我骗过去的。所以到时候要是我真的一不小心陷入了某种危险境地,季叔叔,你会来救我的吧?”   “当然。”季言桉也缓缓笑了起来,“我以前一直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起来,居然还觉得……挺有情趣的。”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一道和先前那些黑衣人如出一辙的平直声音在门外响起:“博士,ace溶剂拿到了。”   季言桉偏头往那边看了一眼:“进来吧。”   办公室的房门被打开,一个黑衣人双手端着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走了进来,另外两个黑衣人站在门口恭敬地等着。季言桉接过黑衣人手里的盒子,确认无误后,对他点了一下头:“好,出去吧。”   房门被再次关上,从头到尾,进来送东西的黑衣人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像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狗。   司予看着季言桉手里和骨灰和差不多大的金属盒子,面上的表情很平静:“ace溶剂就装在这个盒子里面?”   “对,”季言桉点了点头道,“这东西制作成本极高,只有一支,不可复制,宝贝儿,你用的时候可一定要看准时机,千万别浪费了这唯一的机会。   “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些限制性条件。”   “什么?”   “ace溶剂在被注射进司寒弈体内之后,能够抑制司寒弈能力的时间,只有三个小时。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你必须要确保在司寒弈被注射ace溶剂后的三个小时内,杀了他。”   他将装着溶剂的小盒子往前一推:“能做到么,宝贝儿?”   “你觉得呢?”   司予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提住了盒子上的小把手,本就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脸上绽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季叔叔。”   三个小时后,司予带着ace溶剂到达昀山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他再次打开手机,先是看了一眼加密邮箱里云梧发来的邮件,随后终于打开未接来电页面,对着那条十多个未接来电的记录挑了一下眉,回拨了过去。   几乎是才刚接通的第一秒,秦夺的声音便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你在哪?”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哑意,听得司予下意识一愣,随后才道:“我刚下飞机,怎么了吗?”   “……你之前去哪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下午接到朋友的电话,说可能有了我母亲的消息,就临时去了一趟滇州。去之前本来给你发了消息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我后来才发现那条消息没发出去。”   他这番说辞十分自然流畅,只是不知道电话那头的秦夺信没信。司予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听到他闷声说:“我打了很多个电话给你,一开始无人接听,后来直接关机了。”   “之前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这边有些紧急情况,不方便接听电话,后来手机就没电了,我也是刚刚才充上电。”司予的语气很温柔,带着点哄人的意味,“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好不好?”   这次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司予听到秦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秦夺?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我这边也临时得到了一些消息,之前打你电话又一直打不通,我还以为……”秦夺说到这儿,停顿片刻,道,“算了,应该是我想多了。你先在机场等我,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了。”司予道,“你现在在协会吗?我已经叫到了车,可以直接过去找你。”   听他这么说,秦夺也没有太过坚持:“……也好,那我在协会等你,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嗯,好。”   挂断电话后,司予拎着金属盒子上了车。   两个小时前,他曾在滇州机场的候机厅里打开过手机,给记忆里今早的那个号码打过一个电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此刻再回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眼底漆黑一片。   他能够感觉到,秦夺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大概率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而或许是时间紧急,担心被人发现,云梧的邮件里并没有细说发生了什么,只让他尽快回一趟协会。   这个时机,联系之前在滇州机场的那通电话,司予隐隐有所预感,有些事情,恐怕他已经瞒不了太久了。   出租车顺着高架桥一路向西驶去,路两旁霓虹闪烁,司予坐在明与暗的交界处,交错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冰冷的美感。   当汽车即将试过某个分岔路口时,忽而听他开口,轻声道:“师傅,麻烦先去一下老街那边,我放个东西。”   -   因为中途绕了一段路,司予到协会的时间比正常预期晚了半个小时。   他到的时候秦夺已经在门口的树下不知道站了多久,而他才刚一下车,就被对方搂着腰抱进了怀里。   司予笑了一下,也没推开他,在他背上顺着脊柱拍了拍,问:“发生什么事了?一下午没见,突然这么黏人?”   秦夺将头埋在他脖颈处,吸猫似的深吸了一口,随后才抬起头来,目光深深看向司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妹妹的事么?”   司予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记得,怎么了?”   “当初我妹妹出事时我年纪还小,并且对于那个病毒世界里发生的事,我也全都记不得了,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当初我妹妹的死,是出自哪个宿者之手。   “但是现在,我可能很快就有答案了。”   他的语气很沉,司予听着,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今天下午,云梧发消息让我回协会,是因为技术部的人疑似发现了宿者S03的波长。S01只在理论上存在,S02疑似多年前就已经死在了协会创始人的手里,因此S03是我们目前检测到过的最高位宿者。”   秦夺说着顿了顿,深灰色的眼里暗潮汹涌:“而就在大约三个小时前,我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   他说着,打开手机,翻出那条短信的界面,展示到司予面前。   看到信息内容的那一刻,司予的瞳孔骤然一缩。   手机屏幕在夜色里发出冷白的荧光,那条匿名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如果你想找到杀死你妹妹的凶手,找回你七年前遗失的记忆,就去粼江。   秦夺抬眼看向司予,一字一顿道:“技术部检测到S03的波长,就在粼江。” 第112章 初遇   粼江就在昀山市周边,是个不太发达的小县城,开车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   司予对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字看了一会儿,像是被其中的某些字眼勾起了什么回忆,片刻后,轻声问:“你要去吗?”   “去。”秦夺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哪怕和我妹妹没关系,作为外勤部的部长,我也得去。”   司予思考了两秒,又问:“那云梧怎么说?”   “他的观点也是去。”秦夺一边说,一边带着他往里走,“他现在还在协会,我先带你进去。”   “好。”   这个点协会大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司予跟在秦夺身后,穿过空旷亮堂的大厅,走进了电梯间。   云梧的办公室在三楼,他们进去的时候,江欲燃也在。   云梧正坐在电脑桌前跟她说着什么,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随后目光在司予身上一顿:“司予来了。”   “嗯。”司予走了过去,“我刚刚听秦夺说,协会这次在粼江监测到了S03的波长,是吗?”   “对,”云梧揉了揉太阳穴道,“S03是目前协会监测到过的最高位宿者,上一次出现疑似S03波长,还是在协会刚刚建立的时候。那时候我们的人力和技术都十分有限,没能和他产生正面交锋,但是经推测,由S03造成的病毒事件,多半和‘普通人突然精神失常,无故砍人’有关。”   说到这儿,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秦夺一眼,继续道:“而秦夺手机上收到的那条消息,明显能和S03波长的突然出现相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个有预谋的陷阱。”   一旁的江欲燃问:“知道是陷阱你们还要去?”   “就是因为是陷阱,所以才更要去。”云梧道,“这一切多半是宿者背后的那个组织谋划的,而只有亲自去了,我们才能知道对方到底要干什么,否则的话我们只会一直陷入被动。”   秦夺目光一动,看向他:“你也要去?”   “对。”云梧点了点头,极其隐晦地和司予交换了一个眼神,“S03病毒世界难度只会比我们之前进过的那些病毒世界更高,而且这件事牵扯广泛,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云梧的异能极其强大也极其特殊,对身体的消耗极大,也正是因为如此,自从秦夺从军校毕业、开始正式接管外勤部以来,除非他有事走不开,并且该病毒世界死亡率极高,否则云梧已经很少再进病毒世界了。   因此这次他决定和秦夺一起进入S03病毒世界,足以证明他对这次事件的重视程度。   而每一次云梧进入病毒世界,都势必有江欲燃跟随——云梧对病毒协会的意义太过重要,江欲燃极佳的身手和可以随意改变自己外形的能力,能够极大程度的保证他的安全。   云梧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问:“司予应该也一起去吧?”   司予看了秦夺一眼,笑道:“我现在已经是你们秦部长的挂件了,自动跟随的那种。”   “行。”云梧终于也跟着笑了起来,“那这次协会有四个人在,想要控场应该不难。我一会儿再去跟小任确认一下S03的具体位置,司予今晚就留在协会休息吧,明天一早一起从协会出发。”   “好。”   他们几个都是进过无数次病毒世界的人,在生死一线间游走多年,没什么太多需要交代的。云梧简要说了几句后,众人便先后离开了。   司予跟着秦夺回了宿舍,秦夺的宿舍宽敞整洁,配备独立的卫浴和阳台,条件还算不错。刚一进房间,他就从背后拥住了司予,将下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司予笑着回过头,在他头发上扒拉了两下,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秦夺的声音有些闷,“就是莫名觉得心里不踏实。”   除了之前在电话里和今晚刚见到司予的时候,他表现出了些许的不安,今晚一整晚,秦夺的情绪看上去都稳定而又冷静——然而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事实上从收到那条匿名消息的时候起,他心里就莫名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他非常不希望见到的事将要发生一般。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上一次产生这种直觉的时候,协会里一个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在病毒世界里牺牲了。上上次则是父亲遇到重大车祸,整个人被推进了ICU,险些没救回来。   因此此时此刻,那种脚踩不到地面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有些焦虑,只想和司予靠得更近一些。   司予在他背上一下下轻拍着,将声音放得很轻:“是因为妹妹的事吗?”   “……我不确定。”秦夺的胸口不住起伏着,“协会这几年虽然一直行事低调,但最近这段时间S级宿者接二连三的死亡,他们背后的组织会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因此虽然今晚那条消息是发给我的,但我总觉得对方的目标应该不仅仅是我那么简单。   “我心里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这次进入病毒世界后你尽量保护好自己,稳妥一些,别太冒险了。”   “知道了,放心,我心里有数。”司予又吻了一下他的发顶,随后想到什么,语气自然地问,“对了,那条信息上说,这次的病毒世界和七年前有关。关于七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秦夺摇了摇头:“病毒世界里的事,基本上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说着,又缓缓皱起了眉:“我好像只依稀记得一个场景,是在一片长满芦苇的旷野上,身边有两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同伴,一个怪物追在我们身后,我们不停地跑……然后,好像有一条河,水很急……”   他说到这儿,喘息骤然粗重起来,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河水很急,我好像溺水了,然后……”   他越说,眉头就皱得越紧,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神经在一抽一抽地疼。   司予温柔地按住他的后脑:“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没事的。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先休息吧。”   “我……”   “嘘。”司予将食指轻压上他的嘴唇,“今晚不说这个了,先睡觉。S03病毒世界里的一切都是未知,明天一早还要早起,今晚得好好休息才行。”   至于那些被封存起来的记忆……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那一天已经不会太久了。   秦夺最终满心混乱地被司予哄去了床上,司予的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揉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司予的温声低喃中沉沉睡去。   而或许是因为今晚那条匿名的短信,又或许是因为睡觉前秦夺的那番话,这天夜里,司予久违地梦到了七年前的一些旧事。   经年的风拂过梦境中的重重迷雾,吹进了那段光怪陆离、却被久远尘封的过往。梦境里的他刚满十六岁,个头比现在略矮了一截,在扭曲的黑暗里浸泡了十余年,像一只满心冰冷的小狼崽子。   十六岁的司予站在一片风格怪诞的村庄前,看着不远处刚被卷入病毒世界、却像个石头一样站在原地的少年,好奇地歪了一下脑袋。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看上去那么恐慌难过,像是只要轻轻一砰,就要碎掉了一样。于是他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走上前去,想要看到如果那个少年真的碎掉了,会是什么样子。   他走到那个怔愣的少年面前,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弯起眼,露出了一个无比友好的笑容:“小哥哥,你怎么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打破了少年身上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对方一点点抬起头,目光落到了司予的脸上,下一秒,整个人仿佛倏地被拉进了现实,簌簌发起抖来。   司予故作无辜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哥哥?”   大滴大滴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少年的眼眶中滴落,他突然一把抓住司予的手,如同一个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颤声问:“你……你看见我妹妹了吗?”   他的神情像是期望着司予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自己的妹妹并没有死,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然而司予看着那双深灰色的瞳仁,半晌,眨了眨眼睛,轻“啊”了一声:“我没看到你妹妹,但是我进到这里之前,看到一个被人砍了好多刀的小女孩……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和内脏,好吓人……”   他的语气听上去难过而又惋惜,可是那双深黑的眼底却浮动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满是恶意的期待。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弱小无能的男孩,在彻底崩溃的那刻,会是什么表情。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面前的少年像是终于被彻底击碎了,站立不稳地摇晃了两下。   司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别哭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所以那个女孩,她就是你妹妹吗?”   少年死死咬着牙,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停地摇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都怪我……”   他越说越泣不成声,将头埋进臂弯,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中。   司予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绝望痛哭的模样,想象中的快感却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忽然从心底升起的,巨大的嫉妒。   他突然好嫉妒那个死去的女孩,她死了,还有人愿意为她哭。   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好像对那个女孩有着无比深刻的爱一样。   他也想要这样的爱,可是没有人爱他。   司予看着这个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少年,看着他的眼泪大砸落在地,心底蓦地生出了一个想法。   ——他想,他要得到面前这个少年的爱,让他有一天也像这样为自己哭。   如同一朵从地狱中开出的、幽暗而见不得光的花,那个想法刚一破土而出,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司予原本冰冷的眼神在瞬间涂上了一层纯白的伪装,他张开双手,轻轻抱住了面前的少年,在他背上温柔地安抚着:“你别哭了,别难过,妹妹她只是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了……而且我们那么突然就被拉进了这个地方,刚才的事又那么诡异,说不定只是我们共同的幻觉而已呢?可能我们一起从这个地方离开之后,你的妹妹还会回来呢?”   他的语调柔软得仿佛童话中蛊惑人心的夜莺,少年在他的怀抱中怔怔抬起头,听到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拉起了自己的手:“别哭了,我们先一起从这个奇怪的地方逃出去吧,你别难过,我会陪着你的。   “对了,我叫司予,你叫什么名字呀?”   远方忽有风起,带来一股说不出的清甜香气,二人微凉的手交握在一起,少年看着面前这张天使一般漂亮而又干净的面孔,许久后,哑声道:“秦夺……我叫秦夺。”   司予从来都不是纯白的茉莉花。   但没关系,罂粟本就比茉莉漂亮。 第113章 粼江   凌晨三点半,司予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刚才梦境中的场景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而秦夺远比年少时要更加成熟深邃的脸庞此刻近在咫尺,像是另一重太过真实的梦境。   他安静地看着面前双目轻闭、呼吸平缓的秦夺,心想,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墙上的挂钟还在一寸寸往前走着,司予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   几秒钟后,他像一只无比轻盈的猫一般翻身下了床,披上衣服离开房间,期间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他顺着门外的长廊一直往前走,微凉的月光透过大块的玻璃洒在地上,像一片轻盈的纱。即将走到长廊尽头时,他终于在卫生间门口的阴影里,看到了一道隐蔽的身影。   司予看着站在暗处的云梧,挑了下眉,笑问:“把人约到卫生间门口谈事情,你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这不是担心你万一被发现,提前给你找好了借口么?”云梧打趣了一句,“毕竟深更半夜的,你这个‘有妇之夫’背着秦夺来和我私会,让人知道了多不好。”   提到秦夺,司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没再浪费时间闲聊,单刀直入道:“司寒弈联系我了。”   早在秦夺收到那条消息时,云梧对此就已经有所预料,因此此刻听到这句话也不太意外:“他说什么?”   “他说想和我‘合作’。”司予道,“季言桉之前跟我说过,他们两人之所以会闹掰,就是因为对于‘造神计划’的理念不同。季言桉确实是想‘造神’,但司寒弈不一样,在对这个计划的了解越发深入之后,他想自己当‘神’。”   “自己当‘神’?”云梧语气淡淡,“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否则的话,季言桉应该不会真的不为所动,毕竟他和司寒弈,说到底都是一丘之貉。”   “说的不错,学霸的脑子就是好用。”司予似笑非笑道,“他们认为‘造神计划’成功的关键,是我体内和SOS病毒结合后的变异基因。而司寒弈和我共享同一套基因,所以他就产生了一点……不该有的妄想。”   “他失败了?”虽然是疑问句,但云梧的口吻已经近乎肯定。   “嗯哼。毕竟和我比起来,他可是少了整整十年的‘实验程序’呢。”   “而且……我已经大概知道了司寒弈为什么会收养S04了。”   “为什么?”   司予简单说了两句,听得云梧的眉头越皱越紧。半晌的沉默后,他皱着眉问:“所以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计划吗?”司予狡黠地弯起眼睛,“既然他都主动送上门了,那当然是将计就计,暗度陈仓。”   又是一阵沉默,云梧的神色越发凝重:“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这不是一件小事,一旦失败了……就是万劫不复。”   “做人么,该赌的时候,总是要敢赌一把的。”司予落在云梧身上的眼神很轻,但语气里却有某种让云梧觉得心惊的东西,“而且你放心,即便是同归于尽……我也一定会拉着他下地狱的。”   “司予!”听完他的后半句话,云梧当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喝道,“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跟他们玉石俱焚。要是真有一天计划失败,不论如何,最重要的一定是保全你自己。   “不为别的,山穷水尽的时候……记得想想秦夺。”   “知道啦,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司予笑了起来,随即想到什么,又问,“对了,这次进S03病毒世界,秦夺的记忆……有恢复的可能吗?”   “我不确定,但如果在受到强刺激的情况下,不无可能。”云梧顿了顿,又问,“你希望他恢复么?”   “以前确实不太希望。”司予提了一下嘴角,“但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云梧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瞳孔忽然动了一下,随后极其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心里也不太有底,毕竟之前从来没和宿者背后的人正面交锋过。不过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也还有一整个协会的人做我们的护盾。”   司予也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自然地接道:“会长说的没错。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外面天冷,你也早些回去吧。”   话音未落,便听秦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聊什么呢?”   司予回过头去,见秦夺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他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往司予身上一披,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责备:“知道外面天冷,出来也不穿件外套。”   司予穿上外套,神情丝毫不见局促,笑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半夜醒了发现你不在,就出来看看。”秦夺看着云梧挑了下眉,“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   司予笑了起来:“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刚好碰上会长,闲聊了两句。”   秦夺直觉这两人绝对有事瞒着自己,轻啧了一声,没有说话。   “怎么?”司予一脸无辜地睁大眼睛,“不信我啊?”   秦夺早就见多了他这套,不为所动道:“嗯,不信。”   司予叹了口气:“唉,昨天晚上抱着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那么好听,现在居然不信我,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果然不……”   他话没说完,就被秦夺一把捂住了嘴。秦夺没料到他临到阵前突然套路升了级,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脑袋官司道:“你这人怎么……”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又是一顿——司予温软的舌尖在他掌心舔了一下。   秦夺凭着山一般的自制力才没把手移开,他警告似的瞪了司予一眼,见云梧还在一旁看戏,眉头微皱地问他:“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个真没有。”云梧有点无奈地摊了摊手,似乎看了司予一眼,随后清了清嗓子道,“咳,司予就是说感觉你状态不太好,我们刚刚正好遇上,他就问了问我知不知道当年你失忆的具体情况和原因。”   秦夺顿了顿,垂眸看了看司予:“他说的是真的么?”   司予又在他手心舔了一下。   秦夺:“……”   云梧意味深长地笑看了二人一眼:“你们小情侣要玩情趣别来刺激我,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等等。”秦夺却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   “你们俩要真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秦夺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语气认真,“会长,司予乱来,你不能跟着他一起乱来。”   秦夺和云梧关系太熟,平时很少会这么郑重其事地叫他“会长”。云梧被他这一声叫得有些心虚,应了一声“不要多想”后,抓准时机,故作平静地走了。   直到云梧离开后,秦夺才放下了捂在司予嘴上的手。他的掌心还有些湿,晚风一吹,一阵发凉。   司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秦夺便将他身上的外套紧了紧,道:“先回房间。”   司予弯起眼睛,乖乖点了点头。   然而他这副乖巧的模样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刚一回到房间,便原形毕露了。   他将秦夺按在了门后,仰起头问:“什么叫做我乱来?”   秦夺还没开始兴师问罪,反倒被他先反客为主了,好气又好笑道:“半夜背着我偷偷去跟别人聊天,一开口就满嘴胡话,当着云梧的面用舌头撩拨我,最后还质问起我来了?”   司予的膝盖抵进他两腿之间,笑道:“秦部长,你的心眼怎么比针尖还小啊?”   秦夺有恃无恐:“昨天是你自己说的,尽量不跟别人说话。”   司予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拿这种话来压自己,忍不住笑道:“刚才会长的话你也听见了,我们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事。”   秦夺微微低下头,沉声问:“他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你怀疑我就算了,还怀疑会长会骗你吗?”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来问我呢?”   司予顿了顿,语气认真道:“之前睡前你状态就不太好,我本来也没想继续提这事儿。刚才刚好醒了,本来想出去随便逛逛,遇上会长,想到你说你们认识了很多年了,就顺口提了一下。”   秦夺将手指插进他的发丝轻轻疏弄着:“怎么会突然醒了?”   “……唔,”司予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做了个梦。”   “噩梦?”   司予回想了一下梦里的场景,笑道:“也不算噩梦吧。”   他说着,伸手环住秦夺的脖子,温声道:“好了,真没什么事。我现在已经又困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干呢,这次进病毒世界还不知道能睡几个好觉,先回床上休息吧。”   司予本就贪睡,秦夺看他的样子也像是真困了,终于不再追问,在他额头上落了一吻,放过了他:“行吧,信你了。”   第二天早上,司予整个人几乎是挂在秦夺身上出的门。   他们出发时还不到早上八点,江欲燃负责开车,云梧很贴心地将后座留给了他们两人,才刚一上车,司予就靠在秦夺身上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的时候,车已经进了粼江地界。   粼江是个小县城,司予之前没有来过。车窗外映入的景象带着一片灰黄的色调,破旧的街道、积灰的店铺招牌和杂乱的电线组合在一起,街边行人寥寥,整条街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衰败的滤镜。   车辆驶过城区,还在一路往前开,司予随口问了一句:“具体位置在哪啊?”   副驾驶的云梧道:“在粼江郊区的一座小村子里。”   秦夺也是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村子里,不由拧眉道:“村子?S03要展开病毒世界,怎么会选在一个小村子里?”   众所周知,宿者展开病毒世界,多半都会选择在人群密集的大都市,以便于将更多的人拉进病毒世界里,造成更大的混乱。   因此眼下S03的行为,便显得格外奇怪。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有去了才知道。总之大家都自己小心。”   他们说话间,车外的景象已经逐渐显出荒芜。连片的农田与零落的村庄出现在视野里,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窄,云梧低声道:“快到了。”   他说话的时候,司予像是忽而感受到了什么,瞳孔兀地一缩。   下一秒,原本空无一人的路上突然冲出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跌跌撞撞向前跑着,他身后几步,另一个人手里提着一把割草刀,穷追不舍。   江欲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踩下急刹的同时打了一把方向盘。她的车技一向很好,本以为可以稳稳避过,然而没想到就在她避过那两人的那刻,对面一辆相向而行的轿车毫无预兆地突然加速,直直朝着他们的车撞来!   电光石火间,秦夺下意识扑上前护住了司予。好在下一秒,那辆车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在堪堪撞上他们的前一瞬停了下来。   司予感受着护在自己身前的秦夺过快的心跳,心里有些嘲讽地想,司寒弈到底还是怕他现在就死了,只是送了他一个小小的“见面礼”,没让那群人真撞上来。   秦夺护着他的后脑,见那辆车最终没有撞上来,略微起开了一些距离:“没事吧?”   司予摇了摇头。   他们的车已经被迫逼停,江欲燃是个急性子,当即安全带一解,骂骂咧咧地想要下车,被云梧拦了一下:“欲燃,别去。”   江欲燃并不傻,最初的愤怒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恐怕是对方早有预谋的陷阱。   她顺着云梧的目光看了出去,只听一声无比尖锐的惨叫后,窗外那个拿着割草刀的人,已经一刀捅进了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胸口。   妹妹被人砍死的场景是秦夺一生的梦魇,司予第一时间抬起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满地的血迹映入眼中,像是扭曲的赤色花朵。那辆险些撞到他们的车辆大概是早有预料,面对如此可怖的场景,却没有一个人下车。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根本没给他们任何反应和准备的时间,司予只听到江欲燃低骂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世界便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们之前推测的不错,S03造成的病毒事件就是与“正常人突然失去理智,发疯砍人”有关。   而现在病毒事件已经触发,S03病毒世界,即将在此展开。   司予最后短暂地和云梧对视了一眼,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似乎不甚明显地震动了一下,随后手心下属于秦夺的温度也消失了。   四下里升起扭曲的黑雾,黑雾一点点散去后,面前出现了一座风格诡异的村庄。   村头有一条很宽的河,水流十分湍急,河上架着一座饱经风霜的石桥,此时此刻,司予就站在那座石桥之上。   这似乎是一个全新的传送点,四下里空无一人,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将视线投向手里的身份牌,而是掏出手机,点开了收件箱里的那封未读信息。   信息的发件人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匿名号码,这一次,对方只发送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司予哂了一声,将信息删除后,重新把手机塞回兜里,终于垂下眼看起了他的身份牌。   和往常不同,这一次,他的手里握着两张身份牌。两张身份牌上分别写着:   “你的表面身份是:童话故事书。”   “你的真实身份是:一把菜刀。”   看完这两行字,他的面前又出现了一行浮空的字:   “是否选择隐藏你的真实身份?”   那行字下面有“是”和“否”两个选项,司予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是”。   他抬起的手才刚刚放下,手里的两张身份牌便开始合二为一,到最后,只剩下一张“童话故事书”的身份牌,看上去与正常的身份牌无异。   司予饶有兴味地提了下嘴角,接着发现面前又浮现出了另一行字:   “接下来,请见证者选择自己所在的阵营:A.守卫者阵营;B.杀手阵营。   “每个阵营有着各自的任务与筹码,只有帮助自己真正所在的阵营获胜,见证者才能获得活下去的资格。   “请各位见证者谨慎选择。”   司予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这一次,依旧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其中一个按键。   随着他做出的选择,面前浮空的文字再一次发生变换,一道血红的字体出现在面前:   “恭喜这位见证者完成了阵营的选择。接下来,请你履行自己的职责,完成阵营的任务,不要太过轻易地被敌人杀死,以免影响游戏的乐趣。   “祝你好运。” 第114章 终极任务   选择好自己的阵营后,司予等了片刻,见面前没再浮现出什么新的内容,于是收好身份牌,走下了石桥。   石桥下有一条被踩出的土路,直通村口。七年前司予第一次进这个副本时年纪尚小,并且由于某些特殊原因,他对于这个副本的记忆其实也并不完整,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了。   不过在他模糊的记忆中,在下一个路口左转,应该就是曾经他熟悉的那个传送点。   他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   这座村子不但十分破旧萧条,而且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氛围。整座村庄的建筑风格半中半西,土路、枯草和砖石堆砌成的房屋与一般的农村无异,然而每一栋房屋却又都建造成了哥特式的尖顶,顶上还支着一把纯黑色的十字架。   每一户的屋檐下都挂着黑色的铃铛,铃铛用红线拴着垂吊下来,风一过,便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这声音听上去让人莫名地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困在了铃铛内部,不停地抓挠着铃铛的内壁。   司予顺着土路往里走去,注意到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的方向上,似乎有一座格外特殊的建筑。   那座建筑立在村子的最中央,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座教堂,然而一个破旧的小村庄里会有教堂,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往教堂的方向看了一眼,脚步未停,转过拐角,很快便在路的尽头看见了秦夺。   就和梦境里那个很多年前的场景一样,秦夺站在村头的路口,整个人气质冷淡而矜贵,和身前破败的村庄格格不入。   经年过去,已经长大成人的他身形越发挺拔高挑,似乎也不再那么爱哭鼻子了,变得沉稳可靠起来,只是拈酸吃醋倒很有一手。   司予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在他身后唤了一声:“秦夺。”   云梧和江欲燃也跟秦夺分到了同一个传送点,按理来说司予本该和他们一起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被一个人送去了石桥。   听到喊声,三人一齐回过了头。秦夺率先朝他走了过来,开门见山地问:“这个病毒世界机制特殊,它有没有让你选择阵营?”   司予点了点头:“我猜你们应该会选‘保卫者’,所以也跟着选了这个。”   “那就好。”秦夺看了一眼走过来的云梧和江欲燃,“我们选的也都是‘保卫者’。”   云梧道:“病毒世界的设计都与宿者的真实经历相挂钩,既然S03造成的病毒事件和某人被砍死有关,我倾向于认为S03内心应该是想要保护那个‘被杀死的人’的,否则他也不用大费周章地设计‘保卫者’这个角色。毕竟从宿者的角度来看,他直接给我们设定杀死某个目标的任务会更好。   “而被宿者所倾向的那方往往更容易获胜,所以我们都选择了‘保卫者’阵营。”   司予应了一声,又问:“其他人呢?”   “还没看到,”云梧道,“可能是在别的传送点。”   他话音刚落,几人面前又再次浮现出了之前让司予进行阵营选择的那种字体,看起来这应该也是这个副本的特殊机制:   “所有见证者阵营选择完毕。现在请各位见证者在二十分钟内到达村落中心的教堂,领取各位第一天的事件卡。   “倒计时开始。”   那两行字消失后,众人手腕上都出现了一排鲜明的红色数字。司予垂眼看去时,手腕上的数字刚从19:59跳到了19:58。   众人对视一眼,司予率先迈开了脚步:“是任务。它说的教堂应该在这边,我刚刚来的路上有看见。”   这种任务要是完不成,一般会面临着严重的惩罚,众人没再多说,决定等到了教堂再细细讨论。   这座村庄看上去不算大,不过真走起来,二十分钟的时间也不算宽裕,要是中途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村庄虽然破旧,但依旧稀稀拉拉住着几户人家。他们走到一半时,一个小女孩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怀里抱着一个大簸箕,簸箕里装了许多豆子。   女孩莽莽撞撞地直冲着他们跑来,几人离得太近,云梧来不及躲闪,被她撞了个满怀。   女孩一屁股摔倒在地,簸箕里的豆子洒了大半。众人还来不及说话,她便嘴巴一瘪,满脸懊恼道:“哎呀!我的豆子!我的豆子都洒了,怎么办呀!”   她说着,抬起灰扑扑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四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们的,我急着去给阿妈送豆子,没看清人。你们是外面来的客人吗?能帮帮我吗?这么多豆子,我一个人得捡很久,到时候一定会被阿妈骂的……”   她越说越委屈,然而倒计时上的时间只剩了十五分钟。司予看了其他三人一眼,一边蹲下身,一边说:“你们先去教堂吧,我留下来帮她,一会儿去和你们汇合。”   几乎是他开口的同时,一旁的秦夺也道:“我留下来帮她,你们先走。”   二人对视一眼,江欲燃也蹲了下身:“会长你先去教堂,我们三个人留下帮他捡豆子,人多捡得快。”   这些NPC身上一般都藏着线索,帮助他们时常会得到意外收获。只是他们必须得让至少一个人先去教堂,以免错过什么先机。而以留下的三人的身手,在帮女孩捡完豆子后赶到教堂,并非不可能完成。   因此云梧并没有犹豫,点头道:“好,那你们尽快赶过来。”   四人于是就此分头行动,司予一边帮女孩捡豆子,一边温声问:“这些豆子掉在地上,都沾灰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女孩摇了摇头,“这些豆子还要再过一遍水,阿妈会把它们洗干净的。”   闻言,司予将手里的豆子放进簸箕,站起身道:“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女孩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约莫半分钟后,又再次出现在了面前,这次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一套……扫把和撮箕。   正在认认真真捡着豆子的江欲燃一抬头就见了这么一副情景,忍不住笑道:“好家伙,司予你从哪找来的这玩意儿?”   “之前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就当在外面,于是借来用用。”   有了工具的加成,原本估计要六、七分钟才能完成的事不到一分钟便完成了。女孩感激地看着众人,热情地发出了邀请:“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人!我看你们刚刚忙活了半天,要不要去我们家坐坐,喝杯热茶?”   江欲燃本想直接拒绝,被司予拦了一下,问道:“你们家在哪呢?”   女孩指了指和教堂相反的方向:“就在那边,往前走不远就到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邀请,但我们现在还有点急事,恐怕暂时不能去了。”司予微微俯身,温和有礼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阿智,我叫阿智。”   “好,阿智,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司予弯眼给阿智理了理衣领,“我叫司予,我和这两个哥哥姐姐现在先去办事,办完事后再去你家找你,好不好?”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阿智得到了他的许诺,十分高兴,用力地点了点头。   因为撮箕和扫帚的帮助,他们的时间比预想中更加充沛。倒计时上剩余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三人告别了阿智,向着教堂赶去。   路上,江欲燃忍不住感慨道:“几个副本不见,司予给人下蛊的功力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折服。”   一旁的秦夺闻言,意有所指地清了清嗓子,司予笑了笑,没有说话。   三人速度不慢,他们到教堂的时候,倒计时还剩着将近三分钟的时间,而其它人已经都到齐了。   这座教堂的风格和这座村庄如出一辙的诡异,不同于一般教堂圣洁明亮的浅色调,这座教堂的整体色调几乎是纯黑的,狭小的窗户开得极高,阳光完全照不到地面,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压抑。   教堂的四周同样用红绳挂着黑色的铃铛,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混合着浅淡血腥气的霉味。   大厅里一共站着五个人,以中间的过道为界,云梧独自站在一侧,另外四人站在另一侧。   那四人清一色都是男性,目光阴恻恻地落在云梧身上,格外让人不适。   才刚走进大厅,江欲燃便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刚才在现实世界里想开车撞我们的,就是这几个孙子吧?”   秦夺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这几人看着不像什么好东西,说不准是有备而来,一会儿都多留意着些。江欲燃,记得保护好云梧。”   “知道。”   三人走到最里侧和云梧汇合,云梧没想到他们会那么迅速,有些意外地问:“怎么那么快?”   “司予找到了工具。”秦夺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又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   云梧的目光向后一瞥,低声道:“墙上的东西不对劲。”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之前光线太过昏暗,他们都没有看清,原来大厅的高墙上陈设的既不是耶稣神像,也不是十字架,而是一口通体漆黑的乌木棺材。   棺材的四角都被钉死了,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之前空气里那股浅淡的血腥味似乎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才刚进入这个村子时,司予看着那些挂在屋檐上的铃铛和屋顶的黑色十字架,心里就隐隐有某种猜想,眼下面前那口乌木棺材几乎已经验证了这种猜想。   秦夺见他一直盯着墙上的棺材看,侧过头问了一句:“看出什么了?”   然而司予却摇了摇头,否认道:“没什么,只是在思考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手腕上的倒计时在此刻归零,只听“滴——”一声长响,教堂的大门在身后轰然关上。   几乎所有的光源都在瞬间被隔绝在外,只有两侧墙上的极高处有两块窗户的投影。一片漆黑里,高墙上那口乌木棺材前,徐徐亮起了一片蜡烛。   烛光照亮了棺材前的那片空地,片刻后,一行和之前如出一辙的血色字体缓缓浮现在半空中:   “所有见证者都已到齐。现在请各位按照各自的阵营,以最中间的蜡烛为界,保卫者阵营站在左侧白色区域,杀手阵营站在右侧黑色区域。”   众人不约而同地低头看了一眼,但却没有人进行移动——他们的站位居然在一开始就已经和规则里对上了。   浮空的文字等待了几秒,继续道:   “请各位见证者记住与自己同阵营的队友。接下来宣布游戏规则:   “游戏中存在一名特殊NPC,杀手阵营的终极目标,是在规定期限内杀死该名特殊NPC;而保卫者阵营的终极目标,是在规定期限内保护该名特殊NPC不被杀死。   “见证者需自行判断特殊NPC的身份,并完成自己所属阵营的终极任务。到达规定时限后,未完成终极任务的阵营,全员抹杀。   “除此之外,各位见证者还需站在各自所在阵营的视角,集齐线索,还原各自阵营的故事线。游戏内存在许多故事线索,请各位见证者注意甄别。   “游戏内存在怪物NPC,杀手阵营可以通过正确的方法,寻求怪物NPC的帮助。为了游戏的公平性和乐趣,保卫者阵营将得到两条初始线索,帮助其还原故事线。   “现在,请保卫者阵营派代表上前领取你们的初始线索。”   站在最前方的云梧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将双手伸到了晃动的烛火之上。下一秒,烛光猛地暗下去了片刻,他的手上果真出现了两张线索牌。   发布完初始线索后,血色字迹继续往下宣布规则:   “每天午夜零点整,教堂的钟声敲响时,每个阵营需派出代表,到教堂拿取新的随机任务牌和一张技能牌。率先完成随机任务的阵营可以获得特殊NPC的好感,好感值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将触发特殊事件。   “技能牌每日零点进行更换,牌上的技能与见证者身份相对应,只有对应身份的见证者可以使用该技能牌上的技能,请各位见证者注意甄别。   “现在,将为各位见证者发布你们的初始任务——”   血红字迹停顿片刻,缓缓浮现道:   “你们的初始任务是:在村庄里找到一个安身之地,并取得三滴睡美人的毒液,在明天零点之前,放到教堂的供桌之上。   “任务现在开始,祝你们好运。” 第115章 鬼打墙   初始任务发布完毕后,木棺前的蜡烛熄灭下去,教堂的大门再次打开。   光亮从门外隐约透了进来,江欲燃看了看刚才血红字迹浮现的地方,一脸迷茫地问:“睡美人?那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还有毒?”   司予轻轻勾起唇角:“我们不知道‘睡美人’是什么东西,但有人应该知道。”   秦夺十分默契地接道:“刚才的小女孩。”   “对。”司予笑着说,“阿智刚才不是还要请我们去她们家坐坐吗?我们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直接把初始任务的第一项先解决了。”   在他们商议的同时,对面阵营的四个人似乎也聚在一起低声讨论了两句,其中一人向他们这边瞥了一眼,随后四人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率先离开了教堂。   江欲燃对着那几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啧,看什么看,我最烦这种人。”   云梧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啦,先不用搭理他们。我们能在他们之前完成任务,这比什么都有用。   “你们不是说要去找刚才那个小女孩吗?我们走吧。”   他脑子好用,几乎刚听司予和秦夺说完,就已经对之前的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此不需要他们再多解释。四人于是也离开了教堂,向着刚才阿智家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云梧拿出了刚才发给他们阵营的两张线索牌,众人一边走,一边分析了起来。   第一张线索牌上是一首恐怖儿歌,牌面上记录着儿歌的内容:   “把我的头砍下来,   骨碌碌碌碌,砍下来。   把我的腿剁下来,   咔嚓嚓嚓嚓,剁下来。   把我的身体切成块,   咚锵锵锵锵,切成块。   最后再将它们一块块缝起来,   缝起来,缝起来。   藏在没有光也没有风的地方,   又生出一个我来。”   江欲燃看着这张线索牌,轻啧了一声:“这儿歌写的什么意思啊,看得我背后一阵阵发凉。”   秦夺眉心微皱,道:“似乎是在描述某种巫术。”   云梧对着线索牌上的儿歌沉默了片刻,没有发表看法,又拿出了另一张线索牌。   和第一张比起来,这张线索牌上的线索就要简单得多了。   牌面上只用简单的笔触画了一个小女孩,女孩看上去和刚才他们遇到的阿智有些像,但由于画这幅画的人画技实在不佳,只凭着这幅画,实在无法确认上面的女孩究竟是不是阿智。   但不论是或者不是,阿智都无疑是他们现在能抓住的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先前遇到阿智的地方,小姑娘已经没在这了,但刚才她说她家离这并不远。   他们顺着刚才阿智指的方向继续往前走,期间各自报了一下自己这次的身份。   秦夺的身份是儿童手表,云梧的身份是白大褂,而江欲燃的身份则是一份文件。   众人都没有提及所谓的“表面身份”和“真实身份”,因此司予便理所当然地也没有提。   他眼睫微垂——看来至少在他们四个人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拥有所谓的双重身份。   这应该也是刚进病毒世界时,他和其他几人没有分到同一个传送点的原因。   又往前走了几百米后,一个瘦小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阿智正坐在一栋房屋前晒玉米,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清来者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司予哥哥!你们真的来了!”   “是啊,我刚刚答应过你的。”司予走上前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身后的屋子问,“这里就是你们家吗?”   “对。”阿智站起身,很高兴地招呼他们,“快进来坐吧!”   众人跟着她进了屋,阿智转身去给他们烧水,在她将水壶提上来的时候,司予注意到她露出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粉色的儿童手表,是那种可以通电话的。   他们家不算特别大,但也并不逼仄,屋子里打整得井井有条。几人在客厅里坐下,阿智给众人倒上水,听到司予问她:“你们家只有你一个人在吗?”   “嗯,”阿智点了点头,“阿爸去城里打工了,阿妈在河边磨豆子,现在只有我在家。”   “那你阿妈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也不知道,阿妈磨豆子很快的,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吧。怎么了吗?”   “是这样的,”司予彬彬有礼道,“因为我们是外面来的客人,不知道村子里什么地方可以落脚,所以想问问你和你阿妈,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儿借宿两晚?”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些人来疯,阿智一听说他们要借宿,当即眼睛一亮:“当然可以啦!阿妈肯定也会同意的!”   她说着,伸手往后一指:“我们家后院里还空着几间偏房,平时都没有人住,很宽敞的,我先带你们去看看吧,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住那。”   哪怕阿智只是一个孩子,作为NPC,她的话也是十分有分量的。众人一听还有这种好事,愉快地跟着她去了后院。   阿智家的后院很宽敞,她口中提到的偏房和主屋这边隔了一段距离,很好地保证了他们的隐私。偏房一共有三间,刚好将后院环了起来,三个房间大小条件都差不多,因为阿智的妈妈还没回来,众人便也没有急着分配。   他们又跟着阿智回了客厅,喝了两口茶后,司予和她闲聊了两句,随后试探着问道:“阿智,你听说过一种名叫‘睡美人’的东西吗?”   听到这三个字,阿智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一个有些惊恐的表情。   见状,司予目光一动:“怎么了吗?”   阿智的眼珠不安地转了两圈,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知道‘睡美人’,之前语糯生病了,语糯的爸爸就提到过这个东西。”   “语糯?”司予故作好奇道,“语糯是谁呀,你的朋友吗?”   阿智轻轻点了点头。   司予又问:“那你知道她生了什么病吗?为什么她的爸爸会提到‘睡美人’呢?”   阿智又支吾了片刻,似乎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阿智,我回来了。让你晒的玉米晒好了吗?”   没出口的话被囫囵咽进肚子里,阿智回过头,扯着嗓子道:“阿妈,家里来客人啦!”   “来客人了?”门口传来声响,众人回过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女人穿着件蓝底白花的棉布衣裳,上下打量了众人两眼后,不算冷淡也不算热情地招呼了一声:“你们是外乡来的客人吧?”   几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阿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对,阿妈,刚刚就是他们帮我捡的豆子。他们是外乡人,在村子里找不到住处,想在我们家借住几晚,可以吗?”   女人转过头看着众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多谢你们的帮忙,借宿自然是可以的。后院有几间空房子,几位客人不嫌弃的话,就住那吧。”   “怎么会嫌弃?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司予笑道,“只是我们还有一件事想打听,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一种名叫‘睡美人’的东西?”   女人本就不算热忱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刻瞬间冷了下去,她有些戒备地看了几人一眼,问:“你们问这个东西干什么?”   司予回答得十分干脆:“救人。”   “救人?”女人的神情有些古怪,“谁告诉的你们,‘睡美人’可以救人?”   “不能救人,那是拿来干什么的?”司予说着,微妙地一顿,“难不成,是拿来毒死人的吗?”   闻言,女人冷笑了一声,又上上下下看了他一圈后,答非所问道:“你们是教堂请来的人吧。”   司予没有吭声。   这个女人明显知道什么,但她对教堂的态度却有些奇怪。她在开口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他们和教堂有关,此时即便司予否定,也没什么意义,倒还不如先别将话说死。   女人看了一眼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阿智,片刻后,终于松了口:“罢了。虽然我不认同你们的做法,但既然你们一意孤行,我也没什么好劝的。   “‘睡美人’是一种只开在坟墓里的花,你们想要,去后山的坟区找吧。不过既然你们要去那,作为借宿的报酬,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支风铃藤。”   一旁的云梧问道:“请问这‘睡美人’和‘风铃藤’分别有什么特征?”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说:“坟地里只开‘睡美人’这一种花,至于风铃藤……藤如其名,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又回了一下头:“看在你们帮了阿智的份上,我提醒你们一句,你们要找睡美人,最好在白天去。   “等到天黑下来……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而初始任务上明确规定了要在今晚零点之前将取到的“睡美人毒液”送到教堂,众人没再耽误,向女人道过谢后就向着后山赶去。   临走前,司予把阿智叫到一旁,似乎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_   顺着村子的主路走到底,一座孤山拔地而起,便是女人口中的“后山”。山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槐树,几乎众人才刚一进山,就感到气温骤然降了下来。   江欲燃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我怎么觉得这片后山有点阴气森森的。”   云梧语气淡淡道:“要是没有猫腻,就不会让我们来了。”   他们顺着上山的土路一直往里走,本是越走越深,可面前的场景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又往里走了一段后,为首的秦夺脚步一停,道:“不对劲。”   “我也觉得不对劲。”江欲燃向四周看了一圈,“我怎么觉得这里四面八方的树都长一个样,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绕圈。”   司予勾了一下嘴角,语气却不见紧张:“看来这是遇上鬼打墙了。”   “可是我们刚才明明是一直沿着路走的,这条路的方向也一直向上……”江欲燃说着,猛地一愣,“不对,这条路有问题。”   云梧抬头看了一眼天,眉头微皱:“天已经快黑了。”   他们头顶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去,夕阳将半边天染得橙黄。秦夺思考了两秒,道:“沿着之前的路走肯定行不通,但如果离开这条路,走进林子,又很难保证我们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云梧同意他的看法:“我们必须得找到一条新的路。”   “可是刚刚一路走过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岔路啊,而且我们谁也不确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循环的、这个循环又有多大,这条新的路该怎么找?”   江欲燃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司予却依旧笑得不紧不慢:“别急,我们虽然不知道正确的路怎么走,但或许可以咨询一下别人。”   他说着回过头,对秦夺玩笑道:“秦夺,把你的手机拿出来,我查个岗。”   秦夺目光一动,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的心思,拿出手机,按照司予说的拨出了一个号码,随后按下了免提键。   几声忙音后,电话被接通,对面传来了阿智惊喜的声音:“司予哥哥,是你吗?”   “对啊,是我。”司予笑道,“阿智,我们我们顺着主路上了后山,结果在山里迷路了,你知道该怎么走才能走到坟区吗?”   阿智赶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顺着山路一直走是不行的,得在一棵老歪脖子树那里从沟上跳过去才行。”   在她的指路下,众人不多时就找到了那棵所谓的歪脖子老树。树前果然有一道小山沟,众人如阿智所言从沟上跳了过去,很快,一条新路便出现在了眼前。   按照阿智的说法,这次一直顺着这条路走,就能到坟区了。司予向她道过谢后挂了电话,江欲燃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那个小女孩的电话?而且我们的手机在病毒世界里不是用不了吗,为什么秦夺的手机能用?”   司予一边往前走,一边问:“你还记得秦夺的身份牌是什么吗?”   “儿童手表……啊,我好像大概猜到了一点。”   “对。”司予笑道,“我之前注意到阿智手上戴着一个儿童手表,并且她的手表具有通话功能。我猜测既然秦夺的身份牌也是电话手表,那么他的手机应该也可以使用这个功能。于是刚才离开前,我主动向阿智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她也很乐意地给我了。”   他说着,眼尾向下一弯:“幸好派上了用场。”   江欲燃在他背上拍了拍:“靠,我是真佩服你,这都能想得到!我还说我们走之前你把那个小女孩叫去一边神神秘秘地说了什么,原来是留联系方式去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在这时被云梧低声打断:“欲燃,先别说了,我们到了。”   众人的脚步停了下来,江欲燃抬起头,只见面前的那片林子里,密密麻麻全是坟堆。四周槐树林立,将暗的天色下,婆娑的树影映在墓碑上,平添了几分阴冷。   然而这一片坟区里都只有树,一朵花也没见到,更遑论什么“风铃藤”。江欲燃想起之前女人说的“开在坟墓里”,不由打了个寒颤,喃喃道:“她的意思……不会是让我们挖坟吧?”   这个问题一时间没人回答。   司予环顾了一圈,没再站在原地,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回过头道:“也可能不用挖。”   他说着,抬起手指了指斜前方的某个位置:“那里似乎有个现成的。” 第116章 睡美人   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那片树林深处,似乎真的有一座空坟。   那处坟像是被人刨开过一样,只剩下了一个四方形的墓坑,挖得似乎比一般的墓坑更深一些,约莫有两米多高,墓坑里空空如也,本该躺在里面的棺材不翼而飞。   秦夺走了过去,沉默片刻后,抬起头道:“教堂里的那口棺材。”   ——病毒世界里所有线索都是相互关联的,原本应该在这座墓坑里的棺材消失不见,而他们目前遇到过唯一和这有关的就是教堂里那口乌木棺材,因此很难不让人把这二者联想到一起。   他说着,又走到墓坑的另一侧:“这里有个碑。”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墓碑上轻抹了一下,墓碑上没积太多灰,应该是不久前才有人来过。碑上的刻字像是被人刻意刮掉了一般,已经模糊不清了,唯一能勉强分辨出的,只有开头的“爱女”两个字。   云梧跟了过去,观察一会儿后,开口道:“这碑应该是某个父亲或是母亲为自己的女儿立的,至于墓里的棺材是谁挖出去的,又为什么会被放到教堂去……这就不得而知了。”   司予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还记得刚才的那张线索牌吗?”   他这一说,众人都想了起来,之前的第一张线索牌上写着一首童谣,秦夺当时就说它听起来像是某种巫术,现在看起来,或许能和这口消失的棺材相联系在一起。   然而此刻他们头顶的天色已经一点点暗了下去,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探讨拿到的线索和教堂里的棺材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细致复杂的关系。云雾看着远处一点点落下的夕阳,提醒了一句:“天快黑了,现在先不讨论别的,先把任务里要的‘睡美人的毒液’取到再说。”   语毕,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面前空阔的墓坑里。只见墓坑的底部和四壁都只有光秃秃的黄土,别说花了,连一根草都没见到。   江欲燃顺着墓坑绕了一圈,皱起眉:“坟墓里面什么都没有啊,那个女人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应该不会,毕竟她还提出了所谓的‘报酬’。”秦夺沉吟两秒,从地上拾起一根粗树枝道,“那个女人说的是长在坟墓‘里’,再往下挖一点试试。”   他说着干脆利落地跳进一人多高的墓坑中,手握木棍便向下挖了起来。   司予的目光在墓坑四周环视了一圈,随后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也捡起一根木棍,跟着跳了下去。   见他们二人都一言不合就往坑里跳,江欲燃本来也想跟着下去,这时司予却回过头道:“欲燃姐就别下来了,这片坟区有些诡异,我们得留两个人在外面,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二人的动作都很快,不过三两分钟的时间,被挖开的黄土下,就露出了两片鲜红色的花瓣来。秦夺又向着周边挖了两下,几秒种后,一小簇通体皆红的花便完整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花的模样生得十分奇异,四片纤薄的花瓣红得似血,连底下的花径也是血红色的,仿佛一条外露的血管。   江欲燃蹲下身看了一眼,道:“这就是所谓的‘睡美人’么?但这玩意儿的毒液从哪里来,又该怎么提取?”   “不管怎么提取,总之趁现在天还亮着,先摘几朵再说。”   秦夺说着,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手套和一个小玻璃瓶,打算速战速决,趁着最后的时间一举将花摘下。然而他才刚往前走了一步,面前的花朵却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兀自抖了一下。   秦夺脚步一顿,墓坑里的司予和墓坑外的云梧同时叫道:“等等!”   二人话音未落,整座坟坑都簌簌抖了起来。   这抖动极不寻常,云梧和江欲燃第一时间伸出手,想将坑里的二人拉上来,可就在这时,众人耳边忽而听见了一阵隐约的铃声——   “叮铃——”   随着这声空灵的铃声落地,原本空无一物的墓坑边缘突然生出了无数根带刺的藤蔓!   那藤蔓坚硬无比,生长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将整个坟坑封了起来。脚腕粗的藤蔓上带着锋利的粗刺,江欲燃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护住了云梧还来不及收回的手,与此同时,她自己的手背却被尖刺划出了一道极深的血印子。   “欲燃!”   云梧第一时间上前查看她的伤势,江欲燃随手从里衣上撕下一块布,往伤口上一按,不甚在意地笑道:“会长我没事,你没伤到吧?”   云梧摇了摇头。刚才是江欲燃及时护住了他,要是再慢了哪怕那么零点零一秒,现在受伤的,就是他的手了。   ——因为云梧的能力太过强大,相应地,每次进病毒世界,他的体力和反应速度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何况他虽然毕业于军校,但到底学的是医,身手本就没有秦夺和江欲燃那么敏捷。   但自从江欲燃加入病毒协会以来,只要和她待在一起,对方几乎从未让他受过伤。   方才江欲燃被尖刺划破时洒落的血顺着藤蔓的间隙一直流到了墓坑里,就在血落地的下一秒,整座墓坑像是受到了什么致命的吸引一般,再一次震动了起来。   这种震动比刚才的更加明显,幅度也更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破土而出一样。   尽管墓坑口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藤蔓封死,但站在墓坑边缘,依旧可以感受到底下的躁动。云梧尝试着把藤蔓弄开,几次无济于事后,俯在坑口有些焦心地问:“你们怎么样了?下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司予顿了顿,轻声道:“藤蔓遮住了最后的光源,现在对于墓坑里来说……天已经黑了。   “天黑了,就有东西要出来了。”   这句话才刚一说完,坑底的土壤便像是听懂了似的,越发厉害地抖动起来。随着它们的抖动,土壤下隐约传来了一种诡异的声响。   沙沙、沙沙。   越来越近,像是走什么东西在土壤里爬行。   墓坑外的云梧同样听到了这种声响,不由担心道:“怎么了?”   片刻的沉默后,坑里传来了司予的声音:“我好像终于知道,这种花为什么叫‘睡美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口中抽出刀,静静盯着坑底。   只见先前只露出了一小簇的花朵像是终于睡醒了似的,全都从土里冒了出来,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全都在抖动着血红色的花瓣。花朵底下的茎约拉越长,约拉越长,到最后彻底从土中离开时,其下连接的居然是一条蚯蚓一般软绵绵的虫子!   整个墓坑里开出的“花”至少有成百上千朵,只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二人的脚底下便层层叠叠,全都爬满了虫子。   这些虫子长约三寸,身上沾满了粘液,最下方的口器一下下开合着,露出其间的一圈圈细小尖牙。   它们不停地翻滚蠕动着,柔软的身躯被血液吸引,一点点向着两人的方向爬去,一时间,几乎整个墓坑里都充斥着虫子爬行时特有的黏腻水声。   嘶喇、嘶喇。   而与此同时,墓坑外的太阳,也终于一点点落下了山谷。   太阳光亮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原本将坑口封死后就一动不动的藤蔓像是突然又活了过来。随着一阵空灵的风铃声,一条全新的藤蔓突然从坑口处抽了出来,直直朝着留在坑外的二人袭来!   二人快步向后退去,堪堪避过了藤蔓的袭击,几乎是下一秒,又一根藤蔓直直将尖刺对准了他们。   自从上次和司予共同进过一个病毒世界后,江欲燃就受到了自带凶器的启发。她以最快的速度从外套内侧取出一对指虎,戴上后反手架住了抽来的藤蔓,随后用尽全力一割——   腥气的汁液溅了她满身,然而那藤蔓无比坚韧,哪怕这指虎十分锋利,却依旧无法将其砍断!   击向他们的藤蔓越来越多,每一根上都布满了尖刺。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山林中视野十分有限,江欲燃将云梧护在身后,早已有些左支右绌,身上又新添了好几道伤。   耳畔破风声阵阵,就在又有两条藤蔓同时像他们袭来的关头,她听到不远处的墓坑里传来了秦夺的声音:“带云梧先走,我们有办法脱身!”   在藤蔓的左右夹击下,他们二人本就自顾不暇,而如此坚韧的藤蔓也不是轻易就能破开的,因此江欲燃没有坚持,而是问道:“那个女人要的风铃藤怎么办?!”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风铃藤应该就是现在这株发了疯一样攻击他们的尖锐藤蔓,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取一支这玩意儿回去,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是如果不取回去,他们却有可能面临着NPC的愤怒与责罚,甚至失去得来不易的落脚之地。   “这个不用担心。”这次说话的是司予,“你们下山后直接去教堂等我们汇合,风铃藤的事,我有办法应对。”   既然他说了有办法,江欲燃也没再多犹豫,带着云梧且战且退,又勉力挡下了几波藤蔓的攻击后,终于离开了这片坟区。   在他们离开藤蔓的攻击范围,向着山下而去的同时,另一侧的墓坑里,司予看着脚下越怕越近的虫群,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好恶心。”   他说着,伸手对一旁的秦夺道:“把刚才用来收集毒液的玻璃瓶子借我用一下。”   这群虫子身上一股血腥味,明显是被血液吸引过来的,刚才也是江欲燃的血引起了它们的悸动;而所谓的毒液,显然是要它们从口器释放出来的。   司予一手拿刀,本想放点血引诱一下它们,趁机抓两只虫子榨取毒液的,谁想到玻璃瓶没能拿到,反而被秦夺一捏手腕把刀抽了过去:“我来。”   司予对秦夺从不设防,因此轻而易举便让他得了手,等回过神来时,刀子的利刃已经划开了秦夺的手指。   秦夺挤了几滴血装进玻璃瓶,随后将细口玻璃瓶往地上一扔,那群虫子当即疯了一样地朝着瓶子里钻去。   还有一些靠得更近的没有去抢那个瓶子,而是闻到了秦夺身上的血味儿,越发不顾一切地向着他爬来。   虫群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越爬越近,却见秦夺像是被司予传染了一般,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啪”的一声按下开关,向那一地的虫子照去。   虫子乍一见到强光,仿佛遇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口器里发出了某种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转瞬的功夫局面逆转,一群没有脚的虫子以比被血液吸引时疯狂数倍的速度,逃命似的朝着土里钻。   司予站在一旁笑了起来。   早在阿智的母亲专门提起要在天亮时摘取“睡美人”时,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向她借用了家里的手电筒。而联系到“睡美人”这个名字和虫子只有在晚上无光时才会从土中出来的特性,推断出这玩意儿畏光,并没有太大难度。   村子里晚上路黑,他们借到的这个手电筒效果极好,刚一打开便照亮了大半个墓坑。几乎所有蠕动的虫子都在瞬间钻回了土壤下,只留下了一片重叠在一起的、鲜红的“花”露在土层外。   司予若无其事地从那片“花”上走过,捡起掉落在地的细口瓶,干脆利落地封了口。   他每踩一脚,满地的“红花”便颤抖着往下一缩,土壤里发出细细密密的“嘶嘶”声,然而迫于土层外照射的强光,被踩在脚底的对象却只敢怒不敢言。   先前已经爬进玻璃瓶里贪婪地吸食着血液的虫子,在强光照射下发了疯地想往土里钻,绵软黏糊的身子在玻璃瓶里扭成各种丑陋的形状,可从它们拼命钻进瓶口的那刻起,就注定再也钻不回去了。   封好瓶口后,司予抬头向上看去,头顶的坑口依旧被风铃藤死死堵住,看样子这个出口是指望不上了。   秦夺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不停往外吐着毒液的“睡美人”,挑了下眉问:“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把这东西在零点前放到教堂?”   司予不急不缓道:“跳下来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教堂里的那口棺材真的是从这个墓坑里被运过去的,那么之前我们上来时,那段山路那么长,又有那么崎岖,运送棺材的难度岂不是很大?何况这片槐树林那么密,教堂里那口棺材却并不窄,为什么来的一路上,我们一点痕迹都没发现?   “直到之前我又仔细把这个墓坑观察了一遍,发现里面果然暗藏着玄机。”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把秦夺领到了墓坑的某个角落,随后拿起刀往坑壁上重重捅了几下,随着一块块土层的掉落,不多时,这面坑壁后居然现出了一面砖墙。   二人对视一眼,将砖块移开,其后的通道便显露了出来。   这条通道大约一人高两人宽,顺着通道口看进去,通道里只有一片深黑,看不清通往哪里,也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司予转过头,对着秦夺弯起眼睛:“我们好像一不小心发现了别人的秘密通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秦夺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很低的轻笑,拉起司予的手,拿着手电筒率先走了进去。   为了以防一会儿没了光线挟制,那群虫子会再次破土而出,循着气味照过来,他们走进通道前,还特意将通道的入口重新堵上了。   这条通道极长,也极黑,连光照在里面都像是被吞噬了一样,只能打亮面前一段不远的距离。通道内同样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因为透气性差的缘故,这股腥气回荡在过道里,便显得格外浓重。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司予似乎是无聊,在秦夺手心里轻轻扣了扣,问:“你猜这条通道会通向哪?”   秦夺:“教堂。”   司予又问:“那你觉得是什么人把那口棺材搬进了教堂,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秦夺这次顿了顿,道:“宿者S03。”   听到这个回答,司予也顿了一下,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到前面的秦夺侧过头,低声道:“你是不是怕黑啊,怎么突然问题这么多?”   他语气里待着一点儿不明显的笑意,司予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我怕黑,怎么办?”   秦夺明知道这人是戏瘾又犯了,却还是脚步一顿,微微侧过了身道:“到前面来。”   司予听话地走到了他身前,便见秦夺伸出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揽住了他的后腰,将他半扣在了怀里:“现在还怕吗?”   司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样还怎么走啊?”   “可以走。”   像是为了证明这个姿势的可行性,秦夺搂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冰冷黑暗的通道里只有彼此的体温,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迈出第三步时,两个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身形同时一停,屏住了呼吸——   大约一两秒后,只听又是“咚”的一声,他们面前漆黑一片的通道里,再次传来了一声类似于脚步声的沉闷声响。   听动静,似乎比先前那一声,要更近了些。 第117章 疯子   黑暗狭长的地道里,一个干瘦无比的男人左手提着一盏煤油灯,右手握着一把电锯,疯疯癫癫地往前走着。   暗黄的灯光隐约照亮了男人的面孔,只见他一头脏乱的长发全都一块一块结在了一起,结块的脏发间隐约露出了一只布满血丝的红眼睛。   男人个子很高,背部却有些佝偻,配合那丑陋可怖的面容和全无规律的步伐,活脱脱是一个疯子。   他轻一脚重一脚地往前走去,嘴里哼着一首童谣:“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每哼一句,肉红的舌头便在干裂的嘴唇上舔一下,哼着哼着,他的脚步突然一顿,歪着脑袋奇怪地“咦?”了一声:“什么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从前面漆黑一片的通道里传来的,只响了一声后就停了下来。疯子顿了一下,又好奇地往前走了一步,随后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我听见了,是有人说话……有人来找我玩了!是阿乙吗?是阿乙,阿乙……”   联想到这种可能,他的眼神越发兴奋,神经质地咧开嘴角,循着声音的方向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他的步伐既重且快,不多时,便跑到了一个岔口。可就在这时,他的脚步却蓦地停了下来,耸动鼻子,在空气中深深吸了几下,眼神一变:“是不认识的气味。”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煤油灯的光线照亮了地上一排陌生的脚印,观察了几秒后,他皱起眉,喃喃道:“不是,不是阿乙,不是阿乙……   “有陌生人!”   疯子猛地站起身,“啪!”地按下了手中的电锯的开关。无数锋利的锯齿开始飞速转动,迸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他的目光左右瞟了一圈,随后又使劲耸了一下鼻子,陌生的气味飘荡在空气中,他选择了其中的一条岔道,提着电锯直冲冲跑了进去。   地道里的泥土随着他的脚步簌簌掉落,而就在这个疯子发现地道里的闯入者的同时,地道里相隔着一段距离的位置,司予和秦夺也意识到了第三人的存在。   毫无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奇异的、似乎是哼歌的声音传来,二人对视了一眼,还没开口,手电筒的光线一晃,司予便眼尖地发现了什么。   他一把握住秦夺的手,让手电筒的灯光再一次向着刚才的角度照去,下一秒,手电的强光下,两人都看清了前面大约十米处,有一个深黑的岔道口。   先前诡异的声音越来越近,来不及想那个岔道里有什么,司予一把拉住秦夺的手,两人闪身躲了进去。   这条岔道和刚才的通道差不多宽,前方依旧是漆黑一片,他们沿着岔道快步向里,随着道路的偏转,先前的脚步声和哼歌声终于逐渐远去。   二人将脚步放得极轻,又往前走了一段后,发现面前又多出了两条岔路——这条地下通道的道路居然十分错综复杂,俨然像是一个大型迷宫。   这两条岔道里都是一片漆黑,手电筒的光照不到底,乍一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秦夺凭着极强的方向感,带着司予选择了左边的那条。   之前他们俩都大致能够确定,顺着这条地道一直走,就可以直接到达教堂。然而在无比复杂的地道里绕了几圈之后,两人都开始对这件事产生了怀疑。   这里的每一条岔道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要是换一个方向感差一些的人来,恐怕早已迷失其中。全然漆黑的地道里,唯有手电筒可以作为唯一的光源。但这样的强光手电筒对于电量的消耗也往往很大,谁也无法确定这个手电筒的光源什么时候会消失。   他们身处地下,就连秦夺的手机都没有信号,错综复杂的地道里还存在着一个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第三人,要是手电筒真的暗了下去,他们只能被困在一片彻底的漆黑之中,连向外界求助都无法做到。   两人在交错的地道中一次次地进行着选择,期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走了一段路后,司予从包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打下了一行字:“地上有脚印。”   ——他们走过来的这一路上,地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杂乱无章的脚印。这些脚印的大小、形状都近乎一样,不难看出它们都属于同一个人。   而这些脚印里有新有旧,层层叠叠,说明脚印的主人对这条地道已经十分熟悉,他们现在走的这些路,这个脚印的主人也已经走过不止一次。   司予想了想,继续打字道:“应该是NPC。”   秦夺点了一下头。   听刚才的脚步声,之前险些被他们遇上的人应该只有一个,而对面杀手阵营的人不太可能会落单行动。何况对这条地道如此熟悉的人,也只有可能会是NPC。   这样一直走下去不是办法,他们甚至都无法保证能不能找到出口。秦夺正在思考着有没有其他方案可行,偏偏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再一次传来了先前那粗重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那种诡异的哼歌声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类似于电器飞速运转时发出的嗡嗡声。   ——是那个NPC再一次找了上来。   秦夺下意识带着司予转进了靠左的那条岔道里,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灯光的尽头却照到了一堵墙。   他们走进了一条死路。   身后的脚步声和嗡嗡声还在不断逼近,他们已经走得很深,现在再回到刚才的岔口重新选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时,司予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转头看向秦夺,直接开口道:“我们往回走。”   现在往回走意味着必然会和NPC撞上,但反正继续停在原地,也只会是一样的结果。秦夺似乎猜到了司予的想法,没有提出异议,两人一同转过了身,向着先前的来路走去。   粗重的脚步声和骇人的嗡嗡声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着他们,没走出多远,原本一片漆黑的地道里,远远地出现了另一重昏黄的光源。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原本飞速前进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   NPC的这种反应让司予心里的那个想法越发坚定,他脚步未停,继续朝着那个光源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断传来的嗡嗡声已经到了震耳的地步,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手电筒的白光率先扫到了什么东西。   二人脚步一顿,认出了那是一把飞速旋转中的电锯。   好在和司予预想中的一样,电锯的主人似乎并没有立刻攻击他们的意图。   他们像是没看到那把转动的电锯一般,继续向前走去,随着二人的缓慢走近,一个完整的人影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只见对方的大半张脸都被遮在了那头凌乱肮脏的长发之下,只有一只从头发缝隙中露出的红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二人,褴褛衣服下露出的肢体瘦得脱相。   在二人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们。片刻后,他终于半是戒备半是好奇地开口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司予便迅速反应了过来: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多半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他凭着多年来强大的直觉和方才从疯子眼里捕捉到的好奇神色,放松面部肌肉,笑道:“我们是从外面来的,无意间发现了这里有一座迷宫,觉得特别神奇,就想进来看看。没想到这个迷宫实在太大了,我们俩都迷路了。你呢,你又是谁啊?”   “我,我是……”疯子顺着他的问题说到一半,猛地摇了摇头,“不行,阿乙说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我是谁。”   司予脑袋一歪:“阿乙?”   “对,”疯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要听阿乙的话。”   听他这样说,为了避免踩雷,司予也没再追问下去,反正他故意和NPC对上的目的也不是这个,而是问路。   ——毕竟他们不知道这座地下迷宫的出口在什么地方,但NPC是一定会知道的。   只是既然他们有求于人,就必然要先顺着毛把对方哄开心了,而要想哄对方开心,就得先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司予想了想,转头看了一圈这条黑黢黢的地道,又问:“这里是你的家吗?”   疯子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又摇了摇头:“不,不是,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和阿乙的家在一起,阿乙的家才是我的家。阿乙把我藏在这里,告诉我不可以跑出去,不然会给阿乙带来麻烦。阿乙说他会经常来看我的……”   他到这儿,猛地一顿,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然抬了起来,直勾勾看向二人。他像是猛地清醒了一瞬,语气怪异地问:“阿乙怎么还没来看我?”   这一瞬间,司予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了非常强烈的危险,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现在不说点什么,疯子手里的电锯会毫不犹豫地向着他们挥来。   他之前向所有人都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此刻身旁的秦夺并不知道他手里拿的其实有一张凶器牌,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和NPC交手,暴露自己的身份。   没再经过多余的思考,司予反应飞快道:“阿乙只是在外面太忙了,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就提醒他来看你,好不好?”   闻言,疯子动作一顿,眼里的凶光一点点熄了下去,他又盯着司予看了几秒后,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你们认识阿乙?”   “当然是真的。”司予说,“但他不让我们告诉别人,所以你要替我们保密。”   听到“保密”两个字,疯子愣了一下,再次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阿乙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喜欢神神秘秘的,总是让他保密,这两个人说的一定是真的!他们真的认识阿乙!   他重重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完全相信了司予的话,高兴地笑道:“好,我保密!”   司予也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期待:“对了,你刚刚说阿乙一直把你藏在这个地方,那你对这座迷宫一定很熟悉吧?你可以带我们参观一下这里吗?我觉得这里好大好厉害,我们刚才绕了半天也没绕出去呢!”   他说完,很快又补了一句:“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讲外面的故事。”   疯子长期被关在这样漆黑又空无一人的地道里,会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向往与好奇是必然的。从刚才他没有直接对二人动手,而是观察着二人、一直和他们说话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已经寂寞了太久的灵魂。   因此司予提出的条件,对于他来说一定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果不其然,司予话才刚说完,疯子便赶忙点了点头:“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他说着,对着二人招了招手,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秘密基地那样,笑容天真:“其实这座迷宫里有很多神奇的地方呢!你们跟我来!”   疯子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二人紧随其后,跟着他绕过一个又一个岔口。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向下的通道,疯子往地上一坐,回过头笑道:“看!这里有个滑梯,可以一直滑到下面去!”   他说着,手在身后一撑,便顺着这个“滑梯”直直滑了下去。   司予和秦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这个迷宫居然是立体的,下面居然还有一层。   他们没再耽误,也跟着从“滑梯”上滑了下去,这条“滑梯”很长,大约过了一二十秒,他们的双脚才重新碰到了地面。   下面这层的布局似乎和上面那层一样,疯子又带着他们绕过了好几个拐角,都能和他们在上面走过的对上。   在确认了秦夺已经把他们刚刚走过的这一片路线都记下来后,司予故作好奇地问道:“哇,这里真的好神奇,又那么多岔道,还有滑梯和入口。那出口呢?你知道这座迷宫的出口在什么地方吗?”   刚才的一路上,他给疯子讲了好几个精彩万分的故事,听得疯子格外入迷,此刻听他问起出口,当即想也没想地便说:“我知道出口在哪!我带你们去!”   他不知已经在这座地下迷宫里走过了多少遍,面对如此复杂的地形,却走得轻车熟路。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后,面前的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道石门。   这道石门看上去厚重无比,其上有一个形状怪异的锁孔,应该是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   疯子将他们一路带到了这里,此刻看到那面石门,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回过头问:“你们让我带你们来这里,是要走了吗?”   司予点了点头,隐约预料到了什么:“是啊,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得走了。”   疯子的嘴角却在这时向下一撇,语气沉了下去:“可是我不想让你们走!你讲的故事我还没听够呢!”   他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再一次疯狂起来,手中先前已经停止了运转的电锯重新开始转动:“你们和阿乙一样,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都要走!我没说过要放你们走!你们不许走!”   他不愧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眼神就变得十分吓人,手电筒的冷白灯光打在电锯的刀刃上,司予这才注意到,那把电锯上沾了些许干涸已久的血渍。   转动的电锯不断向着他们靠近,然而司予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害怕的神色,耐着性子同面前的疯子说:“可是我的故事也都是从外面听来的啊,现在故事已经都讲完了,再不出去,就没有新的故事给你讲了。而且如果我们不出去的话,还怎么告诉阿乙来看你呢?”   听到“阿乙”两个字,疯子动作一顿,像是这才忽地想起了什么:“对啊,阿乙,阿乙……不对!你们真的会叫阿乙来看我吗?”   “我都给你讲了那么多故事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朋友……?”疯子低声重复了一遍,突然毫无预兆地将电锯一扔,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对!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就要互相相信!”   他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常理可言,一边不停地念叨着“朋友”,一边疯疯癫癫地跑到了那道石门旁边,随后蹲下身去,伸出脏兮兮的手在门边某个地方挖了几下,从土里挖出了一把做工粗糙的石头钥匙。   疯子将钥匙拿在手里,挠了挠过长的头发,笑容里带着些炫耀的意味:“朋友……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我早就能打开这扇石头门了,但是阿乙说我不能出去,不然会给他添麻烦,所以我就一直没有出去过。阿乙一直不知道,还以为我打不开这扇门呢,嘻嘻。”   他一边说,一边将石头钥匙插进了石门上的锁孔里,轻轻转了一下后,原本严丝合缝的石门发出了一声叹气般的动静。   石门四周的尘土随着那声动静沙沙掉落,少顷,石门中间的那条缝隙缓缓向两边打开,露出了一条宽约一人的通道。   疯子扣着指甲里的泥巴,继续说道:“从这个地方就可以出去啦!你们出去之后一定要记得叫阿乙回来看我哦,还有,不要告诉阿乙我能打开这扇石门哦,他会不高兴的。”   “好,我们知道了。”司予和秦夺先后走出了那扇石门,随后转过身,笑着对他挥了挥手,“谢谢你,我们会再回来找你玩的。”   “好啊好啊!我等着你们!”   他们顺着出口离开之后,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石门再一次缓缓关上。出口外这条通道要比地道里更窄一些,顺着面前的台阶一路往上,转过几道弯后,面前豁然开朗。   开阔的大厅内依旧昏暗无比,墨蓝的夜色浸泡着其中的一切,唯有不远处的乌木棺材前,亮着两排跳动的烛火——和他们之前预想中的一样,那片迷宫的出口,果然最后通向了教堂。   云梧和江欲燃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此刻见到二人居然是从教堂内部出来的,当即围了上来。云梧上上下下扫了二人一圈,问道:“没事吧?怎么脱的身?”   秦夺摇了摇头:“没事。墓坑里有一条暗道,我们从地下的暗道过来的,中途浪费了点时间。”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距离午夜零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司予正要将取回来的“睡美人”毒液放到棺材前的供桌之上,却发现桌面的另一侧上,已经有人率先放了一瓶毒液。   云梧解释道:“我们刚到这里不久,对面杀手阵营的人就带着毒液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取到的。”   一旁的江欲燃愤愤道:“我靠你们是不知道刚才那群人有多欠揍!他们完成了任务后,不是要给他们发什么新的随机任务和技能牌吗?那群人像是怕我们偷看似的,还专门派了一个人过来,笑眯眯地把我们赶了出去,美其名曰‘回避一下’,给我气的,就好像谁稀罕看似的!”   “算了,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的技能牌和新的随机任务,这也是情理之中。倒是欲燃从之前在山上被藤蔓划伤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藤蔓上有什么毒。”   教堂里光线太过昏暗,江欲燃又一直表现得精神很好,云梧这么一说,司予和秦夺才发现她的脸色确实是不太好看。   秦夺眉心微皱,道:“先别急,即便真的中了毒,多半也会有解法。现在先把任务交了,领到新的随机任务和技能牌,再去村子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关于解药的线索。”   众人点了点头,司予将盛有毒液的玻璃瓶放上供桌,不多时,面前就再一次浮现出了先前的血红字体:   “检测到保卫者阵营在零点之前上交了物品,任务完成。现在请派代表领取新的随机任务和技能牌。”   司予伸出手,供桌前烛光晃动,一张卡片缓缓出现在了他的手心之上,应该就是他们今天的新技能牌。   随后,浮空的血红字体发生变换,一行新的内容浮现出来:   “你们的随机任务是:在新的一轮零点之前,取得三滴凶杀者之血,并放在教堂的供桌之上。   “任务和技能牌的使用时间将在零点准时开启,祝你们好运。” 第118章 铃铛   “凶杀者的血液?那是什么玩意儿?”江欲燃看着那一行浮空的字问。   云梧沉吟片刻,道:“凶杀者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指拿到凶器牌的人,另一种可能是这个病毒世界里发生过凶杀案,而所谓的‘凶杀者’,指的则是这起凶杀案的凶手。”   秦夺:“我倾向于第二种。”   “嗯,我也认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云梧道,“如果是第一种的话未免太过简单,毕竟它要的只是三滴血,并不是什么关键的东西。而且宿者设计病毒世界时,多半会倾向于让见证者去还原世界线剧情,第二种可能明显与世界线剧情有关。”   “那我们是不是得去村子里找线索,弄明白这个所谓的‘凶杀者’到底是谁?”江欲燃对于之前杀手阵营的行为依然耿耿于怀,“对面阵营那些人明显不是被无辜卷进来的普通人,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最好现在就去找线索,这次绝不能让他们再抢在我们前面完成。”   云梧抬了下手:“现在确实要去找线索,但不是找关于凶杀者的,而是找关于风铃藤是否真的有毒,以及毒该怎么解的线索。欲燃,你实话实说,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欲燃见他语调严肃,也没再强撑,如实交代道:“其实现在还好,就是感觉头有点晕,身上有点没力气,别的真没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些症状好像一开始都没有,是后来才慢慢出现的。”   一般会出现这种症状,说明这种毒多半是慢性的,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重。云梧没再耽误,转身向着教堂外走去:“走吧,村子里肯定有人知道关于这种毒的线索,我们先去问问看。”   大概是因为关心则乱,这次云梧忽略了一些细节。先前一直没有开口的司予跟了上来,提醒道:“其实不用去村子里找人问,我们有现成的‘线索’可以用。”   他这么一提,云梧也当即想了起来:“你是说阿智的阿妈?”   司予点了点头:“对。阿智的阿妈既然让我们去采风铃藤给她,且她对‘睡美人’和风铃藤都有一定的了解,说明她应该经常会到山里去采这种东西,多半会知道中了风铃藤的毒该怎么解。”   “可是那个女人看起来对我们似乎不太友好,她会告诉我们吗?”江欲燃说着,又想到什么,“而且我们也没拿到她让我们带的东西。”   “风铃藤的事我去跟她说就好,至于她会不会好心告诉我们线索……”司予悠悠笑了起来,“就算她不肯告诉我们,我们也还有一位小朋友,不是吗?   “只是希望这个小朋友不要睡得太早,能留出一些时间和空间,让我们和她交流一下。”   所幸司予的期望并没有落空,他们回到阿智家的时候,小姑娘还没睡,正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   几人才刚走到转角处,她便十分高兴地站起身,向着他们一路小跑过来:“司予哥哥,你们终于回来啦!都那么晚了,我好担心,还以为你们在山里遇到什么危险了!”   司予半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我们确实是遇到了一点危险。阿智,你知道风铃藤的毒该怎么解吗?”   “风铃藤?”阿智睁大了眼睛,“你们有人中了风铃藤的毒吗?”   司予将食指竖在嘴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指了指身后的江欲燃:“嗯,为了给阿妈采风铃藤,这个姐姐中毒了,阿智知道该怎么给她解毒吗?”   阿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村子南边有一家医院,那里有医生,医生会解风铃藤的毒。哥哥姐姐你们别担心,风铃藤的毒要到第五天才会彻底发作,在这之前医生都能救回来的。”   她犹豫片刻后,又小声道:“只是最近村子里有些不太平,特别是……”   这话刚说到一半,屋内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声音:“阿智,你在干什么呢?很晚了,该回来睡了。”   女人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门边,正想再说点什么,便看到了屋外站着的几个人,话音倏地一转:“啊,你们回来了。”   她的目光在几人手里上上下下地扫了一圈,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挑了下眉:“我要的风铃藤你们带回来了吗?”   司予不急不缓地上前半步:“抱歉,因为对后山的路不够熟悉,我们到坟区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想起您说的话,不敢在山里逗留,所以今晚没能采到您要的风铃藤。”   他说着,微微欠身,温和有礼地笑了笑:“不过您之前也没有规定过将风铃藤交给您的时限,所以明天一早我们会再去一趟山里,将风铃藤带回来给您,您看这样可以吗?”   一旁的阿智扯了扯女人的衣角,撒娇道:“阿妈,几个哥哥姐姐也都已经尽力了,您看,为了给您摘风铃藤,这个姐姐还中了毒呢!您就别太为难他们了,宽限一天吧,好不好?”   闻言,女人的目光落在了江欲燃身上,在看到那一身明显是被藤蔓上的荆棘刮出的血迹和江欲燃越发苍白的脸色后,意味不明地哂了一声:“还真是风铃藤的毒。啧……这个关头中了这种毒,基本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她后半句话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是一句自言自语的低吟,但云梧还是听清了她话中的内容,眉头一紧:“你说什么?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女人摆了摆手,明显不打算再多说。不知道是因为阿智的求情起了作用,还是因为看到了江欲燃身上的伤,她没再抓着风铃藤的事不放,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几人一眼:“罢了,既然阿智那么喜欢你们,风铃藤明天再带回来也行。   “……不过么,我让你们去采风铃藤,本来也是因为你们要住进来,家里的风铃藤不够用了。既然没有风铃藤,那今天夜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找上门来,我可不敢保证。”   墙上挂钟的秒针前移一格,恰在此刻指向了十二点整。   门口挂着的帘子幽幽晃了晃,不知是不是司予的错觉,随着这句话的落地,似乎整间屋内的气氛都骤然阴冷了两分。   女人说完,径直转身向卧室的方向走去,语气淡淡道:“阿智,回屋睡觉了。”   阿智对着几人挥了挥手,小声道了一句“晚安”后,跟着女人一起回了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四人,江欲燃皱起眉,小声问:“刚才那个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云梧面色微沉地摇了摇头,“不过不管怎么说,明天早上我们都先去阿智说的医院里看看。”   “我建议明天最好分头行动。”司予提议道,“第一轮的任务已经让对面阵营领先了一次,我们现在需要效率,毕竟谁也不知道特殊NPC的好感值什么时候会积累完成,那个所谓的‘特殊事件’又是什么。   “所以我想,明天最好是两个人去村子里找线索,收集随机任务需要的那三滴‘凶杀者之血’;剩下一个人和欲燃姐一起去村子西边的医院找医生解毒。”   “我同意。”秦夺道,“以常理来看,收集‘凶杀者之血’属于主线任务,难度会更高;但是刚才女人的话让我怀疑医院那边也有什么猫腻。江欲燃现在中毒影响状态,而云梧在病毒世界里各方面身体素能也会受到削弱,所以我和司予最好一人去一边。”   他说着顿了顿,想到今晚他们拿到的技能牌落在了云梧身上,最终决定道:“司予和云梧去找线索吧,我和江欲燃去医院解毒。”   这两边的危险程度都是未知,但有技能牌傍身,遇到危机时处理起来总会更轻松一些,要是换作平常司予肯定会让秦夺和云梧一组,不过正好他还有事要和云梧商讨,这个安排倒是很合他心意。   安排好分组,众人走到后院,打算回房间休息。   今晚女人的最后一句话让司予始终很在意,走进后院后,他下意识多看了这三个房间几眼,很快便发现了端倪所在。   刚进这个病毒世界时,他就留意到这里每一户人家的房檐下都用红绳吊着一个黑色的铃铛,阿智家也不例外。然而此刻后院的三间房子里,最右侧那间的檐角,却少了一个铃铛。   他之前一直直觉这个铃铛多半和什么巫术有关,此刻联想到女人的话,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这铃铛看样子是用来趋避某种东西的。   他走近了些,从秦夺那拿过手电筒,照在中间那个房间屋檐下的铃铛上。   秦夺站在他身侧半步,问:“发现什么了?”   司予指了指最边上那个没有挂铃铛的房间:“今晚把那个房间空出来,别住人。”   秦夺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一动:“铃铛有问题?”   “嗯,”司予点头道,“他们这些铃铛的制作多半和风铃藤有关,今晚我们没把风铃藤带回来,所以少了一个铃铛。那个房间没挂铃铛,今晚应该会出事。”   如此一来,他们就只剩下了两个房间。这种情况下不宜有人落单,病毒世界里没那么多可避讳的,几人合计了一下,最终决定让云梧和江欲燃睡同一间房,司予和秦夺睡另一间。   司予的预料没有错,他们才睡下没有多久,院子里的铃铛便极不寻常地响了起来。   他和秦夺的睡眠都很浅,听到动静的瞬间便同时睁开了眼。   今晚夜色寂静,整座村子都笼罩在浓厚的黑暗中。原本安静的院子里此刻却仿佛平地起了十级大风,满院的铃铛疯了一样乱响个不停。偏偏除了铃铛,其他物件全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二人坐在床边等了几秒,听到院子里的空地上传来“唦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让人联想到爬行时蹭在地面上的柔软蛇腹。   嘶哑难听的铃铛声依旧响个不停,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先是去了最边上那间房子,随后似乎发现了屋子里没有人,又一点点向着他们的房间挪了过来。   唦唦、唦唦。   扭曲着,仿佛在用腹部蹭着地面爬行。   唦唦、唦唦。   越爬越近。   最终停在了他们的窗户外。   爬行的“唦唦”声静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疯了一样的铃铛声也静了下去。   房间的窗前严严实实地拉着窗帘,四下里漆黑无光,静得有些不太正常,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幻觉。   又等了片刻后,秦夺看着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站起身道:“不对劲,我过去看看。” 第119章 无皮女   他快步向着窗边走去,随后拉住窗帘一角,一把将其掀开。   面前这扇窗户正对着后院,失去了窗帘的遮挡,窗外的一切景象全都收入眼底:主屋,旁边的两个房间,院子墙角摆放的杂物……   然而除了这些之外,他却什么都没看到。   窗外的后院空空荡荡,和他们进来时一样,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都没有。   秦夺又细细看了一圈,最后只在窗户前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小块深色的痕迹,夜色太黑,他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四下里一片死寂,连风都静止,秦夺盯着那块痕迹看了一会儿,隐隐感到似乎有某样东西正在暗地里窥视着自己。   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就见他们房间的屋檐下,倒吊着一个通体血红的“人”。   那东西应该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人”了,她周身的皮就像是被人扒下来了一般,只有一层血淋淋的肉裸露在外,下半身也从腰的位置消失不见,只剩着上半截躯体和一双同身体对比之下显得有些过长的手臂。   此刻这个无皮女正死死抱着他们屋檐下挂着的黑色铃铛,用一双手臂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铃铛上。她血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窗户内的秦夺,仿佛处在暗处时扩瞳的猫,因为眼球外突的缘故,总让人觉得像是下一秒,那两颗眼珠子就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而秦夺先前在地上看到的痕迹,就是从她倒挂的身体上滴落的少许血迹。   和秦夺对上目光的那刻,她以一种不正常的弧度咧开嘴角,眼里带着嗜血的光,又将怀中的铃铛抱得更紧了些。   秦夺立刻就意识到,她的目的是破坏掉屋檐上的铃铛,或是把那根挂着铃铛的红线弄断,让铃铛掉落下来。   司予跟在他身后走到窗边,很快也看见了吊在屋檐下的无皮女。   他的目光沿着那根艰难支撑的红线看了过去,发现每个屋子上绑着的红线其实是全部连在一起的,从这个房间连到那个房间,所有相连建筑物屋檐下挂着的红线和黑铃铛都是一个完整的整体。   他们后院里的这三个房间同样被这些红线和铃铛连在了一起,而现在最右侧的那个房间少了一个铃铛,就像是羊圈的栅栏少了一根木条,让外面的“狼”有了可乘之机。   他才刚想明白这一点,便见铃铛上的无皮女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对着那根挂着铃铛的红线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尖锐的牙齿在线上摩擦,发出“嘎吱”的声响,虽然为了保证安全,这些用于挂铃铛的红线都做得十分牢固,但要是让她这么啃下去,红线断裂是迟早的事。   而一旦屋檐上挂着的铃铛掉落在地,他们这间屋子就等于彻底暴露在了没有保护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这个村子里还有没有别的这样的怪物,到时候,所有怪物都能直接破门而入。   偏偏在明面上,他们所有人手里都没有凶器牌,无法直接将这个无皮女杀死。   隔壁房间的云梧和江欲燃明显也听到了异动,另一侧的窗户外传来了三声脆响,是云梧在叫他们过去,传递信息。   司予走到了另一侧的窗边,拉开窗帘后,看到了对面窗户后的云梧。他们两间房的这两扇窗户离得很近,大概是怕被怪物听懂他们的话,云梧将手机字体调到了最大,在屏幕上打下了一行字:“发生什么事了?”   司予言简意赅地打字回复:“有怪物在破坏我们房间的铃铛。”   云梧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略一思忖后,打字道:“用我的技能。”   云梧的技能很适合用在现在的情况,只是他的技能CD十分漫长,一旦用过之后,要间隔十二个小时才能再用一次,司予之前原本是打算留到明天白天的危急关头再用,但远虑不及近忧,何况现在也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想了想,回复道:“我和你一起。”   一旦离开房间,就意味着暴露在了怪物的攻击范围之外,让云梧一个人去太过危险。云梧点了点头,司予和秦夺交代了一声,让秦夺留在屋内观察情况,以备不时之需,随后便和云梧一起离开了房间。   司予估摸着这个村子里肯定不止一个无皮女这样的怪物,否则也不必家家户户戒严到如此地步,这个无皮女多半只是来探路的,要是等她真把这个铃铛弄下来,估计用不了多久,其他怪物也会闻着味儿跟过来。   所以他们必须得尽快把这个无皮女解决掉。   无皮女倒吊的位置在房间后方,二人刚走过转角,便和她的目光对上了。见到居然有人类敢在这时候走出房间,无皮女兴奋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十分刺耳的声响,立刻放开手中的铃铛,整个人摔落在地后直直冲着二人爬来。   虽然只有半截躯体,但她的爬行速度却惊人的快。那双血红的、如一道深渊一般的眼球盯着二人,两只手掌撑着地面,一下一下快速地往前爬着,血肉模糊的腹部蹭在粗糙的地面上,拖出一串不甚明显的痕迹。   她的模样极其恶心可怖,像是被钝物割断后只剩了半条的蚯蚓。云梧却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二人间的距离以极快的速度拉近着,在还剩最后不到一米的时候,无皮女猛地伸长双手向着云梧抓来,下一瞬,却被司予用刀背稳稳架住。   与此同时,云梧伸出手,手掌触碰到了无皮女的额头,血腥黏腻的触感无比鲜明,无皮女愤怒地嘶吼一声,被司予的刀往后逼了半步,转身想去攻击他,下一秒,云梧的技能却开始生效。   只见方才还凶猛无比的无皮女霎时间如同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已经伸到司予面前的爪子突然失去平衡般晃了晃,接着整个躯体也摇摇晃晃地瘫软了下去。   转瞬的功夫内,她面色痛苦地摔倒在地,除了嘴巴和手指还能时不时抽搐着动一下,再也掀不起别的反应。   确认无皮女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后,云梧从包里拿出那张技能牌,低头看了一眼——   技能“麻醉针”:   使用间隔:12个小时(目前技能冷却中,剩余冷却时常:11:59:51)   使用效果:使技能命中对象迅速进入“麻醉状态”,身体发麻,无法行动,失去所有肢体知觉。注:最多只能同时对一个对象发动技能。   效果时常:3小时   技能触发:需技能使用者与技能命中对象发生肢体接触,方可触发技能。   这个“麻醉针”的技能,明显是与云梧的“白大褂”身份相对应的。他看着被技能命中后倒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的无皮女,转过头问司予:“三小时一到,她还能起来活动,怎么处理?”   司予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反问道:“你猜她为什么不敢进屋子?”   “嗯?什么意思?”   “或者我换个问法,”司予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那双狭长深黑的眼睛,“你好不好奇,她要是进到屋子里,会发生什么事?”   这怪物显然是能听懂人话的,司予这话刚说完,她抽搐的幅度便更大了些,血红的眼睛里透出了明显的恐惧。   司予勾起唇角:“看来这方法应该还挺有用。”   他说着,弯腰打算将无皮女拖进房间,在即将碰到对方那一身没有皮的红肉之前,却又有些嫌弃地顿了顿,转头看向云梧已经被弄脏了的手:“要不还是你来吧。”   云梧哭笑不得地走上前,拎起无皮女的双手,拖着她向着一旁司予和秦夺的房间走去。   他们每往房门的方向靠近一步,无皮女挣扎的痕迹就更明显一些,嗓子里不断发出沙哑难听的叫喊,看样子应该确实害怕极了。   即将走到门口时,司予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道:“等等。”   云梧“嗯?”了一声。   司予低下头,看着倒在脚下的无皮女,浅笑着问:“不如这样吧,我看你也挺害怕的。你告诉我们你是个什么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就放过你,不带你进房间了,好不好?”   无皮女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外突的眼球微微颤抖,然而此刻她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选择妥协。   司予耐心地等待着,就见她动了动已经失去了嘴唇的嘴,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wù……wó……”   不知道是麻醉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人类,短短两个字的发音,却变形严重。云梧眉头微皱,问:“她说什么?”   “复活?”   司予从无皮女的眼神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应该没错,接着便听她又说道:“西爷……失勿……”   “邪术?”司予试着重复了一遍。   无皮女再次用眼神肯定了他的猜测。   “复活邪术……还有吗?”   无皮女没再吭声,应该是没什么别的可说的了。   司予想了想,又问:“你还有别的同类吗?”   无皮女十分困难地点了下头。   “那你们白天能出来吗?”   又是点头。   这些人形NPC在变成怪物之前一般都是人类,司予看着她这副可怖不堪的模样,最后问道:“你还记得你以前是谁吗?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一次,无皮女的眼睛里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云梧观察了她几秒,道:“看这样子,应该是真的不知道了。”   “我想也是,”司予点了点头,“那就放了她吧。”   闻言,云梧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着司予:“你真的要把她放了?”   “怎么,你那是什么眼神?”司予笑了起来,“我一直言而有信,说话算数的。”   他说着,蹲下身定定看着无皮女的眼睛,唇角的弧度缓缓加深:“今晚我放了你,你以后不要再来这个院子骚扰我们,不管什么时候,在外面遇到我们,也都绕着走。   “否则的话,我会亲手把你剁成肉泥。   “我一向说到做到,你听明白了吗?”   无皮女惊恐万分地点了点头。   司予满意地弯起眼睛,站起身对云梧道:“好了,就这样吧。你先回房间,我把她扔远点,不然放在院子里万一再引来点什么别的东西,怪麻烦的。”   云梧应了一声:“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别走太远。”   “放心,就算真遇到什么,我也应付的了。”   云梧回去后,司予拖着麻醉状态下的无皮女,从房屋后面的空隙间离开了阿智家。   阿智家后面是一片小竹林,虽然面积不大,但却很茂密,在夜色里看上去一片幽黑,影影绰绰,几乎看不清竹林里是否藏着什么多余的东西。   他将无皮女拖进了竹林,往里走了一段后松开了手,打算就把她放在这里,等到三小时的麻醉一过,让她自己离开。   竹林里铺着一层很厚的落叶,每一步踩上去都会发出“咔嚓”一声碎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   安置好无皮女后,司予转过身,正打算回去洗干净这一手的血腥味,下一秒,却听到身后极近的地方,凭空传来了“咔嚓”一声。   司予脚步一顿。   尽管已经多年不见,身后突然出现的气息于他而言却依旧无比熟悉,熟悉到每每午夜梦回时,闻到这股气息,都会在噩梦中猛然惊醒。   毕竟他曾经在那个噩梦里待了整整十五年。   浓密的竹林将洒下的月光尽数遮挡,司予就那样静静站在阴影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了一道男人儒雅随和的声音,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囝囝,这么多年过去,咱们父子俩终于见面了。你不打算回过头看看我吗?” 第120章 小偷   那道声音仿佛穿过了七年的时光落在耳边,和记忆里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一样的恶心、虚伪,令人作呕。   然而司予脸上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他像是此刻才刚听到身后的动静那样,一脸淡漠地转过头,目光落到了几步之外的那个人脸上。   那是一张和司予有七分相似的脸。   男人的唇角挂着优雅从容的笑意,轮廓深邃,眼珠深黑,从外表上很难判断出他的年纪。   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司寒弈。   七年的岁月似乎并没有给对方带去什么风霜,男人的模样几乎还是与七年前如出一辙。斑驳的竹影落在那张完美精致的脸上,司予看着那副和自己无比相似的眉眼,下意识地有些反胃。   四目相对间,司寒弈不急不缓地往前走了一步,笑着开口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七年过去,你长大了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脚下的树叶随着步伐不断发出破碎的声响,司予压下胃里蠢蠢欲动的呕吐感,看着他的身形越走越近,终于动了动嘴唇:“但你还是和七年前一样,都不需要看就能认出来。”   “是吗?”司寒弈眼里的笑意加深了些,“囝囝这么说,真让人感动。七年不见,你过得好吗?”   “我想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让我陪你玩什么父子久别重逢的深情戏码的吧?”司予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事麻烦快些说,要是让我的队友们看到了,误会什么的话,可能不太好。”   “这说的是哪里话?七年未见,我放心不下,想亲自来见你一面,这应该是人之常情。”司寒弈的脚步在司予面前站定,抬手抚上了他的下巴,“毕竟我们可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而且现在我们正处于合作共赢的关系,不是吗?”   话音刚落,他放在司予唇边的手指便被尖锐的牙齿一口咬破。   鲜红的血液顺着修长苍白的指尖流淌下来,被刺破的皮肤却在转瞬间恢复如初。司予舔了舔自己齿尖上沾的血,没什么温度地笑道:“是啊,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所以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希望你答应我的事也一样。”   司寒弈一愣,垂眼看着自己手指上残留的血液,像是有些意外于司予的直接。半晌,他抽疯似的低声笑了起来:“多年不见,还是那么牙尖嘴利……真好。   “我答应你的事当然会做到,不过囝囝,我需要再确认一遍,念念确实在你那里吧?”   说这话时,他始终直勾勾盯着司予的眼睛,司予对上他的目光,讥讽地扯了下嘴角:“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卫念念就在我这儿,等我拿到我妈妈遗体和遗物,就会把她交给你。”   “那就好。”司寒弈掏出纸巾,不甚在意地擦干净手上的血迹,语气柔和,“囝囝,我希望你知道,我是真心想和你合作的。这么多年过去,当初我想要的也已经得偿所愿,我愿意和你分享神的权柄作为补偿。我们身体里到底流着一样的血,并不是彼此的敌人。”   “是么?”司予嗤了一声,“那你的诚意又是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对你们所谓的成神没有兴趣。”   “那囝囝想要什么呢?”   司予掀起眼皮:“我要SOS病毒的原株。”   “……你确定吗?”司寒弈看着他,玩味地顿了顿,“你真的甘心放弃成为‘神’的可能,当一个普通人?”   “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闻言,司寒弈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答应你,一从S03的世界里离开,我就把原株交给你,不需要你用任何东西来换。   “但前提是,我得确保病毒原株,不会落到我的敌人手里,你说是不是?”   司予早猜到他会说这个,冷笑了一声:“病毒协会那边的后路我会自己切断,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准备好我要的东西就行。”   “好,有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司寒弈悠悠笑着,向着竹林外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出来了这么久,一会儿你的小男朋友该着急出来找你了。我看着那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只可惜栽在你手里了,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语气戏谑:“那么,为了不让你的小男朋友‘误会’,我就先走了,希望你玩得愉快。   “我会一直在背后看着你的。”   最后这句话说完,他的身形忽然接触不良似的闪了两下,下一秒,便凭空蒸发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竹林里一切如旧,像是不曾有任何人来过,唯有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满地落叶破碎。   司予如一个雕塑一般站在那儿,密密麻麻的树影铺了他满身,将他的身形衬得格外冰冷。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双纹丝不动的深黑眼珠才忽地一转,落到了倒在地上的无皮女身上。   对上他目光的那刻,无皮女如同被一个真正的怪物盯上了,猛地睁大了眼睛,她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嘶哑的声音,颤抖的模样甚至比之前即将被拖到房门前时更加害怕。   司予缓缓蹲下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不断抽搐的无皮女,开口时声音既轻且缓,像是一声叹息:“我本来是真的打算放了你的,可惜,你运气不太好,撞见了不该撞见的。”   无皮女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摇着头,试图将麻痹的身体往后缩。   司予白皙修长的手指却扣上了她的喉咙,微垂的目光里竟有两分悲悯的错觉:“抱歉,我食言了。”   下一瞬,他的手指骤然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闷响,无皮女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被拧断了脖颈。   失去了支撑的脑袋像是坏掉的玩偶一般无力地耷拉在一旁,她双眼圆睁,仍保留着死亡之前的惊恐表情。两秒钟后,几道鲜血从她的七窍中流出。   司予神色漠然地盯着那张可怖的脸看了几秒,站起身,接着听到竹林外传来了秦夺的声音:“司予?”   他没再搭理地上已经死透了的无皮女,转头向着竹林外走去,走出一段距离后,再次开口,像是在一瞬间完全变了一个人:“秦夺,我在这儿呢。”   这个位置加上夜色深沉,无皮女的尸体已经被掩映在了身后的竹林中,无法看见,秦夺循声走了过来,看到他,皱起眉问:“怎么用了那么久?”   “想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只可惜,好像没有更多的收获了。”司予弯起眼睛问他,“怎么,你担心我啊?”   “废话。”秦夺抬手帮他拢了拢衣领,“我看云梧都回来那么久了,你还没动静,担心你遇到什么棘手情况,就出来看看。”   司予顺手捉住他的手牵在手里,顺便将手上黏黏糊糊的血迹也沾在了他手上:“我没事儿,就一个小怪物npc而已。倒是院子里有出什么新状况吗?”   秦夺嫌弃地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没什么新状况,估计是刚才的无皮女还没来得及通知她的同伴。不过云梧的技能今晚就用了,明天白天你们去找线索的时候得多加小心。”   “知道啦,你放心。而且去找线索也不是非用技能不可,倒是你和欲燃姐明天更得注意,我听之前阿智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医馆那边的危险可能会更多。”   “嗯。”秦夺在他耳垂上捏了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病毒世界里的NPC不可能全然无懈可击,只要有弱点和规则的束缚,就没有必然的死局。”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回了后院,刚才司予去处理无皮女的时候,房檐上的铃铛被秦夺专门加固了一次,比之前更牢固了些。   他们今天的体力消耗不小,明天白天又还有正事要做,回到房间把手洗干净后,便互道了晚安。   司予躺在床上,听着身旁秦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悠长,在黑暗里无声地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秦夺深邃的轮廓,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不舍与愧疚。   尽管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但这个计划想要继续下去,也就意味着秦夺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那些本该埋入地底的、腐烂入骨的陈年旧事终将被一件件赤/裸地剥开,所有完美的伪装都将会被卸下,光鲜亮丽的公主总会踩着午夜的钟声,重新变成灰姑娘。   而他甚至连无辜的灰姑娘都不是,只是一个骗子,一个小偷。   那些偷来的爱,不知道还能在阳光下存活多久。   ……何况从一开始,这一切就都对始终被蒙在鼓里的秦夺太不公平。   房间里夜色如海水般深蓝,司予轻轻凑上前去,温柔至极地吻了吻秦夺的唇角,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剖白。   对不起啊秦夺,只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希望等你知道所有真相的那天,不要对我太过失望。   第二天一早他们出门的时候,阿智的阿妈已经不在家里了,只剩下阿智一个人正坐在门口编鞋垫。   见到几人,小姑娘眉眼弯弯,开心地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哥哥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司予笑着走上前去,“你阿妈呢?”   “阿妈去田里干活了。”阿智乖巧地说,“怎么啦,你们找阿妈有什么事吗?”   “嗯……是有点事想问,不过其实问阿智也是可以的。但我们想问的事可能有点吓人,阿智会害怕吗?”   阿智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会害怕的,司予哥哥有什么事就问吧!”   “是这样的,”司予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想问问阿智,村子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去世?”   听到这个问题,阿智轻轻“啊”了一声。   司予瞳孔一动,轻声追问道:“怎么了吗?”   阿智的目光在街道上逡巡了一圈,最后神秘地向众人招了招手:“哥哥姐姐们进屋子里来说。”   众人不明所以地跟在阿智身后进了屋,阿智将外门一关,抬起头看着他们:“哥哥姐姐,你们是来调查语糯的事的吗?”   几人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司予弯下腰,温声问:“语糯怎么了吗?”   “语糯……唔……”阿智似乎在顾忌着什么,纠结了良久,才终于心一横道,“语糯在半年前被人杀死了,可是语糯的爸爸却一直说语糯没有死,正在想办法救她呢。   “阿妈说那些都是邪术,让我不要听信,但是语糯的爸爸像疯了一样,一直在搜集各种东西,说是要进行仪式,‘唤醒’语糯。”   司予和云梧对视了一眼——昨天晚上无皮女提供的线索里,也提到了“复活仪式”,看来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不过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找到所谓的“凶杀者”,司予蹲下身平视着阿智,问:“那阿智知道,是谁杀死了语糯吗?”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明显是知道什么,但又不确定该不该说。司予眼里带上笑意,温和地鼓励道:“阿智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没关系的,我们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又犹豫了几秒,阿智终于缓缓开口道:“……唔,我也不太确定,是听别人说的。”   她说着,对司予招了招手。司予俯下身去,听她凑到自己耳边道:“我之前好像听村子里的大人说,语糯她……是被一个疯子叔叔杀死的。   “他们说,因为那个人是个疯子,杀了人也不会被警察叔叔抓,所以语糯的爸爸报不了仇……才会也变成了疯子。” 第121章 阿乙   村子的另一侧,某户NPC家中。   四个男人围在一个房间里,其中一人看着坐在床头的年轻男人,问:“钦哥,我们现在要去哪啊?”   这四人便是杀手阵营的人,为首的柯钦年纪不大,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显出两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他吸了口烟,将烟灰顺手弹在床头,开口道:“昨天晚上我在教堂里布置了异能,听到对面的四个人说,他们中的那个女的好像中毒了。昨天我们不是在村子南边看到了一个医馆么?我猜他们今天应该会分头行动,两个人去村子里调查线索,剩下一个人带那个女的去解毒。”   他们都是之前进过病毒世界的人,柯钦更是在活着从病毒世界出来之后,觉醒了SOS病毒的衍生异能。他的异能可以被布置在某个特定场所,并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听到那个场所内发生的一切动静,是一个极其强大也极其实用的异能。   而自从在病毒世界里误打误撞得到了异能后,柯钦和其他三个同伴便打起了歪心思。他们试图再次进入病毒世界以获得异能,并利用他们获得的异能,或是在现实世界中大赚一笔,或是趁人之危,借机敲诈和他们一同被卷入病毒世界的普通人。   直到几天之前,一个自称姓司的男人找到了他们,并告诉他们,不久之后将会有一个病毒世界在粼江展开,问他们有没有兴趣进去“玩玩”。   那个男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只需要不择手段地取得胜利,并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那个人就好。   作为四人之中唯一拥有异能的人,柯钦说的话一向很有分量。听完他的话,先前开口的冯未程又问:“那我们也要分头行动吗?”   这次柯钦还没开口,一旁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男人便笑了起来:“我听他们的意思,那毒估计会让人越来越虚弱啊。我看那些人不像没钱的样子,你们说我们要是趁着这个机会,在他们前面一步拿到解药,到时候狠狠讹上一笔,他们会给吗?”   这人是在场四人个人里进过病毒世界次数最多的人,足足有过三次活着从病毒世界离开的经历,而这已经是他进过的第四个病毒世界,因此一向自诩经验丰富。   只是他的运气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没在病毒世界里遇到过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至今都没能觉醒任何异能。   “不给也没关系,”柯钦将烟头按灭在床头柜上,随手一扔,笑道,“能让对面阵营减点员,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   “也是啊。”冯未程附和道,“而且之前那个金主给我们钱的时候不也说了吗,让我们开车在那条路上堵对面那伙人,再给他们个下马威。我看那群人多半和金主有什么过节,弄弄他们也好。”   柯钦没再接这个话茬儿,转头对刚才那个年长些的男人说:“王阮,你和乔许先去医院那边吧,钱能讹就讹,讹不到就把人弄死,我们胜算更大。反正这次的规则也说了,杀手阵营和保卫者阵营,只有一边能活。”   王阮阴笑着应了一声,带着身后一直没有吭声的付乔许走了。   那二人离开后,冯未程赶忙问道:“那我呢钦哥?”   “你跟我去村子里找线索,搜集‘凶杀者的血液’。”柯钦说,“昨晚这家的NPC不是说有个疯子杀了人吗?我们去村子里再打听打听,那个什么疯子,现在在哪里。”   冯未程应了两声,犹豫片刻后,又试探着问:“那什么,钦哥,你有没有觉得这次的这个世界,好像比以前的难一点儿?”   他们几个之前进过的都是普通等级的病毒世界,这才是第一次被卷进S级病毒世界,遇上的就是编号极其靠前的S03,自然会觉得难。   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病毒世界还有S级和普通级之分,柯钦瞥了他一眼,不屑地笑道:“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只有一半的人能活么?昨晚找那个什么睡美人的毒液确实比较麻烦,但我们不也运气不错,从NPC那里抢到了?再说了,我这儿不是还有异能,那些普通人肯定不如我们,怕什么。”   冯未程连忙点头称是,柯钦从床上起身,摆摆手道:“走吧,别在这儿磨蹭了,去村子里找线索去。”   在杀手阵营的几人动身的同时,司予和云梧也已经离开了阿智家,打算去村子里再打探一点线索。   不远处的路边支着两张牌桌,几个老人正围坐在桌前打牌。司予走上前,礼貌地询问道:“各位老人家,请问你们知不知道这个村子里,有一个叫阿乙的人?”   早在先前阿智提到凶手是个疯子的时候,司予便想到了昨晚在地道里遇到的那个疯男人。然而昨晚他答应了疯男人会让阿乙去看他,要是今天他们再去地道里找疯男人,却没把阿乙带去,恐怕会激怒对方,从而带来一些不好的后果。   因此司予决定先从疯男人口中的“阿乙”入手。   “不认识不认识,”面前的老头不耐烦地一挥手,“没看见我们正忙着呢嘛,什么甲乙丙的,不知道!”   在病毒世界里,NPC不配合才是常态,要是都像阿智那样有问必答有求必应,那才让人奇怪。   司予和云梧对他们的反应早有准备,因此并不恼。云梧站在一边旁观了一会儿他们的玩法,笑着问:“几位老人家,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你们和我打一把,要是我赢了,你们就回答我们几个问题,行吗?”   先前的老头偏过头,一脸鄙夷地看向他,哼笑了一声:“就你?”   “对,”云梧不卑不亢地笑道,“我一个人和你们三个人打,要是我赢了,你们就回答我们的问题。”   “那要是你输了呢!”老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云梧笑容淡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要是我输了,就帮你们干一天的活儿,这样行吗?”   几个老人对视一眼,明显都不相信他会赢,一点头道:“行啊,来!”   其中一人起身给云梧腾了个地,云梧坐了过去,司予抱着手在一边看戏。   云梧是地地道道的昀山人,自幼在昀山长大,一手好牌打得出神入化,司予刚才观察过几个老人的牌技,绝不可能是云梧的对手。   果不其然,云梧才刚上桌没多久,其他三个老人就明显显出了颓势。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又出了两轮牌后,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这种牌的打法是谁手上的牌最先出完,谁便获胜。眼看着云梧手上的牌越来越少,又打出一张二点后,手里只剩了两张牌。就在这时,他下家那个大爷突然扔出一张大鬼,喝道:“压你!走不掉了吧?”   大鬼是一副牌中最大的一张单牌,他出这张牌,云梧手上两张牌里必然不可能有牌压他。大爷的脸色一改先前的沉重,喜上眉梢地扔出了手里最后一叠牌:“三四五六七八!顺子!打完了,我赢了!”   几个NPC脸上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一齐转身看向了云梧,司予却在这时悠悠走到对桌一个老太太身后,一脸从容地弯下了腰。   NPC的脸色顿时一变,就见司予伸手叩了叩那个老太太的膝盖,笑意温和:“劳烦您抬抬脚。”   NPC到底不是吃素的,老太太见出千暴露,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抬腿一脚便向着司予踢来。   她这一脚既重又快,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老人该有的身手,然而司予却略一侧身,避让的同时反手抓住她的脚踝,一拉一别,便听老太太“哎哟”一声,整个人瞬间跪倒在地。   司予从她的鞋底撕下了一张牌,看着牌面上明晃晃的大鬼图标,笑道:“看来这位大娘是有牌掉了啊。”   既然她脚底沾着一张大鬼牌,那么刚才牌桌上打出的那张大鬼牌是从何而来,想必这桌上的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牌桌上几个NPC的脸色都隐隐有些发绿,司予手里把玩着那张牌,下一秒,眼前却浮现出了一行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字体:   “恭喜见证者意外收获一张技能牌。   技能:‘大鬼牌’   使用间隔:该技能为一次性技能,只可使用一次,使用后技能牌将被回收。   使用效果:玩家可通过大鬼牌召唤两个‘鬼娃娃’,鬼娃娃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和血量,会听从于技能发动者的命令,可用于发起攻击或是阻挡攻击。‘鬼娃娃’血量清空后,将会自动消失。   效果时长:无限制时长   技能触发:需技能发动者念诵一段童话故事,方可触发技能,召唤‘鬼娃娃’。”   这段技能介绍结束,后面又跟了一段话:   “注:由于该技能牌为见证者自行意外获得,在见证者激活技能牌前,该技能牌将保留原始扑克牌外形;技能介绍将在见证者自主选择激活技能牌后,出现在卡牌背面。   “请见证者选择是否现在激活技能牌。”   司予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他将手里的扑克牌随意抛起,手指极其自然地在面前的“否”字上划过,在扑克牌再次落回手里前,膝盖顺势在面前的老太太背上一顶,手腕向下一压,彻底制住了她。   周围一圈NPC全都“唰”地站起了身,司予却不急不缓地将薄而硬的牌延抵上了老太太的颈侧,眼尾向下一弯:“玩个牌而已,各位老人家何必动那么大火气?再说了,我们原本也就只是想向各位打听一点事情,希望各位愿赌服输。”   凭借司予的能力,这张扑克牌的牌沿足以划开老太太的颈动脉。左侧的老头“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没好气地问:“你们打听阿乙那个疯子干什么?”   听到这话,司予和云梧俱是一顿。原本淡定自若坐在牌桌前的云梧眉头一皱:“疯子?你是说,阿乙是个疯子?”   “是啊,他不是疯子,难道我是吗!”老头白了云梧一眼,骂骂咧咧道,“都说了阿乙是个疯子,医院都开具证明了,他疯成那样,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偏偏那姓白的小子非不信!怎么,你们也是姓白那小子派来调查阿乙的事的吧?”   云梧和司予相视一眼,却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老头的话。   ——阿乙也是个疯子,这倒是他们事先没有想到的。   只是,如果真如这个老头所说,所谓的“阿乙”是个疯子……   那么被关在地道里的那个疯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讲个笑话。   柯钦:我拥有异能   王阮:我经验丰富   司予(鼓掌):你们说的对^_^ 第122章 木屋   司予思考片刻,接着问道:“那你们知不知道,阿乙那个疯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头抬手朝着前面一指:“还能在哪啊?出了那档子事后,原本不是说要把他关进精神病院好好看管吗?但他家里又出不起精神病院的费用,我们这边穷乡僻壤的,也没那么多事儿,他家里人就在后山那边找了间小房子把他关起来了,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他说着,话音一顿,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看着司予:“你们找他想干嘛?”   司予决定抛出一个钩子来套他的话:“是这样的,阿乙有一个……朋友,想见见他,所以我们才来问问。”   “朋友?”一旁的大爷插话道,“没听过阿乙有什么朋友啊!”   “那平时有什么人跟他打交道吗?或者他会不会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   “没有!哪有人会跟什么疯子打交道,而且还是个杀过人的疯子!躲还来不及呢!”   “杀过人?”云梧眉心微动,“你是说,人是阿乙杀的?”   听到这话,大爷表情怪异地问:“什么意思?不是他杀的,难道还有别人啊?”   司予抬手拦了一下云梧,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那他发疯之前呢?阿乙发疯之前,有没有经常和什么人来往?”   “发疯之前?”大爷顿了顿,回想一番后,再次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说来也怪,阿乙这个人是突然就发疯了的,之前一直挺正常,杀了人之后突然查出来说有疯病,别说姓白的不信,换做是我遇上这种事,估计也不会信。”   先前的老头却反驳道:“谁说他是突然发疯的?那家伙从前就够坏的了,脑子里一堆乱糟糟的怪主意,我倒觉得他会疯这事儿,也不算完全在意料之外!”   “从前?”司予捕捉到他们话语中的关键词,“他从前干过什么吗?”   大爷摆了摆手:“嗐,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心眼子特别多,偶尔顺手牵羊什么的,都让人找不到证据。而且那个人吧,平时游手好闲的,但奇了怪了,好像倒是不缺钱。”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有,有个酒鬼爹。”大爷答道,“听人说当年他娘还给他生了个兄弟,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生下来就是个带病的,没几年就死了。他爹一直觉得是他娘没用的原因,出了阿乙的事后,他爹天天拿着他娘打,没过多久,他娘就跳了村头那口井,自杀了!”   司予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后来呢?”   “后来?没啥后来了呗!他爹本来就能喝,两个儿子死的死,疯的疯,老婆也死了后,他爹把他往后山屋子里一关,接着天天喝酒去了,没什么后来。”   云梧看了司予一眼,站起身道:“这样啊,谢谢各位老人家。那关于阿乙,你们还有什么知道的吗?”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纷纷摇头:“好像没啥别的了,就这些。”   大爷说着,又叹了口气,补充了几句:“对了,阿乙杀了那个丫头之后,姓白的就一直想让阿乙偿命,给自己姑娘报仇。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杀成,所以就动了歪心思。你们要真是姓白的派来的人,就跟他说一声,让他别搞那些歪门邪道了。看看现在,整个村子让他搞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的,还不如消停消停,接受现实,好好过日子呢。”   云梧观察着大爷的神色,试探着问:“你们说村子被他搞得乌烟瘴气,是指……晚上会出现在村子里的那些怪物吗?”   大爷动了动嘴唇,正想说点什么,一旁的老头突然嚷嚷道:“什么怪不怪物的?不是打听阿乙吗?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他眼神闪躲,看上去像是忌惮着什么,连刚才答话的大爷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不是你们该问的。”   司予和云梧对视一眼,看这态度,多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们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见信息已经收集得差不多,司予移开了抵在老太太脖颈上的手,将那张大鬼牌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袖口。   随后二人向几个老人道过谢,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一段路后,云梧侧过头问司予:“他们都说人是阿乙杀的,这事你怎么看?”   “先去后山看看吧,”司予道,“他们不是说阿乙被关在后山的小木屋吗?我想先见见他再说。”   他们之前去后山收集“睡美人”的毒液时,并没有在那边看到什么小屋,甚至没看到任何可能住人的地方。   因此这次他们过去的时候,专门换了个方向。   这条路比上次他们走的那条更加偏僻,一路上树荫浓蔽,几乎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不过也正因如此,反倒和司予预测中的情况相符合。   ——不论这个阿乙是个真疯子,还是在“装疯子”,都应该会住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前者是为了不伤到别人,而后者,是为了不被别人发现。   他们二人的脚步先后踩在泥泞的窄路上,司予看着路两边郁郁葱葱的桉树林,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这条路,我们以前是不是也走过?”   闻言,云梧脚步一停,转头看向司予,笑道:“你还记得啊。我记得当时我们好像是迷路了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这里来了。”   他说着,微微仰起头,看向前方一直延伸的桉树林。吹面的山风带着泥土的湿气,依稀还是七年前的模样。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对于当初第一次进这个副本时的记忆,他们三个人里记得最清楚的人一直是云梧。   他看着脚下这条因为太过偏僻而略显阴森的小路,脸上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一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再回过头来看这个地方,突然觉得陌生了好多,就像以前来过的不是这个地方一样。”   司予被他这句话勾起了某些回忆,偏过头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照顾我和秦夺?”   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云梧眼里的笑容加深了些,他本就清俊的面容因为这个表情而显得格外温柔:“那会儿能在同一个病毒世界里遇到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人,本就是种缘分,何况我比你们两个大两岁,多照顾你们些也是应该的。   “而且你不也对我们很好吗?”   “我那是装出来的。”司予垂下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那会儿肯定也已经看出来了吧。”   “一开始是装的,那后来呢?你后来……”   云梧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摇了摇头:“人总不可能装一辈子。至少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只觉得当初对你们的照顾还是太少了。”   听完这句话,司予沉默片刻,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道:“昨晚出去处理无皮女的时候,司寒弈来找过我。”   他说着,轻轻勾了一下嘴角:“你说得对,人不可能装一辈子。我在秦夺那里,可能装不了多久了。”   从昨晚司予主动提起他要一个人去处理无皮女的时候,云梧就知道他是在故意引司寒弈去找他,因此闻言也并没有太过惊讶。   他顿了顿,问:“你们这次谈得怎么样?”   司予:“我跟他要了SOS病毒的原株。”   云梧瞳孔一缩:“他答应给你了?”   “嗯。”司予点头道,“卫念念的尸体还在我这儿,他知道不先让我拿到点东西,我不可能把卫念念交给他。”   “他就不怕你把病毒原株交给我们或者是季言桉?”   “无所谓。”司予笑了笑,浓黑的眼底反射出没有温度的光,“他知道我想杀他,我也知道他想杀我,我们都在打着合作的旗号,算计着对方的命,彼此心知肚明,无非是看谁的底牌更多一些而已。   “等我拿到病毒原株后,会想办法把原株传递出去,到时候你们拿到原株,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第一时间投入研究,不管我那边发生什么,都不要插手。”   云梧拧起眉:“你之前告诉我你的计划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我之前说必要的时候会寻求你们的帮助,但现在对于我来说,你们能给的最大帮助,就是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对Zero试剂的研发。”   云梧眉头依然紧锁着,对他的这番话没有表态。   “云梧,你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我体内的SOS病毒极不稳定吗?”司予转过头,直直看入他的眼睛,“我不确定我体内的病毒世界什么时候会再次失控,而且我也早就厌恶了当一个怪物的日子。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听我的。   “我知道你和叶仲微都是医学方面的天才,只要拿到病毒原株,Zero试剂的研制成功,指日可待。”   云梧自己已经是个足够外表温和、内里强硬的人,但在这一点上,司予比他更甚。   他知道司予一旦做出决定,不可能会因为外界因素而改变想法,他无法说服对方,最终只能叹了口气:“……那要是秦夺不同意,到时候我拦不住他怎么办?”   “我知道你要是真的想拦,肯定能拦得住。”   司予勾了勾唇角,语气淡淡:“……而且,等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未必还愿意见我。”   云梧回视着那双深渊般的纯黑眼睛,总觉得司予这句话里还藏了下半句没说出口的“你也一样”。   不被信任的感觉和某种隐隐的未知感让他有些生气,然而还没等发作,就见司予停下脚步,看向了不远处一座隐在山林深处的小木屋:“我们到了。”   他暂时压下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顺着司予的目光看了过去,见那座立于山脚下的小木屋十分破旧,陈腐的木板上布满青苔,看上去甚至不像住了人的模样。   二人走上前去,见屋子的门窗都紧闭着,连窗子后面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看样子应该已经挂了有段时日了。   云梧正打算上前敲窗试试里面有没有人,却被司予一把拉住,摇了摇头,低声道:“直接破门进去。”   云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阿乙真的住在这间木屋里,并且他是在装疯,那么他们事先发出动静,就会让对方提前有了警惕心,从而错失一些线索。   司予让云梧跟在自己身后,两人将脚步放得极轻,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木屋门前。紧接着,司予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三两下就撬开了那把并不精密的锁,期间没发出一点声响。   门上除了挂着的这一把锁外,甚至连普通的门锁也没有。二人将挂锁拆下,第一时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动作十分灵敏。   这间屋子外面看着破旧,内里条件居然并不差,靠墙摆着张单人床,虽然凌乱,但枕头被子一应床品都俱全。床旁边是衣柜和书桌,除此之外居然连风扇、电视跟洗衣机这些小家电都有。   简直不像是个疯子住的地方。   然而这么一个明显有着浓厚生活气息的地方,他们第一眼扫过去,却没看到人影。   第二秒,司予倏地抬起头,在木质的大衣柜顶端,看到了一个探出来的脑袋。   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头脏乱的长发太久不经打理,已经结成了块,露出的半张脸上脏兮兮的,挂着一看就有些精神不大正常的笑容。   男人不知道之前趴在衣柜上干什么,此刻伸出一节脖子,直勾勾地盯着这两个突然闯进他家的不速之客,干燥起皮的嘴唇向两侧咧开,大声问道:“你们是谁啊?来我家干什么啊?”   他一开口,云梧先前的顾虑便已经打消了大半——看这人怪诞的行为和模样,以及那不太正常的语气,对方八成是个真疯子。   否则的话,他的演技也实在太好了些。   然而司予盯着那张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脸,目光却不甚明显地变了变。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面前这张脸,昨天晚上,他和秦夺刚在那条通往教堂的地下迷宫里见过。   正是昨晚地下迷宫里的那个疯男人。 第123章 异变   司予默了默,看着趴在衣柜上的男人问:“你是阿乙?”   男人没有说话,有些警惕地扯着嗓子又问了一遍:“你是谁啊?”   司予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阿乙的朋友。”   “你胡说!”趴在柜台上的男人大声嚷嚷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这句话已经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司予顿了顿,问:“是吗?你确定你不认识我?连见都没见过吗?”   阿乙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然而只是短暂到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瞬,他很快就一口咬死道:“不认识!”   “哦?这样啊。”司予定定盯着阿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那你认识语糯吗?”   在听到“语糯”这两个字时,阿乙的目光隐晦地变了一下,被司予极其敏锐地收进眼底,几乎瞬间就确认了这个人就是杀死语糯的凶手。   并且那种细微的眼神变化也不像是一个疯子会有的,足以证明面前这个人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他是在装疯。   但某种微妙的违和感依然存在。   司予总觉得面前这个“疯子”,和昨晚他们在地下迷宫里见到的疯子,哪里有些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在地道里光线太暗,空间也有限,许多对方的微表情无法观察到位,他总觉得昨晚他和秦夺遇到的那个人,应该是个真疯子。   他还来不及深想,就听趴在柜台上的阿乙用像是孩童听到陌生事物的语气问道:“语糯?那又是什么东西?”   司予和云梧都注意到了他用的词是“东西”,而不是“人”——这个人对于疯子的心理把控得十分到位,装疯卖傻的能力已经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程度。   和这样一个人对峙并不利于他们任务的完成,那样即便有可能收获一些意外线索,也会浪费大量的时间。   既然已经可以确定人是他杀的,司予决定直接想办法弄到他的血。   在S03这种排位极其靠前的宿者的病毒世界里,这种和主线剧情密切相关的NPC处理起来都不会太轻松,何况在彻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前,司予并没有杀死他的打算。   他们现在还有一个处于竞争关系的杀手阵营,如果他先激怒了NPC,并在短期内无法杀死对方,那么杀手阵营那边将会获得很大的优势。   所以司予打算智取。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理清了计划,刚要开口,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柜子上的阿乙却似乎突然看到了什么,目光凝在司予的脚边,紧接着,脸色倏地一变。   某种十分危险的预感骤然从司予心头升起,他下意识拉着云梧连退了三步,顺着阿乙的目光低头往自己脚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因为昨晚在地下迷宫里走了太久,他纯白的鞋边上,沾了一层迷宫里特有的红色土壤。   而眼下,这层色泽特殊的土壤,被阿乙认了出来。   阿乙盯着那片红色的土渍,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难以相信的东西:“你鞋子上的土,是从哪里来的……”   没等司予开口,他脸上便迅速染上了愤怒的神色:“骗子,你们两个该死的骗子!你们居然……喀……你们居然偷偷去了我的密道……”   他说着,没有给二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发生异化。   原本干裂的嘴角扭曲地向两侧咧开,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和其间密密麻麻的尖利獠牙,愤怒让他的四肢开始飞速拉长,随着四肢一并发生变化的,还有飞速变大的躯体。   ——这居然是一个隐藏的怪物NPC。   鞋边沾上的那块红土明显触发了他的怪物形态,司予面前看着怪物越变越大的畸形身躯,某段埋得极深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他没有半秒的犹豫,第一时间拉住云梧,转身向外跑去:“我们对付不了,跑!趁着他现在还没有异变完全,往后山里跑!”   二人飞速从木屋里退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沿着山路一直向上跑,身后的木屋里传来一片翻箱倒柜的声音,几秒钟的时间后,一只巨大的怪物破开屋门,直直追着他们冲了出来!   阿乙的身躯还在不断变大,四肢和躯干上鼓起一个又一个的脓包,一张巨口已经开到了脑后,全然没有了人类的模样。   他的速度极快,即便不用回头也能听出来,他和司予二人之间的距离正在飞快拉近。   司予一边拉着云梧在山林中飞快穿梭,一边道:“这种怪物有一个弱点,因为脸部变形严重,他的眼睛会被往后挤,视野在某些程度上会受到阻碍。”   云梧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有问他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一点。就见司予带着他不断地往草叶茂密的地方行进,他学着司予的模样半躬下身,两人的身影逐渐被丛林所掩映,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似乎也被暂时迷乱了视野,开始暴躁地破坏身边的丛林。   然而这种方法也只能短暂地拉开一点他们与怪物之间的距离,并非长久之计,不多时,怪物便找到了方向,再一次追了上来。   云梧看着司予向前的方向,明白了什么,问:“你想借助鬼打墙把怪物绕进去?”   司予“嗯”了一声。   “可是你怎么确定他会被鬼打墙拦住?”   “我不确定。”司予道,“但听村民的意思,这个村子里的怪事都是在阿乙杀了语糯之后才发生的,这其中应该也包括后山的鬼打墙。他杀了语糯之后就一直在装疯,被关在那间小木屋里,而那间小木屋的房檐上没有挂铃铛,所以他应该是不用上山采风铃藤的。后山坟区偏僻,他家里又只有一个酒鬼爹,我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会知道那片鬼打墙要怎么过。”   “可是村民说他母亲跳井自杀死了。”   司予语气笃定:“放心,就算他母亲的尸体埋在坟区,他也不会去看的。”   云梧也是个聪明人,司予这么一说,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自从村子里开始怪事频发之后,村民们为了制作驱赶怪物的铃铛,都要去坟区采摘风铃藤,而阿乙自始至终都是在装疯,如果他偷偷溜出木屋去坟区看自己的母亲,一旦被别人发现,他装疯的事可能就瞒不住了。   二人的身影在山林中穿梭,时隐时现,怪物形态的阿乙一直被忽远忽近地钓在身后,每一次即将追上他们的时候,司予便会矮身向着林木更深处而去,像是在玩小时候玩过的“踩影子”游戏。   只是这种逃跑方法固然能让他们短时间内不被怪物追上,但对二人的体力消耗也十分严重。特别是各项身体机能都被病毒世界削弱过的云梧,被司予一路强拉着跑了一段路后,体力损耗已经让他的速度开始明显下降。   崎岖不平的山路明显对怪物庞大的身躯更加有利,云梧几乎已经可以感受到怪物的脚步踩在地上时发出的震颤。而这种强化状态下的巨型怪物,即便是司予的刀刃也无法穿透他的皮肤,一旦被他追上会是什么下场,他们两人心里都是分清楚。   在林木掩映中又往前奔跑了一段距离后,云梧已经可以听到自己快要爆裂一般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伴随着疼痛和越来越明显的窒息感,像是随时都快要从他的胸腔里跳出来。   不论他们用再多的办法,怪物的速度始终要比他们更快,体力也要更加充足,二人一路躲躲藏藏逃到这个地方,怪物的身影已经越追越近,投下的影子甚至已经覆到了他们身上。   云梧喉咙里全是铁锈般的腥味儿,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双腿像是被灌了铅,每一步都带来难以承受的负荷。   又被司予硬拉着往前跑了几步后,他听到怪物喉咙里发出的某种混合着愤怒与兴奋的声音,沙哑而怪异。   “咕噜……噜……”   下一秒,已经近在咫尺的怪物带着一身刺鼻的恶臭,猛地扑了上来!   千钧一发间,司予飞扑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云梧身上每一处薄弱的关节。怪物的爪子划破司予的后背,一簇鲜血飞溅而出,他像一道保护罩一般紧紧抱着云梧,二人在山林间向前滚出了十几圈,随后“哗!”的一声,滚进了那条处于鬼打墙边界的山沟里。   司予背上被怪物爪子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却像是不知道什么叫疼,连哼都没哼一声,趁着现在二人处于怪物的视野盲区,飞快地拉起云梧,带着他爬上了山沟的另一侧。   那片鬼打墙的区域已经被留在身后,司予脚步却依旧未停,直到怪物既重且快的脚步声终于远去,二人才终于精疲力尽地停在了一棵大槐树下。   ——司予之前预料得没错,那片鬼打墙果然困住了阿乙。   因为宿者的特殊体质,他背上的伤口已经在顷刻间愈合,只有满背的鲜血证明刚才怪物划在他身后的那一爪并非幻觉。   确认怪物已经被甩脱后,他第一时间转过头,将云梧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你没事吧?”   云梧大口喘着粗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等到他缓过这一口气,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呼……你,你疼不疼?”   司予倏地一怔。   云梧是知道他有自动愈合的能力的,之前的伤口也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受伤的那一瞬间,他不会疼。   只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这种疼痛,好像久而久之,真的也就没那么疼了。   他看着云梧无比狼狈的模样,片刻后,突然垂眼笑了笑:“还好,不怎么疼,毕竟能自己愈合。”   云梧刚才体力透支严重,现在说话时仍然喘着粗气,他知道刚才即便不帮自己挡那一下,司予也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只不过这人仗着自己的自愈能力,选择了最简单粗暴也最有效率的方法:“你……你也太乱来了,不能仗着自己能愈合,就这么……不拿受伤当回事。你看看你这一身的血,一会儿回去了,我……怎么跟秦夺交代?”   司予“噗”地笑出了声,比了个一看就不怎么诚恳的发誓手势:“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你喘成这样了还要操我的心,也不怕岔气吗?”   话音刚落,就见云梧一手捂着肋下,神情痛苦地靠着树干瘫坐了下去。   司予挑起眉:“怎么了?”   云梧:“……岔气,了。”   司予愣了半秒,接着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他笑得十分愉快,云梧懒得跟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一般见识,缓了一会儿后,抬起头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司予朝着不远处坟区的方向看了一眼,问:“你的技能冷却时间还有多久?”   云梧掏出自己的技能牌看了一眼:“一个小时二十七分钟。”   司予沉吟片刻,道:“阿乙是在看到我鞋子上沾着地道里的土壤后才突然暴走的,说明那条地道是他的逆鳞。而昨晚我和秦夺基本上把整个地道都走了一遍,地道里唯一关着的,只有一个疯子,一个和阿乙长得一模一样的,真正的疯子。   “阿乙现在最害怕的无非就是他装疯的真相暴露,而地下关着的那个疯子,就是这一切的关键所在。”   他说着,掀起眼皮看向云梧,突然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的村民说过,阿乙有一个从小就得病死了的哥哥?”   云梧目光微沉,顺着他的话推了下去:“……那个哥哥根本没有死,只是因为他得了疯病,他们的父亲觉得他见不得人,所以把他‘藏起来’了。”   “弟弟杀了人后,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顶替了哥哥疯子的身份,但他这么一个丧心病狂到会去把一个小女孩当街捅死的人,居然没有把这个可能会碍自己事的双胞胎哥哥杀了……他们两兄弟的感情,倒还挺好的。”   司予嘲讽地勾起嘴角,忽而想起了什么,偏过头看向云梧:“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进去的时候,阿乙一直趴在那个衣柜上?那个衣柜的体积很大,他一个装疯卖傻的成年男性,独自一人住在那么个破地方,他要那么大一个衣柜做什么?”   那么大一个衣柜,既然不是用来放衣服,那就只能是用来遮掩什么东西了。   云梧抬起眼,迅速跟上了司予的思路:“那个衣柜后面,有通往地下迷宫的暗道。”   司予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芒,意味深长地笑道:“阿乙追赶我们不成,肯定会折返回小木屋,到地下迷宫里去找他的疯子兄弟确认情况。   “你猜我那位神志不太正常的新朋友,会不会愿意陪他的兄弟,玩一场轻松愉快的捉迷藏?” 第124章 追与躲   地下迷宫里,疯男人手里拿着一把电锯,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着。直到走过某个岔道口时,他再一次听到了类似于昨天那样的脚步声。   疯男人眼前一亮,立刻改变了方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跑去:“是阿乙!阿乙,是阿乙来看我了吗……”   然而他满怀期待地沿着声音跑了一段路后,出现在面前的却不是阿乙,而是昨天那个给他讲故事的“朋友”,和另外一个陌生人。   “朋友”弯起眼睛,笑眯眯地同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好朋友,我说话算数,又回来陪你玩了。”   疯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看向他旁边的云梧,皱起眉,有些不开心地问:“阿乙呢?阿乙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你昨天不是说会让阿乙来看我的吗?”   “我已经跟阿乙说好了,他马上就来。并且为了补偿你,阿乙还要跟我们玩一个游戏。”   司予忽悠人的本事一直很在线,被他忽悠得晕头转向的人不在少数,何况是一个心智不全的疯子。听完他的话,疯男人当即十分兴奋地问道:“真的吗?阿乙要陪我玩什么游戏?”   “阿乙说要和我们玩捉迷藏。”司予用他惯常蛊惑人的语气,笑着说,“我们来躲,他来找,好不好?”   “好啊!”疯男人一拍手,“我最喜欢玩捉迷藏了!阿乙肯定找不到我!我们是现在就开始吗?”   司予点了点头:“对,现在就开始。阿乙很快就来找我们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迷宫的另一头就隐隐约约传来了阿乙的声音:“阿甲!阿甲你在哪!你快出来!”   听到阿乙呼唤自己的名字,疯男人正想答话,司予便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他在找我们呢,别出声,小心让他发现了。”   被叫做“阿甲”的疯男人赶忙捂住嘴,跟着“嘘”了一声,接着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岔道口,做贼似的小声说:“跟我来。”   司予和云梧跟在他身后走进岔道,向着和阿乙声音相反的方向走去。而就在他们在偌大的地下迷宫里玩“捉迷藏”的时候,杀手阵营的柯钦和冯未程也得到线索,一路找到了阿乙的小木屋。   柯钦看着面前有明显被破坏痕迹的木门,骂了一声:“对面阵营的人应该比我们先找到这里了,都是刚才那几个该死的村民拖时间。”   他们之前为了打听阿乙的事,跟遇到的几个村民耽误了大半天,又是帮忙除草又是打水浇菜,却始终没得到什么关键信息,最后还是柯钦又发动了一次技能,他们才终于得知了阿乙的住处。   冯未程看着门上那明显不是普通人留下的破坏痕迹,咽了口口水,问:“钦哥,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进去吗?”   “进。”柯钦眯起眼睛,“看这情况,他们还不一定拿到了血,咱们有定位器,谁输谁赢还没定呢。”   他们运气不错,今天拿到的技能牌刚好很适合追踪。柯钦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技能牌,上面的技能介绍上清楚地写着:   技能:定位器   使用间隔:无   使用效果:技能使用者将获得一枚定位器,并可利用该定位器获得指定目标的位置与方向指引。(注:目标一经选定,除目标死亡外,无法更改。目标死亡后将自动清空目标定位。)   效果时长:该技能不受时间限制,但受定位人数限制,一次仅可定位一人。   技能触发:技能使用者需使指定目标的所属物与定位器进行接触,方可触发技能。   和技能牌一起被拿出来的,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定位器。柯钦拿着定位器走进木屋,见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和墙面上都有某种不明物体剐蹭摩擦后留下的痕迹,一个巨大的衣柜倒在地上,倒下的衣柜背后,原本被遮掩的暗道入口显露了出来。   他看着暗道入口,回过头给冯未程使了个眼色:“你进去看看。”   冯未程觑着一片漆黑的暗道,心中惶恐,但他不敢违背柯钦的话,最终还是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   暗道里漆黑一片,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土墙,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有黑暗里前方一切都全然未知的恐惧容易让人神经紧张。   硬着头皮往里走了大约六七分钟后,面前出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岔道,冯未程不敢再继续向前,赶忙原路折返,直到熟悉的光源重新出现在面前,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暗道外阿乙的木屋里,柯钦正拉起床上被子的一角,靠近手里的定位器。被子这种私人物品应该算得上是所属物,定位器感应片刻,随后“叮”的一声,屏幕上跳出了一行小字:   “检测到所属物接触,已与目标对象【阿乙】建立连接。”   紧接着,这行小字消失,一个小小的、处于移动中的红点出现在了屏幕上;红点的下方,还有一个白色的、处于静止状态的箭头。   柯钦拿着定位器转了一圈,见下方那个箭头指向也跟着转了一圈,明白了这个定位器的用法:这玩意儿就是用来指明方向的,红色的小点是他们要找的阿乙,而下面那个白色的箭头就是他自己。   他跟着屏幕上的箭头,大致对准了那个红点的方向,发现箭头所指的正是面前的暗道。他抬起头看着刚从暗道里出来的冯未程,皱起眉问:“那条暗道里有什么,你喘成这个样子?”   冯未程喘匀一口气,有点心虚地擦了把汗:“也、也没什么,应该就是一条普通的秘密通道。我往里走了一截,看到岔道,担心会迷路就折返了。”   “那你跑什么?”   “我……”冯未程没好意思说是因为地道里太黑,瞎扯道,“我担心浪费太多时间,你在外面等太久,跑回来的。”   柯钦一眼就看穿了他拙劣的谎言,嗤笑了一声:“废物。”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面前这条暗道,对着身后的冯未程道:“把手电筒打开,跟在我后面照着。那个阿乙应该就在地道里,我们进去看看。”   与此同时,暗道的另一头,阿甲带着司予和云梧弯弯绕绕,走过几条岔道后,阿乙焦急万分的呼喊声终于被甩在了身后。   这座迷宫全然是在地底的土层中开凿出来的,四壁都是红色的土壤,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潮闷的土腥味。为了不让他们这群人在黑暗的地道中目标太过明显,司予关掉了强光手电筒,三个人只由阿甲手里的那盏煤油灯照明。   司予之所以会选择带云梧进这个地下迷宫,除了可以利用阿甲对迷宫地形的熟悉,带着他们拖延时间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在地道这样窄小的环境里,阿乙的怪物形态难以施展,除非他想把这个地下迷宫弄塌,否则的话,就只能维持人类形态。   但尽管如此,此时得不到阿甲回应的阿乙必然会疯狂地在地道里搜寻,而一旦真的让他找到了他们,告诉阿甲真相,他们兄弟俩联起手来,情况依旧会对司予和云梧非常不利。   司予看着面前始终脚步不停的阿甲,低声提议道:“不如我们还是不要到处走动了,先找个合适的地方躲起来,等听到阿乙的脚步声靠近了,我们再躲到别的地方去。不然万一脚步声暴露了我们自己的位置,反倒不好。”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阿乙的脚步声必然会非常急切,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分辨出来,他们规避起来不会太难,还能节约体力。   阿甲听完他的提议,觉得十分有道理,重重点了点头:“好!我想到一个可以躲的地方,阿乙绝对想不到!”   他说着,兴冲冲地就带着二人向着某个方向走去,没想到刚走出一段路,却听到前面某个方向隐约传来了一阵动静。   三人猛地停下脚步。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断断续续传到了耳边:“定位器显示在这个方向……妈的,怎么一直在动……”   那道声音在不断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司予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对面杀手阵营的人。   阿甲疑惑地睁大眼睛,正要开口,就被司予一把捂住了嘴,低声道:“嘘,他们是阿乙找来的帮手,我们换个方向跑,别被他们发现了。”   阿甲万万没有想到阿乙居然会找别的“帮手”一起来找自己,但看到自己身边的司予和云梧,顿时又觉得公平了不少。   对面杀手阵营的脚步和对话声越发清晰,眼看这样下去马上就要被他们“找到”,阿甲迅速转过身,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嘘——!我们往这边走!”   他们将脚步和呼吸都放得极轻,堪堪避过了杀手阵营的人后,从迷宫另一侧的台阶再次下到了迷宫的地下二层。   因为后山那边地势较高,而教堂那边地势较低,所以不论是阿乙家还是坟区那个空墓穴所连接的,都是迷宫的地下一层。这处连接上下两层的台阶十分偏僻,要不是有阿甲带路,一般人恐怕耗死在迷宫中都无法找到这里。   阿甲的语气有些得意:“平时我都会在上面那层等着阿乙来找我,他一定想不到我今天会跑到下面这层。只要我躲起来,笨阿乙肯定找不到我,就算叫了帮手也没用!”   他说着,想到什么,好奇地问:“不过刚才我听到那两个帮手好像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定位器’,那是什么意思啊?”   司予目光微动,猜到这应该是对面阵营今天的技能。他转身看了一眼他们下来时走过的台阶,一个计划很快在脑子里成型。   ——既然对面阵营的技能是定位器,那他们或许可以将计就计,利用这个技能设一个局。   他和云梧交换了一个眼神,云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隐晦地比了一个“二十三”的手势。   司予心下了然,转过头回答阿乙的问题:“定位器的意思就是他们手里有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可以看到我们在什么地方,然后把我们的方向告诉他们,让他们顺着方向找过来。”   阿甲皱起眉,费力地理解了一会儿司予的意思,片刻后,愤怒地抗议道:“不公平!那不是作弊吗!”   “对,他们就是作弊。但没关系,为了惩罚他们,一会儿到了他们躲我们找的时候,我们也可以用定位器。”   “真的吗!”阿甲一把抓住司予的肩膀,迫不及待地问,“那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去找他们啊!”   司予弯起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快了,我们再在这里躲一会儿,再过二十分钟,就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第125章 医院   村子南边。   今天早上从阿智家离开后,秦夺跟江欲燃就和司予他们分头行动了。二人此刻站在一栋白色的建筑前,建筑后面是大片看不到尽头的芦苇荡,一直连向远方的山岗。   “走啊。”江欲燃撞了一下秦夺的肩膀,“发什么呆呢。”   秦夺将视线从远处的芦苇丛中收了回来,摇了下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片芦苇荡似乎有点眼熟。”   他们面前这栋白色的建筑应该就是阿智口中的那所医院,门头上“石河村医院”几个大字已经破旧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医院外墙上有大片的黑色痕迹,像是被大火烧灼后所留下的。   奇怪的是,这明明是栋医院,却不见一个人影,连带着附近也是一副人迹罕至的模样。医院的门窗全都被厚重的木板从外部钉死了,像是在防着有什么东西会从里面跑出来。   江欲燃抬起头看着这家看上去已经废弃多时的医院,狐疑地问:“这里面真的还会有解药吗?”   因为中毒的缘故,她的脸色看上去比昨晚更差了些,嘴唇隐隐发紫,秦夺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江欲燃活动了一下,“有点提不起劲,不过暂时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江欲燃一向能忍,从不矫情,她说有点提不起劲,应该是真的不太好受。秦夺往医院封死的门窗上扫了一眼,道:“NPC说医院有解药,应该是真的有,我们先进去看看。   “但我看这里不太对劲,里面多半有怪物NPC,你还能行吗?”   “没问题。”江欲燃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要是真撑不住会跟你说的。”   秦夺点了一下头。   他们顺着医院外围找了一圈,确认了至少从外面来看,这家医院除了被封死的大门外,没有任何其他进出的渠道。二人最终又回到了被封死的大门前,秦夺观察了一圈门上的木板后,发现木板上的钉子或许是因为经年日久,已经有些松动了。   他一脚踩住门面,双手发力,三两下就卸下了最上面的那块长木板。   江欲燃跟上前,有点儿担心地问:“你确定这木板能拆吗?我看这像是被人特意钉上去的,要是把它拆了,医院里的东西跑出来了怎么办?”   秦夺掂了掂手里的木板,语气淡淡:“木板后还有一扇门。这些木板和钉子都只是普通物品,没什么特殊之处,钉在门上应该只是起到一层物理加固的作用。以目前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来看,真正的怪物应该不是靠这些东西就能封住的,看那。”   他抬手指向了医院外墙上绑着的红线,这种红线和他们在村子里看到的用来绑黑铃铛的红线一模一样,只是此刻红线上却光秃秃的,并没有铃铛的痕迹。红线中间的某一段陷进了封锁窗户的木板缝隙间,看起来应该是从房间内部穿出来的。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红线上应该都绑着黑铃铛,只是和其他地方不同,医院的黑铃铛绑在了建筑内侧。红线和铃铛才是封锁怪物的关键,而门窗上这些封死的木板,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   秦夺说着,又卸下一块木板:“目前我们知道的唯一和解药有关的线索就是这儿,不论如何,至少得进去看看。”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门上钉着的木板全都卸了下来,接着掏出一根铁丝,撬开了医院外门上的锁。   最后开门前,他看着周围外墙上明显被火烧过的痕迹,拎了根厚木板在手里,以防万一。   “吱呀”一声,尘封许久的医院大门被推开,一股火灾过后东西被灼烧的呛鼻气息传了出来。   江欲燃跟在秦夺身后走进了医院,为了以防万一,两人刚一进门便重新关上了医院大门。   四下的光源都被封死了,门内漆黑一片,秦夺撕下一片衬衣衣摆,将其裹在了手中厚木板的一头上,随后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这个简陋的“自制火炬”。   火光隐约照亮了面前的空间,这家开在村子旁边的医院并不算大,大厅里原本粉白的墙面已经变作漆黑,地上七零八碎地散落着各种损坏的物品,钱包、笔记本、针水架、针管……   四处都是大火烧过的痕迹。   除此之外,二人背后的墙壁上,还有许多因为过度氧化,已经干涸发黑的……血痕。   一条条一道道,密密匝匝地重叠在一起,纵横交错在医院大门的背面,就像是曾经有人疯狂地用鲜血淋漓的手,拍打抓挠着这扇紧闭的铁门。   触目惊心。   大厅里不见一个人影,昏暗的光线、空气里的呛鼻气息加之医院本身自带的压抑氛围,令整座医院内都显得格外阴沉。   秦夺举着火把,先走到了大厅正中的地图指引牌前,指引牌已经被大火烧灼得焦黑一片,几乎快看不出内容。他凑上前去,努力分辨了片刻后,才依稀看出了二楼左上角的“住院区”和右上角的“药房”这两个区域。   他正打算先带江欲燃去药房看看,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到左侧某个没有被火光照射到的区域,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江欲燃明显也听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去,看向大厅左前方的那条走廊。   声音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那整条走廊都隐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唯有断断续续的“喀喀”声间或从黑暗中传来,隐隐约约,像是某种尖锐的物品在光滑的平面上摩擦剐蹭。   秦夺和江欲燃对视一眼,一同迈开脚步,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然而刚走出几步,秦夺就注意到脚下的触感有些不大对劲。   他脚下的地面上像是沾了什么粘稠的液体,一脚踩下去,有些不甚明显的粘黏感。   他低下头,手里的火把往下移了移,随后借着晃动的火光,看清了脚底被他踩到的东西——   那是一小滩混合着粘液的血。   血迹从他的脚底一直延伸进了前方的走廊,再往里便看不见了。未干的血液还很新鲜,带着滴落后又被剐蹭到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他们进来前刚留下的。   江欲燃面色微沉,意识怪物很到可能正躲在暗处偷听他们的对话,她没有开口,而是用了病毒协会专门的手势和秦夺进行交流。   江欲燃:有怪物躲到走廊里了,还去看吗?   秦夺沉吟片刻,很快分出了主次:先去药房找解药。   他们来这里原本的目的也是解毒,江欲燃点了点头,两人调转方向,朝着二楼走去。   火光照亮了面前的一片区域,随着他们的脚步踏上楼梯,四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响起了许多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无数蛰伏在黑暗中的怪物,正垂涎三尺地盯着自己的食物。   秦夺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继续沿着楼梯往上走。他们既然已经进到了这里,这群怪物却没有贸然攻击,一定是在忌惮着什么。   他的目光再一次在被火焰烧得面目全非的医院里扫过,这家医院很明显发生过一场很大的火灾,而这些被困在医院里的怪物,多半也和这起火灾有关。   火,这群怪物怕火。   秦夺回过头,正想开口让江欲燃把她手里的那根木板也点燃,下一秒,一只没有皮肤、血肉模糊的手突然从楼梯下伸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江欲燃的脚踝!   江欲燃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被碰到脚踝的第一时间就反腿踢了过去,然而她现在中了毒状态不好,这一脚踹到了某样黏糊糊软绵绵的东西上,却没能把对方踹开。   那东西紧紧攥着江欲燃的脚踝,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向下拉去,电光石火间,秦夺回揽过江欲燃的腰,手中的火把向着怪物一扫——   火光照亮了一双鲜红的眼睛。   怪物被突然逼近的火光吓得怪叫一声,猛地松开了手,秦夺趁势将江欲燃护在身后,带着她两步跃上了二楼,随后眼疾手快地捞起角落里一瓶洒了一半的酒精,往江欲燃的木板上一淋,下一秒,橙红的光线倏然一盛,又一支火把在江欲燃手中点燃。   他们二人背靠背站在二楼的楼道口,刚才那场短暂的打斗把许多一直躲在暗处的怪物都引了出来,被火光照亮的角落里,密密麻麻爬满了畸形的类人状生物。   这群怪物身上全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要么身上铺满凹凸不平的暗红色伤疤,伤疤的裂隙间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脓血;要么直接没有了皮肤,裸露在外的烂肉包裹着骨头和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球。   秦夺看着这群角落里的怪物,突然意识到昨天晚上的无皮女,也是它们当中的一员。   而无皮女身上缺失的皮肤,想必也是医院里的这场火灾造成的——人在被大火烧灼之后又在滚烫的墙上或是地板上滚过时,身上的皮肤会直接被一整层地烫下来。   碍于他们手里的火把,怪物并不敢直接上前,秦夺的目光在四下里飞快扫过一遍,对身后的江欲燃道:“先去药房,这群怪物怕火,保护好火把,在火把熄灭之前找到解药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他便抬腿走进了身前的过道里。   火光笼罩之下,身后的怪物始终不远不近地缀着他们,血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二人,喉咙里不断发出“嘶嘶”的怪叫。   秦夺凭着极强的方向感和之前对一楼指引牌上标记着的药房大概位置的记忆,不多时,就带着江欲燃穿过走廊,来到了药房门口。   药房的门已经被烧塌了,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门框还支在那里,交接药品窗口处的大块玻璃也已经碎了一地。   药房里躲着许多缺胳膊少腿的畸形怪物,在看到二人拿着火把进来的那刻,全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怪叫着从窗口钻了出去。   二人没有耽误,一进入药房就迅速找了起来。   这间药房并不大,各类药品也都有分区,加上药品架上的药物已经空了大半,因此找起来并不算难。   他们很快就找完了整个解药分区,却并没有看到任何和风铃藤有关的药物。秦夺皱起眉,不死心地将其他区域也都查看了一遍,得到的结果却还是一样的。   没有,全都没有。风铃藤毒的解药根本就不在这里。   他们都已经来到这儿了,不可能就那么轻易地放弃,秦夺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这根木板的燃烧程度,当机立断地离开药房,闪身抓了一个离他们最近的、因为两截小腿都已经烂掉而行动没有那么敏捷的怪物。   他记得这种怪物是能说话的。   被他抓住的怪物疯了一样地反抗,试图用尖利的爪子和獠牙攻击秦夺,然而秦夺只是将手里的火把往它面前一怼,它便像失去了抵抗能力似的,极其恐惧地尖叫起来。   “不烧你。”木板上的火焰离怪物的脸庞还有大约两三寸的距离,秦夺一手按着怪物的喉咙,沉声道,“告诉我风铃藤的解药在哪里,就放了你。”   怪物血红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像是惊恐,又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它破烂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尖细的声音:“院长……院长实验室!”   它的声音沙哑而又尖锐,秦夺分辨了一下才确认了它所说的内容,将火把稍微拉开了一些,问:“院长实验室在哪?”   怪物伸手朝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一指。   它的眼神和动作都不像作伪,秦夺放开手站起身,怪物立刻尖叫着用手肘撑着身体爬开了。   秦夺没再管它,转头对江欲燃道:“走,去找找看。”   院长实验室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幸好门口挂着的牌子受损不算太过严重,还能辨认。秦夺和江欲燃挑开门,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这间实验室。   在他们注意不到的身后,先前那个被秦夺放开的怪物躲在黑暗里,看着二人走进实验室的背影,扭曲地咧开了嘴角。   和这家规模不大的医院相比,这间实验室面积已经不算小。房间里放着一张标准实验台,一旁的架子上还有各种化学物品。   火灾发生时,实验台上的实验大概刚进行到一半,台子上几个烧瓶东倒西歪,台上台下都是一片火舌舔舐过后的狼藉。   只有一张放在架子上的双人合照,因为有玻璃相框的保护,并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损坏。   秦夺的目光没在这些琐碎的东西上停留,一进房间,就开始顺着实验室的每个角落细细查找起来。   约莫十来分钟的时间后,他终于在实验台旁一个靠墙摆放的透明柜子里,看到了“风铃藤毒解药”这六个字。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属于解药的那一格里,却不但没有任何喜悦的表现,反倒一点点冷了下去。   ——只见标注了“风铃藤毒解药”的那一格柜子里,原本用来装解药的玻璃瓶已经碎得彻彻底底,其中的解药流了个干净,除了一堆玻璃碎片,什么也没剩下。   秦夺盯着柜子里那个碎掉的解药瓶,还来不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微微震动了起来。   他抬起头,下一秒,听到院长实验室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其沉重,像是有某个庞然大物在朝着他们的方向一点点走来。原本躲在房间外的怪物全都开始躁动,喉咙里不断发出半是兴奋半是恐惧的声响。   秦夺一把拉过身后的江欲燃,低声道:“这里不能待了,走。” 第126章 院长   走廊里的脚步声在不断靠近,秦夺又往上锁的柜子里看了一眼,顺手拿过一旁架子上的某样东西,和江欲燃一起离开了这间实验室。   他们跑到门口时,走廊里的怪物距离这间实验室也只差了几步之遥,那个新出现的怪物实在太过显眼,尽管没有故意去看,但江欲燃的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了对方的模样。   它的体型大约有三四个成年人垒在一起那么大,周身的皮肤如同融化的蜡,没有任何规律地堆叠在一起,还在不停地蠕动着。   但最恐怖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它的脸——   和那些完全异变了的怪物不同,这个怪物被肉块包裹的头上,依旧保留着一张人脸。   江欲燃只在火光的映照下匆匆瞥到了它的脸一眼,但就是那一眼的功夫,却让她无端觉得有点眼熟,就像是不久前才刚在哪里见过。   她还来不及细想,怪物就已经在看到二人的第一时间嘶叫着追了上来,江欲燃啧了一声,一边跟着秦夺往走廊的另一侧跑,一边道:“新来的这玩意儿好像不怕火。”   之前那些小怪物都忌讳着他们手里的火把,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这个刚刚才出现的大型怪物却能不管不顾地扑上来,火光对它的影响明显有限。   而一旦他们手中的火把在和怪物拉扯的过程中灭了,那么他们将要面对的就不只是这一个大型怪物,还有无数之前一直躲在暗中跟随的小怪物。   到了那个时候,在手里没有凶器牌的情况下,他们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秦夺拉着江欲燃绕过转角,头也不回道:“我们准备不足,先离开这家医院,别跟它们耗。”   二人沿着走廊一路飞奔,同时很刻意地将火把护在了身后,最大程度地保护它不要熄灭。   这家医院的走廊是四面相连通的,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跑,就能回到他们之前上来时的楼梯口。秦夺一路跑,一路顺手收集地上散落的酒精瓶,以备不时之需。   这群怪物的智商并不低,二人即将跑到楼梯口时,发现前面的过道口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怪物堵住了。堵在最前面的两个怪物的手里,甚至端着两盆脏污的不明液体。   看这样子,是打算用盆里的液体来灭他们手里的火。   秦夺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半点减慢,手中的酒精瓶顺势向前一抛,一声碎响后,瓶子里的高浓度酒精瓶大片泼洒在怪物的身上和地上。   下一秒,他点燃防风打火机顺着酒精的轨迹扔了出去,就听“轰”一声骤响,面前原本被堵住的通道燃起一片熊熊烈火!   一切转变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甚至让人看不清楚。火焰里传来无数怪物的哀嚎,那两个怪物手里的水盆掉落在地,嘶吼地向着后方逃去,慌乱中还有不少被火焰灼烧到的怪物一脚踩空,顺着楼梯滚到了一楼。   面前被堵死的通道霎时间空出了一大片,秦夺拉着江欲燃的手臂纵身一跃,踩着无数怪物燃烧的身体下到了一楼大厅。   他手里的木板已经烧不了多久了,在被怪物包围追赶的情况下,每多耽误一秒,危险就多出一分。两人快步向着医院大门跑去,江欲燃按住门把手下的小锁一拧,伸手就去推门,推了两下后,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操!”她狠狠骂了一声,回过头来看着秦夺,“这扇门被人从外面封死了!”   秦夺目光一暗:“是对面阵营的人。”   “妈的,对面阵营的人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江欲燃一边说,一边又重重撞了两下门,那门却早就已经被杀手阵营的人用木板钉死,任她再怎么撞也纹丝不动。   刚才那些被秦夺用酒精点火打乱的怪物群已经扑灭了身上的火,渐渐重新聚在了一起。江欲燃惊恐地发现,这群怪物虽然怕火,但却并不会被火烧死。   因为它们已经在火里死过一次了。   非但如此,刚才那阵烧到身上的火似乎让它们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是不死的怪物之身,连同对火焰的恐惧也一并被削弱了许多,先前被火烧过的怪物群此刻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正从黑暗中一步步向着二人逼近。   ……只要把这两个人类手里的火把弄灭,他们就会变成最鲜美多汁的食物,足够让它们饱餐一顿。   黑暗里无数双怪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二人,令人背后发凉。他们面前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先前跟在二人身后穷追不舍的、地震一般的脚步声也已经越发清晰——之前那个巨型怪物已经追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怪物硕大的头探出了楼梯口,秦夺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它的模样。   这个巨型怪物居然并不是一堆蠕动的紫红色肉山,而是有“四肢”的,她之前就是靠着四肢跟在他们身后一路爬了过来。   只是那四肢的形状和方向都十分扭曲,完全跟正常的生长方向相反,关节全然向内,脖颈九十度向后弯曲,脑袋一整个地倒吊下来。   而那张颗吊下来的脑袋上,长着一张女人的脸。   看到那张脸的那刻,秦夺动作一顿。   巨型怪物对他们的反应一无所知,依旧在一群小怪物的簇拥下顺着楼梯飞快地往下爬。   她越是靠近,围在二人面前的小怪物就越是躁动。在她的前肢下到一楼的那刻,包围圈最前方的一个怪物突然嘶叫一声,朝着秦夺扑了上来!   秦夺将火把往江欲燃手里一递,矮身躲过怪物一击,接着一记横腿扫在了怪物腹部。第一只上前攻击的怪物被他扫飞出去,剩下那些怪物却像是受到了它的鼓舞,开始接二连三地朝着二人的方向扑来。   秦夺将江欲燃和火把一齐护在身后,不断躲避对抗着怪物的攻击,然而袭击他们的怪物数量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他们的火把被扑灭、身体被撕成碎片不过是迟早的事。   一片混乱中,巨型怪物还在不断朝他们逼近,江欲燃手里的一支火把已经摇摇欲坠,秦夺抬头又看了一眼在火光下渐渐清晰的巨型怪物的脸,像是确认了某件事,飞快地问了江欲燃一句:“你的异能还能用吗?”   江欲燃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本能地迅速回答道:“可以。”   秦夺一脚踹在怪物的心口,趁着它将身后怪物一起砸飞的间隙,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江欲燃:“看到照片上那个小女孩了吗?照着她的样子变。”   这张照片就是之前放在院长实验室里的那张,秦夺离开前本能地觉得有用,就顺手带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搂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看上去应该是一对母女,两人都笑得十分幸福。   在看到照片的瞬间,江欲燃就明白了秦夺的意思——面前那个不断靠近的巨型怪物,长着一张和照片上女人一模一样的脸。   难怪她之前会觉得眼熟。   江欲燃没多耽误,迅速发动了异能,眨眼功夫已经变作了照片上的小女孩的模样。   巨型怪物爬行的速度不慢,与两人之间的距离转瞬间就已经只剩下不到十步,然而就在看清江欲燃模样的那刻,她的脚步却猛地一顿。   秦夺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其实他也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确定,怪物看到江欲燃变作小女孩会是什么反应,但现在情况危急,他们也只能赌上一把。   这间医院的门窗都已经被封死了,昨天晚上无皮女却依然出现在了阿智家的后院,村子里的村民也需要通过在屋檐上捆绑铃铛来驱逐怪物,说明这家医院里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通往外界的通道。   而这个通道他们不知道,这些怪物NPC,却肯定是知道的。   尤其是面前这个巨型怪物,如果秦夺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现在就看他们能不能获得这个院长的信任了。   巨型怪物的脚步停在几步之外,她眯起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站在秦夺身后的江欲燃。   江欲燃现在的模样个头还不到秦夺胸口,黑色的头发扎成了高马尾,一双圆圆的杏眼清澈透亮。她抓着秦夺的衣摆,看向怪物的眼神有些怯怯的,似乎想要走上前,却又不敢。   巨型怪物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那张被蠕动着的肉块包围的脸虽然依旧保持着人类的模样,但已经被怪物化了的院长却无法再做出属于人类的表情了。   她脸上的五官极其怪异地扭动着,似乎是想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几步外的这个小女孩,可是乍一看上去,却会让人生出一种她的眼珠子下一秒就会从眼眶里掉出来的错觉。   变小了的江欲燃手里有些吃力地举着两根火把,晃动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半边大厅,一人一怪就这样隔着橙黄的微弱光芒四目相对。   巨型怪物的目光从江欲燃高高扎起的头发,到她身上那条蝴蝶结裙子,再到她脚上穿着的小皮鞋,一寸寸仔细地看过。   几秒的时间后,她摇晃着硕大的身躯终于又往前爬了一步。   随着这个粗笨的动作,怪物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此刻的脑袋是调转着的,四肢扭曲,身上还堆满了蠕动的恶心肉块。   她猛地回过神来,几乎惶然地往后退去,似乎想要重新回到黑暗里,不让女孩看到自己这幅畸形丑陋的可怖模样。   然而没等她退出火光笼罩的范围,江欲燃便鼓起勇气离开了秦夺的身后,往前迈了一步。   她看着怪物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轻轻地、细细地叫了一声:“妈妈。” 第127章 骗子   地下迷宫。   阿乙脚步飞快地在地下一层的主干道里绕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迷宫的最中心。   这个地方前后左右共有五条岔道,可以通往这个迷宫的任何地方,他四下环顾一番,心烦意乱地自言自语道:“阿甲那个蠢货,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平时不论他什么时候来,阿甲都会在这附近乖乖等着他,即便一时跑远了,他刚刚叫了那么多声,阿甲也不可能一点儿都没听见。   除非……   阿乙神经一紧:阿甲那蠢货不会自己从这个地下迷宫里跑出去了吧!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迅速否定了。   这么多年来,阿甲从来没有自己从这条地下通道里离开过。他曾经告诉过阿甲,一旦离开这里,阿甲就会失去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何况这座地下迷宫的两个入口都是封死的,剩下一个入口连通着他家,阿甲根本不可能跑出去。   那么既然他没有自己跑出去,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阿甲知道自己在找他,故意藏起来了。   阿乙低头看着脚下的红泥,略为松软的红泥里印着许多脚印,除了他和阿甲的之外,还有两个本不该出现的陌生人的。   ……是那两个可恨的外乡人哄骗了他的阿甲。   他咬着牙,眼珠子因为愤怒而畸形地外鼓出来:“该死,该死的外乡人……等我抓到你们,一定要用电锯把你们一块块锯碎,锯成肉泥吞下去……”   这座地下迷宫就这么大,他以前也在里面和阿甲玩过很多次捉迷藏的游戏,差不多对这里的每一条路都很熟悉了。   那么阿甲那个蠢货,会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阿乙的目光在面前的五条通道上一一扫过,这其中一条通往后山,一条通往他家,还有两条是去往教堂方向的。   至于剩下的最后一条……   他盯着那条漆黑的通道看了几秒,缓缓咧开嘴角,抬腿向着那条通往地下二层的岔道走去。   他一步步走向那条通往地下二层的台阶,而此时此刻,在他下方一层的司予三人还对此一无所知。   “时间到了吗?”   阿甲靠着墙蹲在地下二层的中心,这里和地下一层一样有五条岔道,方便他们一旦听到任何动静,可以及时逃走。   “快了,”司予答道,“还有不到十分钟。”   他看着蹲在墙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地上划圈的阿甲,闲聊似的问:“阿乙是不是很久没跟你玩捉迷藏了?”   “你怎么知道?”阿甲抬起头来,语气有些闷闷的,“上次玩捉迷藏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阿乙最近来看我的时间也少了好多,他好像在害怕什么。”   司予笑了笑,也跟着蹲在了他身边,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对他说:“没关系,阿乙已经答应了,只要这次游戏我们赢了,他就每天都来看你,每天都陪你。”   “真的吗!”阿甲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司予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似乎一点儿也不嫌弃他已经脏到结块、散发着异味的头发,“你想,连阿乙都骗过你,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昨天说会带阿乙来找你,不就真的把他带来了吗?”   阿甲听着他的话,语气里有些疑惑:“阿乙骗过我……?”   “是啊,他难道没有答应过你,以后会经常来看你吗?但他不是没做到吗?”司予放慢语速,轻缓地问,“你想想看,他骗过你的事是不是不止这一件?”   阿甲随着他的话渐渐回想起了许多小事:答应了第二天给他带图画书,却迟了一天才带来;说好了只要他听话就每天来看他,却从来没有做到……   他掩盖在凌乱头发下的眼睛随着这些回忆缓缓睁大,几秒的时间后,“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阿乙,阿乙骗了我好多次,他真的骗了我好多次,一直骗我……”   “别生气,阿乙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司予适时开口,故意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后,又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委屈,但没关系,只要我们帮你赢了游戏,阿乙就不能抵赖了。   “为了能帮你赢他,现在我跟你讲讲我们一会儿的定位器反杀计划吧。”   司予的计划并不复杂,即便是阿甲这样心智有问题的疯子也只听了一次就能明白。他摩拳擦掌地点了点头,司予勾起嘴角,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的通道里传来了一阵很细微的声音。   某种对危险的强烈直觉瞬间击中了他,他和一旁的云梧对视一眼,一把拉起阿甲,第一时间转头向着另一侧的过道跑去。   “有人来了。”   阿甲反应极快,一边跑,一边耸了耸鼻子:“是阿乙,我闻到了阿乙的气味!”   他步履如飞,瞬间就冲到了二人前面,司予刚才的话深深影响到了他,他现在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赢,他一定要赢过阿乙!   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发现,阿乙索性也没再遮掩。身后漆黑狭长的甬道里传来急促粗重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他愤怒的叫喊:“阿甲!回来!你身边那两个外乡人是骗子,你别被他们骗了!”   阿甲恍若未闻,只一个劲地拽着司予往前跑。   “阿甲!你别忘了我们才是兄弟!你不听我的话了吗!给我停下,和我一起杀了这两个骗子!”   听到“兄弟”两个字,阿甲的脚步稍有迟疑,司予在他身后低声道:“到底谁才是骗子,阿甲自己心里肯定清楚。反击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你难道想输给阿乙吗?”   阿甲一怔。   输?不,他要赢,他一定要赢!   他的拳头猛地攥紧,头也不回地再次加快了脚步:“你才是骗子!你明明说了会每天来看我来陪我玩的!阿乙说话不算数!大骗子!”   他一边愤怒地控诉,一边不停地往前跑,心里的情绪像是泄了洪,猛地强烈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一直住在这条不见天日的地道里,唯一能接触到的、会和他说话陪他玩的就只有阿乙。他曾经无数次眼巴巴地等在阿乙和他约好的地方,疯子没有时间观念,他只知道他等了好久好久,等到腿都站疼了,最后却什么也没等到。   尽管他只是个心智不全的疯子,可这样一次又一次失望落空,说心里没有一点委屈和怨怼也是不可能的。   而这种委屈和怨怼,此刻在司予的三言两语下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阿乙又在后面叫喊了两句,见阿甲不再搭理他后骂了一声。不知道那两个该死的外乡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阿甲居然连自己的话也不听了!   他骂骂咧咧地向前追去,片刻后想到什么,又再次恶狠狠地笑了起来。   阿甲现在不听话也没关系,等他抓到了那两个外乡人,把他们全都杀了,阿甲就还会再听他的话的。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司予带着体力被削减的云梧,无论如何都跑不过作为怪物NPC的阿乙。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阿甲皱起眉,烦躁地问:“一定要带他吗?我不能自己跑吗!”   “不能,我们是一队的,他被抓到也算我们输。”   司予说完,突然毫无预兆地一弯腰,捞起云梧的腿将他横抱了起来。云梧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司予在他耳边问了一句:“还有多久?”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要是让他自己跑,他们确实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阿乙追上,云梧一咬牙,强行忽略了被司予抱在怀里的别扭感,冷静地拿出技能牌:“还有三分钟。”   “行。”司予一点头道,“阿甲,再拖三分钟,就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知道了!”   三道紧密的脚步声在地下迷宫中相互追逐,司予抱着云梧,跟在阿甲身后用尽全身力气跑着。   他的前面是怪物,身后紧追不舍的也是怪物,在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内穿过了三条岔道,地道里的土腥味盈满鼻腔,和司予喉咙里的铁锈味混在了一起。   时间在追赶中飞速流逝,还剩最后三十秒。   他们又绕过一个狭窄的道口,身后已经能听到阿乙粗重的喘息声。   二十五秒。   阿甲似乎全然沉浸在了逃跑中,已经没有在用脑子挑选路线,司予心里本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见煤油灯昏暗的光线照到了一堵墙壁,二人险些刹不住脚直直撞上去!   ——他们跑进了一条死路。   还剩下最后二十秒。   从他们跑进这个岔道的那刻,阿乙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粗重的笑声隔着几步路的距离传到几人耳边,令人头皮发麻:“跑啊,怎么不接着跑了?”   司予迅速回身将云梧放下来护在身后,阿乙根本没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几乎在下一瞬,他的十指便急遽伸长,化为利爪直直向着他们冲来!   “还有最后十多秒,阿甲,拦住他!”   司予话音刚落,阿甲便冲了上去,他手里的电锯和阿乙的爪子撞在一起,“噌”的一声,擦出星点火花。   阿乙用力将利爪往前一推,咬牙切齿道:“阿甲你个蠢货在干什么!你看清楚,他们两个是外人,我才是你的亲兄弟!给我让开!”   “我不!我要赢!”阿甲死死瞪着他,同样分毫不让,“我赢了你才不能耍赖!我赢了你才不会老把我一个人仍在这儿!”   “你在说什么鬼话,给我让开!等我杀了那两个该死的外乡人再来跟你掰这些!”   阿乙说着,一脚踹开阿甲,向着角落里的司予扑来。司予握刀格挡,然而他的力气完全无法和阿乙相比,爪子和刀刃相撞的那刻,便被压得后退了半步。   还有最后五秒。   阿乙笑容狰狞,不断逼迫着司予向前施力,司予身后还护着云梧,眼看刀刃被压得一寸寸向后,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司予突然猛地一收刀,千钧一发间护着云梧矮身避过向前扑来的利爪,闪身退到了阿乙身后。   四秒。   阿乙一时收不住力,爪子重重戳进了土墙里,留下一道极深的印子。阿甲像是没有想到阿乙居然真的会对自己动手,呆呆跌坐在一旁,没有回过神来。   司予眼神里全是冷厉之色,没有回头,语速极快道:“阿甲!到了我们反击的时候了!按照我刚才说的计划,去地下一层的这个地方!”   三秒。   阿甲被司予的这一声喊醒,疯子的情绪总是很容易走极端,此刻他脑子里要赢的想法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他爬起身看了阿乙一眼,头也不回地向着甬道外跑去。   而就在他站起来的同时,阿乙从土墙里抽出利爪,回身再次袭向了司予二人!   二秒。   司予再次架住阿乙的利爪,这一次阿乙没再施力逼迫,一击不中后迅速拉开爪子,向着云梧的颈动脉抓去,与此同时,他原本就尖锐如钢叉的利爪再次拉长,瞬间补上了原本不够的距离——   冷却还剩最后一秒。   那双尖利的爪子眼看就要划烂云梧纤细的脖颈,云梧拼尽全力往左侧躲去,下一瞬,一道利刃划进骨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噗呲!”   司予护住云梧脖颈的手被阿乙的爪子划开,霎时间皮开肉绽,飞溅出的鲜血在土墙上留下一道痕迹。   他的一整个手背几乎都被那五根锋利无比的爪子划烂了,阿乙愉快地咧开嘴角,飞速撤回爪子,这一次直奔司予命门。   司予的手部神经被深入骨肉的利爪破坏,还来不及恢复,无法回防,就在阿乙的爪尖即将刺入他的心口的零点零一秒间,云梧飞速抬手按上了阿乙的手背——   技能牌上的冷却时间终于清零,技能“麻醉针”发动。   作者有话要说:   司予再次开启传/销模式。   小剧场:假如你被司予公主抱了   云梧:(一脸懵)啊?他把我抱起来了?还是公主抱?秦夺知道了不会杀了我吧?抱着我不会跑不快吧?啊算了怪物快追上来了不管了   秦夺:(表面上)放我下来,小心别摔到。(实际上)老婆多抱一会儿,抱累了就换我抱。   江欲燃:哈哈哈哈哈哈哈司予你这小身板你肯定抱不了我多久,要不你放我下来换我抱你试试?   季言桉:(刚被抱起来,还没来得及幸福就发现后背被捅了一刀,然后被狠狠扔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被秦夺补刀,卒) 第128章 幕后   原本已经碰到了司予胸前衣料的爪子瞬间停滞在了原地,短暂的僵直后,阿乙在原地晃悠了两下,浑身失力地歪倒下去。   他愤怒地看着面前这两个外乡人,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断断续续的语句:“你,你们俩,对我,做了,什么……”   “别紧张。”司予笑了笑,“只是给你打了一针麻醉针而已。”   他手上见骨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过几秒的功夫,狰狞的血肉便重新长在了一起,恢复如初。他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自己平滑的手背,低声轻喃了一句:“真是好久没有过这种熟悉的感觉了。”   云梧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的针管,这是昨晚在教堂里发布任务时给他们的,专门用于收集任务所需要的血液。   他没有耽误时间,熟练地将针尖刺进阿乙的血管中,很快就收集到了他们的任务目标,抬头看向司予:“收集好了。阿甲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先快点离开这里,去教堂交任务吧。”   司予却在这时突然抬了一下手:“不,等等。”   “怎么了?”   司予手上沾满了未干的黏稠血液,脸颊上也被溅到了一些红点,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出两分邪气。他俯身看着躺在地上的阿甲,语气平静:“趁现在他不能动,我们必须把他给处理了。”   云梧皱起眉。   他能理解司予的意思,他们现在已经踩中了阿乙的逆鳞,彻底得罪了这个怪物NPC,一旦之后阿乙恢复了行动能力,而阿甲又得知了真相,兄弟俩联手起来追杀他们,那会是一个相当大的麻烦。   何况“麻醉针”这个技能,很快就不再属于他们了。   “可是杀手阵营那边……”   司予打断了他的话:“不论杀手阵营那边怎么样,阿乙现在都必须死,这个怪物我对付不了,把他留着,危险太大了。   “何况杀手阵营那边对上阿甲,胜算也很小,即便他们成功哄骗了阿甲,也不会知道他们对上的‘阿乙’是个冒牌货,他们只会抽到阿甲的血,不用担心。”   云梧默了默,同意了司予的看法:“那阿乙的尸体你要怎么处理?”   将尸体直接留在这里肯定是行不通的,一旦阿甲回来后发现了这具尸体,肯定会知道人是他们杀的,仇恨值依旧会锁定在他们身上。   司予掀起眼皮:“把他放到上次我和秦夺进来的那个墓坑。”   云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墓坑里的‘睡美人’晚上会变成虫子出来活动,把尸体放在那,虫子会把这具尸体吸干。”   “对,而且那里是地下迷宫外最近的一个处理点,从这过去时间也来得及。回去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弄几根风铃藤。”   阿乙将他们俩的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脸上的神情越发惊恐:“你们,你们想……”   司予没有搭理他,对云梧使了个眼色:“不能在这里动手,会留下血迹。阿甲那边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你来拖他,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他说着从兜里拿出今早出门前秦夺画的地图,看了两眼后,记下了大体路线。云梧上前一步,抓住阿乙的脚踝拖着往前走,司予不急不缓地跟在他们身后。   “你们,不能……阿甲,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乙还在试图挣扎,司予垂眼看着他,云淡风轻地开口:“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语糯和你根本不认识吧,你为什么要杀她?”   阿乙瞪着他,没有吭声,司予顿了顿,补充道:“建议阿乙先生还是实话告诉我比较,万一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放过你了呢?”   闻言,阿乙似乎动摇了一瞬,然而司予在他这儿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地方,很快他就又重新恢复了恶狠狠的表情:“我不,告,诉你……该死的,外乡,骗子……”   “那真是遗憾。”司予叹息一声,“没想到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在为那个人保守秘密。”   这句话说完,他明显地看到阿乙的目光变了。   司予不动声色地提了一下嘴角,继续道:“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是吗?不如你再好好看看,你难道不觉得我和那个让你杀人的人,长得很像吗?”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阿乙猛地发现,面前这个外乡人真的和那个让自己去杀语糯的人长得十分相似!   二人唯一不同的就只有年龄,那个来找自己的人看上去应该有三四十岁了,面前这个外乡人却还很年轻。   “你,你是……”   司予原本只是在试探阿乙,但此刻阿乙的反应已经让他明白了什么,他的表情一点点冷了下去,半晌,才淡声问:“他为什么让你去杀那个女孩?”   阿乙沉默片刻,答道:“……不知,道。那个,人,又没说……”   司予一哂:“也对,这种事情,他应该确实不会告诉你。”   他们之前在的位置本就离那个墓坑很近,说话间二人已经抬着阿乙走到了墓坑后的那堵砖墙前。   司予眼下心情不太好,耐心也十分有限,他直接抬脚踹翻了那面本就不甚牢固的墙,砖块应声倒了一地,随后从云梧手中接过了阿乙,干脆利落地将他往墓坑里一甩,补上了刚才的后半句话:“所以留着你,也就没用了。”   话音刚落,他便一刀割开了阿乙的喉咙,阿乙甚至来不及开口挣扎,喷涌而出的血便呛得他再也没有了开口的机会。   他的四肢抽搐了两下,接着便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中涌出,原本蛰伏在土下的“睡美人”感受到血液的气味,躁动不安地震颤起来。   很快,一朵血红色的小花破开土层,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密密麻麻的红花转眼间便开满了整个墓坑,在血液的浸润下开得越发妖艳,如同地狱的信使。   这些“睡美人”在白天的时候是不会将虫状的部分从土层下爬出来的,司予不甚在意地看了这些艳红的、贪婪地吮吸着血液的花朵一眼,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铃铛。   云梧看着那个铃铛挑了一下眉:“这就是今早阿智拿给你的东西?”   司予“嗯”了一声。   他们今早出门前专门问过阿智,该怎样才能够采到风铃藤。阿智拿了这个小铃铛给他,告诉他风铃藤的行动是通过铃声来控制的。平时攻击的时候,风铃藤会自己响动一声,而如果拿着这个铃铛摇两声,风铃藤就会从土里冒出来;摇三声停一下再摇一声,就能让风铃藤停止攻击,软化下去,那时候再把它直接用刀割断就可以了。   这个叫阿智的NPC倒还挺有用的,给他们提供了不少信息。要不是因为他们事先得到了两张线索牌,司予几乎都要以为她就是他们要找的特殊NPC了。   ……就是不知道等到真的特殊NPC醒过来,这位叫阿智的小姑娘会是什么反应。   司予拿着铃铛,按照阿智说的方法摇了两下,就在第二声铃声落下的那刻,一支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   藤蔓大概是感受到了人类的气息,破出土壤后自行发出了“叮铃”一声轻响,下一秒,便直直向着二人攻来!   司予一手握刀回防,另一只手飞快地摇了三下铃铛,停顿一秒后,又摇了一次。   原本坚硬无比、攻速迅猛的藤蔓听到铃声,在空中停顿片刻,接着便仿佛被催眠了一样,软趴趴地砸了下来。   粗壮的藤蔓砸进了墓坑中,将一小片“睡美人”砸得缩回了土里,他握着刀弯下腰,这一次轻而易举地便从中间的位置割下来了一段藤蔓。   一旁的云梧突然开口:“你是怎么知道是司寒弈让阿乙去杀语糯的?”   司予将砍下的风铃藤弯成一捆握在手里,语气平静:“我不知道。一开始只是故意那样说,想诈一下他,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但在得到答案后,突然就想到了司寒弈。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S03应该是司寒弈感染的第一个宿者。普通人变成宿者,除了要被SOS病毒感染之外,还需要心底埋藏着恶意。我记得后来我被他们……抓回去的时候,好像听司寒弈提起过,他用一场完美的表演,造就出了手下的第一个S级宿者。”   云梧皱起眉:“你的意思是说……他为了获得一个S级宿者,故意让阿乙扮成神经病去杀了S03的女儿,从而激发他心底的痛苦与恶意?”   司予唇角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我不确定。不过这虽然听上去很恶心,但倒是确实很符合那个人的行事作风呢。”   他说着,撑着墓坑边缘跃了上去,回身伸手将云梧也拉了上来,最后不带情绪地看了一眼躺在坑底的阿乙后,转身结束了这个话题:“走吧,去教堂。不知道秦夺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十分钟前,地下迷宫一层。   定位器上的红点终于停了下来,柯钦和冯未程根据屏幕上的方向指示一路来到红点停滞的地方,却没在这里见到任何人。   “靠,怎么回事?定位器上显示的地方就是这里啊,怎么什么都没有?”   “是啊!”冯未程挠了挠头,看了眼柯钦手上的定位器,犹犹豫豫地问,“这玩意儿……不会坏了吧?”   “怎么可能?”柯钦嘁了一声,“这可是病毒世界里的技能,不可能会坏,应该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冯未程用手机自带手电筒的灯光四处照了一圈,“这个地方确实是什么也没有啊?”   在这个地下迷宫里绕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红点停下了,这个鬼地方却不见人影,柯钦的语气也有些烦躁:“算了,先等两分钟看看。”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过道里就传来了一阵十分急促的脚步声。   柯钦目光一动,勾起嘴角:“看,这不就来了吗?”   阿甲的脚步没停,他刚才按照司予说的计划,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和地下二层他们刚才在的地方一样的位置,果然在这里见到了阿乙的帮手,司予真的没有骗他!   他冲上前一把抓住了柯钦的手,大声笑道:“我赢了!我抓到你了!”   柯钦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住,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个NPC在搞什么名堂,但随即他又想到这是一个疯子,不按常理出牌也是正常的,有些僵硬地笑道:“对,你赢了。”   阿甲高兴得跳了起来,整条通道都随着他的蹦跳震了震:“耶!赢了!这下阿乙没法耍赖了,他以后要天天来陪我!”   柯钦神情一愣。   阿乙?他们面前这个疯子不就是阿乙吗?   他看着面前这个NPC明显精神不正常的模样,为求保稳,还是试探性地问道:“阿乙?那什么,语糯是你杀死的吗?”   “语糯?那是什么东西?”阿甲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又想起什么,一点头道,“是啊,是我杀死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没什么。”柯钦放心地笑了起来,“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你现在还不算完全赢。”   听到这句话,阿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一把攥住柯钦的衣领,布满血丝的眼睛鼓凸出来:“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说我没有赢?!”   他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吃人,柯钦赶忙摇了摇头,快速说道:“不是的,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还要留一个证据,证明你赢了。”   “证据?”阿甲眯起眼睛,“什么证据?”   柯钦艰难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针管,讨好地笑道:“证据就是,我和他一人留三滴血给你,证明我们被你抓住了;你也给我们三滴血,证明是你抓住了我们。不然这里就我们三个人,谁也不知道是你赢了。   “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第129章 花衬衣   教堂。   和司予预料中的一样,这次他们到教堂时,杀手阵营的人还没有到。   他将采集好的血液放上供桌,很快,那行红色的字体再次在供桌上方浮现:   “检测到保卫者阵营在零点前上交了物品,任务完成。请于今夜十一点至零点钟声敲响之前,派代表至教堂领取新的随机任务和技能牌。”   这行字体消失之后就不再有新的字体浮现了,看来是今天他们完成任务的时间尚早,还不到颁发新任务和技能牌的时间。   云梧和司予交完东西,没再在教堂里多留,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在这时听到身后挂在墙壁上的那个棺材里,传来了一声很轻微的响动。   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棺材里响过一声后就再次安静了下去,仿佛刚才的动静不过是个错觉。司予回过头盯着那个棺材看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语气平静道:“走吧。”   离开教堂后,云梧低声问:“你觉得那口棺材里装的,是怪物还是特殊NPC?”   司予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特殊NPC。”   “我也觉得。”云梧道,“我在想,之前教堂里那行字所说的‘特殊事件’,应该就是指特殊NPC苏醒,而我们现在收集的这些东西,应该就是为了唤醒这名特殊NPC。而且看刚才的情况,这位特殊NPC,应该离苏醒不远了。”   司予“嗯”了一声:“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明天收集完最后一样东西,特殊NPC应该就会苏醒,而到时候哪边阵营的好感度高,她就会倾向于哪边阵营。”   “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云梧眉头微皱,“杀手阵营的终极任务是杀死特殊NPC,但凶器牌却在我们这边,除非还有另一张凶器牌存在,否则的话,他们该怎样完成他们的任务?”   “不,还有一种可能。”司予转头看向云梧,不徐不疾道,“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这个特殊NPC应该就是死去的语糯。而以我们目前从怪物和村民那得到的线索来看,复活语糯无疑是一种邪术,村子里这些怪物大概率就和这个邪术有关。还记得昨天红字上说的那句话吗——杀手阵营可以寻求怪物NPC的帮助,所以他们即便没有凶器牌,也可以依靠村子里怪物NPC的帮助,杀死特殊NPC。”   云梧的眉头越皱越紧:“那要是这么说来的话,村民都是不赞成复活语糯的,所以这个村子里那些目前看起来无害的村民,都有可能是潜在的‘怪物NPC’。”   “嗯,”司予道,“现在情况其实是对我们不利的,所以明天的第三轮收集就格外重要。要是特殊NPC倾向了杀手阵营,我们想要翻盘就会变得非常艰难。”   云梧:“现在我们和杀手阵营的人处于一比一的平手状态,明天的任务谁能赢,谁就会胜出。杀手阵营的人肯定也会意识到你说的这些,如果不出所料,明天的任务里对方肯定会给我们使绊子。”   “他们或许今天就已经在给我们使绊子了。”司予冷淡地抬起眼,漆黑的眼珠看向村子南侧,“刚才在地下迷宫里,拿定位器追踪我们的,只有两个人。”   “你是说秦夺和欲燃那边?可杀手阵营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除非……”云梧说到这儿,目光一凝,“除非他们里面,有人有探查类的异能或是工具。”   司予不置可否,脚下步伐加快了些:“走吧,先回阿智家看看。”   他们今早出门前已经事先约定过,不论哪方完成了任务,最后都回阿智家集合。   司予和云梧到阿智家的时候,正好和刚要出门的秦夺对上,司予看着他挑了下眉:“你要去哪?”   “看你们一直没回来,担心遇上什么危险,打算去找你们增援。”   秦夺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将二人扫了一圈。司予这厮为了不被秦夺秋后算账,回来的路上专门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迹,甚至还向村子里的村民借了件衣服换上,一番操作让旁观了全程的云梧除了给他鼓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夺目光微妙地在他身上停了两秒,问:“你的衣服怎么换了?”   司予此刻穿着一件绿底红花的棉布衬衣,宽窄合宜的肩骨和优雅的体态将这件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衬衣穿出了设计师高定的既视感,瘦削的身材和平坦的胸部让衬衣有些空荡地罩在身上,却莫名多了两分时尚,乍一看上去,居然……有一种别致的好看。   他低头看了看衣服上开得正艳的大红牡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因为一些意外情况,之前的衣服被怪物的血溅了一身,脏得不能穿了,我就向村子里村子里一位大姐借了一件衣服。怎么,不好看吗?”   一旁的云梧表面上神色平静,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靠谱模样,实际上已经憋笑憋到了脸疼。   别看司予现在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之前那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热情大姐拿出这件花衬衫时,他险些没能绷住的表情令云梧记忆深刻。   二十分钟前。   司予半握起拳在唇边掩了一下,稳住了唇角险些凝固的笑意:“请问……还有别的衣服吗?”   ——他会借这个大姐的衣服本就是无奈之举,这一路过来其他男性NPC要么在忙着干别的事,要么一看态度就不太友善,只有这位身材高挑的大姐让他们进了家门。   “怎么啦?”大姐的嗓门和她的人一样粗犷,“我瞅你这个小伙子长得俊俏才拿衣服给你的,你嫌弃啊?”   “怎么会?”司予极其自然地将那件衣服放在一旁,笑道,“我只是看这件衣服的成色还很新,担心这么好的衣服被我穿坏弄脏了。”   大姐豪爽地摆摆手:“没事儿,你穿着就行,你长得那么俊,这衣服给你不糟蹋。”   司予微笑:“……那就多谢了。”   他最终还是换上了这身衣服,并在大妈的赞许声中和云梧一起离开,离开前,云梧还礼貌拒绝了大妈让自己也换一件的友好提议。   秦夺看着面前穿着一身花衣裳的司予,还是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又从头到脚认真看了对方一遍,确认道:“没有受伤吧?”   “没有。”司予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不信你可以问云梧。”   他说着,又往前一步,仰头凑到秦夺耳边,轻声道:“或者一会儿自己检查也行。”   秦夺“咳”了一声,正人君子似的揽过他的腰,递给云梧一个询问的眼神。云梧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放心,真没受伤,就是和怪物拉扯了一会儿而已。”   他说着看向屋内,转移了话题:“欲燃呢?”   “她在里面休息。”秦夺说到这儿,目光沉了下去,“……我们没能拿到解药。”   云梧和司予俱是一顿,前者皱起眉:“怎么回事?”   “情况有点复杂,先进去再说。”   他们一路走进了云梧和江欲燃的那间房,江欲燃靠坐在床头,脸色比早上出门前更难看了两分,云梧在床边坐下,低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会长,”江欲燃笑了笑,“其实真的没有很难受,只是比平时容易累而已。”   云梧默然片刻,抬眼看向秦夺:“解药是怎么回事?”   秦夺简单跟他们说了一下在医院里发生的事:“……确认门被钉死之后,我让江欲燃变成小女孩取得了怪物的信任,她带我们走了一条没被封死的地下暗道,我们从那里逃了出来。”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张照片递给云梧,补充道:“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照片上这个小女孩似乎就是语糯,而那家充斥着怪物的医院院长,就是语糯的母亲。”   “看来这个世界的剧情线没有那么简单。”云梧沉吟片刻,问,“还有吗?”   “有。”秦夺点了下头,“那家医院的黑铃铛是反着绑的,铃铛绑在室内。江欲燃问了怪物,怪物说那些铃铛限制了它们的进出,它们白天无法离开那家医院,只有晚上十二点过后可以。但晚上十二点后,村子里其他地方屋檐上挂着的铃铛会阻止它们进入人类的房间。”   “嗯,昨晚我和司予也试过,那些怪物确实无法进入房间,而且还对进入绑有铃铛的房间十分抗拒恐惧,应该是进去会有可怕的下场。”   云梧说着,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江欲燃,目光凝重:“所以那瓶解药确实被毁了是吗?还有备份吗?”   “没有。NPC说那是最后一份了。”   随着秦夺这句话落地,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江欲燃见状“嗐”了一声,语气轻快道:“你们一个二个的,别那么沉重嘛。阿智不是说了这个毒要五天后才会彻底发作吗,这才第二天,你们急什么?只要我们能在五天之内通关离开这儿不就好啦。”   她说着,瞟了一眼云梧,声音压低了一些:“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救不回来了,不是还有会长在吗?虽然我也不想会长……”   她话没说完,便被司予轻飘飘地打断了:“我倒觉得不一定走到了那一步。秦夺刚才不是说,那个装解药的碎玻璃瓶还在吗?”   云梧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嗯哼,”司予眼尾一弯,“就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只要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有机会让病毒协会全员套个麻袋试试() 第130章 再探医院   江欲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茫然地问:“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   司予笑了笑,解释道:“秦夺不是说那个装解药的瓶子还在吗?既然如此,瓶子里肯定或多或少会残留的解药成分,而云梧刚好对分析和配置药品十分熟悉。”   “你的意思是让云梧根据药瓶碎片里残留物,配制出新的解药?”   “对。”司予说,“一般这种解药的原材料村子里都能搜集到,而且相应的设备医院里应该也有,这个方案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可是医院里的很多设备都烧毁了啊……”   “先试试再说吧。”一旁的云梧开口道,“风铃藤解药在这个村子里应该是常用药,风铃藤毒又是天然毒素,配置起来多半不会太过困难。既然这个方案可行,不如趁现在天还没黑,我们再回一趟医院。”   他说着就打算起身,却被秦夺打断了:“等等。”   “怎么了?”   秦夺冷静地分析:“现在医院里密密麻麻都是怪物,在没有江欲燃发动异能骗取怪物信任的情况下,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但江欲燃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很难支撑住长时间的使用异能,所以我建议现在先休息,等晚上十二点之后再去医院。”   “我同意。”司予点了下头,“按照那个院长怪物的说法,晚上十二点后大多数怪物应该都会离开医院,到时候医院里怪物密度会小很多,行动起来也更轻松些。”   江欲燃问:“可你们确定晚上十二点后怪物都会离开医院吗,万一它们还是缩着不出去怎么办?毕竟它们就算去村子里也进不了房门吃不了人,而且万一在大街上遇到怪物,触发追逐战的概率会很大。”   “它们一定会出去。”司予语气笃定,“因为那家医院是那些怪物被烧死异化的地方,没有人会喜欢留在一个杀死自己的地方。   “至于追逐战,只要不遇上秦夺说的院长怪物,在准备好火把的情况下,大多数怪物都是不敢贸然追上来的。何况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触发追逐战,在村子这个到处都可以躲避的大型地图里被几个怪物追,总比在到处都是怪物的狭小空间里被一群怪物追要好。”   云梧之前是关心则乱,眼下脑子已经随着他们的话冷了下来,认同道:“你们说的有道理,刚才是我冲动了。   “那就这么说好了,为了保存体力,现在大家先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我们晚上十一点半准时动身前往教堂,在领取了新的任务和技能牌后,直接去医院。”   今天众人的体力消耗都很严重,需要及时得到补充。村子里没有吃饭的地方,秦夺去附近向村民买了两个鸡蛋,几样小菜,随便下厨做了点吃的。阿智下午和她妈妈出去干活儿了,秦夺做完还特意给她们母女俩留了饭菜。   吃过饭收拾好后众人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为今晚可能会面临的“恶战”作准备。   几个小时后,晚上十一点四十。   深夜里的村子笼罩在浓墨般的漆黑中,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仿佛白天还算得上正常的村子,一到这个点就变作了一座空村。   手电筒冷白色的强光照在教堂厚重的大门上,就在几人迈进教堂的那一刻,那道灯光突然接触不良似的闪了闪,接着便自己熄灭了。   教堂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棺材前的供桌上再次亮起了蜡烛,晃动的火光中,几人先后走到了供桌前,发现供桌的两侧都已经摆上了任务要求收集的血液。   司予目光微动,看来杀手阵营的人还是从阿甲那里骗到了血。   在他的面前,燃烧的火光上方缓缓浮现出了一行红字:   “检测到保卫者阵营前来,请派代表上前领取你们新一轮的随机任务和技能牌,同时旧的技能牌将被回收。”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浮现,云梧的技能牌从他口袋中凭空飞了出去,一路飞到燃烧的蜡烛之上,转眼就变作灰烬散在了空气里。   与此同时,站在最前方的司予手上多出了一张技能牌。   技能:时间回溯   使用间隔:三个小时   使用效果:使技能命中对象(包括但不限于人类)身上的时间回溯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注:最多只能同时对一个对象发动技能。   效果时长:两小时(两小时后技能失效,技能命中对象重新回到现在时间)   技能触发:需技能使用者与技能命中对象发生接触,方可触发技能。   这倒是个很不错的技能,非常适用于他们现在的情况。如果用这个技能命中江欲燃,那么江欲燃身上的时间就会回到二十四小时之前,也就是她刚中毒不久的时候,那个时候她的身体状态会比现在好很多。   这个和时间有关的技能明显属于秦夺那张“儿童手表”技能牌,司予将技能牌递给秦夺,回过头看着蜡烛下继续浮现出的新字:   “你们的随机任务是:在新的一轮零点之前,取得‘献身者的心脏’,并放在教堂的供桌之上。   “任务和技能牌的使用时间将于零点准时开启,祝你们好运。”   为了以防一会儿的行动出现纰漏,江欲燃是和他们一起来的。此刻她看着那一行红字,忍不住再次小声吐槽道:“昨天是‘凶杀者的血液’,今天是‘献身者的心脏’,这个病毒世界要的东西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昨天的任务他们还能根据“凶杀者”这条信息去村子里收集和杀人案件有关的线索,但今天这个所谓的“献身者”,却实在让人没什么头绪。   云梧垂着眼思考片刻,道:“按照昨天‘凶杀者已经杀了人’这个逻辑,今天的‘献身者’,大概率也‘已经献身过’了,这多半是一个过去时,而非将来时。”   “至于这个所谓的‘献身’……”云梧沉默两秒,掀起眼皮,“我总有一股强烈的直觉,不如我们先直接去医院看看。”   他们今晚的计划本来也是要去医院,眼下已经差不多十二点了,众人达成一致后,便直接向着医院而去。   走到一半时,秦夺不动声色地侧了一下头,低声道:“对面阵营的人在跟着我们。”   “没事,让他们跟吧。”司予轻提了一下唇角,“反正他们要是真跟着我们进了医院,等待着招待他们的‘惊喜’,可是会很多的。”   “可是万一他们再给我们使绊子怎么办?”江欲燃被秦夺和云梧扶着,愤愤地说,“白天我和秦夺差点被那群人害死。”   司予深黑的眼珠似有若无地向后转了一下,语气温和:“放心,今天白天你们已经来医院探过了,我们手上掌握的关于医院和怪物的情报线索应该要比对面阵营多得多,所以不论是正面冲突还是背地里搞事,他们都只会作死做到自己头上。”   说到这儿,他轻轻眯了一下眼睛——他原本还担心对面阵营要真是什么无可厚非的好人,弄死他们不太符合他这段时间以来不小心从秦夺身上沾染的“公序良俗”,眼下对面要真还想搞事,倒是正好可以帮他减少一些心理负担。   在他们面前两百米开外,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静立在夜色之中的白色医院轮廓。这块区域已经是最有可能遇到怪物的危险区,众人点亮手中的火把,秦夺动用技能将江欲燃恢复到了二十四小时前的状态,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在两只怪物闻到气味向他们爬来,却因为火光的照耀而不敢上前,最终被秦夺一脚踹远后,几人终于迈进了医院的大门。   医院里还是和白天秦夺他们来的时候一样,凌乱,黑暗,肮脏,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十二点的钟声过后,那些原本蛰伏在暗处的怪物都已经离开了这里。   江欲燃一进来就变作了小女孩的模样,云梧牵着她这个“小女孩”的手,司予和秦夺举着火把,一前一后将两人护在中间。没有了怪物的追赶与阻拦,众人很轻易地就上到了二楼,直直奔着院长办公室而去。   他们本以为十二点过后,这家医院里应该一个怪物都不会留,毕竟从司予这一路上观察到的痕迹来看,这家医院曾经发生过一起无比惨痛的火灾,导致整个医院里所有的人都被活活烧死在其中,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场火灾应该还是人为造成的。   因此被烧死在这儿的、变成了怪物的的人们心里应该有着很大的怨念,并且十分恐惧痛恨这个地方,不大可能可以离开却选择待在这儿。   然而当他们走到院长实验室门口,看到里面的情景后,却全都脚步一顿。   ——只见那个由院长异化而成的巨型怪物正在实验室里十分焦急地寻找着什么,整间实验室一片狼藉,都是她翻箱倒柜留下的痕迹,她庞大笨重的身体有些艰难地在房间里活动着,秦夺很快就意识到了她在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那张被他拿走的照片。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秦夺提前将那张照片拿给了江欲燃,此刻那个怪物正一心忙着找东西,暂时还没发现他们的到来。江欲燃拿着照片走上前去,站在她身后糯糯地问:“妈妈,你是在找这个吗?”   听到声音,怪物猛地回过了头,在看到江欲燃的模样和她手里拿着的那张照片时,表情倏然一僵。   她一点点伸出扭曲畸形的四肢,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照片接了过去,尖细而又怪异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你……你是从哪里拿到它的?”   江欲燃眨了眨眼睛,随手指了个以怪物的身材应该难以顾及到的盲区:“是在那里捡到的。”   她说着,又抬起头,一双天真不谙世事的眼睛看着怪物,好奇地问了一个新的问题:“妈妈,白天在这儿的其他人都走了,你怎么还留在这儿呀?”   怪物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站在实验室门前的那三个人身上,不知为何却没有过多的反应。她听完江欲燃的问题,脸上忽而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已经变成了怪物,那表情看上去明明是一个笑,却似乎暗含着浓重的悲伤。   她又静静看了江欲燃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尖锐刺耳:“……因为我是出不去的。”   “出不去?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这场大火的罪魁祸首,这个医院里的所有人,都是被我害死的。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永远困在这里,永远无法离开。” 第131章 欺骗与火   孙宁至今都还记得那天发生过的一切。   那天她下班回家,专门在村口买了一条鱼,打算做语糯最喜欢的红烧桂鱼给她吃。   她的丈夫沈淮珏在昀山城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尽管经常忙得脚不沾地,但他每个周末都一定会加班加点地提前完成自己的任务,回来陪她和女儿。   那天正好是周五,她刚把鱼放进锅,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原本以为和以往一样,多半是路上堵车了,他打电话来说会晚点到家,她接起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一边切着韭菜,一边温柔而随意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却少见地沉默了几秒。   沈淮珏那边的环境似乎很混乱,各色嘈杂的人声交错在一起,远处似乎还有人在扯着嗓子喊着什么。   孙宁的心脏突然砰砰狂跳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的菜刀,抓起手机轻声问了一句:“淮珏?怎么了?”   对面又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道沙哑中带着颤抖的声音:“……宁宁,你能来昀山一趟吗……?语糯她……语糯她出事了……”   这句话说到最后,男人话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孙宁下意识抓紧了手机,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盯着案板上被砍成了几段的韭菜看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好,你们现在在哪呢?你别急,我,我马上就过来。”   语糯前几天刚考完小升初,因为平时能和爸爸相处的时间不算多,所以就趁着放暑假的时间,跟着沈淮珏去昀山住了一段时间。   他们本来今晚要一起回来的。   孙宁甚至根本不敢问语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让一向冷静可靠的沈淮珏这么无助害怕。她浑浑噩噩地打了辆车去往沈淮珏说的那家医院,刚跑过转角,就看到满身是血地坐在抢救室前的沈淮珏。   男人抬起眼来看着他,那双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此刻半点光泽都没有,像是在一日之间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他怔怔看着面前的孙宁,半晌,眼泪忽地掉了下来:“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眼泪将他脸上的血迹冲开,一滴滴砸落在地上,孙宁手足无措地走上前,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周围不断有忙碌的医生来来往往,她咽了咽口水,终于问出了那句在她嗓子眼里卡了一晚上的话:“……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的眼泪和身上的血迹弄脏了她白色的衬衫,相伴多年,她第一次见到对方这幅孩童般绝望而魔怔的模样:“她明明只是想去买个冰淇淋,我明明只走在她身后几步……为什么,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有一个疯子突然拿着菜刀冲出来,为什么对方会直直奔着语糯而来,为什么他那么好、那么可爱的语糯上一秒还在叫着他“爸爸”,下一秒就会被一刀砍中,连肠子都被拉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被砍中的不是别人……为什么被砍中的不是他自己。   那兵荒马乱的一夜像是一把悬于半空中的刀刃,在抢救室的门被推开、医生宣告语糯抢救无效死亡时猝然落下,将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砸得支离破碎。   语糯死得太过突然,接下来的一切,开具死亡证明、送尸体去殡仪馆、火化尸体……全都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人的脚飘飘悠悠踩在上面,没有任何实感。   直到一周之后,孙宁抱着骨灰盒回到家里,她下意识敲了敲语糯的房门,里面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她在门口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地推开了那扇门。   面前的房间似乎还和以前一样,粉色的窗帘,樱桃形状的壁灯,桌子上还放着两本看了一半的故事书和一支没盖笔帽的笔。要是在以前,她一定会板着脸告诉语糯,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收好,然后小姑娘就会吐吐舌头,把书本和笔都摆正,下次依旧再犯。   可是却好像又哪里都不一样了。   冰冷的床单、空荡荡的桌椅,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再给她回应,那个每次都要皱着眉跟她说“妈妈,你进我房间怎么又忘了敲门”的女孩,再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跟她赌气了。   直到那一刻,孙宁似乎才从一个漫长的噩梦里醒了过来,一脚踏入了现实的深渊。   她看着怀里的骨灰盒,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的语糯已经从一个会说会笑的女孩,变成了一堆没有温度的粉末。   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人为安排,那个杀死了语糯的男人居然是他们村的人。最后经警方检测后证明,那人患有先天性精神疾病,是无刑事责任能力人,不用遭受任何法律的制裁。   但沈淮珏不知道为什么,不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像疯了一样坚定地指认那个叫阿乙的男人撒谎,说他的疯病是装出来的。   可是不论医院复检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所谓的凶手,真的就是一个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疯子。   他只是一时发病,而他们的女儿也只是一时不幸,所以就那样被他提刀砍死了。   但沈淮珏依旧不信。   警方和医院查不出问题,他就自己去查,他辞去了体面的工作,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每天魔怔了似的投入到这个案子里。   起初的一天,两天,还有人同情他;一个月,两个月后,开始渐渐有人在背后议论;直到半年后沈淮珏还陷在这件事情里,他于是慢慢地,慢慢地也变成了同村人口中的“疯子”。   孙宁把丈夫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看着他从意气风发逐渐走向憔悴疯魔,可是她却没有任何话能劝——因为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在语糯惨死、凶手又逍遥法外后,她何尝不是一堆只能勉强披着正常人的皮,行走世间的骨架。   ——何况沈淮珏是亲眼看着语糯被那个人一刀刀活生生砍死的。   她原本平凡却美满的人生像是被定格在了准备做红烧鱼的那个晚上,等到想要再次往前走的时候,锅里只剩下了一块看不出原貌的狼藉焦黑。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找上了她。   那天沈淮珏像平日里一样早早地就出了门,说要去找阿乙装疯的证据。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孙宁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天真地以为是他真的找到了证据,然而等她开门时,站在门后的却是一个不大看得出年纪的男人。   对方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那张立体精致的脸上挂着优雅无害的微笑,一开口,便是一记重磅炸弹:“这位可怜的女士,你想复活你的女儿吗?”   孙宁本以为自己会把这个来路不明、说话也莫名其妙的男人赶出去,但事实证明,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想不到的事。   她盯着那双深黑的眼睛,像是被撒旦蛊惑了的夏娃那样,怔怔地问:“复活……?”   “对,”男人弯了弯眼睛,低声道,“我有办法让你的女儿复活,但你可能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你愿意吗?”   孙宁先是反应了两秒,理解了他的意思后,不顾一切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臂,如同在深渊里游走的人抓住了一束伪装成阳光的鬼火:“愿意,我愿意!只要能让我的语糯活回来,我怎样都愿意!”   “真的吗?”男人唇角的笑意不断加深,“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没关系?”   听到这句话,孙宁突然清醒了一瞬。   那一刻她看着面前这个非常奇怪的男人,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任何人有能力将已经死去的人复活的,面前这个男人会突然找上门来,背后大概率是有什么阴谋。   ……但是。   这半年以来,连淮珏都已经被这件事折磨得不再是以前的淮珏,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她盯着男人深渊似的眼睛,良久,轻声问道:“你真的能把我的语糯带回来吗……?”   “真的。”男人十分真诚地点了点头,他淡淡地微笑着,从语气和表情里完全看不出任何欺骗的影子,“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会把她带回来。”   孙宁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透亮的阳光洒在男人白皙美好的脸庞上,让人有一瞬的恍惚。   恶魔的影子在无声无息间悄然落下,将一无所知地绝望乞求着的人类笼罩其中,她像抓住神明的裙摆一般抓住了恶魔的诱饵,最终点头道:“我愿意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天下午男人还将她带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里;她明明自己也是个医生,却为了那一点可能会有的希望和对方展现出的特异能力,对男人说的话深信不疑。   男人告诉孙宁,复活语糯需要进行献祭,她要在医院那种阴气重的地方自焚,以自己的生命完成对语糯的献祭,并且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孙宁答应了。   那天晚上,她像很久之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那样,给沈淮珏烧了一条鱼。她做了一桌沈淮珏爱吃的菜,最后睡觉前,还久违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轻柔地抱住他,在他的额头上最后落下了一个吻,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不要落下。   她说:“我爱你。”   那天晚上的月亮其实也很亮,可是那时陷入魔怔的沈淮珏已经失去了察觉到孙宁异常的能力,他不知道在他一心想要让杀人凶手伏法的时候,他连他最后唯一的妻子,也将要失去了。   第二天孙宁和往常一样去了医院,她认真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给窗边的盆栽浇了水,随后正打算去医院楼顶的天台,按照那个男人说的话自焚,就在这时,一位医生突然神色焦虑地进了她的办公室。   对方拧眉看向她:“院长,医院的门不知道被谁锁上了,我们试了好几次都打不开。”   听到这话,孙宁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一股和语糯出事的那晚很像的、很不好的预感:“锁上了?”   “对,您去看看吧,不知道用备用钥匙能不能打开。”   他们下去时,一楼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孙宁手里的确有备用钥匙,但打开那扇紧锁的大门后,他们才发现医院门外还不知道被谁挂了一把大锁,一看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股糟糕的预感越发强烈,孙宁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先走后门。”   “后门也试过了,打不开。”   这个医生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护士匆匆忙忙地从二楼跑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着、着火了!楼上着火了!火已经把整个院长实验室都烧着了,快去救火啊!”   着火?!   孙宁的心倏地一跳,二话不说就转身向着楼上跑去,可等她跑到二楼的时候,几乎整条走廊都已经烧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精的气味,昭示着这场火灾的成因——是她放在办公桌下的那箱为了自焚准备的酒精。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原本好端端放在办公桌下的酒精会变成这样,乱作一团的人们开始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去救火,然而医院一共也只有两个卫生间,他们没有足够用于救火的盛水容器,火势蔓延的速度极快,几乎是转眼间就已经烧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橙红的火焰怪物般吞噬着一切,火海里传来无数人慌张绝望的哭喊,侥幸从火海中逃离的人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奔跑着向楼下逃去。   他们聚集在医院的大门前,疯狂地拍打着被紧锁着的大门,声泪俱下地向外求救,渴望有人能够听到他们的求助声,砸烂那把挂在大门外面、将所有人关进地狱的锁。   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捶打着那扇门,肩膀和髋骨一起往上撞,十指的指尖溢出鲜血,将一道道血痕留在那道像是永远也打不开的大门上。   他们哭喊,求助,挣扎,绝望……   直到最后全都被肆虐的火海吞没其中,化作撕心裂肺的哀嚎。   红色的花在人的身体上一朵朵盛开,他们完好的皮肤变得焦黑可怖,甚至直接被火带去了一层皮肉,变成了血淋淋的人形怪物。   原本救死扶伤的医院最终变成了吞噬人命的地狱,孙宁流干了所有眼泪,呆愣地站在火海中央,火舌不断攀上高她的身体,将她体内的血液烧干,发出“滋滋”的声响。   哭喊声、燃烧声、仍不死心地拍打着大门的咚咚声……所有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忘却了疼痛,直至此刻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她被骗了。   ——她被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以神明的面具欺骗了。 第132章 赎罪   怪物,或者说孙宁说完了一切,她那双被异化的眼睛已经无法再流出属于活人的眼泪,只能从眼眶中淌出两行鲜红的血水。   众人安静地听着,司予脸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表情,只在听到那个明显是司寒弈的人找上门时,瞳孔很轻地动了一下。   ——他以为司寒弈只是让阿乙去杀了S03的女儿,没有想到他为了“打造”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S级怪物,连S03的妻子都没放过。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种利用痛苦“创造怪物”的方式,在司寒弈的眼里,是一种“艺术”。   看来他倒还真是低估了司寒弈令人作呕的程度。   秦夺的脸色从听到语糯被人当街砍死时就沉了下去,听到最后,已经冷到了冻人的程度。   他看着孙宁已经变得畸形可怖的怪物身躯,沉声问:“你还记得那个来找你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孙宁摇了摇头:“他没告诉我,他只……”   说到一半,她目光无意识地一转,落到了一旁的司予身上。她原本沉寂的眼神在看清司予模样的那刻突然一凝,瞳孔针尖似的缩在了一起:“你,你……”   司予无辜而温和地眨了一下眼睛:“嗯?我怎么了?”   孙宁死死盯着他,浑身的肉块都抽搐似的抖动了起来。   像,太像了,之前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的时候还好,刚才这人那个满是无辜的眼神,简直和那个找上门来的男人一模一样!   她仿佛一下子受到了什么刺激,疯了一样地朝着司予扑去,司予对此早有预料,闪身堪堪避开。其他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孙宁眼眶里全是血丝,转身再次向着司予攻击,她硕大的身躯带起一阵劲风,身后的江欲燃不明所以地喊了一句:“等一下!这是怎么了!”   她眼下还披着语糯的外壳,说话的声音也脆生生的,听到这个声音,孙宁原本急躁的动作终于顿了一下,被怒火充斥的脑子里也暂时找回了两份清明。   她喘着粗气,看着面前这个眉眼和那个男人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人,恍然意识到他和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面前的人要更年轻得多,面部的线条也更柔和,而且最重要的是……   当初那个男人找上门来的时候,眼底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一种置身事外、难以察觉的戏谑。   但现在这个年轻人是不一样的。   ……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孙宁在他眼睛的最深处,看到了两分货真价实的难过。   就好像他是真的能够和自己的故事产生共情一样。   孙宁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停下了对司予的攻击,秦夺护在司予面前,皱起眉问:“怎么了?”   司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放下秦夺挡在自己面前的手,抬眼看向孙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看到我的脸,让院长想起了什么不大愉快的事。   “我猜,是那个曾经找到你的畜生,和我长得很像,对吗?”   孙宁的前肢再次抽动了一下:“……是,你们长得很像。我刚才甚至把你错认成了那个人。”   闻言,秦夺目光一动。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司予一眼,隐隐产生了一种让他有些心惊的、难以形容的直觉。   尽管很努力地抑制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去想,但这种巧合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司予和孙宁口中的那个男人,或许并不是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云梧听到这儿,同样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听完孙宁的经历,他已经可以猜到他们今天要拿到的那颗“献身者的心脏”,多半就来自于孙宁——她是一个为了复活女儿可以献出自己生命的人,联系到他们现在这个复活邪术的背景,所谓的“献身者”,指的应该就是她。   但现在的情况却有些复杂了。   孙宁曾经被司寒弈以复活女儿的名义欺骗过一次,现在他们再以同样的理由要求她给出自己的心脏,很容易就会激起她的戒备心。   何况司予还长着一张和司寒弈相似的脸,孙宁不把对司寒弈的恨移情到他们身上已经算好的,更不必说将心脏挖给他们。   孙宁这个怪物的攻击性极高,现在他们只是暂时稳住了她一下,稍有不慎就还会有翻车的可能,这次的任务恐怕要比前两天的更难。   一群脸色怪异的人中,只有司予本人的反应最为平静。   他了然地点了下头,垂下眼道:“让您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我很抱歉。我的母亲也曾经被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逼死过,您的感受,我大概可以理解一些。”   他说着,从袖口中抽出了刀,接着上前一步握住孙宁的前肢,按在了刀刃上:“既然我和那个人长得很像,如果这样能让您好受一些的话,我愿意暂时扮作是那个人,向您赎罪。”   话音刚落,便见他握住孙宁的手,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捅进了自己的胸腔!   “呲——”   寒冷的刀光一闪而过,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孙宁还来不及开口,喷溅而出的鲜血便已经洒了她一身。她怔怔握着手里的刀,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有了一种自己亲手杀了曾经那个男人的错觉。   不知在原地呆站了多久,她的目光才从滴血的刀刃上离开,看向面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司予捂着胸前的伤口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狼狈地贴在额头上,秦夺先前的种种怀疑在瞬间烟消云散,上前一把扶住了司予,目眦欲裂道:“你他妈疯了?!”   司予轻轻推了他一下,依旧看着孙宁,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我……我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做梦,都想着要亲手杀了那个畜生……我不知道伤害你们的那个人是谁,可能您也永远没机会亲手杀死他了,但是,既然我和他长得很像,您可以暂时地把我当作他……   “希望至少刚才的那一刀,可以勉强发泄两分您心里的痛苦和愤恨。”   孙宁手中的刀“当啷”掉落在地,她不理解地看着司予:“你,你为什么……”   “我说过了,因为您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司予虚弱地站在那,胸口的伤还在往外流着血,他却像是感到开心似的弯了弯眼睛,“不过您或许要比我更幸运一些,因为您的语糯是真的还有再回来的可能,这一次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复活语糯”这几个字眼几乎已经成了孙宁心里一道碰不得的伤口,听到司予再次提起这事,她瞬间就紧绷了起来。   司予因为疼痛而轻吸了一口气,察觉到她的情绪,放缓语气道:“您先别急着抗拒我们说的话,我们不是为了欺骗您而来的。   “您离开后,您的丈夫沈先生一直在试图复活语糯,为了实现他这个心愿,我们已经收集了‘睡美人’的眼泪和凶杀者的血液,现在只差最后一样东西了,而这样东西就在您身上。”   他说着,从包里摸出了第一天发给他们的那两张线索牌的其中一张,递到孙宁面前:“您看,这画上画的是不是语糯?”   孙宁看到那张画上的女孩,蓦地一愣。她用目光一寸寸描摹着那张画,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有能看到这幅画的一天。   ——那画上画的就是她的语糯,不但如此,这画还是语糯十一岁那年,沈淮珏亲手画的。   她低头看了那副画很久,才抬起眼犹豫着问:“这幅画……你们能留给我吗?”   早在确认所谓的特殊NPC就是语糯时,司予就已经猜到这幅画上画的是谁,而病毒世界里给出的线索牌,必然是S03亲自画的。   他慷慨地点了点头,苍白地笑道:“当然可以。”   孙宁原本以为他会借由这幅画跟自己谈条件,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易地把画给了自己。   她抬起眼,第一次认真看着面前的这群人,从他们的眼神中,并没有嗅到熟悉的欺骗的气息。   ……反正她也已经是一个畸形丑陋的怪物,他们要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不如就让他们拿去吧,就当作是刚才这个年轻人让自己“手刃了仇人”的回报。   如果那样东西真的万幸能把语糯带回来,恐怕这就是变成怪物的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价值了。   孙宁将那副画小心翼翼地收好,目光在司予身上定了定:“说吧,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司予回答得没有一丝隐瞒闪躲:“我们想要您的心脏。”   “心脏?”   “对,不过不是现在。因为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他说着抬起眼,看向被封死的窗户内侧挂着的那个黑铃铛,缓缓勾起唇角:“我们想让这个医院里关着的所有怪物全都得到解脱,不再过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而这个计划,需要您的协助。”   “我该做什么?”   “我们明天白天会再来这里一趟,到时候会告诉您详细的计划。现在我还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想拜托您。   “我的同伴中了风铃藤的毒,但是医院里已经没有解药了。您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解药的瓶子又放在您的办公室里,您一定知道风铃藤毒解药的配方是什么吧?”   孙宁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个配方不难,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   风铃藤毒的解药需要用到的几种药草都在后山就能找到,炼制的方法也不困难,她一边说,云梧一边将它们全都一一记了下来。   今晚来医院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司予所谓的计划是他临时想到的,没有提前和其他人商讨过,他们还不知道司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几人正想离开这里回去细说,顺便给司予这个总是乱来的人把伤口包好,下一秒,却见目的达成的司予一直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闭上眼睛向前一倒——   “司予!!” 第133章 选择(杀手阵营)   医院楼房外。   杀手阵营的人原本打算在医院外蹲守,一旦等保卫者阵营的人拿到了所谓的“献身者的心脏”,他们就直接冲上去抢过来。   反正对面四个人里看上去能打的就一个,剩下的一个娘们儿,还有两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他们这边四个纯爷们儿,抢个东西应该很轻松。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才刚在墙后的阴影里蹲了没多久,就被一个浑身覆盖着紫红色疤痕的畸形怪物盯上了。   怪物藏匿在暗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几人,在确认了他们没有任何类似火把的道具后,毫不犹豫地朝着柯钦扑来!   柯钦的余光瞥见有东西在急速向自己靠近,下意识侧过身,眼疾手快地避过了怪物的攻击,怪物尖利的獠牙堪堪擦着他的裤腿划过,他一脚踹上怪物丑陋的脑袋,被那副畸形丑陋的模样惊得瞪大了眼睛,厉声问:“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   之前一直沉默寡言的付乔许看着怪物那一身烧伤的痕迹,思考片刻后开口道:“应该是这个世界里的怪物,多半只在半夜十二点后才会出现攻击人。”   他话音刚落,刚才被柯钦一脚踹开的怪物再次龇牙咧嘴地扑了上来,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黑暗里还有新的动静在不断靠近,是被他们的气味吸引而来的新怪物。   第二头怪物是奔着冯未程去的,这种怪物的模样实在是太具有精神杀伤力,偏偏动作还无比迅猛,冯未程左支右绌地躲避着怪物的攻击,狼狈得只想骂娘:“钦哥,这怪物不止一个!怎么办!我们还要蹲在这儿堵对面那些人吗?”   ——远处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和爬行的声音在朝这个方向靠近,要是现在撤,对面保卫者阵营的人很有可能会今晚就拿到“献身者的心脏”送去教堂,那他们第一阶段的比试就输了;但要是现在不撤,在这儿死拖,万一一会儿再来更多的怪物,他们很有可能会全员拖死在这里。   眼下情势紧急,年纪最大的王阮也忍不住道:“柯钦!对面阵营的人那么悠闲地进了医院,肯定是知道要怎么对付那些怪物的!就算我们在这儿守到他们出来,如果怪物只攻击我们不攻击他们的话,我们一样会处于劣势!”   付乔许踹开扑上来的第三只怪物,语气平静却笃定:“我们现在必须得走,否则一会儿可能会死得很惨。”   其余三个人的意见很少有这么高度统一的时候,何况在弱点不明的情况下对付这些怪物,柯钦自己也没有任何把握。他咬了咬牙,趁着怪物数量尚少,对着其他人下令道:“行吧,先撤回教堂!这群怪物应该不敢进教堂那种地方,要是对面阵营的人真拿到了心脏,我们就潜伏在教堂,到时候再把东西抢过来!”   他才刚一松口,几人便趁着怪物还没围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教堂的方向跑去。   他们身上活人的气味不断吸引着散落在村子里的其他怪物,怪物们像见到猎物的饿狼一般疯狂地追在几人身后,渴望着扒在他们身上,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众人一路奔跑,身上多多少少都被怪物的爪子和獠牙留下了不同程度的伤口,十多分钟后,眼看终于就快跑到教堂了,冯未程却在这时突然被路边一道坎绊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一歪,直直朝下摔去——   几乎就在他倒地的两秒钟内,已经有两只怪物留着口水,猛地朝着他扑来。柯钦“操”了一声,犹豫半秒后回过头,却看到后面还有无数怪物正争先恐后地扑向倒地的冯未程。   黑夜中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和怪物喉咙里挤出的“喀喀”声让柯钦瞳孔一缩——   要是被那些怪物抓到,他也一样是会死的。   他咬牙转回了头,最终还是无视了冯未程惊恐至极的求助,继续往前跑去,却见侧后方的付乔许毫不犹豫地回过身,踹开已经抓到冯未程脚踝的那只怪物的手,一把拉起了他。   其他怪物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柯钦又骂了一声,还来不及做出第二次选择,一旁的王阮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臂再次向前跑去:“别管那两个废物了!再不跑我们也得死!”   柯钦的脚步下意识跟着王阮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另外两人将那些怪物暂时拖住了一会儿,他们终于顺利到达了教堂。   教堂里依旧一片漆黑,没有任务物品的交接,供台上的烛火也没有自行亮起。柯钦站在两排长椅的中央,杵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不是第一次在病毒世界里目睹别人的死亡了,但刚才付乔许冲回去拉起冯未程的那帧画面,一直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   他、冯未程和付乔许三人是大学室友,因为他一直对外宣称家庭条件优越,所以冯未程也一直像个跟班似的很巴结他,两人关系还算得上熟络。   反倒是家境十分一般的付乔许平时不太跟他们说话,有事没事就往图书馆跑,也不太跟别人打交道。要不是因为那次意外,柯钦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跟付乔许这种孤僻奇怪的人扯上关系。   那次他们宿舍的人一起出去吃饭,付乔许正好刚拿到那学期的奖学金,于是难得地和他们一起去了。   这本来是一场虽然说不上多么愉快,但至少还算轻松的普通团建——如果他们没有莫名其妙被拉入一个病毒世界的话。   他们宿舍原本是四人寝,那次从病毒世界出来之后,四个人就变成了三个人。   第四个室友的死让几人一直心有余悸,只有意外发现自己觉醒了异能的柯钦像是找到了什么赚钱的途径,开始利用自己的异能做一些“生意”:帮将要考试的学生打探试题的相关消息、帮隔壁宿舍的男生偷听心仪女生的秘密……   在他的“生意”进行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了他异样的王阮找上了门,告诉他要想真正赚到钱,还得去病毒世界里。   毕竟在病毒世界里,很多时候线索就是命,愿意花大价钱从他这里买线索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柯钦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谓的家庭条件很好,不过是他因为虚荣而编造出的一个谎言。任何谎言的掩盖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条件平平的父母就算拼了命地去挣钱,给他的生活费也不足以一直支撑他富家少爷的形象。   但现在他有了自己赚钱的机会。   王阮说,他们最好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团队,因为被卷入病毒世界的普通人几乎都是没有任何进入病毒世界的经验的。到时候拥有团队、经验和技能的他们就会在其中脱颖而出,存活率也会得到大大地提升。   柯钦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找上了同宿舍的冯未程和付乔许,打算让他们和自己组成团队。   “钦哥,你真的要干这种事儿吗?”宿舍里,冯未程犹豫着问,“可是那个什么病毒世界里那么危险,要是万一真死了怎么办……”   柯钦轻蔑地笑了笑:“我们现在都是有经验的人了,我还觉醒了异能,哪有那么容易死?王阮进过好几次病毒世界,他说病毒世界的死亡率没那么高,上次只是李仲运气不好。   “再说了,你不是喜欢钱么?我主要是图个刺激,等到时候从病毒世界里出来,我的钱跟你们这两个没有异能的人平分,怎么样?”   冯未程听到自己能拿到那么大一笔钱,最终还是咬牙同意了。一旁的付乔许听完,却没什么表情地淡淡道:“我就不去了。”   对于付乔许的拒绝,柯钦并没有太过在意,反正他和付乔许这种人也相处不来。他本来打算就他跟王阮和冯未程三个人组队也行,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星期后付乔许又突然找到了他,说愿意和他们一起进病毒世界。   于是他们四个人就这样组成了一个“团队”。   柯钦站在空荡的教堂里,回忆着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发生过的一切。冯未程虽然很狗腿,但对他一直还算忠诚;至于付乔许,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是不太喜欢这个人,但至少当了两年的室友,这个人确实也没干过什么招人厌的事。   教堂里飘荡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油蜡气味的血腥气,他的拳头捏紧又松开,最终转头看向身边的王阮,皱起眉问:“刚才你拉着我跑什么?”   王阮喘匀了气,直起身子瞥了他一眼,像是瞬间就把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看透了,要笑不笑地说:“少装了,你刚才明明也不想去救冯未程那个废物吧?”   “……我确实没打算救他,毕竟这样可能会把我自己搭进去,性价比太低了。但既然付乔许去救了,我们刚才要是回援,说不定能把他们俩保下来。一会儿我们还要跟对面阵营的人抢东西,现在一下子减了两个员,你说这下怎么办?”   “怕什么?”王阮不屑地笑了一声,“对面就那一群娘们儿小白脸,我们两个打他们四个足够了。你刚才要是真回头去救了,现在指不定怎么后悔呢,你应该谢谢我。”   柯钦沉着脸,没有认同他的话,却也没有反驳。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时说不清是庆幸更多、恐惧更多,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愧疚。   他本以为被留下的付乔许和冯未程应该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一分钟后,付乔许却拉着冯未程,二人浑身是血地冲进了教堂。   刚一走进教堂大门,两人便双腿一软,一齐跪倒了下去。他们身上没什么太重的伤,只是体力透支得厉害,两个人的喘息声都十分粗重。   柯钦意外地看着这两个狼狈不堪的室友,他是真没想到他们俩还会回来,一时间有点尴尬,强自镇定地走上前,若无其事地问:“回来了?你们俩伤哪儿了,还能动吗?”   付乔许喘着粗气没有答话,就连冯未程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头看着付乔许,一脸茫然地问:“我们俩,又不熟……你刚才,呼……刚才为什么要冲回去救我?”   ——刚才柯钦转身要走的那刻,他本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四周的夜色浓得像破不开的墨,他的喉咙和鼻腔里都是血腥气,耳朵里充斥着怪物兴奋的叫声。   一只枯瘦的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将他向后拉去,他绝望地大声哭泣起来,就在这时,那个他从未想过会救自己的付乔许却回过了头,一脚踹开了那只拉住自己的手。   他趴在地上,抬起头怔怔看着那个两年来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的室友。   ……他原本以为,付乔许应该是讨厌狗腿又聒噪的自己的。   教堂里,付乔许瘫坐在地,沉默地又喘了一会儿后,给出的答案却令人意外。   他说:“因为我能看见。”   “……看见?”冯未程的目光越发迷茫,“你能看见什么?”   付乔许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像是除了那点奖学金,什么都不在意:“我很早就觉醒了异能,能看见三分钟之后会发生的事。   “刚才我看见了,要是我回去救你,我们两个就都能活。” 第134章 劝说   秦夺抱着司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医院,走出一段距离后,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他垂下眼,见司予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腿不太自在地动了动:“放我下来吧秦夺,我没事。”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云梧就找来了药水和半卷残存的纱布,先帮他大概处理了一下伤口,眼下他纱布下的伤口已经自动愈合了大半,何况之前那一刀他其实特意避开了要害,所谓晕倒也只是使苦肉计给怪物看的。   然而秦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一言不发地抱着他往前走。   司予有点儿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真没……”   “你现在最好先别说话。”秦夺打断了他的话,嗓音很冷,“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对你发火。”   司予:“……”   他的手又在秦夺脖颈上搂稳了些,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刚才的情况确实危急,要是没有司予自己给自己的那一刀,他们这次任务面临的阻力将会比现在大很多。一旁举着火把的云梧清了下嗓子,开口道:“那一刀力度和角度都把握得很准,确实没伤到什么要害,我刚刚找了一颗止疼药给他,现在止住血后对行动的影响不大,你不用太担心。”   听到有人为自己说话,司予刚把感谢的目光投向云梧,却见云梧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话音一转:“但就算这样,这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随意往自己身上捅刀的行为,该骂还是得骂。”   司予:“。”   我谢谢你啊。   虽然他那一刀确实拉住了NPC的信任值,但刚才他往自己胸口捅刀子的时候,其他几个人是真的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云梧和秦夺一样,在意的都并不只是那一刀,而是他往自己身上捅刀子时的那种无所谓的态度。   ——就好像即便这是在现实世界里,即便那一刀捅下去他真的有可能会死,他也不会有什么犹豫一样。   云梧的嘴唇又动了动,眼看像是还要继续训自己,司予赶忙乖巧道:“是我不对,我反思,以后绝对不这样了。从这里出去后,我一人给你们写一张检讨书,好不好?”   云梧早就见惯了他这副“积极认错,下次还敢”的模样,但除了每次叨叨他几句,实在拿这个恶劣的惯犯没什么别的办法。   他叹了口气,隐晦地看了一旁的秦夺一眼,最终还是把先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秦夺一路沉默地抱着司予回了阿智家,动作很轻地把他放到了床上,像是怕牵扯到他的伤口,脸色却依旧很难看。   就在他安置好司予,即将直起腰的时候,司予突然飞快地支起身,柔软的嘴唇在他唇角稍触即逝地亲了一下,弯起眼睛哄他:“别生气了,我心里有数,真的没事。”   秦夺的额角跳了跳,要不是顾及司予的伤,他现在只想狠狠一口咬回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担心司予又要接着作什么死,压下自己的火气问:“你刚才跟孙宁说的明天的计划是什么?”   “唔,是这样的。”司予道,“云梧要研制解药,之后应该需要用到医院的实验室和器械,但医院里怪物太多,会不方便行动。而且根据第一天那些红字的说法,村子里的怪物NPC是可以为杀手阵营所用的,所以为了尽可能地铲除后患,我打算把医院里那些怪物全都清理掉。”   一旁的云梧听到这儿,皱起眉问:“医院里怪物的数量那么多,我们手上没有凶器牌,你想怎么处理?”   司予悠悠笑了起来:“你还记得昨天晚上那个无皮女吗?”   “记得,无皮女怎么了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村子里这些绑在屋檐外的铃铛和医院里那些绑在房间内的铃铛应该没有什么不同,但因为绑法不一样,所以一个是防止怪物进到房间里,一个是防止怪物离开房间。   “既然无皮女进入房间会死,那么同理推断一下,如果我们改变医院里铃铛的绑法,把它们像村子里的其他铃铛一样挂到房屋外侧,那被困在医院里的这些怪物应该就等同于进入了‘禁区’,不出意外的话,会全部死亡。”   云梧略做思考,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要说服村民去帮我们把挂在医院内侧的铃铛,重新改挂到医院外侧去吗?可是这件事工程量不小,并且需要时间,而医院里全是怪物,危险性很高,稍有不慎甚至会把怪物放出去,他们会同意吗?”   “会的,因为这不是在帮我们,是在帮他们自己。”司予不急不缓地分析道,“这个村子里的村民才是最容易受到医院里那些怪物侵害的,所以杀死这家医院里的所有怪物,最后的受益人也会是他们。   “说服村民的事可以交给我,但你说的没错,重新绑铃铛确实需要时间和空间,而医院的那些怪物里除了孙宁,其他的都已经失去了理智,只会被怪物的本能所左右。即便是孙宁,我们也无法保证她能一直保持清醒。所以等到正式开始实行计划的时候,我们得尽可能地从怪物手中保护这些村民。”   云梧权衡一番,点了下头:“这个计划确实可行,在有火把的情况下,驱赶怪物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防备的是对面杀手阵营的人,他们今晚跟了我们一路,虽然后来应该是因为被外面的怪物攻击,提前走了,但对面很可能有探听类技能,多半已经知道了‘献身者的心脏’就是孙宁的心脏。”   “我倾向于认为他们会等我们拿到孙宁的心脏之后再动手,”司予道,“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这边除了秦夺,其他人应该都没什么战斗力,直接从我们手上抢是性价比最高的。   “而如果今晚他们是被怪物吓走的,那么出于对怪物的忌惮,明天他们最有可能会在教堂内蹲守我们,并且他们四个人明天多半会是负伤状态。现在唯一未知的是他们这次的技能牌,明天先想办法试探一下他们的技能,在有准备的前提下,对上他们问题应该不大。”   “行。”   明天的事宜就这么定了下来,讨论完计划,云梧又看了一眼司予胸前透出了一点血迹的纱布,道:“你今晚好好休息,好好养伤,明天一早我和秦夺去准备火把,你去说服村民帮忙后,我们一起去医院。”   “好。”   第二天早上。   他们起床的时候,阿智的阿妈已经和昨天一样出门干活了。司予和阿智互相问候过早安,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问:“阿智,你知道阿妈在哪里干活吗?”   阿智抬手顺着土路往东一指:“阿妈去地里除草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再往左边拐个弯就能看到她了。你们找阿妈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有件事想请阿妈帮忙。阿智觉得阿妈会愿意帮我们吗?”   阿智不假思索地点头道:“阿妈一定会的!昨天哥哥姐姐们专门给我和阿妈留了饭,阿妈吃了以后说味道不错,还让我谢谢你们呢。”   “这样啊,那就好。”司予笑着站起身,“那哥哥现在就去找阿妈帮忙了,谢谢阿智。”   阿智甜甜地笑着同他挥手:“不客气!”   司予按照她所指的方向一路走去,走到路的尽头,果然看到了一片田地。田地后头有一座高高的水塔,阿智的阿妈正挽着裤腿站在田埂上,在她身边不远处,昨天打麻将时遇到的那几个大爷大妈也都在。   ——这倒是正和司予的心意,也省得他还要一处一处跑。   他走上前去,还没开口,阿智的阿妈便抬起头来看着他,问:“外乡的客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司予笑了笑,温和有礼地说:“我想帮你们一个忙。”   这句话多少显得有些狂,阿智的阿妈皱起了眉:“帮我们忙?”   “对,”司予点头道,“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可以让医院里关着的所有怪物全都在一日之间灰飞烟灭,让那家医院重新开门,恢复正常,但这个过程需要你们一点小小的帮助,你们愿意吗?”   他说这话时特意提大了一点音量,以确保不远处的那几个大爷大妈也能听到他说话的内容。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站得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大爷便直起腰问:“让怪物消失?外乡人,玩笑可不是你这么开的!”   “我没开玩笑。”司予的语气依旧平静带笑,“实不相瞒,我和我的同伴之所以会来这座村子,正是为了调查这段时间村子里发生的种种异事,帮你们解决那些怪物。昨天我们已经进去过那栋医院,也和里面的怪物有过接触,并得知了怪物的弱点。现在只要你们愿意帮忙,就能把那些怪物全部消灭。”   昨天被司予用扑克牌抵住颈侧的大娘一脸不信道:“那你倒是说说看,那群怪物的弱点是什么?”   “那些怪物怕火。”司予答道,“它们都是由烧死在火海里的人异变而成的,只要手里拿着火把,怪物就不敢轻易靠近。”   他说着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比起火把,这些怪物还有一样更怕的东西,就是各位家里的屋檐下都挂着的黑色铃铛。”   “所以呢?”阿智的阿妈看着司予,冷冷问道,“你想怎么样?”   司予的语气依旧优雅,不卑不亢:“想必各位也知道,那些怪物一旦进入挂有铃铛的房间内,就会立刻死亡。而现在所有怪物都被铃铛困在医院里,如果我们能够改变铃铛的绑法,将它们绑成和村子里一样的阵型,那么那些被困在里面的怪物,不是就都能被消灭了吗?”   大爷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倒是轻巧!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进到那个全是怪物的医院里去,把里面绑着的铃铛解下来,再重新绑到外面去?这和直接送死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司予的语气并不重,却莫名让人觉得十分坚定,下意识地就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因为我和我的同伴会拼尽一切保护你们,不会让你们送死的。”   大爷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依旧有些存疑:“……就你们几个人,能护住我们什么?而且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不会骗我们?”   “就我们几个人,已经两次平安无事地从医院里出来了,而且其中还有一次是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司予道,“至于您担心的我们会欺骗你们——首先欺骗你们并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利益,而且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请全村人做个见证。我们会和你们一起进到医院里去,如果中途我们有任何背信弃义、不尽全力之举,就是与整个村子的人为敌。”   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其他人也再说不出什么反驳或者质疑的话来,可尽管如此,却依旧没有人点头愿意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直到一旁那个一直没吭声的老头慢吞吞地开口道:“可是外乡人,我们几个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呢?村子里现在有铃铛保护,只要半夜不出门就不会有什么事,白天那群怪物也出不来,何必费那么大功夫……”   “可是您说的也只是现在而已。”司予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据我所知,挂在屋檐上的铃铛是会受到损耗的,时不时就要进行更换,而风铃藤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并且这个东西存在攻击性,对生存环境也有要求,并不能人工种植。   “那各位想过没有,要是有一天风铃藤没有了,那该怎么办呢?要是哪天晚上哪家有点急事,不得不出门又该怎么办呢?”   司予说到这儿,稍微顿了顿,才继续道:“各位,当有任何问题出现时,我们都应该从源头上去解决它,而不能够一叶障目,故步自封。这个村子是会有后人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那些怪物就能够突破铃铛的禁制了,到了那时候,对于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来说,就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何况难道各位希望本该用于救死扶伤的医院,就一直被那群怪物盘踞吗?各位难道不想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在村子里举办篝火晚会,狂欢到天亮吗?每天晚上入睡前,你们听着窗户外窸窸窣窣的动静,难道不会辗转反侧、提心吊胆吗?   “你们难道……不想像其他地方的人一样,过着正常的、不会被怪物骚扰的日子吗?”   他的目光安静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漆黑如水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振奋人心的力量。   说完所有的一切,他再次停顿两秒后,字句分明:“这本是各位自己村里的事,我并不是来当说客的,言尽于此,相信大家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   田埂上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司予的身上,穿过村野的风拂动他额前的发丝,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格外单薄,但却并不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阿智的阿妈大概是想到了昨天这群外乡人借用她家厨房做的那顿饭,终于举起手道:“那算我一个吧。”   这句话像是某种信号,以她为始,先前和司予理论的大爷也缓缓举起了手:“我……也加我一个。”   接着是大娘的手:“我也去,你说得对,这是我们自己村的事。”   老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人,目光最后又回到了司予身上,跟着举起手道:“他们都去了,我这个老头子怎么好意思龟缩不前呢?只是我也上了年纪了,外乡人,你们几个年轻伙儿,还得保护好我们才行啊。”   司予看着田野间那一双双举起的手,眼尾微微下弯,郑重其事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们的。” 第135章 阵成   半小时后。   今天已经是江欲燃中毒的第三天,秦夺再次使用了技能,将她的身体状况勉强拉回了可以正常行动的范畴。   他们准备了足够的火把,司予说服的村民数量也刚好能和医院里挂着的铃铛数量相对应,除此之外,因为医院里的铃铛挂在窗户最上方,司予还拜托了先前那几个村民从村子里借几把梯子来。   做好准备的一行人走到医院门口,见到那里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村民,不光如此,一路上还在不断地有村民在往这里赶。   司予本以为这些村民是刚才田地里的四个人请来作见证的,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才刚到这里,就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来。   为首的是那个借了花衬衣给司予的大姐,她嗓门很粗,一见到众人便走上前来:“我听说你们打算把这家医院里的怪物都清理掉?”   司予点了点头:“对。”   他本以为这个大姐是要发表什么看法,没想到她却拍了拍胸脯道:“你们要干这种事,那些老头老太太能帮上什么忙?换我来吧!我个子高,身强体壮的,绑铃铛也绑得可好了!”   她刚说完,又有另外一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站了出来:“刚才你跟阿智她阿妈说的那些话,他们都转告给我们了,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也愿意来!我不怕那些怪物,而且我绑铃铛的速度快得很!”   司予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   拥挤的人群中,一双又一双的手举了起来,自告奋勇的声音连成一片。   “我也愿意!换我来吧!”   “还有我!我学过功夫!”   “我听说怪物是有弱点的!要是绑铃铛用不了那么多人,我进去帮忙对付怪物也可以!”   “对,我也可以!”   云梧完全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一个场面,回过头看了司予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你又给村子里的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司予摊了摊手,笑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这本来就是他们村子自己的事,他们这么积极地参与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云梧但笑不语。   司予看着面前这些重新燃起了希望的脸,双手比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示意众人安静。随后他走上医院门前的台阶,对着台阶下的众人说:“我知道大家都想要为这个村子出一份力,但进入医院重新捆绑铃铛,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所以为了确保各位的安全,我们需要从各位当中挑选出四个最擅长捆绑铃铛、速度最快的人。没有被选中的乡亲也不用遗憾,你们可以帮忙将窗户上封着的木条拆下来,以方便进去的人重新捆绑铃铛。   “此外,如果各位愿意的话,我们还会选出四个人跟我们一起进入医院,这四个人和我们一样,需要拿着火把驱赶怪物,保护绑铃铛的人不被攻击,因此这四个人需要是你们当中身手最好、反应最快的。   “现在我们留给各位五分钟的时间,请各位自行确定人选,最后选定的人中,负责绑铃铛的去他那边,负责驱赶怪物的来我这边。”   他说着目光往云梧的方向一移,云梧很有默契地举起一只手,向众人示意。   五分钟后,村民们自行挑出的人选排成两队,站到了云梧和司予面前。   司予看着面前四个看上去挺精壮的男人,将体能较好的两个人分给了云梧和江欲燃,剩下两个人跟着自己和秦夺。确认好分组后,秦夺给他们每个人手里都发了一个火把。   “一会儿进去之后,不论发生什么,都请各位尽力保护好绑铃铛的人;而我们也会拼尽全力保护好各位的安全,请各位放心。”   和司予一组的花衬衫大姐点了点头:“没问题!我们会拼尽全力的!”   众人走进医院大门,橙红的火光破开大厅里的黑暗,越发将各种狼狈的抓痕血迹照得一览无遗。角落里躲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怪物,哪怕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几个村民还是被那些血腥可怖、似人非人的东西吓了一个哆嗦。   听到动静的孙宁顺着二楼的楼梯爬了下来,她的样子比那些怪物加在一起还要可怕,村民们顿时如临大敌地举起火把,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便听司予道:“各位别误会,她和其他那些怪物不一样,是来帮我们的。”   孙宁爬到众人面前,看着他们手里的火把和木梯子,嗓子里挤出尖锐的声音:“你们想干什么?”   司予对上她的眼睛,认真道:“昨天晚上我已经告诉过您了,我想要给被困在这里的所有怪物,一个解脱。”   他详尽地告诉了孙宁所有的计划,听得一旁的江欲燃不由捏了一把汗——司予要做的毕竟是杀死这间医院里的所有怪物,这其中也包括孙宁,她不知道为什么司予会那么笃定孙宁一定会站在他们这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听完司予的计划,孙宁却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她只静静看了司予一会儿,随后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便点头道:“行,我愿意帮你们镇压其他……怪物。”   晃动的火光在她畸形的身躯上投下一层阴影,她浑浊的眼珠里同样倒映着一簇火苗。江欲燃捏紧的手缓缓松开,不知怎的倏然明白了过来——或许比起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当一个只剩本能、没有理智的怪物,死亡对于它们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司予唇角微弯:“多谢。”   医院里的四个铃铛分别挂在二楼四个角的房间里,众人决定分头行动。   司予和那个花衬衫大姐带着一个负责绑铃铛的村民去了二楼东南角的房间,这个房间之前应该是一间病房,房间里两张被烧毁了大半的病床倒在地上,除此之外,被烧得漆黑的墙边还躺着一个金属针水支架,和许多已经看不出用途的杂物。   几个皮肤肿烂的怪物始终不远不近地辍在几人身后,只等待着他们的火把熄灭后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扑上去吸食他们的血肉。司予没有理会这些怪物,和大姐一起架好了梯子,而就在这时,留在外面帮忙的村民们也已经拆掉了窗户外面钉着的木条。   窗外的阳光透过灰蒙蒙的窗户,久违地照进了这个长久不见天日的房间。房间里的灰尘在阳光中显出飞舞的轨迹,原本守在房间门口的怪物们被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即便失去了人类的理智,这些怪物也依旧留有生存的本能,对即将到来的覆灭有着直觉式的认知。何况从之前司予他们遇到的那个无皮女的做法来看,这些怪物明显是知道这些挂在房间里的铃铛是有多重要的。   它们看着司予和大姐护着那个村民爬上梯子,伸手去碰那个铃铛,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他们想要干什么,嘶叫两声后,猛地扑了上来!   对活下去本能的追求让这群怪物对火焰的恐惧被缩到了最小,它们甚至已经不再那么在意二人手里灼热的火光,直直冲着那把木质的梯子而来。司予和大姐握着火把守在梯子前,一左一右将梯子护在身后,一只只有半截身子的血红怪物扑了上来,被司予迅捷地用火把逼退了。   这些怪物已经死过一次,除了依赖铃铛的阵法,是无法被再次杀死的,只能被暂时逼退。它们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了关键在于那把梯子,一个劲地想要扑上来把梯子毁掉或是弄倒,二人重重挥舞着手里的火把,死守着身前的这一道防线。   但很快司予就意识到了这个方法的劣势之处。   随着窗户上绑着的铃铛被一点点解开,这些怪物的攻势也越发地猛烈——它们不只是想要打断司予的计划,还因为一旦这个铃铛被解下,那么在它被重新绑到门外之前,对于这个房间的怪物来说,铃铛对它们的束缚作用也就消失了,它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离开这间医院,到外面去大快朵颐。   怪物一个接一个地往上扑,如同海里的鱼一般无孔不入,司予和大姐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添了几道伤口,快速高强度的防备动作让二人的体力下降得很快。   而就在梯子上的村民将铃铛成功解下的那刻,一只怪物突然从二人防守的空隙间钻了过去,直直朝着被推开的窗口而去!   怪物的动作无比迅猛,梯子上的村民和花衬衫大姐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电光石火间,却见一道银光突然闪过,紧接着,是一簇飞溅而出的暗色血液——   司予脚尖勾起地上的针水架,就在怪物即将触碰到窗户玻璃的那刻,在它身前重重一拦。怪物畸形的身躯被针水架往回一带,下一秒,司予从袖口中抽出窄刀,一刀切断了怪物的两只前肢。   怪物被火烧过的、流满了脓水的前肢掉落在地,它仰起脑袋凄厉地痛呼一声,回过头似乎想用牙齿攻击面前的司予,司予趁此机会抵住它的后背,一刀割下了它的头颅。   头颅骨碌碌滚了出去,而失去了头颅和四肢的身体甚至还在一下一下地抽动,大姐和绑铃人都被面前的场景惊得呆了一下,司予闪身上前处理了又一只想往上扑的怪物,头也不回地提醒道:“集中注意力,别分神。”   大姐和绑铃人猛地回过了神,绑铃人手里握着铃铛和红绳的接头处,上半身探出了窗户之外。   对生存的渴望明显超出了对火焰的恐惧,手中的火把对怪物的威慑作用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明显。司予看了一眼房间里那十来只疯狂的怪物,突然放弃了火把,将其往怪物群中一扔——   普通的火把或许对怪物的威慑力已经没那么大了,但是烧到身上的火焰,依旧足够唤醒怪物的心理阴影。燃烧的火花在每个怪物的身躯上跳跃,被火舌燎到的怪物已经彻底乱作一团,司予脚跟在地面上一蹬,握着刀飞跃上前。   他的刀极快也极锋利,不断有怪物嚎叫着扑上来攻击他,被他像对付第一个怪物一般,砍瓜切菜式的砍下了四肢。   最后一只怪物一口咬住了司予的手臂,他却面不改色地就着那只手臂砍下了怪物的头颅。房间里在几分钟的时间内已经满是断肢残骸,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怪物依旧在拼尽全力向着窗户的方向爬行,不过已经不会再构成什么威胁了。   处理完这边的怪物,司予略显疲惫地往墙边一靠,低头喘着粗气。   为了不让秦夺看出端倪,他昨晚并没有让胸前的伤口完全愈合,还留了一层浅表面的伤口,刚才在牵扯怪物的过程中伤口被二次撕裂,血迹从纱布中一点点渗了出来。   绑铃人的铃铛马上就要绑好了,这边的房间里大局已定,接下来靠另外两个人应该也能应付得来。司予此刻担心的是江欲燃和云梧那边,这两个人现在战斗力都不强,虽然孙宁去了他们那边帮忙,但要是万一孙宁失去了神智,就只会变成对他们最大的威胁。   他将这个房间的后续事宜留给了另外两人,毫不停顿地向着二楼另一角的房间赶去。刚赶到江欲燃的房间之外,就见房间里的那架梯子已经被怪物扑倒,江欲燃面色痛苦地趴在地上,另一个村民同样被甩到了一边,而那个怪物的爪子已经够上了绑铃人的脚踝!   绑铃人将自己牢牢挂在窗户的边缘,一只脚踩着窗框,另一只脚疯狂地揣着怪物。司予抬手将手里的刀飞了出去,刀刃斩断怪物伸出的爪子,钉入一旁的墙上,他飞身上前拔出窄刀,反手画出一个漂亮的圆弧,怪物的脑袋应声落地,与此同时,绑铃人咬着牙,拼死用最快的速度绑好了那个铃铛!   司予却在此时猝然想到什么,瞳孔一缩,回过头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门外走廊的另一侧跑去——   江欲燃和云梧这一侧原本是孙宁在帮着镇压那些怪物,可是他刚才过来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孙宁,非但如此,这些怪物还无比肆虐。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孙宁失控了。   走廊上堆满了火灾后各种各样被烧毁的杂物,司予用尽全力往前奔跑着,胸口渗出的血迹越发明显,双腿几乎已经跑得没了知觉。   终于,在跑过前面这个转角后,他看到了已经失去了理智,正在发狂地往云梧那个房间而去的孙宁——   之前房间里的铃铛被拆下的那一刻,孙宁看着周围疯了一般想要往外逃的怪物,突然想起了那个医院被大火吞没的傍晚。   那天傍晚,这些被困在医院里的人也是这样疯狂地想要从这座炼狱里逃出去,绝望地恳求着能有人来救救他们。   ……他们也曾经也都是人。   她看着窗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见到过的、笼罩在阳光中的村子,在那一刻,突然无法再控制自己。   孙宁臃肿庞大的身躯几乎要把整个走廊填满,动作却并不慢,眼看她就要冲进云梧的房间,司予在她身后厉声喊道:“我在这里!”   孙宁粗重的脚步一顿,猛地转过了头。   然后在看到司予模样的那刻,红着眼睛状如疯魔地扑上前来!   同样意识到不对的秦夺刚赶到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孙宁庞大可怖的身躯直直冲着司予而去,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生生撕碎;司予站在走廊的转角处,面色苍白,胸口的纱布已经被再次溢出的血染红浸透。   秦夺脑子里轰地一声,下意识冲了上去,下一秒,一片血色却在视线里炸开——   司予的刀刃刺进了孙宁的胸口,将她的身躯堪堪定在了身前两寸,孙宁通红的眼珠看向了某个地方,秦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司予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发卡。   是之前他从变成语糯的江欲燃头上取下的。   司予握住刀刃向下撬了一下,孙宁的胸口顿时血涌如注。黑红色的血液顺着刀柄流下,司予深黑的眼珠里看不清情绪。   他抬眼直视着孙宁的眼睛,轻声说:“感谢您为这一切做出的牺牲与帮助,现在我来向您收取昨天晚上说好的,您的心脏。   “请相信我,您的心脏一定会被用在语糯的复活仪式上,语糯在不久之后就会睁开双眼,重新回到这人世间。到时候我会告诉她,她有一位很爱他的母亲。   “而至于那个伤害了你们的畜生,我向您发誓,终有一天,他会遭到他应有的报应的。   “那一天已经不会太远了。”   怪物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顺着刀口剖出鲜红的心脏,放在了他的手心。那颗心脏已经失去了活人的体温,不再跳动,却依旧很有分量。   孙宁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下去,与此同时,最后一个铃铛也被挂到了医院外侧。   “叮铃——”   旧的阵法废除,新的阵法结成。   在铃铛响起的那刻,医院里似乎突然起了一阵大风,迷得众人下意识闭上了眼。耳边传来无数怪物嘶喊的声音,那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过了三四秒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安静。   风声也渐渐停息后,众人缓缓睁开了眼。面前的医院里一如既往地一片狼藉,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那些始终盘踞在这里的怪物就在这几秒的时间里,全都消失不见了。   那些恐怖又恶心的东西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彻彻底底,连一捧骨灰都没有留下。   村子另一侧,教堂里。   杀手阵营的人已经在这里蹲守多时,现在保卫者阵营的人终于成功拿到了心脏,打算来教堂交任务了。   他们今天拿到的技能牌落在了王阮身上,这个技能牌其实有些鸡肋,并不是什么攻击或者控制性的技能,而是可以利用这个技能,偷窥到一段一个人内心最深处、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并且还是一次性的。   不过王阮倒是觉得这个技能不错,至少挺适合自己的。   听柯钦刚才用异能听到的信息,对面阵营的头儿似乎居然不是那个个头最高的男人,而是那个模样格外勾人的小白脸,要是他能利用这个技能,知道点那个小白脸的什么秘密,他们或许能直接从心理上取胜。   这么想着,王阮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他躲在教堂门后的阴影里,捏紧手里的技能牌,就在这时,听到教堂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是保卫者阵营的人来了。 第136章 红色的海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柯钦下意识弓起了背,膝弯绷直,无声地对剩下几人比了个手势。   王阮依旧躲在暗处的阴影里,另外两人已经迅速摆好了进攻的架势,下一秒,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一只手推开了教堂的门——   在门被彻底推开的那刻,还来不及看清屋外的景象,早已埋伏多时的三道人影便“唰”地冲了出去!   柯钦迎面一脚冲着最前方秦夺的面门踢去,带出凌厉的腿风,秦夺对此早有准备,迅速侧身的同时握拳格挡,随后变拳为掌一气呵成,握住他的脚踝直接将他掼倒在地。   背部和地面相撞发出一声“砰!”一声闷响,柯钦龇牙咧嘴地痛呼一声,喉咙里当即漫起一股血腥味。他咬着牙顺势抬腿去踢秦夺的下腹,秦夺侧退半步避开那一脚,干脆利落地将他双腿往下一按,屈膝抵上了他的胸骨。   秦夺这一记膝踢力道很重,柯钦痛得惨叫一声,肺部的空气被疯狂挤压,他不停地用手指去扣秦夺的膝盖,面色涨得紫红,剧烈呛咳起来。   在即将窒息之前,秦夺终于松了力道,握住他的右手臂一拉一拧,卸下他的膀子后干脆利落地起身,回援后方的云梧和江欲燃。   另一边的付乔许目标十分明确,只抢东西不盯人,在看清心脏被抱在司予手中的那刻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虽然在冲上去的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接下来的一切和他用异能看到的情况相差无几,司予腰部极其柔软地向后下弯,轻巧地躲开了他的第一记攻击,接着回身扫腿,脚背精准地踢到了付乔许的太阳穴侧方。付乔许试图躲闪,奈何司予动作实在太快,他的反应完全跟不上,就已经被那看不清的一脚带倒在地。   倒地后有那么将近十秒钟的时间里,付乔许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了一片嗡鸣声,剧烈的眩晕感让他趴在地上干呕了两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司予没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抱着玻璃容器抬腿朝着供桌的方向走去,刚走进教堂,就敏锐地察觉到门后的阴影里还藏着一个人。   他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王阮那双笑容阴险的眼睛。   某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击中了他,司予本能地抽出刀,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便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入侵了自己的记忆——   阴影里的王阮直视着司予的眼睛,嘴角一点点向两侧咧开。   技能:记忆偷窥者   使用间隔:该技能为一次性技能,只可使用一次,使用后技能牌将被回收   使用效果:技能使用者可利用该技能,看到技能命中对象内心最深处的一段记忆。(注:使用技能时,技能命中者脑海中同样会被动浮现出这段记忆)   效果时长:不占用现实时长,意识内时长视技能命中对象的记忆时长而定。   技能触发:需技能使用者与技能命中对象目光对视,方可触发技能。   四目相对的瞬间,技能发动,紧接着,像是电影放映那样,王阮眼前缓慢亮起了一个画面。   画面里似乎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卧室,卧室空间很大,整体的色调却有些阴沉。暗红色的绒布窗帘垂落在地,透不进半点光线的房间里晨昏难辨,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正散发着莹莹的幽光。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靠坐在床头,从长相上依稀可以看出几分司予的影子。他的皮肤是那种长年不见天日的白,虽然年纪尚小,一双眉眼却已经漂亮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男孩的右手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尽管被纱布一圈圈包着,依旧在往外渗血,可他就安静地靠坐在那,不哭也不叫,连那双深黑的眼睛里也没什么情绪,如同一对漂亮的玻璃珠子。   他的床边坐着一个女人,手里捧着一本故事书,她似乎刚给小司予讲完故事,眼眶却不知道为何是通红的。垂眼注视了床上的小司予一会儿后,她突然倾下身去,将男孩瘦小的身躯紧紧抱在了怀中。   女人抱着小司予,毫无预兆地哭泣起来,滴落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领。她哭得那样痛苦,情绪像蓦然爆发的火山,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一遍遍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囝囝,对不起……”   女人的模样无疑是美丽的,可或许是长期的精神折磨让她的眼睛失去了原本的神采,她看上去就像一具破碎的瓷器,不堪一击,且没有任何生命力。   小司予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环上女人的背,在她怀里小声地说:“……妈妈别哭,我不疼。”   可是听完他的话,女人却哭得越发伤心了。   小司予手足无措地坐在那,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慰哭泣的母亲。她似乎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看着小司予受伤的手,出神地喃喃:“司寒弈……你父亲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很温柔也很浪漫,他曾经……曾经无比热切地期待着你的到来。   “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能保护好你……可是你说,一个人的变化,究竟为什么能那么大?”   她这番话说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在说给司予还是说给她自己听了。小司予敏锐地感觉到了母亲异常的精神状况,下意识地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好像从来无法给母亲带来任何正面的情绪价值,他带给她的,永远都只有痛苦。   无穷无尽的痛苦。   那天晚上女人抱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她平日里也时常会哭,可是那天晚上的眼泪却比其他任何一次都要多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停止了神经质的哭泣。最后在小司予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后,她替他掖好被子,像往常那样对他道了晚安。   可是小司予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那天夜里他一直没有睡好,半夜的时候从噩梦中猝然惊醒,发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风吹开窗帘一角,冷白的月光投进房间,反射出一泓冰冷的刀光。   小司予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握着刀坐在自己床前的母亲。她手里的刀尖向下,正正对着自己的胸口,在他睁眼的那刻,似乎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小司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醒来,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痛苦到极致的疯癫。她手里的刀不断向着他的胸口靠近,嘴里病态地喃喃着:“和妈妈一起去死好不好?只要我们都死了,就谁也不会痛苦了。”   男孩玻璃球般的眼珠看着她,似乎对这个场景并不恐惧,只是轻声问道:“妈妈,你是要杀了我吗?”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不论她接下来会做什么,自己都全盘接受。   女人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她对上男孩的目光,几秒的死寂后,突然彻底崩溃了下去。她一把扔了手里的刀,近乎惊慌地拥住了小司予,流着泪亲吻他的头发。   她一遍又一遍地对他重复:“对不起,妈妈爱你,你要好好活着。”   可是小司予心里却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像是人之将死前的回光返照,他伸手拉住了女人的衣摆,试探着问:“……妈妈,你是想离开这里吗?”   女人动作蓦地一顿。   探入房间的月光砂纸一样惨白,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却依旧浸泡在海底一般的深蓝里。小司予看着女人的眼睛,对方却逃避似的移开了视线,没有给他回应。   他于是又缓慢地、低声地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妈妈?”   过了不知道多久,女人的声音才从夜色里传来:“……妈妈哪里也不去。”   “真的吗?”   “嗯。”她眼里含着泪,轻轻点了一下头,“真的。”   “那你今晚可以陪我睡吗?”   小司予想起什么,难得有点急切地抬起了包着纱布的手,小声问:“我的手有点疼,你今晚可以陪我睡吗,妈妈?”   他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点请求的神色,这是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喊疼。   女人终于还是动容了,她在他身边躺下,温热的手臂将他环抱在怀里。小司予从这个姿势里获得了为数不多的一点安全感,终于在母亲的怀抱里重新睡了过去。   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她的,就像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在司寒弈的“实验室”里撕心裂肺地喊疼的时候,她曾经疯狂地冲上前去,试图护住自己。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卧室里的窗帘依旧紧闭着,仿佛昨天半夜探进房间的月光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小司予赤着脚下了床,白皙的脚趾陷在地毯里,一步步向着门口走去。   这个点司寒弈还没起床,偌大的别墅里一片空寂。清晨冷白的阳光洒进客厅,他若有所感地走向母亲的房间,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时,却像是害怕着什么一样,迟迟不敢开门。   阳光的角度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变换,静得一丝声响也没有,直到小司予的脚已经快要站麻的时候,听到二楼司寒弈的房间里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他的眼珠轻轻转动了一下,终于抬起手,在那个人下楼之前,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和他的卧室不同,母亲卧室的整体色调是米白色的,浅色的窗帘,浅色的床单,窗台上还放着一捧向日葵,一眼看上去格外干净。   然而此时此刻,这纯粹的白里,却混入了一大片刺眼的红。   空旷的卧室一角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母亲就靠在钢琴上,一只手从钢琴凳上垂落下来。   她身上还穿着昨晚陪自己睡觉时穿的那条白色睡裙,那片刺眼的鲜红就是从她的手腕上流淌下来的,从一根红色的线,逐渐蔓延成一片红色的海。   小司予赤着脚踩进海里,鲜红的海水淹没了他的脚底,他一步步走上前,看着闭着眼睛趴在钢琴上一动不动的女人,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如一只被人弃养的小动物一样蹲下身,缓缓伸出手,碰了一下女人的脖颈。   ——那个地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彻底凉了下去。   满目刺眼的红里,唯有窗台上的向日葵灿烂地开着,他安静地蹲在那,像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再走出那片血色。   王阮陷在他的回忆中,在那一刻清晰地感知到了小司予的情绪。   他静静看着女人失去了生气的面庞,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心里想的却是:   要是昨天晚上我没有醒就好了。   要是昨天晚上,妈妈手里的刀真的刺进了我的胸口,那就好了。   记忆到此结束,王阮一个激灵,猛地从这段场景中抽离出来。   纯白卧室里大片蔓延开的血迹依然清晰地留存在他的脑海中,现实中的时间却不过转瞬而已。   他偷窥司予的记忆,原本是抱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龌龊念头,没想到却看到了一段这么……   阴沉到让人心里发毛的过往。   他回过神来,几步之外,司予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阴冷得如同一条剧毒的蛇,某种毛骨悚然的预感顿时顺着脊背蹿向四肢百骸——他看到司予的手里,握着一把窄刀。   王阮瞳孔骤然一缩。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把刀……就是司予记忆里,他母亲自杀前的那晚,曾对准过他心脏的那一把。 第137章 找死   秦夺他们刚处理完外面剩下的几个人,一进教堂,就见司予面色冰冷地站在原地,目光分毫未动地看向不远处的王阮。   他的脸色从来没有那么难看过,秦夺快步走上前,低声问:“怎么了?”   “……不,没什么。”   司予摩挲着手里的刀柄,将目光从王阮身上收了回来,淡声道:“走吧,去交任务。”   秦夺眯了一下眼睛,知道司予这态度多半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他回头瞥了一眼阴影里的王阮,王阮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已经被司予刚才那个眼神吓傻了。冷汗不断从毛孔里往外冒,直到保卫者阵营的几人走到供台前去交任务时,他紧绷的脊背才一点点松了下来,从胸腔里缓缓挤出一口气。   司予抱着玻璃容器放到供台前,供台上的蜡烛亮起徐徐的火光,照亮了那口钉在墙上的棺材的轮廓。或许是感应到容器里装着的孙宁的心脏,这一次棺材内传来了一阵很明显的动静。   “啪、啪啪”,听上去像是有一只手在棺材里面向外拍打着棺材板。   保卫者阵营的几人对视了一眼,看来之前他们的猜测没错,三样东西集齐后,棺材里的特殊NPC就要复活苏醒了。   果不其然,那颗心脏放倒供台上后没多久,浮空的红字便再一次出现:   “检测到保卫者阵营上交了最后的物品,特殊NPC对保卫者阵营的好感率先达到定值,即将触发特殊事件,进入终极任务阶段。”   众人下意识将目光移向了棺材,等待着特殊NPC从其中醒来,谁知下一秒,却听到教堂里突然响起一声警报似的长鸣,随后一行新的红字浮现了出来:   “检测到保卫者阵营三次上交的物品中,一次有误,特殊NPC的肉体无法完全复原如初,故将对保卫者阵营降下惩罚。   “现在,请保卫者阵营选出一名成员,该成员将进入教堂下方的封闭空间,直到终极任务阶段结结束,方可死亡或是离开。”   没有料到事情竟会是这个走向,几人皆是一愣。   江欲燃皱起眉问:“一次有误?哪一次啊?怎么会有误?”   任务所要的物品名字向来云里雾里,现在细细想来,不论是“睡美人的毒液”、“凶杀者的血液”还是“献身者的心脏”,都不是没有弄错的可能。   只是……   秦夺目光一动,几乎是立刻得出了结论:“我们抽错了血,真正的凶杀者不是阿乙,是阿甲。”   “阿甲?你怎么知道是这个错了?”   秦夺的余光往教堂门外扫了一眼,沉声道:“对面阵营的人交的是阿甲的血,他们没被罚,说明阿甲的血没问题。”   “操,怎么会这样?可明明所有线索都在指向阿乙啊!”江欲燃咬了咬牙,“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去吧,反正我中了毒,现在行动不便,把我关进去对咱们战力的影响最小。”   说话间秦夺的技能已经到了时限,江欲燃在极短的时间内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嘴唇青紫,脸上没剩下一丁点儿血色。   云梧看她这副模样,下意识就想否决:“不行,解药的配方已经有了,只要……”   他话没说完,就被江欲燃轻声打断了:“会长,我进病毒世界的最大任务本来就是保护你,现在有秦夺和司予在,他们肯定能保护好你不受伤的。不管你们承不承认,我都是最适合被关进去的人选,而且只要你们能在我彻底毒发之前获得胜利,我就不会有事。”   她说着,虚弱却十分洒脱地笑了一下“再说了,就算万一啊,万一时间真的来不及,不是也还有会长你在吗?只要你没事,我们就都会平安的,对不对?”   这一次,没有人再开口反驳她的话。   一片沉默中,江欲燃拍了拍秦夺的肩,语气难得认真:“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秦部。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会长。”   随后上前一步,看向供桌上方漂浮的红字,举起手道:“保卫者阵营的成员已选好。”   话音落地,催命般的警报声终于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前方传来的机关运作的声响,紧接着,供台之后、棺材下方的位置,出现了一条漆黑的暗道。   浮空的红字内容再次发生变化:   “请保卫者阵营派出成员,自行进入封闭空间。”   江欲燃没有磨蹭,直接抬腿向着暗道走去,云梧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再说点什么,然而江欲燃没有留给他多余的时间,已经顺着暗道走了下去。   教堂里光线很暗,看不到暗道下面的场景,她的身影消失在暗道里,随后又是“轰隆”一阵响动,暗道重新关闭,教堂里一切恢复如旧。   棺材板下再次传来了“啪、啪”的拍动声,这次还带上了刺耳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从棺材里爬出来。   供台上的烛火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忽明忽灭的火光弄得本就阴气森森的教堂宛如闹鬼。诡异的气氛中,一条新的红字内容浮现在众人眼前:   “第一阶段任务完毕,特殊事件触发,接下来进入终极任务阶段,请双方阵营分别派成员上前领取你们的终极阶段技能牌。”   杀手阵营的人明显也收到了这个通知,半分钟后,柯钦脱臼的膀子被人接了回去,几人互相搀扶着来到了供台前。   司予作为保卫者阵营的代表,率先上前领取了技能牌。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牌面上的信息,随后一抖手腕,悄无声息地将袖口里那张之前意外获得的“大鬼”技能牌抖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和自己手里这张技能牌进行了交换。   等杀手阵营的人也上前领取完技能牌后,红字的内容再次发生了变化:   “技能牌领取完毕。接下来保卫者阵营将有五个小时的时间找到并藏匿特殊NPC,在此期间内,特殊NPC无法被任何人攻击,请保卫者阵营合理利用时间。   “五个小时后将正式开启终极任务,终极任务为阵营对战模式。终极任务开启后的四十八小时内,如若杀手阵营完成对特殊NPC的击杀,则为杀手阵营胜利;反之,保卫者阵营胜利。   “现在,计时开始。”   随着这句话消散在空中,供台上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倒计时。在众人抬头看去的那刻,倒计时上的数字刚从五个小时整,变到了四小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棺材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安静了下去,司予面无表情地朝杀手阵营的方向扫了一眼,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不对,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格外瘆人,付乔许从身后拉了柯钦一把,几人带着魂不守舍的王阮率先离开了教堂。   教堂里只剩下了保卫者阵营的三个人,秦夺皱眉看向司予,问:“到底怎么了?从刚才我们一进来,你的脸色就不对。”   司予眼前再一次浮现出了大片血红色的幻觉,女人伏在钢琴上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回放,让他一时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将幻觉暂时从眼前清了出去,摇头道:“没事,被刚才那个人的技能影响了一下,他的技能会让人看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没等秦夺继续追问下去,他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我之前原本以为特殊NPC会直接从教堂的棺材里醒来,现在看来她应该刷新在了村子里。语糯的母亲在医院工作,最好的朋友是阿智,而在棺材被运到教堂之前,她的坟立在后山,所以这三个地方都是她可能会在的地方。为了提高效率,我们最好分头行动。   “阿智对我更信任一些,阿智家那边就由我去吧。”   司予的话听上去依旧很有逻辑,语气似乎也和平时没什么分别,秦夺不大放心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终于点了一下头:“行,那我去医院。”   “那我就去后山吧。”云梧道,“之后不管谁先找到了语糯,都带她去医院集合。医院下面的密道很隐蔽,可以暂时作为一个藏匿点。”   剩下两人同意了他的提议,三人达成共识后,便各自向着不同的目的地进发了。   与此同时,村子另一侧。   阿智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正拿着针线往衣服上缝补丁,缝到一半时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她本以为是司予他们回来了,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一抬眼,却被门外站着的陌生人影吓了一跳。   站在门外的人和她个子差不多高,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罩衫,将整个人从头罩到了脚。她的脸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只有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露在外面,看上去像一只发育不良的木乃伊。   阿智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对方,总觉得这道身影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二人对视了几秒后,她终于开口问道:“你,你是谁啊?”   “……阿智,是我。”绷带下传来的声音有点儿发闷,女孩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轻声问,“我现在的样子有点可怕,可能会吓到你,你要看吗?”   阿智呆呆站在原地,认出了这是语糯的声音。她下意识点了点头,便见语糯抬起手,一圈圈解下了脸上缠着的绷带。   雪白的绷带从她指间滑落下来,露出了其后那张稚嫩的脸。只是那张原本白皙美丽的脸庞上,此刻却纵横交错着许多道丑陋的伤疤。   阿智惊呼了一声,表情说不清是害怕还是难过:“你的脸,怎么……”   “吓到你了吗?对不起。”语糯重新缠上绷带,手指有些无措地在罩衣上捏了捏,“因为复活仪式的物品收集出了点问题,所以我的脸没能复原。你要是害怕的话,我以后可以都缠着绷带的。”   阿智喃喃问道:“复活……仪式?”   “嗯。”语糯点点头,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阿智,语气似乎带着些希冀,又有些紧张,“阿智,我……我没有家了,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你愿意……收留我吗?”   阿智和她的关系一直很好,以前她还没出事的时候,她们俩总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连在学校上厕所都要约着一起去。她们曾经一起躺在天台上,一边吃冰一边喂蚊子,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阿妈让她许三个愿望,她的第三个愿望都是想要一直和阿智做好朋友。   她本以为阿智一定会答应她的,她们曾经拉过勾,说要一辈子在一起。   可是对方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却攥紧拳头,退后了小半步,咬着嘴唇道:“我……阿妈告诉我,语糯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个被邪术复活的怪物而已,真正的语糯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语糯一愣,从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她无措地抬了一下手,还来不及说话,便听阿智语速很快地继续道:“我不能收留你,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你要是不想被大家抓起来重新烧死,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阿智便“啪”地一声,关上了自家的家门。   语糯盯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木门,雕像似的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手,迟缓地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绷带。   阿智的意思是说,我已经……是个怪物了吗?   她回想着阿智刚才说话时的表情,心里没有觉得多么难过,只是有几分说不出的茫然。她唯一能想到的一扇门已经对着自己关上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能去找谁,也不知道自己重新回到这里的意义。   村野的风吹在身上,带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就一直这么站在阿智家门口,这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和动听的男音:“你是语糯吗?”   她回过头去,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大哥哥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他脸上带着很淡的笑,却似乎并不开心,见她回头,又问了一遍:“你是语糯吗?”   语糯茫然地点了点头。   大哥哥盯着她看了两秒,半蹲下身,向她伸出了手:“我叫司予,是把你复活的人。如果不知道可以去哪的话,可以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保护我?”语糯小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可是,你为什么要保护我呢?”   明明连她最好的朋友都不愿再接纳她了。   “因为我答应了你的妈妈,会好好照顾你。”司予垂下眼,淡淡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语糯本就无处可去,于是就这么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走了。然而没走出多远,身旁这个叫司予的哥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前面路口的转角处,站着四个外乡人。   司予静静盯着其中一个人看了几秒,突然开口道:“语糯,把眼睛闭上。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在我让你睁眼之前都不要睁眼,知道了吗?”   语糯点了点头,乖巧地闭上眼睛,下一秒,听到那四个外乡人中的一个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啧,还真让我们运气好,碰上了。”   另一个人附和道:“钦哥,这次这个小白脸落单了,而且他身边跟着的,应该就是特殊NPC吧?”   付乔许不知用异能看到了什么,伸手在柯钦面前拦了一下,脸色无比难看:“柯钦,别去,这个人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废物。”   柯钦之前先是被秦夺按在地上吊打,后来又被司予用一个眼神唬住了,现在缓过劲来,急需在司予这个“小白脸”身上找回点面子,根本不把付乔许的警告放在眼里:“放心,刚才你在他那丢的份,我会帮你找回来的。不但如此,我还能把那个特殊NPC带走,五小时后提前结束比赛。”   他一边说,一边不急不缓地朝着司予走来。然而司予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落在王阮身上,没有分给过他半点。   司予轻轻握住袖口里的刀,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根据病毒协会成员守则,我不杀普通人。”   柯钦看着他胸前渗血的纱布,全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哟,语气那么狂,有本事你就杀一个看看啊?看看我跟你到最后,到底是谁死!   “冯未程,放技能!”   他话音未落,司予突然感觉到自己装有技能牌的包里一空,一转眼,便见那张“‘大鬼’牌”落入了对面的冯未程手里。   技能:偷盗者   使用间隔:该技能为一次性技能,只可使用一次,使用后技能牌将被回收。   使用效果:技能使用者可利用技能,查看对方阵营的技能牌,并进行偷盗。偷盗后技能使用者可使用对面阵营的技能牌,同时对面阵营失去该技能牌。   效果时长:无   技能触发:【查看对方阵营技能牌】无触发限制,可随时进行查看;【偷盗对方阵营技能牌】需在与技能牌拥有者距离不超过十米时,方可触发。(注:本技能无论成功与否,只可使用一次,技能使用者需自行判断对方阵营技能牌所属成员,以免偷盗失败,造成技能浪费。)   冯未程手里捏着那张从司予那偷来的“‘大鬼’”牌,笑了起来。   他按照牌上的技能触发条件,敷衍地讲了一段童话故事,紧接着,两个七窍流血的鬼娃娃被凭空召唤出来,一蹦一跳地朝着司予攻去!   司予眼前此刻全是红白相间的幻觉,血色的海洋里,他从袖口抽出冷白的刀刃,慢条斯理地补上了之前的后半句话:   “根据病毒协会成员守则,我不杀普通人——   “除非,普通人自己偏要找死。”   你惹他干嘛。 第138章 命和命   柯钦虽然急于找回面子,但之前在教堂才栽过一次跟头,这一次并没有直接莽。   他看着两个血腥恐怖的鬼娃娃冲上前去,心想这就是老天助他,给了他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他能够一雪前耻。   两个鬼娃娃个头刚到司予的大腿,动作极快,嬉笑着冲上前来,女娃娃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男娃娃手里握着一把斧头,看样子是个攻击和控制兼备的很好用的技能。   司予原本并不想理会它们,但语糯还在他身后,要是直接放着不管,语糯有可能会被它们绑起来带走。   索性速战速决,先解决了这两个碍事的小怪物,再去成全对面阵营找死的心愿也不迟。   女娃娃和男娃娃一人拿着绳子的一头,转眼已经到了司予面前,看上去应该是想先把他捆起来,再用斧头剁了。司予清楚在病毒世界里,这些所谓的技能牌其实都不会太强,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要是换做一个胆子小点的可能真的会被这两个鬼娃娃吓到,率先自乱了阵脚。   但他不会。   他一刀砍断了鬼娃娃的绳子,握住绳子的断头处,将女娃娃直接拎起来甩到了一边。女娃娃被摔在地上,血量登时下去了一小半,柯钦一咬牙,对着其他几人道:“我们人多一起上!趁着鬼娃娃还在,今天非把他围死在这儿不可!”   鬼娃娃确实是他们的优势,这玩意儿没有时间限制,要是被司予耗光血量消失在这里,那也实在太亏。原本站在后方观望的几人一齐围攻了上来,王阮之前被吓得不轻,此刻发了狠,不知从哪里抡来了一根木棍,直直朝着司予的头部砸去!   一旁的付乔许厉声喊道:“你手上没拿技能牌,这么打会ooc!”   “无所谓!”王阮面目狰狞,“这种阵营对战环节对玩家相互攻击不会卡那么严,只要我不直接把他打死,就不会出事!”   他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劲,司予侧身避过这一棍,腰部却不可避免地被男娃娃手里的斧子擦了一下。一道血线喷溅而出,对面阵营的几人像是被那泼血刺激到了,攻势越发凶猛。   司予温和外表下充满阴鸷和狠厉的一面被之前那段回忆再次激了出来,他仗着自动愈合的能力,除了会伤到头部造成眩晕的攻击,其余一律懒得去躲,全然像个不要命的疯子。   他无视了除了王阮那根棍子之外的一切攻击,直接迎着男娃娃的斧头掐住了它的脖子,男娃娃手里的斧刃劈在他的腿骨上,劈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腿部神经的破坏让司予动作一僵,然而仅仅是不到一秒的僵硬后,他居然若无其事地抬起手,一刀捅进了娃娃的心脏!   男娃娃的血线在这一刀之下,瞬间清零。   柯钦本以为司予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便鬼娃娃没了一个也不要紧,反正女娃娃用那根绳子同样能把司予勒死。到时候他们把特殊NPC带走,五个小时一到,就是稳赢的局面。   下一秒,却见司予腿上先前还血肉模糊的伤口,顷刻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司予掀起眼皮,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柯钦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眼睛,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这才终于从骨子里开始感到害怕。   “……怪、怪物,这人是个怪物!”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可是已经晚了。   司予虽然对疼痛很不敏感,但并不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疼,脑子里的幻觉和现在这种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痛的情况加在一起,让他想起了某段不太愉快的回忆。   他随手抖了一下刀刃上的血,像个真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怪物那样,在柯钦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刀尖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   那道圆弧的终点本该是柯钦脆弱的颈动脉,然而在到达终点之前,却被另外一样东西挡了一下。   司予和柯钦俱是一顿:那个挡住了司予刀刃的,似乎,是个人。   柯钦怔怔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付乔许,足足有三四秒的功夫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司予皱了下眉,刚才付乔许冲出来挡刀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停手了,锋利的刀尖不偏不倚地斩进付乔许的喉咙,溅出一片飞红。   付乔许半截脖子都被那把刀划烂了,鲜血不断地往外涌,柯钦呆呆抬起手,想把那个骇人的伤口捂住,却全然无济于事。   付乔许的脸色迅速衰败下去,柯钦终于回了回神,难以理解地问:“你,你为什么要冲上来?”   明明他们俩只一起进过几次病毒世界,在现实世界里当了几年室友,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根本谈不上多熟。   付乔许从破碎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可是鲜血大量地涌进他的气管,他几乎已经无法发声了,柯钦凝神听了半天,只模糊听懂了“妈妈”两个字。   “你说,你说什么?”   “……喀……病……救……喀喀……妈……”   付乔许的手死死攥住柯钦的衣摆,似乎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交代,可是飞速流逝的生命和全然断裂的气管没有再给他留下多余的时间。   他想说,我会答应跟你们进病毒世界,是因为我妈妈生病了,很急很重的病。我家庭条件不好,给妈妈治病要花很多钱,你说进这里能赚钱,所以我选择了加入。   他想说,你们家不是很有钱吗?看在我拿命救了你的份上,能不能请求你,从指缝里漏一点儿买奢侈品的钱,救救我的妈妈?   毕竟你们有钱人的命,应该都是很值钱的吧,和它比起来,我妈妈的医药费不算太贵的,只是几十万而已。   可是最后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在柯钦重复“妈妈?”两个字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点了一下头。   然后目光一点点涣散下去,他短暂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便终结在了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充满荒诞怪物的世界里。   甚至到死他都不知道,他自以为救下的富二代,只是一个用着高仿手表,穿着高仿鞋的,满嘴谎言的虚荣骗子。   大片的血将脚下的土路染红,血色不断蔓延,已经分不清分不清到底是从谁身上流出来的。   司予将刀往回一收,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付乔许,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劲风袭来——   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直觉在这一刻救了他,他凭着本能反应后弯下腰,堪堪避过王阮从身后偷袭的一记闷棍,随后迅速回身抬腿,一脚扫在了王阮的下颌,将他整个人扫翻在地。   王阮刚才那一棍就算出于身份牌限制,不是奔着要司予的命去的,至少也是打算把人打晕后扔给鬼娃娃勒死。   司予的情绪才因为付乔许的死而恢复了两分正常,在转身看到王阮的那刻又再次一发不可收拾地崩塌下去。他在丛生的幻觉里冷冷睨着躺倒在地的王阮,弯下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轻声问:“我的记忆好看吗?”   与他轻柔语气相对应的,是那只白皙清瘦的手上凸起的青筋,王阮被他掐得脸色涨红,四肢不断地挣扎着,喉咙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对上司予那双深渊般看不到底的漆黑眸子,手指一点点向着掉落在地的木棍够去,却在即将碰到木棍的那刻,被一把刀毫不留情地钉穿在了地上。   王阮痛得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听到司予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温柔地叹息了一声:   “起初偷看我记忆的时候,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在那间卧室里看到我妈妈的时候,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呢?”   王阮无法回答,喉咙里的窒息感已经让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连手被刺穿的疼痛都没有一开始那么鲜明了。   “我原本可以不杀你的,但你冒犯了她,不杀你,我心里不高兴。   “反正先动手的人是你,你也想要我的命,我这样……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话音未落,司予一歪脑袋,抽出了钉在王阮手上的刀,随后捡起那根木棍,削尖了其中一头后,掐着王阮的脖子,干脆利落地把那一头捅进了他的胸腔。   王阮无比惊恐地蹬大眼睛,躯体猛地向上一弹,四肢痉挛了两下,接着头便歪朝一侧,彻底不动弹了。   确认他已经没气后,司予这才起身,看向倒在一旁的付乔许。   早在刚才他忙着杀王阮的时候,受到惊吓的冯未程就拉着柯钦逃也似的跑了,离开前还没忘了把剩下那个女娃娃也一起带上。   付乔许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断口处的血流了一地,几乎将他整具尸体都泡在了血泊里。   司予对着那具尸体沉默了片刻,脱下尸体的外衣,盖在了他的脸上。   语糯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站在原地,直到听到一切全都安静了下去,才试探着开口问了一句:“可以睁眼了吗,司予哥哥?”   “等一下。”   司予走回去重新拉起她的手,带着她走过这一段遍地鲜血的路,直到过了转角,才淡声道:“可以了。”   语糯睁开眼睛。   司予的衣服上有很多被划烂弄脏的痕迹,裤腿上那处最大的断口处还被血迹浸湿了一大片,结合刚才的各种声音,基本上已经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可是语糯却只是乖乖地牵着他的手,什么也没问。   他现在带着语糯,不大方便再去村里找衣服换,毕竟语糯身份特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惹上什么麻烦只会得不偿失,衣服上的刀口和血迹也只能草草处理了一下。   只是快走到医院的时候,他还是停下脚步,低头嘱咐了语糯一句:“一会儿见到另一个哥哥,他要问你什么的话,你就说我在带你过去的路上和人打了一架,但没受什么伤,也没有死人,知道了吗?”   语糯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忍不住问:“可是,你为什么要骗那个哥哥呢?”   司予沉默片刻,道:“因为有一些不好的事,我不想让那个哥哥知道。”   “哦,我知道了。就像刚才你让我闭上眼睛一样吗?”   司予正想回答她,下一秒,脸色却忽地一变。   他猛地停下脚步,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带笑的声音:“囝囝,教小朋友骗人是不对的啊。   “毕竟那些不好的东西,‘那个哥哥’迟早会知道的,你说对不对?” 第139章 通话   冯未程拉着柯钦拼了命地往前跑,直到一口气跑到他们之前借住的村民家,才终于扶着墙停了下来。   这是柯钦这辈子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他之前也在病毒世界里遇到过一些怪物,但它们带给他的压迫感完全不能和刚才的司予比。   二人躲进屋内,柯钦一下下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怔怔往窗外看了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再说点什么。   王阮倒也算了,他和他们本就是因为利益才会有接触,但付乔许……付乔许刚才是为了救他,才死的。   刚才付乔许满身是血倒在那的画面太有冲击性,沉默了好半晌,柯钦才出神地问:“付乔许刚才说了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冯未程喘着粗气,摇了摇头。   刚才那个情景,连离付乔许最近的柯钦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更遑论自己。   这次又是许久的沉默,冯未程转过头去看着坐在一旁发呆的柯钦,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钦哥,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王阮和付乔许应该是都没了,就只剩了我们两个人。刚才那个人,他简直,简直……”   他说着,咽了口口水才继续道:“你看到了吧,他的伤口能自己长好,还有那双眼睛……他简直是个怪物!”   “闭嘴!”   柯钦是之前在场的四个人里,除了王阮之外最直观地感受到过司予带来的压迫的人,关于“司予是个怪物”这件事,他心里要比冯未程清楚得多。他烦躁地吼了一声,有些神经质地抠了抠自己的指甲,强迫自己思考起来。   冯未程的心态几乎已经崩成了一盘散沙,仍然坐在一旁不停地碎碎念着:“钦哥,不行的话我们就主动投诚吧。我去找刚才那个人,我们加入他们,说不定……”   “不行!”柯钦想也不想地否定道,“那个怪物有多可怕,你刚刚也看到了,他根本不会接受我们的投诚。这是阵营对战,之前教堂里的红字也说了,杀不死特殊NPC,等着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冯未程已经绝望得要哭了:“那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   柯钦眉心紧锁,不断回想着这个世界里还能供他们所用的底牌,突然,他目光一凝,抬起头道:“怪物NPC!第一天的时候红字上说了,我们可以向怪物NPC求助!”   他咬紧牙关,一把攥住了冯未程的手:“之前村子里的村民说了,那个什么特殊NPC是被邪术复活的,一旦这个邪术彻底成功,就会给村子里带来灾难!我们现在去村子里找村民求助,这一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帮我们!我就不信,一整个村子的人,还会赢不了他们!”   与此同时,村子南侧。   司予肩膀上还残留着司寒弈那令人恶心的触感,语糯抬起头看着他,有些不安地攥紧了他的手,小声问:“司予哥哥,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啊?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还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司予神色晦暗地站在原地,轻轻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臂,答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至于他会突然出现,只是为了特意提醒我要加快进度,不要过度沉迷在那些虚幻的东西里,忘记了和他之间的交易。”   “交易?交易的意思是,司予哥哥要帮刚才那个人做坏事吗?”   听到这个问题,司予目光一转,落到了她的身上。他忽而蹲下身,看着语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语糯觉得呢?语糯觉得哥哥会帮刚才那个人做坏事吗?”   语糯思考片刻,摇了摇头:“语糯觉得司予哥哥不会的。”   “为什么呢?”司予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司予哥哥看上去很讨厌那个人。”语糯认真地回答他,“而且司予哥哥不是坏人,不会做坏事的。”   “是么?”司予提了下嘴角,抬手在她头发上温柔地揉了揉,“谢谢语糯这么相信我。为了不辜负语糯的信任,哥哥尽量消灭坏人,不做坏事,好不好?”   语糯“嗯!”了一声,司予弯着眼睛站起身,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医院上,再次迈开脚步:“走吧,我现在带你去医院,我们去和另外一个哥哥汇合。”   语糯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等他们终于到医院的时候,秦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他看着满身破烂血迹的司予和司予身边牵着的语糯,皱了下眉:“怎么回事?来的路上被人堵了?”   司予轻巧地笑了笑:“也不算被堵,应该是碰巧遇上了而已。放心,就是衣服被刮破了点,我没受伤。”   他挑挑拣拣,把刚才发生的事掩饰一通后跟秦夺说了个大概情况,其中包括他的技能被对面偷去了的事,而身上没能处理干净的血迹,索性胡诌成是鬼娃娃的。   秦夺显然对他说的话没有全信,但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后,除了之前心口他自己给自己来的那一下,确实没看到什么别的伤口。   他又把目光移到了司予胸口,看着已经被浸出了一大片血迹的纱布,道:“我去帮你找块新的来换。”   “不用了,”司予一把拉住了他,“这些血都是之前的,现在已经止住了,再折腾反而不好。反正从这里离开之后,在病毒世界里受的伤是不会被带出去的,不如我们加快通关,这样被关在教堂里的欲燃姐也更安全。”   他说着四下里看了一圈,问:“云梧还没来吗?”   “嗯。”秦夺点头道,“后山离医院距离更远,而且以云梧的性格,多半还是会准备一份江欲燃的解药,以防万一。”   他们又在医院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云梧才终于到了,到的时候果然如秦夺所说,还从后山里带回了几种草药。   现在距离五个小时的时限还有不到三小时,风铃藤毒的解药不难制作,需要用上的仪器医院里也都还有。云梧决定利用最后这点时间配置好解药,秦夺留在二楼陪他,以防有人偷袭,司予则带着语糯躲进了医院地下的暗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云梧的解药即将配置好时,医院楼下突然远远传来了一阵明显的动静。   秦夺心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下一秒,脸色一变:“有个巨型怪物正在朝着医院的方向快速靠近,目测应该是之前一直待在地下迷宫里的阿甲。”   司予和云梧曾向秦夺描述过阿乙的怪物形态,而作为阿乙的双胞胎兄弟,阿甲具有同样的怪物形态不足为奇。看他这副怒气冲冲朝着医院奔来的模样,多半是已经知道了阿乙的死亡,来找他们报仇的。毕竟现在这五个小时的时间仅仅是语糯这个特殊NPC不会受到伤害,对于他们这些见证者来说,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分别。   司予同样听到了怪物靠近的声音,飞速上到二楼,对另外两人道:“怪物形态的阿甲在靠近,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必须迅速撤离。”   没想到秦夺却抬了一下手,否决了他的提议:“不用,我去把他引走。”   “不行。”司予皱起眉,“这个怪物皮糙肉厚,速度极快,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是像你说的这样,那一直逃下去也不是办法。五个小时的期限快到了,到时候再加上村子里的村民和杀手阵营的人,我们压力只会更大。”秦夺烟灰色的眼睛看向司予,语调沉稳,“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不会跟他硬来。”   秦夺话音刚落,下一秒,只听楼下传来“砰——!”一声巨响,阿甲巨大的身体重重撞在了被封死的医院大门上!   巨大的响声让三人本就紧张的神经越发紧绷起来,医院的大门承受不了太多下这种强度的撞击,眼下想要全员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司予不得不做出妥协,飞快地将怪物的弱点告诉秦夺后,二人带着配制好解药的云梧一起下到了秘密通道里。   通道的小门前,司予深深看了秦夺一眼,秦夺莫名觉得那一眼里包含着什么极其复杂的情绪,但仅仅是一晃眼,那些情绪便被司予眼底纯粹的黑遮掩了过去,最后只飞快地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秦夺点头应了一声,打开那扇小门,在医院大门即将被撞破的那刻冲了出去,对着阿甲的背影遥遥喊道:“阿甲!我在这里!”   阿甲动作一顿,回过头看了秦夺一眼,却没有立刻去追。他要找的是那个叫司予的骗子,他才是骗取了自己的信任,杀害阿乙的罪魁祸首——   他对秦夺的出现无动于衷,正准备继续撞门,却听秦夺一边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一边喊道:“我知道阿乙的骸骨在哪,你要是不想要的话,我就拿走了!”   闻言,阿甲猛地回过头,这一次终于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他还记得昨天赢了和阿乙的游戏之后,他满心欢喜地跑回先前遇到阿乙的地方,期待着阿乙可以兑现承诺。他本来以为阿乙会在那里等自己的,可是等他终于跑到的时候,先前那个地方却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他疑惑而又委屈,不知道是不是阿乙输了游戏又想耍赖,愤怒地在地下迷宫里找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有找到阿乙的身影。   后来他终于找累了,最初的愤怒退去后,他心想,算了,反正阿乙说话不算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他赶快出来陪自己,自己就再原谅他一次。   最后一次。   可是他等啊,等啊,等了好久好久,阿乙却始终没有出现。   地下迷宫里没有昼夜,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不死心地爬了起来,重新回到之前遇到阿乙的地方,循着阿乙和那两个外乡人的气味,一点一点地找了过去。   最后那气味停在了一堵堆起来的土墙前。   土墙外阿乙的气息十分浓重,阿甲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生气了,他整个人贴在墙上,用手敲了敲墙面,扯着嗓子大声问外面的人:“阿甲,你在外面吗!阿甲?”   这一次他又等了好久好久,依旧没人回复。   终于,在嗓子都快被喊哑后,他彻底失去了所有耐心,一脚踹开了面前的土墙,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不理我,是在外面干什么呢!   然而面前的土墙崩倒坍塌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副森白的人骨头。   外面的阳光兜头罩下,让习惯了地道里不见天日的阿甲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强忍着不适重新睁开眼,眼睛受到刺激,留下生理性的泪水,而他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认出了那具骸骨的主人。   那是阿乙的骨头。   阿甲回想着那具骨头的模样,发了狂地追赶着秦夺的背影。   对方奔跑的方向明显是朝着后山而去的,阿乙的遗骨还留在后山的那个坟坑里,当时的他太生气也太伤心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把阿乙的骸骨好好收好,满心只想着给他报仇。   而他绝对不能让阿乙的骸骨落在这个可恶的外乡人手里,那是阿乙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   在阿甲终于被秦夺引走之后,医院的密道里,司予蹲下身看着语糯手腕上的儿童手表,问:“语糯,你的手表可以给爸爸打电话吗?”   ——早在第一眼见到语糯时,他就注意到了语糯手腕上那个和阿智同款的儿童手表。这已经是他们进入病毒世界的第三天了,S03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说明多半要靠特殊手段才能和他取得联系。   果然,语糯肯定地应道:“可以的。”   司予和云梧交换了一个眼神,温声问她:“那语糯现在可以给爸爸打个电话么?我有点事想和他说。”   语糯点了点头,伸出手在手表屏幕上按了几个键,片刻后,电话接通,一个清润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这个电话不是语糯打过去的,刚一接起电话,便笑道:“这位杀手阵营唯一的真实成员,我等你这个电话已经等了很久了。你专门打电话来,是为了向我这个怪物NPC求助的吗?”   电话这头的司予却悠悠笑了起来:“不是的,沈先生,我是来找你谈合作的。”   “合作?”对面的沈淮珏饶有兴趣地问,“你想怎么合作?”   “沈先生,你难道没有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不对劲吗?”   司予刻意加重了其中某几个咬字,不紧不慢地说:“要知道,人在受到重大刺激的时候,为了自我保护,记忆是会下意识把那些你所接受不了的部分进行修改的。这个时候,只要有外界力量刻意进行引导,可能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你的记忆,捏造成对方想要的样子。”   沈淮珏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语气一沉:“……什么意思?”   司予的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下起落着,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尽管记忆发生了变化,你的意识深处依旧知道真相是什么,所以你下意识在这个世界里埋下了很多线索,等待着我们这些见证者去挖掘。   “而现在,我已经把它们都挖掘还原出来了。所以沈先生需不需要我帮你回想一下,你的女儿语糯和妻子孙宁,在现实世界里,究竟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或者我换个说法——   “沈先生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那位你效忠了多年的司先生,真的值得你替他做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阵营小反转   捅刀加载中,进度:20%   ps.专栏里新发了两篇预收,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瞅瞅~ 第140章 高塔坠落   秦夺脚步不停,步履飞快地朝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他刚才的话显然激怒了阿甲,身后的地面在震颤,阿甲一边怒吼着,一边迅速拉近着与秦夺之间的距离。   怪物形态下他的速度要比正常人快上许多,村子里路面宽敞,直接沿着大路跑必然行不通,不用多久就会被追上。秦夺的目光在四周观察确认着什么,跑过一间平房时,手掌在矮墙上一撑,径直翻了上去。   他沿着矮墙飞速弓身奔跑了一段,接着一手搭上屋檐,顺手扯下一个铃铛的同时向上一跃,直接将路线转移到了屋顶。   司予刚才跟他说过,这种怪物的弱点有两个,一是视野受限,二是因为体型庞大,动作并不十分灵敏。他往房顶上一跃,怪物笨重的身形必然难以跟上,而将路线移到房顶之后,以怪物受到阻碍的视线,想要定位秦夺的位置,难度会大上许多。   他每跃上一处房顶,房檐下绑着的铃铛便会因为受到震动而轻响起来,让阿甲始终被他吊着一段距离,却又有迹可循,不至于彻底跟丢。   一片丁零当啷的声响中,秦夺从最后一间房屋的屋顶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转身奔进了后山连片的槐树林中。   一旦进了山,情况便比在村子里要好了许多,漫山茂密的林木是天然的掩饰,何况山林里还有另一个用来拖住阿甲的利器,鬼打墙。   秦夺本想故技重施,用那片鬼打墙再拖住阿甲一次,但他有所不知的是,常年在地下迷宫的生活已经让阿甲的嗅觉进化到了一种堪称可怕的地步,他可以通过气味的微妙差异辨别出迷宫里那些一模一样的岔道,可以通过气味寻找到阿乙的踪迹,同样也可以利用对秦夺身上气味的追踪,找到这片鬼打墙正确的出口。   这个方法根本困不住他。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就在秦夺纵身跃入墓坑,以最快的速度将阿乙的骸骨草草收进怀里时,一道巨大的阴影从身后罩下,伴随着呼呼的风声,阿甲硕大的身躯直直朝着他扑来——   他张开深渊般的巨口,獠牙与十爪直勾勾对着秦夺,震声吼道:“把阿乙放下!!!”   秦夺几乎是擦着他砸下的利爪就地滚身,才没有被那尖锐粗长的爪子当场捅个对穿,尽管如此,利爪依旧擦着他的背部刺进了土里,“噗呲!”一声皮开肉绽,飞溅而出的鲜血惹得墓坑里的“睡美人”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阿甲双眼猩红,死死盯着秦夺怀里那具森白骸骨,一击失败后,毫不犹豫地抬起爪子,再次向着秦夺袭来。   爪尖带起的利风直逼后心,顾不上背上那阵火烧火燎的疼,秦夺迅速起身,从怀中摸出铃铛艰难地摇了一声,下一秒,一根粗壮的风铃藤破土而出,在爪子即将捅进皮肉之前,猛地朝着阿甲攻去!   趁着阿甲被风铃藤拦了一下的间隙,秦夺屈膝站起,脚底向上一蹬,单手抓住墓坑的边缘用力一撑,将整个身子带出了墓坑。   他不断摇动手中的铃铛,控制风铃藤拖住阿甲,同时目光向山下一扫,锁定了田野外那座高高的水塔。   阿甲被接连不断缠上来的风铃藤弄得心烦意乱,眼看秦夺就要抱着阿乙的骸骨跑远了,他怒吼一声,握住面前这根向他甩来的藤蔓使劲一扯,下一秒,接近水桶粗的藤蔓竟被他连根拔起!   被拔出后的风铃藤失去了攻击性,软趴趴地垂了下去,阿甲随手将它丢到一边,向着秦夺的背影奋起追去。   山路崎岖陡峭,听到身后再一次传来地动山摇的脚步声,秦夺拢着阿乙骸骨的手稍微松了松,怀中本就摇摇欲坠的森白头骨顿时滚落在地。   他却没有急着去捡,而是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速度向着山下奔去——他故意把头骨弄掉,就是为了让身后追着的阿甲去捡的。   果不其然,在追到刚才头骨掉落的位置附近时,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短暂地顿了一下,两人间原本已经咬得很紧的距离被再次拉开。   几分钟后,当身后的脚步声再次逼近时,秦夺的手臂又松了一下,又一块碎骨头从缝隙间掉落在地。   他怀中的骨头一路跑一路掉,追在身后的阿甲便跟着一路跑一路捡,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在远近之间拉扯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堪堪安全的范围。   刮过耳畔的风猎猎作响,秦夺整个背部都已经被血液和汗液浸湿,喉咙里全是铁腥气。终于,在他怀里只剩下最后一副主体的骨架时,那座高耸的水塔也已经近在眼前。   他面前是一大片碧绿的田地,再远处白色的芦苇荡向着旷野蔓延,一条水流湍急的河从芦苇荡间穿过,而那座水塔就耸立在芦苇丛中。   秦夺奔跑的身影没入芦苇荡里,旷野的风吹起大片芦花,鲜红的血液从后背的伤口中不断滴落,染红飘荡的芦苇。他一口气跑到了水塔之下,身后阿甲扒开遮挡视野的芦苇丛,一步不落地跟了上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十米,秦夺深吸一口气,将阿乙的骨架夹在腋下,握住水塔一侧的栏杆,顺着纯白的水塔向上攀爬而去。   他的手上和腿上都是刚才在山林间奔跑时被树枝划破的细小伤口,汗水不断从起伏的肩胛骨间淌下,最终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整个背脊湿成一片。   水塔距离地面大约二十米处有一个小平台,平台上有一扇小门,门内的台阶可以直通水塔顶部,而秦夺的最终目标,就是那里。   顺着这种金属爬梯往上爬并不难,难的是秦夺要在保证速度的同时不让怀里阿乙的骸骨掉下去。   在他艰难地爬到将近十米处时,只听下方传来“砰!”一声巨响,阿甲巨大的身躯猛地撞在了水塔上!   阿甲笨重的身形并不适合这种攀爬,只能不断地撞击水塔,企图将壁虎一般向上爬行的秦夺震落下来。   秦夺的身形随着他的撞击一晃,右手紧紧抓住了扶杆,脚掌发力,整个人牢牢稳在了水塔之上,继续向上爬去。   十米、五米、三米……   他与平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下方来自阿甲的摇晃与撞击也越发激烈,秦夺紧咬牙关,眼看就要够到上方的平台,就在这时,阿甲突然后退数步,一阵助跑后重重朝着水塔撞了过来!   “轰——!”   身下的爬梯明显地震动了一下,秦夺脚底一滑,左脚随着这次震动一脚踩空,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他的手拼尽全力往上伸去,终于在整个人摔下去之前,右手的四根手指狠狠扒住了平台的边缘!   “呼、呼……”   他大口喘着粗气,手臂青筋暴起,低骂了一声后,用那只手撑着身体的重量,在下一记撞击到来前,硬生生把自己撑到了平台上。   他将阿乙的骸骨往身旁一放,靠着门精疲力竭地喘息着。肺部和手臂已经疼到快要麻木,他在喘息的间隙垂下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塔下的阿甲。   意识到撞击已经对秦夺无用后,阿甲停下了一切动作,站在塔下愤怒地仰望着靠坐在平台上的秦夺。一人一怪四目相对,阿甲焦躁地嘶吼了一声,目光转到了放在秦夺身旁的那副骨架上。   他已经捡齐了阿乙的脑袋、手臂和两条腿,现在就只差最后那一部分,就可以把阿乙重新凑齐了。   阿甲虽然很多事都不懂,但他知道,现在被放在秦夺身边的那部分骨头,是用来装心脏的。   是身体上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一生下来脑子就有点问题,小时候爸爸和妈妈都不喜欢他,总是嫌他丢人,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天会和他玩、会好好跟他说话的,就只剩下阿乙一个人了。   阿乙也并不总是好好跟他说话,有时候也会叫他“疯子”、“傻子”,但每次有别的人这么叫他、往他身上扔小石子的时候,阿乙总是会揪着那个孩子的头发狠狠打回去。   他说,他们是兄弟,血浓于水,只有他可以这么叫自己。   阿甲觉得这样就够了。   后来不记得是几岁的时候,有一次阿乙失手把一个女孩推到了水塘里,那个女孩在水塘里挣扎了大半天,险些被活活溺死过去,好在有人路过把她救了上来,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阿乙害怕地躲在屋子里,不停地哭着说完了,要是爹知道了这件事会揍死他的。当时神智不全的阿甲并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他满不在意地朝阿乙笑了笑,说:“那要是爹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推的她吧!反正阿乙和我长得一样,他们肯定都认不出来的,嘿嘿。”   阿乙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呆呆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二天,那个女孩的父母果然找上了门。于是当他们满身酒气的父亲问起这件事的时候,阿甲想也不想地举起手道:“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一屋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站在一旁的阿乙嘴唇动了动,最后却选择了沉默。   那个落水的女孩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推的她,但一个精神病把她推到水里,显然比一个正常的孩子推人下水要更容易让人接受得多。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便这样易了主,阿乙紧张又有些愧疚地等待着酒鬼爹对阿甲的责罚。   他本来以为这次也和以往一样,打一顿就能过去了,充其量就是打得重一些,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两天之后,面对上门讨要说法的女孩母亲,酒鬼爹阴恻恻地笑了一声,看着那个瘦小的女人说:“昨天你来过后,我晚上把大娃揍了一顿,手上的劲一时没收住,把他生生打死了。”   女人跟着他走到后院,看到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阿甲,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再也不敢提和赔偿有关的事。   酒鬼男人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正准备用卷草席一卷,把阿甲的“尸体”处理掉,却发现这个小疯子居然命格外地硬,连这样都没死。   他本打算再往这个小疯子头上补两脚,亲手送这个吃闲饭的小白眼狼归西,就在这时阿乙却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阿甲的身体。   他害怕极了,大哭着告诉了酒鬼男人一切的真相,求他不要杀了阿甲。   许是男人那天免了一笔赔偿,正好心情不错,他看着那个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小崽子,最终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答应了留着阿甲一条烂命。但他不会掏任何钱给阿甲治伤,以后阿甲也不能出现在这个家里,并且不能再吃这个家一口饭。   阿乙和母亲便把阿甲藏在了空置的地窖里,阿乙每天省下自己的一口饭,偷偷喂给阿甲。   阿甲这个疯子确实命大,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居然也没死,大半个月后慢慢恢复了过来。   但阿甲不知道的是,从那之后,阿乙就开始出现幻觉。   他开始经常分不清一件事到底是自己做的还是阿甲做的,阿甲替他顶罪后那一身的血始终令他心有余悸,有时候甚至会幻想那个被关在地下室里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们的父亲常年酗酒,本就容易引起胎儿脑部发育不良,阿乙的隐性致病基因有了诱因,终于也开始发病。   这种状况就一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持续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的时间里,酒鬼男人逐渐忘记了阿甲这个大儿子的存在。而阿甲无聊的时候便会拿着铲子在酒窖里乱挖,挖着挖着,竟然被他挖出了一小片迷宫来。   这片迷宫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越来越大,逐渐成为了他们的乐园。他们经常在迷宫里捉迷藏,你追我赶,可是后来随着阿乙渐渐长大,会跟他一起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直到有一天,阿乙下来看他的时候,兴奋而又忐忑地跟他说了一件事。   他说有一个男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去杀同村的一个小女孩。男人已经帮他伪造好了精神病相关的一切证据,就算他杀了人也不会被抓进局子里的。并且因为有阿甲这个不为人知的存在,这件事就算有人查起来也不怕,到时候完全可以临时拉阿甲出来替自己接受检查。   阿乙既想要那笔钱,又有些不敢下这个手。阿甲看出了他的纠结,于是就像十多年前举手替他顶罪那样,在那个陌生男人和阿乙约定好动手的那天,他悄悄跑了出去,替阿乙杀死了那个小女孩。   那天阿乙也去了现场,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阿甲抢先了。他眼睁睁看着阿甲像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孩子那样,天真而又凶狠地一刀刀捅进女孩的身体,在那一刻,再一次产生了幻觉。   ——他又一次分不清楚自己和阿甲的行为,幻觉那个提刀杀人的人其实是自己。   在这件事之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阿甲只是个疯子,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帮阿乙做了他想做的事,但阿乙好像并不开心,仿佛自己给他惹了什么麻烦那样。   他被彻底关进了那个地下迷宫里,不再被允许任何外出,而不知道为什么,阿乙来陪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他开始无限地怀念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时光,并为此对阿乙生出了一点怨念。   不多,只是小小的一点点。   再后来,他遇到了这几个外乡骗子,他们利用了自己的这点怨念,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他傻傻地信了,然后就在迷宫外的墓坑里,看到了阿乙的尸骸。   阿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副被放在二十米高的平台上的骸骨,巨大的身躯一点点由怪物的模样,逐渐变回了人的样子。   既然他没有办法把那个该死的外乡人弄下来,那他就自己爬上去。   他一定要把阿乙完完整整地拿回来。   他学着秦夺之前的动作,双手扶住爬梯,一步步往上爬去。与此同时,秦夺也收起那副骸骨站起了身,推开门走向水塔顶层。   这是村子里最高的地方,视野极其开阔,站在塔顶,能将一整个村子都收入眼底。大片的芦苇从医院后方蔓延到这座水塔下,又延伸向远方的山岗,一条河流从村子前方穿行而过,湍急的水流奔腾不息。   高空之上的风吹过鬓角,巨大的怪物在身后穷追不舍,一切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秦夺静静看着脚下的一切,脑海里似乎有什么模糊的记忆将要破土。   就在这时,身后的楼梯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秦夺回过头去,人类形态的阿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身后,在看到秦夺的第一时间就想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把阿乙最重要的一部分骨头抢回来。   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看见秦夺抬起手,握着阿乙的骸骨往外伸去。   这个地方的高度有村子里将近十户房子叠在一起那么高,要是阿乙的骨头这样摔下去,肯定会被摔碎的。   阿甲红着眼睛,想也不想地伸手就要去够那副骸骨,他整个上半身都悬空在了水塔外,就在即将碰到之时,却见秦夺手指一松,手里的骸骨以极快的速度毫无防备地向下落去——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那一秒阿甲心里其实是什么都没想的。他只知道阿乙的骨头掉下去了,他必须跟下去保护好它,不能让它落到地上摔碎。   他于是跟着那副白森森的骸骨,毫不犹豫地从塔顶边缘纵身跃下。凌乱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衫一同在空中飞舞,他不停地向前伸手去抓那副骨头,然而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它,他的躯体就率先砸到了地上。   啪!   像一个荒谬的句点,粉身碎骨,绽开一片血红。   秦夺看着那片血色在脚下炸开,长呼出一口气后,缓缓瘫坐了下去。   背部受伤加上漫长而激烈的追逐战,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快到极限了,疼痛与疲惫潮水般淹没了他,而混乱的脑子里不知怎的有根神经在一突一突地跳着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就想这样在这里睡过去。   可是还不行。   虽然知道人类的躯体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但阿甲毕竟是个怪物NPC,他必须得下去亲自确认阿甲已经彻底死亡。   秦夺坐在地上休息了三分钟,时间一到,他便强撑着站起了身,顺着楼梯下了塔。   水塔下方就是那条穿村而过的河,阿甲的躯体坠落在河床上,大片的鲜血流进河里,将湍急的河水也染红。   而那副残骸在落地的那刻就已经碎成了好几块,有的沉入河中,有的卡进了随之落下的阿甲的身体。   秦夺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在确认阿甲已经彻底死透了之后,终于脱力地瘫倒在了河畔的芦苇丛中。   眼前的视野被大片白色的芦苇遮盖,风吹过时,落在脸上的芦花弄得人有些发痒。耳畔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秦夺闭上眼睛,在彻底沉入黑暗前,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少年的声音,穿越经年的岁月,再次与他重逢——   “跑,往前跑!不要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捅刀进程加载中,进度:50% 第141章 出刀   村子南侧,医院。   门前的空地上再一次聚集起了很多人,这一次他们聚在这里,不再是为了自告奋勇去消灭医院里的怪物,而是为了找到那个被邪术复活的特殊NPC,并将她处死。   柯钦和冯未程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前者看着医院被封死的大门,义正辞严道:“被邪术复活的特殊NPC就藏在这家医院里,今早那几个外乡人打着消灭怪物的幌子让大家拼命,其实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他们是教堂派来的人,看起来是在帮助村子,其实最终目的就是复活特殊NPC!   “现在特殊NPC被复活了,为了避免村子受到诅咒,带来灭顶之灾,我们必须要进去把她给找出来,在灾厄到来前将她彻底杀死!”   村民们一呼百应,他们之前本就因为邪术衍生出的怪物而深受其害,对被邪术复活的语糯更是天然带着一层敌视,柯钦话音刚落,他们便抄着家伙向着医院的大门冲去。   斧头、铁铲、钉耙……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攻击性的武器,还有许多人手里举着火把,医院脆弱的大门转眼就被攻破。   众人气势汹汹地涌进了医院,然而二十分钟后,他们将整座医院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活人的影子。   “一楼没有!”   “二楼找过了,也没找到!”   “怎么会没有呢,那群外乡人带着语糯躲到哪里去了……”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柯钦皱起眉,他确信之前他利用异能听到了对面阵营的人说要在医院集合,不过之前那次他们封死了医院的大门,对面阵营那两个人依旧逃了出来,这家医院里应该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暗道。   果然,就在这时,一楼角落的某个房间里传来一个村民的声音:“这里好像有一条密道!”   柯钦想也不想地赶了过去,先前说话的那人掀起一块地砖,露出了其下暗藏的玄机。柯钦眼睛一亮:“就是这里!走,大家都跟我一起进去!”   密道里一片漆黑,好在并不算太长,没走多久就到了头。当他们走到尽头时,却发现最前方那扇通往外界的小门竟然开着,就像是有人从这里撤离时走得太匆忙,一时忘关了。   冯未程怒骂了一声:“操!我们的动静太大,对面阵营的人听到声儿,从小门里偷偷跑了!”   柯钦面色不善地眯起眼,推开小门走了出去,小门外连接的是一栋平平无奇的土房,难怪他们之前没有从外面发现端倪。   他站在土房外四下环顾了一圈,几秒钟后,视线定在了正前方露出了一大半的教堂之上。   “我知道他们会去哪了。”柯钦缓缓勾起嘴角,“这个地方和教堂的直线距离很近,而以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八成会直接躲到教堂去。”   他说着转过身,看着跟在身后黑压压一片的村民道:“各位乡亲们,那几个狡猾的外乡人带着特殊NPC逃去教堂了!让我们举起火把和武器,消灭邪术,保卫村庄,去教堂烧死那些可恶的骗子和死而复生的小怪物!”   村民齐声应和,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如出一辙,仿佛全都已经被愤怒吞噬了神智,变得不再像是正常的活人,而是一群真真正正的怪物。   他们浩浩荡荡向着教堂的方向进发,没想到才刚走到教堂外,便见司予带着语糯从教堂里走了出来。   众人脚步一顿,下意识摆出防备的姿势,将教堂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数尖锐的农具对准二人,司予扫了一眼密密麻麻前来讨伐自己的村民,神情依旧平静。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张技能牌,正是他之前用“大鬼牌”换下的那张。   技能:嫌疑转移   使用间隔:该技能为一次性技能,只可使用一次,使用后技能牌将被回收   使用效果:当技能拥有者受到怀疑时,可使用该技能将他人对你的怀疑转移到特定目标身上。技能持续期间,技能使用者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将得到他人的信任。   效果时长:十五分钟   技能触发:技能使用者可直接凭意念触发技能。   这张技能牌明显是与司予那张被隐藏起来的真实身份牌相匹配的,他之前之所以会把这张牌不动声色地换下来,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垂着眼把玩了片刻后,他终于收起了技能牌,抬眼看向面前众人:“各位这么气势汹汹地堵着路,是有什么事么?”   柯钦对上司予的视线,依旧有些心有余悸,他深吸了一口气,掐着自己的手心,强撑出了一副很有气势的模样:“这个外乡人身边站着的就是被邪术复活的特殊NPC,大家不要害怕,为了村子的和平,和我一起冲上去,把这两个人滥用邪术的人统统绑起来烧死!”   司予身旁的女孩穿着一件从头罩到脚的黑色罩衣,唯一露在外面的脸部缠满了绷带,一眼看过去气质阴沉,让人心里不大舒服。   女孩这副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柯钦话音刚落,便有被他煽动的村民举着武器想要往前冲。   却见被包围起来的司予低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急什么?到底谁是来杀特殊NPC,谁又是来救特殊NPC的,这还说不准呢。”   几个村民脚步同时一顿。   柯钦下意识皱起了眉:“你什么意思?我们是杀手阵营的人,你是保卫者阵营的人,到底是谁想保护这个被邪术复活的小怪物,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司予眼尾微微一弯:“是么?”   他说着,轻飘飘地抬了一下手,向众人展示了一下他手里的绳子。只见那根绳子的另一头竟然绑在了语糯身上,将她的双手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语糯奋力扭了一下身子,想要挣扎着从他身边逃脱,被绷带缠住的嘴里不断发出“唔唔”的声响,应该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司予堵住了。   司予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柯钦身上,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戏谑:“你们确定你们不是来救她的吗?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某种怪异的不祥预感从心头升起,柯钦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莫名有些心慌:“你什么意思?”   司予却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了四周的村民,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这两个人是不是告诉村子里的各位,是我复活了特殊NPC,并且现在要保护她不被各位杀死?   “那么现在各位不妨再好好确认一下我手里的身份牌和他们手里的身份牌,到底谁才是那个真正想要杀死特殊NPC的人,相信乡亲们会有自己的判断。”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拿出自己的身份牌,高举右手,将它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柯钦睁大眼睛看向他手里那张身份牌,只见最顶端的“身份”两个字后面,赫然写着“一把菜刀”四个大字。   ——在S03的病毒世界里,语糯是怎么死的,所有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毫无疑问,司予手里拿着的,就是一张凶器牌。   四周的村民开始左右议论起来,声音潮水般涌入柯钦的耳朵里,他捏了一把手心里的汗,语速却已经有些不稳了:“胡说八道!这两个阵营明明是自己选择的,和身份牌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在这里颠倒黑白,危言耸听!”   闻言,司予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耸动肩膀轻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柯钦顿时越发慌乱:“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很可笑吗?”司予歪了歪脑袋,“病毒世界里的一切言行均要以身份牌为参照,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阵营的选择,可能会和身份牌无关吗?”   他的音色干净而动听,柯钦却瞳孔一缩,忽然想起一个之前就让他觉得有些违和的地方——   他记得刚进病毒世界的时候,在进行阵营选择之前,那段浮空的文字曾说过,要让他们帮助自己真正所在的阵营获胜。   那个时候他心里就隐约闪过了一个想法:“真正所在的阵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自己选择的阵营还能不是自己真正所在的阵营吗?   但当时时间有限,他没有细想便做出了选择。   而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所谓“真正所在的阵营”,原来是这个意思。   电光石火间,一切线索都被联结了起来,他抬头看向面前眉眼弯弯的司予,心头涌起阵阵克制不住的恐惧。   所以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才是全场唯一真正属于杀手阵营的那个人,并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不但利用虚假的身份取得了“队友”的信任,还始终都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他们这些原本都应该属于保卫者阵营的人,互相坑害算计吗?   甚至连特殊NPC都已经被算计得落到了他的手里,只要他想,随时都能一刀杀了她。   而且……他的“队友”此刻同样不知所踪。   刚才跟他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已经被他杀了吗?   柯钦想到这儿,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付乔许浑身是血的死状再一次浮现在了脑海里。   司予似乎是觉得他的反应挺有趣,低笑了一声后,扯了扯手里的绳子,看向周围的村民:“看来现在一切的真相都已经明了了,那么也差不多可以开始行动了。这个被邪术复活的特殊NPC我已经帮各位绑好,作为一切罪恶的容纳之地,就让这座教堂也和她一起被烧个干净吧。”   “至于他们俩,”司予的目光往柯钦和冯未程身上一扫,“大家觉得这种颠倒黑白、蓄意陷害一个帮助过这个村子的人,并且还有可能协助特殊NPC逃跑的人,应该怎么处理呢?”   他的语气温和轻快,像是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大约两三秒钟的沉默后,一个举着火把的村民站了出来,沉声道:“我认为应该把他们和罪恶的复活者一起烧死。”   司予微笑着,没有对这句话发表任何观点。村民们短暂地骚动了一阵,紧接着,第二个人也站了出来:“我同意!”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激烈的情绪病毒一般传染开来,村民们一个又一个站了出来,之前是怎样义愤填膺地应和柯钦的话,此刻就怎样怒喊着要将他处死。   他们手中拿着火把与武器,仿佛与他有着深仇大恨那样,一步步朝他逼近。   一张张脸庞扭曲成吃人的模样,怒目圆瞪,血口大张,口中的叫喊浪潮般蔓延,一声胜过一声:   “烧死他们!”   “烧毁教堂!”   “为了保卫村子的和平!”   柯钦从未想过自己带来的村民竟会反过来成为害死自己的凶手,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可没等退出半步,就被两个面目狰狞的村民一左一右攥住了手臂。   二人的手好似一对铁钳,攥得柯钦生疼,任他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村民拖着他们往教堂里走去,一旁的冯未程已经被吓哭了,一声声向着司予求饶,求他放过他们。   然而司予只是平静地将手中绑着语糯的绳子递到了村民手里,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柯钦求饶的话涌到嘴边,在看到那双眼睛的那刻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刚才险些忘了,面前这个人,是个没有感情、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事已至此,他根本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   他们被村民生拖硬拽地拉进教堂,用麻绳一圈圈绑在了供桌前的木椅上。   供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到了尽头,其后那副乌木棺材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挂在墙边。   有村民开始往他们身上和教堂四周泼油,油泼到地面的声音、村民纷乱的脚步声和冯未程狗一样的哭声交杂在一起,柯钦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向着身侧的特殊NPC看去。   女孩的兜帽在先前的拉扯间已经掉落下来,露出一整张缠满绷带的脸。柯钦愣了一下,突然发现她的嘴似乎在动,就像是里面含着一颗什么东西。   他来不及细看,下一秒,只听“轰——”的一声,一支火把被扔到油上,面前霎时窜起了两米高的火焰!   火烧起来了。   村民的叫好声透过熊熊燃烧的烈火传到耳边,仿若群魔乱舞,听不真切。此刻已近黄昏,天边的橙红与赤红的火光交相辉映,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一片又一片火花在本该纯白圣洁的教堂上绽开。   那些花朵蔓延得极快,转眼功夫就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其间所有的哭喊与哀求,最后全都被噼啪跳响的燃烧声取代。   司予垂着眼,从兜里拿出先前那张被他收起来的技能牌,随手扔进熊熊燃烧的火海。   ——那张可以转移嫌疑的技能牌,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   教堂里的热浪扑面而来,他正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急切的声音:“司予!”   司予回过头,见云梧步履匆匆地跑到面前,满脸错愕地看着已经烧作一团火红的教堂:“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语糯呢?语糯去哪了?”   司予深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半晌,唇角轻轻一弯:“教堂是我让村民放火烧的,至于语糯么,她也在里面,只不过现在大概已经被烧成一副干尸了。”   “……什么?”云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你也知道,我跟她父亲的合作谈崩了。”司予无辜地摊了摊手,“既然如此,就只好撕票了。”   “你在说什么啊?!”云梧皱起眉,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那可是特殊NPC,她死了,我们的所有任务就彻底失败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的!”   他说着甩开司予的衣袖就要往火海里冲,似乎是还想不信邪地进去把语糯救出来,然而就在他和司予错身而过的那一瞬,却突然感觉胸口一凉,像是有什么冰冷尖锐的物体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噗呲。   既快又准。   云梧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目光一寸寸向下移去,最终移到自己的胸口时,看到那个地方插着一把血淋淋的刀。   而司予的手,正稳稳握在那把刀的刀柄上。   司予扶住他向下倒去的肩膀,俯在他的耳边,语气温柔得像是一声叹息:“你说错了,特殊NPC死了,任务失败的是你们,而不是我。毕竟我跟你们,从来都不是一个阵营的人。   “对不起啊,骗了你们那么久,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你的异能太过强大,你不死,会妨碍到我的计划的。”   大片的血迹从云梧胸口涌出,红色交叠着红色,和身后的火海相得益彰。   剧烈的疼痛似乎直到此刻才沿着神经来到心口,他的视野一点点暗了下去,心脏彻底停止跳动前,听到司予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睡吧,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捅刀进程加载中,进度:80% 第142章 收刀   一地殷红的血泊里,云梧的体温一点点流失,一点点冰冷下去。   司予拔出刀刃,两秒的静默后,缓缓站起了身。   他的身后是同伴的尸体和熊熊燃烧的教堂,身前是一轮比火更红的巨大夕阳,正悬挂在远方的山岗之上。   滚烫的风刮过脸庞,他垂下眼,轻轻抖动了一下刀刃上的血滴,抬腿朝着那一轮红日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秦夺现在,应该就在夕阳之下的那片芦苇丛中。   那个七年前,他们曾分别过的地方。   年少尘封的过往翻开页脚,他仰起头,轻轻呵出一口气,每往前走一步,眼底的情绪便深藏一分。   终于,当他再次走进那片纯白的芦苇荡,一步步向着那条曾经的河边靠近时,风拂低苇杆,他在飞扬的芦花里,看到了同样正朝他走来的秦夺。   身后那轮血红的夕阳已经沉了半边,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秦夺身上斑驳的血迹和泥渍晕染开来,发丝凌乱,看上去十分狼狈。   可他的目光却始终不偏不倚地落在司予身上,带着经年的遗憾与思念,如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司予险些没能握住手中的刀柄。   两人的距离只隔着几步之遥,四目相对间,洁白的苇絮随风翻飞。有那么一瞬间,司予似乎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十六岁时站在窗边看月亮的,清瘦而单薄的自己。   “秦夺,你说月亮那么大,那么亮,会不会有一天突然从天上掉下来?”   十六岁的司予站在窗边,仰着脖颈,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坐在床沿的秦夺偏头看过去,羊奶般的月光照在司予身上,把他的皮肤照得几乎透明。他的睫毛蝶翼般轻颤了颤,秦夺呼吸无端顿了一下,才说:“……不会的,月亮是地球的卫星,怎么会掉下来。”   “啊,是这样吗?”司予回过头,“原来月亮也是一颗星球吗?”   秦夺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不知道?   可是他的语气又很坦荡,秦夺不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逗自己。   “你……你不知道吗?”   “对啊。”司予好看的眼睛向下一弯,“不知道这个,很奇怪吗?”   秦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摇了摇头:“不奇怪。”   ——其实也不是不奇怪,只是这样的话从司予嘴里说出来,似乎并不违和。   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杂糅了成熟与天真,仿佛和这个恐怖的异世界格格不入,却又格外和谐。   跟秦夺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看着沐浴在月色下,像是整个人都在发着光的司予,鬼使神差地问:“那你以前以为月亮是什么呢?”   “唔。”司予伸出手,食指和拇指的指尖碰在一起,将窗外的月亮圈了起来,“是一个梦吧。”   “梦?”   司予笑着点了点头:“一般的梦都是看不见的,但月亮不一样,它一个可以被看见的梦。”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秦夺:“不过既然月亮也是一个星球,那秦夺,你有想过要到月亮上去吗?”   他的话题总是很跳跃,秦夺本身并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要是换做以前,大概是不会接这种不切实际的话的。   但或许是他此刻也被司予的思维影响了,下意识接便接了下去:“到月亮上去?可是月亮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就算上去了,也无法生存。”   他说着,起身走到司予旁边,站在窗前和他一起看向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身侧的余光中,司予转头看向了他:“是这样吗?”   他一边问,一边伸出修长的食指,若有若无地在秦夺心口点了一下:“可是人的心里也同样什么都没有,但为什么一个人,却可以住到另一个人的心里去呢?”   他的动作其实很轻,隔着衣服并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但秦夺却倏地一怔,一转过头,就撞进了那双纯黑的眼睛里。   四下里一时静了下去,只能听到两人节奏不一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蝉鸣。一片寂静中,司予刚才短暂触碰到的地方却莫名燥热起来,疏疏月光下,秦夺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噗通。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恰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秦夺被惊醒般猛地回过头,见是云梧推门走了进来。   云梧年纪要比他们大上两岁,从进入病毒世界起就一直很照顾他们。他们三人年龄相仿,性格也还算相合,很快就熟络了起来,有事几乎都是一起行动,连夜里借宿的屋子也都是同一间。   他走到床边坐下,并没有察觉到屋内与往常不大一样的氛围,随口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秦夺没有吭声,脸上莫名有些发烫,一旁的司予若无其事地笑道:“在聊月亮。怎么样,明天的行动确定下来了吗?”   “确定下来了。”云梧点了点头,“他们这次终于认可了你提出的思路,打算明天去医院看看。”   由于上一轮随机任务要求收集的东西,双方阵营都没有成功收集到,这已经是他们进入病毒世界的第三个晚上了。之前司予就提出过一些建议,但因为太过冒险,并没有被其他几个队友采纳,今晚还是云梧据理力争,其他人才终于松了这个口。   司予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平静地应了一声:“那就好。”   他们今天累了一天,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云梧整理好床铺,道:“辛苦你们一直等我到现在,快休息吧,明天可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洗漱好后爬上了床。   他们借宿的这个房间床并不大,挤下两个人已经有些勉强,云梧什么都没说,第一夜就很自然地打了地铺,将床位让给了司予和秦夺。   狭小的床铺上,两个少年炽热的身躯紧紧地挨在一起。二人面对着面,司予的膝盖插进秦夺两腿之间,一只手在被子下轻轻勾住秦夺的小拇指,将之前被云梧打断的话题悄声继续了下去:“秦夺,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月亮上,好不好?”   他们两人离得极近,呼吸间可以感受到彼此交错的气息。司予明亮的眼睛里盛着月色,秦夺目光下意识躲闪了一下,被他勾住的小拇指却不声不响地往回弯了弯,勾得更紧了些:“……嗯。”   司予两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像是对这个简短的回答感到满意。他又往前挪了挪,头枕进了秦夺曲起的臂弯里。   床铺狭窄,借由这个动作,他整个人都快贴到了秦夺身上,带着暖烘烘的体温:“那我们一言为定,晚安。”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睛。秦夺一动也不敢动地躺在那,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怀中司予的气息已经逐渐变得平稳绵长,他才很轻很轻地将手搭上了对方的腰间,低声回应道:“……晚安。”   这一晚平安无事地过去,第二天一早,他们一队人就按照司予的提议去了医院。   “献身者的心脏”果然与医院里的怪物有关,在终于大费周章地得到了这样东西后,几人马不停蹄地向着教堂的方向赶去。   然而当他们赶到教堂交完任务,即将进入最终阶段时,却得知他们上交的东西中有一样出错了,作为惩罚,他们中必须有一个人被关进教堂下面的封闭空间。   加上司予三人,他们阵营里一共有六个见证者。其中一个男人见这情况,当即想也不想地把目光投向了司予:“这小子细胳膊细腿的,一会儿要真和对面起冲突了估计也是个拖后腿的,我看不如就关他吧。”   司予还没吭声,秦夺便第一个站了出来:“我不同意,这不公平。”   男人嗤笑一声:“在这种地方还讲什么公平?实力就是公平,懂不懂?”   “既然实力就是公平,那就更不应该选司予了。”云梧有理有据地反驳他,“要是昨晚没有司予的建议,我们今天的任务也不一定能成功,现在看来,司予对这个队伍的贡献才是最大的。”   队伍里另一个女生也跟着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样决定也未免太武断了……”   听到有女生为司予说话,男人面色不善地啧了一声:“就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你们一个二个护着他干什么?看他那一脸小婊/子样,根本……”   他的话没能说完,秦夺脸色一暗,下一秒,拳头已经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秦夺这一拳没有留力,男人的鼻子当即见了红,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地就想还手,被身旁另一个队友拉住了:“冷静,冷静,不要内讧!”   教堂里的气氛骤然绷紧,处在事件中心的司予却侧过脸,安静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秦夺。   摇晃的烛光照亮他的半边脸,少年将自己护在身后,脊背挺直,坚实的肩膀已经有了日后宽厚的影子。   男人抹了一把鼻子下的血迹,恶狠狠地瞪着秦夺,秦夺目光极冷,不躲不闪地回视他,看样子随时都能再上来给他一拳。   他不敢承认自己居然被一个高中生给慑到了,啐了一口后,骂骂咧咧道:“操,老子是懒得跟个小崽子一般见识!”   队友又劝了几句,男人才故作大度地“放过”了秦夺。一场内斗得以避免,最终的人选却依然没定下来,供桌上方的红字催促了一遍,事件中心的司予这才悠悠开口道:“我建议大家不如抽签决定吧,这样也公平些。”   这个提议得到了过半的认同,根据最终抽签的结果,最后被关进封闭空间的正好是刚才叫得最厉害的那个男人,尽管他不停地反抗叫嚣,最终也还是按照抽签结果执行了。   游戏即将进入最终阶段,还剩最后五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一番商量后,司予三人决定和另外两个队友分头行动。   然而没有人想到,他们的运气会这么差,才刚离开教堂不久,就碰到了意外情况。   彼时他们正走到某条土路的转角,突然听到另一侧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断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云梧警惕地探出头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有怪物在靠近,这边不能走了!”   他的语速和反应都极快,第一时间就拉着司予和秦夺往反方向跑去,但三人的动静还是惊动了怪物,粗重的脚步声猛地一顿后骤然加快,直直追着三人而来!   他们三个半大的少年根本不是这庞大怪物的对手,用遍了各种方法都没能把身后的怪物甩开,最终只能走投无路地向着远方的旷野跑去,指望能利用高过头顶的芦苇荡藏匿住身形。   可直到怪物耸动着鼻子毫无阻碍地追进了芦苇丛,他们才意识到,怪物追踪他们靠的并不是视觉,而是绝佳的嗅觉。   身后小山一般庞大的身影越追越近,他们的体力已经快要透支,全身都在疼痛地叫嚣着。濒临绝望之际,三人决定孤注一掷地最后赌一把,淌过前方那条湍急的河流。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勇气顺着掌心的温度彼此传递。一团团芦花随风飘荡,司予额前的发丝被风扬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身前秦夺的喘息越发粗重,不知道是谁的汗水浸湿了交握的手心,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三人心里其实都十分清楚——   他们的体力都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那时候的他们不过是三个没有经过任何特殊训练的少年,能在怪物的追赶下一口气跑到这里,早已实属不易。   交替的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肺部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刀刮般的粗粝疼痛,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就在云梧强撑着一口气,快要跑到河边的时候,秦夺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人轻轻挠了一下。   司予微喘的声音夹杂在风里,带着点儿与此刻不符的、松快的笑意:“秦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秦夺对他突然的开口没有准备,下意识问:“什么?”   跑在最前方的云梧已经下到水里,好在河水虽然湍急,但并不算太深,他一手抓住岸边的野草,转头对二人道:“来,快下来!”   身后的怪物越追越近,秦夺跟着云梧下到水中,下一秒,却感觉司予的手松开了一点。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弯了起来,看着秦夺,轻声说:“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活,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想活。   “但能遇到你们,遇到你,我还是很开心的。”   秦夺不明所以,微微睁大了眼睛,司予彻底松开了他的手,对着二人说:“你们走吧,我去引开怪物,否则这样下去,我们三个一个也活不了。”   秦夺空荡的手往回一握,却握了个空。云梧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喘着粗气厉声喊道:“司予!”   司予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向着后方追来的怪物跑去:“你们跑吧!快跑,别管我!我……我是和他们一样的怪物,是比他们更可怕的怪物!我不会死的!   “你们快跑!我一会儿去找你们汇合!”   大片的芦苇遮住他清瘦的身形,他的声音散在风里,这似乎是秦夺第一次听见他像这样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   他和云梧毫不犹豫想要上岸去追,却因为动作太急,脚下一滑,双双摔进了急流的河水。   司予对身后的一切全然不知,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生死关头折返回来,只为赌上自己的命,去给身后那两个人换取一线生机。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骗取一点点的爱和眼泪而已。   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在秦夺的怀抱里做了个好梦吧。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那样温暖的体温中安心地睡着过了。   温暖到他情愿就这样死去。   他的体力同样也已经严重透支,连奔跑的步伐都变得摇摇晃晃,眼前的画面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景象,他却快乐地提起嘴角,在被抓到之前,拼尽全身的力气把怪物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知道又这样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多久,或许是五分钟,又或许只有几十秒,他终于双腿一软,向前摔倒在地。   怪物的脚步停在了他身前,可他精疲力竭的身体却一动也无法再动。他偏过头向着河边的方向看去,满目的视野被茂密的芦苇遮挡,只有一片晃动的白。   面前的怪物高举起尖利的爪子,毫不停顿地向着他落下——   司予抬起眼,纯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他的嘴唇轻轻开合,用沙哑到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看着怪物说:“去死吧。”   一道劲风落下,怪物尖锐的利爪贯穿了他的胸膛,与此同时,他体内的SOS病毒,也被植入到了怪物的身体里。   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如同盛开的大红月季,美丽而妖冶。   单薄的少年躺在地上,微微眯起眼睛。他的心脏已经完全破碎了,但没关系,在昨天晚上倾泻而下的月光里,他清晰地听到过另一颗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   身旁的怪物遥遥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因为病毒的植入,最后也将利爪刺进了自己的喉咙,躺倒在地。   司予看着头顶高远的天,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是从未有过的自由。   大片的芦苇荡中躺着一大一小两个怪物,旷野的长风一吹,芦花漫天飘扬。   他在寥廓的风声里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那个于他来说唯一存在过的、短暂到只有四天的夏,就这样在纷飞的芦花中逝去了。   胸口之前被捅过一刀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和七年前被怪物剖开的地方重合在了一起,身侧芦苇疯长,让司予一时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如血的黄昏里,秦夺的声音传到耳畔,带着隐隐的颤意,听上去比七年前要成熟了许多:“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月亮上吗?七年过去了,这话现在还作数吗?”   司予闭了闭眼睛,嘴里依稀泛起咸腥的涩味,下一刻,他一把拥住面前的人,仰头吻了上去。   他们身后巨大的圆日正在沉落,两个一身血气的人像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跨过了七年的时光久别重逢,带着经年的思慕与渴求,仿佛要把对方拆吃入腹般凶狠地吻在了一起。   司予能够听到秦夺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的跳动声,砰砰,砰砰,像是跳动在自己的胸腔里,一声声和他的骨肉共振。   有那么两三秒钟的时间,他觉得就像七年前那样,再一次死在这里也没关系。   可是——司予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可是他还有自己的路要走,秦夺也一样。   七年前的死亡没有带来任何改变,这一次,他要让所有人都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   一个以下一次重逢为为句点,再也不会有分离的世界。   于是在这漫长而缠绵的一吻里,他握刀的手一寸寸抬起,最后对准了毫无防备的秦夺的心脏。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颤抖,秦夺的吻逐渐由一开始深入的渴求,慢慢变成了安抚似的细吻,他温柔地拂开司予额前的碎发,正想问他怎么了,下一秒,却感到他的右手猛地发力,紧接着,有什么冷而硬的东西,刺进了自己的后心。   锋利的刀尖从胸口穿刺而出,秦夺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像是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片的血后知后觉地从胸口涌出,司予的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将手里的刀又往前送了两寸。   温热黏腻的液体浸湿他白皙的手指,他的刀法向来很准,对准什么地方,就一定不会有分毫的偏差。   被刀刃刺穿的心脏每挣扎着跳动一次,便会剧烈地疼痛一次。司予后退半步,秦夺的身体脱力地跪倒在地,窒息般的剧痛里,他茫然而痛苦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深黑的、仿佛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一个陌生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司予身旁,他一手搭上司予的肩膀,玩味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柔声笑问:“囝囝,云梧那边也已经确认死亡了吗?”   司予平淡而随意地“嗯”了一声。   秦夺睁大了眼睛,全然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像是直到此刻才从一场梦里醒了过来,看着司予,艰难地问:“你……为什么?”   落日彻底沉入地平线,昏暗的余晖里,司予垂眼看向他,半晌,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呢?”   他的语气依旧缱绻,可是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却只有看不到底的凉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吗?不如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是宿者S01,也是你们一直在寻找并试图消灭的……始作俑者。   “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玩得很开心。不过秦夺,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应该坚信自己的怀疑的,不是么?”   他说着,毫不留恋地回过头,对身旁的男人道:“走吧,该兑现你答应我的东西了。”   司寒弈笑着应了一声,带着司予向着远处的落日走去。   身后传来秦夺撕心裂肺的喊声,沙哑而又绝望:“我不信,我不信!司予你回来!你别跟他走!你……咳咳……你回来……回来!”   说到后面,大量的鲜血涌进他的喉咙,让他不住呛咳起来,可是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司予离开的方向,艰难地、一点点拖动身体向他爬去:“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别跟他走……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司予!!!”   他的呼喊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震声的呛咳盖住,渐渐微弱下去。   司寒弈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身旁面无表情的司予,饶有兴趣地问:“囝囝,你这个小男朋友还挺痴情的,心软了吗?”   司予皱了一下眉,不耐烦道:“你不是可以直接在不同的病毒世界里穿梭么,还留在这儿磨蹭什么?”   “不急,囝囝。”司寒弈突然停下脚步,悠悠回过了头,“由于你的表现完美得超乎了我的想象,所以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个礼物给你。”   司予瞳孔难以察觉地一缩,司寒弈的手掌在他眼前松松握起,接着模仿着烟花的样子,忽地打开——   “砰!”   随着这个字的话音落下,下一秒,只听一声巨响,无数事先埋好的炸药在他们身后的村庄中炸开,瞬间就将整座村子炸成了一片横飞的砖瓦!   连片的火光肆虐而起,冲天的热浪扩散开来,连同秦夺所在的地方也一并被波及。   整个世界都在巨大的爆破里破碎崩塌,在身体被火药炸碎之前,他握住司予留在自己心口上的刀,死不瞑目地盯着那人的背影。   可是自始至终,司予一次头都没有回过。 第143章 复盘   远方的山下传来爆炸声时,云梧正带着语糯躲在后山的墓坑里。   茂密的风铃藤在铃铛的操控下,将墓坑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形成一层天然的保护罩。   语糯身上穿着阿智的衣服,满是伤疤的脸遮在巨大的兜帽下,小声问:“云梧哥哥,外面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呀?”   云梧摸了摸她的头发,神色沉静:“……没什么,是司予哥哥在和坏人周旋,语糯别怕。”   “嗯,我不怕。”   爆炸声平静下去之后,云梧估摸了一下时间,正想让语糯再给沈淮珏打个电话,她手腕上带着的儿童表便自行响了起来。   来电对象正是沈淮珏——   两个小时前。   在和沈淮珏达成了一致后,司予挂断电话,趁着五个小时的时限还没到,转头对云梧道:“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找阿智,你去教堂把欲燃姐放出来,然后把语糯藏在教堂的地下迷宫出口那里,等我过去。”   云梧不大放心地问:“你确定阿智会愿意帮这个忙?”   “或者你应该换一个说法,这并不只是她在帮我们,我们也在帮她。”   云梧皱起眉:“什么意思?”   司予往语糯的手表上扫了一眼:“刚才你在楼上配置解药的时候,是阿智主动联系的我。”   “她主动联系的你?”   “对。”司予道,“大概四十分钟前,她给语糯的儿童手表打了一通电话,问语糯是不是跟我在一起,然后指明要跟我说话。她说她知道村子里的人要杀语糯,但语糯留在他们家并不安全,很容易被人找到,所以她才故意那样跟语糯说。   “但她之前主动提出,愿意去替语糯。”   云梧的眉头越皱越紧:“她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司予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阿智很聪明,和别的NPC有些不一样,所以我决定自己去她家问她。”   他们现在时间有限,云梧闻言没再多问,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先去教堂把欲燃放出来,然后跟语糯在地下迷宫教堂里的出口处等你。”   司予应了一声,核对好计划后,二人便各自分开行动。   十分钟后,阿智家里。   司予看着面前的女孩,认真问:“你想清楚了吗?就算你只是一个被意识捏造出来的……NPC,死亡本身也是会带来痛苦的。”   阿智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想清楚了。从第一次见到司予哥哥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到你是可以结束这一切的人,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本该只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没有感情也没有自我意识的NPC的阿智,突然生出了自我意识。   她的意识不断地随着S03病毒世界进度的重置而轮回,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外乡人来到村子里,努力地收集复活语糯需要用到的东西,每一次她都会旁敲侧击地给他们提供帮助,然而几乎每一次被复活之后,等待语糯的,都是又一次的死亡。   剧情总是一次次重演,几乎从来没有人能从村民们的手下把她救下来。   慢慢的,阿智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是一段被困在这个不断轮回重置的狭小世界里的,类似于数据的东西而已。   她无法改变任何事,也无法从这个永不停歇的轮回中跳出去,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一次次毫无意义的轮回停下来。   直到几天前的那个下午,在又一次重置后的世界里,她遇到了司予。   在看到司予的第一眼,阿智心里就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仿佛他和之前来到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她总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也许真的能让这个在轮回中毫无意义地吞噬着人命的世界停转,能让自己从这无穷无尽的轮回中解脱。   于是她端着那一簸箕豆子撞了上去。   阿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司予也没再多劝,刚好他也正需要一个演员,来帮他把这场戏做得更真。   他蹲下身,看着阿智的眼睛:“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一会儿我会带你去教堂。一旦到了教堂,不论你多害怕,多想反悔都没有机会了。你需要换上语糯的衣服,扮作语糯的样子,替她承受死亡的结局。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堵住你的嘴,绑住你的手,不论你再怎么挣扎都不会松开。”   阿智点了点头。   司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智安静地想了一会儿,问:“司予哥哥,你有糖吗?以前有一个像你们一样的外乡姐姐给过我一颗糖,很甜,很好吃。   “我……我想在死之前,再吃一颗糖。”   司予一愣,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下意识在自己裤兜里摸了摸:“我……没有糖。”   他说着,忽而想到什么,推门往外走去:“我没有糖,但我或许有一样别的东西能给你,也很甜。”   他带着阿智一路来到一户村民家,这户人家偏房的窗前有一棵不知名的树,树上结着许多粉色的果子,看上去圆滚滚水灵灵的,可爱极了。   司予趁着没人,摘下一个最大最漂亮的递到阿智手里:“你尝尝,这个果子像糖一样,很甜,很好吃。”   ——这里就是七年前他和秦夺第一次进这个副本时,借住过的那户人家。他记得那天下午第一次在窗边见到树上的果子时,自己因为好奇,偷偷摘了一颗,结果意外地发现很甜。   秦夺刚好推门进来,撞破了他偷摘果子的恶劣行径,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举起手里咬过一口的果子,递到了秦夺嘴边:“你尝尝这个,很甜的!”   那时的秦夺低头看着嘴边被咬过一口的果子,果子上还沾着晶莹的汁水,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避开司予的牙印,张嘴在旁边完好的果肉上轻咬了一小口。   “嘎吱”一声,果香四溢。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两个少年就这样躲在房间里,偷偷分吃完了一整个果子。   司予眼底浮起些许温柔的笑意,阿智手里握着那个果子,像是十分珍惜的样子,可她却没有吃,而是把果子收了起来,小声说:“我们去教堂吧,司予哥哥。这个果子……等一会儿和语糯换好衣服我再吃,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   司予温和地应了一声,牵着她的手往教堂的方向走去。   他们到教堂的时候,江欲燃刚离开这儿不久。   云梧利用沈淮珏赋予他们的特殊权限,打开了封闭空间的门,在给江欲燃解毒后将她放了出来,并要求她变成自己的模样,在半个小时后再次回到教堂。   司予并没有告诉语糯阿智的计划,只是谎称阿智是想帮她吸引注意,拖延时间。两个女孩躲在地下迷宫的入口前换好了衣服,而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无比顺理成章——   云梧带着换上了阿智衣服的语糯顺着地下迷宫离开,司予则和换上了语糯衣服的阿智一起留了下来。   最后阿智嘴里含着甜甜的果子,在村民的讨伐里,和整座教堂一起付之一炬。   而虽然不明所以,但江欲燃还是无条件地执行了云梧的命令,并在再次回到教堂时,以云梧的身份接下了司予那一刀。   至此,司予进入这个副本以来的所有计划,都走到了它应在的位置。   而他最开始要的,就是在司寒弈眼皮子底下保住云梧和语糯,让保卫者阵营赢。   这同时也是他和沈淮珏交易的内容之一。   后山的墓坑里,云梧接起沈淮珏的电话,听到对面的人沉声说:“司寒弈已经带司予离开了。”   云梧沉默了片刻,才问:“秦夺他……也已经都知道了吗?”   “嗯。”沈淮珏道,“司予亲手杀了扮成你的江欲燃,也捅了秦夺心口一刀,但司寒弈为求保险,还是要求我把整个村子都炸了。”   听到这儿,云梧短暂的失神后冷笑了一声,司寒弈大概不会猜到,他一直以来最信任的S03已经恢复了记忆,会和司予联起手来背叛自己。   电话那头的沈淮珏继续道:“司予跟我说过你的异能,为了不引起司寒弈的怀疑,离开病毒世界后,你们必须把现实世界里那场未遂的车祸变成一场真正的车祸。我会提前帮你们叫救护车来掩人耳目,然后佯装成抢救失败,在一天之后放出‘病毒协会会长、外勤部部长、副部长都意外死于病毒世界’的消息。   “司寒弈其人很自大,基本上只要确认到这一步,接下来他就不会再盯着病毒协会这边的动向了,之后你们想要有什么行动,也都会轻松很多。”   七年前司予和秦夺在病毒世界里的双双死亡给云梧带来了很大的刺激,或许是他自身原本就拥有着强大的潜能,在这样的刺激之下,觉醒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异能——   只要云梧能够活着从病毒世界里离开,那么这次和他一起进入病毒世界的所有人,都能活着被他带出来。   云梧能够担任病毒协会的会长,除了他卓越的管理与组织能力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来自于他的这项异能;而司寒弈和季言桉非要杀死云梧不可,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当年秦夺被他带出来后,因为曾经真真切切地在病毒世界里“死”过一次,所以忘记了这个病毒世界里的所有经历;而司予因为体质特殊,记忆得以保存了下来。   云梧还记得当年自己去看司予的时候,本以为他会和其他在病毒世界里死过一次的人一样,将他们曾共同有过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谁知司予却转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问:“云梧,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   当时云梧站在病房里,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你为什么会记得我?明明……他们所有人都忘了。”   刚满十六岁的司予看着他,弯着眼睛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因为我是个怪物呀。”   爆炸过后的硝烟味从山下传来,电话那头沈淮珏的声音打断了云梧的回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再跟你们确认一遍。”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其间带着几分克制的痛苦:“你们之前说的,司予会杀了司寒弈,让他痛苦地死去,这是真的吗?你们保证你们可以做到?”   云梧的思绪回到当下,在浅淡的火烟味中,郑重其事地给了他一个承诺:“我以病毒协会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做到。”   他说着顿了顿,沈淮珏无疑是一张很好用的牌,要是能趁此机会把他拉入己方阵营,那对他们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因此片刻的思考后,云梧对电话那头的人做出了邀请:“所以你愿意配合我们的计划,加入病毒协会,并在之后的行动中给予我们帮助吗,沈淮珏先生?”   电话对面沉默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随后沈淮珏似乎是低笑了一声:“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加入你们,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所以,为了杀死司寒弈,彻底消灭SOS病毒,我愿意。” 第144章 创始人   秦夺的意识浮浮沉沉,像是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梦境之中。   梦境里纯白的芦花在盛大的落日下随风翻飞,司予深黑的眉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身形不断在少年与青年中来回切换。   少年形态的他站在满天翻飞的芦花里,看着秦夺弯起眼睛,说:“秦夺,我爱你。”   下一秒,青年形态的他将刀刃捅进秦夺的胸腔,笑着自我介绍:“骗你的。我是宿者S01。”   梦境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秦夺脸色痛苦地挣扎起来,终于像是溺水的人勉强浮出水面那样,猛地从病床上坐起了身:“司予!”   病房内一片安静,深蓝色的帘子半掩着,纯白的墙壁和床单代替了梦境中的鲜血和爆炸。   秦夺在床上怔怔坐了许久,缓缓低下头,向着自己的心口看去。   之前被刺穿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可那块皮肉却已经完好如初,没有致命的伤口,也没有淋漓的血迹。   就像病毒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真的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一样。   ……他还活着。   可是。   秦夺缓慢深长地吐出一口气,将目光一点点移向了病床的床头柜,最终落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把刀上。   在爆炸发生的那刻,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握住了那把刀,哪怕身体被炸成了碎片,握紧刀柄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分毫。   那是司予的刀。   司予没有带走,而是把它留给了他。   漫长的静默后,秦夺伸出手,轻轻拿起了那把刀,将它拥进了怀里。   他的脸埋进两膝之间,整个人蜷在一起,怀里放着那把刀,姿态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刀刃上的铁腥气沉入肺腑,他自虐式地回想着司予离开前的一举一动,他说的每一个字和说话时的每一处细微表情都刻进了秦夺的脑海里,和那把捅进他心口的刀一起,无比清晰,带来溃烂的疼痛。   现在仔细回想一番,司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早有预兆。他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态度、漏洞频出的谎言和借口以及对宿者和病毒世界的了解,甚至是宿者S04的死,都曾让秦夺不止一次地产生过怀疑。   但事到如今,血淋淋赤/裸裸的真相就这样摆在面前,他反倒不愿意相信了。   既然他还活着,说明在司予口中原本已经死去的云梧也依然活着,毕竟只有云梧有那种能力,把在病毒世界里被炸成碎片的他带回来。   而以秦夺对司予的了解,司予是绝对不可能会出这种程度的纰漏的。如果他真的存心要杀云梧,那他们所有人,都只会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儿,秦夺突然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踉踉跄跄地从病床上爬了起来,下一秒,却听“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叶仲微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云梧走了进来,后者看到站在地上双眼通红地想要往外走的秦夺,愣了一下,才道:“你醒了?要去哪?”   因为动用了异能的缘故,云梧此刻的身体状况十分虚弱,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哑意,然而秦夺这会儿根本顾不得那么多,径直冲上前,按住他的轮椅:“司予离开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他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云梧,眼里星点微光跳动,像是只要云梧说一个“是”字,他就能拼上一条命,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司予带回来。   云梧看着那双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想把真相告诉他了,然而残存的理智却让他及时止住了话音,摇头道:“……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秦夺一怔。   “那为什么你明明……”   云梧知道他要问什么,语气有些不忍:“我无意间看到司予藏了技能牌,意识到他有些不对劲,所以暗中把欲燃放了出来,提前让她扮成我的样子,以防万一。”   秦夺按在轮椅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仍不死心:“那你是怎么打开的那扇关江欲燃的门?”   “我通过语糯联系上了宿者S03,将真相告诉他后,和他进行了一个交易。教堂下面的门是他帮我打开的。”   云梧顿了顿,垂下眼,眼眶微红地看着秦夺:“秦夺,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司予他……确确实实地欺骗了我们,也背叛了我们。这一切都是他早就算计好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快了他一步,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一步,秦夺怔愣良久,终于双目无神地松开手,颓然地后退了几步。   可是……   他茫然地握住了手里的刀柄。   可是如果这一切真的全都是假的,只是一场算计,那他和司予之间一同经历过的那些,那些生死交付的瞬间,那些闪烁在眼底的爱意……难道也全都是假的吗?   他不相信。   他要怎么才可能相信。   他还记得跨年的那天晚上,度假山庄满天的烟火里,司予曾那样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过,哪怕有一天他变成了怪物,或是做出了什么伤害秦夺的事,他也依旧爱着他。   窗外璀璨绚烂的烟花落进他的眼睛里,那双纯黑的眼睛深处,盛满了世间最温柔也最炽热的感情。   如果连那都是假的……   秦夺咬了咬牙,咸涩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如果连那都是假的,那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是真的?   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几声痛苦而粗重的喘息后,他抬起眼看向云梧,缓慢地、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云梧,你和司予的话,我都不信。”   云梧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看他这副模样,难免感到些许愧疚和心疼。   他知道秦夺一向执拗,不把南墙撞塌,绝不会回头。   他是这样,司予也是这样。   偏偏要把烂摊子交给自己来收拾。   云梧叹息一声:“可能司予他确实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你,但是……”   “没有但是。”秦夺打断了他的话,一点点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你就当是我自欺欺人,但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这件事我就不会信,我要一直查下去。”   “如果司予真的……如果他真的,要杀我,那就让他来杀。”   他说到这儿,闭了闭眼:“除非哪天我真的死在他手里,否则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闻言,站在云梧身后的叶仲微皱起眉:“秦夺,你……”   云梧摇了摇头,大概是清楚秦夺现在的状态什么都听不进去,没再让他继续往下说。   他又看了一眼秦夺狼狈而憔悴的脸色,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好好休息吧。你在病毒世界里的情况太过严重,即便是被我带了回来,也依旧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你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很脆弱,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信也好,不信也罢,都等调整好了状态再说。”   他说着,掩唇虚弱地咳了两声,没再继续,让叶仲微推自己离开了。   然而才刚离开病房外的那条走廊,便听他偏过头,神色凝重地对身后的叶仲微道:“十分中后召开协会一级会议,不要让秦夺知道。   “另外,找人看着秦夺,不论什么原因,都不能让他离开协会。”   病毒世界。   司予站在一栋别墅前,这栋别墅的建筑风格和现实世界里他从小一直住到十五岁的那栋很像,米白色的外墙看上去复古典雅,不同之处在于面前这栋别墅的建筑体积要大上许多,还自带一片广阔的花园。   花园里种满了向日葵,大片金灿灿的花朵在阳光下肆意舒展。司予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听到身旁的司寒弈笑问:“怎么样,好看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到我的世界里作客,这里和我们以前的家很像,你喜不喜欢?”   司予没有和他过多废话,语气淡漠,直奔正题:“SOS病毒的原株你什么时候给我?”   “不急,我们先……”   “我现在就要。”司予转过头盯着司寒弈,“这是我们交易的一环,五分钟内,让人把原株送过来,别耍花样,我会验货。”   “验货?”司寒弈挑了一下眉,“就在这儿吗?”   “不,去现实世界。”司予的话音带着不留余地的强硬,“病毒世界是你的地盘,我不放心。”   他直接把对司寒弈的怀疑摊到了明面上,司寒弈却也不恼,和司予对视几秒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纵容道:“好,既然你现在就想要,那我让他们把东西送来。”   司寒弈的人动作很快,在司予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之前,就把东西带到了。   特殊材质的箱子打开后,里面安静地躺着三支玻璃管子,管子里装着红色的半透明溶液。   司予扫了一眼,重新看向司寒弈:“你手下有宿者在昀山么?”   “囝囝,昀山可是病毒协会的大本营,就算我手下有宿者在那,也早被病毒协会一网打尽了。”   司寒弈说着,想到了什么:“不过有一个人倒是离昀山很近,说起来,你们也算是打过交道了。”   司予眉心微动:“谁?”   “宿者S03,沈淮珏。”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病毒协会里。   会议室里的氛围难得如此肃穆,云梧坐在长形会议桌的最前方,目光扫向四周围坐的病毒协会成员。   这次参加会议的都是病毒协会的高层,每一个都是云梧信得过的人,目光在众人间扫视一圈后,云梧开口道:“接下来,我有两件事要宣布。”   众人已经隐约猜到了他要说的事和什么有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云梧坐在轮椅上,尽管他平日里向来随和,此刻又因为使用异能的后遗症而身体虚弱,但一开口,却依旧带着上位者毋庸置疑的气场:“第一件事,我要向大家宣布病毒协会创始人的身份。”   “病毒协会创始人”一直是个十分神秘的存在,许多人私下里都以为这只是云梧对外打出的一个幌子,此刻听他说起这个,脸色都是一变。   “三年前,在经历了数个病毒世界,并对SOS病毒建立了一定的了解之后,出于研究和消灭病毒、尽可能地保护普通人不被病毒所害的目的,病毒协会的创始人,司予,正式成立了病毒协会,并邀请我担任会长。”   “到现在,三年过去了,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同伴加入了我们,我们的组织也越发壮大,但相信大家都知道,病毒协会目前的许多研究,始终是建立在创始人留下的珍贵资料之上的。”   说到这儿,他话音稍顿,压住喉咙里的咳意,才沉声继续道:“两天前,在S03病毒世界里,‘病原体’出现并带走了司予,而接下来,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创始人司予通过与‘病原体’的周旋,从‘病原体’手上得到了对于研发Zero试剂至关重要的SOS病毒原株。现在,我们需要派一名成员去指定地点与司予的线人交接,拿回病毒原株。   “由于此次行动的机密性极高,必须派一位明面上与协会无过多关系的成员前往,各位有什么人选推荐吗?”   问完这个问题,云梧上身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前,灼灼的目光看向在场众人。   他这几段话虽然不长,但信息量极大,众人几乎昨天才得知了司予叛逃的消息,今天就发生了这么一个惊天反转,除了几个隐约猜到了内情的人,其他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留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给众人消化信息后,坐在左侧次位的江欲燃开口道:“会长,我知道有一个人选,或许可以去做这件事。”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将目光移向了它,云梧略一抬下巴,问:“谁?”   江欲燃目光微沉:“经历过S09病毒世界后觉醒异能,自愿申请加入病毒协会,目前刚通过培训期的外勤部预备组成员,李亦澜。” 第145章 念想   对于S09病毒世界里发生过什么,云梧是有所耳闻的,自然也清楚李亦澜和司予之间的那点龃龉。因此江欲燃会推荐她,云梧确实有些意外。   “李亦澜?”   “对。”江欲燃点头道,“李亦澜当初是以在‘病毒世界受到过大刺激,需要治疗’为由被带到协会的,因为她刚通过培训和考核,所以除了我们外勤部的几个内部人员,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她已经加入了协会。   “而且经过培训和考核后,李亦澜的心理素质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她在处理问题时的许多表现都很冷静,评分很高。”   其实除了她说的这些因素外,江欲燃会推荐李亦澜,还存在着一点私心。   当初她是和李亦澜一起进的S09病毒世界,看到过李亦澜最绝望最崩溃的模样,她一直很心疼这个姑娘,也有些愧疚。   而在李亦澜得知了SOS病毒的更多信息后,她当初对司予的怨恨已经转移到了“病原体”身上,对司予在S09病毒世界里的那些行为,也逐渐能够理解了。   这个姑娘一直想亲自参与到消灭‘病原体’的行动中来,为他死去的男朋友报仇,所以趁着这次刚好合适,江欲燃想给她一个机会。   但这件事毕竟事关重大,云梧再三考虑后,还是道:“李亦澜现在在协会吗?我需要亲自见她一面,以确定她到底能否胜任这次的行动。”   “在的。如果会长需要的话,一会儿散会后我就能带她来见您。”   “好,你安排吧。”   从S09病毒世界出来后,李亦澜进入病毒协会的时间其实并不久,但她现在看上去已经和刚从病毒世界里出来时几乎判若两人。   原本披肩的长发被剪成了利落的短发,眼里的茫然和痛苦也渐渐被坚毅所取代。江欲燃带着她走到云梧的办公室门口,进门之前,她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江欲燃,轻声说:“欲燃姐,谢谢你。”   从当初在病毒世界里的照顾与保护,到现在努力地为我争取做事的机会,都谢谢你。   江欲燃眼眶蓦地一红,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了抱她。   她有许多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口,最后只是在李亦澜背上轻拍了拍:“谢什么,快进去吧。我相信这次行动你一定可以圆满完成的。”   当天夜里,昀山市中心的一家酒吧里。   一个长相极其出挑的年轻男人坐在角落的卡座,桌上只放了一杯酒,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皮肤白到晃眼,骨相轮廓近乎完美,即便在这种人声嘈杂的地方,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坐下没多久,就招来了两个小开。   为首的那人往他身旁一坐,笑问道:“美人,一个人啊?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起喝酒?”   司予掀起眼皮,很淡地笑了一下:“不用了,我等人。”   “等谁啊?这不还没来吗?”男人装模作样地往周围看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就想把手往司予肩膀上搭,“我看要不……”   他话音未落,便听“锵”的一声,桌子上的餐叉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司予手里,此刻那把叉子就贴着男人放在桌子上的手背,稳稳插进了桌面,再往旁边多几厘米,就会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排血骷髅。   司予笑容不变:“我说了不用,我在等人。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请自便。”   男人看着深入桌面的餐叉,耸然一惊,下意识抬起眼,这才发现面前那双深黑的眼睛冷得像是一对没有感情的玻璃珠子。   他心有余悸地收回了那只还没来得及碰到司予的手,和身边的同伴一起灰溜溜地跑了。   有了刚才的插曲,周围原本跃跃欲试的几桌人都已望而却步。司予安静地在卡座上又等了一会儿,终于,两分钟后,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过酒吧里拥挤的人群,坐到了他的对面。   男人衣着休闲,上面套了件潮牌卫衣,下面搭配一条哈伦裤,一见到司予便笑着道歉:“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没事,不要紧。”司予将手边放着的一个小箱子往男人面前一推,直入正题,“就是这个,麻烦陈哥了。”   ——这位“陈哥”就是司予之前处理段思佳和顾商允时,在电话里联系过的那个侦探朋友,大名陈端洋。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箱子,犹豫着问:“这里面装着的就是……?”   “嗯。”司予点了下头,“来之前我专门验过货,没什么问题。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陈端洋的目光在酒吧里转了一圈,上身前倾,将箱子收好的同时,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司予啊,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不该过问,但我也知道你现在要做的事很危险。我就是想提醒你一点,不论你要做什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司予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陈哥。”   他说着,又想到什么:“对了,季言桉那边我已经提前布好了饵,现在差不多到了该引鱼上钩的时候了。我告诉他我从司寒弈那里拿到了他要的东西,明天早上十点,他会亲自到我家去拿。   “记住,除非季言桉本人亲自接手,其他任何人来,都不要把东西交出去。病毒协会会配合你的,那里面都是我的人,你可以相信他们。”   听到那个名字,陈端洋瞳孔一动:“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交代完事情,司予拢了拢衣领道:“我不方便久待,就先走了。我离开后你坐一会儿再走,外面可能有人盯梢,一出酒吧门你就往人多的地方挤,自己注意安全。”   说完,他端起桌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起身向外面走去。酒吧晃动的灯光落在他身上,看上去魅惑而又危险。   司予走后,陈端洋又点了一杯酒,坐在卡座上慢悠悠地喝完,才拎着箱子起身离开。   这个点市中心人群密集,他按照司予所说的那样,一出酒吧就直直朝着人堆里扎。东弯西绕地混在人群里拐过几条巷子后,确认了没有人跟着自己,他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是我,老陈。”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了一个很年轻的男声,陈端洋左右看了一圈,压低声音:“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是司予亲自拿给我的,你们的人什么时候来取?”   “线人已经拿到了东西,一个小时后,在地铁四号线上交接。”   办公室里,云梧挂断电话,神情严肃看向李亦澜:“亦澜,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带着即时通讯器去,任务过程中记得随时和我们报备情况。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一定要把病毒原株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李亦澜站直身子,略一颔首:“定不辱命。”   云梧目送她离开,外勤部临时成立的、以江欲燃为首的A号小组会在暗中一路护送,从而确保这次行动的成功。   安排好病毒原株的事,云梧正思考着明天早上对季言桉的诱捕计划,办公室的门却在这时突然被人敲响,一个慌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会长,不好了!”   云梧眉心一跳:“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人道:“秦部长他、他不见了!”   要不是身体虚弱,云梧险些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怎么回事?!进来说!”   一个外勤部的小部员推开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满脸的欲哭无泪:“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我刚才去给秦部长送饭,就发现小王哥被人打晕后放在了病床上,而秦部长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此时此刻,南春街。   时逾深冬,道旁的梧桐叶落了一地,秦夺戴着口罩和帽子走在街上,手心里捏着一把钥匙。   上一次他来司予家的时候,司予拿了这把钥匙给他,说之后他要是想来,随时可以自己开门。冰冷的钥匙硌得秦夺手心发疼,他踩着道旁的落叶,一步步向着那栋熟悉的楼房走去。   十分钟后,他的脚步停在了司予家门前。   他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用钥匙去开门,而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就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不惜打晕了“看守”自己的同事,也一定要到这儿来。   ……他只是觉得,如果司予真的回了现实世界的话,大概也许,还会回到这儿。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楼栋外夜色正兴,人声嘈杂,老旧路灯暖橙色的光晕自转角的镂空处投进楼道。不知道在门前站了多久,秦夺终于抬起手,将手里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面前的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房间内的气息一点点飘散出来。   司予家里总是有一股很淡的香气,像是晒干的薄荷和柠檬混在一起,闻上去很舒服。然而此刻因为屋内太过空旷,这清冷的香气反倒显出了两分难以言喻的冷清。   这里的一切都和上一次他们离开前一样,门口整整齐齐摆着两双拖鞋,他那件纯白色的羽绒服还放在沙发的靠背上,秦夺走上前去,仿佛看见司予把那件羽绒服往沙发上一扔,笑着牵起他的手,把他往卧室带的场景。   他下意识抬起了手,却抓了一个空。   ……司予没有回来。   晚风从没关严的窗缝间吹了进来,带着深冬的寒意。从S03病毒世界出来之后,秦夺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可他却仿佛不知道饿也不知道冷,整个人如同一座木然的雕塑,唯有胸口的位置始终隐隐作痛。   明明那个地方的伤口,早在离开病毒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好了。   包里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云梧一连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全都按掉了,这次索性没有再管,就任由手机在包里接连不断地响着,在默认的铃声中一步步走进司予的卧室。   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光透过半开的窗帘照进房间。   秦夺走到床边,在看到那团被随意地摊在床上、完全没有收拾过的被子时,无数的思念、愤怒、委屈、不解……终于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   他攥紧拳头,扶着床沿一点点蹲下了身。   “秦部长放心,我不吃人的。”   “秦夺,再陪我睡会儿……”   “怎么不早点叫我?”   “被窝外好冷,再抱一会儿……”   无数幻象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胸口的疼痛瞬间炸开,司予的刀被他贴身放在了袖子里,冰冷的刀刃带来无比鲜明的存在感,秦夺痛苦地将头埋进柔软的被子,窒息感海水般漫过胸膛。   他不知道司予还会不会回来,不知道司予说过的话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知道带司予走的那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司予为什么……要杀他。   他像一个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自我折磨地怀疑,又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   秦夺就这样抱着刀蹲跪在床边,心里半是痛苦,半是空茫。   包里的电话已经很久没有再响过,不知道是云梧终于放弃了,还是有什么别的更重要的事在忙。   他知道云梧有事瞒着他。   只是他现在已经身心俱疲,暂时没有那个力气去探究。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保持了这个姿势不知多久,在他快要因为过度的精神疲惫和身体的僵硬麻木而昏睡过去时,突然听到黑暗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咔,咔哒。”   秦夺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向着屋外看去,意识到那声响是从玄关的方向传来的。   ——是外面有人拿着钥匙,在开门。 第146章 修罗场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了,这个点,有谁会到这个地方来?   秦夺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里闪过无数猜测。   是司予的朋友,撬锁的小偷,还是……   司予回来了?   最后这种可能闪过脑海,秦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捏在手里的被角不知何时已经皱成了一团。   锁孔旋转的声音在黑暗里听上去格外明显,大约过了两三秒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清瘦的身影背光站在门口,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在玄关处停顿片刻后,抬腿走了进来。   “秦夺,我知道你在这儿。”   攥紧被角的手一点点松开,秦夺麻木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那是云梧的声音。   云梧关上门,一步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来,在看到跪坐在床尾的秦夺时,脚步一顿。   窗外热闹的灯光次第熄灭了下去,只剩下几盏零星的路灯,寥廓的光块落在秦夺身上,他抬起眼看着云梧,脸色憔悴,目光黯淡,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大型犬。   他开口,哑声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云梧放下手里的东西,非常自然地走上前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坐在了他的旁边:“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现在这个关头,担心你出什么事,就让仲微给我打了恢复针,过来看看。还好我没猜错,你确实在这儿。”   所谓的“恢复针”,是一种强行唤起身体力量的针剂,同时却也会给身体带来很大的副作用。秦夺闻言,皱起了眉:“你没必要……”   云梧平静地笑了笑:“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秦夺于是也没再说下去。   两个人背靠着床,并肩坐在一起,窗外间或传来两声虫鸣,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才听云梧开口道:“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秦夺没有看他,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我问了,你就会说么?”   “……之前不会,但现在,不一定。”   秦夺扯了一下嘴角,良久,才问:“你连他家的钥匙都有,这七年来,你们俩是不是一直保持着联系?”   云梧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所以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啊。”   秦夺闭了闭眼,嗓音疲惫,想起之前在S04病毒世界的时候,司予说认识病毒协会的创始人:“那个什么所谓的协会创始人,其实也就是他自己吧。”   他已经猜到了这一步,继续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何况这次云梧找到这里,本来也没打算再全部瞒着他,索性一起承认了。   秦夺仰起头,深吸了口气,接着问:“那个带他走的人又是谁?”   司寒弈带司予走的时候,秦夺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因此自然也无法从长相中推测出他和司予之间的关系。但尽管如此,他还是隐约猜到了什么:“是病原体么?”   云梧犹豫了两秒:“对。”   秦夺猛地回过头,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就那样一个人跟‘病原体’走了?他到底想干什么?!他……”   他和‘病原体’,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说他是S01……又是真的吗?   可是后两个问题秦夺在喉咙里滚了两圈,却怎么也不敢问出口。   这两个问题仿佛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剑,不论答案是什么,砸下来都能让人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云梧答道:“他没告诉过我他的具体计划,只让我配合他行动,说他有办法对付‘病原体’。事实看来他说的应该没错,就在两小时前,外勤部成员李亦澜已经在动身去拿回司予送出来的病毒原株的路上了。”   尽管秦夺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司予真的会叛逃,但此刻听到这零星的一点真相,心口还是不由地一阵阵酸疼发涨。   ……如果云梧说的都是真的,那司予将刀捅进自己身体的时候,看着一无所知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爆炸发生的时候,他和‘病原体’并肩而行,始终不曾回头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秦夺的拳头克制地攥在一起,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着:“那你们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盯着云梧,一字一句地问:“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隐情……你和司予,你们之前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跟我说过?”   “因为演戏要演得足够逼真,才能够骗过‘病原体’。”云梧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叹了口气,“而且,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把他带回来,甚至可能会阻止这一切,这对司予的计划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秦夺沉默了下去。   对于云梧的这句话,他没什么可反驳的。即便是现在,只要想到司予正孤身一人深陷敌营,他依旧想要拼尽一切办法将他带回来。   从这些年他们得到的那一点聊胜于无的信息中,已经足够看出‘病原体’是个彻头彻尾、泯灭人性的疯子。在S03病毒世界里的那场爆炸,明显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秦夺根本不敢想象,司予跟这样一个疯子待在一起,每分每秒虚与委蛇,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半握拳头抵住眉心,压抑住眼底涌动的复杂情绪,巨大的心疼和担忧险些把他的肩背压垮:“那现在呢?现在你为什么又肯告诉我了?”   他了解云梧,作为病毒协会的会长,云梧行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可能因为不忍心看他太过痛苦,就把真相告诉他。   果然,这一次云梧顿了顿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因为明天早上有一个重要计划,计划的执行地点,就在这里。”   秦夺目光一动:“什么计划?”   “这些年协会一直在追踪‘病原体’,但除了‘病原体’之外,当初SOS病毒的诞生,背后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这个人代号‘博士’,全名季言桉。   “当年‘病原体’和季言桉原本是合作关系,然而在‘造神计划’上,二人产生了分歧。他们俩反目成仇后,司寒弈带走了病毒世界的激化剂,这个所谓的激化剂,也是‘造神计划’的关键之一。   “进S03病毒世界之前,司予和季言桉达成了一个交易,他答应季言桉会帮他从‘病原体’那里偷到激化剂。现在‘激化剂失窃’的假消息已经借由宿者S03的渠道,传到了季言桉耳朵里。   “因为消息的来源是司寒弈的心腹,所以季言桉很快就咬钩了。目前司予已经跟他定好了时间,明天上午十点,他会亲自到司予家来取所谓的激化剂。”   秦夺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但你们没有想到我会误打误撞跑到了这里,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很有可能会破坏到你们的计划,所以你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我,并让我参与到这个行动中来,是吗?”   云梧什么都没有说,但秦夺已经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他直截了当地问:“我需要做什么?”   “季言桉其人极其阴险狡诈,就算他相信司予真的拿到了激化剂,也不会轻易放下戒备,必然会有二手准备。”   云梧说着,将目光移到了那个他带来的箱子上,“所以我们需要你潜伏在司予家,等到季言桉现身之后,用尽一切办法把他控制住。”   次日上午九点整。   昨天晚上取回SOS病毒原株的计划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原株现在已经被病毒研究所的人接手。病毒协会控制室里,技术部的人正在加班加点地研发最新的仪器,以协助病毒研究所对病毒原株的研究和分析。   任泽序刚进行完第三十二次模拟实验,正要记录,就在这时,身后墙上的仪器突然无端狂响了起来。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电子音十分刺耳,任泽序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吓了一跳,险些摔了手里的零件。他回过头去,就见那一整面墙的屏幕上,全都亮起了橙色的闪光点!   ——这些仪器是用于检测昀山市内出现的宿者波长的,红色光点闪烁代表着检测到S级宿者波长,而橙色光点闪烁代表着检测到普通宿者波长。   原本因为病毒协会的本部就设在昀山,很少有宿者会公然挑衅,所以仪器上的警报也几乎很少会响。然而此时此刻,响个不停的警报声里,至少有一二十个光点同时亮了起来,场面一时十分壮观。   这些光点的位置非常分散,遍布东南西北四个城区,虽然全是橙色,但在此等数量和规模的前提下,即便只是普通宿者,也将会引起大量的意外死亡,造成市民恐慌。   甚至连SOS病毒的存在都有可能直接曝光在众人面前。   事态紧急,任泽序被吓得第一时间拨打了云梧的电话。   得知情况后,电话那头的云梧暗骂了一声,甚至来不及挂断电话就同时接通了外勤部的紧急连线,厉声下令道:“昀山市区内发生大规模宿者入侵,外勤部全体成员紧急出动!务必以保护普通人、消灭宿者为第一要义!”   “是!”   二十分钟后。   云梧以最快的速度向上级反映了情况,以恐怖袭击为由,目前昀山市已经进入了全城戒严。   除秦夺之外,外勤部的所有成员都赶往了市区内各个被标记的橙色光点附近。他们戴着技术部最新研发出的识别镜,可以辅助识别宿者。一旦视野中出现象征宿者的红色半透明人形轮廓,就能在第一时间上前将其控制住。   一个又一个藏于暗处的怪物浮出水面,带着致命的病毒投下死亡与恐惧的阴影;一队又一队的外勤部成员奔走于繁华交错的城市街道间,与死神抢夺时间。   他们中有的成功了,而有的则没赶上那最后的几秒,在一场场不合常理的“意外死亡”中,被拉入病毒世界。   干冷的北风刮过脸颊,铅灰色的天空层云倾轧,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季言桉站在楼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陷入混乱的昀山城区,愉悦地勾起唇角。   虽然不知道他的宝贝儿有没有什么惊喜在等着他,但他既然大老远地来一趟,自然是要给病毒协会送上一份厚礼的。   他拍了拍领口的灰,转身向着楼下走去,下到五楼时,在右侧那扇紧闭的房门上悠悠敲了三下。   自从上次他不请自来过后,司予就把家门的锁换了,他在门口等了几秒,终于等到了前来开门的人。   对方站在门后,看不清脸,只有低沉的嗓音从屋内传来:“进来。”   季言桉闲庭信步似的进了门,陈端洋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在确定没有人跟着他后,再次将门反锁。   季言桉走进客厅,先是带着点怀念的意味在客厅里四下打量了一圈,随后才将目光移到了陈端洋身上,笑着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姓季,你可以叫我‘博士’。我按照和司予的约定,自己一个人来了,现在,你可以把我的东西给我了吗?”   陈端洋戒备地盯着他看了两秒,不大信任地开口质问:“在把东西给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司予是什么关系?”   季言桉摊开手,似乎非常乐意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我和司予啊……”   他眼尾的笑意加深了些,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温柔地说:“司予他是我最亲爱、最完美的宝贝儿,你说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陈端洋的本意是套他的话,结果却反被他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就要反驳:“你……”   “怎么,不信?”季言桉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要是不信的话,你自己去问他啊,听听他怎么说。   “不过现在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你了,我要的东西,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了?我的耐心可不是太充足。”   他那双蛇一般的眼睛直直盯着陈端洋,看得他脊背一寒,不敢再多说什么,硬着头皮转身向卧室里走去:“……你在这儿等着,东西放在卧室,我去拿。”   “好的,麻烦快一些。”   陈端洋并没有故意磨蹭时间,走进卧室后,很快就提了一个小箱子出来。季言桉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要伸手去接,下一秒,一道劲风却毫无预兆地从身后逼近,在季言桉反应过来之前,冰冷锋利的刀刃就已经刺进了他的肩关节!   剧烈的疼痛让季言桉的身体僵直了一瞬,秦夺没有留给他多余的时间,迅速拔刀,以极快的速度一气呵成地朝着他的腿弯再次捅去。   季言桉反应极快,第一时间侧身抬腿回防,秦夺的刀刃捅了个空,却并未收回,而是向上回勾,捅向了另一侧的大腿。   刀刃刺进季言桉大腿的同时,秦夺的肩膀也被季言桉一记扫腿带到,他无视了疼痛,借由惯性将季言桉重重摔翻在地,最后利落一刀贯穿他的右肩,将他钉死在了木质地板上。   两个人一高一低四目相对,躺倒在地的季言桉喘着粗气,突然对着他的脸,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秦部长,你居然没死,真是让我……非常遗憾啊。”   秦夺心头蓦地一跳,本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正要让陈端洋砸碎手里的箱子进行下一步行动,便听季言桉勾起嘴角,充满恶意地问:“你想知道为什么明明你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也不会妨碍到我们的计划,但是司予却还是非要杀了你不可吗?   “让我来告诉你好不好?”   理智告诉秦夺,这个时候应该想办法让季言桉闭嘴,可是他心里却仿佛有一头蛰伏许久的怪物,蠢蠢欲动地想要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鲜血不断地从季言桉被钉穿的肩膀处涌出,将纯白的地板染作血红。他却全不在意,只兴奋地盯着秦夺的眼睛,字句分明道:“那是因为我想让你死,而司予他答应了我。为了哄我高兴,所以他才一定要杀了你。   “秦部长,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司予他恐怕什么都没告诉过你吧,真可怜,我都不忍心往下说了。” 第147章 陷阱   什么……意思?   季言桉的话像是一个楔子,不偏不倚地钉在了秦夺此刻最碰不得的那块逆鳞上,秦夺瞳孔骤然紧缩,季言桉抓住这个机会,猛地屈膝往他胸口处一顶!   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但他毕竟只是个“搞科研”的,虽然反应够快,武力值却全然不能和军校出身的秦夺比。秦夺硬生生吃下这一击,胸口一窒的同时立刻回过了神,迅速下压膝盖抵上了他的锁骨,伸手从内兜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   千钧一发间,却听“哗啦”一声,一道黑影击破了卧室的窗户,从窗外横飞进来!   陈端洋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尖叫一声,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立刻提醒道:“宿者!我看不见他,是开启了宿化的宿者!”   秦夺猝然抬头,见一个年轻男人从窗外跃进卧室后,踩着一地的碎玻璃,毫不犹豫地朝着陈端洋的方向而去,当即厉声喝道:“跑!他在你后面!”   陈端洋拿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朝着秦夺的方向跑来,秦夺一把拆开从内兜掏出的肌肉松弛剂,对着季言桉的大臂一针打到了底,接着毫不犹豫地拔出钉在他肩膀的刀,在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宿者触碰到陈端洋前,一记飞刀,直直刺穿了陈端洋手里的箱子。   “呲——”   一股透明的气体瞬间从被扎穿的箱子中泄露出来,与此同时陈端洋将箱子往客厅中间一甩,按照计划一记回马枪绕过沙发冲回卧室,“砰”的一声反锁了房门。   闯入的宿者果断放弃了他,转身冲着秦夺而来。获得了异能的人无法被植入病毒,宿者于是转变了计划,打算直接在这个地方杀死秦夺。   他手里握着一对双刀,刀刃带起的劲风以看不清的速度劈向秦夺。秦夺贴地滚身,躲过一刀后迅速翻身站起,直冲着客厅中间的箱子而去。   身后的宿者翻过沙发拦在了他面前,双刀交叉再次挥向秦夺的面门,秦夺迫不得已错身回防,锋利的刀刃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十字伤口。飞溅而出的鲜血浇了宿者一脸,他被刺激得杀红了眼,一刀接一刀飞快割向秦夺的喉咙,一步步将秦夺向着墙角逼去。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挥刀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发沉重,脚下的步子也越发虚浮,就在这时,秦夺突然一改先前步步后退的姿态,猝不及防地抬腿扫向他的太阳穴!   客厅里窗户紧锁,形成了一个较为封闭的空间,浓度极高的特殊麻醉性气体不断从那个充作幌子的箱子里溢出,不多时便充满了整个房间。宿者被秦夺一脚扫中,整个人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地后向外滑出了两米远,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墙上才停了下来。   另一侧的季言桉先是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又吸入了大量的麻醉气体,此刻已经不省人事。秦夺却没有掉以轻心,上前再三确认后,才联系上了云梧:“季言桉已经被控制住了,一起被控制住的还有他带来的一个宿者。协会接应的人什么时候到?”   电话那头云梧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灼:“季言桉这次来昀山带来了大量的宿者,企图通过制造混乱来牵制我们的注意力。目前外勤部成员已经分散到城里的各个位置去处理紧急情况了,你只能先暂时把他们俩自行带回协会。等将季言桉收押后,估计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秦夺简单过问了两句情况,随后垂眼看着季言桉已经自动愈合的伤口,短暂地皱了一下眉,转身打开了卧室的门。   陈端洋躲在卧室的卫生间里,见来的人是秦夺,才松下一口气,问:“结束了?”   “嗯。”秦夺道,“协会现在人手不足,没有人来接应。这段时间外面不太安生,为以防万一,你先跟我一起回协会。”   “好。”   秦夺的车就停在楼下,他们俩一人拖着一个累赘上了车。车辆发动后,秦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问副驾驶的陈端洋:“你和司予……是怎么认识的?”   陈端洋已经隐约猜到了他和司予的关系,听到这个问题,无端有些尴尬:“其实也没什么,就大概两年前吧,我有一次被拉进病毒世界,司予也进去了,然后在病毒世界里,他救了我的命。”   他说着顿了顿,补充道:“其实当时我们所有人的命应该都算是司予救的,但可能是因为我这个职业刚好对司予有用吧,所以临分别的时候,他要走了我的联系方式。”   秦夺听完沉默了片刻,又问:“两年前的司予,是什么样的?”   “呃,应该跟现在差不多?”陈端洋说,“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跟司予的联系并不多,当初要了我的联系方式后,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其他时候我也不好太多打扰他。”   秦夺于是又不说话了。   车内的氛围莫名有些让人如坐针毡,陈端洋觑着秦夺的脸色,几次想要开口,都被那张没有表情的冷脸吓了回来,最后只能讪讪闭了嘴。   好在这一路并不算太远。   二人回到协会时,后备箱里的季言桉和那个宿者还没有醒,秦夺于是直接把两人扔进了协会地下的囚房里,转头去找了云梧。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形势已经大体控制住了。这次入侵的一共有二十三个宿者,目前发生了六起病毒事件,除了那六个宿者外,其他的都已经在事件发生前被及时处理。”云梧道,“但突然的戒严以及同一时段发生的多起诡异命案还是引起了市民的关注,目前只能强行用恐怖袭击和巧合来解释。   “我已经让一部分处理好手头情况的成员往回赶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季言桉应该不止带了这些人,他被捕之后,他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围攻协会,我们得做好准备。”   “那季言桉本人要怎么处理?”   云梧沉吟几秒,抬眼看向秦夺:“……这个人我们现在不能动。”   秦夺眉头一动:“为什么?”   云梧迟疑了一会儿,才莫名心虚道:“之前司予和他进行交易的时候,他逼迫司予注射过一种能和他同生共死的药剂。我昨晚专门强调不可以杀他……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十分钟后,审讯室里。   季言桉整个人都被数根金属带牢牢固定在审讯椅上,神情却十分轻松,对面秦夺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烙出一个洞来,牙关紧咬地问:“解药在哪里?”   季言桉一脸无辜:“什么解药?”   “你给司予注射的那个狗屁同生共死的解药!”   “哦,那个呀。”季言桉笑了起来,“秦部长,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那个药剂可不是我给司予注射的,而是司予他自己心甘情愿给自己注射的。   “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看着秦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秦部长,司予手机上那个紧急联系人,是你吧?”   秦夺猝然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我让你把解药交出来,别他妈给我废话。”   季言桉被他勒得呛咳几声,却依旧有恃无恐地说了下去:“咳咳……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在进S03病毒世界之前,有天下午你给司予打了好几个电话,可他一个也没有接,后来还关机了,是吗?”   秦夺没再给他继续往下说的机会,一拳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他腰侧到手臂的肌肉绷成一条直线,拳头和骨肉碰撞发出一声惊心的闷响。季言桉嘴里当即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头偏朝一侧,不一会儿,一道血迹便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连耳边也嗡鸣个不停,然而这一切却都抵不上秦夺此刻万分有趣的表情。他舔了舔尖牙,在秦夺几乎要烧起来的目光里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天下午他在哪里吗?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临时有事?手机没电?噗嗤,他随口撒谎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吧,我告诉你真相好不好?”   季言桉眼里折射出恶意的、充满愉悦的光:“那天下午他去滇州找我了,在你疯狂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准备给自己注射能和我同生共死的药剂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夺整个人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他单手扼住季言桉的脖子,双眼猩红地和他对视了两秒后,转过头对着云梧道:“给他上吐真剂!”   “来呀,我不介意。”季言桉在他青筋暴凸的手下眯起眼睛,“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了。司予自己注射的药剂,除了能和我同生共死外,我身上的痛感也全部都会分毫不差地传给他哦。”   他嘴角的笑意不断加深:“秦部长,咳咳……你猜,你之前捅我的那几刀,和刚才的那一拳,司予会不会陪着我一起疼?”   现实世界,某座不知名的郊区山庄。   肩膀上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司予脚步一顿,走在他前面的司寒弈察觉到什么,回过头笑着问:“怎么了囝囝?”   司予脸色很快恢复了自然:“……没什么。”   身上各处接连不断地传来痛感,看这情况,多半是云梧他们抓到季言桉了。   而且这种尖锐的疼痛,应该是刀伤。   ……他留给秦夺的那把刀。   司予微垂着眼,不知道季言桉会跟秦夺说些什么,秦夺又会相信多少。   不过事已至此,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司寒弈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似乎对他的表情很感兴趣:“你在想什么呢?怎么感觉心不在焉的?”   “跟你没关系。”司予收回思绪,有点儿不耐烦地抬起眼问,“还有多远?”   “别急,”司寒弈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   他们两人此刻正一前一后走在一条深狭的长廊里,长廊的装潢风格像是中世纪西欧的皇家城堡,墙上贴着花纹繁复的金红色墙纸,地上铺着一条暗红色的长绒地毯,两侧每隔十米便挂着一副油画,看笔触和风格,这些画应该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下。   司予目不斜视地从这些画作前路过,直到即将走到长廊尽头时,看到挂在最里面的那副巨大画布上,画着一片十分绚烂、用色大胆的向日葵花海。   画上的向日葵盛开在阳光之下,每一片花瓣都舒展着,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然而细看之下,却多了两分难以言喻的妖冶和诡异。   就像是同一幅画,却经过了两人之手,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糅合在了一起。   司予脚步一顿,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久到司寒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幅画好看吗?囝囝喜不喜欢?”   片刻的安静后,司予突然提了一下嘴角:“挺好看的。   “要是烧起来,应该会更好看吧。”   他后半句话说得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完这一句,没等司寒弈再开口,便移开了目光:“走吧。我母亲的遗体和遗物,是在那扇门后面吗?”   他的目光看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木门,司寒弈走了过去,点头道:“对,就是这里。”   沉重的木门被他一寸寸推开,看到门内场景的那一刻,仿佛被噩梦骤然击中般,司予动作下意识一僵。   ——这座房间的布局和母亲曾经的那间卧室一模一样,纯白色的窗帘和床单,床头摆放的香槟色玫瑰……还有墙角那架黑色的、已经落了灰的三角钢琴,全都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他怔怔迈开步子,一步步走了进去。如果不是因为洁白如新的地毯上没有那片海一样的血色,他几乎以为自己再次回到了九岁时的那个早晨。   走进房间后他才发现,房间里靠墙摆放着一座棺材,一个女人安静地躺在棺材里,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的保存技术,她的面容看上去一如生前,没有任何干瘪腐坏,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司予缓缓走上前,在棺材前跪下身,静静看了女人半晌后,抬起手温柔地放在了透明的棺材盖上,随后将脸也贴了上去,闭上眼睛,轻声道:“……妈妈,我来接您了。”   说完这句话,他抱着棺材,就这样安静地跪了许久。   房间里暖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好似一只单薄脆弱、没有翅膀的鸟。   司寒弈站在房门前,难得耐心地等着,直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司予才终于放开棺材,重新站了起来。   再次看向司寒弈时,他先前所有的柔软与脆弱都在瞬间荡然一空,仿佛只是一个幻觉:“我母亲的所有东西都在这儿了吗?”   “都在这儿了。”司寒弈笑着说,“很多东西都在当年的那场大火里烧毁了,这些大件的摆设都是后来我因为太过思念你母亲,自己特意加的,她真正留下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囝囝,你是不是该把你答应我的给我了?”   “思念你母亲”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完全是一种故意的亵渎与恶心,然而司予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般,冷静地开口:“让你的人给我安排一辆车,我带母亲离开这里后,自然会把你的念念给你。”   这一次,向来看上去对他十分纵容的司寒弈却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囝囝,你有顾虑我可以理解,但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   “你要的原株我给你了,你母亲留下的东西现在就在你眼前,这里是现实世界,要是你带着你母亲就这么一走了之了,我找谁哭去,你说是不是?”   司予只很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便提出了新的筹码:“那你让人把我母亲的棺材和遗物送出去,我让人来接,我跟你留在这儿,等确认了他们到达安全的地方,我再把卫念念交给你。”   司寒弈叹了口气,最终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吧,如果你坚持这样的话。”   他手下的人很快就把司予母亲的棺材连带着遗物搬了出去,大约一个小时后,司予接到电话,确认母亲的遗体已经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司寒弈倚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现在可以了吗?”   司予也不磨蹭,单刀直入道:“卫念念一直在我的病毒世界里,我要打开我的病毒世界,才能把她放出来。为了以防我的病毒世界被污染,你现在离开这个房间,再进来的时候,就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念念’了。”   司寒弈挑了下眉:“你的病毒世界里?你已经离开S04病毒世界那么久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她藏在病毒世界里那么长时间的?”   “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司予语气冷硬,司寒弈啧了一声,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这可是他亲手培养出的小怪物,就算是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小惊喜,譬如能够控制自己病毒世界时间的流速,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毕竟这对他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房间位于地下,这里又是司寒弈自己的地盘,他并不担心司予会趁机逃跑——何况他很清楚,已经走到这一步,司予根本不可能会现在跑。   他很大方地离开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间的木门,离开前,还不忘贴心提醒了一句:“囝囝,你最好不要骗父亲。”   怀着某种隐秘的期待,他耐心地在门外等了半分钟,卫念念清脆的声音终于从房间内传来:“父亲——!”   听到那道声音的第一时间,司寒弈便转身推开了身后的房门,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的情况,电光石火间一根冰冷尖锐的物体已经刺进了他的脖颈。司予整个人都藏匿在门后的视野盲区,将手里的注射器一口气推到底后,一记手刀径直向着他后颈处劈来!   “父亲小心!”   角落里的卫念念厉声尖叫起来,司寒弈却忽然笑了,下一瞬,他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原地,两秒钟后,重新出现在了司予身后。   ——这是瞬间开启病毒世界后,又再次传送回现实世界的表现。   他的能力根本没有被克制!   司寒弈冰冷到仿佛没有体温的手按上司予的肩膀,附在他的耳边柔声笑道:“囝囝,你不会真的以为,有了季言桉给你的ace溶剂,就能对付父亲了吧?”   他挟制住司予的要害,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个和司予手中一模一样的注射器:“辛苦你这次还专门回去拿了这玩意儿,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你偷偷放在家里的ace溶剂,早就被我让人掉包了,而刚刚你给我注射的,不过是一针维生素罢了。   “感谢你给父亲提供的营养,为了看到你这幅失去底牌后震惊而又惊慌失措的表情,我可是辛辛苦苦陪你演了很久的戏呢。”   话音刚落,他松开手指,手里的针剂掉落在地,“咔嚓”一声,被他的鞋底碾成了碎片。   半透明的液体渗进地毯,司寒弈悠悠的笑声传到司予耳中:“先睡会儿吧,我的小祭品。   “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等待你的,将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148章 算计   不知道在黑暗里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间,司予似乎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父亲,让我来绑他好不好?”   是卫念念。   片刻的沉默后,一旁响起一句模糊的答复,像是隔着一层水,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很快,司予就感觉到有某样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束上了自己的脚踝。   接着是膝盖和大腿。   他试探着动了一下,发现四肢依旧有些沉,暂时还提不起什么劲。   十二个金属卡扣很快就将他的身体牢牢束缚在了身后的座椅上,接触到自己身体的手柔软而冰凉,应该是卫念念的手。   这么想着,司予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诡异的兔子玩偶。   卫念念一手抱着那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兔子玩偶,另一只手扣上了最后一个金属卡扣,抬头时恰好对上司予的眼睛,稍一停顿后,恶意满满地笑了起来:“你醒了啊,叛、徒。”   司予无视了她的存在,抬眼向她身后看去。   这里是个和主控室很像的密封房间,房间里没有窗户,一扇紧闭的金属大门立在正对面。司予被固定在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座椅上,座椅后插着许多管子,连接着旁边一台巨大的仪器,此刻正处于未运作的状态。   他几乎在瞬间就确定了这是司寒弈的病毒世界,而下一秒,便听司寒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囝囝,你醒了。”   司予转过头去,司寒弈摘下右手上剩下的那只白色橡胶手套,笑道:“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一旁的卫念念,语气慈祥:“念念,你准备好了吗?”   卫念念抱紧怀里的兔子玩偶,点了点头:“嗯,准备好了,念念愿意为父亲付出一切!”   “好。”司寒弈笑着摸了摸卫念念的头,“念念真乖,不愧是父亲的好孩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司予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笑了起来。   他垂着头,肩膀不住颤抖着,神经质的笑声听上去活像个突然犯病的疯子。   卫念念仿佛被这笑声冒犯到了,转过头瞪着他:“你笑什么?”   司予抬起眼,轻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杀你吗?”   “为什……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可怜。”司予的声音轻柔而冰冷,“我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或者说……你比我更可怜。至少我不会在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后,认贼作父,眼巴巴地为了一个人渣去送死。”   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地扫了司寒弈一眼:“你猜,他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可以当作实验品、虐待了十五年的人,为什么会愿意养你那么多年?”   “你闭嘴!”卫念念不知道是听不得任何一句司寒弈的不好,还是被戳到了隐秘的痛处,当即炸了毛,“你这个从来没有被爱过的叛徒懂什么!我和父亲的事轮不到你来挑拨离间!”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司寒弈却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温声道:“好了,念念,不必与他争口舌之长,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说着,垂眼看向她怀里抱着的兔子玩偶:“念念,先把小白放下好不好?”   然而刚才还气焰很盛的卫念念此刻却少见地犯了难:“父亲,我可以抱着它吗?我……我有点害怕。”   司寒弈蹲下身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耐心地安抚道:“念念不怕,父亲保证不会疼的,很快就会过去了。何况有父亲陪着你一起,你还害怕吗?听话,把小白放下,念念也不想让小白影响到父亲多年的心血,对吗?”   他的语气乍一听上去很柔和,实则态度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卫念念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兔子玩偶的脑袋,终于将它放到了左侧的墙角。   离开她的怀抱后,兔子玩偶变得只有一个钥匙挂扣大小,垂着耳朵焉了吧唧地靠在墙边。   司寒弈露出了一个奖励式的笑容:“念念真乖。去吧。”   他目送着卫念念走到司予身旁的那个巨型机器前,一只脚迈了进去,而一旁的司予还在不死心地说着:“卫念念,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司寒弈自始至终都在骗你,一旦你真的进去了,一会儿仪器启动后,不但会很疼,你甚至会死。他养你多年只是为了拿你当一个过滤的容器而已,你……”   他平时很少会有这么多话,此刻语速很快,应该是真的被逼急了。   可话还没说完,卫念念已经整个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中间那个巨大的仪器里:“你放心,就算再疼,也一定不会比你更疼的。”   下一秒,仪器外侧的钢化壳子缓缓合上,卫念念的四肢和躯体也被无数管子牢牢束缚在了其中。   司寒弈走到司予面前,笑着开口:“囝囝,放弃吧,念念和你不一样,她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司予死死盯着他,眼底血丝密布,被束缚着的手脚不断挣扎,却无济于事,像一头真正的困兽。   他这副模样让司寒弈想起了他小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一脸恨意地看着自己,可是即便他再恨,再不甘,也只能全盘接受自己给予的一切,然后在痛苦中惨叫出声,或是为了忍住惨叫,硬生生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就像一条时刻等待着反咬主人一口的、却总是失败的小狗,真是可怜极了。   大概是这一点多年未变的相像之处,激起了司寒弈为数不多的怜悯之心,他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司予的下巴,叹息道:“囝囝啊,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摊开自己的右手,那里曾经蜿蜒着一道永久性的狰狞伤疤,现在却早已恢复如初,看不出分毫端倪。   他把那只手伸到司予面前:“不过囝囝,父亲的手当初是为了保护你,才会变成那样的,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欠我的,甚至你母亲原本幸福美满的人生,也是被你毁掉的。所以啊,我在你身上做的一切,你都应该受着,这都是你还我的。   “你要怨恨的话,还是怨恨你自己更合适一些,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摊开手遗憾地笑了笑,转身走进了仪器另一侧连接着的金属座椅上,自己给自己扣上了卡扣。   然而就在他固定卡扣的时候,先前那个被放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的兔子玩偶却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着仪器靠近,最后停在了仪器后方那些复杂的按钮和管道旁。   卫念念在巨大的仪器里睁开眼睛,这些仪器司寒弈都事先一遍又一遍检查确认过,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卫念念已经可以通过意志,隔空操作她的玩偶小白了。   这是她最近才有的一个进步,之前她的波长会出现在江城,也是为了确认这项能力。   她本想等见面的时候,把这件事当做一个惊喜告诉司寒弈的,然而还没等来得及说,她就率先在那个娃娃屋里,遇到了司予。   ——其实不用司予说,卫念念当然也知道这台仪器是用来干什么的。简而言之,这是一台“换血”仪器。   在经过了多年的实验研究后,司寒弈终于确认,想要完成“造神计划”,让自己成为那个俯瞰众生的“神”,就必须得得到司予体内和SOS病毒融合后的变异基因。   而得到变异基因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换血。   可是因为司予的血太过特殊,蕴含的病毒能量也太不稳定,并不能直接被换到司寒弈体内,否则很有可能会引起暴毙,所以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容器”,来进行“过滤”。   这就是当年他收养卫念念的理由。   卫念念和司予一样,都是在极其痛苦的童年环境中生长而成的。SOS病毒是精神污染类病毒,他们这样在痛苦与欲望的深渊中长大的孩子,天生就更适合做“毒血”的载体。   卫念念刚被司寒弈收养的时候,司寒弈对她很好。他每天早上都会亲自给她梳头发,为她做早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给她讲故事,哄她入睡。   她那会儿总是做噩梦,噩梦里总是一片血色,死在她手下的母亲和霍榆阳化成厉鬼,叫嚣着找她索命。   她和每天半夜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司寒弈都在黑暗里守着她,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被他点亮的那一盏夜灯驱散,那个时候卫念念是真的以为,自己重新拥有了一个家,拥有了一个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可是慢慢的,事情就开始变了。   司寒弈开始会时不时地出门,每一次他离开后,都会有人来带卫念念去实验室,把她绑在床上,往她体内注射各种各样的药剂。   那些药剂打在身体里真的好疼啊,就像有岩浆在血里淌,她每次都哭喊着叫“父亲救我”,然而司寒弈每一次都在她被注射完之后才迟迟赶到,再把她拥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安抚她。   可是每一次安抚之后,那些人依然还会来。   卫念念就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从来不敢去想这背后和司寒弈有什么关系,仿佛只要她不去想,残忍的真相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可尽管她努力地不去想,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催眠,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司寒弈还是亲口告诉了她真相,让她去给那个名叫司予的、父亲真正的孩子当滤血的容器。   那时司寒弈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告诉她换血的过程很快就会过去了,一点都不会疼的,他会一直陪着她。   他说,这是你为父亲提供的最高价值。   出于对那个亲生孩子的嫉妒,她答应了。   她要做那个对父亲最有用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那个给父亲提供血源的人也是自己。   毕竟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是父亲放在她窗台上的那本书,给了她走出泥潭的希望。   尽管噩梦缠身,她却从不后悔用那个方法杀了霍榆阳。   ——可是直到后来真的遇到了司予,她才知道,这一切原来都是错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只有利用,没有温情的骗局。   那个把《枕头人》放到她窗台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司寒弈,不是她的“父亲”。   她起初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直到司予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那本书被放在了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的姿态,翻开到了第几页。   所有的细节都能和她记忆里一一对上,而这一切,司寒弈甚至只字未提过。   ……她一直以为这是父亲和她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其实是她一直恨错了人,也谢错了人。   兔子玩偶柔软而灵活地爬上仪器,轻巧地按下几个按钮后,仪器正好在司寒弈的操纵下开始了运作。   这台仪器原本的运作方式是从司予身上抽取血液,经过层层程序,在卫念念身体里“过滤”一道后,最终输入司寒弈体内。   而司寒弈的那台座椅里储存着“造神计划”最后一步需要用到的“病毒世界激化剂”,在换血完毕后,仪器会自动给司寒弈注射激化剂,最终成功实现“造神计划”。   司予原本的计划是让卫念念趁司寒弈不备,改变仪器的运作模式,并通过仪器给司寒弈注射致死的毒药。   他从一开始就主动把“ace溶剂”这张伪底牌暴露在了司寒弈面前,为的就是让他自以为掌握了司予的底牌,放下戒心,最终走到这一步。毕竟“ace溶剂”局限性太强,失败率太高,而且季言桉那边的保密网司予本身也信不过。   不如把它当成一颗有用的“弃子”,或许还能多几分胜算。   只是临到阵前,卫念念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事。   她想起刚被司寒弈收养的时候,他是怎样温柔耐心地哄自己吃东西,又是怎样在她噩梦惊醒时守在她身边……   哪怕这些都是假的,但那些温暖是真的切切实实地存在过。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能耐的人,爱恨都总是太过浓烈。她是真的恨司寒弈,也是真的把他当成过亲生父亲。   于是她最终也没能狠下心来在仪器里注射毒药,而是把毒药改成了能够让人陷入昏迷的麻醉剂。   如果司予真的非要杀死司寒弈不可,至少她不想最后亲手夺走他性命的人,会是自己。   机械低鸣一声,开始缓缓运作起来。仪器左侧的座椅上,司予脸上先前愤恨不甘的神情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一脸的清醒和冷静。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卫念念刚才给他绑的金属锁扣看起来很牢固,实际上只要稍微用点劲就能挣脱。   仪器运转的嗡嗡声在耳边回响,他将双手和左脚都从座椅上挣脱出来,猜到卫念念估计不会真的狠下心来杀死司寒弈,正准备去补刀,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仪器右侧那张金属座椅上,传来了司寒弈的声音。   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十分失望,又像是早有预料:“念念,父亲那么信任你,你却真的背叛了父亲,真是叫人难过啊。” 第149章 绝路   司予瞳孔一缩,以最快的速度将剩余的右腿也从仪器里脱了出来,转过头一脸警惕地向着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司寒弈同样也已经离开了座椅,两头空置的仪器里,只有卫念念一个人还留在中间。   司寒弈叹了口气,用一种好似打量全新生命的目光看着司予,先前对于司予幼年的联想全都被打破,半晌,他笑了笑:“是我小看你了啊,囝囝。念念一向是我最听话也最放心的孩子,你是怎么蛊惑的她?”   司予毫无温度地扯了一下嘴角:“是你那套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温情戏码实在太过老套也太过拙劣了,这可怪不了我。”   “是么?”司寒弈遗憾地耸了耸肩,“但是囝囝,有件事你别忘了。这里,可是我的病毒世界。   “在我的病毒世界里,一切规则都由我制定,你拿什么跟我斗呢?”   话音未落,那扇立于他们正对面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但出现在门后的却不是正常的房间或是通道,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司予的目光和那面镜子对上,镜子闪着银光的镜面光滑无比,却并没有反射出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只有司予孤零零的身影独自站在镜子中央。   只一眼,就让他感到了危险。   司寒弈笑着后退两步:“这面镜子能投射出你内心深处最不可战胜之物,囝囝,让我看看你心里最强大的敌人是谁,你又能在这些敌人的攻击下撑上多久。   “希望你不要让父亲失望啊。”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房间里。   司予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面镜子,就见原本光滑的镜面突然水面般波动起来,紧接着,一只脚从镜子里迈到了外面。   走出来的那个人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柔软的裙摆轻轻搭在小腿上,然而靠近右侧的裙摆上,却晕染着大片鲜红的血迹。   最先迈出镜面的是她的腿,然后是身体、双手、头发……   最后才是脸。   在看清这个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人”的那刻,司予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她手里拿着一把刀,身上沾染着大片的血迹,抬眼看向司予的时候,嘴角甚至还带着温柔的弧度。   是他的母亲。   司予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对司寒弈的杀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女人看着他,温柔地笑道:“囝囝,多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啊。   “妈妈很想你,你下去陪妈妈作伴,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举起手里的刀,直直朝着司予心口捅来。   司予安静地看着她手里那把刀,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幻想过这个场景。   幻想母亲的刀捅进自己的胸腔,像当年她原本想做的那样,结束他的生命。   可是。   司予看着面前的女人。   他的母亲早在他九岁那年就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早就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把司予一个人留了下来。   面前这个,不过是一个拙劣而又恶心的伪造品而已。   都是假的。   司予的身体擦着女人的刀刃避开,胸前的衬衣被划开一道口子,他全不在意地错身滑到女人身侧,按住她的肩膀和手臂,以一个刁钻的姿势扭到身后,接着敲击她手肘的麻筋,卸下了她手里的刀。   女人的战斗力并不强,带来的威胁都来自于精神冲击。他本想速战速决,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这个从镜子里出来的伪劣品,一转眼,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和司予不一样,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睛正静静看着司予,眼里的神情痛苦而又欣慰。   她含泪笑着,伸手温柔地抚上司予的脸颊,柔声问:“囝囝,你要杀了妈妈吗?”   毫无预兆地,一滴眼泪突然从司予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妈妈,对不起。”   “当啷”一声,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他闭上眼睛,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拧断了女人温热的脖颈。   女人鲜活柔软的身躯在他面前一点点破碎消散,连同地上掉落的刀一起,最终消失不见,像是又一次在他面前死去一样。   大概是这个结果并不符合司寒弈的预期,空气里再一次传来了他的声音:“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血心狠呢,囝囝,连自己的母亲都下得去手。   “不过,不知道这次这个又会怎样呢?”   话音未落,镜面再一次波动起来。   这一次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人,是秦夺。   他胸前插着司予亲手捅进去的那把刀,此刻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脸色苍白,神情狼狈,直勾勾盯着司予,哑声问:“司予,为什么?你就那么恨我吗?”   司予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都知道了。”   “秦夺”一步步向着他走近,眼眶发红:“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我和宿者之间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我憎恨所有宿者,但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的,包括我妹妹的死……罪魁祸首也都是你。   “我恨你。”   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胸口拔出那把刀,和之前的女人一样,再一次朝着司予刺来。   司予神情麻木地握住刀刃,手掌被锋利的刀刃割开,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记肘击,劈手夺过了“秦夺”手里的刀。   “秦夺”手上猝不及防一空,抬腿毫不留情地向着司予腰侧扫去,司予闪身避让的同时刀尖划过对方的腿侧,霎时间血流如注。   哪怕只是个冒牌货,这似乎耶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动手,勾拳、膝踢、直刺……两个人都像是不知道什么是疼那样,一切伤口都无法阻止攻向彼此的动作。   刀光与拳风混杂在一起,两人身上的衣服不断被温热的血液浸染,鲜红与暗红交叠,已经分不清身上的血液来自于谁。   到最后,“秦夺”死死扼住了司予的脖子,而司予的刀刃先他一步,再一次捅进了他的胸腔。   “秦夺”的身影最终也如燃烧的纸屑一般,一点点消散在了空中。司予靠在墙边,大口喘着粗气,他身上都是一道又一道血红色的破烂口子,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唯有一双深黑的眼睛里依旧反射着锋利的光。   他不甚在意地拭去挂在睫毛上的汗珠,掀起眼皮:“司寒弈,你不觉得这个把戏有点太过无聊了吗?你可别告诉我,你口中‘不可战胜的敌人’,就是这些假冒伪劣的东西。”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很轻的笑:“实不相瞒,囝囝,其实接下来这面镜子中还会走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但刚才的精彩表演,让我对这面镜子里走出来的东西,可是越来越好奇了。”   镜面开始出现第三次波动。   司予依旧靠坐在原地,甚至已经懒得起身,只掀起眼皮往那个方向淡淡扫了一眼。   然而很快,他的神色便微微一变。   嗒、嗒、嗒。   镜中人不徐不疾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他手里握着一把刀,在看见靠在墙边的司予时,饶有兴趣地眯起了眼睛。   这次的人有着一副和司予一模一样的身段,长着一张和司予一模一样的脸,连深黑而冰冷的瞳孔,都与司予本人分毫不差。   俨然是另一个司予。   他一步步向着司予靠近,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你是另一个我么?怎么看上去这么废物,这么狼狈呢。”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司予面前,弯下腰,用手里的刀刃轻轻挑起司予的下巴,唇角微勾:“你看起来似乎要比我弱得多。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变得那么弱?是虚伪的底线?还是无聊的感情?”   他话没说完,原本安安静静靠在墙边的司予骤然暴起,如一只蓄力已久的野兔般一拳向着镜中人的下颌砸去。然而镜中人的反应却比司予想象中快得多,他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镜中人就已经侧身躲过了这一击。   一切动作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冷银色的刀在他手里挽过一道漂亮的刀光,他闪身来到司予身侧,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握住刀柄,毫不犹豫地一刀捅进了司予的腹腔。   一道碎冰似的声音在司予耳边响起:“废物。”   “嚓”的一声,沾血的刀刃从腹腔内拔出,这一次,刀尖直朝着他的心脏而去。   千钧一发间,司予抬腿既快又狠地向着他的胃部踹去,这一脚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镜中人后退半步,司予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趁势又是一脚扫向他的太阳穴!   他的动作极快,一旦抓住一丝机会,密集的攻击便潮水般向着镜中人涌去。眼看局势将要逆转,就在这时,司寒弈的声音再次从空中传来:“囝囝,我觉得你说得对,光像这样确实有些无聊,所以我决定再给这一次的游戏增加一点乐趣。”   镜中的画面骤然变化,但司予完全无视了司寒弈的声音,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般,一心一意地对抗着面前的伪造品。   伪造品的实力很强,刚才只是错失了一次先手,并没有被司予压制住,稍有不慎,就可能再次造成极大的危险。   没有得到回应,司寒弈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是这样的,之前有一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我在你母亲的遗体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司予动作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只是这一下,就已经有了破绽。镜中人找准时机打断了司予行云流水的攻击,随后一记膝踢将他掀翻在地。   司予第一时间扶着仪器爬了起来,堪堪避开了镜中人的追击,听司寒弈往下说道:   “我知道你抱着你母亲棺材的那会儿,是在检查里面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不过可惜啊,那个微缩炸弹被我藏在了你母亲的胃里,你当然是找不到的。   “现在那个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囝囝,你真的不打算抬头看你母亲最后一眼吗?”   像是心脏倏然停跳了一拍,司予下意识抬了一下头,看向正对面的那面镜子。   镜子里母亲的棺材和遗物都被放在一辆高档货车的后车厢里,司予联络过的那个人正开着车,车辆稳稳行驶在一条山间的小路上。   而就在司予抬眼的下一秒,棺材里母亲的遗体骤然爆开巨大的火光!   轰——   爆炸产生的烈火和冲击波瞬间波及了整个车厢,几乎就在短短两秒的时间内,镜面上就只剩下了熊熊燃烧的火焰、滚滚的浓烟和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块。   变故发生得无比突然,司予怔怔看着镜子里发生的一切,不可控制地分了一瞬的神。   镜中人趁机一把扼住司予的脖颈,将他按在了仪器的金属座椅上,他手中的刀刃高高举起,可司予的目光依旧定定落在满是浓烟与镜面上,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司寒弈没有见过那个来接母亲遗体的人,也不可能会知道他们的行驶路线,所以刚才镜子里投射出的那一切……   都是真实发生的现实。   镜中人勾起唇角,看着他神情空白的脸,笑道:“别难过,我马上就送你去见他们。”   要看他的刀刃就要贯穿司予的心脏,司寒弈的身体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房间里:“别杀他,这颗心脏留着还有用。”   司寒弈是这个病毒世界的主人,病毒世界里的一切NPC都要听从于他的话,镜中人的刀尖调整方向,最终钉入了司予的肩膀。   剧烈的疼痛让司予回过了神,溅出的血落在他的脸上,与此同时,他恍惚间似乎闻到了某种特殊的气味。   不是血腥味,而像是酒精与硝石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是病毒世界激化剂。   司予的瞳孔微微一动,看向了自己所在的座椅的斜上方,在距离自己大约二十厘米处,看到了病毒世界激化剂的注射器。   这是司寒弈的那个座椅。   按理来说,镜中人原本应该把他按在左侧那个留给他的座椅上的,但是镜中人眼中的一切都是镜像化了的,所以座椅的位置也跟着反了过来。   司予死死盯着那个注射器,司寒弈的脚步一步步走近,从他的角度还看不到司予的脸,因此自然也不知道司予此刻脑子里在想什么。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此刻安静了下去,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和跳动不停的心跳声……全都从他的世界里远去。有那么一瞬间,司予盯着注射器里微小的气泡,脑子里什么念头也没有。   他只想杀了司寒弈。   他答应过云梧,不会和司寒弈玉石俱焚,可是如果真的走到山穷水尽的这一步,他还是想选择再赌一把。   他曾经经历过一个短暂到只有四天的夏,也遇见过许多足够热烈真诚的人。   他赌自己不会彻底失去神志,赌会有人坚定不移地,再一次把他带回人世间。   司予眼底的神色蓦然锋利起来,下一瞬,他以一股极其决然的狠劲,硬生生一把扯下了那个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打进了自己的体内!   啪。   耳畔响起了一阵接近于无的液体流动的声音。   司寒弈脚步猛地一顿,接着电光石火间想通了什么,疯了一样地向着司予狂奔而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明白,为什么卫念念会在司予的病毒世界里。   自负如他,原本以为司予是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才动的手,却没想到司予的能力已经能够无视病毒世界的互斥性,直接在别人的病毒世界里,开启自己的病毒世界。   因此他提前预备了所有的可能性,却独独没有料想过,司予会把激化剂打进自己的身体——   明明完成造神计划、成为完美的“神”,是他一直以来最抗拒也最厌恶的一件事。   明明这是在自己的病毒世界里,司予即便真的要破罐破摔,原本也不可能会成功。   明明他宁愿死,都不应该会把激化剂打进自己身体的。   司寒弈疯狂地咆哮着,中央的巨型仪器里,卫念念不停拍打着透明的壳子,可是司予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将激化剂打进自己体内的那一刻,他眼前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血红。一切情感与观念都被无限扭曲,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憎恶与疼痛,烟花般在血管里炸开。   司予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   失去意识前,他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唯一清晰的念头。   ——秦夺,你说过如果真的走到那一天,你会来救我的。   我可以等到你的,对吗? 第150章 终极世界   病毒协会,审讯室外。   秦夺满脸颓废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低头点了一支烟。   烟头的一点火星忽明忽暗,白烟袅袅而上,带着刺激人神经的呛鼻气味。   片刻后,身旁审讯室的门打开,云梧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坐到秦夺旁边,开口第一句话就毫不客气:“协会里不让抽烟,把烟灭了。”   秦夺也没跟他犟,沉默地把烟头摁灭在了空烟盒上。他刚才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被云梧请了出来,眼下云梧自己也跟着出来了,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便听他继续道:“我觉得季言桉那里应该没有解药。”   秦夺转过头:“什么意思?”   “季言桉弄出这种药来,目的就是为了挟制我们。这药相当于一个保命符,他没理由会把解药也一起研制出来。”   云梧这么一说,秦夺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这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季言桉手里……可能真的没有解药。   至于试剂的原配方,他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们了。   “不过现在也并非一点办法也没有。”云梧抬起手,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采样管,“我刚才采了一管季言桉的血,之前司予离开前我收集过他的血液样本,只要把他们俩的血液样本拿去对比分析,研制出解药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秦夺仰起头抵在身后的墙面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思考片刻后,说:“或许还有一种方法。”   “什么?”   “你之前说,季言桉和‘病原体’曾经是合作关系,后来两个人反目为仇。我在想,他们俩都不是那种会把利益与别人共享的人,背后多半存在利用和算计。说不定这种所谓‘同生共死’的药,季言桉也曾经试图给‘病原体’用过。”   “有道理。”云梧点头道,“沈淮珏是最早跟在‘病原体’身边的一批宿者,多半会知道什么内情,我想办法联系他问问。”   说话间,他包里的个人通讯器响了起来。云梧接通通讯,是之前他派出的部分外勤部成员已经完成任务,回到了协会。   云梧简要下达了几个指令,让他们先去技术部领取武器,做好协会可能会被围攻的准备,随后挂断通讯,转头对秦夺说:“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先去仲微那边看一眼,确认Zero试剂的研发进度,这是现在的当头要务,必须争分夺秒。外勤部的成员有一半以上已经归队,要是之后协会出什么紧急状况,就先交给你和欲燃了。”   他说着,向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另外,季言桉的事我不建议你再继续插手,他明摆着是想故意刺激你,不如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吧,反正地下三层多的是不让他疼又折磨人的法子。”   秦夺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这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很懂得怎么影响别人的精神和情绪,交给其他人处理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去吧。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被他的话左右,你放心。”   云梧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终轻叹了口气:“也行,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嗯。”   云梧离开后,秦夺又在门外独自坐了一会儿,接着拉开审讯室的门,一言不发地拽住季言桉身上的锁链,拖着他往外走去。   季言桉身上的肌肉松弛剂药效还没有完全消退,只能踉踉跄跄地被拖在秦夺身后,宛如一只残疾的狗,脸上却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怎么,你们商量好要怎么处理我了吗?”   秦夺全然无视了他的话,手上用力一拽,勒着他的脖子把人带到了电梯间,随后面无表情地按下了电梯按键。   病毒协会的地下三层是专门留给那些被抓到的“顽固分子”的,这里一共有九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病毒协会成员用特定异能打造出来的“特殊环境”,或是温度失衡,或是灵异元素,或者干脆直接是个水牢……   电梯缓缓下降,季言桉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语:“秦部长,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变态啊?其实我们只是追求的东西不一样而已,我追求科学,极致的生命科学,生命本身就具备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当你在探索这种可能性的过程中,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作品,那种美妙的感觉,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比如我的司予,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在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那种完美的状态有多么让人惊艳,又有多么令人亢奋。”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笑眯眯地盯着秦夺的侧脸,然而秦夺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他半句回应,径直拽着他走到了最里面那间“牢房”。   他沉默地把季言桉脖颈上的锁链往“牢房”天花板上吊下来的那块圆形金属上一扣,又将另外四根锁链扣上季言桉的四肢,将他以一个双膝半跪、十分辛苦的姿势半固定在了“牢房”里。   这个房间自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这种阴冷并非是单纯的温度造成的,而像是有一阵阴湿黏稠的冷气直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空气中飘浮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倒是和季言桉本人十分般配。   直到确认将他锁好之后,秦夺才终于抬起眼,施舍似的扫了他一眼。   先前的愤怒与颓然已然看不出任何端倪,此刻他看着季言桉,神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你知道吗,人只有在越得不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越想在别人面前叫嚣。我不关心你对司予抱着怎样龌龊的心思,毕竟要不是你注射的药绑定着司予的命,我甚至懒得多看你一眼,我猜司予也一样。   “这个房间每过十分钟温度和湿度会变化一次,不过你放心,每当你撑不住的时候,我会亲自来给你续命,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然而就在这时,“牢房”外面过道上的警报器却突然发出了刺耳的长鸣——   这种长鸣是协会最高危险度的一级警报,秦夺眉头一皱,与此同时,包里的通讯器也跟着滴滴狂响了起来!   “部长,协会遭到大量异能者攻击,其中部分异能者携带高能武器。敌人分成两派,目前推测不只有‘博士’手下的人,还有部分是‘病原体’的手下。技术部已开启最高防御模式,外勤部成员全体待命,请您速速前来坐镇!”   转瞬之间变故横生,外勤部成员急促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秦夺眉心紧锁,转身要走,身后的季言桉却似乎听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你们说的‘病原体’,不会是司寒弈吧?”   听到这个名字,秦夺脚步下意识一顿。   看到他的反应,季言桉笑得越发开怀:“噗哈哈哈哈哈哈……秦部长,不会是让我说中了吧?就司寒弈那种东西,也配被叫做‘病原体’?”   他充满恶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病态的痴狂:“你们还不知道吗?我和司寒弈,甚至所有的宿者,我们身上的SOS病毒,最初的感染源都是司予啊!SOS病毒最初就是从司予身上诞生出来的,是他,感染了你们口中所谓的‘病原体’,也感染了我。   “司予……才是真正的病原体啊!”   秦夺猝然回头,死死盯着被缚在牢房中央的季言桉,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房间外的警报声还在疯了一样地响个不停,季言桉仰起头,对上秦夺的目光,笑道:“你知道‘造神计划’最根本的依据是什么吗?是作为‘病原体’的司予,那具有无穷无尽的潜能的病毒世界。   “我们要不要赌赌看?我赌不管怎么样,司予到最后,都一定会走上‘成神’的那条路的。他天生就要成为最完美的神,不信的话,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这段话,他跪在原地,疯子般放声大笑起来。秦夺最后既深且冷地看了他一眼,甩上“牢房”的门,沉着脸走进电梯,向着后勤部的指挥室而去。   早在病毒协会建立之初,司予和云梧就料想过或许有一天,协会会遭受到敌人的攻击,因此病毒协会一直都配备了最高层级的防护设施,并随着技术的进步不断更新换代。   秦夺站在指挥室的落地窗前,协会最外侧已经开启了一层半透明的高能防护罩,无数异能者的烟火弹/药虫蚁般争先恐后地落在防护罩上,一片又一片裹挟着浓烟的火光炸开,像一场无比盛大而又触目惊心的烟花秀。   “A组远程攻击型异能者,上五楼寻找狙击点,优先解决对面使用高能武器的异能者,同时进行火力掩护。   “B组精神控制系异能者,穿好防护服,乘坐飞行器,精准定位坐标(27,06),坐标(13,08),坐标(06,12),争取对敌方指挥进行精神干扰。   “C组近战型异能者,穿好防护服,列队在协会一楼大厅处待命。   “D组预知型异能者,分散到前面三组,协助局面预测。   “……”   协会门前的梧桐树在密集的攻击下燃起火光,防护罩的能量也已经支撑不了太久,秦夺站在窗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可是心里却有一股怎么也按不下去的不祥预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深。   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他下意识将手抵到胸前,试图缓解这份心悸,一个后勤组成员却在这时突然推门闯了进来:“秦部长不好了!不知道是谁在网上发布了帖子,将今天上午城区内发生的五起病毒事件和从前各地发生的多起病毒事件相联系在了一起,怀疑这些事件全都出于同源。这条帖子现在转发讨论都已经过万,甚至还有不少人跳出来,声称自己进入过‘病毒世界’,在群众中引起了大量恐慌!”   他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又一发高能炮落在了协会的防护罩上。   窗外烟尘与火光四起,损耗过半的防护罩在空中摇摇欲坠,后勤组成员的嘴还在不停地开开合合,秦夺的太阳穴针扎般跳了一下,先前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轰——!”   又是一声。   天色已经在密集的炮火攻击之下被染得灰黄,随着第三击高能炮的落下,病毒协会的防护罩终于彻底破碎。   ——可是预想之中潮水般的攻击却并没有如期而至。   不知道是不是秦夺的错觉,防护罩碎裂的那刻,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突然停滞了一秒。   紧接着,面前火烟与炮弹交织的画面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般扭曲变形,一切混乱的声音归于寂静,只剩下电流似的“滋滋”声传到耳边。   大地隐隐嗡鸣,而更远的地方,整座城市乃至整块天幕之下,都无端陷入了某种难以描述的阴翳之中。   城市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无数行人下意识抬起头,向着高远的天空看去;在家写作业的孩子和看电视的老人莫名停下手中的动作,胸口浮起一股怪异的窒息感;电影院的大屏幕断电般黑了下去,然后在满场观众不满的呼声中,一个巨大的、血红的“404”,出现在了屏幕上方……   一切扭曲反常的画面里,秦夺隐约间听见了司予的声音。   那声音乘着风,从不知名的远方传到他的耳里,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秦夺。”   秦夺下意识转过头,下一秒,面前整个世界都黑了下去。   黑红色的巨大阴影日光般笼罩了整座人间,仿佛北欧传说中的诸神黄昏。   当眼前的视野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和司予很像,但要冰冷机械得多的声音:   “欢迎来到终极世界——神造的世界。这里唯一的法则只有一条:弱肉强食。   “祝你活下去,或是尽兴地死。”   秦夺在那道声音里低下头,看向手中的身份牌。   纯黑色的身份牌上,“身份”那一栏后面只有两个字: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鱼肉”。 第151章 游戏开始   这是一个没有经过任何装修的破旧房间,四壁光秃秃的水泥墙上爬满斑驳湿滑的苔藓,房间里甚至连门窗都没有安,本该属于窗户的位置处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空洞。   秦夺四下环顾了一圈,还来不及深想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就在这时,听到窗外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顺着外墙往上爬。   多年来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他整个人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那道声音还在不断靠近,秦夺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搜寻着,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根钢筋,勉强可以当做防身的武器。   他将钢筋握在手里,“咚、咚、咚”的声音越发逼近窗口,似乎还带着指甲在粗粝墙壁上摩擦的“呲呲”声。秦夺盯着窗口的位置,片刻的安静后,看到一只“手”抓上了光秃秃的窗口边缘。   与其说那是一只“手”,倒不如说是“爪子”来的更贴切些——紫红肿胀的五指上布满狰狞的伤痕,比手指更长的尖锐指甲牢牢抓着墙面,不断留下白色的刮痕。   下一秒,扣住转角处的爪子骤然发力,一个身形佝偻、四肢扭曲的怪物从窗口爬了进来!   她的手臂奇长无比,双腿从肩膀上绕到了身前,浑身涨红,五官溃烂,依靠双手支撑身体移动,在见到秦夺的第一眼,就直直朝他的方向追了上来。   这是秦夺第一次一进病毒世界就遇到怪物,而且还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开启攻击的怪物。他反应极快地握紧手里的钢筋,往冲上来的怪物的脖颈前一拦,就地滚身的同时卡住了怪物的喉咙。   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伸长手臂往秦夺的方向攻来,秦夺闪身躲避,怪物锋利的爪子贴着他的面颊划过,他将钢筋往回一抽,干脆利落地刺进怪物的后心。腥臭的黑血喷溅而出,怪物终于在哀嚎中失去了意识。   畸形的尸体倒在脚边,秦夺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头绪,继续待在这里不知道还会不会引来什么别的东西,他索性将钢筋从怪物身体里拔了出来,拿着它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栋被废弃的危楼,这栋危楼一共有四层高,他现在的位置位于三层。四下里一片安静,秦夺没再往上走,而是选择了先下楼去看看。   危楼外是一片和现实城市相差无几的陌生城市,几乎他才刚从一楼走出去,街道转角处便走来了两个人影,是云梧和江欲燃。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江欲燃一见秦夺便开口问道,“这里是病毒世界吗?刚才不是还在和协会外面那群异能者打架,怎么转眼就被传送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了,还有怪物一上来就攻击我们。”   秦夺眉头微皱:“你们也被怪物攻击了?”   “对啊,我先解决了我遇到的怪物,然后一出门就碰见了会长,顺手把他遇到的怪物也解决了。”   一旁的云梧沉思片刻,看向秦夺:“这次的病毒世界很不寻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司予的原计划可能失败了。这里肯定还有其他人也被卷了进来,我们先去找找看。”   秦夺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一边顺着街道快步往前走,一边问:“你们的身份是什么?”   云梧:“鱼肉,我和欲燃都是鱼肉,但我猜测这个‘鱼肉’指的多半是任人宰割的意思。你呢?”   “我也一样。”   “……看来所有人的身份牌可能都是一样的,不过现在暂时还无法确定。”云梧道,“先尽可能地找到其他人,探索出这个世界的机制再说吧。”   一个小时后。   十多个见证者聚集在同一片空地上,陈端洋、宋小棠、陈偲偲、赵呈、李亦澜、程劲书……   那些曾经被司予救过的、或多或少和司予有过一些羁绊的人,全都被传送到了这一片地方,其中甚至还包括了沈淮珏和卫念念。   似乎每个被拉进这个病毒世界的人都遇到了怪物,秦夺他们一路找一路救,有的人身上还带上了伤。   而每个人手里的身份牌上的身份,的确都是“鱼肉”。   “有人能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程劲书开口问,“我原本应该在公司上班,突然就被拉到了这里,而且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我们这些人在进到这里前,应该甚至都不在同一座城市。所以这是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张智行犹豫着举了一下手:“那个,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和病毒协会相关的帖子,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和那个帖子上说的那些有关系啊?”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复。   一群人中,沈淮珏和卫念念的脸色最为难看,后者骂了一声,看向云梧:“你是病毒协会的会长吧?司予的原计划失败了,他为了杀司寒弈,给自己注射了病毒世界激化剂,自己完成了‘造神计划’。现在所有人都被他拉进了病毒世界里,我们在的应该只是他病毒世界的一个位面。”   “什么意思?”秦夺忍不住上前一步,“司予现在在哪?”   “我哪知道?!”卫念念崩溃道,“这是他的病毒世界,我们现在都是他手里的蝼蚁,我早该猜到的,姓司的全部都是疯子!”   秦夺还想再说什么,沈淮珏却在这时开口,打断了他:“司予现在在哪里没人清楚,但既然他给自己注射了激化剂,开启了终极世界,那就算你找到他了也没用。激化剂除了能激化病毒世界原本的潜力和规模,把所有人都拉进病毒世界,还会无限激化人心底的恶意,彻底污染人的精神,司予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怪物了。   “并且终极世界里,司予就是世界规则的制造者,且不受原本的病毒世界底层规则的拘束,所以刚才卫念念说的其实没有错,我们现在确实和他手里的蝼蚁没什么区别。刚才我们遇到的那些怪物,应该就是司予潜意识的具象化。”   “你们在说什么啊……”任泽序拧起眉,“什么终极世界,什么六亲不认什么蝼蚁,就不能说点有用的吗?所以现在怎么才能终结这一切啊?!”   这个问题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沈淮珏,良久的静默后,沈淮珏才轻声说:“要想结束这一切,只有两种可能。   “一,把司予被侵蚀污染前的意识拉回来,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杀了司予。”   听到后面四个字,秦夺的心头无端空跳了一拍。   周遭一时陷入了沉静,压抑的死寂里,一道带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我倒是觉得二是个不错的主意,你说呢,秦夺?”   秦夺身子一僵,猛地转过头去。   他们后方不远处,司予正坐在一堵塌了一半的砖墙上,杵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众人。他手里握着一条狗链,狗链的另一头……   拴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前臂和小腿都以一个极其畸形的角度向后折去,前臂与大臂、小腿与大腿被牢牢绑在了一起,像条真正的狗一样“四肢”着地。为了能够在地面行动,与地面接触的膝关节与肘关节都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   他的舌头似乎也被人拔掉了,嘴里只能不断地发出吚吚呜呜的哀嚎,却再也发不出属于“人”的声音。   卫念念盯着那个已经没有人样的人看了很久,才认出了那是司寒弈。   司予漫不经心地从砖墙上跃下,将司寒弈拴在原地,一步步向着众人走来。除了秦夺和云梧,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退后了几步,全身的毛孔随着他的靠近一齐炸开,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从现在这个司予身上,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   秦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他,眼尾微红,一言不发。   司予走到他面前,微凉的手指轻抚上他的眼尾,弯起眼睛问:“你要杀了我吗,秦夺?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像一个蛊惑人心的海妖,柔软的手臂藤蔓般勾上秦夺的脖颈,一边将冰冷的嘴唇覆上他的唇角,一边引着他的手,握住袖口中那把自己留给他的刀,将刀尖抵上了自己的心口。   锋利的刀尖刺破皮肤,洇开一小片殷红的血迹。   下一秒,秦夺却一把甩开手里的刀,用力捏住司予的下巴,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颤声道:“司予,停下来。”   司予歪了歪脑袋:“嗯?为什么?”   “……这不是你的本心。”   司予顿了一下,突然耸动肩膀笑了起来:“可是我就是这样子的啊,秦夺。你以前看到的那些,都是我装出来骗你的。我杀过很多人,手上沾过很多人的命,我是SOS病毒真正的病原体,很多人的死,包括你妹妹的死,都是因我而起。   “比如现在。”   他说着,抬眼扫向秦夺身后乌压压的一群人,接着伸出一只手,随意一握——   “啪。”   随着他手掌的捏合,人群中的卫念念整个人顿时炸成了一朵血色的烟花。   和她站得近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溅了一身的血,浑身都在发抖,却连叫都不敢叫出声。   司予回过头,笑看向秦夺:“你看,又一个。”   “司予!”秦夺一把攥住他的手,额头青筋暴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司予不甚在意地勾起嘴角,“我还可以继续,你想看吗?”   “我不想!”秦夺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通红,看向他的目光里甚至带上了哀求,“……停下来,司予,我求你,别再继续了,停下来。”   “啊,好吧。不过看样子,你好像真的不打算杀我呢。”   司予叹了口气,秦夺手里突然一空,等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司予已经站到了他几步之外:“既然如此,我也觉得像这样确实有些无聊,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正好我也想体验一下,拥有了我养的狗一直追求的、可以随意制定规则的权力,是种怎样的感觉。   “接下来我会不停地把你们传送到新的小地图里,每个小地图里藏着一把钥匙,如果你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拿到钥匙,就算你赢;如果不能,就算你输。赢了,你就可以进入到下一个小地图;但要是输了,我就会像刚才那样,在这群人中随机挑一个,把他炸成一朵红色的烟花放给你看,好不好?   “除此之外,你身边的人每死一个,你就会变得更接近怪物一点。你不是想要阻止我,想要结束这一切吗?那就拼尽一切来到我面前,成为我的同类,陪着我一起死吧。   “我会在终点等你的,秦夺。”   话音刚落,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面前的场景骤然变幻,下一瞬,秦夺和其余的人全都被传送到了一片新的地图。   这里是个类似于采矿工地的地方,四周山石嶙峋,地形崎岖,无数巨大的机械吊车在其间运转,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司予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带着隐约的笑意:“第一把钥匙就在这里,你还剩下两分钟的时间。想阻止我的话,就尽力去赢吧。” 第152章 第一局游戏   空气里飘浮着一股浓厚的腥气,很难说清是血腥气、铁腥气、矿石的土腥气,亦或是三者混合在了一起。   头顶数十米高的巨型钢铁吊车缓缓移动着,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刺眼的阳光将脚下的岩石晒得滚烫,空气中尘土漂浮,低鸣的轰隆声仿佛来自末日废土世界。   两分钟的时间内,在这样大的一块地图里寻找一把钥匙,听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的时间太过紧迫,甚至来不及思考和讨论,在被传送到这的第一秒,沈淮珏、程劲书和病毒协会的几个人就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搜寻可能藏有“钥匙”的地方。   为了提高效率,几人尽可能地分散开去,只剩几个没有武力值的普通人抱团聚在一起。   陈偲偲依旧笼罩在刚才司予带来的恐怖阴影里,很难将现在这个司予和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司予视作同一个人。但此刻情况紧急,她并不想总是拖大家的后腿,鼓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希望自己也能帮上一点忙。   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凸起的巨石,她顺着那个方向刚走出十来米,便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有些硌脚,触感却又不大像是石头,露出来的部分随着她重心的改变而略有松动。陈偲偲低头看去,发现脚下踩着的是一块白色的硬物——   数十米外。   直觉告诉秦夺,存放钥匙的地方应该与这些运作中的钢铁机械有关,他抬起头,目光快速地在每一架机械上扫过,大约十秒钟后,在对面一架黄色吊车的最高处,看到一个吊在空中的长方形小盒子。   云梧几乎和他同时看到了那个盒子,指着那处喊道:“秦夺,那里!”   在他开口的瞬间,秦夺已经拔腿朝着那架吊车冲了过去。然而那架吊车和他之前所在的位置之间隔着一个矿坑,这里的地势又太过崎岖,现在只剩下一分四十秒的时间,就算秦夺将速度和体力都透支到极限,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在倒计时结束前拿到那个挂在吊车上的小盒子。   ——除非抄近路。   那架吊车虽然十分高大,但底部所处的位置却比秦夺现在所在的地方稍低一些。不远处另一辆吊车的机械臂刚好正朝着这个方向转来,机械臂上吊着一个空置的升降台,移动的方向和秦夺的目标一致。   这是一个机会,但一旦踩空,便是万劫不复。   秦夺快步追赶着移动中的升降台,在二者间的距离缩到最短的那一刻,攀上身后一块巨岩,接着双腿用力一蹬,义无反顾地朝着悬空的升降台跃去!   耳畔风声猎猎作响,他的身影如一只矫捷的猎豹般稳稳落在了升降台上,木台在空中吱呀乱晃了几下,依旧按照原先的轨迹,朝着那架绑有小盒子的吊车的方向缓缓升高。   云梧一颗悬起的心刚刚落下,本以为这次应该稳了,身后却在这时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秦夺刚才踩过的那一块巨石像是受到了某种重击一般,毫无预兆地分崩离析,大块的碎石砸落进下方的矿坑之中,如一场小型的山崩。   霎时间沙土四起,众人下意识眯起眼睛,却听到那块崩裂的巨石之后,传来一阵怪异的抓挠与嚎叫声。   某种对危险的强烈预感瞬间击中了云梧,他顶着风沙强行抬眼看去,在巨石落下后留下的那个巨大坑洞中,看到一群数量繁多的怪物,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这些怪物体表覆盖着一层粗糙坚硬的外壳,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咧开的血盆大口中獠牙密布,像是上古传说中的饕餮,或是白垩纪时代的迅猛龙。   怪物群如洪水般向着众人涌来,云梧瞳孔骤缩,朝着远处呆站在原地的女孩厉声喊道:“让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群怪物出现得太过突然,陈偲偲才刚看清脚下踩到的是块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脆弱的身体便被席卷而至的怪物在一瞬间撕成了碎片。   未出口的惨叫被扼杀在了喉咙里,血肉与碎骨横飞,怪物狂欢着蜂拥而上,几乎在两秒的时间内,就把女孩啃食殆尽。   只剩下一堆森然的白骨,和她之前脚下踩到的那块一样。   ……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人都睁大双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直到此刻,他们才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身份牌上的“鱼肉”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种以人为食的怪物,弱小的血肉之躯在它们面前,根本完全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好在为首的几只怪物在把陈偲偲吞吃入腹后,似乎得到了短暂的满足,并没有再攻击其他人,而是带着身后的怪物群,直直朝着秦夺而去。   ——或许它们的目标并不是秦夺,反而和他一样,是那个被吊在吊车顶端的小盒子。   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分钟。   秦夺并没有在升降台上久留,在机械臂转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和位置时,他借由惯性,再次朝着数米之外的另一架吊车纵身跃去。   这一次,他终于跳到了目标吊车的机械臂上。   钢铁材质的机械臂已经被灼热的阳光晒得滚烫,皮肤才刚一接触上去,便被烫红了一片。这个位置离那个小盒子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秦夺爬起身,稳稳朝着前方走去,脚下的机械臂却在这时猛地一震!   为首的那只怪物已经冲到了这架吊车底部,开始顺着竖直的钢架往上爬,它身后跟着无数的怪物,怪物每往上跃一下,整架吊车便会跟着狠狠晃上一下。   秦夺猝不及防,一脚踩空,眼看就要向下坠去,千钧一发之时他右手拽住机械臂下方的活动杆,堪堪将自己吊在了半空中。   “秦夺!”   先前和另一个位面遇到的怪物对抗时,几乎每个人都尽可能地给自己找了武器,江欲燃抽出一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臂上割开两道口子,鲜血的气味吸引到了怪物的注意,一部分怪物犹豫片刻,终于放弃了爬上吊车,转头向着江欲燃冲来。   其余几个有战斗能力的人见这招有用,纷纷效仿,很快便将怪物分成了几波,引着它们往远离吊车的不同方向跑去。其余的人有心无力,在云梧的带领下躲到了一块被巨石围起的安全区域,虽然帮不上忙,但至少不至于会碍事。   秦夺双手握紧滚烫的活动杆,头顶巨大的机械臂缓缓运转,他弓起身,凭借着极其强劲的腰力,一个漂亮的翻身后终于重新回到了机械臂之上。   时间还剩下最后二十秒,这一次他趴下身子,双手紧紧握住机械臂的边缘,飞快地向着盒子的方向匍匐前进。   在他的斜下方,为首的那只怪物还在紧追不舍地向上爬。它的速度太快,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快要追到秦夺身后,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制裁得了它了。   其余的战斗人士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怪物引走,而在这种重心不稳的高空上和怪物进行战斗,明显对秦夺不利。   何况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在战斗完这一场后,再转身去拿那个被吊在机械臂尽头的小盒子。   还有最后十五秒。   躲在巨石后的宋小棠看着高空中不断向着秦夺逼近的怪物,半秒的犹豫后,直直冲了出去。   这个懦弱的、经历过漫长霸凌的女孩,一口气跑到明晃晃的阳光下,接着抬起头,做出了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使出浑身的力气往自己娇嫩的手臂内侧狠狠一划,接着将手里沾血的石头用力朝着高空中的怪物砸去——   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不管不顾地又抓起一把碎石狠狠扔向空中,扯着嗓子冲怪物厉声喊道:“丑八怪!恶心的蠢东西!你有本事来吃我啊!”   宋小棠其实并不想做英雄,一直以来,她也从来不是任何人的英雄,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她只是一个很普通、很胆小的女孩,没有个性到即便司予提出帮她报仇,她都选择了拒绝。   但她会冲出去,也并不为了什么,只是想起在S09病毒世界里,他们给自己过的那一场生日;想起那个粗糙的生日蛋糕、那些用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和祝词;想起来到病毒协会后的这段时间里,司予给她削的苹果,云梧给她买的糖,还有所有人对她的照顾。   因为司予,她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   而她始终相信,秦夺一定能把从前的那个司予带回来的。   那些扔出去的石头理所当然地砸了个空,然而石头砸出的轨迹和这个站在地面上挑衅自己的女孩,却引起了怪物的注意。   它低头看了她一眼。   鲜血不断从女孩的手臂内侧涌出,多么脆弱的蝼蚁,也敢妄图撼树。   怪物长啸一声后,从机械臂上一跃而下,直直冲着宋小棠扑来,与此同时,云梧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被风裹挟着传到耳畔:   “小棠不要——!”   宋小棠不躲不闪,只回过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会长,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所有人。   我已经像你们说的那样,把病毒协会当作我的家了。   但欠下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你们一定要把司予带回来啊。   她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下一秒,怪物尖利的獠牙咬断脆弱的脖颈,绽开一片大红血色。   这个从前总是渴望着别人的保护的女孩,终于也保护了别人一次。   时间还剩最后五秒。   秦夺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盒子的方向而去,二者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五米、四米、三米、两米、一米……   倒计时上的秒数变到“2”时,他终于来到了机械臂的尽头。   他极力伸出手去,指尖几乎已经触到了盒子表面,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那根拴着盒子的细线,突然毫无预兆地断了。   木质的小盒子与秦夺的指尖擦肩而过,以极快的速度向下自由落体,那把银色的钥匙从中掉了出来,像一只小巧的蝴蝶。   秦夺目眦欲裂,下意识伸手去捞,在整个人因为重心失衡而掉下机械臂的前一刻,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   “小心。”司予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间已经归零了,游戏结束,你输了,秦夺。”   秦夺回过头,死死盯着司予,听他笑吟吟地继续道:“这根绳子好像确实有些不太结实,不过输了就是输了,总不能耍赖,是不是?   “所以你说,这一次杀谁比较好呢?”   “……司予。”秦夺狼狈地坐在机械臂上,像条落魄的流浪狗般仰头看着他,“能不能告诉我,究竟要怎样,你才能停下?”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呀。”司予的笑容里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恶毒,“想要终结这一切,就变成我的同类,和我一起死。”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秦夺闭上眼睛,“杀了我,我陪你一起死。”   “现在还不行。”   司予弯下腰,伸手抚摸着他的喉结:“秦夺,你太干净了,干净得让我自惭形秽啊。   “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从秦夺的裤包里摸出身份牌,那张身份牌上的身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鱼肉”变成了“人”。   他附到秦夺耳边,轻声道:“我要让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因你而死,我要把你从‘人’,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   话音未落,他伸出手随意一握,又一朵血色的烟花炸开。   秦夺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这次死的人,是和陈偲偲一样在S07病毒世界里遇到的赵呈。   “好啦,烟花放完了,我送你们去下一个小地图吧。”   司予的话音消散在风中,接着他伸手一推,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袭来,秦夺的身躯从架在高空的机械臂上直直坠落——   “这一次,你觉得你能赢吗?” 第153章 第二局游戏   秦夺不断向下坠去。   仅仅是第一场游戏过去,他身边的人就已经死了三个,而他也确实如司予所说的那样,开始变得越来越接近一个怪物。   他身上的皮肤开始逐渐硬化,生出了一层类似于爬行动物体表覆盖的甲的角质,触摸上去时,有一种粗硬的质感。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司予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不管是什么层级的病毒世界,哪怕是被激化剂所激化出来的,往往也是能反映出宿者潜意识里一些藏得最深的念头的。   那么在司予的意识最深处,是不是也曾真的希望过秦夺变成自己的“同类”,是不是也曾真的因为自己那一身被病毒污染过的血,而自惭形秽?   秦夺无从得知。   但他可以确定,在曾经某些琐碎而真实的时刻,比如昀山今冬第一场大雪落下的那个早晨,司予是真的想过要好好活。   秦夺的躯体在虚空中不断下坠,耳边的风声逐渐变得混沌,双脚落到实处的那一刻,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束缚在了某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内。   周遭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一口伸手不见五指的棺材内部。这里的空间比他自己的身体大不了多少,他甚至没有办法舒展四肢,手指伸出去后,触碰到的是一层粗糙的、类似丝织物的外壁。   这次留给他的时间比上一次稍多了一些,有整整十五分钟。秦夺大体摸索了一遍,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眼下被困在了一个茧里。   他毫不犹豫地抽出刀,在茧的外壁上用力剌开了一道口子。   微弱的光从茧外透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片窸窸窣窣的、密集而嘈杂的细碎声响。   上一局“游戏”中的经历让秦夺谨慎了许多,他不想再有人那样惨烈地葬送在怪物手中,因此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打算先观察确认一番外面的环境,再开始行动。   他悄无声息地贴到了那道缝隙前,双眼通过缝隙向外看去,首先映入视野的,是无数巨大的黑色虫子。   这里似乎是一个庞大的地下虫穴,密密麻麻的虫子穿梭其中。这些虫子的体型比人大了整整五六圈,外形看上去和蜘蛛有些像,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它们凸起的背部上,长着一对鞘翅。   刚才秦夺所在的,就是这些蜘蛛的丝所织成的网里。   在这个洞穴的中央最顶端,倒吊着一个巨大的蛹,蛹表面呈红黑色,直径超过四十米,其上有许多看不出规则的纹路。无数蜘蛛将其拱卫簇拥在正中,巨大的身体在蛹的对比之下,顿时渺小得不值一提。   至于秦夺要找的钥匙,就挂在这个硕大无朋的蛹的最下方,此刻正随着它的扭动而轻轻摇晃。   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来来往往的蜘蛛背上都背着各种各样的“食物”,这其中大多是人类残骸,还有少部分是其他动物或是昆虫的尸体。   正常的蛹应该是不需要进食的,但这些“食物”传送的最终方向却无一例外,全都是那个倒吊在虫穴最中央的蛹。   因此秦夺判断,中央那个巨型的“蛹”,大概率就是这群蜘蛛的虫母。   众所周知,蛹在成熟后会发生蜕变,而以对方现在大量进食的状态来看,它应该离彻底成熟已经不远了。   秦夺一点也不想知道这只虫母在蜕变完成后,会是什么样子。   一番观察下来,时间还剩下十二分钟。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和那些蜘蛛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秦夺又往茧上划了一刀,扒着裂口的边缘轻巧地爬了出来。   束缚住他的丝茧被放在一个连接墙壁的凸起平台上,在他的茧子旁边,还摆放着十多个一模一样的茧子,其他人应该就被关在了这些茧里。   如果他之前没有看错的话,这些蜘蛛身上似乎是没有眼睛的,他甚至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替代眼睛的器官。并且从它们的动作和行动轨迹来看,这群蜘蛛辨别方位多半靠的也并不是视觉,而是嗅觉。   这一整个蜘蛛巢穴都是在土下建造而成的,秦夺的脚下和后方的墙壁都是黑红色的沙土,沙土中透出一股难闻的腥味,他没有过多犹豫,掬起一捧沙土就往自己身上抹,很快就把自己腌入了味儿。   抹好“伪装涂料”,他一转头,就在隔壁那个茧子的缝隙里对上了江欲燃的眼睛,见他这幅样子,江欲燃也跃跃欲试地想往外爬,却被秦夺阻止了。   他将她的茧子往里侧推了推,低声道:“留在茧里,帮我看好其他人,不到非出来不可的意外情况,不要出来。”   江欲燃将面前的缝隙拉大了些,皱起眉问:“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   秦夺没有吭声,转过身在平台边缘处等待片刻后,伺机一跃而下,刚好跳到了一只路过的蜘蛛背上。   ……他已经不想再看到其他人在他面前接连不断地死去了,留在茧里,或许至少能安全一些。   刚才在茧里的时候,他大致思考和估算过,这些蜘蛛背上的食物分量差距极大,多的大约有两三个成年男性加在一起的质量,少的只有一条人腿,可它们的行动速度却都相差无几,说明这些蜘蛛对背上东西的重量应该不太敏感。   何况它们的体型很大,又没有视觉,只要秦夺操作得当,把这些蜘蛛当作“顺风车”这件事,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   这也是靠近虫母唯最快且最稳妥的方法。   果然,在秦夺稳稳落在那只只背了一条腐烂手臂的蜘蛛背上后,除了身下这只蜘蛛极为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引起任何变数。   他安静地趴伏在蜘蛛的背部,投食大军不断沿着既定路线前进,很快就来到了起飞的平台。   身侧的膜翅高频振动了起来,带着秦夺往虫穴顶部的虫母飞去。秦夺用手牢牢抓住蜘蛛背上的密集的硬毛,在翅膀带动的劲风中保持住了身体的平稳。   随着身下这只蜘蛛和虫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了那个蛹状生物的口器——   它的口器生长在“蛹”的最顶端,像一个长满尖利钟乳石的深黑洞穴。巨大而密集的尖牙不断搅动着,如同粉碎机的刀片,将所有投喂到口器中的食物全部搅碎。   这个距离,秦夺已经不能继续在这只蜘蛛的背部久待,否则很快,他就也会成为被粉碎机搅碎的食物。   他要在蜘蛛飞到虫母附近时跳下去,顺着虫母身上那些凸起的纹路去到它身体的最下方,拿到那把悬挂在那的钥匙。   直到秦夺松开蜘蛛背部的硬毛往下跳时,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顺利得甚至有些反常。他的双脚稳稳落在虫母蛹状的身体上,虫母的体表十分粗糙,同样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小短毛,很有利于秦夺接下来的行动。   现在还剩下整整七分钟的时间,只要不出什么大的意外,那把钥匙几乎已经是囊中之物。   然而秦夺的心不知为何,却始终悬在半空中。   他抓着虫母体表的短毛,重心下压,顺着脚下凹凸不平的纹路一点点往下靠,刚踩住下一块纹理之间的凸起,便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渗人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秦夺凭着直觉缓缓低头,呼吸猛地一窒。   一只巨大的血红眼睛在他下方缓缓睁开。   那只眼睛没有眼白,体积是他数倍之大的红色瞳孔直勾勾注视着他,对视的那刻,仿佛有一口巨钟在脑内撞响,强烈的压抑与眩晕感直达脑髓,有那么一瞬间,秦夺脑子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意识。   寂静,彻底的寂静。   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下去,意识像是沉入了最深的深海之中,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只有那只血色的眼睛。   很快,那只血红的眼睛也沉没下去,短暂的黑暗后,面前的视野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这似乎是某一天的清晨,秦夺站在厨房里,腰上系着围裙,锅里的煎得微微焦黄的鸡蛋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里并不是病毒协会的宿舍,也不是司予家,而是秦夺两年前在昀山市区内买的一套小平层,房子大约一百二十平左右,两个人住倒也足够了。   他似乎突然忘记了自己原本在哪,也忘记了病毒世界与那些近在咫尺的死亡,十分自然地拿起锅铲,将锅里熟度正好的煎鸡蛋铲进了盘子。   他在煎好的鸡蛋上倒上两滴生抽,又从锅里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在其中一碗里加了两小勺糖后,解下围裙,转身向着卧室走去。   卧室里,司予仍旧卷着被子赖在床上不肯起,秦夺把人从被窝里扒拉出来,吻了吻他的额头,哄道:“起床吃早饭了。”   司予搂上他的脖子,凑过来和他接了一个黏黏糊糊的吻,才弯起眼睛耍赖:“不想起,你把早饭端过来喂我好不好?”   “祖宗,”秦夺伸手在他脑门上轻弹了一下,“做好了饭还要端过来喂你,怎么那么难伺候,不如我直接帮你吃了算了。”   司予笑眯眯地说:“也不是不行。”   “不行。”秦夺站直了身子,终于斩钉截铁道,“这样下去你真得长床上了,下床洗漱吃饭,牙膏都挤好了,我在餐厅等你。”   秦夺在餐桌前等了六七分钟,司予才终于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走进餐厅。他脖颈到锁骨一块还有几处没消的红印,此刻就这样赤/裸裸地露在外面,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的白。   司予喝了两口粥,意识到秦夺在看哪里后,笑了起来:“秦部长,你这眼神很危险啊。昨晚那么凶,我都快被你折腾散架了,还没做够吗?”   秦夺耳根“唰”地红了,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胡说八道什么,一会儿还要出门呢,快吃。还有……咳,等会儿出门前,换套有领的衣服。”   司予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   一顿早餐便在这样轻松慵懒的氛围里吃完,秦夺收拾了桌子去厨房洗碗,司予依照他说的,回房间换了一套衣服。   洗碗洗到一半,秦夺听到卧室传来司予的喊声:“秦夺,有空吗?过来一下。”   他于是放下手里的碗,转身走了过去——   江欲燃藏在茧里,透过那道划出的缝隙,眼睁睁看着秦夺在对上虫母的眼睛后,像是被突然蛊惑了一样,一点点向着虫母的口器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他就要亲手将自己送入敌口,江欲燃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刀划开了面前的丝茧,不管不顾地爬了出去。   “秦夺——!”她一边往自己身上抹泥,一边厉声喊道,“秦夺醒醒!”   然而秦夺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依旧一步步朝着虫母的口器靠近。   身旁的茧里,陈端洋、沈淮珏和病毒协会的几个成员也都爬了出来,云梧粗略用土遮盖住自己身上的气味后,对江欲燃道:“秦夺现在的状态应该是被虫母蛊惑,陷入了幻觉,不受到强烈的外部刺激,很难从中脱身。欲燃你去,尽快通过痛觉刺激把他从幻觉中拉回来,我们会尽可能地从旁辅助你,负责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虫母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次睁开,从刚才的情况看,应该只要对上虫母的视线,就会陷入幻觉。为了以防万一,大家两人分成一组,负责戒备不同的方位,一旦身边的同伴陷入幻觉,务必在第一时间利用痛觉刺激将对方唤醒。”   云梧话音未落,江欲燃已经跳上了一只路过的蜘蛛。眼看秦夺和虫母口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没有选择一直停留在同一只蜘蛛背上,而是沿着蜘蛛前进的路线,不断踩着不同蜘蛛的背部向前跳跃。   很快,她就来到了蜘蛛的起飞台。   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秦夺与虫母口器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下不足十五米,江欲燃整个人趴在飞行的蜘蛛背上,在离秦夺所在的位置还有三四米时,纵身一跃——   她稳稳地落在了秦夺身后不到一米处。   秦夺的目光已经完全涣散了,江欲燃迅速起身,毫不犹豫地拔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一刀刺进了秦夺的手臂。   情况紧迫,她手下得够狠,一簇鲜血喷溅而出,秦夺原本晃晃悠悠的身形蓦地一顿,尖锐的疼痛终于堪堪拉回了他的理智。   “秦夺!”江欲燃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醒醒秦夺,你和司予的赌约还没结束,你还要去拿钥匙!”   江欲燃急切的声音传进脑海,然而先前的幻觉太过真实,也太过美好,秦夺虽然已经醒了,却依旧还有些恍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缓缓屈起手指。   恰在此刻,云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秦夺!司予还在等你把他带回来!只剩最后四分钟了!”   这句话像一根定海神针,话音落地,对幻觉的留恋全都退潮般散去,秦夺眼神骤然清明过来。   他不能停在这。   他甩了甩脑袋,看向斜下方吊在虫母身体末端的那把小钥匙,和急得眼眶通红的江欲燃对视一眼,重新朝着那个方向行动起来。   虫母就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样,卡着这个时刻,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蛹状的身躯上出现了两只血红的眼睛,甚至比第一次要多出一只。   有了前车之鉴,所有人都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唯有陈端洋躲避不及,却也在第一时间被和他同组的沈淮珏拉了回来。   众人本以为这一次终于算得上是有惊无险,可谁都没有想到,虫母见蛊惑不成,短暂的空挡后,突然从口器里发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像是电波一般的声音。   随着这道声音的传出,原本按照既定路线给虫母投递食物的蛛群毫无预兆地躁动起来,如同察觉到了什么般,调转方向,直直朝着江欲燃和秦夺攻来!   大概是因为担心会误伤虫母,这群蜘蛛的攻击方式并不猛烈,只是不断对着二人喷射蛛丝,试图将他们从虫母身上分离。   在虫母身上活动本就有一定的难度,二人抓紧虫母身上的硬毛,左支右绌,好几次都险些被擦肩而过的蛛丝再次包成一个茧。   虫母还在不断从口器中发出电波一般的声音,云梧皱起眉:“这些蜘蛛本身没有视力,是接收到她的讯号才开始攻击的,必须让她闭嘴。”   李亦澜干脆果决地一点头:“我去。”   从S09病毒世界出来后,因为有意向加入外勤部,她在病毒协会进行过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训练,甚至因为借助了协会中的现实场景模拟仪器,她在意识层面进行过的战斗训练时间,早已不止表面上的一个月这么短。   之前在另一个位面对付怪物的时候,她找到的武器是一堆小飞镖。飞镖的一头是金属制的,有一定的杀伤性。   她学着之前江欲燃的动作,在不同蜘蛛的背部间跳跃,终于,在移动到足够靠近虫母口器的某个位置时,她找准角度,甩出了两枚飞镖。   与此同时,为了减轻秦夺那边的压力,剩下的人纷纷擦蹭掉自己身上抹上的泥,更有甚者直接对身下的蜘蛛发起了攻击,试图引起蛛群的注意。   他们的方法有了成效,很快,原本井井有条的蛛群就陷入了互相攻击和原地打转的混乱状态。   耳畔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倒计时还剩不到两分钟,秦夺放弃了之前求稳的方法,直接单手拽着虫母身上那一层硬毛,顺着它蛹状的外壳一次次向下跃去。   空中与地面的蛛群都已经乱成一团,这些蜘蛛庞大的体型在此刻反倒成了劣势,几人敏捷地在不同的蜘蛛身上移动着,将原本就足够混乱的蛛群耍得团团转;而李亦澜手里飞出的飞镖,最终也成功地插进了虫母口器内侧最柔软的一块嫩肉之中——   虫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先前刺耳的电波声终于停了下来。秦夺已经跃到虫母身躯的最底部,拉长腰侧向前一够,这一次,终于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将那把钥匙握进了手心。   拿到钥匙的他和江欲燃都没再虫母身上继续停留,二人打劫了一只混乱中刚好路过的蜘蛛,借力回到了地面。   倒计时还剩最后十五秒,众人回过神来,看着秦夺手中的钥匙,纷纷松下一口气,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总算可以不用死人了。   他们刚才打了一场漂亮的配合仗,彼此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互相对视,正想说点什么,偏偏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或许是受到刚才那记攻击的影响,倒吊在巢穴顶端的虫母突然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发生蜕变。她原本椭圆的身形飞速舒展开来,伸长出八只长满毛刺的蛛腿,黑色的鞘翅覆盖住凸起的背部,六只紧闭的眼睛依次排列在身躯前端。   下一秒,六只鲜红的眼睛同时睁开,巨大的瞳孔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与此同时,数道蛛丝从虫母腹部射出,原本摆放在众人身后那个高台之上的丝茧,全都猝不及防地一齐炸裂开来。   他们几秒钟前还在因为没有减员而感到高兴,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那些还留在茧里的人,就全都化成了用于补充虫母蜕变后所需能量的血水。   一个都没留下。 第154章 第三局游戏(上)   倒计时在此刻清零。   秦夺一点一点抬起头,看着混合着碎肉的血水沿着高台边缘,断断续续地往下淌。   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因为听了他的话,才留在了茧里,可最后他们所在的茧却没能保护他们,反倒成了他们死亡的温床。   哪怕云梧最后有能力将那些人带回来,但死亡带来的痛苦与恐惧永远是真实存在的,他无法做到对近在咫尺的惨死无动于衷,特别是在清醒地意识到这些死亡,都与司予脱不了干系的时候。   在现在的司予眼里,人命仿佛变成了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甚至没有人能保证现在的他不会一时兴起,杀了云梧,让所有死亡彻底变成不可逆转的真实。   秦夺憎恶这种无力的感觉。   他仰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上方,哑声道:“……司予,出来。”   四下里一片安静,无人回应。   因为队友的接连死亡,秦夺的体温开始一点点变低,与此同时,他瞳孔的颜色也在慢慢变深,从原本的烟灰色,到最后变成了掺杂了一点血红的深黑。   尽管外表上看不出太大的变化,但他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确实在逐步朝着非人的方向靠近。   “我不想再继续了。”他闭上眼,一点点攥紧手里的钥匙,“让这场游戏停下来,我弃权。”   这一次,几秒的寂静后,司予的声音终于出现在了耳畔:“不要让我生气,秦夺。”   秦夺睁开眼,司予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冰凉的手指温柔地勾勒着秦夺的喉结,神色冷淡:“虽然我对你一向比别人更有耐心,但我现在不想杀你,不意味着我不会动你身后那群人。   “所以,不要再说这种惹我生气的话了。”   秦夺无声地同他对视,眼里的红意不断加深:“……那我留下来陪你,你把其他人放了,好不好?我可以一直在这陪着你,直到你玩腻了为止。”   “秦夺,不要跟我讲条件。”   司予一边说,一边握着他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你要知道,你和你身后那群人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是因为我还愿意跟你玩。”   随着抬手的动作,秦夺手里的钥匙散发出蓝紫色的光芒,紧接着,一扇散发着同样光芒的门从他面前的空地上缓缓升起。   门后是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深黑,穿过这道门,应该就是下一个小地图。   司予侧后一步,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推:“我们的游戏还剩最后三局,念在你是初犯,这一次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但下不为例。   “去吧,期待着我们在终点再见的那一刻。”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消散在空中,与此同时,秦夺的身体也被他推入了门里。   短暂的黑暗后,这一次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栋纯黑色的大楼。秦夺仰起头,看着大楼门前的标牌,标牌上写着五个大字:   生命交易所。   同样被传送过来的沈淮珏走到他身侧,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有句话我不确定该不该说,但是……你们真的确定现在这个司予,还有被带回来的可能性么?”   秦夺依旧沉默地看着标牌上的字,一言未发。   一侧的云梧走上前来,轻叹了口气,没有多说,只是在秦夺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率先走进了大楼:“这一次有四十分钟的时间,走吧。”   众人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这里单从外面几乎无法看出任何端倪,然而来到一楼大厅后,面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一个巨大的回转台陈设在大厅中央,台面的传送带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人体器官,从四肢、五官到内脏,应有尽有,或许是受过什么特殊处理,这些器官看上去都还十分……新鲜。   在每一个器官前面,都有一个小立牌,立牌上详细标注了每个器官来源者的性别、年龄、血型、身体状况等信息。   除此之外,立牌的最下方还有标价,不过上面的价格却不是具体的数字,而是诸如“两瓶绝症特效药”、“一台透析仪机”、“某某靶向药物”此类的医学用品。   大厅的空地上围坐着许多缺胳膊少腿的人,他们大多面容干瘪,肤色蜡黄,一见有人进来,立刻眼前一亮,纷纷围了上来。   “先生,需要肾脏吗?健康的肾脏,我只要两盒伊马替尼就行,我母亲已经快撑不住了……”   “先生看看我,我身上除了大脑和心脏之外的所有器官都能换,我需要一台肾透析机,求求您……”   “我以前是游泳运动员,手和腿的比例都很好,先生您看看有需要吗……”   面对这一群围过来的人,任泽序皱起眉,不解地问:“不是你们这,这是什么意思啊?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看到他的反应,站在最前面的女孩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您……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表情让任泽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我不知道啊,我第一次来,怎么了吗?”   女孩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这样啊。”   她顿了顿,不抱什么期望地问:“那你有能治白血病的药吗?或者你有能弄到药的渠道吗?”   任泽序正要说话,就被他身旁的叶仲微拉了一下,后者转头看向女孩,语气从容淡然:“我是医生,你说的药我或许可以帮你想办法,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现在又在干什么。”   女孩打量了他两眼,或许是因为他看上去很靠谱,也确实很有医生的气质,女孩想了想后,解释道:“自从一年前我们突然被拉进这个病毒世界后,一切都变了,街道上开始出现吃人的怪物,医院里也频繁出现灵异事件。   “我母亲患有白血病,进入病毒世界后,她在的医院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变异了,各种各样的药物都被一抢而空,我母亲靠着之前留下的一点药物支撑到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所以我才打算来这里碰碰运气。”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个地方是生命交易所,据说也是怪物开的。在这里人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器官来交换包括药品在内的一切医疗用品,交易成功后,会有特定的NPC来给交易对象进行器官移植手术。   “因为吃人怪物的存在,人体器官的需求量还挺大的,运气够好的话,也许真的能换到救命的药。   “这里一到十楼都是见证者和见证者交易的区域,十一楼到十三楼是手术室,十四楼到十七楼是和怪物进行交易的地方。跟怪物交易的成功率会高很多,但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大,一般人除非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否则很少会跟怪物进行交易。   “十八楼据说是院长办公室在的地方,但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没有人上去过。”   一行人听着她说出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任泽序看着周围这一圈缺胳膊少腿的人,下意识追问了一句:“所以你们……你们都是被拉进病毒世界的见证者吗?”   “那不然呢?”女孩苦笑一声,“就我们这样,难道还能是怪物吗?”   一旁的云梧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信息:“你刚才说,你们被拉进病毒世界已经一年了?”   “对啊,难道你们不是吗?”女孩这么问着,却也没太在意,看着回转台上那些血红色的器官,神情痛苦中已经带上了两分麻木,“光这一年,死的人已经是剩下来的人的好几倍了,也不知道这操蛋的末日,会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众人听着她的话,彼此对视一眼,却都无话可说。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好在根据刚才女孩的话,已经可以判断出这次的钥匙应该就在十八楼。   几人向女孩道过谢,正要离开,就听她在身后追问了一句:“诶,那个医生!你刚才答应我的药呢?”   叶仲微回过头,十分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抱歉,药我身上现在暂时没有,但我会尽力让你妈妈得到‘药’的,我保证。”   女孩看着几人的背影,也不知道相没相信他的话,叹了口气后,再次回到了回转台前。   得知了基本信息,众人打算直接上十八楼去找钥匙。   电梯间在一楼大厅的最里侧,路上一边走,任泽序一边忍不住问道:“所以这里是司予病毒世界的其他位面吗?每个位面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还是说这是对于终极世界展开一年后的一个场景模拟?”   半晌的沉默,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所看到的这些,究竟算什么。   但不论是他说的哪一种情况,这一切都该尽快有个了结了。   这里的电梯空间很大,除了他们几人之外,一同乘坐电梯的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和一个陪同她的机器人。   这种机器人刚才他们在大厅里就看到了好几个,似乎是这个地方的“专属客服”。   电梯里安装了投影,电梯门刚一合上,投影的内容便开始在众人面前播放。让人意外的是这上面放的居然不是gg,而是一段类似纪录片的场景。   投影里最先出现的,是一片满目疮痍的城市。   城市街道两旁的树仿佛遭遇了一场惨烈的风暴般,以一副十分狼藉的模样被拦腰折断。地面和道路两侧的建筑上触目皆是血迹与各种尖锐物留下的抓痕,最深的一道甚至将街边一家便利店,一整个地划成了两半。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满目惊恐、跌跌撞撞地从转角处跑了过来,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一只高约三米的黑色怪物紧追不舍,这只怪物的嘴里,甚至还咀嚼着一个只剩上半身的人类。   女人脸色苍白,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她跑得实在太急了,一不留神,被地上一棵树横生的枝杈绊了一下。   她整个人跌倒在地,手中的女孩摔了出去,膝盖和手肘都蹭破了一大块皮,哇哇地哭了起来。   身后的怪物越追越近,女人慌忙地向着自己的孩子爬去,不顾一切地将女孩护在怀里。怪物巨大的身躯投下一片深色的阴影,女人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一双含泪的眼睛祈求地看向怪物:“不要吃我的孩子,求求你,吃我吧,别吃我的孩子……”   怪物咽下嘴里那半个人,俯身看着面前这个不停地发着抖的女人,鲜红的嘴角向上咧起,两秒的停顿后,它张开嘴,一口咬下了她怀里那个女孩的脑袋。   牙齿咀嚼骨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女人呆愣愣地跌坐在原地,看着自己女儿失去了头颅、不断往外涌血的脖颈,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块不会动的石头。   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张身份牌,身份牌上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鱼肉。   第一段画面到底为止,很快,屏幕上出现了第二段画面。   这一次的场景从室外变到了室内,某个大型商场的中央活动厅内,无数普通人瑟瑟发抖地聚在一起,四周镂空的卷帘门已经全部拉了下来,勉强隔绝出了一小块半封闭的空间。   这群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在不安地扫视着周围六道已经关好了的栅栏式铁门。几秒钟后,只听“砰”一声巨响,一只红肿腐烂的手重重拍打在其中一道铁门上。   那个地方确实只有一只单独的手,却仿佛有生命一般,自己浮在了半空中,还在不停地拍打着面前的铁门。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只手的方向,生怕下一秒它就会破门而入,杀鸡宰羊一般,将他们所有人屠杀殆尽。   拍门声一声响过一声,极度压抑的氛围下,一个男生忍不住哭出了声:“怎么办,怎么办……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啊?我们会死吗,我想回家……”   他呜咽的哭声如同癌细胞般迅速扩散,人群中很快接二连三地响起绝望的哭声,哭声连成一片,而在他们没有看见的身后,另外两只浮空的手已经从铁门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个痛哭流涕的女孩身后。   下一秒,血光与尖叫四起。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屠杀,是“刀俎”对“鱼肉”的宰割。   原本人群聚集的安全区在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片血流满地的停尸房。   电梯缓缓上升,投影上的画面不断变化着,众人已经看出这是这个世界的其他位面里发生的事,脸上的神情是如出一辙的沉重。   沉默在电梯里蔓延,只有剩下的那个小女孩像是对一切已经司空见惯,小声地问身边的机器人:“我真的可以换到爸爸要吃的药吗?”   沈淮珏的目光无声地转向了她,从刚才在电梯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女孩长得和语糯很像。   身旁的机器人一板一眼地回复她:“可以的,如果您已经做好了不惜用自己身上的一切进行交换的觉悟的话。”   女孩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衣摆:“那如果怪物想要我的心脏,我把心脏给它之后,谁把药带给我爸爸呢?”   “请放心,我们会为您安排邮寄。”   一人一机说话间,电梯已经到达十七层。   这台电梯到不了十八层,最高只能停在这。众人依次从电梯里走出,门外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狭长走廊,走廊两侧一个又一个紧闭的房间排列在一起,机器人正要带着女孩往走廊的左侧走去,就在这时,沈淮珏突然开口叫住了她们。   “等一下。”   女孩回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问:“怎么了,叔叔?”   沈淮珏的眼尾莫名有些发红,他看着面前的女孩,放轻了声音:“小妹妹,你是要用自己的器官去给你爸爸换药吗?”   “对的,”女孩点了点头,“我爸爸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再没有药吃他会死的,所以我想来试试。”   沈淮珏又温声问:“那你来这里的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女孩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捏着衣摆,诚实地摇了摇头。   沈淮珏笑了笑,转眼看向一旁的机器人:“我可以用我的器官给他父亲换药吗?”   女孩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意外地提高了音量:“叔叔?”   机器人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可以的,先生。”   沈淮珏蹲下身,似乎想要摸摸女孩的头,却又无从下手。最后他只是看着那双清灵的眼睛,温柔地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沈语遥。”   沈淮珏微微一怔,低喃了一句:“……连名字都那么像。”   他像是透过她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耐心地说:“语遥,你爸爸病了,还需要你的照顾,要是你真的用自己的器官去给爸爸换药,就没有人照顾他了。所以语遥的器官还是好好留着吧,叔叔可以用叔叔的器官给你爸爸换药。”   “可是……可是我并不认识你啊。”沈语遥不解地皱起眉,“而且叔叔你就没有家人需要照顾吗?”   沈淮珏垂下眼,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了。叔叔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其他人,开口道:“我加入你们,本来的目的也就是想看到司寒弈死,现在看来他即便活着,也比死了更痛苦,我的目的达到了,没什么可牵挂的,就不跟你们继续往下走了。”   他说着,目光移到了秦夺身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动了动嘴唇,道:“保重。”   说完这两个字,他跟着机器人和女孩往走廊深处走去,背影最终消失在了某个房间门后。   然而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其他人却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猜到了他想说的内容——   杀了司予,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刚才电梯投影里的画面在所有人心里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云梧侧过头,看着从进入这个小地图起就格外沉默的秦夺,顿了顿后,涩声问:“秦夺,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最后这三局游戏结束,还是没有办法破局,你打算怎么办?”   秦夺手里捏着那个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向日葵发圈,司予留下的刀贴着他跳动的脉搏,良久的默然后,他垂下眼,声音很低:“……如果最后真的走到那一步,你们出去后,就别把我带回现实世界了。”   走廊里沉冷的灯光倏而一跳,云梧的手攥起又松开,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嘴里还是抑制不住地一阵阵发苦。   半晌,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好,我知道了。” 第155章 第三局游戏(下)   大概是看眼下的气氛太过沉闷,二人身后的江欲燃开口道:“害,你们说什么呢,哪就要到那一步了?我看你们都被沈淮珏那厮带跑了,别这么悲观。司予意志那么坚定的一个人,我不信他会完全被那个什么激化剂吞噬人格,秦夺肯定能把他带回来的。”   “就是就是。”身后的任泽序跟着附和,“事情还没到最坏那一步呢,别这么苦大仇深的,走走走,我们先往前去看看,该怎么到十八楼去。”   一群人说着就簇拥着秦夺和云梧往前走去,这条走廊既深又窄,且还带着弯曲的弧度,一眼看不到尽头。走廊是全封闭式的,两侧没有窗户,全靠头顶那几盏冷白昏暗的顶灯照明,走得久了,很容易让人心生一种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压抑感。   沿着这条走廊一直往前走了大约五分钟后,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小的岔道。众人停下脚步,这条岔道看上去和他们一直走过来的这条路大差不差,同样看不到最前方有什么,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条岔道要比主路更窄一些。   秦夺和云梧都还没有开口,一旁的李亦澜便率先说道:“你们继续往前走吧,我去这边探路。”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安排的确是分一个人出去探路,大部队继续往前,而李亦澜本身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也是最适合的探路人选,因此这个提议并没有遭到反对。   任泽序从包里掏出一个微型通讯器递给她,嘱咐道:“这个通讯器可以实时和我们进行联络,不管遇到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不要自己硬撑。”   李亦澜接过通讯器,点了下头:“嗯,知道了。”   任泽序将另一个用于进行联络的通讯器交给了秦夺,众人继续一路向前。   整条走廊里一片寂静,两侧紧闭的房门一扇挨着一扇向后退去,这一次没走出太久,他们便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走在最前面的秦夺率先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陈端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了吗?”   “是不是你也发现不对劲了秦夺?”江欲燃下意识搓了搓胳膊,左右环顾了一番,“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绕了个圈,又回到之前的起点了?”   “之前的起点?”陈端洋睁大了眼睛,“可是我们是坐电梯上来的,要是真回到起点了,应该会看到电梯,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而且我觉得我们这一路走来场景基本都差不多,你们怎么认出这是起点的?”   云梧脸色微沉:“欲燃的感觉没错,这里确实是我们刚才上来的地方。我专门记过门牌号,4408,这就是最开始的那个房间。   “至于电梯……”   他往后看了一眼,之前他们乘坐电梯上来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房间的房门。   他们回不去了。   陈端洋被他们说得背后一阵发毛,就在这时,秦夺手中的通讯器里传来李亦澜的声音:“你们别再往前走了,现在立刻原路返回,坐电梯下去。我走到了窗边,从窗户往外看出去,我们现在已经在顶楼了。   “……我们楼上什么也没有,这栋楼根本就没有第十八层。”   众人对视一眼,一阵阴森感顺着脚底爬了上来。江欲燃下意识将云梧护在了身后,任泽序也莫名有些紧张地攥住了叶仲微的衣角,秦夺按下对话建,沉声道:“刚才上来时的电梯已经不见了,我们回不去了。”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大约半分钟后,才听到李亦澜说:“那你们到我这边来,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到十八层去了。”   众人于是沿着之前的路线往回走。   时间有限,他们都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赶到之前那个岔口的时候,李亦澜的声音再一次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说出的内容却有些奇怪:“你们顺着我刚才走的那条岔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时,会在窗边看到一座死人桥,顺着那座桥走到对面,应该就能到十八层了。   “秦部,我觉得刚才欲燃姐说得很对,司予心性坚定,我相信你是能把他带回来的,一定不要轻易放弃。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江欲燃察觉到不对,皱眉追问了一句:“你要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通讯器那边没有再响起任何人的回复。   所有人心里都隐约有了不大好的预感,再次加快脚步向前赶去。空气中隐约多出了一股血腥味,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气氛也越发阴冷。   终于,在又往前赶了大约三分钟后,他们看见了李亦澜口中的那座“死人桥”。   这条岔道的尽头是一扇敞开的窗户,窗外天色阴沉,红云积压,一座由无数尸体相连而成的桥架在窗户外侧,延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血色层云之中。   那些尸体或是缺少了某一部分肢体,或是缺少了某一部分五官,更多的则是胸口或腹部的位置被剖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血洞里空空荡荡,原本位于那处的器官已经被掏离了身体。   ……这些应该都是在进行器官交易之后,失去了重要器官而死的人。   去往十八层的路,便是由他们的尸体搭成的。   而在那扇窗户之前,守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妪,她佝偻着脊背,浑身长满了大块的暗斑,见到赶来的众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江欲燃快步走到这个一看就不像好人的老妪面前,疾声问道:“刚才在这儿的那个姑娘呢?”   “她啊,”老妪慢悠悠地笑了起来,“她问老朽到十八楼去要怎么走,老朽便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只是老朽这座桥刚好还差一个人才能修好,那小丫头便毅然决然,以身殉了这桥。”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让开身子,露出了这座桥的全貌。   然后江欲燃便在桥这一头的底端,看到了李亦澜。   她双目紧闭地躺在这座尸桥的起点,身体填补了桥头和窗边连接的最后一段空隙,让这座桥终于可以通行。   众人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片刻后,听见老妪说:“听那丫头说你们要去十八楼?那就请上桥吧,客人们。”   江欲燃咬牙瞪着面前的老妪,眼眶瞬间红了。不只是她,在场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个场景,心情都不可能会好,但除了继续走下去之外,他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云梧沉默地走上前,在她背上安抚地顺了顺,低声道:“……走吧,别辜负了亦澜的牺牲。我们总会重逢的。”   带着腥气的风从大开的窗户外涌了进来,秦夺走到窗前,率先踏上了这座由尸体搭成的桥。   这一路走来已经牺牲了太多人,他们没有在这儿耽搁的道理。   只能拼尽全力,去搏一次重逢。   老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尾音拖得很长,像是在哼唱一首调子诡异的丧歌:   “桥上风大——行人小心——”   众人一个接一个走上了桥,带着血腥气的风劈头盖脸地打在他们身上,脚下尸骸堆积而成的桥路坎坷难行,稍有不慎,便会一脚滑落。   这一路走到这儿,他们先是放血吸引怪物,又是牵制蜘蛛的注意力,身体都已十分疲惫,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伤,但从没有人有过任何一句异议。   桥上横风肆虐,他们彼此之间挨得很近,打足了精神互相照应着往前走。终于,在腥风满面的尸桥上走了大约十分钟后,一扇漆黑的大门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门头上写着一行红字:生命交易所-第十八层。   就是这里了。   秦夺停下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这一整层只有一个空旷的黑色房间,房间左侧的墙上竖着写了一句话:“一切有生之物,皆可进行交易。”   右侧是四个大字:“诚信为本”。   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正前方的墙壁上长满了各式各样的嘴,秦夺才刚一进门,墙上的嘴便乱哄哄地吵嚷起来。   “来人了来人了……”   “十八层都多久没客人来了,外面的新桥搭好了?”   “后面还有人呢,嘻嘻,好多人……”   “好新鲜的人味,要他们的什么部位好呢……”   “心脏吧!心脏最好吃了!”   一片吵闹的声音中,中央那张最大的嘴缓缓开口道:“嘘,你们别吵到客人了。”   它一出声,其余的嘴纷纷安静了下去。   虽然这些嘴都没长眼睛,但秦夺还是感受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接着便听中间那张最大的嘴悠悠问他:“这位客人,你们来到这里,是有什么交易要和我做吗?”   秦夺言简意赅:“我来拿钥匙。”   “哦,这样啊。”那张嘴微微一顿后,笑了起来,“钥匙确实在我这里,但我们这里是生命交易所,你们要拿钥匙,得用你左边那个人的心脏来换。”   听到这个要求,秦夺瞳孔倏地一缩。   站在他左边的人是云梧。   所有人瞬间如临大敌地将云梧护在了正中,秦夺盯着那张嘴,一字一顿道:“他不行。除了他,谁的都可以。”   “别人不行哦。”那张嘴笑道,“是主人点名要这个人的心脏,主人的意思,我左右不了。”   他口中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从上一局游戏结束一直积攒到此刻的愤怒与无力,让秦夺心脏一下一下地扯着疼,他深吸了一口气,怒极反笑:“你主人要云梧的心脏,是吗?那就让他自己滚出来跟我说。”   “不行哦,主人在忙着训狗,没时间见你。你们还有三分钟的时间,请尽快决断。”   “那好。”秦夺脸色冷到了极点,缓缓说,“这把钥匙,我不要了。”   说完这几个字,他转身就走,身后墙上的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挽留道:“诶,等等!”   秦夺脚步未停。   “你拿另外三个人的心脏来跟我换也行!”墙上的嘴语速飞快,“你也不想你们辛辛苦苦走到这里,最后却白费一场吧?”   秦夺冷笑一声,微微侧过头:“你一个怪物,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心了?”   墙上的嘴向下瘪了瘪:“怪物也要讨生活嘛,能吃到三个,总比一个也吃不到好。”   秦夺没有吭声,一旁的江欲燃拽住他的胳膊,率先站了出来:“我同意,拿我的心脏吧。秦夺,一路走到这儿不容易,别在这儿放弃。”   秦夺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什么,任泽序却已经笑嘻嘻地把她推了回去:“欲燃姐,你还是算了吧,你还得留下来保护会长呢。   “还是算我一个吧,我一个技术人员,说实话,继续跟着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到时候等秦夺把司予的意识拉回来了,会长再把我捞回去就行,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叶仲微站到了他身旁:“我和他一起。”   “对,江副部长你留下吧,你武力值高,留下来也许还能帮上忙。”陈端洋也走到他们身边,“我一条咸鱼,能苟到这儿也累了,想先挂会儿机。我也一样等待着你们的好消息。”   江欲燃眼眶通红地看着他们,任泽序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干嘛呢,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会长的安危就交给你和秦夺了啊,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会长,现实世界见!”   江欲燃用力点了点头,墙上的嘴懒洋洋地问:“怎么样,决定好了吗?”   任泽序朗声道:“决定好了,要剐剐要杀杀,完事儿了赶紧把钥匙交出来!”   “好啊。”   它话音刚落,一张巨口骤然出现在三人脚下。那张嘴咧得极大,内里漆黑一片,众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就已经将站出来的三人一口吞了下去。   吞噬了三人后的巨口重新沉入地下,三个活生生的人便这样消失在原地,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甚至没有给人太多伤感的空间。墙上的嘴打了个饱嗝,居然真的信守承诺,慢悠悠伸长了舌头:“我一向很讲究效率。喏,你们要的钥匙在这儿。”   那把钥匙就放在它的舌尖,秦夺垂眼看着刚才三人消失的地方,又把目光移到那把精致小巧的钥匙上,神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的静默后,他才终于在倒计时即将清零前,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钥匙的触感微凉,还沾着一点润湿的唾液。然而他刚把它握进手里,右边的眼皮就突然没有缘由地跳了一下。   与此同时,面前的嘴像是终于达成了目的,恶意满满地笑了起来:“啊,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了。我向你们收取了我保管钥匙的报酬,不代表我的主人不会收取他要的报酬哦。”   随着这句话出口,某种利刃刺穿肉/体声音毫无预兆地传到秦夺耳侧——   秦夺心脏重重一跳,猛地回过头,对上了身后云梧不可置信的脸,和那支从他后心处贯穿胸口的飞镖。   大片的血色从他心口处溢了出来,他的脸色因为剧痛在瞬间变得惨白,低头摸到自己胸前的血时,眼里仍旧写满了茫然。   ……尽管沈淮珏说,司予现在已经是个六亲不认的怪物;尽管之前在电梯里,他看到了那些末日般的场景;尽管他一直很清楚,“病毒世界激化剂”究竟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   但直到他的心脏被飞镖贯穿的那一刻,他都依然对司予抱有一些毫无道理的信任。   相信司予不会真的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他的身体变得很重,眼前的视野也开始一阵阵发黑,整个人踉跄着倒下之前,依稀听到耳边传来江欲燃撕心裂肺的呼喊。   而在他的身后,一道修长的剪影逆光站在门口,手里还把玩着一支飞镖。   冷银色的飞镖在司予白皙的指尖转动,他掀起眼皮看向站在门内的秦夺,眼尾微微向下一弯:“秦夺,我告诉过你的,不要跟我讲条件。我说要谁的心脏,那就是谁的。   “毕竟要是让云梧一直活着的话,那其他人的死,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不是吗?” 第156章 最后一局游戏   秦夺仿佛骤然坠入了冰窟里一般,浑身上下每一寸血管都被冻住了。   云梧胸口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流,他竭力仰起头,看着秦夺的方向,断断续续道:“咳咳,秦夺……”   秦夺猝然回过神,下意识要往他的方向赶,下一秒,司予轻轻一抬手,整个十八层在瞬间化为虚无。   “不要……不要!司予你给我停下来!停下!!”   秦夺在泣血的呼喊中一脚踩空,听到墙上那张大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生命交易所十八层,闭门谢客——”   随着它的声音,面前那座巨大的尸桥从底部开始崩塌,无数尸骸自高空散落,血色满天。   秦夺的身体急速向下坠去,风声不断灌进耳里,司予立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有一道微光一闪而过。   那双深黑的眼睛很快随着他的脸庞模糊远去,秦夺却依旧死不瞑目般盯着他,声嘶力竭:“司予!!!”   救救云梧,我求你,救救他。   不要把你自己唯一的退路也封死了。   ……不要让我到最后,被逼着不得不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然而他的恳求终究只是徒劳。   视野里司予的嘴唇开合了两下,似乎说了句什么,随后冷淡地转过身,如来时一般,再次消失在了秦夺的视线里。   面前的一切全都在急速的坠落中烟消云散,秦夺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最终无可挽回地坠入了下一片新的小地图。   “哗啦——”   海水的声响撞上耳膜,秦夺猛地睁开眼,这一次,他被传送到了一片广阔的海域之中。   身体的四面八方都被冰冷的海水包围着,秦夺下意识吸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氧气面罩。   他眼前仍是刚才云梧胸口不断溢出的血迹,和司予最后那个似笑非笑的冰冷表情。他不知道最后的时候云梧竭力开口,是想要跟自己说什么,但不论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任泽序、叶仲微、陈端洋……那些每一个死去的人,那些抱着重逢的念头心甘情愿自我牺牲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还有其他位面无数被无辜卷进来的、兢兢业业活着的普通人,这一切对他们而言,再也不能仅仅是一场噩梦而已。   秦夺体内流淌的血已经彻底变得冰冷,冷得他浑身上下每一寸骨肉都在疼,他在海水中不断向下沉去,自从七年前妹妹秦苒死后,再没有过这么脆弱的时候。   他本以为七年过去,自己一刻也不曾松懈地训练,不停地和宿者对抗,已经比那时候成熟了很多,也强大了很多,不会再沦落到当初那样无能而又无助的境况。   可是事到如今,他想保护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护住。   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秦夺回过头,隔着一张氧气面罩,对上了江欲燃通红的眼睛。   现在最后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下她一个了。   当初外勤部刚成立的时候,江欲燃就曾经玩笑说过,如果有一天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外勤部的人肯定能苟到最后。   如今一语成谶。   微弱的光线穿透海水落在两人身上,这片海域里无比安静,似乎除了他们俩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生物。   隔着氧气面罩无法交流,江欲燃只静静看着秦夺,泪水不断从眼中涌出,她什么都没说。   可秦夺已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   ……他还得继续往前。   不管多痛苦,多无助,多绝望,他都不能停下来。   他必须亲手要结束这一切。   周围都是深蓝的海水,每个方向似乎都没什么分别,唯有下方某一处有个很小的亮点,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直觉告诉秦夺,他要找的钥匙就在那里。   他和江欲燃一前一后向下潜去,两人都怀着很高的警惕心。这片海域安静得过于反常了,这往往说明了一件事:这里有某种非常强大的生物,让其他生物退避三舍。   那个发光点在水下很深的位置,两人大概往下潜了十多分钟,四周的水域几乎只剩一片漆黑,唯有两人氧气面罩上自带的探灯能勉强照亮眼前一片极小的区域。   正常情况下,人在水下潜到这个深度,巨大的水压足以要了人的命。但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在病毒世界,目前为止,除了呼吸不太轻松外,二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又往下潜了大约二十米后,面前的海水突然出现了异常的波动,秦夺动作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他本能地推开了江欲燃,下一秒,一只巨大的触手自下而上,重重甩到了他们先前所在的位置!   那只触手上长着无数锋利的倒钩,仅仅是贴着秦夺的手边刮过,就划开了数道皮开肉绽的口子。鲜红的血肉飞溅而出,在海水的刺激下带来巨大的疼痛。   秦夺从袖口抽出刀,牢牢握在手里。他们下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黑色阴影,看样子,那应该就是刚才那只触手的主体。   海水中的血腥味令那只触手越发兴奋,短暂地停顿后,再次转头向着二人击来。秦夺以最快的速度侧身,堪堪避过它的第二记攻击后,和江欲燃交换了一个眼神,拼尽全力向下潜去。   水中是这只怪物的主场,他们如果一直这样跟这只触手耗着,很快就会被耗尽体力,沦为怪物的盘中餐。现在的情况,只有先想办法牵制住怪物主体,才能搏得一线生机。   他们越游离那片阴影越近,巨大的触手在身后紧追不舍,很快,秦夺就看清了那只怪物的模样。   它头部的形状和章鱼很像,头的顶端长着一只巨大的眼球,此刻正直勾勾对着二人。对上它视线的那刻,秦夺半边头皮都麻了一瞬,好在和正常章鱼不同,它只有一只触手,这也为二人增加了为数不多的一点胜算。   任何生物都会存在弱点,目前看来,这只怪物的弱点多半就是它的眼睛。秦夺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溢血,他当机立断地把手中的刀交给江欲燃,示意她去找机会攻击怪物的眼睛,自己则作为诱饵,想办法拖住怪物的触手。   这种深海生物的视觉一般都已经高度退化,捕猎主要依靠的都是嗅觉,秦夺伤口中流出的血不断扩散在海里,触手果断放弃了江欲燃,直直朝着他追去。   从整体来看,这只触手勉强算得上细长,它异常亢奋地追在秦夺身后,就在触手上的倒钩即将再次刮到秦夺时,秦夺突然一个急停,猛地改变了方向。   触手毫不犹豫地跟上了他,一人一怪在深海中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秦夺不断改变着自己的方向,带着触手绕了两个大圈后,贴着锋利的倒钩,再一次快速从两个圆圈之间的空隙中穿过。   这一次,始终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触手,终于把自己打成了一个巨大的死结。   锋利的倒钩齐齐刺进触手上的软肉里,下方的怪物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与此同时,江欲燃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怪物的眼前,趁着这个机会,高举刀刃,狠狠捅穿了它的眼珠!   浓黑的血雾喷溅而出,怪物的哀嚎声响彻整片海域。剧烈的疼痛让它猛地将自己的触手向回收去,打结的触手在海水中疯狂地甩动起来。   秦夺迅速向下潜去,江欲燃也在第一时间向后撤出了危险区域,就在二人即将汇合的前一刻,怪物的触手却在剧痛中骤然伸长,再次向着江欲燃的背部抽来——   电光石火间,秦夺侧身将江欲燃护在了身前,接着就听“砰”一声巨响,怪物的触手末端重重砸在了秦夺身后的氧气设备上。   氧气设备应声而碎,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秦夺整个人推出了两三米远。怪物在这最后一击后,捂着受伤的眼睛,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区域。   但秦夺的氧气装备已经彻底报废,而他们离海底的发光体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在没有供氧的情况下,想要潜到那个深度,几乎是天方夜谭。   刚才的冲击让秦夺的内脏现在还在隐隐发疼,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下一秒,感觉脸上的氧气面罩被人摘了下来。   江欲燃取下了自己的氧气面罩和氧气瓶,装备到了秦夺身上,秦夺皱眉想要推开她,却因为手脚发软,一时间抵抗不过。   江欲燃将完好的氧气面罩扣到秦夺脸上,又将刀递还到他的手里,最后笑着摇了摇头,对着他比了一个口型。   秦夺推拒的动作倏然一顿。   漆黑一片的海水中,她红着眼睛含笑说。   “部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这是病毒协会成立三年以来,她第一次叫他部长。   秦夺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大概是不想让他受到干扰,说完这句话,江欲燃就转身朝着海面的方向游去。   这一次秦夺没有再追,他深深看了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一眼,朝着和她全然相反的方向,闭上眼睛,沉向海的最深处。   周遭的环境越来越黑,也越来越静,伤口在冰冷的海水里浸泡久了,似乎连疼痛也变得麻木。   他就这样不断地下沉、下沉,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冻得人脏腑生疼,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孔在脑海中浮现,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进S03病毒世界之前,云梧请大家一起吃饭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的昀山市酝酿着今冬的第一场雪,火锅店里热气洋溢,人声鼎沸。   任泽序一边抱怨秦夺把恋情瞒得太死,一边贫嘴贫个不停;江欲燃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坐在一旁,时不时拱上两句火;叶仲微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几人像还没毕业的小学生一样斗嘴;而云梧和司予坐在一旁,一个笑意温柔,一个侧着头,弯起眼睛静静看向他。   众人的杯子碰撞在一起,即将分离前,他们一个个搭上秦夺的肩膀,笑着对他说:   “秦夺,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秦夺,接下来就交给你啦!”   “秦部,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期待着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到最后,人群逐一散去,阑珊的灯火里,司予含笑走到他面前,将自己的刀递到了他手里,温柔地看向他的双眼:   “秦夺,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去结束这一切吧。”   无数回忆在脑海中翻涌不息,秦夺蜷起身子,无声地抱紧了手中的刀。   滚烫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涌出,下一瞬,他的脊背触到了柔软的海底。而那把发光的钥匙,就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   他睁开眼,看着那把钥匙发了几秒钟的呆,接着伸出手,将钥匙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最后一个小地图的大门在他身下打开,他沉落进去,这一次眼前亮起来的时候,他站在了一座白色的别墅前。   这座别墅的装修风格十分雅致,周围的花园里分门别类地种着月季和向日葵,看得出主人极高的艺术素养。   秦夺身上还沾着咸湿的海水,手臂上的血迹和海水混在一起,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仰头看了这栋别墅几秒,没有犹豫,推开别墅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狭长的玄关后,视野骤然明亮起来。   这座别墅的客厅采光很好,一幅巨大的画作靠墙摆放在客厅中央。这幅画上画的原本应该是一片盛开的向日葵,画作用色明艳大胆,算得上是一幅佳作。   ——如果不是画布上钉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的话。   那个人扭曲的四肢被几支飞镖牢牢钉在了画布之上,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每一个关节处几乎都插着一支飞镖。这些飞镖扎得极深,却又全都避开了致命的要害,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处溢出来,将原本近乎完美的画作染作了一片模糊。   “噌”的一声,又一支飞镖插进了墙上那个人的关节处,他没有舌头的口腔里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秦夺顺着飞镖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对上了坐在沙发上的司予的视线。   司予姿态优雅地坐在那,将手中最后一个飞镖飞出去后,转头看着他,温柔地笑了起来:“秦夺,你来了。”   秦夺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司予随意地往那副钉着司寒弈的画作上一指,托着下巴笑问:“这幅画好看吗?”   秦夺身上的血水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洼,依旧一言未发。   司予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说了下去:“你来也来了,既然见到了这幅画,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也给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增加一点仪式感。”   “这个故事要从哪里讲起呢?唔,让我想想。   “二十多年前,司寒弈算得上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我的母亲是个钢琴家,他们俩一见钟情后很快结了婚,不久之后,我母亲就怀孕了。   “在我即将出生的时候,有一次,在一场艺术展上,我母亲不慎跌倒,肚子险些撞到一件非常尖锐的展品。大概那个时候的司寒弈还有些人性,危急关头,他用手护住了我母亲的肚子,也护住了肚子里的我。不过那起事故也给他的手,留下了不可治愈的永久性创伤。   “那时司寒弈正在准备他最用心的一幅画作,可惜画才完成了一半,他的手就废了。他遍寻名医,都治不好他的手,巨大的欲望驱使之下,他开始自己在暗地里进行实验,企图治好自己的手。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慢慢从一个人……变得越来越像一条,疯狗。”   被钉在画上的司寒弈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被戳瞎的眼睛里不断有浑浊的泪水淌出,他似乎想要求饶,可是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   司予没有搭理他,继续道:“这中间的种种过程我就省略不说了,总之这场‘实验’进行了十五年后,他终于达成了自己已经完全扭曲了的目的——他获得了能够使肉/体自动痊愈的能力,而这项能力的副产品,就是SOS病毒。”   “你知道SOS病毒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司予笑着问,“这个名字是我给它起的,因为当初司寒弈费尽心思想要完成的那副画,名字叫做《Sea of Sunflowers》——现在它的成品,就在你身后。”   他说着站起了身,司寒弈喉咙里发出了混合着绝望、愤怒与恐惧的嘶吼,司予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从很多年前起,我就一直期待着这幅画被烧成灰烬的那一天。”   话音刚落,他轻抬了一下手,靠墙而放的巨大画作连带着被钉在画上的司寒弈,一同燃烧起来。   那火烧得猛烈,熊熊火光中不断传来司寒弈令人心惊的惨叫声,司予没有再往那边多看一眼,偏过头看着秦夺,笑道:“司寒弈的事讲完了,现在来说说我们的事吧。   “秦夺,你想知道最后一把钥匙在哪里吗?”   白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皮肤衬得几乎透明。客厅另一侧的烈火似阿鼻地狱,尽管如此,司予整个人看上去依旧很干净,像是冬日里刚刚睡醒的长毛猫,眼神里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无辜。   火舌噼啪燃烧的声音传到耳畔,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如同要交付一个拥抱那样,张开了双臂:“最后一把钥匙在我的心脏里,拿到它,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秦夺手中的刀柄变得无比烫手,他浑身是伤,无比狼狈地看着司予,先前已经麻木的伤口在此刻突然死灰复燃般疼痛起来,疼得他几乎快要拿不住手里的刀。   司予的目光依旧那样从容,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他的一个游戏,不论输赢,都还可以再倒带重来。   那双深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秦夺,耳畔的嗡鸣声中,秦夺看到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声音似碎冰轻碰:   “钥匙就在这里,秦夺,你要来拿吗?”   作者有话要说:   SOS病毒的命名,本身也是为无数宿者发出的求救信号。   幼时的司予也曾无数次向世界发出过“SOS”的信号,只是全都石沉大海。 第157章 里世界   秦夺良久地默立在原地,漫长的对峙后,才听他开口问:“……云梧呢?”   司予顿了顿,勾起唇角:“见到我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云梧吗?秦夺,你这样我可是会生气的。”   秦夺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一字一顿道:“我和江欲燃都被你传送到了新的小地图,生命交易所十八层彻底封闭了,那云梧被你带去哪了?”   问这话的时候,他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司予的眼睛,就好像还对他抱有一些隐秘的期待,期待着能从他的眼神中捕获到蛛丝马迹。   可是司予耸了耸肩,语气非常坦然:“他被我扔回十七层了呀,不然还能去哪呢?虽然心脏已经被刺破了,但他的内脏都还很新鲜,留在十七层,说不定还能派上一些用途呢。”   ……没有。   秦夺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司予的眼神直白而又明了,从那双眼睛里,秦夺没有看出任何躲闪的痕迹。   他是真的杀了云梧,没有隐情,也没有留下转圜的余地。   客厅另一侧的向日葵已经烧尽了,变成了一堆看不出原状的黑色灰烬,其上钉着的司寒弈也已经成了一具不成人形的枯骸。呛人的火烟在房间里弥漫,熏得人眼睛一阵发涩。   秦夺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司予还记得多少和从前有关的事,想问他注射激化剂的那一刻在想什么,想问他……究竟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   但他最后只是看着司予,低声说:“外面死了很多人,这个世界里,几乎每分每秒都有人在因为那些可怕的怪物和混乱的规则而死去。他们都只是一些无辜的普通人,最大的心愿也只是身边的人都能和平平安安地活着。他们中的某一些或许曾和你萍水相逢,你或许曾吃过他们烧的烧烤、喝过他们煮的粥……   “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或许是吧。”司予歪了歪脑袋,“可是他们是死是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什么好人。”   秦夺闭了闭眼睛,颈侧隐隐有青筋凸起。   “不过秦夺,如果你真的很在意他们,很想救他们的话,就剖开我的胸口,把这把钥匙拿走啊。”司予不甚在意地歪了歪头,笑容明艳,“沈淮珏早在一开始就给过你选项了,是你不愿意,才会一点点走到这一步的。”   秦夺看着他,低声问:“你不是说要把我变成你的同类,和你一起死么?”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同类了。”司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温柔地伸手捧起他的脸,轻抵住他的额头,“所以杀了我吧,秦夺。在你剖开我心脏的那一刻,我也会把SOS病毒植入你的体内。   “世界从末日中苏醒,而我们的骨血会永远留在这场末日里,纠缠、交融,直至腐烂。   “你不觉得这听起来,还挺让人心动的吗?”   窗外倾泻而入的白色阳光像一场纷飞的芦花,万物静默间,秦夺依稀回想起了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司予的时候。   彼时少年的身形纤细而又单薄,笑着拉起自己的手,在自己耳边说:“你别难过,我会陪着你的。”   秦夺在过往与此刻的交替中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他举起握刀的手。   手中这把刀曾割开过司予母亲的手腕,也捅穿过秦夺自己的心脏,这一次,终于对准了司予的胸口。   刀尖抵上胸前皮肤的那刻,如同记忆倒带回放那样,司予冰凉的唇再一次向前覆上了他的。   秦夺的身份牌掉落在地,身份那一栏上写着的字,终于从“人”,变成了怪物。   两个同类在冰冷灿烂的阳光里唇舌相依,在这濒死缠绵的一吻里,鲜红的血色山花般绽开。   ——因为他没办法对那么多人的苦难视而不见,所以他的刀刃最终捅进了爱人的胸腔。   因为他没办法对自己内心的声音置若罔闻,所以他最终和自己所承诺过的一样,选择了和司予一起,被世界枪毙。   噗通,噗通。   锋利的刀刃剖开司予的心口,秦夺伸出手去,在他滚烫的心脏中,握住了最后一把钥匙。   在那颗心脏彻底停止跳动前,秦夺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心头的血,竟是烫的。   司予的眼睛在他咫尺之外弯起,那是一个和从前的他如出一辙的温和笑容。   秦夺倏而一怔,听到他在那一吻的余韵里,低声对自己说:“秦夺,我爱你。”   下一瞬,意识抽离了肢体,向着最深最黑处坠去。   秦夺没有任何挣扎,顺从地沉了下去。   他的爱人、同伴、朋友,全都留在了这里。   他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殉葬人。   秦夺本以为这一次沉睡下去,就不会有再醒的那一天了,然而在黑暗中沉沉浮浮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后,他的意识却再一次清明起来。   只是这一次明显和之前有了不同,秦夺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小男孩的脸庞。   男孩看上去大概八九岁的年纪,模样生得十分漂亮,肤色雪白,瞳仁漆黑,眉目间依稀能看出两分司予的影子。   秦夺眼下的视角十分奇怪,他似乎和男孩挨得很近,却比男孩的下巴还要矮上一截,而且现在这个角度,就好像他正被这个小小的孩子一整个地抱在怀里一样。   他心里有几分茫然,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又为什么会到这么个地方来,他试探着动了动身子,然而很快,便又僵住不动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到了他的身上。   秦夺抬起头,看到把他抱在怀里的这个男孩,在哭。   这里似乎是一间卧室,窗前拉着厚重的深色窗帘,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晨昏不辨。他哭得很安静,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往下落。   秦夺心里倏然一空,某种清晰的直觉骤然击中了他。   这是小时候的司予。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司予哭,一次也没有。   可是面前的男孩哭得这么伤心,秦夺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帮他把眼泪擦去,却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手臂”这个器官。   秦夺又是一怔,几乎都要怀疑这是自己死前做的梦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放在卧室墙角的那面镜子。   镜子里的小司予坐在床上,将自己蜷成了很小的一团,他怀里抱着一把刀,正是不久前秦夺亲手捅进司予胸口的那一把。   在看到镜子里那把刀的瞬间,无数原本属于这把冰冷铁器的记忆,毫无预兆地闯入了秦夺的脑海——   因为司寒弈的手伤,司予从出生的时候起,就几乎没有感受过什么父爱,而性格本就不算热络的母亲,在那件事后,也变得越发寡言。   司予就一直这么孤零零地长到五岁那年,司寒弈终于在绝望中确认,人类目前的医疗水平没有办法彻底医好他的手,于是他将别墅的地下室变成了他的实验室,决定自己救自己。   而他的亲生儿子司予,就是最好的实验人选。   这个小崽子弱小,无能,全然反抗不了来自父亲的支配,并且他身上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有着一样的基因,实验成功的匹配率会更高。   最关键的是,这一切本就是这个小崽子欠自己的。   于是他用那把刀贯穿了小司予的手掌,让他的手和自己一样,受到不可治愈的永久性伤害,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自己的实验有没有成功。   他开始调制各种各样的药剂,研究各种各样的病毒变种,那些药物在动物身上简单试过致死性后,全都被打进了小司予的身体。   一管又一管的药剂岩浆般冲刷过血管,一点点改变着小司予正常的组织结构,他的四肢被牢牢固定在实验台上,每一次实验都会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发出饱受虐待的小动物一般的哀嚎。   但这些实验无一例外,全都没有成功。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司寒弈变得越来越偏激,也越来越扭曲,他开始在司予身上留下越来越多的伤,而随着时日渐长,司予终于也慢慢学会了反抗。   他像一只刚长出牙的小猫那样,拼尽全力地撕咬、踢踹,可全都于事无补。司寒弈甚至都不用费什么劲,一只手就能把那些反抗按下。   然后下一次,再用各种各样的“惩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了四年。   这四年的时间里,司寒弈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疯子,还在司予的母亲报警失败后,一步步逼疯了她。   直到四年后的一天早上,司予的母亲再也忍受不了漫长的折磨,用那把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从伤口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染了一地,等到司予发现她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最后留给司予的,只剩下这把刀。   大量的记忆涌入脑海,秦夺一整颗心像是一块破抹布般,被人揉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疼得近乎发麻。   这些事,司予半个字都没有跟他说过。   什么父亲早逝、母亲离家,什么被接到姨妈家长大,什么拥有一段还算不错的童年……   全是骗他的。   难怪他拼尽一切也要杀了司寒弈,难怪他什么都不肯跟自己说。   至少现在知道了这些的秦夺只觉得,司寒弈就那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看着镜子里变成了一把刀的自己,他应该还在司予的病毒世界里,如果说之前他们在的是病毒世界的“表世界”,那么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里世界”。   “里世界”的存在,往往说明宿者的内心存在着巨大的割裂,而正是因为他杀死了“表世界”里的司予,所以“里世界”才得以开启。   秦夺心里再次升起了一点虚无缥缈的期望,既然存在着“里世界”,那么云梧他们的死,是不是也还有回转的可能?   是不是……他也还能拥有最后一次,把司予带出去的机会?   秦夺闭了闭眼睛,光是想到这儿,刀身就忍不住细细颤抖起来。   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司予依然在哭,他的母亲才刚去世不久,这应该是幼时的他最黑暗、最孤独的一段日子。   秦夺试探着活动了一下身子,他虽然变成了一把刀,也没有了四肢,但好在这把刀的刀身是能动的。   因为担心会伤到司予,他动的幅度并不大。刀身在小司予怀里轻轻转动了一下,只是是对方此刻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脸上除了泪水,没有任何一丝反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终于,秦夺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低声哄道:“别哭了。”   这一次,小司予那双无机质般的眼珠,终于轻轻动了一下。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了自己怀里的刀。   刚才,是这把刀在说话?   ……还是说,自己疯得太厉害,终于出现幻觉了? 第158章 刀灵   他静静看了怀里的刀几秒,却依旧没有吭声,就好像不论这把刀是不是真的说了话,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秦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从刚才司予眼神的变动来看,他应该是听到自己说话了的,但因为他一直没有开口回应,所以秦夺心里也不太有底。   他顿了顿后,又开口问:“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这一次,司予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更久了些。   秦夺这才确定,司予是能听见自己说话的。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特别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司予现在的状态明显拒绝和外界沟通,如果秦夺还是原来那具身体,他一定会二话不说把司予抱进怀里,可现在的他只是一把刀,能做的实在有限。   最后,也只能笨拙地问一句:“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但自始至终,除了眼神的变化,司予再也没有给他任何多余的回应。   他就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坐在那儿,既不说话,也不动,只有脸上那两行湿漉漉的泪水,证明他并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   这两天他母亲刚去世,警方来家中走了几趟,司寒弈被迫收敛了些,暂时还不敢乱来,只把司予关在房间里,还给他准备了吃的,就放在卧室门口。   但此刻那些饭菜依旧一动没动地放在那,端来时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秦夺看着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决定先自己动手。   他转了一下刀身,一点一点从司予的怀里翻了出来,然而才刚落到床上,刀柄就被对方重新抓进了手里。   司予手上的劲意外地大,像是担心这把刀一旦离开了自己,就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秦夺心里一软,温声哄道:“我不走,我只是想去帮你把吃的和水拿过来,不会走的,你别怕。”   但司予依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像他这样的小孩,自幼经历了太多苦难,本身就比一般的小孩更缺乏安全感,特别是现在他的母亲才刚去世不久。   秦夺叹了口气,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在这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听到动静的瞬间,司予整个人就立刻进入了紧绷状态,他将刀柄紧紧握在手里,略拱起脊背,像只充满防备的小兽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卧室门的方向。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个时候可能会来的只有司寒弈一个人,秦夺压低声音,飞快地对司予说道:“你不能把我拿在手里,你现在还杀不了司寒弈,他看见你拿着这把刀,一定会把刀收走。相信我,把我扔到床下去。”   司予的瞳孔动了动,握住刀柄的手指微微发颤,像是在进行着巨大的心理挣扎。   最终,或许是担心失去这把刀的心理占据了上风,他听从了秦夺的话,咬着牙把刀往床下一扔。   刀身悄无声息地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与此同时,屋外的脚步也停在了门前。   秦夺飞快地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不太熟练地操纵着自己的刀身,在司寒弈将卧室门彻底推开之前,一蹦一跳地爬上了衣柜的顶端。   下一秒,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秦夺躲在视野的死角向外看去。这时候的司寒弈还很年轻,大约三十岁出头,虽然是个实打实的人渣,但不得不承认,长得确实有那么几分人模狗样。   打开门后,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司予,随后又看着门后那份纹丝未动的饭菜,挑了一下眉。   他弯腰端起那盘已经凉透了的饭菜,一步步走到床边,喜怒莫测地问:“司予,父亲应该告诉过你,不可以浪费食物。这些饭菜,你怎么不吃呢?”   坐在床上的司予只是憎恶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司寒弈将那盘饭菜放到床头柜上,语气听不出起伏:“来,司予,过来吃完它。”   司予依旧坐在床上,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父子二人隔着半张床的距离两相对峙,五秒钟后,司寒弈突然上前,一把拽住司予的头发,将他整个人连拖带拽地从床上往下拉!   司予的头皮炸开尖锐的疼痛,手脚并用地试图反抗,然而就在下一秒,司寒弈动作突然一僵,嘴里发出了一声痛呼。   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来的叉子,从后方重重扎进了他左侧肩膀。   ——之前秦夺刚一跳上衣柜,就发现衣柜顶上藏着一把小叉子,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把叉子应该是司予故意藏在这儿的,是他能用来武装自己的为数不多的武器之一。   秦夺不能让司寒弈知道,这里有一把有自我意识的刀,否则一旦对方起了戒心,想要彻底反杀,就会变得难上加难。   但他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虐待司予。   所以他找准角度,用那把叉子尖锐的铁齿对准了司寒弈,重重发射了出去。   铁叉没入肉/体的声音听上去格外顺耳,他对现在这具身体到底不够熟悉,否则的话,那把叉子插进的就应该是司寒弈的心脏,而非肩膀了。   鲜血从司寒弈的伤口中飞溅出来,他被迫松开了司予,捂住肩膀回过头,然而他的身后除了一台衣柜,什么也没有。   司寒弈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再次看向床边的司予,意味不明地问:“是你做的?”   司予抬眼看着他,不说话。   “好啊,很好。”鲜血不断从司寒弈的伤口涌出,他却像个货真价实的疯子般笑了起来,“你倒是从小就知道,怎么给父亲惊喜。”   他一边说,一边拽着司予的手腕往外拖去,秦夺下意识就想往上追,却看到司予不明显地回头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很轻地摇了一下头。   他知道司寒弈要带自己去地下室“关禁闭”,但没关系,反正他从来就不怕这个。   地下室里漆黑一片,司寒弈把他的四肢都固定在了实验台上,夜晚的寒气一层层地漫进了室内,空气里弥漫着那股他非常熟悉的酸苦的药水味。司予平静地躺在黑暗里,开始思考那把母亲留给自己的、突然开口说话的刀。   ……所以那应该不是他的幻觉。   毕竟他和司寒弈,总不可能出现一样的幻觉。   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司予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得出明确的结果,反倒听到黑暗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通风管道爬了进来。   大概是怕吓到他,对方刚爬进地下室,便先开口道:“司予,是我。”   听这声音,是刚才那把刀。   对方一蹦一跳地到了墙边,似乎打算开灯,被司予出声制止了:“别开灯,会被发现。”   这还是今晚秦夺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声音带着一种人类幼崽特有的轻软。他顿了顿后,又说:“那边架子上有一盏小灯,可以开那个。”   秦夺摸索着跳了过去,片刻后,只听“咔哒”一声,地下室里亮起了一小片橙黄的光晕。   司予深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灯旁边那把刀,秦夺顺着架子,歪歪扭扭地跳到了实验台上,一个个解开了扣在他身上的卡扣。   他的手腕和脚腕都被卡扣磨出了一道红印子,从实验台上坐起来后,看着那把“站”在他不远处的刀,或许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终于让他对这把刀有了为数不多的一点安全感,他开口,主动问出今晚的第一个问题:“你是谁?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了?”   “我是……住在这把刀里的刀灵,”秦夺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不太确定这个年纪的司予会不会吃这一套,“是因为你母亲很爱你,放心不下你,所以才让我来照顾你的。”   可是司予听完他的话,沉默片刻后,却摇了摇头:“不,你在骗我。母亲原本是想杀我的,是因为我突然醒了,所以她才没有杀。”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很平静,平静到了几乎麻木的地步。秦夺怔了一下,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刀身,一字一句地说:“不是的。”   “你的母亲是因为爱你,所以才舍不得把你带走,她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那你呢?”司予垂下无机质一般的眼睛,静静看着他,“既然你是住在这把刀里的刀灵,那天晚上母亲举起刀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我呢?”   他的语气很困惑,像是真的想知道原因,也真的希望那个死去的人,可以是自己。   听完他的话,秦夺往前靠了两步,用刀背轻轻蹭了蹭他的腿。虽然碰到腿上的只是一把冷冰冰的刀,可是司予却莫名觉得,这是一个近似拥抱的动作。   “因为你会像你母亲期待的那样,好好长大的。”秦夺以一种很认真的语气,无比坚定地对他说,“你不会、也不应该死在这里,早晚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很好很好的大人,会摆脱这一切,遇到很多很好的同伴和爱你的人。   “你会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他说的这些听上去太不真实,是司予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他怔了一下神,轻轻问:“真的吗?”   “嗯,真的。”秦夺说,“我是一个能够看到未来的刀灵,我亲眼看到过你的未来,所以我保证,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现在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以司寒弈一贯的作风,今天晚上多半会把司予关在这儿一整晚。   他已经整整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秦夺担心他的身体会撑不住,温声问:“你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去帮你弄一点吃的过来。”   司予却再一次摇了摇头。   他用柔软且微凉的手指轻轻抓住秦夺的刀身,小声问:“你真的是住在刀里的刀灵吗?”   秦夺煞有介事地说:“当然是真的。”   “那我可以向你许愿吗?”司予纤长的睫毛轻轻闪了一下,“我听故事书里说,你们这些精灵,都有实现愿望的能力。”   秦夺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很温柔的笑意:“当然可以。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地下室里寂静无声,架子上那盏昏暗的小灯在司予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光影。他双手握住这把刀的刀柄,像所有还相信着童话的孩子那样,对着面前的“刀灵”虔诚许下了心愿:“我想离开这里——我想要杀了司寒弈,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他眼睛里闪着光,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手中的刀,听到住在刀里的“刀灵”再一次郑重其事地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当然可以。我以刀灵的身份向你保证,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不但如此,你还会拥有美好顺遂的未来,和很多很爱你的人。”   秦夺说到这儿,话音一转,耐心地哄道:“但是在实现愿望之前,你要先好好吃饭。所以先乖乖在这儿等我,我去帮你找吃的,很快就回来,好吗?” 第159章 终结   司予没再坚持,于是他眼睁睁看着秦夺再次顺着通风管道消失了,大约十多分钟后,刀尖钉着两袋小饼干和一袋牛奶,重新从通风管道里爬了出来。   秦夺带着饼干,一蹦一跳地来到司予面前,说:“暂时只有这个方便拿一些,你先吃一点吧。”   司予接过饼干和牛奶,咬开牛奶袋,就着饼干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看上去像只小猫一样。   吃完了一袋饼干,他才看着身旁的刀,轻声问:“刀灵,你有名字吗?”   “我叫秦夺,你可以直接这么叫我。”   “秦夺。”司予小声重复了一遍。   他慢慢吃完了第二袋饼干,看着手里的包装袋,想起了什么:“这些包装袋怎么办,你把它们带出去吗?”   秦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司寒弈明天早上会来这里吗?”   司予思考片刻,道:“应该会的。他一般都会在‘关禁闭’的第二天早上过来。”   “那这些包装袋就不用管了,我们明天早上就动手。”秦夺说,“否则拖的时间越久,我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司寒弈伤害你的可能性也越大。”   “明天早上吗?”司予微微坐直了身体,“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秦夺想了想,说:“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等明早天亮之前,我会叫你起床的。”   “那你呢?”司予问。   “我对这具身体的使用还不够熟悉,要趁着今晚再练习一下,你先睡吧。”   地下室里弥漫着刺鼻的药水气味,灯光找不到的角落依旧掩藏在黑暗里,司予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很轻:“我可以陪你一起练习的。”   秦夺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问:“你是害怕做噩梦吗?”   司予的手攥在了一起,没有吭声。   母亲去世之后,他确实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里鲜红的血色将他淹没,无数双鬼手从脚底伸出,将他拖进看不到底的深渊。现在睡觉对他来说,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折磨。   秦夺也没有强迫他,只是说:“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看我练习,我也可以陪你说话,但如果困了就睡吧,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的。”   他说着想到什么,又问:“对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离开这里后,你愿意到一个新家去吗?”   “新家?”   秦夺并不确定这个里世界有多大,那些现实世界的人和物在这里是否依旧存在,也不确定这个里世界要怎样才能结束。但他眼下并不急着离开,比起尽快回到现实世界,他不介意在这里多陪司予一下,帮他圆上那些幼时未能圆满的缺憾。   “对,”他点了点头,“到新家去,你会有新的父母,可能还有一个会照顾你的哥哥和一个可爱的妹妹,他们会很喜欢你。你还会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去学校上学。你愿意吗?”   闻言,司予的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吗?你说的这些,真的会有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愿意。”   司予看样子原本是想立刻点头的,但随即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犹豫地垂下了眼:“……那我会给他们带去麻烦吗?”   秦夺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司予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好像从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在给别人带去麻烦。   如果没有他,母亲可能也不会自杀。   “我……”他捏了捏自己的衣摆,最终说道,“如果司寒弈死了,我应该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吧。”   秦夺叹了口气,声音听上去温柔而又无奈,就像在哄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不会的。明天早上我让你跑的时候,你只管跑就好,司寒弈的死只会是一起意外,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司予安静看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秦夺跳到他的腿边,再次用刀背安抚地碰了碰他的腿:“很晚了,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司予于是重新躺回了实验台上,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因为今天睡前秦夺跟他说过的那番话,这天夜里,司予做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梦。   梦中秦夺带他到了一个新的家,他像秦夺说的那样,有了新的父母亲人,也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他一点点长大,过上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正常人”的生活,梦中那些朋友的面孔都很熟悉,就好像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一样。   但他总是觉得欠缺了一点什么。仿佛那张他最想要见到的脸,并不在这些面孔之间。   尽管梦中的司予并不知道那是谁。   他从那些面孔前一一路过,不停地寻找着那个不知名的人,心里那种莫名的空落感越发强烈,最后,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司予睁开眼,下意识朝着有光的地方看去。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秦夺正沿着一旁摆放各种实验药剂的架子往上跳,他的动作看上去已经熟练了很多,少了几分之前那种摇摇晃晃的笨拙感。   察觉到司予的目光,他转过身,跳到了司予身旁:“怎么醒了?做噩梦了吗?”   司予摇了摇头,问:“外面天是不是快亮了?”   秦夺在军校的时候就形成了一套极为严格的生物钟,对时间的流逝心里大致有数,这会儿确实已经离天亮不远了。   他嗯了一声,听到司予接着问:“那一会儿我该做什么呢?”   这时候的司寒弈还只是一个没有特异能力的普通人,对付起来并不算太难,秦夺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司予:“一会儿我会关掉地下室里的灯,这里没有窗户,房间里是黑的,到时候你就躲在门后,司寒弈一开门,你就立刻逃出去把门锁死,我会留在房间里拖住他。   “记住,无论房间里传来任何动静,你都不要回头看,就一口气往外跑,我有办法脱身。”   “那跑出去之后,我该在哪等你呢?”   秦夺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有人的地方?”   司予想了想,说:“小路外面有一个茶摊,是个爷爷开的,别的地方我没去过。”   “那你就在茶摊那等我。记住,不管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说话,一直等到我来找你为止。”   秦夺说着顿了顿,语气认真地同司予保证:“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这是司予从小到大,听过最郑重的一句承诺。   他从这句承诺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就像流浪多时的小猫,第一次有了一个家。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给出了自己最认真的一句答复:“好,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的。”   二人商量好了计划,秦夺按灭了灯,司予也从实验台上跳下来,安静地等在了门后。   他站的位置是秦夺帮他选的,这个角度既不会被门外的人看见,又可以在第一时间冲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司予的心里却意外地平静,终于,在不知道等了多久之后,门外传来了司寒弈下楼的声音。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   司予下意识抬起头,看了埋伏在一旁架子上的秦夺一眼。   秦夺没有说话。   司寒弈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下一秒,门上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几乎是在门被打开的第一时间,秦夺就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朝着司寒弈的眼睛刺去。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成功,好在一个晚上的训练已经让他能够熟练地操纵这具身体,锋利的刀尖刺进司寒弈的右眼,他猝不及防地捂住自己的眼睛,鲜血和惨叫一同溅了出来。   “啊——!”   与此同时,司予飞快地擦着他的身侧,从门缝里跑了出去。   “砰”的一声,实验室厚重的大门在司寒弈身后关上。这扇门关上后必须通过钥匙才能打开,司寒弈带了钥匙,但在剧烈的疼痛下,他根本没有开门去追的心思和力气,何况秦夺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一击成功后,他趁着司寒弈眼前一黑的那几秒,迅速跳上了司寒弈的肩膀,刀身向着他的颈侧刺去。   关了门的地下室里一片黑暗,司寒弈嘴里再次发出了惨烈的痛呼,他从来没想过司予那个小崽子会有能耐挣脱那些卡扣,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间实验室里遭到埋伏。   鲜血如同水枪里的水一般喷溅而出,他的脸色飞快地苍白下去,身体已经基本丧失了行动能力。   但他还没有倒下。   他一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死死按住颈侧的伤口,拼尽全身的力气按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回过头,终于看清了那样正在夺走他性命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   是不久之前,他的妻子用来割腕自杀的那把刀。   秦夺最后一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司寒弈的心口,他的身体向前倒去,大片的鲜血在身下绽开。   秦夺跳上实验桌,低头看着倒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的司寒弈,很难想象这个曾经让他们整个协会追踪对付了多年,最后甚至让司予迫不得已给自己注射了催化剂的“病原体”,有一天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原来剥去SOS病毒带来的异化,他也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并没有比谁多出三头六臂。   司寒弈趴倒在地,竭力仰起头,看着那把司予母亲留下的刀在实验台上不停地跳跃着,将实验室里所有的酒精瓶打翻。   一片又一片玻璃碎在地上,他心里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很多画面。   在他的手出事之前,他一直自认是个很纯粹的画家。他很有才华,也很有天赋,司予的母亲也正是因为在一次画展上看到了他的作品,才会对他一见钟情。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么纯粹,也曾经真的爱过那个女人,否则的话,当初在那场艺术展上,他就不会用自己的手去挡。   但人总是会变的。   欲望、痛苦,甚至爱与希望,都能一点点地把一个人,完全重塑成另外一副模样。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纯粹的东西,而越纯粹的东西,毁灭起来,也就越轻易。   在他拿起注射器对准司予的那一刻,他手里的屠刀也对准了曾经的自己。   无数的酒精瓶砸碎在地,浓重的酒味中,一点火光点燃。熊熊燃烧的烈火很快就将他的周身包围,他的一切都在滚烫的火海中毁灭,但这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回顾这一生,他也说不上有什么后悔。   或许是因为从司予出生的时候起,他就没有对那个小崽子抱有太多的感情,又或许是他骨子里本就带着一些冷血的基因。   此时此刻,他只是觉得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他的手还没有治好,他的画还没有画完,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正在进行的实验,或许会通向一场前无古人的道路——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司寒弈的手不停地向前够去,想要握住那把作乱的刀,他不想死在这里,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死在这里!   可还不等他的指尖碰到那把刀,靠墙摆放的钢架子便朝着他迎面倒了下来——   嘭!   一声巨响,司寒弈整个人终于被彻底压在了架子之下,再也动弹不得。   秦夺眼睁睁看着烈火包裹住整座钢架,将其下压着的司寒弈烧作一团,血肉和罪恶一起灰飞烟灭,他终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跳进了通风管道里。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他庇佑的小猫还在外面等他,他得快点赶过去和小猫汇合。   身后的火势越烧越旺,从此过往的一切都埋葬在这场火海里,他要给他一个新的家,让他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长大。   他相信,等到那个时候,司予一定会重新想起他的。 第160章 新家   小路外的茶摊旁,司予抱着膝盖蹲在老旧的木桌边,静静看向自己跑来的方向。   他不回头地跑了一路,直到现在还有点喘,摆摊的大爷好心递了一杯茶水给他,他却摇头拒绝了。   他不能要陌生人给的任何东西。   这个点天刚亮不久,茶摊上已经坐了两桌人,有人看他长得好看,试图跟他搭话,但司予却始终只是摇头,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秦夺现在怎么样了。   他真的……能杀了司寒弈吗?   司予紧紧抱住自己,一双深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身后的小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腿都有点发麻的时候,终于看到小巷深处别墅的方向,似乎隐隐升起了一股白烟。   ……着火了吗?   司予下意识站起了身,想往别墅的方向走,又怕万一秦夺已经出来了,一会儿找不到他会着急。   他在原地不停地走来走去,远处的白烟越发明显,终于,茶摊上有客人发现了不对劲。   “诶,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白烟啊?”   “好像是,着火了吗?”   “要不要过去看看啊?”   人们讨论起来,还有热心的人已经站起了身,就在这时,司予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转头对摆摊的大爷道:“爷爷,要是一会儿您看见一把会动的刀,就告诉他我往这边回别墅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管别人的反应,转头就往来路跑去。   他一口气跑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一抬头,就看到一把刀从别墅的大门口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   司予在原地站定,片刻后,弯眼笑了起来。   是秦夺。   秦夺没事。   秦夺一蹦一跳地跑到他身边,确认了他没受伤后,才问:“不是让你在茶摊等我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司予看了一眼他身后不断冒出白烟的别墅,小声说:“我看到这边好像着火了,担心你出事,就想回来看看。”   秦夺并没有责怪他,而是跳到了他手里,安抚般开口:“我没事,放心,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司予向他的身后看去:“结束了?那司寒弈……?”   “你以后的人生,不会再和司寒弈有任何关系了。”秦夺刀身微仰,字句分明,“你摆脱他了。”   听完这句话,司予回过头,静静看着身后九年如一日困住他的别墅,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秦夺在他手背上轻蹭了蹭,温声说:“我们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新家。”   “……嗯。”   司予站在原地,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别墅,转过身,向着巷子外侧走去。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从这个牢笼里挣脱,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别墅外这条通往自由的路,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   离开别墅前他在身上装了零钱,在路边打了一辆车后,他带着秦夺去往“新家”的地址。   这是一片环境不错的小区,坐落在西城区。小区里种着成片的樱花,日光下樱花飘落成雨,空气里有一股浅淡的雨后土壤的潮气。   和老街深处的那栋别墅一点也不一样。   司予仰头看着面前配色清新的楼房,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秦夺指了指最里侧的一栋楼房,说:“就是那栋,三楼。别紧张,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司予在他的指路下,一路来到三楼的一户人家门口,犹豫着敲响了房门。   片刻后,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模样看上去很温柔,看到门口的司予,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问道:“小朋友,有什么事吗?”   司予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看向怀里的秦夺。   秦夺清了清嗓子,平静开口:“妈,我是秦夺。”   女人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大概是秦夺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有些离谱,思考片刻后,他决定暂时换一种说辞:“您好,蔡悦舒女士,请问我能进去跟您细谈吗?请您放心,我们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有些事,可能一时半会儿有些说不清楚。”   蔡悦舒低头看了看这把正在跟自己说话的刀,又看了看司予乖巧可爱的模样,怀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虽然出于某些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她最终还是把这个奇怪的孩子和那把更奇怪的刀,请进了家门。   今天正好周末,除了蔡悦舒之外,秦淞也在家,他坐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看到女孩的瞬间,秦夺愣了一下。   小女孩长得很漂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见到司予,便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秦淞:“爸爸,这个小哥哥是谁啊?”   这是小时候的秦苒。   秦夺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秦苒似乎很喜欢司予,没等到司予说话,便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苹果,自己迈着小碎步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地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吱?”   司予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秦夺,又看向一旁的蔡悦舒和秦淞,低声回答:“我叫司予。”   秦苒笑得更灿烂了,将手里的苹果递给司予:“司予哥哥,给你,次!”   司予无措地摆了摆手:“不用了。”   蔡悦舒和秦淞交换了个眼神,语气和蔼地问:“所以这位司予小朋友,你突然找到我们家,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吗?”   司予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因此这次开口的依旧是秦夺:“是这样的,蔡女士,司予并不了解情况,所以由我来和您沟通。我想先请问一下,你们有没有一个儿子叫秦夺?”   蔡悦舒的眉头轻皱了起来:“没有,我们只有小苒一个孩子。”   “不过……”她下意识看了秦淞一眼,“我们以前确实想过,要是生的是个儿子,就叫秦夺。但你问这个做什么?”   对于这个回答,秦夺并不感到太意外。这里本来就不是现实世界,既然作为“秦夺”的他已经变成了一把刀,那么这个世界里没有“秦夺”这个NPC,也很正常。   一旁的秦淞却皱眉看着秦夺,露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表情:“所以刚才,是这把刀在跟我们说话吗?”   “是的,是我在说话。”秦夺决定对这对夫妇坦诚相待,“事实上,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在那个世界里,你们除了秦苒之外,还有一个叫秦夺的大儿子,而我就是秦夺。”   他说着,看了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司予一眼,继续道:“这个孩子叫司予,是一个……对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的灵魂被封印在了这把刀里,而司予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他一直以来都过得比别的孩子更苦,所以我想到了向你们求助,希望你们能收养这个孩子。”   大概是因为这件事听上去真的太过匪夷所思,面前夫妻俩的眉头越皱越紧。秦淞看着垂着眼坐在沙发上的司予,不解地问:“我并无恶意,但这个孩子没有别的亲人可托付了吗?怎么会想到找我们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呢?”   秦夺解释道:“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这个孩子的父母基本上已经不太和其他亲戚来往了,把他交给别的人我也不放心。你们曾是我的父母,我清楚你们的能力以及人品,知道如果是你们,一定可以照顾好司予,所以才想要找你们帮忙。”   “可是,你说你是另一个世界里我们的孩子,那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呢?”蔡悦舒问,“虽然我们确实很想再要一个孩子,但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就像这样,这么……随意地就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你们可以问我任何和这个家有关的问题,大多我应该都能答上来。”秦夺成竹在胸地说,“我知道你们的结婚纪念日,知道秦苒的生日,知道秦苒看过的第一部动画片的名字,还知道你们结婚后,我父亲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是一条素银项链,那条项链一直被放在你左边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   蔡悦舒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又不大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什么事儿都跟自己孩子说,这倒确实挺像我的风格。”   其实从她第一次听到秦夺开口的时候起,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名而来的亲切,就好像他们确实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对于秦夺的话,她本身就已经信上了几分,听完刚才这段话后,心里更是已经有了明确的倾向。   她一直都不是一个太过死板的人,既然一把刀都能开口说话,那么所谓的“另一个世界”,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何况他带来的司予看上去漂亮又乖巧,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孩子,连小苒都那么喜欢这个哥哥。   司予没有要秦苒递给他的苹果,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突然闯进来的外来者,如果不是秦夺还在这儿,恐怕早就已经落荒而逃。   没想到秦苒却是个格外有毅力的小姑娘,见自己的苹果送不出去,她又果断地跑回房间,拿了一把奶糖直往司予手里塞。   “哥哥,你次这个,很好次哒!”   司予被她这幅热情的架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向秦夺求助,却听坐在对面的蔡悦舒率先开口,温柔地笑道:“既然小苒那么喜欢你,愿意和你分享她的糖,你就收下吧。”   闻言,司予愣了一下,有些僵硬地接下了秦苒递过来的糖。   小姑娘开心地笑了起来,蔡悦舒也低下头,跟着笑问道:“小苒,你想不想要一个哥哥?”   秦苒急不可待地点了点头:“想要!”   “那让司予哥哥做你的哥哥,好不好?”   秦苒伸出小手,一把拉住了司予的手,继续点头道:“好!小苒喜欢司予哥哥!”   蔡悦舒抬起头,笑着看了秦淞一眼。秦淞的眼里也带上了两分笑意,他们夫妻俩本就喜欢孩子,要是真的能收养一个司予这样的孩子,倒也是件热闹的好事。   至于别的,倒是也可以之后再去警察局确认一下,慢慢调查。   他看着司予,开口道:“既然小苒那么喜欢这个哥哥,司予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留在我们家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和你蔡阿姨就是你的父母,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把你当亲生儿子照顾。   “你们这一大早过来,应该也累了,一会儿让你蔡阿姨给你先收拾出一个房间,你先凑合着住两天,之后缺什么再买新的,中午想吃什么也跟你阿姨说。”   他说着顿了顿,将目光移向了秦夺:“秦夺啊,你跟我过来一下,我还有点话想要问你。”   “好。”   秦夺跟司予打了声招呼,就和秦淞进了房间,那俩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直到蔡悦舒帮司予收好了房间,他们才从书房出来。   新收好的房间闲置多年,之前一直当做客房,没什么杂物,也干净亮堂。蔡悦舒担心司予初来乍到不适应,没有多打扰他,让他先在房间里休息,等一会儿吃午饭的时候再叫他。   房间里,司予坐在床沿,低头看着秦夺问:“你们刚才说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也没什么。”秦夺道,“我父……秦叔叔就是又确认了一遍我的身份,还问了一下你的身体健康状况和之前的家庭情况,我都是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告诉他的,别担心。”   司予点了点头,又问:“那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了吗?”   “对,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新家,喜欢吗?”   司予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语气中带上了两分不明显的依赖:“那你呢?你会和我一起留下来吗?”   “当然。”秦夺嗓音温沉,“我会一直陪你留在这儿的。”   我会陪着你一起长大,让你拥有正常的家人、朋友……   直到你愿意醒来的那天。 第161章 少年   九年后。   初夏鸣蝉聒噪,教室里的老旧风扇吹不散暑气。   讲台上老师还在讲着枯燥的习题,司予坐在窗边,托腮看向窗外,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脑被人砸了一下。   一个纸团掉在脚边,他回过头,对上了斜后方任泽序挤眉弄眼的表情。   这是又有什么新鲜事?   司予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纸团最上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学校后门新开了一家麻辣烫,放学后去吃吗?   后面跟了简短而字迹劲瘦的四个字,一看就出自任泽序的同桌叶仲微之手:好好听课。   司予提了下嘴角,在纸团上随手写到:行啊,谁考得最低谁请客。   写完,他将纸团重新揉成一团,向后一扔——   随着这个动作,抽屉里的某把刀探出了个头,在他腿上不轻不重地捣了一下,意味非常明显:上课不听讲,还和同学传纸条,被抓现行了。   司予飞快低下头,对着露头的秦夺做了个鬼脸,又把他塞回了抽屉。   秦夺:“……”   啧。   任泽序刚把接到的纸条展开,下一秒,讲台上的老师猝不及防地点了他的名:“任泽序,起来答一下这道题。”   “卧槽!”   任泽序低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支吾半天回答不出个所以然,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叶仲微。   叶仲微面无表情,在草稿本上写了个“C”。   任泽序想也不想地开口道:“老师,这题选C。”   话音刚落,一颗粉笔头准确无误地砸到了他身上。   “选C?一道填空题,你倒是告诉我这个C是从哪来的?你梦里吗!”   “我……”   任泽序低头瞪了叶仲微一眼,比了个骂人的口型,被讲台上的老师一眼看穿:“你嘀咕什么呢?!”   “老师不是,我……”   “算了。”老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另点了一个人起来,“司予,你说。”   司予原本在杵着下巴憋笑,突然被点名,却也从容起身:“这道题的答案是二分之根号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老师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让他坐下后,继续鞭尸任泽序:“你看看人家司予,再看看你!人家这次三模考了多少分,你呢?居然还跟人家在课上穿小纸条?马上就高考了,你可上点心吧,这节课去后面站着听!”   任泽序:“。”   妈的,老天不公啊。   他一脸愤愤地走到了教室最后面,一边走,一边诅咒自己落井下石的同桌马上被点过来陪他。   只可惜,直到放学铃声响起,他的诅咒也没能应验。   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了,司予收拾好书包,将抽屉里的刀往袖口一揣,走上前敲了敲任泽序的桌面:“走啊,不是说放学去吃麻辣烫吗?”   任泽序“哦”了一声,又暼了身旁的叶仲微一眼:“行啊,就咱俩去,不带某些不讲义气的人!”   叶仲微收好课本,不咸不淡道:“你自己上课不听讲,怪谁?况且我也没告诉你答案是C,那只是我另一道题的草稿而已。”   “你!”   眼看他气得想咬人,叶仲微终于没再继续刺激他,偏了下头:“行了,今晚我请客,到底走不走?”   “走!有人请客,谁不吃谁傻子!”   司予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戏,见状,忍不住低笑出声:“好了,走吧,早点吃完早点回去,今天秦苒上补习班,我一会儿还要去接她。”   几人一边说,一边走出教室,刚过转角,司予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写着“云梧”两个字,司予挑了下眉,接起电话:“喂,学长。”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很温和的声音:“喂,司予,今天周五,你们有空吗?我刚好得闲回了一趟昀山,想请你们几个吃顿饭,你们欲燃学姐也在。”   司予的目光移向身旁的两人,笑道:“学长请客,我们当然有空。只是刚才叶仲微还说要请我们吃麻辣烫呢,学长这是给他省钱了。”   “这不是好事吗?”电话那头的云梧也笑了起来,“你们还没出学校吧,快出来,我和欲燃在校门口等你们。麻辣烫改天再吃,今天我请你们吃火锅。”   “好,那就多谢学长了。”   云梧是之前他们学生组织的会长,一直很照顾他们,只是他毕业之后,几人也已经很久没再见过。   他订的火锅店离学校不远,考虑到司予他们马上就要高考,课业很重,没有点酒,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一打果汁。   大半年没见,任泽序和江欲燃有来有往,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连带着其他几人的事也都交代了个清楚。   一顿简单的火锅吃到最后,江欲燃率先举起装满果汁的玻璃杯,笑道:“你们下周就高考了,到时候我跟你们云梧学长应该都不在昀山,就提前祝你们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任泽序豪爽举杯,硬是把果汁喝出了白酒的气势:“好,谢欲燃姐吉言!我必然考个一本,让大家刮目相看!”   “行,”叶仲微淡淡道,“在场谁考不上一本,下顿谁请客。”   “靠老叶,你别看不起人!要是我考上了呢?”   叶仲微抬了抬下巴,语气平静:“要是你考上了,我连着今天这顿一起请。”   “好,这可是你说的!司予,你们都听到了吧?”   “嗯,听到了。”司予弯起眼睛,“那到时候我就跟着蹭饭了?”   任泽序一拍桌子:“等着看吧,这顿饭你肯定能蹭上!”   “我相信小任。”云梧笑着举杯,大家也一定都能取得好成绩,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好!”   众人举杯碰在一起,少年神采飞扬,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们都还是学生,加上司予一会儿还要去接秦苒,这顿火锅并没有吃到太晚。临走前,云梧和江欲燃叫住了他:“司予,等等。”   司予回过头,笑问:“怎么了学长?”   “高考完就是你生日,到时候我和欲燃不在昀山,可能不能到场帮你庆祝了,所以提前准备了礼物。”   云梧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到司予手里:“打开看看。”   司予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满怀期待地打开包装,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副限量版蓝牙耳机。他听很多人夸过这个牌子的耳机音质很好,还有护耳功能,比他现在那副好用很多。   他抬眼看向云梧,笑意真诚:“谢谢学长。”   “这是我的!你快看看,肯定不比云梧的差!”江欲燃手里拿着一张黑色的卡片,“这是你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黑金会员卡,我攒了好久的积分才办到的!有了它,你就可以随时去那家店买芒果千层了,不用排队,还能享受超低折扣!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司予低头看着那张被递到手里的会员卡,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江欲燃就订了那家的芒果蛋糕,司予当时夸了几句好吃,她便一直记着,时不时地就给他投喂一个。   而他们家的黑金会员需要很高的消费额,这点司予也是知道的。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他们站在夜色中的路灯下,神情那样温柔,温柔得让人鼻子有点没出息地发酸。   云梧笑着说:“再过不到一个星期,你就是一个成年的大人啦。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本身就要比身边很多人都成熟很多,但我还是希望很多时候,你可以孩子气一点。   “高考顺利、金榜提名之前吃饭的时候已经祝过了,那我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吧。”   “提前十八岁生日快乐!”江欲燃同样笑容灿烂,“虽然我和云梧大多数时候不在昀山,但要是以后遇到什么问题,你也可以随时找我们的。当然,要是你和我们一起考到上京,那就更好了!”   “我会尽力的。”司予将两份礼物抱在怀里,笑容里是十七八岁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等高考完了,我叫上任泽序他们,一起去上京找你们。”   “那我们一言为定。”云梧对着他挥了挥手,“已经很晚了,小苒的补习班也快放学了,我们就不留你多说了。你快去接小苒吧,到家跟我们发条消息。”   司予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也路上小心。”   告别了云梧和江欲燃,他骑着自行车,去秦苒的补习班门口等她。   小姑娘今年初一,已经出落得眉眼清丽,性子倒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大大咧咧。从补习班出来,刚一见到司予,便一边挥手,一边飞快朝他跑来:“哥!”   司予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夺便率先从他袖口里跳了出来,对跑到面前的秦苒道:“跑慢点,急什么,也不怕摔了。”   秦苒不以为意地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夺哥,你这么啰嗦是会被丢掉的。我哥都没说什么呢。”   闻言,秦夺跳到她头上,用刀柄往她额头敲了两下:“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哥!”秦苒捂住额头,气呼呼地看向司予,“秦夺欺负我!”   “我可管不了他,从来都是他管着我。”司予笑着耸了耸肩,“而且他也没说错,你确实该跑慢点。”   “哼,那我看到你高兴嘛。”秦苒往前跳了几步,回过头问,“家里有吃的吗?我好饿,我们去吃烧烤好不好?”   话刚说完,她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算了,哥你快要高考了,得早点回去复习,我还是自己回去煮面吃吧。等你考完我们出去吃大餐,好不好?”   “好啊。”司予的语气里带上了两分促狭,“到时候我带你去蹭饭,让别人也见识一下你的胃口。”   “哥!你怎么这样!”   秦苒抱怨起来,司予一边愉快地笑出了声,一边主动接过了她的背包。路灯下,两人一刀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蔡悦舒知道这个年纪的学生晚上容易饿,提前准备好了夜宵。秦苒一进家门就闻到了香味,嘴里嚷着“妈妈我爱你”,径直奔向了餐桌。   司予放下书包,对蔡悦舒道:“妈,我刚吃完火锅,今晚就不吃东西了。”   “知道啦。”蔡悦舒关切地问他,“下周就要高考了,你紧不紧张,累不累?”   坐在一旁看书的秦淞抬了下头,语气平淡:“小予成绩一向很好,正常发挥就行,没什么可紧张的,你别老问,他反而容易有压力。”   “没事的。”司予笑道,“我不紧张,你们放心。反正知识就在那,平时积累够了,不会考不好的。”   蔡悦舒笑着点了点头:“诶,那就好,那你快回房间吧,我跟你爸爸就不打扰你了。我榨了点果汁,一会儿给你端进去。”   “谢谢妈。”   简单聊完几句,司予回到房间,打开了书桌的灯。   房间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他来之后,按照他的喜好新换的,而一晃眼,已经九年了。   他至今都还记得他刚到秦家的第一天,蔡悦舒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用心记下了他喜好的口味和忌口。那天晚上他躺在柔软温馨的大床上,秦夺守在他的身边,那是他第一次不用担心任何事,可以安心地睡去。   从那天起,他有了一个新的家,有了新的爱他的家人,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去学校上学,可以去各种各样想去的地方。   从那天起,他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秦夺也说到做到,一直陪了他这么多年。   他复习了一会儿习题,期间秦夺就安静地待在桌子上陪他。   直到墙上的挂钟指到十一点半,秦夺清了清嗓子,一如既往地准时催道:“好了,该睡觉了。”   司予笑了笑,顺从地关了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保持良好的睡眠比什么都重要。   何况他很清楚,要是自己再不睡,秦夺生气起来可不太好哄。   这些年下来,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好,已经很少会做什么乱梦。然而这天夜里,他却久违地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他似乎已经成年了,云梧他们的年纪看上去也都比现在更大。他站在一间悬空的黑色房间前,一只手不受控制地飞出一记飞镖,插进了云梧的心脏。   梦境里还有一个看不清楚脸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司予却莫名觉得他很熟悉。   看到云梧心口插的飞镖,那人似乎很痛苦,不顾一切地向他跑来。   云梧踉跄着倒地,司予看到他嘴唇开合,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他说:“秦夺,司予不是真的想杀我,你别冲动。”   听到这句话,司予心口无端空跳了一拍。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面前面容模糊的男人——   所以这个人就是秦夺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莫名地,司予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改变这一切。   他下意识地出脚步,却一脚踏空,眼睁睁看着云梧的身体向下坠去,落到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里。   云梧全身都是血,鲜血不停地从他的胸口涌出来,司予跟着跑了上去,用尽力气按住了他的伤口。云梧似乎看不见他,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随着他的按压,云梧伤口往外涌血的速度确实在变慢。   可尽管如此,云梧的脸色还是在一点点地灰败下去,某种难以描述的恐惧感贯穿了司予的大脑,他大声呼救着,终于,在手下那颗心脏彻底停止跳动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从一扇门后走了出来。   女孩似乎遭逢了什么变故,眼眶通红地往外赶,司予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地听出,似乎是女孩的父亲去世了。   听那个男人的意思,他正打算送女孩回家,司予不抱期望地向他们求助,可是他却仿佛与这个世界有屏障一般,不论是声音还是存在,都被隔绝在所有人之外。   司予绝望地按住云梧的胸口,哪怕看不见他,听不见他,至少能看见云梧吧?   云梧还没死,那颗被贯穿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能不能救救他,救救他?   大概是他足够虔诚,下一刻,男人像是听到了他的祈祷,终于抬起头,视线落在了云梧身上。   目光聚焦的那一瞬,司予看见男人的脸色“唰”地白了下去,接着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对身后的机器人喊道:“我要救这个人!”   他看着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云梧,语速飞快:“你们不是能进行器官移植手术吗?把我的心脏移植给他!我愿意用我所有的器官,用我整个人来进行这笔交易!   “只要你们能救他,怎样都可以!” 第162章 永不落幕的夏   司予从梦中惊醒过来。   外面天还没亮,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他粗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明显。   司予睡觉的时候,秦夺一直都待在枕边,几乎是他才刚醒,秦夺就听到了动静,开口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梦境里那种一切失控的心悸感和云梧浑身是血的模样始终在司予脑海里徘徊不去,他深深呼吸了两口,缓了一会儿后,低声道:“我梦见……在一个悬空的黑色房间里,我杀了云梧。”   秦夺倏然一怔。   他跳到床头柜上,按开了床头的台灯,和缓的暖橙色灯光照亮原本漆黑的房间,秦夺回到司予身边,用刀背在他背上安抚地拍了拍,谨慎地问:“然后呢?”   司予抬手摁住太阳穴,回忆着梦里的情景:“云梧浑身都是血,掉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里,我想救他,但没有人能看见我,后来来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他说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器官去救云梧。   “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机器人,那个机器人好像同意了,他们抱着云梧进了一个房间,我想跟过去,但我进不了房门。然后我就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好真实的梦……”   秦夺似乎莫名松了口气,又接着问:“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特殊的感觉?”司予回想了一番,“我好像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说着,敏锐地将目光移到秦夺身上:“但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还是……我真的忘了什么?”   秦夺顿了顿,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犹豫片刻后,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隐瞒:“你确实是忘记了一些事,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你彻底想起来。   “但是——”他话音一转,“如果你喜欢现在的生活的话,暂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司予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用指尖划过秦夺的刀背,轻声问:“那你希望我想起来吗?”   秦夺的语气很温柔:“我希望你开心。”   卧室里灯光柔和,他的刀身微微反射着温暖的光泽,令人安心。司予垂眼静静看着他,久久没有答话。   现在才凌晨四点,时间尚早,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他在秦夺的话音里躺回柔软的枕头上,突然很想要知道,梦境里那张属于秦夺的脸,如果清晰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高考前的最后几天过得格外快,虽然几乎所有的高三学生都在念叨着,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快点考完,但等真到高考的前一天,才突然发现,那么多日子都已经像流水一般,一晃眼就过去了。   考试前最后一天下午,司予回到家,蔡悦舒已经和往常一样,做好了一大桌饭在等他。桌上的菜全都是他喜欢吃的,家里另外三个人坐在桌前,谁也没有提高考的事,只是笑着招呼他快来吃饭。   直到快要吃完的时候,秦苒才抬头对司予说:“哥,我们学校明天放假,我带着秦夺一起,去考场外等你!”   “好啊,”司予笑道,“有你们在外面帮我加油,我一定能考好的。”   “那是当然!”秦苒信心满满,仿佛明天要进考场的人是她自己,“我哥一直都最厉害了,再说了,以我的幸运体质,肯定能给你带来好运!”   “说得好。”蔡悦舒往两人碗里一人夹了一个鸡腿,“我们家的孩子都是最有福气最有运气的,小予一定能金榜题名。”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杵了秦淞一下:“老秦,你也说两句。”   秦淞的神情十分淡定:“小予那么优秀,没必要说太多。今晚好好休息,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去考场。”   司予笑着应道:“知道了,爸。”   高考当天惠风和畅,去考场的一路都畅通无阻,考场学校外停满了车,无数学子带着准考证,在身边人的加油鼓劲中踏上征程。   司予将秦夺留在了车上,或许是知道他一定能轻松应付,秦夺没有过多嘱咐,只是温声说了一句:“加油。”   加油。   进考场的一路上,司予听到许多人对他说出这两个字,不管紧张还是冷静,至少每个人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司予——!”   走到教学楼前,任泽序拉着叶仲微追上了他,气喘吁吁地问:“你准备得怎么样了?紧不紧张?”   “还好。”司予问他,“你们呢?”   “我紧张得昨晚一晚没睡好!”任泽序跟他吐槽,“幸好昨天晚上云梧学长免费当了我一晚上陪聊,还给我做了心理疏导。我还去找了老叶,结果这没良心的厮居然跟我说,我要是再不睡就等着请客吃饭吧!”   司予笑了起来,昨天晚上他也收到了很多人的信息,云梧和江欲燃都发消息跟他说,要是睡不着或是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他们,他们一直都在。只是司予一向心态很好,没有用上这份免费的陪聊服务。   他打趣道:“我看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生龙活虎的。”   “那是因为我有一颗大心脏,紧张归紧张,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不过我看你们状态都挺好的,这我就放心了。”任泽序说着,看了一眼时间,“走吧走吧,差不多该进考场了,下午考完你们别自己走啊,在门口等我!”   “嗯,知道了。”司予笑着挥了挥手,“考试加油!”   “考试加油。”   “加油加油冲!”   高考对于司予来说并不算太难,他已经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这两天的考试,无非也就是一个结果而已。   当考场里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他放下笔向窗外看去,头顶的天是昀山市难得一见的蓝,窗外碧树成荫,这个夏天漫长得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又好像一眨眼,便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他裹在热闹熙攘的人群中向外走去,周围的学生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刚走到校门口,远远地便看见任泽序和秦苒都在向自己招手。   司予眼尾一弯,拿着文具袋走了过去。   还隔着十来米的距离,秦苒就冲上来一头扑进他怀里,抬起头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地问:“怎么样哥?考得怎么样?”   司予想了想,客观评价道:“还不错。”   任泽序凑上前来,问:“司予,明天你生日打算怎么过啊?我老早就准备好礼物了,怕影响考试状态,一直没问你。现在都考完了,应该可以出去嗨一场了吧?”   司予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眉:“你想怎么嗨?”   “这还用得着我说?”任泽序一拍大腿,“你明天可就成年了诶!当然是K歌酒吧一条龙走起!”   他话音刚落,司予就看到秦苒袖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满地动了一下。   他弯起眼睛,拒绝了任泽序的提议:“你说的这些恐怕不太行,我家里……有人不让。   “唔,要不这样吧,明天白天你们选个地方玩,然后晚上一起去我家吃饭。”   叶仲微淡声道:“我同意。”   秦苒扯了扯司予的衣摆,兴奋地问:“那你们明天去玩能带上我吗?”   司予伸手在她头发上轻揉了一下:“当然。”   他们最后选的地方是一座游乐园,任泽序眼馋了这个游乐园的垂直过山车很久,秦苒也对游乐园里的鬼屋很感兴趣,一群人玩到游乐园快要闭园才尽兴而归,回去的路上,叶仲微还去蛋糕店取了一个生日蛋糕。   “啊,仲微哥你定了蛋糕啊!那这回我哥有两个蛋糕了。”秦苒吐了吐舌头,“昨天下午趁着你们考试的时候,我自己也去做了一个。”   司予看着她,有些惊讶:“你自己做的?”   “是呀,”秦苒的语气很骄傲,“虽然蛋糕不大,但我做了很久呢,蛋糕店的店员都夸我做得好。走,我们现在去拿,你可以用仲微哥的大蛋糕吹蜡烛,然后再尝尝我做的小蛋糕!”   于是司予最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提着一大一小两个蛋糕回了家。   家里蔡悦舒和秦淞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司予不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叶仲微和任泽序已经算得上“熟客”,很自然地进到厨房帮忙拿碗端菜。   蔡悦舒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盘菜,笑着催促道:“都别愣着了,快吃吧,这清蒸鲈鱼可新鲜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嘞!”任泽序一向嘴甜,夹了一筷子鲈鱼后,赞不绝口,“好好吃!阿姨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蔡悦舒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出来了:“喜欢吃就常来,阿姨还会做好多菜呢!那道糖醋排骨是你们秦叔叔做的,他不好意思说,你们快也都尝尝。”   任泽序当即捧场地夹了一块,味道居然出奇的好,他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哇,我是真没想到叔叔的厨艺居然也这么好!”   司予一边笑,一边毫不脸红地说:“是这样的,我们家唯一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就是我了。”   一般家长听到孩子这么说,多半都会或真或假的数落两句,蔡悦舒却毫不在意,笑眯眯地又给他盛了碗汤:“是啊,我们的小寿星最有口福了。”   秦苒到底是孩子心性,还没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跑进卧室,拿出了她给司予准备的礼物。   小姑娘十分有心,送给他的礼物是一本相册,前几页装着许多司予从小到大的照片,最后一页上规规整整地写着几个大字,直白而又滚烫:“祝哥哥十八岁生日快乐!我永远爱你!”   司予笑着接过她的礼物,以此为始,在他十八岁生日的这天晚上,被各种各样的礼物和祝福包围。   “司予生日快乐!祝你前途无量,早日走上人生巅峰!”   “十八岁生日快乐,司予。”   “小予生日快乐,今天以后你就成年了,但在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宝贝。”   “生日快乐,小予。我和你妈妈都希望你能开心,我们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一声声祝福将司予淹没其中,他在众人的包围中点燃蜡烛,唱起生日歌,最后徐徐燃烧的温热火光里,他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了一个愿望。   秦夺微凉的刀身就贴在他手臂内侧的皮肤上,每时每刻都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他是在夏天出生的小朋友,从今往后,他还有无数个永不落幕的夏天。   都将和今夏一样,热烈而明亮。   蜡烛吹完,吃完蛋糕,他们又闹了一会儿,叶仲微和任泽序才在各自父母的催促下回了家。   热闹的人群散去,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十一点,司予将收到的所有礼物都收好,在秦苒的“监督”下吃了一小块她做的蛋糕,才终于回到房间洗漱。   秦夺从他袖口中滑了出来,停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今天零点时就说过的话:“生日快乐。”   司予伸手握住了他的刀柄,突然偏过头说:“我的礼物你还没有给我。”   “你想要什么?”   司予想了想,问:“你能给我什么?”   秦夺认真道:“我是你的刀灵,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这句话勾起了司予某些久远的记忆,他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微凉的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一眨眼,便落了下来。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我做得到。”   “真的吗?”   “嗯,真的。”   司予眼底的笑意逾深,其中还掺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他静静看着手中的刀,良久,突然说:“那我想看看你的样子——我是说,真实的样子。”   这一次,稍稍一愣后,沉默的人变成了秦夺。   他抬眼看向镜中的司予,光落在对方身上,十八岁的少年眼角眉梢都是明亮的。   目光交错间,无数过往在他脑海中悉数浮现,九岁时抱着母亲留下的冷刃独自蜷缩在床上哭泣的男孩,和如今镜子里温润出挑的脸庞逐渐融为一体,最终在他脑海中抽离成另外一副身影——   更加成熟、坚韧,带着一身藏在完好皮肉下的沉疴,在风霜里独自彳亍了很多年,却依旧耀眼。   尽管知道他们都是同一个人,但就在此时此刻,某种难以名状的思念突然毫无预兆地击中了秦夺。   他答应过要给司予一个家,陪着他长大,如今,也算都做到了。   无数遗憾都被圆满,唯有他自己心里那一丝期待,等待着被再次点燃。   司予半天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复,用手腕擦去眼下的水珠,轻“嗯?”了一声。   滴答一声,水滴从没有关紧的龙头上落了下来,在水池里泛开一片轻柔的涟漪。   秦夺倾斜刀身看着他,嗓音温沉地开口:“如果你想见我,想知道我到底长什么模样,就醒过来吧。”   司予动作一顿,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接着便听他继续往下说道:“这里是你的病毒世界,由你的意志决定,只要你愿意,就一定可以醒来。云梧他们都会在现实世界里等你,我也一样。   “刀灵会实现你的愿望,所以那个你想见到的、真实的我,会在现实的世界里,和你再次重逢的。   “这一次,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第163章 回家   现实世界。   距离那场末日般的终极世界的开启,已经过了两年有余。   两年前,司予注射激化剂后失控,开启终极世界。生死之际,或许是心底最后一丝意识的挣扎,让他没有对云梧下死手,这也给了沈淮珏不顾一切将云梧救回来的机会。   秦夺在最后关头进入里世界,带回了司予,结束了这场浩劫。被救回的云梧也通过异能,带回了死在终极世界的所有人。   病毒协会经此,彻底暴露在了公众的视野中,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最终,在各路质疑、理解和支持的声音里,病毒协会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被官方公开,协会的存在得到公众认可的同时,SOS病毒的后续处理工作也步上正轨。   一年后,病毒研究所在叶仲微的带领下,终于成功研制出了Zero试剂,至此,SOS病毒彻底失活,宿者数量在三个月内清零。   而司予和季言桉身上“同生共死”的药剂,也通过血液对比分析,找到了解药。   季言桉在经过病毒协会地下三层长达一年的折磨后,本就不算稳定的精神状态彻底出了问题。药效解除后,他被秦夺亲手送上了法庭。   在法庭之上,他亲口承认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司予十五岁那年,季言桉通过特殊途径联系到了司寒弈,在司寒弈十年实验的基础上,送去了一株自己培育出的、小小的新型病毒。   这种具有极强再生能力的病毒被注射进司予经受了十年实验的身体,自此,第一株SOS病毒诞生了。   那天晚上,失控状态下的司予第一次开启了病毒世界。但因为那时他体内的SOS病毒太不稳定,他年纪又太小,还不懂得怎样控制自己的病毒世界,没能成功杀死司寒弈和季言桉两人,反倒在阴差阳错下,感染了他们。   等到司予恢复意识的时候,那座困了他十五年的别墅,已经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变为废墟。   至于司寒弈和季言桉,早已趁乱逃离了现场。   在那之后,被初始病毒感染的季言桉和司寒弈意识到了病毒世界的恐怖力量,开始批量感染宿者,造成了无数普通人的死亡。   以上种种罪行累积叠加,最终法官宣判,季言桉被判处死刑。   行刑的那天,秦夺亲自去了刑场观刑。   那是个很好的艳阳天,金色的阳光照在每个人脸上,一切罪恶与血污都无处遁形。   因为精神状态失常,季言桉在看到秦夺的第一眼,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已经瘦得脱相,癫狂的笑声穿过一整片肃穆的刑场,显得格外刺耳。   身旁响起法警的厉声斥责,但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般,只直勾勾盯着远处人群中的秦夺,一边疯了一般地笑着,一边高声道:“秦部长,你觉得你赢了吗?就算SOS病毒消失了,司予也永远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永远——”   “砰!”   一声枪响,他所有的未尽之言至此终结。   季言桉半边后脑都被那颗子弹打爆了,他脸上仍带着疯狂的笑容,表情却彻底地凝固在了最后一瞬。   摇晃了两下后,他整个人向前倒地,内里早已腐烂多年的尸体之下,流出一地血红。   秦夺静静看了那具尸体几秒,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他一路开车回了协会,先是去病毒研究所的特殊病房里待了一会儿,接着上到天台,点燃了一支烟。   终极世界在两年前被成功关闭,所有人都回到了现实世界,但作为终极世界开启者的司予,和为了把所有人活着带出来、极度透支了自己身体的云梧,却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因为异能太过强大,云梧的身体状况一直不算好,在进入终极世界之前,他因为担心秦夺的状况,又强行给自己打了恢复针,这一次在高压之下,可谓是遭到了极重的反噬。   而终极世界的开启和关闭,同样给司予的身体带去了很大的负担。   他们两人在特殊病房里一睡就是两年,在此期间,秦夺被迫担起了病毒协会会长的职责,每天都埋在文件堆里,为了处理一堆SOS病毒相关的后续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能让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一些其他的可能。   毕竟已经两年过去,没有人能保证特殊病房里的那两个人,究竟还要再过多久才能醒来。   有的时候,秦夺恍惚间甚至会怀疑,自己在里世界里度过的那九年,是否只是一场他虚构出来的幻梦,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在终极世界里亲手杀死了司予,没有转圜的余地,并且再一次被司予欺骗,送回了现实世界。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必须去特殊病房里待上一会儿。只有亲眼看见司予躺在病床上,看见他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胸膛,和仪器上显示的数据,秦夺才能找到一点实感。   就像今晚。   天台上的冷风吹过秦夺的鬓角,他手里烟头上的火星明明灭灭。远处的城市万家灯火通明,一切都恢复了正轨,这里没有怪物、没有被宿者随意支配的死亡,是一个平凡却热闹的、很好的世界。   秦夺安静地抽完一支烟,正要回去处理公务,就在这时,身后天台的门却意外地被人推开了。   江欲燃手里拿着几瓶酒,她身后跟着任泽序和叶仲微,几人走到秦夺身边,江欲燃笑着将酒瓶往他面前一放,抬了抬下巴:“喝点儿吗?”   秦夺顿了一下,问:“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最近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难得清闲,过来关心一下你这个上司的心理健康状况。”江欲燃在围栏上简单粗暴地撬了两下,开了两个瓶盖,感慨道,“咱们都多久没聚在一起喝过酒了。”   他们一人拿了一瓶酒,随意地往围栏上一靠。任泽序仰头喝了小半瓶酒,长叹一声:“我听说咱们协会要被并到特殊部队去了,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这种技术人员,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当同事。”   江欲燃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拜托,技术人员很吃香的好吗?像你和叶仲微这样的,去到哪都有人抢着要。”   她说着,有点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反正只要人好好的,到哪儿都能聚。我就是……”   说到这儿,她话音一停,没再继续下去。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叶仲微默了默,开口道:“应该快了。”   他本来想说,前两天仪器已经监测到了那两个人的脑电波活动,看上去似乎有要苏醒的迹象,但用余光瞥了一旁的秦夺一眼后,又把这句话默默咽了回去。   他并不能确保那两个人一定会在最近醒来,秦夺已经等待了太久,在有百分百的把握前,还是不要让他有太高的期待比较好,以免期待落空时太过难受。   因为他们都是在终极世界里死过一次的人,对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剩下一个很模糊的记忆。也就是说,他们之中真正记得终极世界里那些惨烈回忆的,只有秦夺一个人。   偏偏几人谁也不敢去问。   任泽序“嗐”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就在这时,身后天台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一个病毒研究所的成员跑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几人:“几、几位部长……特、特殊实验室里,醒,醒了!”   他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秦夺却唰地站起了身,手中的啤酒瓶摔落在地——   司予仿佛独自一人,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   昏昏沉沉中,他听到了很多嘈杂的声音,先是乱嗡嗡的一片,像是老旧收音机里信号不良的噪声,然后那些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司予分辨出来,那是火焰在燃烧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从种满向日葵和白月季的花园中醒来,花园里的花已经被火点燃,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   他其实并不讨厌向日葵,母亲跟他说过,向日葵是代表着希望的花,虽然花期很短,但他很喜欢那种像阳光一样温暖明艳的色泽。   他讨厌的,从来都只是司寒弈疯狂的欲望。   花瓣燃烧不断发出噼啪的脆响,司予撑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全身都在疼,单薄身躯里的每一滴血仿佛都带着毒,甚至让多年以来已经习惯了疼痛的他,久违地感到了难捱。   四周的火越烧越大,可是他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跌跌撞撞地走进别墅里,想确认另外两个人是否还活着。   他不确定在自己被注射病毒、失去意识的那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但他发自内心地希望,火海中能看到那两个人的尸体。   然而他找遍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把那两个人放跑了。   十五岁的司予站在地下室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后,回到了卧室。卧室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火舌不断舔舐着他的皮肤,那些触目惊醒的伤口却在转瞬间又恢复如初。   他抱膝坐在床上,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想留在这里,不想走了。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里有什么,但能和满花园的花一起化为灰烬,这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或许就能见到母亲。   那也很好。   房间里的火势愈烧愈烈,头顶的房梁摇摇欲坠,司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在被火焰包裹的房梁砸下来的那一刻,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却护住了他。   司予抬起头,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   他不知道她是谁,脑海里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了她的名字。   陈桂茶用脊背顶着倒塌的房梁,咬着牙对他说:“你得走,你不能留在这儿。”   “为什么?”司予茫然地问。   “因为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对,你得走!”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冲进火海,拉起了他的手,“宋小棠那个废物都没放弃,你也不许放弃!”   司予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后跑出火海,一路上,他还看到了很多别的人。   纪承、顾韧、贺寻杉……每一张陌生的面孔都有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他们为他挡住了不断砸落的砖头和木块,以血肉之躯替他辟出了一条生路。   司予在奔跑中忍不住回过头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想起你自己是谁。”站在最后的贺寻杉笑看着他,“我们已经离开了,但你不能留在这里,你还得回去。”   “回哪去?”   “回你该回的地方!”宋桑一边拉着他往前跑,一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别做错了事就躲在这儿当缩头乌龟啊!那个姓秦的部长要是等不到你回去,说不定要怎么哭鼻子呢!”   司予缓缓皱起眉:“姓秦的……部长?”   “喏,就在那!”   宋桑伸手向前一指,纷飞的火星和滚烫的热浪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司予眼前豁然开朗,他的正前方,一群人含笑站在光里。   “司予,快过来啊!我们都等了你好久了!”   “司予,你在那犹豫什么呢!快来和我们一起喝酒!”   “司予,秦夺还在等你。”   “欢迎回家,司予。”   人群的最前方,秦夺站在那看着他,眉眼如旧。   纯白的的芦花、盛大的落日、监狱外挡下的子弹、娃娃屋里真假难辨的怪物……还有里世界里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和永不落幕的盛夏,在这一瞬间,全都在司予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宋桑伸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快去吧,别磨蹭了。   “还有,那什么,出去以后,记得连带着我们的那份,好好活。”   她的身影消慢慢散在风里,司予抬起眼,认真地给出承诺:“嗯,我知道了。”   那阵风包裹着他,他在风里抬起腿,离开身后的废墟与阴影,一步步向着光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奔跑起来。   跑过遍地的血与火,跑过无数的孤独与苦难,在光的尽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司予!”   “醒了醒了,真的醒了!”   “睡了那么久,可算醒了!”   司予睁开眼睛,耳畔响起仪器的滴滴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在鼻尖飘荡。特殊病房里灯光明亮,时逾深冬,他却并不觉得冷,反倒嗅到了一点热闹的气息。   他如有所感地偏过头,目光一点点聚焦,最终对上了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秦夺眼眶微红,坐在床边垂眼看着他。他们俩之间离得那么近,比无数漫长的梦境里都要近得多,彼此呼吸交错,只要一俯身,便能落下一个真实的吻。   司予和他静静对视了几秒,弯起眼尾,低声问:“我好像闻到了雪的气味,外面下雪了吗?”   秦夺如预想中那般俯下身,额头被柔软唇瓣触碰的那刻,司予听到他的声音传到耳边:“没有下雪,但是快过年了。”   “是么?”司予抬眼,对上床边无数人关切的目光,轻笑起来,“那今年过年,大家一起在协会包顿饺子吧。   “我想吃玉米馅儿的。” 第164章 云梧   云梧是在司予醒后的第八天醒的。   彼时秦夺正在陪着司予复健,躺了两年的身体各方面机能都有所下降,哪怕一直在特殊病房里细细养着,腿部肌肉也或多或少有些萎缩。   好在SOS病毒已经解决,现在不再有任何宿者或怪物亟待着司予去处理,他有足够的时间把身体慢慢养回来。   病毒协会到底不是疗养院,没有专业的复建设备,为了方便照顾“病患”,司予醒来的第二天,秦夺就直接开车把人接去了自己家。   秦夺住的小区离病毒协会不远,周围环境很清净,一百三十平的平层,即便是两个人一起住也绰绰有余。   把司予这半个病患在卧室安置好之后,秦夺转身进了厨房,准备午饭。然而他走进厨房还不到十分钟,才刚把菜洗好,就听到厨房外传来了轮椅的动静。   秦夺回过头去,他家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十分宽敞,此刻司予的轮椅就停在厨房门外,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   见他回头,这人弯起眼睛,十分坦荡地对着他笑了一下。   秦夺挑了下眉:“怎么了?”   “没怎么,”司予语气悠悠,“就是自己在房间里待着无聊,过来看你养养眼。”   秦夺发现这人这次醒了之后,不知怎么变得有些粘人,也不算太明显,主要表现为小动作小眼神不断,而只要秦夺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超过半小时,必然会收到司予发来的信息。   明明以前他和“粘人”两个字全不沾边。   秦夺心念一转,很快意识到他这是在心虚,偏偏他这会儿的身体状态也做不了什么别的,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哄”自己。   他眼里带上了一点笑意,没再拦着司予的“眼神骚扰”,从袋子里拿起一个土豆,问:“土豆你想怎么吃?”   司予不假思索道:“用茄子醡炒吧。”   这句话刚一出口,仿佛触及了某个开关,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默了片刻。   茄子醡并不是昀山本地的吃法,是蔡悦舒的家乡菜。在病毒世界的那九年里,司予曾无数次吃过这道菜,甚至直到此刻都能够清晰地回想起它的口感。   秦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走到洗菜池前,冲去了土豆上的泥土,温声道:“今天恐怕不行了,昀山没有卖茄子醡的,不过你要是想吃,下次我让妈多从老家带点回来。”   司予垂着眼,没有回话。秦夺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果不其然,半晌后,听见他低声说:“对不起。”   秦夺回过头去,外面的阳光从窗口照进屋内,司予坐在光里,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秦夺叹了口气,刻意带过了这个话题:“想吃个茄子醡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道什么歉?”   司予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关于病毒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他们一直默契地避而不谈。那些无数的痛苦、鲜血与死亡,好像只要不再提起,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但司予知道,不是这样的。   有的东西越是刻意避开,时间久了,就越有可能成为沉疴痼疾。   他动了动嘴唇,正想说点什么,秦夺已经擦干净了手,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走到司予身前,蹲下身,抬头看着他问:“你既然跟我道歉,那你说说看,你错在哪了?”   “我……”   他才刚开口,秦夺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要是让你自己说,你估计又是说一堆不着边的话来气我,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他一只手拨弄着司予的耳垂,语速很慢:“你错在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把什么都扛了下来,什么都不肯跟我说;错在总是自己一个人孤身犯险,从来都没有试着信任过我;错在不知道爱惜自己,拿着我的心肝去糟践。”   他的语气里没什么指责的意味,平静得像是那些或撕心裂肺、或夜不能寐的痛苦都没有存在过,但司予的手指却蜷了起来。   ——他注意到秦夺的眼尾洇开了一点不甚明显的红,很淡,几乎像是一个错觉。   他上身前倾,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秦夺却先一步起身,将他拥进了怀里。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其他的事,都不是你的错。   “司寒弈和季言桉都已经死了,SOS病毒也已经被清除了,那些事情不会困住你一辈子。你昏迷的这两年里,很多人都在等着你醒来。不只是病毒协会的人,还有以前你救下过的很多人,他们都来看过你。   “我希望你知道,你身后站着很多人,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司予从他怀里抬起了头:“秦夺……”   秦夺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一下:“看你这表情应该是知错了,既然知错就要改,这一次先原谅你了,但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再自己一个人孤身犯险,知道吗?”   司予的眼尾向下微弯了弯:“嗯,知道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秦夺笑了笑,在他额头上落了一个吻后,起身走向厨房:“我接着做饭了,再耽误一会儿都几点了。你要是无聊可以去客厅看会儿电视,或者我房间里有电脑,你想打会儿游戏也行。”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砧板上的土豆,头也不回地问:“土豆我就拿青椒炒了?”   “好。”   秦夺虽然给出了几个建议,但司予却没有离开,依旧杵在厨房门外看着他忙前忙后。   他看着一颗完整的土豆被秦夺削掉皮,从块切成粗细均匀的丝,在菜刀和案板颇有节奏感的碰撞声中,一颗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这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司予小的时候,别墅里有专门做饭的保姆阿姨,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任何人做饭,每一餐几乎也都吃得胆战心惊,食不知味。   后来他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一日三餐基本都是找快餐店和外卖对付,做饭这种带着一定“仪式感”的事情,也基本上和他枯燥无味的生活无缘。   直到和秦夺在一起后。   秦夺做饭的手艺谈不上多么惊艳,但做起家常菜来,已经是绰绰有余。为秦夺挡子弹那次,司予在病毒协会里吃的每一顿饭,都出自秦夺之手,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吃饭这件事,除了果腹之外,还可以有别的意义。   再到后来,病毒协会的几次聚餐,把他一点点拉进了这人间的烟火;而里世界里的那九年,在蔡悦舒和秦淞日复一日的家常饭里,司予早已在心底把“做饭”这件事,和“家”这个字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一如此刻。   厨房里的油烟渐起,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从灶台上飘了出来,秦夺将最后一道菜盛进盘子,打好饭后,转身蹲在了司予面前:“杵在那看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也该为这顿饭做出点贡献?来帮我把围裙解开。”   司予伸出手,笑着完成了他的“贡献”,并得到了相应的奖励——一块红烧排骨。   肥瘦相宜的排骨在口中爆出喷香的油汁,司予餍足地眯起眼睛,突然说:“要不你教我做饭吧。”   “学这个干什么?”秦夺又往他碗里放了块肉,“我又饿不着你。”   司予笑了起来:“总有你有事不在的时候,我不想老点外卖凑合。而且我总觉得……自己做饭是不一样的。”   秦夺顿了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行,那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我教你。你小心别把厨房炸了就行。”   那天吃完饭休息了一个小时,秦夺就带司予去了复建室。他一早就为司予醒后的身体康复做了准备,在原本用来训练的活动厅里装了复建设备,临时给他打造了一个方便的复建室出来。   之后的几天,司予几乎都是在复建室里过的。   虽然体内的SOS病毒已经被清除了,但司予的体质到底和常人不同,在复建室里泡了五天后,已经基本恢复了独立行走的能力,只是走得还不大稳当。   这天下午,秦夺陪他做完一组康复训练,刚去厨房盛了一碗炖好的百合汤,没等司予喝上两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秦夺接起电话,对面江欲燃的声音欣喜中带着急切,司予隔着一个听筒都能听清:“秦夺!你快回协会,云梧醒了!”   ——和司予不同,云梧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体内也没有SOS病毒留下的自愈能力支撑,因此不但醒来的时间比司予晚,醒来后的状况也比司予差上许多。   按照叶仲微的说法,接下来至少一个月的时间,他都要卧床休养,既不能进行体育运动,也不能再劳心劳神,否则这次要再留下什么后遗症,可能会影响到往后一辈子。   对于云梧,司予的心态一直很复杂。   一方面,他比任何人都盼望着云梧能快点醒来,快点康复;另一方面,他却也难以抑制地对云梧感到心虚和愧疚。   其实关于他和司寒弈之间的那些事,就连云梧也并不全部知晓。他只零星地知道司予会变成宿者是因为司寒弈,但关于司予本身才是真正的病原体这件事,连带着期间诸多蹉跎折磨,始终被司予蚌壳似的捂得严严实实,不曾透露过半点风息。   直到终极世界开启。   司予最终走的,是一条和他告诉云梧的计划中全然不同、孤注一掷的极端之路,纵然背后有诸多不得已的苦衷,但终归是伤害了很多人,也伤害了云梧。   司予从来没有试图遮掩或否认过终极世界里发生的一切,因此在生命交易所十八层时,云梧倒下前看向他的那个眼神,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的脚步停在特殊病房的门前,大约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秦夺的手在他手心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他偏过头对上秦夺的视线,略微一顿后,终于抬手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特殊病房里,云梧正躺在床上。他身上套着宽大的病服,脸色苍白,本就清瘦的身材越发透出几分病态的纤薄。宋小棠和协会的几个部长都围在他的床边,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倒是很热闹。   然而司予刚一进门,云梧就如有所感地回过了头。   两人目光蓦地对上,病房里阳光和暖,司予的嘴唇动了动,下一秒,看见云梧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但温柔的笑容。   他眼尾下弯,深邃的眼瞳中盛着一泓清亮的光,抬起手对门口的二人缓缓招了招,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疏离,仿佛只是睡了一觉醒来般,一如既往:   “你们进来呀……在那杵着干嘛呢?” 第165章 埋刀   除了宋小棠外,病毒协会的其他人都有事要忙,不可能长久地留在病房里照看云梧,刚好司予的行动能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索性就多占了个床位,留下来陪他。   反正秦夺手头上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司予留在协会,他也省得再每天两头跑。   协会的厨房东西齐全,秦夺说话算数,得闲的时候便教起了司予做菜。   作为一个聪明人,司予深谙“学会套路之前不搞原创”的道理,又有秦夺这个老师在一旁盯着,手把手地指挥,因此进步很快,才第一天学,就鼓捣出了两道菜来,卖相看上去居然还都不错。   他本就是特意做的病号餐,这两道新鲜出炉的试验品,秦夺这个老师都只来得及尝了两口,剩下的全都便宜给了云梧。   为了得到最真实的评价,司予事先并没有声张,只在云梧动了两筷子后,像是随口一问似的开口:“好吃吗?”   “挺好的。”云梧夹起一块土鸡肉,顺口问道,“你在哪买的?”   司予弯起眼睛,狡黠地看着他:“你猜。”   云梧看着他的表情,手中筷子一顿,很快反应了过来:“你自己做的?”   他的语气十分意外,司予忍不住翘了翘尾巴,笑问:“怎么样,不比外面卖的差吧?”   “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云梧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秦夺教的,今天还是第一次做。之后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正好让我练练手。”   云梧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啊,那我接下来这一个月的晚饭,就都交给你了。”   司予愉快地应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他一有空就往厨房跑,秦夺忙的时候他就上网跟着视频里自学,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厨艺竟说得上是突飞猛进。   在他的精心投喂下,云梧终于长了点肉,一个月下来,看着总算不像刚醒时那么瘦弱。   勉强可以下床活动后,他便从协会的特殊病房转去了疗养院进行复健,司予也结束了陪床,重新搬回了秦夺家。   ——回去的这天晚上,暗戳戳吃了一个月飞醋的秦夺,终于爆发了。   彼时司予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刚拿起一个西红柿,便察觉到了身后骤然逼近的气息。   秦夺从身后环抱住他,将下巴搭在他肩窝里,嗓音低沉:“这顿是给我做的了?”   司予故意逗他:“不是,我自己想吃,没你的份。”   秦夺差点让他气笑了:“那我吃什么?”   司予转过身,双手搂上他的脖子,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下一秒,秦夺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向卧室走去。   “诶!”司予笑着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饭还没做呢!”   秦夺步伐坚定,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不做了。做完再做。”   细说起来,刨开这一个月的时间不提,他要跟司予算的账着实还有很多,“做完”是必然不可能有体力“再做”的了。   司予被他按在按在床上算了一顿账后,本来要去浴室清理,结果又在浴室里被算了第二顿账。   到最后,司予靠在床头,被折腾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额前的碎发被汗沾湿,凝成小缕,他抬起一双浸着水汽的眼看向秦夺,略带鼻音的声音里,还掺着点儿似笑非笑的抱怨:“多大一个人了,怎么还那么小心眼?”   “我心眼一直不大,没办法,只能辛苦你以后多担待了。”秦夺收拾好床上地上的一片狼藉,吻了吻他的唇角,“外卖到了,起来吃点东西。”   “起不来。”司予翻了个身,音调懒懒,“你去拿,就在卧室里吃吧。”   秦夺原本是打算义正言辞地拒绝的,奈何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先软了三分。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做得有些过了,最后居然真的依了司予,把外卖拿进了房间。   司予心里其实很清楚,什么吃不吃醋的都是借口,这人就是想找自己的事。不过他很喜欢看秦夺这副模样,所以也乐得不去揭穿。   这个点已经很晚了,秦夺担心伤胃,没点什么太刺激的食物,就要了两碗粥垫垫肚子。他在床头柜上扑了一层一次性桌布,将粥碗放好后,才把勺子递给司予。   却见这人笑着张开嘴,“啊”了一声。   秦夺忍不住笑他:“三岁小孩都能自己吃饭了,你多大了?”   司予大言不惭:“两岁半呀。”   秦夺拿他没办法,只好吹温了粥,喂到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两岁半小朋友”嘴里。   司予喝了几口粥,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你最近有空吗?”   秦夺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怎么了?”   “唔,”司予犹豫片刻,说,“你要是有空的话,我想去看看……小苒。”   ——病毒世界里九年的朝夕相处,秦苒早已不只是秦夺的妹妹,同样也是司予的妹妹。   九年的时光,司予一点点看着她从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豆丁,长成了一个语笑嫣然的女孩,听着她一声声追在自己身后喊“哥哥”,就好像在那个世界里,这个已经离他们远去了的灵魂真实地存在着,她就那样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在和他们的轨迹短暂地交错后,在那个世界里继续无病无灾地走了下去。   秦夺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交错间,什么都不必说,他已经明白了司予的心意。   他抬起手,用纸巾擦了擦司予被粥润湿的嘴唇,点头道:“好。”   _   秦苒的墓地在城南的一座陵园,他们专门挑了个工作日去,整座陵园都很清静,几乎没什么人。   秦苒的墓位在陵园最里侧,初春寒意未消,他们到的时候,墓碑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因为常年有人打扫,倒是没见什么积灰,秦夺擦去墓碑上的凝霜,露出了遗像上一张清丽可爱的脸。   照片里的秦苒永远被定格在了十来岁的年纪,司予放下手中的一捧满天星,隔着重叠的时光和笑容飞扬的女孩四目相对,耳边似乎又传来了那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哥!”   他轻轻提了一下嘴角。   秦夺站在他的身侧,料峭的晨风中,他低声开口道:“我其实一直是个不太称职的哥哥,小的时候不懂事,总爱跟她吵架,说她叽叽喳喳的烦人,但每一次她来烦我,我都会在心里暗自得意。   “在里世界的那九年,我时常会想,要是她换一个哥哥,要是你真的是她的亲哥哥,她或许会开心很多。你是个很称职的哥哥,我能感觉得到,小苒她很喜欢你。”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被司予轻声打断了:“你要这样说,小苒听了可是会伤心的。”   秦夺一愣,侧过头看着他。   “其实你也一定知道,小苒很爱你,我能有幸成为她的哥哥,也是因为你把我带到了她身边。”   “秦夺,”司予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就像你告诉我,那些事不是我的错一样,小苒的事,也从来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可以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你已经尽力做了你能做的。   “你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带着草木气息的风吹过陵园,满山松柏沙沙作响,秦夺站在原地,垂眼沉默片刻后,低低“嗯”了一声,伸手帮司予拢了拢衣领。   “……我知道了。”   “其实我大概也能理解你的感受。”司予笑了笑,说,“我……母亲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她会自杀是我的错。说实话,一直到我醒过来前,这个念头都很深刻地扎根在我脑子里。”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这样坦诚地将自己心里的那些脓疮摊开来说,难免有些艰难,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缓慢地说了下去。   “司寒弈其实……没有在明面上对我母亲做过什么,她是因为阻止不了司寒弈虐待我,精神状态才会日益变差。我以前也经常会想,如果没有我,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母亲她或许能过得幸福一点……哪怕这种幸福只是假象。   “但不是这样的,对吗?就算没有我,也改变不了司寒弈是个疯子人渣的事实。我只是……不太幸运,碰巧成了这一切的引子。”   秦夺和他相握的那只手在他手心里捏了捏,嗓音很沉:“嗯,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司予笑道:“所以你也是一样的,不要再这样否定和怀疑你自己了。”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后,话音一转:“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什么?”   “我看这个地方风水环境都不错,我想把我母亲的坟,也移到这里来。这样的话,以后来看小苒的时候,也能一起看看她。”   他说着,从袖口抽出那把跟了他很多年的刀,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我母亲的尸身和遗物,都已经被司寒弈炸毁了。现在留下的东西里,唯一和她有关的,只剩下这把刀。   “所以我想用这把刀,代替她下葬。”   闻言,秦夺不由一怔。   这把刀和他们两人之间,都有着难以言喻的深刻羁绊,它承载了太多过往与情绪,早已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利刃那么简单。   ……但是换一个角度想,让这把刀随着司予对母亲的思念就此入土,其实也很好。   SOS病毒已经肃清,司予再也不需要凭借着一把刀,游走在怪物与人类的边缘。让那些刀下沾过的血和其间种种恩怨纠葛一并尘封,也算做个了结。   思及此,秦夺神色微敛,点头道:“也好,只要你愿意。”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司予一向很有执行力,当天就选中了一块和秦苒挨得很近的墓地,一套流程走下来,一周后,陵园里已经多了一块全新的墓碑。   落葬当天,尽管已经事先通知过工作人员,但当看到司予将那把闪烁着冷银光泽的窄刀放入土中时,一旁的工作人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二位确定只把这把……刀,放进墓里吗?”   司予笑着点了点头:“嗯,就只有这把刀。”   工作人员觑着他们的神情,猜测出其中恐有隐情,于是也没再多问。   新鲜的土壤一层层盖过这把曾经饮血无数的冷刃,至此,一切繁杂往事,尘归尘,土归土。   坟墓封好落成后,司予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低声道:“……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好好生活的。”   说这话时,他的眼尾染上了一层很淡的薄红,可是眼底却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亲手埋葬了曾经最大的安全感的来源,但从此坚不可摧。   因为从今往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刀灵”,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陵园风大,一切事宜都完成后,秦夺对着司予母亲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揽过司予的肩膀,温声道:“我们走吧。”   司予“嗯”了一声。   从这里到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路,两人并肩往前走着,路过一个岔口时,一只小猫突然从花坛里蹿了出来,一头撞在了司予脚踝上。   司予后退半步,低下头,和这只把自己撞得四脚朝天的小家伙对视几秒,忍不住笑了起来:“跟谁学的碰瓷呀,业务还挺熟练。”   小猫大约只有两三个月大,通身黑得像个煤球,看上去不是太聪明的样子。见了人它也不怕,大概是对司予的话不服气,扯着嗓子对着他奶声奶气地“喵呜”了一声。   司予蹲下身,伸手在小家伙的肚皮上挠了两下,舒服得它眼睛都眯了起来,不断用爪子扒拉他的手,示意他继续。   他又跟小碰瓷玩儿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秦夺,秦夺从那双发亮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意图,笑着问道:“这小家伙跟你还挺有缘,要养吗?” 第166章 未来   “狙击手已就位。”   “防爆组已就位。”   “现有两名歹徒被当场击毙,另外三名均被成功控制住,还剩余最后一人,已被逼至十三楼转角处。对方劫持了人质,目前情况复杂,谈判专家正在上前进行交涉。”   司予看着面前浑身是血、满脸写着同归于尽的犯罪分子,脸色平静地向前走了一步。   云梧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司予,对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稳定,你要当心自己的安全。”   司予很低地应了一声。   因为SOS病毒已经被彻底清除,一年前,病毒协会正式宣布解散,其下所有成员根据双向选择原则,并入特殊事件处理部门,简称特事部。   特事部一共有六个大队,其中负责出外勤的主要是一队二队和三队。由于在对抗SOS病毒的过程中的卓越表现和自身的过硬实力,司予和秦夺直接空降成为了一队和二队的队长。而司予出于对人心细致入微的把控能力,还兼任了特事部心理画像组的组长。   除了他们之外,协会的其他人大都也都选择了留在特事部,云梧更是因为立功卓著和自身身体问题,直接加入了管理层,负责统筹指挥一些突发事件的行动。   今天上午九点,特事部接到电话,昀山市津江区突发了一起恶性事件。一个由六人组成的恐怖分子团伙当街持刀砍人,司予他们赶到的时候,这起事件已经造成了十一人死亡,二十五人受伤。   好在他们带人及时控制住了情况,没有带来更大的伤亡。   面前最后一个歹徒挟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初中生,手中三十五公分长的西瓜刀此刻就架在男生的脖子上。因为先前的当街伤人,歹徒半张脸上都是血迹,目光凶狠地盯着司予,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看着满脸淡定地向他靠近的司予,厉声喊道:“我警告你别过来!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割开这小孩的喉咙!”   然而司予连半寸目光都没有分给那个被劫持的学生,似乎人质的死活在他眼里根本无足轻重。他的神情十分放松,悠悠开口时,语气里甚至还带上了两分笑意:“我很好奇,你们组织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步,歹徒死死盯着他,手臂因为太过紧张而青筋暴起。   “刚才过来的路上,我想了想,觉得你们应该不是为了报复社会吧?毕竟要是我想报复社会,可不会采用这么低效又高危的方法。直接弄点炸药什么的,往人群密集的地方和一些地标性建筑上一绑,到时候点燃引线,不论死亡人数还是视觉效果,可都比你们这样一刀一刀的砍更能震撼人心。”   司予不急不缓地说着,目光随意落在了他手里的刀上,而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般,接着笑道:“你手里这把西瓜刀很重吧?我以前就是用刀的,你的刀太长太重了,不够灵活,也不够锋利,其实并不适合用来杀人,拿久了,手腕应该还会很疼。我以前倒是有把不错的刀,可惜我现在已经不用了,否则的话,也许还可以教教你。”   面前的歹徒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觉得面前这个人说的这些话,听上去比自己更像反社会分子。   一旁有个队员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司予敷衍应道:“好好,知道了,不过他这刀用得确实有点磕碜,刀这东西,应该……”   他话说刚到这儿,注意力全然被他吸引住的歹徒突然感到一阵疾风猛地扑向了自己,歹徒猝不及防,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在侧后方楼道里潜伏已久的秦夺扑倒在地。   下一秒,司予闪身上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刀,反手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被胁持的人质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刀刃不容反抗地贴上了歹徒的颈动脉,司予这才淡声补完了后半句话:“应该这样用才对。”   秦夺和他协力制服了歹徒,确认了一遍他身上没受任何伤后,看着他眯了眯眼睛:“又满嘴胡扯。”   司予笑了起来,企图蒙混过关:“不胡扯哪能给秦队长拖延时间、创造机会呢?秦队长刚刚表现得真帅,英姿矫健,让人倾心……”   他话没说完,耳麦里的云梧已经听不下去,笑骂一声后,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司予你少说两句。歹徒已经被全数制服,本次行动完成,留下一组人善后,其他人收工。”   这起案子虽然十分恶劣,影响严重,但并不难审。一行人回到特事部,一个下午过去,案情就已经大致清晰,移交了上级。   晚上两人一起准时下班回家,吃过饭后,司予刚喂完猫,就被秦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他们当初在陵园捡的那只猫,一年多过去,已经被养得油光水滑,并且没有辜负当初捡它时那副不太聪明的模样,理所应当地长成了一只粘人的夹子精。   它一边用脑袋蹭着司予的腿,一边夹着声音,咪呜咪呜地叫着。司予用脚轻轻将猫挑开,偏过头对上将下巴搭在自己肩窝的秦夺,笑着跟他打商量:“能歇歇吗?昨晚才做到半夜,秦队长体力超群,我怕我的腰吃不消。”   秦夺每次都是被这人蓄意勾引后又反咬一口,哭笑不得地在他腰上拍了一下:“没说要做,你脑子里除了这个还能不能有点别的。”   “怎么没别的?我脑子里东西可多了,你要听听吗?我……”   秦夺已经预感到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提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叼着他脖颈上的软肉不轻不重地磨了磨,才松口说:“别闹,有正事。”   “嗯?什么事?”   秦夺默了默,嗓音微沉:“是沈淮珏和卫念念的后续处理结果出来了。”   司予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转过身问:“终于出来了?结果怎么样?”   秦夺道:“卫念念的情况比较复杂,她毕竟在感染病毒之前就主观杀了两个人,但因为杀人的时候她还不满十四岁,又有特殊情况需要考量,所以最后经过多方商议,决定对她进行收容管教。”   这个结果倒是在司予预料之内,他点了点头,又问:“那沈淮珏呢?”   “沈淮珏虽然也害死过很多人,但那是他被病毒感染之后的事,不受他主观控制,而且又有终极世界里立下的功,所以最后的结果下来并没有重罚,只是给他安排了一个监察人,每半年确认一次他的精神状况。”   司予听完,思考片刻,问:“那他们俩本人对这个结果是什么反应?”   秦夺答道:“司寒弈死后,卫念念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收留她的亲人了,也没什么牵挂,之前心理医生检查出她有一定的自杀倾向,所以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应该也算一件好事。”   “至于沈淮珏,”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他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在得知结果后,主动提出想要出家。上面已经同意了,就在今天白天,他已经去了长宁寺,以后长宁寺方丈就是他的监察人。”   闻言,司予微微一愣,这个结果倒是他不曾想到的。   “出家?”   “对,出家。也就是俗话说的当和尚。”   司予顿了良久,才说:“你知道长宁寺在什么地方吗?我想之后挑个有空的时间,去看看沈淮珏。”   秦夺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点头应道:“知道,等周末我陪你一起去。”   长宁寺就在昀山城郊,寺庙依山而建,并不是什么名寺,因此几乎不见什么人烟。   他们二人顺着青石台阶,绕过漫山郁郁葱葱的碧松,踏过寺门时,已经沾了一肩的晨露。   这座寺院不算太大,但胜在清净。红墙黛瓦间,一个穿僧衣的小师父迎面走来,见了二人,脚步一顿,行了个佛礼:“两位施主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司予浅浅一笑,回了一礼:“叨扰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你们找谁?”   “我不太清楚他的佛家法号,只知道他的俗名叫沈淮珏。小师父能带我们去见见他吗?”   听到这个名字,小和尚神情微凝:“这个人……你们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算不上有什么事,”司予笑意温和,“我们算是他的旧友,只是想找他说几句话而已,不知道方不方便?”   小和尚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最后转身朝着一侧的角门走去:“二位跟我来吧。”   司予和秦夺跟着他来到里侧一个小院子,在院中的石椅上等了大约十多分钟后,方丈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僧人走了出来。   见到二人,沈淮珏先是愣了一下,才道:“我还在想是谁会来看我,原来是你们。”   方丈没有留下来打扰他们,和两人见过礼后,就先行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司予笑了一下,语气依旧很随意:“我听说你来了这里,就想着来看看你。怎么样,寺庙里的生活还适应吗?”   “挺好的。”沈淮珏在二人对面坐下,“每天晨钟暮鼓,抄抄佛经扫扫地,没什么繁杂琐事,心也跟着清净安宁了很多。你们呢,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们也都挺好的。现在这个结果,也算是尘埃落定,得偿所愿了。”司予说到这儿,看向他的目光稍变了变,“说起这个,我今天来,还想跟你说一句‘谢谢’。”   ——在终极世界里,如果不是沈淮珏最后毅然决然地救了云梧,那么现在的一切,都只会是一场泡影。   他确实担得起司予这一句“谢谢”。   沈淮珏知道司予指的是什么,却摇了摇头,嘴角带上了一点很淡的笑意:“不用谢我,这些都已经是前尘往事,我现在身处佛门,这些过往的俗事,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司予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没再多说。他在院子里环顾一圈后,起身笑道:“我看这寺庙环境很好,你也适应得不错,这样就好。今天我们来也只是想看看你,要说的话我已经说完,就不打扰你们佛门清净,先告辞了。   “以后要是有空,我和秦夺再来这寺里添点香火,喝两盏你们的茶。”   沈淮珏和他一同起身,没有留他们,只在二人转身离开前,忽而开口道:“这间寺庙虽然烟火冷清,但我听说许愿很灵。如果你们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去佛堂里上一炷香,领一条红布带,许个愿再走。”   “好。”   司予按照他说的,去佛堂里上了柱香,随后领了一条许愿专用的红布带,在僧人的引导下,在布带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心愿。   寺门前有一棵百年银杏,其上已经系满了红带子。每一条布带上都是一个虔诚的心愿,时有山风拂过,满树大红肆意飘扬。   司予在秦夺的注视下,亲手将红带子绑在了迎山最高的那一枝树杈上。身后佛寺里有青烟袅袅升起,他系好布带,一转头,就对上了秦夺的目光。   “好了?”   司予眼尾向下一弯,上前挽住他的手:“嗯,好了。”   “事都办完了,你一会儿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唔……烧个鸡块吧。”   “那一会儿回去的路上我去买半只鸡,顺便再给煤球买点猫粮。”   “再加两个罐头吧,它的罐头快吃完了。”   “你别太惯着它,煤球已经够胖了,再这么吃下去成什么样了……”   隐约的低笑传入林间,两人的脚步踩在青苔横生的石阶上,一边闲话着家常,一边向山下走去。   身后渐远的寺庙里传来悠长的钟声,昀山仲春的长风轻起,银杏枝头的红系带随风飘荡。其上用劲瘦的字体写着一句心愿,那曾是司予在漫长跋涉中百般渴求而不得的,从今往后,却将如所愿般,常伴他左右。   心愿的内容,只有端端正正的四个字——   岁岁长安。   这本文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可以麻烦全订的小天使给我打个评分吗,谢谢!(鞠躬)   剩下的番外我会当作福利,放在专栏的番外合集里。再次感谢一路陪伴他们到这儿的小天使们,爱你们~   接下来我会休息一小段时间,存点稿,不出意外的话,8.31零点准时开下一本,《路边的狼不要随便捡》   顺便在这里再贴个文案,感兴趣的姐妹可以先收藏一下~   文案:   公元B726年,太阳熄灭。   极寒与长夜降临,大量物种变异,气泡垒成为人类最后的庇护所。   作为气泡垒最年轻的指挥官,楚霁与变异种生而敌对,枪中子弹曾数次擦着变异种首领的心脏打过——   直到某次任务途中,他在路边捡了一头受伤的狼。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那位与自己隔着城墙与血腥,对视过无数次的敌方首领,正思考着该怎么处理,却发现对方好像……失忆了。   楚霁觉得有点儿意思,恰逢暴雪封山,他于是和这位失忆的昔日宿敌一起,在山洞里度过了数个日夜。   洞中环境险恶,他替狼治伤,假意相护,一步步诱导着野性桀骜的狼王,收起利爪,温驯俯首于自己身侧。   直到对方意外进入发情期后的第二天清晨,楚霁垂眼看着毫无防备睡在自己身边的雄狼,回想着昨天夜里发生过的种种,眼尾意味不明地向下一敛,不告而别。   半个月后,一个长着兽耳的男人找上了门。   对方贪恋地嗅着他脖颈间熟悉的气息,将人抵在了卧室的墙角。   “楚指挥无往不利,万人仰慕,名不虚传。   “只是救命之恩还没来得及报答,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呢?”   看似受制于人的楚霁却在男人目光无法触及的角落,轻轻勾起唇角。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头甚合他心意的野狼,会自己追上门来。   他一定会。   ——毕竟离开山洞的那个清晨,楚霁曾在那附近,特意“遗失”过一枚自己的肩章。 第167章 中秋番外   九月份的昀山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司予手里提着一份蒸虾饺,沿着松陵江悠悠往回走。   今晚不知为何,街上格外冷清,许多平时营业到半夜的店铺都早早关了门,他找了好几条街,才找到这么一家卖虾饺的。   松陵江水声淙淙,开阔的江面上隐隐约约映着万家灯火和一轮圆月。迎面走过来一对母子,七八岁的小男孩还是横冲直撞的年纪,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兴冲冲往前跑,后面的女人怎么叫也叫不住。   男孩炮仗似的冲上来,一不留意,直挺挺地撞到了司予身上,摔了个结结实实地屁敦儿。   女人赶忙跑上前来,一边扶起男孩,一边不住地朝司予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没撞疼你吧?”   小男孩低着头站了起来,女人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你看看你,还不快给人家道歉!”   男孩扯着嗓子“嗷”了一声,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别打我屁股,疼……”   随后才抬头看着司予,满脸愧疚地说:“对不起,大哥哥……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司予见这小家伙生得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弯下腰温和地笑道:“没关系,下次记得小心一点。”   男孩重重点了点头,不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在拎着的塑料袋里掏了掏,随后掏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月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大哥哥,请你吃月饼!祝你中秋节快乐呀!”   司予一愣,接过他手里的月饼,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原来今天是中秋节。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中秋了。   并非是有意不合群,只实在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可团的圆,过或者不过,都没什么区别。   就好像拿在手里的这块月饼,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别致些的点心。   不过尽管如此,司予还是将男孩的月饼珍而重之地收进大衣口袋,弯起眼睛,真诚地笑道:“谢谢你呀,中秋节快乐。”   告别了母子二人,司予继续沿着松陵江慢慢往回走。   这里离他家还有很长一段路,但反正今晚也没什么事,就当是散散步了。   他垂眼看着江面上盛着的皎洁月影,月光羊奶般泼了他一身,江风拂面,分外温柔。   良辰好景,夜色撩人,司予拢了拢衣领,突然没头没尾地想——   不知道这会儿秦夺在做什么。   -   病毒协会。   江欲燃一拍桌子,指着任泽序大喊道:“喝!你又输了,给老娘喝!”   任泽序早就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大了还不忘逞英雄:“喝、喝就喝,谁、谁谁怕谁啊!”   一旁的叶仲微面若冰霜,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冷声呵斥道:“还喝!”   “老叶!你、你把酒杯还我!我、我还能喝……”   眼看这个醉鬼要趴上来抢酒杯,叶仲微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你刚刚才吐了我一身。要是再敢吐我身上,我今晚就抓你去做活、体、实、验。”   叶仲微一向说到做到,这句话说完,任泽序的酒当即醒了一半。   他有些讪讪地把爪子从叶仲微身上拿开,讨好地看着对方笑了笑:“不喝了,老叶我、我不喝了。”   叶仲微冷笑一声,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磕,转身走了。顺带着把屁颠屁颠跟上去的任泽序也带走了。   江欲燃骤然失去了一个斗酒对象,偏偏又惹不起叶仲微,只好扯着嗓子吼道:“秦夺?秦夺!秦夺人上哪去了?”   一旁一个后勤部的成员指了指大门:“哦,部长刚刚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就说他有事,先走了。”   “切,大过节的,他能有什么事儿,”江欲燃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肯定是找司予偷/情去了……”   被“偷/情”的秦夺此刻正坐在协会的专车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微信对话框。   五分钟前,他发出去的那条节日祝福收到了回复。   -司予:节日同乐。今天没什么事儿,出门随便买了点吃的,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你呢?   秦夺微微勾起一点嘴角,输好一行话,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窗外路灯的暖橙色光芒交替投进他的眼底,这条公路一直通向灯火通明的主城区,今夜每一扇亮起的窗户下,都该有它的美满团圆。   他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像是期待着礼物的孩子,满心都是无法言说的兴奋与渴望。   他忍不住对着司机催促了一句:“麻烦再快些。”   车辆一路疾驰,终于停在了某个熟悉的老旧小区前。   秦夺向司机道过谢,转身下车。   司予家小区门口此刻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盏路灯孤零零的亮着。秦夺的掌心微微发热,他掏出手机,犹豫片刻,按下了发送键。   下一秒,就看到一个清瘦高挑的人影出现在了转角。   秦夺抬眼望去,见司予穿着一身鸽灰色大衣,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他此刻垂着眼,正在查看秦夺刚刚发过去的消息。   -我在来见你的路上。   恰有路过的晚风拂过他的发梢,司予如有所感地一抬眼,就和发件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见到秦夺,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弯眼笑了起来。   他眼里盛着万顷月光,一笑起来,像是揉碎了银河。   月色清冷,他却分外温柔。   “你怎么来了?”   秦夺走上了前去。   两人隔着半步的距离,他静静看着司予,什么都没说。   可他的眼睛什么都说了。   “别这样看着我。”司予看着他的眼睛,半晌,笑了起来。   “你这样,怪让人心动的。”   下一秒,他猝不及防地倾身上前,在无边月色下,吻上了秦夺看似冷硬的嘴唇。   ……原来这个地方的触感,这样温热柔软。   -   十分钟后。   “中秋快乐。”   “嗯,中秋快乐。”   “今晚要留在我家吗?”   “我……”   “这么多年总是一个人过节,怪寂寞的。家里有做好的饭,还有零食和饮料,我一个人吃不完。”   “……好。”   又十分钟后。   秦夺看着空空如也的餐桌,片刻后,又不信邪地打开了同样空空如也的冰箱,陷入了沉默。   ……不管怎么说,今天真是他度过的,最好的一个中秋节。 第168章 跨年番外   血月当空。   深红色的古堡掩映在重重树影之中,古堡的地下室里,暗色的床帘一层层垂下,遮盖住床上那具被锁链捆缚住的身体。   年轻的吸血鬼双手都被冰冷的铁链绑在床头,黑色的铁链衬得他的皮肤越发苍白,几乎能看到其下青色的血管。   作为吸血鬼一脉最年轻的王,司予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栽在秦夺手里。   三天前,他意外受伤,被同族的几个叛徒联手暗算,失去了能力,危急关头,下意识就躲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吸血鬼猎人协会的总部,有秦夺和无数高级血猎坐镇,那些同族没胆子进来。   而出于某种说不清的直觉,他笃信即便秦夺抓到能力全失的他,也不会狠下杀手。   哪怕他们针锋相对地对立了多年,是天生的宿敌。   ——事实上,秦夺确实没有杀他。   他的这位宿敌只是用铁链把他绑在了这里,一绑就是三天,期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对他不闻不问。   床头的铁链发出哗啦一阵碎响,司予在床上有些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进食了,平时饮用人造血浆带来的后遗症让嗜血的欲望疯狂反噬着他,他的精神已经时刻处于失控的边缘。   他甚至有些荒唐地想,也许秦夺把他一个人锁在这里,不是因为不想杀他,只是想换一个细水长流的折磨方法。   就在他开始思考秦夺还打算把他关在这儿多久时,门外的走廊上,终于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地下室的门被人推开,紧接着,秦夺身上冷冽的气息和一股令他倍受刺激的血腥味一起涌入了房间。   秦夺似乎刚出完任务,手上戴着黑色的皮手套,身上的大衣还没脱,裹挟了一身室外的寒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亲手绑在床上的司予,见这人弯起眼睛,语调里丝毫没有任何被吸血鬼猎人束缚住的危机感:“晚上好。原来秦部长还记得地下室里有我这么个人,我刚刚还以为你是打算让我自生自灭了呢。”   秦夺依旧没摘手套,一粒一粒解开大衣的扣子,淡声道:“这两天出去处理了几只你的同族。”   他才刚一走近,司予就分辨了出来,秦夺身上的血腥味正来源于那几个暗算自己的叛徒同族。他极力克制住自己肆虐的嗜血欲望,笑看向秦夺:“秦部长这是去给我报仇了吗?”   秦夺深灰的眼里投下冷淡的视线,对此不置可否。   “秦部长不辞辛劳,特意去帮我收拾残局,实在令人感动。”司予说着,轻轻扯动了一下手腕上的锁链,“只是这铁链磨得我的手腕好疼,能劳烦秦部长帮我把它解开吗?”   他这么一动,锁链顿时又发出一阵声响,司予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用含笑的声音蛊惑眼前的猎人:“我保证不会逃跑的。”   秦夺的目光落在司予的手腕上,见这人白皙纤细的手腕果然被铁链磨红了一圈。他皱起眉,单膝跪上床沿,俯身正打算将他手腕上的锁链解开,突然感到颈间传来一阵刺痛——   床上的吸血鬼趁着他靠近的功夫,支起半身,尖利的獠牙刺破了他颈侧的血管。   秦夺猛地直起身来,单手扼住司予的脖子,司予眼里仍然含着笑,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下,被他伸出舌尖轻轻舐去。   他被扼住最脆弱的咽喉,目光却不躲不避,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秦夺:“没想到秦部长的血居然是甜的,感谢款待。”   秦夺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这个人明知道吸血鬼一旦真的吸食了人类的血液,便会强制成瘾,再也戒不掉了,却偏偏要来他身上作这个死!   眼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冷,马上要有自行结冰的趋势,司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附到秦夺耳边,轻声说:“别生气呀,你把我关在这儿晾了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毕竟秦部长应该也知道,这就是吸血鬼的劣根性。”   “再说了……”他话音微微一顿,“戒不掉也没关系,我还有你不是吗?秦部长愿不愿意做我的,专属血奴?”   这个词实在带有太浓厚的私人色彩,秦夺的手忍不住越收越紧,逐渐强烈的窒息感中,司予却还在不知死活地笑着:“真遗憾,看来秦部长这是不愿意的意思。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去咬别人了。”   秦夺的手骤然从他的脖颈上移开,大量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气管,司予忍不住微微呛咳起来。下一秒,他的后背被人重重抵在床上,床头的铁链哗啦作响,秦夺俯下身,语调和眼神一样危险:“你敢。”   先前那点儿稀少的血液远远不够,司予看着秦夺近在咫尺的脸,对鲜血的渴望和另外一种难以言明的欲望交织在一起,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喉结,低声说:“不想让我去咬别人,那就吻我。”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一个干涩的吻覆上他冰凉的嘴唇,他的呼吸再一次被攫取。   他们二人都似乎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这个吻甫一开始,便带着不死不休的激烈和针锋相对的血腥味。   一如他们两相对抗的这些年。   司予咬破秦夺的舌尖,甘甜的血液流进体内,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敌对不是他们的宿命,相爱才是。   他们合该深刻地纠缠,将彼此的一切都揉进对方的生命,至死方休。   这场攻城略的一般的吻直到司予彻底喘不过气才按下了暂停键,秦夺退开半寸,手指压上他的唇角,似笑非笑道:“听你平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怎么连换气都不会?”   司予轻喘着气,却依旧寸步不让:“秦部长这么娴熟,看来是有很多经验了?”   秦夺哂了一声,没等他调整好呼吸,就再次吻了回去:“多试几次就有了。”   司予的手还被这人锁在床头,只能仰起下巴被迫迎合这过深的亲吻。他这一生还从未有过如此受制于人的时候,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却一点儿也不想让这一切停下来。   他的膝盖下意识曲起,顶在秦夺的小腹上不轻不重地蹭了几下。秦夺的呼吸越发粗重,在他即将撤开的时候,司予的膝盖却往下移了两寸,一边不住喘息,一边暗示性极强地开口道:“别停,继续。”   秦夺的身体重重一僵。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命令。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吻了回去,与此同时,伸手解开了司予衣服上的第一颗扣子。   冰冷的皮质手套上凸起的褶皱有意无意地划过敏感至极的皮肤,司予在亲吻间轻哼了一声,再次发号施令:“摘掉……手套。”   秦夺于是如他所愿。   纽扣被一颗颗解开,大面积的皮肤与微凉的空气相接触,司予身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粟栗。他的手挣扎了几下,试图让秦夺将他手腕上的锁链解开,而这一次,却遭到了拒绝。   秦夺温热而带着茧的手掌从他身上划过,抚平那些粟栗的同时,又带起更大的战栗。他抵住司予的额头,手一点点向下探去,在触到裤腰边缘时才再次停了下来。   “想清楚了?”他问。   司予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秦夺,你是刚成年的小……嘶呃!”   他话没说完,秦夺的手已经伸了进去,不轻不重地握住了他的前端。   “小什么?”   司予被他弄得说不出话来,拉长脖颈一次次深呼吸着,秦夺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耳尖,说:“司予,是你先招惹的我,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停了。”   司予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便听到“咔哒”一声轻响,秦夺解开了他下半身的衣物。那只作恶的手没有过多停留,径直向下探去,很快,司予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你别……别揉……”   “紧成这样,不揉怎么进去?放松。”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秦夺的声音也依旧冷淡,就像是陷在情欲里的人只有他一个。司予侧过头去,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随着一个指节的突然深入,整个身体像一根弦一样猛地绷紧了。   “嗯……!秦夺……”   秦夺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难得地温柔了下来:“我在。”   从未容纳过任何异物的地方骤然被不属于自己的手指侵入、扩张,司予几乎要被他逼出眼泪。他的手指死死抓住床头的锁链,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秦夺一下下吻着他,从眼睛到鼻尖,再到嘴唇,随后顺着胸口一路而下。   羽毛一般温柔的亲吻几乎让司予整个人都要弹起来,然而秦夺另一只手将他牢牢摁在了床上,阻止了一切挣扎:“别乱动。”   司予被他逼得眼底泛红,声音断断续续:“别……你不要再!嗯……!已经够了,直接……进来。”   “不够。”秦夺说着,最后一吻落在了他的肚脐。与此同时,司予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的手指又增加了一根。   “秦夺……!”   喊出的声音听起来那样难耐,好像同时承受着极致的欢愉与痛苦。体内的手指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他的腰突然向上绷紧,两秒钟后,又重重摔回床上。   他的呼吸已经极度错乱,然而体内作乱的手却没有放过他,秦夺像是发现了什么,手指开始重点照顾方才那片区域。   司予从未料到平时那样正经的秦夺竟会有如此恶劣的一面,无法躲闪,近乎被陌生的快感折磨到崩溃:“别!别碰那……!”   “怎么只会说别。”   这句话落地,秦夺终于抽出手指,然而下一秒,司予就听到一声腰扣落地的声响。   腰侧的床再一次陷了下去,他的双腿被分开,秦夺的身体嵌入其间,紧接着,某个发烫的东西从身下抵住了他。   秦夺俯下身去再次和他接吻:“我要进去了。”   “闭嘴,别说……啊!”   实物的程度到底是手指所无法比拟的,瞬间被撑开的恐怖感受让司予甚至有一瞬的失神,濒死的快感和紧密感近乎在瞬间淹没了他。   秦夺密密麻麻地吻着他的嘴唇,等到他适应之后,才开始缓缓抽送起来。   他的扩张做得很到位,然而尽管如此,初次承受的地方也仍然有些勉强。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司予抑制不住地一声声呻吟着,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像一只被折了翅膀,再也飞不走的鸟。   “啊……!秦、秦夺……!”   “嗯,我在。”   秦夺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之间,随即又往深处顶了顶。   司予的呻吟瞬间变了调:“别!别再往……往里了!”   “可是还有一截在外面。”秦夺的声音也终于变得低沉起来,染上情欲的色彩,不再像开始听上去那样冷静,“乖,再忍一下。”   话音未落,他猛地往里一撞!   剖开紧致内壁的感觉就像是剖开了这个人那颗难以琢磨的心,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包裹感让他感受到了少有的满足。   这一下刚好撞到司予的敏感点上,他的身体倏地绷直,足尖死死抵着床单,一时间竟连叫都叫不出来——   他被秦夺这一下顶到干性高潮了。   原本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层潮红,过于可怕的快感甚至让他想逃,然而秦夺的手死死摁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身下那一根性器上。   生理性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他的前方硬得要爆炸,声音里几乎带上了一丝恳求:“把我的手解开……”   “不行。”秦夺吻去他的泪水,“要么等我一起,要么……就用后面射出来。”   司予猛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可能的。”秦夺的手十分恶劣地在他胸前重重一按,如愿以偿地听到一声惊喘,“敏感成这样,没什么不可能的。”   先前的那一下深入像是开启了某个开关,司予身体里实在太过舒服,反应又太过可爱,秦夺终于不再克制,一下下重重顶撞起来。   他几乎每一下都顶在司予最受不了的那一点上,听着他被自己一点点逼到哭,全然没有了一开始那种游刃有余的模样。   “停、停一下……秦夺,太深了……!那里、别……别再撞那里!”   然而秦夺全都置若罔闻。   连他都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还有这样一面,可见有的男人一旦上了床,就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司予被他折磨得一塌糊涂,忍无可忍,终于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利齿刺破皮肤,血液流进吸血鬼的嘴里,而秦夺对这疼痛甘之如饴。   强烈的占有欲包裹着他,秦夺看着面前汗涔涔的司予,对方的唇角还沾着自己的血。   他笑起来,一记深顶后,吻上司予的眼睛,低声道:“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他想要退出来,没想到司予却在微微一愣后,却突然夹紧了他。   秦夺本就已经快到临头,险些被他这一下夹得直接射出来。就在这时,他听见身下的人声音沙哑地说:“别出去,射在里面。”   秦夺一怔。   某种强烈的欲望拉扯着他,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道:“不行,会生病。”   然而之前被折腾得快要散架的司予对这件事却意外地坚持。   “射进来。”他看着秦夺的眼睛,说,“我想要。”   说完,他抬起上半身,极尽渴望地吻住了秦夺。   他想要,想要对方的全部。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真正地合二为一。   秦夺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他忍了几秒,终于在司予的蓄意勾引下再也克制不住,狠狠冲撞起来!   每一下都又快又狠,重重磨着对方体内最深处的敏感点。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之下,司予连呻吟都溃不成声,随着他的动作,整个人都想下意识蜷缩起来,却又被秦夺狠狠按了回去。   直到最后几下极深的撞击后,秦夺终于抵着他的敏感点,一股一股射了出来。   与此同时,司予蜷起脚趾,发出一声近似哭喊的呻吟——   他居然如秦夺所说的一样,在他的顶弄下,仅仅靠着后面就射了出来。   无法承受的快感和近乎错乱的现实让他整个人濒临崩溃,就在这时,秦夺从正面抱住了他,手指插进他发缝里一下下梳着,粗重的喘息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好厉害。”   随即又赶在司予伸爪子挠他前,吻了吻他的发顶,补充道:“我爱你。”   他再一次一点点吻去司予脸上的泪,司予缓了很久,才哑声道:“太过了……我刚才有好几次都怀疑……你是想换个方式弄死我。”   “怎么会。”秦夺笑着说,“这明明都是你自己要求的。”   司予当惯了那个倒打一耙的人,第一次被人倒打一耙,几乎要冷笑出声:“那我要求你解开我的手,你解开了吗?”   秦夺顺着他的话音抬头向上看去,这一次终于大发慈悲地解开了锁链。因为刚才的动作太过激烈,司予白皙的手腕已经被磨破了皮,秦夺看着那道红痕,眼神终于显出几分货真价实的愧疚:“……对不起。”   他说着,穿好裤子起身就去拿药。地下室本身就放着齐全的药品,几乎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找到了用于涂抹外伤的药膏,可是等他回到床边时,司予已经蜷成一团,在床上睡着了。   光线打在他那张好看到近乎完美的脸上,被汗浸湿的头发乖顺地贴在额头,他苍白的起伏上留下了许多痕迹,眼角还带着一层薄红,看上去似乎无比脆弱。   秦夺叹了口气,反思了半分钟,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了。   可是如果不是司予像个妖精似的一直蛊惑他,他也不至于如此——   他没敢再往下想,轻轻拉起司予的手,一点一点极其细致地给发红的地方都涂上药。随即想了想,又还是不太放心地检查了一下另一个被过度使用的部位——好在除了看上去一塌糊涂的,有些可怜之外,并没有什么地方受伤。   确认了这点过后,秦夺终于熄了灯,重新上床,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司予。   他把脸埋在司予的颈侧,嗅着对方的气息,吻了一下后,忍不住把怀抱紧了紧,温声道:“晚安。” 第169章 新年番外(上)   早晨九点,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纯白的大床上。司予半张脸陷进枕头里,黑发微乱,眼睛紧闭,抱着被子不肯撒手。   秦夺坐在床头,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语气温沉:“该起床了,昨天说好了要一起去超市的,今天过年人多,去晚了买不到东西。”   司予将手里的被子抱得更紧了些,索性将整张脸都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假装自己是一块听不到人说话的木头。   秦夺俯身在他的头顶吻了一下,提醒道:“你再不起床,奥利奥千层蛋糕和麻辣小龙虾都要被人抢完了。”   听到这句话,司予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真的?”   秦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真的。”   “可是我不想动……”他的语气慵懒中略带着两分抱怨,“腰疼,腿也酸。”   秦夺哽了一下。   他把某只正在赖床的懒猫从被子里扒了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问:“昨晚是谁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折腾?现在倒还抱怨上了。”   “那我要折腾,你也可以义正严词地拒绝我啊。”司予弯起眼睛,笑得像只修炼千年的狐妖,“说到底,还是你的心性不够坚定啊,秦部长。”   秦夺平白蒙受此等大冤,张嘴正要反驳,却被司予伸出食指压在了嘴唇上。他坐在床上,伸手搂住秦夺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嘘,亲我一下,把我的早安吻补上,我就起床。”   秦夺低笑一声,捏起他的下巴,从善如流地吻了过去。   一个早上黏黏糊糊磨到快十点才终于出了门,临出门前,秦夺还专门给司予围上了那块新买的红色围巾。   司予穿着秦夺那件白色羽绒服,半张脸埋在他送的围巾里,手里捧着一杯姜糖奶茶,坐在副驾驶上,看上去像个青春洋溢的男大学生。   车子向着超市的方向驶去,司予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紧张:“秦夺啊,今天晚上……真的要去叔叔阿姨家吗?”   秦夺伸手在他头上扒拉了一下,笑道:“紧张?”   “有点儿。”司予也笑了笑,“主要我这以前也没什么见长辈的经验。”   “不用紧张。”秦夺道,“我跟他们提起过你很多次,他们都很喜欢你,要不是怕你不适应,早就想见你了。”   “噗,是吗?怎么说的我更紧张了。”司予有些好奇,“你都怎么跟他们说的?”   “等今晚见了你就知道了。”秦夺卖了个关子,“都是好话,放心,没编排你。”   超市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车程。等走进了超市,司予才知道,今早出门前秦夺那番话并不是在诓骗他,过年时的超市是真的人满为患,买东西几乎都用抢的。   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牵着手,两个人贴得很近,司予凑到秦夺耳边问:“怎么这么多人啊?”   “过年啊,”秦夺说,“年关家里人多热闹,大家都想着多买点东西回家吃,超市也会有活动,所以才让你早点起。”   司予孤家寡人了很多年,以往过年也就自己在家窝着看部电影打发时间,从没经历过这种热闹拥挤的氛围,一时间觉得很新奇。   他跟在秦夺身后,左手被紧紧握着,耳畔人声嘈杂喧闹,混合着超市里新年时特有的喜气洋洋的歌声和各色蔬果的气味,像是终于一脚踏进了这烟火人间。   秦夺先去拿了司予最喜欢的那几样零食,他们运气很好,刚好抢到了最后一份奥利奥千层,其他想买的东西也都还有余量。   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司予跟在秦夺身后,手里抱着那盒千层蛋糕,看着他在各个货架前停留,偶尔问自己一句“这个要不要”,嘴角莫名就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一直觉得超市和菜市场都是充满人烟气的地方,他从前很少自己来这些场所,可自从和秦夺在一起之后,逛的频率却有了显著的上升。   他曾经为自己设想过很多结局,最终无一例外都是坠入深渊。这种平凡却美好的日子对于从前的他来说,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点亮火光时看到的梦境一样,仿佛近在咫尺,却一触就碎,不敢奢望。   可是某一天,有个人却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将他那些看不见光的设想全都打碎,让他的美梦全都一个个落地生根,开出比梦里更美的花来。   司予看着秦夺又拿了两桶油和几份他不吃的糕点,语气中多了两分疑惑:“我记得家里还有油,这个糕点你平时也不爱吃啊?”   秦夺回过头,似乎想解释点什么,想了想后,却笑道:“油用得快,趁着活动可以多囤两瓶,至于糕点么,买点去给协会里那群人尝尝。”   之后他又零零总总买了些用不到的东西,但他说的理所应当,司予也没多怀疑什么。直到吃完午饭,坐上开往秦夺家的车时,司予才隐约察觉到了不对:“那些东西怎么都放车上了……等等,是给叔叔阿姨买的?”   “嗯。”秦夺见他终于发现了,忍不住笑道,“虽然直接去吃白饭也没什么所谓,但算起来这也是你第一次上门见他们,该撑的面子还是得给你撑一下。”   司予从前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验,也从未有过什么需要打交道的亲戚,因此之前并不知道上门拜访长辈还需要提前备礼。闻言,他愣了一下,顿时有些慌:“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车上那些东西,会不会太拿不出手了?”   “足够了,”秦夺道,“其实也就是表份心意,关键是你人到了就好。我没提前跟你说也是怕你准备太贵重的礼物,他们二老会觉得太见外,反倒不开心。”   司予虽然不懂这些,但却也绝不是好糊弄的,心里清楚什么“太贵重了会不开心”都是胡扯,秦夺只是不想让他把这事看得太紧太重,有什么心理负担而已。   虽然他清楚,以秦夺的性格,既然着手安排,就一定会准备妥当,但很多时候,这些事情他还是更想自己来做。   “秦部长,”他侧过脸看向秦夺,拖长了调子,悠悠道,“跟你打个商量怎么样?以后这些类似的事,不要再瞒着我了,好不好?我这个人呢,虽然比较懒,但还是很好学的,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劳烦秦老师以后慢慢教给我吗?”   秦夺理解了他的话外之音,轻叹了口气:“嗯,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都会先跟你说的。”   秦夺父母住的小区虽然有了年头,但外表看上去并不算太老旧,小区周边不算吵闹,环境很好。今天天气难得放了晴,初春的阳光打在小区内成片的樱花树上,空气里飘浮着清新的草木气息,一派盎然的生机。   司予从前应付各种各样阴森可怖的怪物时十分得心应手,眼下不过是登门拜访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知怎的,却很难拿出平日里的那份从容来。   他自幼没有感受过来自长辈的亲情,也不太清楚正常父母是怎么和自己孩子相处的,有时也忍不住会想,秦夺是在怎样的家庭下长成的这副模样?   这个问题他思考过无数次,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他抬头看向配色颇有品位的楼房,正思考着一会儿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秦夺的父母,便听秦夺俯到他耳边,低声道:“紧张什么,你不是最擅长下蛊么?一会儿给我父母下一个就好。”   司予:“?”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觉得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秦夺想了想,又道:“可以比那个程度稍微收着点儿。”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上走,正盘问到司予到底给多少人下过蛊这个事儿,面前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一个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气质优雅温柔的女性站在门后,手里提着一袋垃圾。看到二人,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回过神来,笑道:“我本来想开门放个垃圾的,这么巧,你们就回来了。”   她说着,亲切地拉住司予的手腕,带着尚在茫然中的他进了家门,笑得眉眼弯弯:“这就是小予吧,长得真好看,我跟你叔叔一早就听秦夺说过很多次了,一直想见见你,今天终于见上了。来,外面天冷,快进来家里坐。” 第170章 新年番外(下)   司予一脸茫然地被蔡悦舒拉进了家门,他身上还穿着秦夺的羽绒服,整个人像是一只误入别人领地的企鹅,拘束得险些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屋子里十分暖和,采光很好,房间的整体色调浅淡而统一,茶几上的几个果盘里装满了各种小零食,是他们夫妻俩听说秦夺要带人回来过年,特意备上的。   秦淞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动静朝这边看了过来,先是愣了一下,才站起身来点了点头:“来了。”   他的相貌和秦夺有六七分像,五官都十分深邃立体,透着股不苟言笑的意味。司予得体地欠了欠身:“叔叔好,贸然上门,给你们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我和你叔叔很早就想让秦夺带你回来,是秦夺偏不让,非说怕吓到你。不过现在来也好,大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一起过个年,阿姨别的不敢说,手艺还不错,你这孩子太瘦了,一会儿多吃点,长点肉起来才好呢。”   蔡悦舒一边自然而亲热地说着,一边把他安置在了沙发上,转头又问他想喝点什么。司予下意识露出了惯常的微笑:“白开水就好,谢谢阿姨。”   说完之后,又觉得似乎不太妥当,站起身道:“我自己来吧。”   他虽然看上去对一切都还能应付自如,但实际上微绷的脊柱和不大自然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无措。秦夺见惯了他装大尾巴狐狸,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热闹。   直到蔡悦舒往司予手里塞了一捧糖,开始问他最近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些的时候,秦夺才终于清了清嗓子道:“行了妈,你吓到他了。”   蔡悦舒话音一顿,不声不响地观察了司予一圈,并没有从他那副面带微笑的样子中看出“被吓到”的痕迹,但仔细一看,他整个人坐得很直,脊背挺立着,大概也确实是并不放松的。   联想到司予的家庭情况,蔡悦舒大概明白了什么,优雅而温柔地笑了起来:“小予啊,到了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你别不自在,阿姨就是一见你就太喜欢了,才想拉着你多说说话。   “主要是秦夺这孩子以前也从没带过什么人回来,我跟你叔叔还一直担心他性子冷冰冰的太孤僻,不好找人,没想到一找就找了个这么讨人喜欢的。”   司予不知道该回点什么好,只好礼貌地笑了笑。   蔡悦舒又想起什么,带着司予笑着往一旁的另一个房间走去:“来,阿姨给你看点东西。”   秦夺心里升起一股不大好的预感:“妈?”   果不其然,就见蔡悦舒推开了一间卧室的门,笑道:“来,小予,这是秦夺小时候的房间。这里面有可多他以前珍藏的‘宝贝’呢。”   秦夺:“……”   房间里贴着浅蓝色的壁纸,经年日久,已经有些褪色泛黄。屋子里倒是收拾得很整齐,也没什么太多的杂物,司予好奇地四处瞅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可以被当做“宝贝”的东西。   便见蔡悦舒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铁皮的糖果罐子。秦夺一看到那个罐子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对蔡悦舒热衷于给司予分享自己童年“癖好”这件事已经无法阻止,何况——   他看了一眼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个罐子看的司予,觉得自己也并不很介意和他分享自己的童年。   司予看着那个花花绿绿的糖果罐子,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存钱罐,或者里面存放着一些什么零碎的小玩具,然而当蔡悦舒打开罐子时,他却意外地发现罐子里装着的,居然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瓶盖。   他好奇地伸出手,从罐子里拿出一个瓶盖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见瓶盖里面印着“再来一瓶”四个字。   他从小就几乎与世隔绝地生活在那栋阴暗的别墅里,长大些后更不会去留意一瓶饮料有没有这种足够让一个孩子开心一天的小奖品,因此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玩意儿。   蔡悦舒笑了起来:“你别看秦夺这样,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收集这些中奖的饮料瓶盖,每次中了奖回来都舍不得去兑,要一个一个地攒起来。一开始我和你叔叔还不知道有这回事,还是有一次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发现的,不知不觉都已经攒了这么多了。”   司予想象着小秦夺板着一张脸,装作不在意,转头却悄悄摸摸把中奖的瓶盖放进罐子里的模样,忍不住被可爱得笑出了声。   他轻轻握起手里的那个瓶盖,抬起眼问:“这些瓶盖,现在还可以去兑换饮料吗?”   多年过去,这里面很多饮料都已经停止生产了,基本上没有兑换成功的可能性,留着也只是作为一个纪念。然而还没等蔡悦舒开口,秦夺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过来:“去试试吧,趁着这会儿外面商店还没关门。”   秦夺父母家楼下就有好几家小超市,不过由于过年的原因,这会儿还开着门的也只剩两三家了。司予怀里抱着那个铁皮糖罐,先走进了最近的一家超市询问,结果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整罐子瓶盖,没有一个能兑的。   司予本身也不是多么想喝饮料,只是很好奇用一个这样的瓶盖就能换到一瓶全新的饮料是种怎样的体验,不过这些瓶盖都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这种做法本身也有些异想天开。他正想说要不还是回去吧,就见秦夺指了指对面两家更大一点的超市,道:“再去那边问问吧,说不定只是这里兑不了。”   为了节约时间,秦夺选择了和司予分头行动,就在司予从第二家超市那也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却见秦夺站在第三家超市门前对他挥了挥手:“这家或许可以,你把那些瓶盖带过来让老板看一看。”   司予眼睛一亮,抱着糖罐走了过去。老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怀里这一大罐老旧的瓶盖,笑了起来:“年轻人很怀旧啊,这都是你们小时候的东西了吧?”   司予笑着应了一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语气问:“麻烦您帮忙看一下,这些瓶盖里有能兑换的吗?”   老板伸手在罐子里扒拉了两下,动作一顿,从中拿了一个瓶盖出来:“你们运气不错,还真有能换的,不过只有这一种可以。”   他说着,似有似无地往秦夺脸上瞟了一眼,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你们那个版本的饮料已经停产了,现在只能给你们换这种的,不过都是一个厂家的,你们看行吗?”   能够兑换成功已经是意外之喜,司予当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谢谢老板。”   他们最后从罐子里找出了五个那样的瓶盖,全都兑换成了饮料。   司予心里其实知道,今天能换到这些饮料,多半是秦夺提前给老板打好了招呼,想哄自己开心,但他并没有拆穿,高兴地提着一大袋混进了一瓶老陈的饮料往回走,眼角眉梢都是满足的笑意,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们回去的时候正好也差不多到了该开始准备年夜饭的时候,蔡悦舒在厨房里忙活,司予原本坐不住也想去帮忙,被秦夺从厨房赶了出来:“坐着等吃就行,别来添乱。”   司予想了想,做饭这事儿上自己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把“添乱”的事交给了秦夺。   他和秦淞一人坐在沙发的一侧,司予并不是那种放不开的性子,最初的拘束过后,现在也已经自在了许多。   客厅里的电视正在插播和部队调整有关的新闻,先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秦淞往司予这边看了一眼,开口道:“小司啊,我听说现在你们那个什么病毒已经解决了,病毒协会现在已经并入特级警队。怎么样,新的工作还适应吗?”   司予点了点头:“谢谢叔叔关心,一切都挺好的。”   “谢什么,不用这么客气。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孩子,秦夺那小子也是真的很喜欢你,那小子像我,有时候可能不太善于言辞,但他其实是个挺会照顾人的孩子,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也麻烦你多担待。”   司予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叔叔您放心,秦夺他挺好的。”   秦淞先前略显严肃的脸也放松了下来,难得地添上了两分和善:“那就好。你们俩能在一起都不容易,以后有空就常来家里坐坐,你阿姨也开心。”   司予应了下来,二人又闲聊了几句SOS病毒后续问题的相关话题,厨房里传来阵阵香气,不多时,就到了吃饭时间。   一顿年夜饭做得很丰盛,他们之前“中奖”的那五瓶饮料也被倒进杯子里放上了桌。蔡悦舒的手艺果然很好,这一点秦夺大概继承了他,司予和他同居才不到一年,就已经被养胖了三四斤。   吃过饭后,蔡悦舒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红包,递到司予手里。那红包十分厚实,一拿到手里就知道分量不轻,司予下意识想要推拒,一旁的秦夺道:“给你你就收着吧。”   “就是。”蔡悦舒握住他的手,把红包又往手心里塞了塞,“这是长辈给你的东西,辟邪保平安的,得好好收起来。”   她说着又看向秦夺,嘱咐道:“你们都已经不小了,我也不多唠叨。但记住一点,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理解、包容和信任。遇到再大的事都要说出来,不能憋在心里,只有说出来问题才能解决,知道吗?”   闻言,司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秦夺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才应道:“嗯,知道了。”   因为这是司予第一次上门,所以二人今晚并没有留宿,又看了会儿春晚后,看时间不早,便没再多留,走的时候还带了两大袋东西。   回到车上时,秦夺突然从袋子里又拿出一瓶饮料递到了司予手里,司予一愣,问:“刚才吃饭的时候不是已经喝完了吗,怎么还有?”   “看着饮料也有中奖活动,就给你留了一瓶。”   听到这个,司予眼里当即写满了期待。他毫不犹豫地拧开盖子,秦夺挑眉看着他,问:“怎么样,上面写了什么?”   司予盯着瓶盖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笑道:“上面写着‘谢谢惠顾’,但是……”   窗外的夜空中恰在此时炸开一朵烟花,流光溢彩间,他凑上前轻吻了一下秦夺唇角:“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一份新年礼物了。”   漫天绽开的烟花中,二人安静地吻在一起。   新到来的一年将会是很好的一年,他们以后的每一年,也都将如此。   秦夺在接吻的余韵中轻揉着司予的眼角,说:“新年快乐。”   那双被光眷顾的深黑眼睛温柔地弯了起来:“嗯,新年快乐。” 第171章 微博番外   开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个拥吻着的人踉跄的进入了家门,期间还发出了“啧啧”的水声。就在两人吻的难解难分的时刻,门铃突然响起。   “叮咚~叮咚”   门铃声引得屋子里的两人向门口看去。“是快递来了吧,我去开门,你等会我”司予说完,一口亲在秦夺下巴上,当作是补偿,就去开了门。司予看了眼收件人,好,是自己,那这就只能是一样东西了。   “买了什么?”秦夺看着司予手中的快递,想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却被拦下。   司予看着他笑,说到“托云晤买的一点小东西,暂时保密,先不给你看,等明天你下班回来就知道了”秦夺万分好奇,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到了第二天。   刚一下班秦夺便迫不及待的赶回了家,开门就发现屋子里黑乎乎一片,没开灯。   “司予?”秦夺朝屋子里唤了一声,没有动静“那可能是出去了吧”他这样想着换好拖鞋进了屋。却突然发现卧室的灯是开着的,“难不成睡着了?”秦夺在疑惑中打开了卧室门。   随即他就看到了司予正背对着他拉黑色紧身皮衣的拉链,此时司予的脖子上戴着choker,脚上套着黑色皮质长靴,柔软的发间晃着两条兔耳,最吸引秦夺视线的还是那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兔尾巴,在司予的腿间随着动作起伏晃荡。   秦夺看的发愣,身体很诚实地给出了反应,他看着司予开口,声音又些沙哑,“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司予笑着点头道:“是啊,秦队长喜欢么。”他转过身走向秦夺,手不老实的到处乱摸,踮起脚尖凑上去索吻,秦夺也如他的意,两人当即便拥吻在一起。   秦夺的手摸到了司予股间的兔尾,像是小孩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微微拔出之后又送回去,反反复复逼得司予轻哼出声。   “别玩了”司予腰一下子就软了,两条长腿也直打颤,整个人埋在了秦夺怀里,秦夺抱紧他,将他说的那句话当耳旁风。   “这兔尾巴就这么有意思,比我还能吸引你?”司予气急趴在秦夺耳边边喘边问。   答案是当然不能,听完这句话,秦夺将司予托起来,走向床边。因为兔尾在股间压在秦夺手上,所以司予被迫以那一小点兔尾为支撑,加上走路时不断的动作起伏,可怜的兔尾巴在司予体内进进出出,让司予没一会便哼出了声音。   秦夺听着司予的声音,只觉得下身一热,脸上也跟着发烫,色厉内荏的拍了下司予的屁股:“别出声。”   司予可不听他的,由于两人在一起后心理年龄不超过三岁,逆反心理也十分严重,便在秦夺怀里哼唧的更大声了,还时不时去舔他的耳垂。   走向床边的路并不远,但秦夺只觉得好像回到高中时候负重越野跑训练时一样的难捱和漫长。   将司予扔在床上,秦夺脱了外套随手一丢便欺身压了上去,唇齿相贴,吻了一会后,便转战向下,啃起了司予的脖子。   司予被迫扬起头,气息不稳。   “嗯……秦小夺,你怕不是属狗的!”脖子被啃的有些疼,秦夺稍长的发又蹭得人痒极了,司予忍不住火气骂道。   秦夺被骂了也不恼,轻笑一声手便不安分的开始乱摸,司予买的这个紧身衣是有些小设计在其中的,在小腹处,皮衣开了条口子,将司予的人鱼线完美的呈现在眼前。   秦夺的手抚着司予的小腹,用手将皮衣与肌肤隔开,拿各种武器的手总有些茧子,摩擦着白嫩的皮肤,将它打磨的泛起可爱的粉红。   司予难耐的哼出声,因为秦夺迟迟不上重头戏而无法疏解,三角区已经隆起并有些湿润了,司予抬起腿将自己与身上的狼狗隔开,并威胁到:“你如果不行就下去,换我在上面。”   秦夺叹气,将司予反过来把皮衣的拉链拉下,漏出光滑细腻的后背,蝴蝶骨起伏着随时都能振翅而飞,秦夺低头啃起司予后颈的一小块白嫩皮肉,后又向着蝴蝶骨朝着两只圆润的腰窝吻去,同时手也没有闲着,彻底将司予身上的皮衣剥了下去。   司予喘着气,被秦夺温柔的攻势亲的发抖,手指和床单搅在一起。秦夺见了轻笑一声:“好敏感啊,司予。”   将衣服彻底褪去后,扔到一边,顺便拿起床头上的润滑剂,在手上挤了些后,秦夺就将小兔尾巴拔出来,发出了“啵”的一声,随即手向着隐秘的深处探去。   一开始只是一根手指,后来逐渐变成了两根三根,最后小穴湿漉漉的含着秦夺的四根手指吞吐着。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异物感依旧是很强烈的,逼得司予轻叫出声,又觉得过于羞耻咬住嘴唇,可怜的唇角被咬的破了皮。   秦夺发现后将司予体内的手指抽出,用沾满黏液的手指撬开他紧咬着嘴唇的牙,两根手指在其中搅合,津液和粘液交融最后被司予吞吃,色情极了。   将司予翻过来,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裤子,小秦夺也就迫不及待的弹了出来,秦夺抱住司予的身体,缓缓顶入其中,虽然有经过扩张,但是跟真刀实枪的进入还是有区别。   司予难耐的将腰身挺起,胸口便送到了秦夺的面前,秦夺看着眼前的两颗红果,不客气的允吸啃咬起来。   被秦夺完全侵入后,司予只觉得小腹胀痛,好像被顶的鼓了起来,他迷茫的睁着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清晰的感知到了秦夺的存在。   “你动一动…啊!”司予适应之后说的话,就像是一把钥匙,正式解放了秦夺心中的凶兽,开始快速的冲撞起来。   秦夺寻找着司予柔软的唇,深深的吻上去,手握着小司予不停的揉。   司予只觉得像是被吞吃入腹,身下的快感不断的堆积,不由得呻吟出声,却又被吻堵了回去。   “啊……啊!秦夺…慢点!”在窒息的边缘,秦夺终于放开了司予,司予被顶撞的失神,叫起来。   司予的身体不自觉的痉挛,脚趾难耐的蜷起,手抓着秦夺的后背,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三条猫抓似的红印。   “啊…啊啊啊。秦夺……”随着快感的累积,司予抱秦夺越发的紧了,秦夺也知道他在这时需要的,将他紧紧的搂进怀里,不停安抚。   “我在呢”   “唔…嗯……”司予浑身都绷紧了,眼前白光一闪,射了出来。   秦夺动作没停,依旧在冲撞着,处于敏感期的司予被刺激的一口咬在秦夺的肩膀上,眼里含泪。   “舒服吗?嗯?”秦夺贴在司予的脸边问,司予无力回应,小猫一样小声的哼唧,在秦夺擦过敏感点是又会“啊啊”的叫起来。   司予的臀尖被秦夺撞的通红,终于一股热流冲入了司予的身体里。   秦夺抱着司予小歇了一会儿,问道“还要么?”司予贴着秦夺的胸口,懒懒的答“要”秦夺由着他,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抵在柜子上,这种姿势让秦夺顶入得更深,司予完全招架不住,没一会就迎来了今晚的第二次射精,但这次秦夺没有如他的意,用手堵住了小司予。   快感被打断的痛苦让司予不禁哭喘了一声,报复性的咬着秦夺的肩,秦夺闷闷笑着“这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整好我们一起,乖。”   司予觉得他这辈子一定是栽在秦夺身上了。一个“乖”字就能逼得他丢盔弃甲。   折腾到凌晨,司予已经累的睁不开眼。恨恨的想着今天一定不让他睡在卧室,便人事不省的睡了过去。第二天日上三竿,司予都没有醒,当然就算醒了,估计也下不去床的。 第172章 全订福利番外~[福利番外]   关于司予变成了一只猫这件事,说来有些话长。   那天刚好赶上休假,云梧临时有事找秦夺,把他叫去了特事部一趟,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司予不见了。   哪怕已经在一起了两三年,两人的感情也一直特别稳定,在司予身上,秦夺却依旧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的缺失并非来源于感情,而是来源于司予本身。   或许是抱着些许偿还的心态,司予在感情上对秦夺几乎是予取予求,凡事只要秦夺提了,几乎就没有不答应的。两人在一起之后,他甚至没让秦夺这只陈年老醋坛子打翻过。   然而秦夺却十分清楚地知道,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司予都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甚至不太想活。   如果不是因为秦夺拉住了他,他给自己设计的结局,原本就是带着sos病毒一起,和司寒弈同归于尽。   再加上这个人曾经对自己下过的种种“狠手”,简而言之,秦部长对司予曾经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事,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因此在家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打电话也打不通后,秦夺瞬间进入了应激状态。   他沉着一张脸,正要出门联系云梧,就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猫叫。   他们家是养了猫的,当初从陵园捡回来的煤球,现在已经被喂得油光水滑,长成了一只猪咪。   可是因为这两天休假,他们俩提前把煤球送回了秦夺父母家,两人单独去温泉山庄订了一套客房。眼下不论如何,煤球都不可能在这儿。   秦夺脚步一顿,原本以为是自己心急之下出现了幻听,然而一回过头,就和一只极为漂亮的布偶猫撞了个正着。   这只布偶猫通身的毛都干净又蓬松,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比蓝宝石还要通透深邃,此刻正歪着脑袋,目光疑惑地看着秦夺。   见他回过头,猫咪优雅地走上前,轻轻一跳,就跳到了秦夺怀里。   接着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再次懒懒地叫了一声。   秦夺看着怀里的猫,心里生出了某种十分离谱的猜测,终于忍不住皱起眉,试探着开口:“……司予?”   布偶猫点了点头,像是为了安抚他,还伸出柔软的爪子,在他手臂上轻轻扒拉了两下:“喵呜。”   “你真的是司予?”秦夺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猫猫无辜摇头。   说实话,连司予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一只猫。   今早秦夺离开后,他照常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他试了各种方法,最后也没能变回去,索性就放弃了。   也许什么时候再睡一觉,就又变回来了呢?   只是他心态良好,秦夺却忍不住着急。   毕竟谁也不知道变猫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而且万一一直变不回去……   他才刚想到这儿,就被司予打断了思路。   变成布偶猫的司予没有任何遭遇意外状况的自觉,反倒还十分乐在其中。   他张开爪子,在秦夺小腹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两下,随后翻了个身,撒娇般往他腿上一躺,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肚皮。   他的肚皮上覆盖着一层粉白的绒毛,看上去无比柔软,像是觉得这样还不够明显,他想了想,又抬起爪子,引着秦夺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秦夺动作一顿:“想让我摸肚子?”   司予“喵呜”着点了点头,雪白蓬松的尾巴轻轻勾住了秦夺的手。   手掌下的触感柔软温热,秦夺不敢用力,手指轻柔地在毛绒绒的肚皮上揉动。   司予随着他的动作摊开四肢,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了享受的呼噜声。   秦夺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突然有点发烫。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猫是一种这么可爱又柔软的生物。   揉了一会儿肚子后,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低头问司予:“你变成猫之前,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司予摇了摇头。   秦夺又问:“那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身体哪里不舒服?”   司予再次摇头。   像是为了让秦夺放心,他想了想,忽然站了起来,轻巧地搭上了秦夺的肩,凑上前去,在他唇角处亲了一下。   秦夺一怔,下一秒,却听到“砰”的一声,怀里的布偶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因为变成了猫咪,而被迫赤/身/裸/体的司予。   司予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变了回来,微微睁大的眼睛里还有些许错愕。   他头上还顶着一对猫耳朵,身后蓬松的猫尾也依旧存在,双手搭着秦夺的肩膀,下意识叫了一声:“秦夺?”   听到自己说的话不再是无意义的“喵呜”,司予这才回过神来,紧接着,突然意识到眼下他的状态有多涩情。   ——他此刻正一丝不挂地坐在秦夺腿上,尾巴尖还缠着秦夺的手指,而且因为刚才的亲吻,两人此刻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进,连彼此的呼吸都互相纠缠交错。   秦夺同样被他那一句“秦夺”拉回了神,呼吸陡然加重。   他的一只手还放在司予平坦的腹部,此刻没有了那层雪白的绒毛,这个动作瞬间多了些别的意味。   司予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稍稍一愣后,忍不住笑着啧了一声:“要不是看你刚才急成那样,我都要怀疑这是你的阴谋了,秦部长。”   秦夺垂眼看着他依旧缠在自己手上的尾巴,挑了下眉:“你的嫌疑难道不是比我更重吗?”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从善如流地握住了那根不老实的尾巴,逆着毛流一路滑到了底。   司予猛地仰起脖颈,被逼出了几声不连贯的音节,整个人瞬间绷紧了。秦夺喉咙里发出一声如愿以偿的低笑,扣住他的后颈,再次吻了上去。   “尾巴和耳朵都还在,看来是变成猫的后遗症,可能要多亲几次才能彻底变回来。   “不过看你的反应,这应该是上天给我的奖励,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司予的反应的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至少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猫咪的尾巴根,是一个如此敏感的位置。   好在那根惹事的尾巴和头顶的猫耳最终还是变了回去,否则他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第一个因为长了尾巴而死在床上的人。   只是玩闹归玩闹,一切结束后,他却始终很在意最开始找不到自己时,秦夺的反应。   对于秦夺的安全感缺失,司予心里一直很清楚。他知道是因为曾经的自己行事太过极端,所以给秦夺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而治愈这个心理阴影,注定需要一段漫长的时光。   明暖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了进来,两人的体温仍在互相纠缠着,他搂住秦夺的脖子,对上对方的眼睛,忽而开口:“秦夺。”   “嗯?”   司予想了想,一字一句道:“在和你重逢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对很多东西都并不在意。”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说着,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现在有你,有煤球,有我们共同的家,还有爸妈和那么多特事部的同事。我现在经常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突然被亿万大奖砸中的暴发户,两只手都拿得满满当当,什么都放不下。”   “所以,”他顿了顿,定定看着秦夺,语气认真,“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不会再一声不吭地突然失联,也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让你担心。   “你以后也试着去相信我,不要再那么紧张,总是自己吓自己,好不好?”   秦夺静静听他说着,良久,终于抬手将他再次拥进怀里,点了点头:“嗯。那你要说话算数。”   司予笑道:“我肯定说话算数。”   屋内旖旎的氛围还未散尽,午后阳光正好,而他们的未来还有很长。   也许有的事情并不能一蹴而就,不过要是再有下次……   那就只能让特事部司予队长再次变身小猫咪,身体力行,安抚秦队长受伤的心灵了。   这么一想,似乎也还挺让人期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