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他竟是灭世boss》作者：Chelal
　　文案：
　　沈诀穿到一本末世小说的路人甲身上。
　　路人甲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研究院的小职员，平时除了做做实验，就是充当气氛组鼓掌喊666。
　　沈诀对这个新身份很满意，还顺手找了个合心意的伴侣。
　　伴侣虽然经常出差，沉默寡言，但宽肩窄腰，一天能干半个月的活。
　　新生活滋润美满，沈诀每天都心情愉悦。
　　在普普通通地生活了七年之后，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出现：
　　“想改变炮灰的命运、体验非凡的人生吗？想寻找生命的意义，拯救破碎的世界吗？炮灰逆袭系统为您服务！”
　　“不想。”沈诀毫不犹豫回答。
　　系统抑郁了。它只是不小心迟上线了七年，却发现绑定的宿主只想当个普通人咸鱼度日，每天和伴侣卿卿我我。
　　世界都要毁灭了，你们居然还在谈恋爱——
　　直到某天，系统发现了一个秘密。
　　它所绑定的宿主，灵魂好像就是书里最后毁灭世界的元凶。
　　……救命，宿主你还是当普通人吧！
　　.
　　异能中心里很多人都知道，宗凛有一个放在心尖上的爱人。
　　这位冷漠寡言的人类最强异能者，在每次挥动长枪贯穿异种的心脏后，都会用异化畸变的手取出怀中爱人送的怀表落下亲吻。
　　仿佛一种深情的祷告，又似亲手把自己困入温柔囚牢。
　　传闻宗凛的爱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除了一张漂亮脸蛋，其他一无是处。
　　某天，宗凛的爱人被SSS级异种掳走。宗凛暴走，一群人杀进异种巢穴，却见到宗凛的爱人正持刀抵在异种脖子上，笑吟吟道：
　　“两个选择。一，你自己把脖子再伸过来点。二，我把刀按进去。你选哪个？”
　　PS：欢迎一切评论。但请不要在本文评论区提及与本文无关的作者，也不要在其他作者的作品底下提及本文，对别人和我都会产生很大的困扰。望理解。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末世 无限流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诀 ┃ 配角：很多 ┃ 其它：预收《无限流大魔王回来后》
　　一句话简介：BOSS他只想当个路人。
　　立意：团结和勇气是人类最大的优点。
　　VIP强推奖章
　　末世来临，迷雾侵袭城市，人类在困境中艰难求存。沈诀穿成了城市中的一名路人甲，本想作为一个普通人过好自己的生活。他与城市的守护者宗凛相识相爱，互为救赎。某一天，系统找上了他，想要让他拯救世界，挽救人类于危难之间，他平静的生活也由此生出波澜……
　　本文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徐徐展开，讲述了末日背景下人类团结面对灾难的故事，世界观架构丰满，人设饱满，行文细腻，是本值得一读的作品。


第1章 
　　“叮铃铃……”
　　床头闹钟响起，并准时在三秒之后被人按掉。
　　沈诀一如往常睁眼起床，整理洗漱，取出冰箱里的牛奶面包解决早餐，然后慢步出门。
　　七点半，沈诀坐在研究院的小办公室里，和今天预约好的异能者对接。
　　“您看这个抑制器造型可以吗？”
　　沈诀将手中调试好的紫宝石耳环递给桌子对面坐着的异能者女士。
　　异能者女士将耳环拿在手中打量了片刻，满意称赞道：“沈教授的手艺一直很好，我之前只是稍微提了下要求，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新的抑制器做好了。”说着，她就把耳环扣子打开，眉头也没皱一下，喀嚓一下把针扎进了耳朵，并扣上了扣子。
　　“您喜欢就好。”沈诀微笑。
　　把异能者女士送走之后，沈诀泡了杯咖啡，回到座位坐下，开始悠闲地对着屏幕画设计图。
　　今天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年。
　　作为研究院的C级研究员，他主要负责异能抑制器的研究，但因为层级太低，基本接触不到什么核心技术，平时大多时候只是做做抑制器的外形设计，对接异能者的各项需求，并且协助异能者完成抑制器佩戴。
　　工作强度不大，甚至可以称之为悠闲。
　　沈诀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相比于异能者在外和异种拼杀，还有内城其他单位的繁忙加班，研究院里的工作安定有序，很适合咸鱼养老。
　　混乱的世界待久了，他喜欢有秩序的生活。
　　午餐的时候，沈诀把双手插在白色研究员制服外套的兜里，慢步从研究院第七区一路走到第四区，等自己的吃饭搭子下班。
　　研究院很大，一共有九个区域，越往前越靠近研究院的核心研究领域。
　　第四区是异种实验观察中心。
　　当然，身为C级研究员，他平时的吃饭搭子也不是什么大佬。
　　同样科大出身，同年进入研究院实习，虽然毕业的时候被分配到了不同区域工作，但多年过去，两人职称也不约而同地停在了C级研究员——他负责研究抑制器外形是否漂亮美观适宜佩戴，史蒂文则负责喂养异种实验体是否膘肥体壮适合切片。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技术含量高的工作，两人也都是研究院里的路人甲和小透明，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
　　成为吃饭搭子，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通往第四区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隔音通道。
　　因为第四区很吵。
　　——不是人类的吵闹，而是各种各样异种的嘶吼。
　　尖锐的、低沉的、咆哮的、窸窸窣窣的……光是听声音，就让人忍不住感叹生物多样性。
　　沈诀在四区大门前站定，淡定地拿出降噪耳机听歌。
　　他喜欢听歌，无论是流行音乐、复古乡村还是重金属摇滚。
　　并非懂得欣赏，只是出于好奇和体验。
　　毕竟，他原来的世界早就没有音乐这种东西了。
　　五分钟后，大门被猛地打开，一个金发脑袋钻了出来。
　　史蒂文擦着汗小跑到沈诀身边，“来了来了，快饿死我了，最近那些实验体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很暴躁，营养针难打得很……幸好在刚才那几分钟里稍微安静了一会，我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就戳了进去，谁见了不得要夸我一声机智帅气——哎，沈诀你等等，我还没有说完呢……今天食堂有炸茄子，记得帮我拿一份啊……！”
　　沈诀身高腿长，走路虽然看起来不疾不徐，史蒂文还得小跑才能跟上。
　　两人来到研究院食堂，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交谈声鼎沸。
　　沈诀到窗口前排队拿了两份炸茄子，史蒂文去打饭汤和饮料，两个人汇合后随便找了个餐桌坐下。
　　史蒂文掰开汽水罐子猛喝了一口，脸上终于露出舒爽的表情，“哎，舒服。”然后拿起刀叉，对着餐盘开始风卷残云。
　　食堂顶上挂着很多小电视给研究员们解闷，此时电视上正播放着午间新闻。
　　沈诀一只手撑着脸颊看，另一只手拿着餐具，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
　　炸茄子表皮金黄酥脆，上面淋着满满的肉沫，伴随着升起的热气，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研究院食堂的饭菜非常出名，城内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研究院工作，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远近闻名的美味食堂。
　　然而沈诀对餐盘里的食物好不好吃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进食是人类的一项本能，他礼貌地遵循着。
　　吃饭搭子的重要性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对于食堂琳琅满目的菜式，史蒂文每天都能选出不重样的菜品、主食和饮料汤品，搭配合理，营养均衡，省却沈诀不少学习的功夫。
　　“各位观众朋友们，现插播一条新闻，”电视上，新闻播报员低头看着传回来的资料，脸上忽然露出惊喜的表情，“就在今天早上11点45分，距离城市西北方向603公里的S级陷落地‘蛛巢’正式宣告破除！”
　　“截止破除时间为止，‘蛛巢’存在已逾十年，造成三座城镇陷落，超过十万人失踪，现在，陷落地收复，搜救队终于得以进入救援。这是迄今人类出动出击收复的第三个S级陷落地，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事实证明，我们可以与异种抗争！我们有能力与异种抗争！”
　　播报员声音激昂，“这一次的行动由三大幸存者基地十六支清剿队联合进行，其中主力清剿队正是我们城市的顶级队伍‘曙光’，而对于蛛巢中心寄体的关键性一击，更是由我们‘曙光’的队长宗凛亲手完成。让我们为清剿队的英雄们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
　　食堂里大部分人都主动放下碗筷鼓起掌来，掌声经久不息。
　　对于末世里的普通人而言，能够收复一个S级陷落地，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真好啊……”史蒂文也停止了吃饭，看着电视上的报道，脸上表情艳羡，“如果我也能觉醒异能的话，一定也要加入异能清剿队，成为像宗凛这样的英雄，到时候所有人都能在电视上知道我的事迹，该多风光啊。”说到这，他声音忽然低落下去，“不像现在，天天不是给异种打针就是给异种铲屎，说得好听是参与研究，实际就是打杂混吃等死，这算什么啊……”
　　沈诀正轻轻鼓着掌，这时低头看了一眼史蒂文。
　　史蒂文已经低落地把头重新埋进饭碗里，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发根处露出新长出来的黑色。
　　是的，虽然名字很像那么回事，但史蒂文并不是歪果仁，而是纯正东方血统。
　　他姓史，名蒂文。
　　在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里，似乎从实习期时候开始，史蒂文就一直很努力。
　　努力学习，努力配合实习导师打杂，努力写论文，写报告。
　　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夺目。
　　但人类的天赋似乎确实是一样触不可及又残酷存在的东西，史蒂文拼命努力，比不上同龄实习生一篇随手写出的论文猜想。
　　那位实习生现在已经被研究院院长亲自提拔成为院内高层，史蒂文却被分配到了四区打杂，戴着C级研究员的牌子，一戴就是十年。
　　为了让自己显眼一些，史蒂文给自己染了一头金发，但似乎效果一般。
　　沈诀想起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只是随口问了句史蒂文头发颜色怎么变了，却收获了史蒂文感动到想哭的视线——显然他是那天第一个关注到史蒂文染发的人。
　　“能够在末世里找到一份混吃等死的工作，已经不错了。”沈诀说。
　　史蒂文从饭碗里抬起头，悲愤道：“不，你不懂我的心情。”他拿着筷子戳了几下饭碗里的米饭，“而且，这个时候作为朋友，你不是应该首先安慰一下我，咱们现在的工作也算是在给人类做贡献吗？”
　　沈诀平静看着史蒂文，没说话。
　　毕竟认识多年，史蒂文已经稍微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了——无外乎像“自欺欺人也算安慰？”之类的话。
　　史蒂文更悲愤了。
　　他有一点想说脏话。但对着沈诀那张脸，又说不出口。
　　沈诀五官条件很优越，称一句精雕细琢也并不为过。
　　尤其他的瞳仁，是很纯澈的黑，水光润泽，猫儿一样，简直就像戴了美瞳……漂亮极了。
　　史蒂文忽然转过头去，闷闷地道：“沈诀，你总是这样，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好像把一切都置身事外，简直不像个活在末日里的人。”
　　他低头胡乱扒了两口饭，“多亏你长得好看，不然应该很多人会想打你。”
　　沈诀：？
　　他觉得史蒂文对自己似乎有些误会。
　　比如说无欲无求，这个词就用得很不恰当。
　　史蒂文还在继续叨叨：“可能这就是你被分配到异能者对接组的原因吧。我听说大部分异能者脾气都很难搞，哄他们戴抑制器比我给异种打营养针还难。满足他们的需求很辛苦吧？”
　　沈诀：“还好。”
　　史蒂文却觉得他只是故作轻松，不禁摇了摇头，道：“好了好了，咱们都别戳对方痛脚了，快吃饭吧，你总是吃这么少……现在‘蛛巢’被清了，大批清剿队要回城休息调整，你们那边工作量估计得大增。我觉得你最近可以趁机请个假，毕竟你之前帮人代班囤了那么多天。”
　　沈诀闻言只笑笑，“看情况吧。”
　　两人闲聊着吃完午饭，就回到了各自区域休息。
　　研究院下午工作开始的时间是三点整，一直到六点下班。
　　五点半的时候，沈诀处理完了今天安排好的最后一项异能者对接工作。
　　朋克青年打扮的异能者满意地摩挲着脖子上全是尖刺的choker形态抑制器，临别时忽然转身倚在门边开口：“对了，沈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沈诀：“请说。”
　　朋克异能者用勾着浓黑线条的眼睛向他抛了个媚眼，“沈教授有伴侣了吗？”
　　沈诀正整理资料的手顿了顿，平静道：“有了。”
　　“哦～”朋克异能者对此仿佛完全不觉得意外，眨眨眼道，“如果什么时候玩腻了打算换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哦。”
　　他从紧身皮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吻了吻，回来放到沈诀桌面上，然后转身扭了扭屁股，配合腰链发出哗啦啦响动，十分招摇性感地走了。
　　末世推崇及时行乐的人很多。
　　尤其异能者，伴侣的变动更是频繁。
　　沈诀表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等到确定人已经走了，他才慢吞吞从抽屉里拿出一次性橡胶手套戴上，把卡片从桌面捏起来扔掉。
　　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给某人发了一条信息。
　　没有回复，大概是还在忙。
　　沈诀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喉咙有点干渴，起身想去倒杯水。
　　拿着水杯回来的时候，脑海里却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
　　沈诀身体踉跄了一下，杯子从手中掉落，在地面摔成碎片，水洒了一地。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滋滋滋滋滋……]
　　[滋滋滋……滋滋……滋……绑绑绑……绑定成功。]
　　奇怪的电流声持续了半刻钟才消停。
　　随即，一个电子音在沈诀的脑海中响起。
　　[叮！您的穿书金手指已上线。]
　　[——想改变炮灰的命运，体验非凡的人生吗？想找寻生命的意义，拯救破碎的世界吗？炮灰逆袭系统为您服务！]
　　虽然是合成电子音，但系统的语气激昂得就像今天中午的新闻播报员。
　　沈诀低头看着一地的杯子碎片。
　　“不想。”
　　[啊？]系统震惊了，[不不不，宿主，你理智想一想，你穿进的是一本危险度极高的末世小说，还成为了书中的炮灰路人甲。现在剧情马上就要开始了，研究院异种出逃，你因为无权无势，马上就要被推出去背锅，被迫从研究院的楼顶跳下来……你难道不想改变一切吗？]
　　沈诀想了想，觉得地上这堆碎片和水渍实在太碍眼。
　　于是，他去拿了扫帚把碎片扫干净，又拿来地拖重复拖了两遍，期间还用酒精喷雾对桌面和凳子进行了例行消毒，最后结束的时候去洗手间洗了三分钟手。
　　[宿主，请您相信，作为您的穿越金手指，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您能享受更加幸福美满的人生。现在您的情况十分危急……]系统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处境和自己的好处，但随着打扫的进行，声音却慢慢地小了下来。
　　它看着沈诀做完一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一点碎片和水渍而已，没必要打扫得这么仔细吧？]
　　沈诀：“保持环境卫生整洁是每一个城市居民应尽的义务。哦，对了，刚才你说到哪里？”
　　[说到研究院异种马上就会出逃……]
　　沈诀点点头，坐回座位，拉开左边的抽屉，拿出来一份报纸。
　　报纸已经泛黄了，看起来年代久远，十分脆弱。沈诀把报纸打开，首先映入眼帘就是一行大字：
　　《惊！研究院异种出逃，半日后竟被神秘人打包送回》
　　新闻报道详细描述着当时情形。
　　【……2070年10月16日凌晨1点30分，研究院电力系统被人为破坏，第四区关押的异种实验体集体出逃，城市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城防所封锁全城，清扫中心所有清剿队出动，却始终未能找到出逃异种踪迹。疑似有“空间”序列异种潜入城市掩饰其他异种行踪。
　　然而就在半日之后，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出逃的异种们被发现在研究院门口被麻绳连成一串，每只异种脖子上都被麻绳打了一个漂亮规整的蝴蝶结，麻绳尽头连接着研究院大门，看上去就像是一份被送来研究所的特殊礼物。
　　根据研究院唯一的目击者证词，这群异种是被一位神秘人打包牵回来的。
　　“就跟牵狗一样。”研究院清洁工大妈如是说。】
　　系统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一边思考，一边瞪着眼继续往下看。
　　在这则新闻后面紧接着的是一份《关于神秘人A的特殊调查报告》。
　　【……仍然未能确认神秘人A是异种还是人类。从监控视频中看，异种对其服从性极高，在确认A已经离开后，仍然不敢挣脱麻绳，更没有发出吵闹与嘶吼。
　　……视频中，A浑身笼罩阴影，身高约1.84m，所持武器是一把长刀。最为显著的特征是，A有一双紫色的，仿佛来自地狱的眼睛。】
　　这张报纸上印着、也是现今城市向公众公开的唯一一张关于神秘人A的照片。
　　照片拉的是近景。
　　研究院大门前，一个漆黑纤长的东西站在那里，只能依稀看出来似乎是个人形。
　　仿佛有所觉察，它朝摄像头看了过来。一团模糊的黑，完全看不清楚五官，只有在浓黑中浮现的紫色眼睛如焰火灼烧，邪恶冰冷。
　　新闻报道措辞需要严谨。
　　但报道里形容那双眼睛来自地狱，确实没有任何错处。
　　系统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所以，异种出逃已经解决了？现在不是2070年吗？这个A又是谁？]
　　沈诀微笑道：“系统，版本该更新了，现在是2077年。至于A到底是谁，全世界的小编们都很想知道。”
　　[2077年？]系统被这个惊悚的信息狠狠击中了，[我居然来晚了七年？……难道是时间节点不小心设置错误了吗……可恶，主、额，主神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的……]
　　说着，系统用电子音呻吟起来，似乎想要撞墙。
　　沈诀默默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
　　5：45分，快要下班了。
　　他开始按部就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去找史蒂文吃个晚饭，然后再买份明天的早餐，回宿舍洗澡上床，之后再听听歌打打游戏，到十点半准时睡觉。
　　一个普通人的一天，就该是这么普通地度过。
　　他在外城区还有一个住处，不过一般时候他很少过去，除非伴侣休假。
　　[……不过宿主，就算迟了七年，现在一切也还来得及！]
　　刚刚还深受刺激想要撞墙的系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振作了起来，快速分析道。
　　[只要加快速度完成任务，我们还是可以实现炮灰逆袭，一步步拯救世界的。不过现在时间不多了，宿主，我们得赶快行动起来……]
　　沈诀疑惑道：“为什么我要拯救世界？”
　　[啊？]系统再次一愣，思考片刻后，才弱弱道：[如果世界毁灭，您也就不存在了啊……]
　　“嗯，你说得对。”沈诀把玩了一会桌面上的隐形眼镜盒子，随手放进衣兜里，“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普通人而已。”
　　[这点宿主完全不用担心，作为炮灰逆袭系统，我的职责就是让您不再普通，逆袭非凡，成为最强的救世主，光耀人间！]
　　……这发言多少沾点中二。
　　“可是，做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我并不想拯救世界。”沈诀语气平平地道，“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救世主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我的同事史蒂文，我想他很乐意接受你的帮助，实现人生价值，努力拯救世界。”
　　[不行！]
　　系统有些焦急地拒绝了，[宿主只能绑定一次，咱们现在已经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只能互相将就一下……要不我们来谈谈奖励吧，只要完成对应任务，我提供的奖励里一定会有让宿主需要的东西！]
　　然而沈诀对此并不感兴趣，“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和伴侣都很满意，没有更多需求了。”
　　就在这时候，沈诀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是通讯软件的新消息提醒。
　　沈诀没有再理会系统絮絮叨叨，拿出手机打开。
　　通讯软件里，置顶对话右下角正浮现着一个红色的未读标记“1”。
　　沈诀忍不住勾起嘴唇。
　　他点开对话框。
　　置顶人的头像是对方咬着T恤拍的两排腹肌。
　　腹肌很漂亮，身材也完美，宽肩窄腰。
　　对方的照片是他拍的，头像也是他换的。备注是“能干的伴侣”。
　　此刻，能干的伴侣发来一条信息。
　　【我回来了。】


第2章 
　　沈诀笑容弯弯。
　　虽然中午在食堂看到新闻的时候就知道宗凛应该会回来休假，不过真正收到信息的时候还是心情愉悦。
　　他发信息过去：【欢迎回家。你吃饭了吗？】
　　对方回道：【还没。】
　　沈诀：【那今晚咱们就吃羊肉火锅，嗯……再加个韭菜炒蛋，你觉得怎样？】
　　对面沉默了半分钟，回消息过来：【好。】
　　几分钟后，对面又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很想你。】
　　沈诀拿起新杯子喝了口水，舔了舔唇上水渍，用修长的手指打字。
　　【我也是。】
　　系统的声音默默停了下来。
　　它看着屏幕上“能干的伴侣”和“可爱宝宝”之间的对话，感觉自己已经不存在的脸正被冷冷的狗粮冷冷地拍，幼小的心灵被无情地踩。
　　[不是，宿主，你给自己设置的头像和昵称，是不是有点……]系统看着通讯软件里的脸红猫猫头头像，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吐槽。
　　这个卖萌头像实在很难和沈诀本人的说话语气对应起来，还有“可爱宝宝”这个昵称……
　　沈诀身高据它目测起码一米八，压根就和“可爱宝宝”沾不上边好吧！
　　“不是我。”沈诀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他设置的。我们之前交换过手机玩儿。”
　　系统忽然不想追问沈诀嘴里的他是谁了。更不想深入了解这对小情侣之间的隐秘情趣。
　　它只是不小心晚上线了七年，却发现绑定的宿主不仅不想拯救世界，还整天只想咸鱼度日，和伴侣卿卿我我。
　　而它又能怎么办呢。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可怜的、孤寡又无助的系统而已。
　　系统蔫蔫缩成一团，不出声了。
　　既然宗凛要回来，沈诀决定今晚坐地铁回城区住，到家之前顺路去超市买羊肉和韭菜。
　　下班的时候他和史蒂文打了声招呼，史蒂文朝他挤眉弄眼，“你老婆要回来了？看你春风满面的。”
　　研究院里很多人都知道沈诀有伴侣，但却都不知道他伴侣的具体是谁。史蒂文也曾经几次旁敲侧击的问过，但沈诀都没有透露什么。
　　毕竟宗凛身份特殊。沈诀并不想自己在研究院受到不必要的关注。
　　于是他点点头，“待会我买菜回家做饭，就不去食堂了。”
　　“去吧去吧。”史蒂文说，“明早要不要帮你请个假？”
　　沈诀想了想，按照之前的经验教训，道：“请三天吧，正好把之前累积的假期休掉一些。”
　　史蒂文露出“哇塞”的表情，“你这么行？”
　　沈诀：“还好。”
　　毕竟他自己也不用怎么用力。
　　地铁站修得离研究院不远，下班之后走几步就到了。
　　沈诀刷卡进站，一阵冷气迎面扑来。
　　六点多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但地铁站里等车的人并不多。
　　毕竟这里是城市核心区，无论研究院还是迷雾观测中心，都包吃包住，还有专门的健身和娱乐区域，可谓设施齐全，除了周末出去和家人聚聚，大多数研究员和观测员们平时也就呆着不动了。
　　沈诀慢步走过地铁通道。
　　墙上电子屏海报正放映着异能者们战斗时候的英姿，间或夹杂几张观测中心的播报预警和研究人员获得研究新进展的报道。
　　沈诀在上面瞥见了他们研究院的院长史尘。
　　史尘穿着一身白色研究服，身材高大，五官有种手术刀似逼人的俊美。明明已经是年过五十的人了，看起来竟和二三十岁的青年人没什么两样。
　　他身后的背景是一颗放大的白色胶囊，上面印着黑色字母S.C。
　　海报标题：《拯救城市的发明——感染防治药片》
　　旁边一张海报是史尘和其他人的合影。
　　史尘一只手插在研究服口袋里，另一只手搭着旁边一头金色卷毛的年轻人的肩。
　　年轻人笑容很灿烂，长相帅气夺目。
　　海报标题：《异种研究学新突破！最强师徒联手勘破基因融合奥秘》
　　沈诀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乘坐扶梯，来到地铁1号线，【迷雾观测中心—城防所】方向的候车区。
　　电子显示屏显示下一班地铁还有7分钟才到。沈诀找了一个没人的车厢口站定等候。
　　透明玻璃隔断门上倒映出他的身影。
　　[宿主，没想到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已经一段时间没说话的系统忽然出声道。
　　沈诀：“还行。”
　　没人交谈的时候，沈诀的神情总是显得很寡淡。玻璃门上倒映的那张脸也没有什么波动，像幅笔墨冷冽的山水画。
　　但沈诀插在衣兜里的手却轻轻在隐形眼镜盒子上敲击了几下。这代表他在思考。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系统’，沈诀现在确认了两点。
　　一，系统只能够通过他的感知来观察世界。所以直到现在，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二，系统并不清除他的灵魂来历。否则，应该不会说出让他“拯救世界”这样的话来。
　　消停的一段时间里，系统似乎重新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宿主这么好看，伴侣一定也人美心甜，非常能干吧。]
　　它刚才一路上都在纠结“能干的伴侣”和“可爱宝宝”之间的关系，不太相信自己绑定的大白菜已经被猪拱了，特别是沈诀这样身高腿长一看就1的类型。
　　而且，它刚刚都听到沈诀同事问他是不是老婆回来了，沈诀自己也没有否认。
　　“老婆”哎，香香软软的老婆，怎么可能会是个糙汉？
　　所以，“能干”一定也只是个单纯的形容词而已，并不是它一开始想的那样，绝对不是！！！
　　系统说服了自己，并选择性忽视了那张腹肌头像，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沈诀。
　　[宿主，您和您的老婆看起来感情很好，就算是为了你们以后的幸福和生出的后代着想，作为普通人奋起逆袭拯救世界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要不还是再考虑一下……]
　　沈诀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道：“他应该不愿意生。”
　　系统闻言连忙道：[如果是您老婆是担心怀孕不舒服的话，我这里有无痛护胎胶囊，药效持续一年，吃下去之后平时不管怎么乱动都对孩子没有影响，而且顺产无痛，保证生个孩子跟生块叉烧的感觉没有区别！]
　　沈诀补充：“因为代孕犯法。”
　　系统：？？？？？？
　　“遵纪守法是作为城市居民的基本行为准则，”沈诀说，“需要我给你买一本现行法典学习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系统明白了一切，声音萎靡，精神再度受到极大的创伤。
　　沈诀继续等车。
　　随着轨道传来隆隆隆的轰鸣声，1号线地铁进站了。
　　沈诀迈步上车。
　　地铁内空位很多，他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掏出手机。
　　通讯软件里没有再传来新的信息，他也不意外。毕竟，他的伴侣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更擅长用行动表达感情。
　　于是他随手打开一个游戏玩了起来。
　　沈诀玩的是一个音游，是节奏大师和电子木鱼的联袂升级版，叫狂野WoodFish。他戴上耳机，选了一首3S难度歌曲，开启自定义无限模式。
　　一个个木鱼随着音乐以闪电般的速度飞来，修长的手指不停敲击，随着功德不断+1的提示，很快达成了666连击。
　　[宿主，你的手速好快。]
　　沈诀：“练出来的。”
　　[在研究院工作需要这么快的手速吗？]系统有点好奇，[如果是因为要经常敲研究报告的话，我这边可以帮宿主分担工作，还能当宿主的论文小助理，就算要我发表几篇1区论文也不在话下，上面就署宿主的名，这样宿主很快就能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沈诀：“因为伴侣不在。”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反应过来之后简直想为自己刚才的贸然出言狂扇自己的嘴巴子。
　　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不长记性！
　　地铁的车速很快。
　　沈诀还在安静打着音游。
　　他所在的整个车厢都很安静。
　　从核心区出来的观测员和研究员们大多都是i人，要不就是被环境逼i，人与人之间坐得起码隔出一米距离，充分体现了现代人的边界感。
　　但这份安静在地铁来到内城区的时候被打破了。
　　内城区有三个站——高新技术园、工业基地、大学城。
　　众所周知，高新技术园的公司和工业基地的工厂都是不管饭不管住的，职工们每天都要在工作单位和外城间通勤。
　　下班时间，高新技术园涌上来一大帮打工人。他们大多数三两成行有说有笑，上车之后有座位就找座位坐下，没座位就靠中间走道站着。
　　地铁车门在车厢空间还有一半的时候就自动关闭了，要留空位给后面的站点。
　　透过玻璃隔断门，可以看到外面地铁站排队的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
　　虽然如此，人人排队得都很有条理，隔着玻璃面带微笑地看着坐在地铁里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可能还要等十几趟车而失去良好的心情。
　　地铁开动，车厢里上班族们轻松交谈着，伴随着频繁的手机铃声响起。
　　铃铃铃……
　　“喂，老板？嗯嗯，好的好的，晚上我把工作再赶一下，争取做完交您。您早休息哈。”
　　铃铃铃……
　　“晚上九点钟有紧急会议？明白了，一定准时参与。”
　　铃铃铃……
　　“方案错了马上回去加班？好的好的，等我到下一站地铁就回头……”
　　一个个都脾气很好的样子，社会气氛文明和谐。
　　沈诀特意选的靠边座位，只是地铁上的座位本来就不多，不免还是会有人在身边坐下。
　　他用眼尾余光看了一眼，继续打游戏。
　　系统提醒：[宿主，现在坐在你旁边的是主角！主角陈书书！]
　　沈诀：“哦。”
　　系统怀疑道：[你看过小说，刚才应该能认得出来吧？]
　　沈诀想起那本掉到他脚边的末世小说。
　　在他的世界里，还能保存完整的书已经不多了，因此当时他难得好奇地捡起来翻了翻。结果隔天就穿越了。
　　沈诀回想了一下内容，道。
　　“书太厚，情节太水，文笔稀碎。没看完。”
　　系统：[……]
　　系统只能认命开始介绍。
　　[主角陈书书，男，15……现在应该22岁，高一觉醒异能，后加入异能清剿队‘曙光’，开启了高中生拯救世界的壮阔人生……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书书确实很容易辨认。
　　在满车西装革履的白领里，只有陈书书西服外套扣子敞开，隐约露出套在里面的二次元大眼萌妹T恤。一头棕色刺猬毛竖起来，额头中心一块闪电疤，此刻正捧着手机埋头看番，不时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和书里15岁的描写没什么两样，除了外面套了件西装。
　　似乎感觉到沈诀的视线，陈书书从番剧里抬起头，眨了眨眼，冲他扯出一个露出白牙的笑容。
　　“大美……咳，大哥哥，你好啊。相遇就是缘分，我们认识一下？”
　　[对了。陈书书是个颜狗。他坐在你身边，应该是早有预谋。]
　　“我叫陈书书，今年大四，在科技园这边实习。今天是我实习的第一天，幸好没出什么差错。”陈书书佯装羞涩，“哥哥这身打扮，是在研究院工作的吗？好厉害啊。我们系里今年能去研究院实习的只有两个人，我都摸不到边儿。”
　　[他装的。他智商250，想进研究院分分钟的事。没进研究院最大的可能只是因为……不想进。]
　　沈诀：“不认识。不厉害。我比较喜欢安静的人。”
　　陈书书：“……”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抬手对自己的嘴巴做出一个拉链的动作。
　　还挺知情识趣。
　　很快，地铁又驶过两站，上来的人更多了。
　　等到大学城站车门关闭后，地铁开始由内城驶往外城。
　　这段路很长，以地铁的时速，也得运行十多分钟。
　　系统有些纠结地忍了一会，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开口提醒：
　　[虽然但是，我觉得还是得要提醒宿主一点……]
　　它话未说完，一声刺耳的尖叫忽然从列车后方传来，随即是乘客们慌张杂乱的脚步声。
　　“雾！是雾！”
　　“车厢里面怎么会出现迷雾？”
　　“雾过来了——快跑啊啊啊！！！”
　　[陈书书具有某位知名侦探小学生的体质，]系统的声音沉重，[在他身边待着，是会死人的。]


第3章 
　　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不断有人从地铁车厢后方往前狂奔过来，像一群被火烧着屁股的猴子。
　　然而行驶中的地铁车厢封闭，并没有什么能够逃跑的余地。
　　很快，一团白色雾气从视野尽头以极快的速度涌了过来，将车厢整个吞噬。
　　人陷在雾气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新手任务：破除地铁1号线中的小型迷雾。]
　　[任务奖励：新手大礼包一份。]
　　沈诀没动。
　　他坐在座位上，看着手机上的音游因为离线停止，功德连击停在66666，遗憾地叹了口气。
　　系统不解：[宿主为什么不动？你遇到的可是迷雾！是迷雾哎！]
　　沈诀同样不解反问：“我为什么要动？”
　　他把游戏关上，切换回到音乐软件的本地播放，道：“根据统计，发生在城市范围内的低级迷雾天灾，城防所赶到并解决的平均时间是十分钟，最多不会超过15分钟。普通人面对迷雾的最好办法，就是原地等待救援。”
　　迷雾天灾。
　　这是人类给予这场突然降临的末日灾难的命名。
　　公元2044年，人类历史上有记录的第一场迷雾天灾在M国爆发，致使当时M国人口最多的城市沦陷。世界震惊。
　　因为迷雾迟迟无法破除，感染不断扩散，三年后，M国不得不动用核武。人类历史上曾如明珠般闪耀的城市就此化为尘埃。
　　然而一切却并未终结，而只是开始。
　　三十多年来，迷雾依然在不断降临，全球有三分之二的地区成为陷落地，迷雾遍地，异种横行。
　　世界人口锐减五分之四，幸存者聚居于基地之中，艰难繁衍生息。
　　根据迷雾的外观颜色，天灾的危险程度从F—SSS进行划分，对应的迷雾颜色分别为：白、粉、赤、橙、黄、绿、青、蓝、紫。
　　一场A级迷雾天灾的出现，就能够让一个人口数十万的城市瞬间陷落，成为某类别异种的繁殖巢穴，并且不断向外发散感染。
　　而沈诀所在的城市，被幸存者们称之为“伊甸”。
　　这是因为，这座城市从建成以来从未陷落，至今仍保持着高度的秩序和文明。
　　对于生活在“伊甸”的居民而言，在原地等候救援，确实算是个不错的办法。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道：[宿主，如果你仔细看过小说内容就知道，城防所有些人并不值得信任。而且迷雾里的时间感知和外界不一样，外界的十分钟在这里可能会变成一小时，而一个小时，已经足够异种把车厢里的人全部撕成碎片了。]
　　沈诀不置可否。
　　滴滴滴……
　　忽然，车厢众人的手机接二连三发出消息提醒的声音。
　　沈诀点开绿色通讯软件。
　　最上面置顶的依然是“能干的伴侣”，第二排却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群聊。
　　群聊的名称为《快乐打工人》，群人数此刻正在飞快上涨。
　　半分钟后，这个数字停在了血红的1444。
　　湿冷的雾气在车厢中飘荡。
　　诡异氛围蔓延。
　　沈诀盯着手机里出现的群聊，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得耽误晚饭了。”
　　.
　　繁忙的脚步声充斥机舱，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正在通道间忙碌穿行。
　　飞机飞过荒芜的焦土，地面上铺满蜘蛛的残骸。
　　异能清剿队‘曙光’的成员正在飞机里休息疗伤。
　　针管状的药剂扎进手臂，上面覆盖的白色鳞甲却依然像是有自主意识般不断活动起伏着，形状怪异扭曲的骨刺从间隙里伸出，在手臂如血管一样蜿蜒纠缠。
　　医生看着手里的感染值检测器，叹了口气，“你情况不太妙。”
　　他给旁边的护士招了招手，“加大剂量。”
　　护士闻言拿来一管新的药剂，灌入注射器腔体，调大了注射速率。
　　“还有多久才到？”
　　正接受注射的男人开口。
　　“飞机预计1小时32分钟后到达城市，”医生说，“但如果感染值稳定不了的话，你现在的情况肯定进不了城。”
　　“抑制剂不能再多用了，剩下只能你自己扛。”
　　男人不再说话，看向舷窗外的云层。
　　异化的范围已经蔓延到了肩膀，诡谲骨刺堆叠，像从血肉里强行开出的花。
　　医生还在强装镇定，实则胆战心惊地盯着感染值检测器。
　　94、94.5、95……
　　“医生，别这么紧张，放松一点。”旁边一个清剿队的队员朝他笑了笑，“队长感染值过90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之前的随队医生还说他撑不过三年呢，现在七年过去了，不还是好好的嘛。”
　　医生勉强点了点头，暗想，他能不担心吗。
　　宗凛这种程度的强者，一旦感染值超过界线堕化，全飞机的人都得遭殃。
　　甚至不仅仅这架飞机，还有附近的城市、人类、所有活着的生灵，全都逃不了一场灾劫。
　　最后一管抑制剂被注射到手臂里，然而宗凛异化体征依然没有明显的减退。
　　这时候，医生看到宗凛伸手从战斗服的内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用的是那只异化畸变的手。
　　宗凛把那样东西握着，手臂有些轻微的颤抖——医生想，这对宗凛而言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毕竟异化的肢体难以控制，要想把什么东西碰碎是很容易的事情。
　　无论是坚硬的金属，还是脆弱的人体。
　　但宗凛控制住了。他似乎对此很有经验，有经验到能够忽略痛苦，避开尖刺，用尚且柔软的指腹将东西抓握，然后放到自己的唇边，低头落下一吻。
　　医生怔住了。
　　他看过宗凛持枪贯穿异种心脏的场景，也见识过他战斗时的漠然暴戾，却从未见他像现在这样露出几乎能够称之为“温柔”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注意到，被宗凛握在手中亲吻的，是个很精致漂亮的银色怀表。
　　精致漂亮到不像是宗凛平时会用的东西。
　　繁复的花纹镌刻蜿蜒，长长的细链绕过畸变的手腕，倒映浮光。
　　男人削薄苍白的唇印在银质的怀表上，冷峻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医生却隐约感觉有些混乱的、狂暴的、污浊的气息正在缓缓平复。
　　像野兽亲手把自己关入囚牢。
　　飞机飞过覆雪的高山，荒芜的土地尽头逐渐显出一点遥远绿意。
　　宗凛的感染数值从接近96开始下降。
　　95、94……一直来到88。最后勉强稳定在安全线内。
　　如果不是飞机里一堆清剿队的队员正在休息，医生简直想要高呼医学奇迹！
　　寻常异能者在感染值超过95、抑制剂用尽的情况下基本可以宣布死刑了，他没想到宗凛能顺利撑过来。
　　周围的清剿队员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刚才那么紧张的时刻，有两个队员甚至还歪在座位上睡觉。
　　医生在原地发了会呆，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感染值稳定了，恭喜。您能够顺利回到自己的城市，接受大家的欢迎了。”
　　他想，机场此刻肯定应该已经等满了欢迎的人群，而且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宗凛的崇拜者。
　　在这个并不安定的时代里，一个足够强大的异能者，总是会受到无数追捧。
　　“可惜那些人又要失望了，队长这次肯定又会偷偷溜走。”旁边的清剿队员却笑起来，“毕竟他老婆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家吃饭呢。”
　　医生有些好奇。他是听说过的，宗凛有一个普通人伴侣的事情。
　　而对于那个普通人的名字、身份、相貌等等，则一概不明。
　　宗凛把他保护得很好。
　　但这并不能阻止外界议论纷纷。
　　毕竟，异能者和普通人的结合大部分时候都不会被大众看好。
　　一方面，两者在体型和力量上有着很大差异。尤其高序列的异能者，多少有些普通人难以接受的异状，力气更是轻轻一按就能把普通人按到浑身青紫甚至骨折，相处起来很不方便。
　　另一方面，研究院也更鼓励异能者之间结合通婚。数据统计，父母双方都是异能者的，生出同样是异能者后代的几率比与普通人结合高上十倍不止。
　　这是个需要英雄的时代。异能者才是推动人类时代继续下去的动力齿轮。
　　而大部分普通人，只能作为齿轮间的润滑油存在着，甚至于只是藏在齿隙间的尘灰。
　　医生是异能者，但他从小生活在秩序安定的城市，一开始并不赞同这种激进派的观点。直到这次随队来到野外，越过城市高墙，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宗凛太强大，也太危险。要做他的伴侣，最好也是个足够强大的异能者——不仅要足够坚韧，还要足够柔软，才能作为一个好的刀鞘，包裹住这把过于煞气外露的凶刃。
　　然而传言里，宗凛的伴侣不但只是个普通人，还是只被娇养的脆弱金丝雀，空有美貌的花瓶。
　　为了照顾他，宗凛忍得很辛苦。
　　“忍”这个字用得就很精髓。
　　毕竟异能者在掌握力量的同时一生都在忍，忍受迷雾的侵扰，忍受异化的折磨，如果生活里各方面还要忍，很难想象这个异能者的精神状态如何。
　　宗凛的精神状态还好。也不好。
　　感染值88，已经很高了。
　　再高，城市就要容不下他了。
　　医生想着，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并不想城市失去这个强大的守护者，于是小心翼翼地道：“您平时会去精神舒缓中心吗？我认识几个理疗师，效果很好。可以介绍给您。”
　　“停停停，你可别介绍了，队长从来不去那地方。”旁边队员插嘴道，“没想到医生你看起来挺正经的，居然还认识好几个理疗师？你伴侣不生气吗？”
　　“啊？”医生后知后觉，慢慢涨红了脸，“……只是精神放松的理疗而已，怎么会生气？”
　　他小声道，“有一个还是她介绍给我的呢。”
　　队员“啧啧”了两声，没再多说什么。
　　宗凛已经把怀表仔细收好了，放在紧贴心脏的口袋里。他侧脸看向窗外，遥望视线尽头处城市的轮廓一点点接近。
　　机械钟表滴答的细微声音透过金属外壳与心脏共振，他在心底细数着次数。
　　再数5402次，他将回到城市。
　　回到只属于他的温柔乡。
　　傍晚的夕阳很美，他想了想，拍了张照片发送。
　　十分钟后，坐在不远处的队员忽然觉察到自家队长气压不断降低。
　　低序列异能者对高序列异能者的气息总是很敏感。就像羚羊对于猎豹，家猫对于狮子。
　　“队长？”他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疑惑道。
　　宗凛低头看着依旧黑屏的手机，沉沉道：“他没回我信息。”
　　队员不用想都知道宗凛说的‘他’是谁，笑了笑道：“人人都有忙的时候。队长你忙的时候不也不看手机吗？”
　　宗凛：“那不一样。”
　　队员想了想，道：“确实，平时我们在迷雾里没信号，这是客观原因，我们都没法改变。但有时候一些正常的主观因素也要考虑进去。或许他是因为加班太忙忽略了呢？”
　　“他下班了。”宗凛说，“刚才还跟我说今晚要吃羊肉火锅和韭菜炒蛋。”
　　这是今天宗凛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医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不小心被口水呛着，疯狂咳嗽起来。
　　这滋补的菜单……宗凛的伴侣认真的吗？说好的柔弱金丝雀呢？
　　队员摩挲着下巴仔细想了想，提出一个可能性：“也或许他是在超市里买菜，不好看手机。”
　　他想拍拍宗凛肩头，看到上面的骨刺又缩回了手，转而摸了摸自己亮闪闪的光头，哈哈笑道：
　　“放心吧队长，你老婆就在城里，能出什么事？”


第4章 
　　“出事了！”
　　迷雾观测中心，一位观测员面前的警报器滴滴滴响了起来。
　　他飞快报告道：“主任，城内出现迷雾，根据表象观测迷雾等级在F-E之间，出现地点为内外城隧道2/3处，地铁1号线内部……”
　　“只是低级迷雾？”今天的值班主任正埋首在骨筹计算中，头也不抬道，“连线转交城防所值班分队处理。”
　　观测员咽了口唾沫，道：“可是主任，这次响的是红色警报。”
　　“什么？”值班主任从骨筹堆里抬头，“怎么回事？仔细说清楚。”
　　监测中心的城市警报分为三种：黄色、红色和黑色。
　　一般而言，黄色警报最为常见，城内平均一两个月就会发生一起，大多时候是城内发生了低级迷雾天灾，这不可避免——毕竟这座城市实在太大了。
　　而红色警报一年里也出不了几次，如果只是单纯发生迷雾天灾的话，起码得是C级以上的危险判定等级。
　　像现在F-E级迷雾天灾就触发红色警报，其中一定有特殊情况。
　　……然而相对于那些特殊情况，主任却宁愿这只是普通的C级天灾。
　　观测员飞快道：“根据全城地铁站内监控数据统计，目前1号线车厢受困人员为1444人，仍属小型天灾范围，并未出现迷雾变异与‘雾中雾’现象。红色警报触发原因是受困者内涉及SSS级备案人员家属。主任，我权限不够，无法查看该人员档案。”
　　“家属档案也调不出来？”
　　“备案人员申请了特殊保护。”
　　主任眉头紧皱，推动轮椅快速滑到城市智能监控台旁，刷身份卡。
　　[滴，身份验证通过。]
　　[迷雾观测中心A级异能者观测员，童岚主任，您好。请输入操作指令。]
　　“调取地铁1号线当前特殊人员档案。”
　　[抱歉，您的权限不够。]
　　童岚愣了一下，抿唇道：“使用紧急事态调查权。”
　　[正在验证……验证成功，资料已调取。由于权限限制，您只可查看其中部分信息。]
　　【特殊人员档案】
　　姓名：沈*
　　居民编号：010******7309
　　性别：男
　　年龄：**
　　职业：*****
　　住址：*******、******
　　异能：无
　　已登记伴侣：宗凛
　　童岚紧紧盯着最后一行的资料。
　　宗凛的伴侣。
　　登记过的，合法的。
　　他看着“宗凛”这两个字，想起那个感染值在堕化边缘徘徊的男人，太阳穴就开始痛了起来。
　　这是他异能使用过度的后遗症。
　　作为“命运”序列的序列四异能者，他一直对宗凛的情况非常关注，曾多次给城市上交驱逐建议书。
　　此刻，童岚眼皮剧烈跳动着，几乎顷刻间就想到一些可怕的后果，转头厉声道。
　　“通知城防所的顾队亲自带队处理！快！十分钟……不，五分钟，务必要让事情尽快解决，尽最大可能保住车上乘客的生命。”
　　“另外通知新闻中心，封锁一切消息和媒体报道，特别是……绝对不能让飞机上那位知道。”
　　.
　　地铁1号线，车厢。
　　《快乐打工人》群聊。
　　群里没有全体禁言，但并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诡异。
　　沈诀在手机上指尖无聊地点着，手机画面在群聊和伴侣的置顶对话之间不断切换。
　　他手速确实很快，系统只能看到画面切换时候的残影。
　　[宿主，你在想什么？]
　　沈诀：“我在想今天的晚饭。”他平静喃喃道，“菜谱上说，羊肉最好炖一个半小时以上才能足够软糯入味，我怕待会时间不够。”
　　[……]
　　系统：[其实羊肉炖一个小时也差不多了，做饭这种事，也不用全按菜谱上说的来……]
　　“不行。”沈诀道，“食材煮的时间不够，效果会有差别。”
　　有什么差别？
　　系统真的不想秒懂：[恕我直言，我觉得像宿主你这样的，笑一笑比十锅羊肉顶用……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吧，宿主你现在还在迷雾里呢！！！]
　　如果不是没有实体，系统简直想要抓住沈诀的肩头使劲摇晃了。
　　就在这时候，沈诀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的指尖停了下来，手机界面停在《快乐打工人》聊天群里。
　　一个头像全黑昵称空白的人刚刚在群聊里发出了一条信息。
　　“恭喜，你已被聘请为机械工厂的员工。
　　在正式入职之前，请您知悉工厂的员工守则：
　　一、上班时间在自己的工位上坐好，不要乱动，即使你患有急性痔疮或成年多动症。理由都是借口，工厂不需要理由。
　　二、认真工作，创造价值。注意，本工厂不提供带薪上厕所服务。摸鱼被发现，后果很严重。
　　三、督察员会在各个车间内巡回检查，但只要乖乖低头工作，就不会受到惩罚。假装的也行。
　　四、老板会随机视察员工的工作状态。注意，我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员工，无论老板有多好笑，都不会随意发出笑声。
　　五、老板喜欢抽烟。如果老板向你要烟，请务必双手奉上，并拿出打火机帮老板点燃。
　　六、老板不喜欢不听话的员工。如果老板向你提出特殊工作要求，无论这个要求听起来有多不合理，都必须遵循。
　　七、工作创造未来，努力成就人生。
　　（此行字体被标红加粗，好像有鲜血流下。）
　　衷心祝愿各位在工厂中能够愉快和谐地工作。
　　加油吧，打工人！”
　　这条信息看起来十分莫名其妙。
　　[鉴于这是宿主第一次遭遇迷雾，我将协助宿主进行分析。]系统说，[我觉得这份守则……]
　　沈诀：“我觉得这份守则第二条有问题。”
　　系统：[哈？]
　　沈诀语气平稳地分析：“不能带薪上厕所，这对人类员工的生理而言是很大的负担。研究证明，违背人类基本生理需求的要求会导致工作效率极大降低，上厕所节省的时间并不足以弥补守则给工厂带来的负效益。”
　　[制定守则的寄体可能只是想要开个玩笑……不是，我为什么要和你探讨这种问题？？？]
　　系统有点崩溃，话说宿主你为什么要在员工前面加上“人类”这个定语啊！而且你不是专门研究异能抑制器的吗，为什么对人类生理研究好像很有心得的样子？
　　它试图把话题转回正轨，[这次迷雾选择的寄体，很明显是异能进化序列“规则”里序列九或者序列八的异种。不过低阶序列包含的异能种类太多了，还需要搜集更多资料，才能从资料库中确定名称。]
　　沈诀：“你还有资料库？”
　　[当然。]系统感觉这是个表现的机会，连忙道：［七大异能进化序列，“生命”、“死亡”、“命运”、“灵魂”、“规则”、“空间”、“自然”，从最低阶种类最多的序列九到最高等阶序列一，一共73219种异能和异种名称，通通都储存在我的资料库里，只要想用，就能马上调出来……］
　　沈诀疑惑：“小说里会一个个写这么详细吗？”
　　[咳咳咳咳咳，]系统干咳了几声，[……这是世界对书中内容的补充，被我用信息引擎抓取到了。]
　　“哦。”沈诀不置可否。
　　就在他们俩聊天的时候，雾气淡去，周围场景清晰起来。
　　地铁行驶的声音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轰隆隆的机械切割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庞大的机械工厂。
　　钢铁穹顶之下，无数冷冰冰的机床遍布周围，一眼看不到尽头。
　　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工厂中央的一片空地。
　　沈诀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员工守则，选择性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几个字——“不要乱动。”
　　正好，他也不太想动。
　　这里原本是地铁前排车厢的第三节，迷雾从后方蔓延过来的时候，原本的乘客已经大多跑去了前面两节车厢，但因为后方跑来的人也多，车厢的空间余量依然不甚宽裕。
　　所以，当场景变换到了机械工厂，也是一堆人在工厂中央的空地上挤着。
　　像一坨被压扁的沙丁鱼罐头，个个表情凌乱，脸色惨白，东倒西歪。
　　“好多人啊。”沈诀默默想着。
　　作为研究院里的顶级咸鱼，他实在很难想象在内城工作需要天天上下班通勤挤这么挤的地铁。
　　要不是宗凛回家，他自己是绝不会在下班时间坐地铁的。
　　嗯，说起来，今天的炖羊肉要不还是去买个高压锅煮吧……？


第5章 
　　高压锅也要地铁到站才能买。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迷雾。
　　虽然沈诀统计过城防所解决城内迷雾的平均时间是十分钟，但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还是得思考一下应对方法。
　　人类的身体脆弱，经不起太大的磕磕碰碰。
　　比如说头掉了，他想安回去，那也是安不回去的。
　　机械工厂中心空地。
　　没人敢先往外面移动。
　　有人颤颤巍巍从包里翻出了迷雾生存指南——这玩意城市每月都发，夹在报纸里人人都有，里面详细写了居民遇到迷雾之后的紧急应对措施。
　　[遇到迷雾不要慌张。慌张只会导致感染值的快速上升。
　　在救援队到来之前尽量自救。根据不同种类的迷雾，灵活选择不同的自救方法。
　　……对付“规则”类迷雾，最好的办法是遵守规则。
　　遵守规则不一定不死，但不遵守的话一定死得最快——在没有足够的武力进行镇压破解的时候。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勇气和希望。
　　为了人类的未来与延续，活下去。]
　　“活下去。”
　　沈诀对这三个字印象深刻。
　　在他漫长而无聊的、裹尸布一样望不到头的记忆里，很久很久之前，有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也曾紧紧握住他的手，对他说，“活下去”。
　　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久到连他也有点记不清楚老人的模样。
　　他又想起册子背后的作者署名。
　　册子是由迷雾监测中心、迷雾清扫中心与城防所联合制作的，后面是一百多号联合撰写人的亲笔署名，里面有宗凛。
　　他一想到宗凛，就忍不住微笑。宗凛的右手异化得很厉害，写字这种精细的工作虽然也能做，字体却不免歪歪扭扭。
　　所以这个署名，实则是他握着宗凛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去的，他们两个的共同签名。
　　线条克制舒缓，边缘微颤，总体整齐。
　　当时他端详了一下，觉得满意，就偏头往男人脸上落下一个吻。
　　然后他就被抱了起来，腰肢撞到书桌。
　　再之后就是需要马赛克的内容了，写出来过不了审。
　　“规则上第一条说，要在自己的工位上坐好，不要乱动。可是哪里才算是工位？”
　　一片寂静里，一位上班族率先开了口。
　　“那边，那边好像有凳子！”
　　一位白领女士踮起脚尖，伸手指向远处的机床。
　　其实很多人也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机床旁边围着有一圈凳子，看上去应该是给工人工作的地方。
　　这显然大概率就是“工位”了。
　　谁也不知道规则第三第四条里的“督察员”和“老板”什么时候会来。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找到正确的工位坐好是当务之急。
　　但还是没有人敢先动。
　　“规则”序列迷雾有些特殊，危险性并没有其他序列迷雾那么直接，但不小心踏错一步，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城市里一位“规则”序列的强者曾在《迷雾生存指南》中说过。
　　“规则是保命符。规则也是引导猎物踏入死亡的陷阱。要相信规则，也不能完全相信规则。”
　　——城防所·顾念安。
　　听起来像绕口令。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思绪转得比绕口令更加曲折变幻。
　　却有一个大汉率先冲了出去。
　　大汉体格壮硕，蓬勃的肌肉仿佛快要从西装衬衫里爆出来，像只英勇的棕熊，前面所有障碍都会被他撅飞。
　　然后下一秒，只听到嘭一声巨响，大汉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踉跄着后退两步，整个人眼冒金星，憋出一句：“卧槽……”
　　可大汉面前明明没有东西。
　　“哥们，怎么回事？”
　　有人上前询问。
　　还有人试探性往外面走了几步，却同样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发出“哎哟”一声。
　　“过不去……好像有空气墙！”
　　“啊？可是工位在那边……”
　　“试试看能不能砸开？或者找找有没有其他通道……”
　　“得快点想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督察员就会来。”
　　众人有些慌了。
　　雪上加霜的是，工厂上方的广播忽然发出了刺耳的铃声，铃声之后，一个柔美的女声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亲爱的员工们，上班时间到了。请自觉回到各自的岗位认真工作。三分钟后，督察员将开始巡逻。”
　　三分钟。
　　就算是现实时间，城防所都未必能赶到，何况是此时时间感知混乱的迷雾。
　　砰！砰！砰！
　　恢复过来的棕熊大汉眼睛发红，狠狠一拳又一拳砸在旁边透明的空气墙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围人见状，也纷纷想方设法想要突破墙的封锁。
　　有人使出了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飞踢，有人骑到别人脖子上试图翻越障碍，还有一位白领女士直接拎起自己的Chanel链条包包，像挥舞流星锤一样狠狠砸在墙上。
　　“好热闹啊。”沈诀想。
　　他看着眼前场景，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条已经在沙滩上躺平不惧生死的咸鱼。
　　系统：[……]
　　它觉得这届宿主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坏掉了。
　　在研究院里咸鱼就算了，迷雾里也这么咸鱼，它倒想看看，等到以后世界沦陷死到临头了沈诀是不是也还是这么咸鱼——或许它都等不到那一天，宿主就因为太咸鱼而死在迷雾里。
　　到时候它一定拍掌庆祝……算了，这可是它唯一的宿主了，不管怎样都要好好护着。
　　[宿主，新手大礼包可是好东西哦。]
　　[只要破解一个小小的迷雾，就能得到一份超大的惊喜，真的是很划算的买卖……]
　　系统循循善诱。但没有用。
　　沈诀不为所动。
　　众人想方设法。也没有用。
　　看不见的墙阻挡着去路，他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困在了罐头里。
　　“大家不如先冷静一点。”
　　这时候，一位眼镜男站了出来，道：“我是迷雾观测中心的观测员，刚才迷雾蔓延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颜色是白色的，最多有一点粉，这是最低级的迷雾表象。”
　　他推了推脸上眼镜，“根据经验，对于这种低级迷雾，普通人也有破除的可能。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定能找到应对的办法。要是车厢里有异能者的话就更好了，就算只是序列九……”
　　正在挥拳的大汉转过头来，声如洪钟：“我就是‘自然’序列里序列九的异能者‘力量强化’，连我都敲不开这堵墙！”
　　白领女士甩动着手里的包包疯狂砸墙，面色苍白喃喃道：“就算是最低级的迷雾，普通人生还概率也只有39%，我才刚刚在城区还完房贷，刚才还点了KFC外卖，我还不想死……”
　　眼镜男话语一噎。
　　39%。
　　确实是这个数字。
　　即使最低级的迷雾，对于普通人的致死率都高得可怕。
　　而他自己……即便在观测中心工作，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在天灾面前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况且，就连序列九的异能者也砸不开这堵墙……
　　作为观测员，他清楚知道，同序列等级的异能者和异种能力是不一样的。
　　大部分时候，序列九的异种比序列九的异能者要强大太多，甚至序列八的异能者也未必能够对付。
　　这是由于两者本身的异化程度决定的。
　　人类对异种，先天就处于弱势。
　　“先生，你是观测中心的观测员，一定见多识广，快点想想办法帮帮我们……”一位母亲拉着自己的小女儿冲了过来。
　　她是周末过来大学城看望儿子的，没想到回家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
　　眼镜男艰难咽了口唾沫，“您别急，我……我再想想……”
　　[宿主，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敢问您现在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
　　沈诀：“我在想，他们砸累了的时候，或许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
　　是的，即使空间变换，沈诀现在的姿势依然是坐着的。虽说坐的是空气，他的坐姿依然稳定，双手放在交叠的双腿上，背脊放松自然挺直，看起来谁都只能说两个字，“优雅！”
　　“太优雅了！”
　　陈书书都想给他鼓掌。
　　迷雾涌过来的时候，他原本也是往前面车厢逃跑的，又忽然想起自己刚遇到的大美人还在后头，回头一瞧，大美人睁大眼睛一副吓呆了的样子，看起来柔弱可怜又无助……
　　陈书书心里一横，又冲了回来，想要拉人一把，顺便摸摸大美人的小手。
　　结果手没摸到，迷雾先到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陈书书长这么大，刺猬头上每一道头发分叉都是被刀砍出的口子。
　　他看着沈诀。
　　沈诀身下没有任何支撑，看起来就像是坐空气一样。
　　嗯……他摸着下巴想，大美人就算是坐空气姿势也是很好看的，即使这姿势有点不太科学。
　　陈书书又想了想，慢慢伏低身子，尝试着在身体前方的空间摸索了一下。
　　很奇怪的，明明没有感觉到触碰到任何东西，但他手上的重力确实获得了支撑。
　　“你不坐吗？”沈诀开口了。


第6章 
　　沈诀抬头看人的时候，睫毛也跟着扬起，像是两片漆黑丰盈的鸦羽，飞掠过人心头。
　　陈书书愣了愣，片刻咧嘴一笑，没有犹豫，转身一屁股就朝着空气坐了下去——依然没有感觉椅子的存在，但确实坐住了。
　　这感觉怎么形容呢……有点像是飘在无重力的空间舱里。
　　他挠了挠头，意识到什么，凑过来小声说：“哥哥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识破规则的误导找到应对的办法了，不愧是能进研究院的人。”
　　他还记得刚才沈诀说自己喜欢安静的人，于是又做了个把嘴巴拉链贴回去的动作，朝沈诀眨眨眼睛。
　　光从外貌看，陈书书确实长了一张阳光帅气、一看就是热血小说主角的脸，笑容乍看有点憨，却很有感染力。
　　难得的是还算知情识趣，双商也不算低。
　　所以这就是小说里宗凛会把陈书书收为徒弟的原因么。
　　沈诀想着，微微歪头，道：“嗯？你说什么识破规则？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是我的做人法则。”
　　陈书书：“……啊哈？”
　　所以刚才迷雾过来所有人都拼命往前跑的时候，沈诀一动不动不是因为被吓呆或者觉察到了什么，而纯粹只是因为……他想坐着？
　　好像逻辑上也并没有问题……不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反应还是非常奇怪好吧！
　　系统对陈书书的想法感同身受。
　　[宿主，我觉得你好像在逗我们玩。]
　　系统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每一次它想说点什么正经的时候总会被沈诀打断，随后话题立马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并伴以它狂扇自己嘴巴子结束。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沈诀一定是故意的！
　　沈诀：“怎么会。我不喜欢逗人玩。”
　　他表情平静，脸上一点心虚都没有，兼之长得出类拔萃，认真看人说话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晕晕乎乎地就信了九分。
　　[唔……好吧。希望之前只是我的错觉。]系统溢出个哼哼唧唧的电子鼻音。
　　这时，车厢里其他人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不科学的坐姿。
　　“这坐法，明显违背力学常理啊……”
　　眼镜男喃喃着，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
　　“各位，有没有一种可能，守则上说的工位，其实指的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些？”
　　棕熊大汉疑惑道：“什么意思？”
　　眼镜男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只是迷雾给我们的幻觉。我们的身体其实还在车厢里面。”
　　白领女士道：“不可能，地铁车厢是金属做的，抡上去不是这个手感。”
　　她边说边甩着手里的链条包包，很有经验的样子。
　　“如果是幻觉的话，改变人的认知和五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眼镜男快速分析道，“假设这里还是车厢内部，那么守则上说的工位，对应的就只可能是原本地铁上的座位，而不是其他东西了。”
　　眼镜男说完，拉过求助母女两人的手，快速来到一旁坐下。
　　——坐住了。
　　好像有看不到的东西给予了他们支撑，让他们维持了基本的坐姿，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众人一愣。
　　此时距离广播通知的时间只剩不到两分钟。
　　看不到的墙依然阻隔着通往外面工位的道路，而里面的座位——
　　众人忽然想起，地铁里的座位并不多。
　　但下班时间，地铁上的人却很多。
　　迷雾里，人的空间感和时间感是混乱的。
　　一片慌乱之中，有人眼疾手快地坐住了空气，有人判断错误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还有更多的人依然挤在过道，面面相觑。
　　“人太多，座位根本不够……”
　　“怎么办？”
　　有人提议：“可以回去后面的车厢！后面人少！”
　　“说得容易，怎么回去？”
　　看不到的墙将两面封闭，而剩下还能通行的地方，却连刚才砸墙最激烈的时候都没有人敢去触碰。
　　因为那里放着两台巨大的钢铁切割机。
　　钢铁传送带往里运行，最里面寒光闪闪的扇叶刀片快速转动，像是野兽的大口，狰狞张开对着众人。
　　“如果眼前真的都是幻觉的话，”眼镜男咽了口唾沫，“这两台切割机，应该就是车厢之间连接的通道。”
　　他的推测不无道理。
　　可问题是，谁敢过去？
　　一个身材瘦猴似的年轻人左顾右盼了一下，眼神闪烁。
　　旁边朋友推了推他，“袁伟，你是系里的短跑高手，不如找准时机去试试？”
　　切割机扇叶转得虽然快，但刀片与刀片之间还是隐约能够看到有约摸一人宽的缝隙，如果抓住时机，说不定还真能窜过去。
　　“而且就算没找准位置，幻觉的话，也有很大概率不会受伤的，是吧？”
　　朋友说着，转头看眼镜男，想要寻求肯定。
　　[这得看迷雾寄体的心情。]系统开口。
　　[想要构建真正完整的领域空间，对于低序列异种还是太勉强了，所以你们的身体才会依然留在车厢里。但是，要在车厢与车厢之间创造出一台真正的切割机阻隔通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了，宿主，你会打架吗？]
　　眼镜男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
　　朋友着急，又推了袁伟一下。
　　袁伟“呵呵”笑了一声，忽然冲到一个看起来瘦弱娇小的女生面前，一把把人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你干什么——！”女生恐惧尖叫。
　　袁伟：“对不住了。没有人不想保命，我也是。”
　　他把拽起来的女孩大力摔到一旁，然后一屁股占据了女孩的座位，不顾女孩愤怒的目光，双臂抱在胸前，一副老子今天就搁这儿坐定了的样子。
　　袁伟的举动就像一个引子，点燃了人们的阴暗想法。
　　——面对危险，明明有近在咫尺的解决方式，又何必非要去闯那个布满刀片的切割机呢？
　　有人开始眼珠转动，搜索着看上去容易欺负的目标对象。
　　有人已经动起手来。
　　透明的空气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着力，力量稍弱的人轻而易举就会被拽起来。
　　一时间，车厢里满是尖叫和怒骂。
　　沈诀这辈子还没怎么打过架，他更擅长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是“覆盖”和“吞噬”。当然，他是会打架的，如果手边有一把刀会更好。
　　可惜的是并没有人上前来骚扰。
　　一个身高腿长的成年男性，明显不在“弱者”的范围内。
　　[果然，事情终究还是发展成了这样子。]系统老气横秋地叹着气，[迷雾考验人性，而人性却是最经不得考验的东西。事实上，混乱发生得已经比我估计的要晚很多了。动手的人比我想象的也要少。]
　　[生活在“伊甸”里的人们，有时候就像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羔羊。羔羊可爱，却也脆弱。]
　　沈诀对“羔羊”这个词不置可否。
　　[对了宿主，]系统说，[能麻烦你碰一下陈书书吗？剧情变了，我想确认一下他现在有没有觉醒异能。]
　　此时座位已经挤满了人，几乎没有间隙可言。偶尔有人被拽了出去，也会瞬间有另一个人坐下来。
　　沈诀和陈书书不可避免挤在了一起。甚至陈书书的西装外套都已经被旁边体重目测180斤的大娘挤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二次元宅男T恤。
　　沈诀：“不是都已经碰着了吗。”
　　语气带着淡淡的嫌弃。
　　[这种程度不算，得真正意义上的肢体接触才行。]
　　“想都别想。”
　　沈诀拒绝得毫不留情。
　　系统回想起今天研究院里那摊杯子碎片，迟疑试探道：[莫非您有洁癖？]
　　沈诀：“是对人过敏。”
　　系统又劝了几下没劝动，忍不住嘴贱了起来：[那宿主平时对你伴侣难道也过敏？那你们平时相处的时候岂不是需要戴手套？他会不会嫌弃你？]
　　“呵呵，”沈诀微笑起来，慢条斯理回答：“他不一样。另外，我们平时不仅不戴手套，也……”
　　[停停停！Stop！对不起，我不该问您这些私人问题的，是我错了。]系统熟练地扇了自己一嘴巴，语气沧桑地道，[宿主，您就碰一下，碰一下，作为报酬，我以后可以给您提供无限量消毒凝胶。]
　　系统只是随口一说，实际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它从来没有遇到过沈诀这么难搞的人。
　　不过，无限量消毒凝胶。
　　对沈诀而言，这倒是难得有些诱惑力的东西。
　　毕竟大瓶的消毒凝胶不方便随身携带，但如果带小瓶的话，以他平时的用法，很快就会用完了。用完之后就又要去清洁处拿，但最近研究院的清洁阿姨对他的用法用量好像有一点不满。
　　“那就一下。”沈诀勉为其难说。
　　系统：[咦咦咦咦咦？宿主你答应了？]
　　陈书书正在伸手拉跌倒在地的女孩起身。
　　作为资深二刺猿，他从小到大看过很多主角拯救世界的热血动漫，心里头也充斥过许多英雄救美的奇妙幻想。
　　可惜此时此刻，因为座位太挤，他连俯身把一个女孩拉起来都很艰难。
　　这时候，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背。
　　陈书书第一感受是：哇趣，好修长好漂亮的手。
　　第二感受：大美人力气居然这么大？？？


第7章 
　　就在沈诀碰到陈书书手的一瞬间，系统给出了判定。
　　[目标异能序列等级：无。当前感染值：27。]
　　[果然，陈书书还没有觉醒异能。]系统叹了口气，[我早该猜到的，研究院异种出逃的事被解决了，之后的三年大感染也不会发生，陈书书异能觉醒的契机肯定也不存在了。]
　　它顺了一下后面发生的事情，[所以，陈书书并没有辍学加入“曙光”，而是一路从高中升上了大学，正好今天在地铁上被我们遇到。]
　　沈诀：“三年大感染？”
　　系统：[对。原本的剧情里，因为研究院出逃的异种有城里的内鬼和“空间”序列的异种潜入接应，等清剿队终于找到那些异种的时候，城市的空气净化系统、水源系统、农业与畜牧业系统已经全部被污染，同时外来异种发动入侵，城市几乎瘫痪，爆发了持续三年的大感染。]
　　系统沉默了一下，[那三年里，清剿队每天都在和异种苦战，城防所每天都在城里收尸，焚化炉烧出的灰让天空始终乌云密布。等三年之后好不容易终于镇压下来了，结果最终还是没能逃过……]
　　“谢谢你们。”
　　系统的声音被打断。女孩被拉了起来，眼眶红红地向他们道谢。
　　沈诀迅速收回了手，速度快得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擦过。
　　陈书书摸了摸鼻子，有些遗憾。
　　面对女孩泛红的眼眶，他想了想，试图再往旁边挤挤，给人挪出个位置，然而未果，还被隔壁的大娘狠狠瞪了一眼。
　　“没事的，好心人，”女孩轻声细语道，然后转过头看向袁伟的方向，“我还要找他理论。座位没了是一回事，暴力推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得给我道歉。”
　　对面座位上的白领女士想了想，把手里的Chanel包递给她，“用完还我。”
　　女孩感激道：“谢谢。”
　　当抡起的包包像流星锤一样砸到袁伟脸上的时候，他是懵的，继而看清楚了女孩的脸。
　　“……臭婊子！你干什么！”袁伟骂道。
　　女孩：“只准你推我，不准我打你？”
　　袁伟脸色阴沉，“你妈的……”
　　他抬起拳头就想往女孩身上挥。
　　然而女孩这次敏捷往后一躲。
　　袁伟不敢离开座位，拳头僵在了空气里，身体朝前躬着，像只被项圈圈住的狗。
　　“够了！”
　　序列九的棕熊大汉忽然一声怒吼。满车厢的混乱霎时一静。
　　他大步走过去，把座位上的袁伟拎了起来。
　　就像拎一只小鸡崽一样简单。
　　“我靠……你干嘛——？？？”
　　这回，轮到袁伟发出惊慌的叫声。
　　然而棕熊大汉的胳膊比他三个胳膊还粗，身高也比他高出两个头，袁伟四肢乱蹬，始终着不了地。
　　“你、你、你、你、你，还有你！起来！”
　　大汉一一点名。
　　都是刚才暴力拽人的人。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硬着头皮开口：“位置是我们自己抢的，他们被拉起来是他们没本事，凭什么要我们起来？”
　　剩下几人也发出附和，“对啊对啊，凭什么！”
　　被拽起来的基本是力量稍弱的老人小孩和瘦弱女性，许多都敢怒不敢言。
　　棕熊大汉充满压迫力的视线扫过这几个人，沉声道：“我，罗云森，虽然只是个序列九的异能者，觉醒的异能还是最普通的‘力量强化’，出了城大概连最低级的D级清剿队都不肯收我，脑子也不怎么聪明，但我依然记得人类对抗迷雾准则的第一条。”
　　棕熊大汉指了个暴力抢座位的人。
　　“你来说，第一条是什么。”
　　被罗云森指着的人咽下一口唾沫。
　　罗云森等得不耐烦，抡起充满肌肉的胳膊，道：“怎么，小学生都会背的东西，你该不会忘了吧？”
　　那人身子一抖，立马大声道：“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团结，坚定信念。团结和勇气是人类面对迷雾最强的力量！”
　　“很好。看来你们脑子还没被迷雾吃掉。”
　　罗云森说着，单手拎着袁伟来到切割机前面。
　　他扫了一眼周围，找到地上一个空矿泉水瓶捡起来扔进了传送带。
　　矿泉水瓶顺着传送带前进，在通过扇形刀片的瞬间——被切成了无数碎片。
　　众人心头一紧。
　　袁伟已经吓得瘫软了，裤子出现一团显眼的水渍，颤抖着声音道：“不，我不要进去！！！操你妈的罗云森，你刚才说那么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结果现在不也只是想找个探路的试验品吗！！！”
　　罗云森低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抬腿踏上传送带，然后直接创了半条腿进去！
　　血肉横飞。
　　白骨和断肢一起被搅拌进刀片里，场面血腥可怖，罗云森却蓦地大笑起来。
　　“我的腿还在，这果然只是幻觉！”
　　罗云森把腿从刀片里拔出来，那些血肉横飞的景象不见了，他的腿完好无损。
　　袁伟呆呆看着，脸上还挂着眼泪和鼻涕，下一秒猝不及防就被罗森整个扔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肉飞溅。
　　罗云森的面色不变，自己也跟着迈步进去——因为身材太过伟岸，还得弯一下腰。
　　“走了，我们去后面车厢！”
　　他的声音消失在切割机里。
　　嗡嗡嗡。
　　切割机里血肉残肢堆叠。
　　车厢里的人对视着，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敬畏和犹豫。
　　忽然，切割机里罗云森又探出一个头来，看向那几个被他点名的人，咧嘴露出两排森森白牙。
　　“赶紧的，我不想再回来把你们几个敲晕再扔过去。”
　　那几个还在犹豫的人只能不情不愿地起来，双腿打颤地挪到切割机前，被不耐烦的罗云森拽小鸡一样拽了过去。
　　见状，车厢里还没有找到座位的人也咬了咬牙，跟着通过切割机快速往后面车厢撤离。
　　女孩把链条包还回白领女士，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
　　[我没想到。]系统忽然说。
　　沈诀手机没信号，此刻一边带着耳机听歌，一边回应了一个字：“嗯？”
　　[我没想到混乱会以这种方法解决。]系统说。
　　沈诀：“我也没想到。”
　　[你没想到什么？]系统好奇问。
　　沈诀面无表情：“没想到这趟车的卫生情况这么糟糕。”
　　即使知道眼前所看到血肉横飞的景象只是迷雾带给他们的幻觉，但堆叠在不远处需要打马赛克的累累尸山，仍然给乘客们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冲击。不少人生理反射，车厢里略声一片。
　　沈诀捏着眉心。
　　尸山血海不是问题，比这更血腥凄惨百倍的场景，他都见过。
　　但车厢的脏乱却很难忍。
　　“来瓶酒精凝胶。60毫升的。”沈诀说。
　　[好的客官，一瓶酒精凝胶，已经放进您口袋了，请慢用～]
　　系统语气活泼。
　　这可是宿主第一次主动开口找它要东西！虽然只是一瓶小小的酒精凝胶，但也是一大进步！
　　旁边陈书书注意到了沈诀的不适，凑近了过来，道：“大哥哥，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要不要吃点药……”
　　同时车厢里有人虚弱的声音响起。
　　“你们有带多的感染防治药片吗？”
　　说话的是一个瘦弱矮小的男性，双手紧紧抱着公文包，眼睛下方有着明显熬夜的青黑。
　　白领女士道：“我这边有，你需要吗？”
　　“谢谢，给我一颗就好，出去一定还你。”
　　白领女士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从里面倒出一颗印着S.C的白色胶囊，递给熬夜男人。
　　“谢谢，谢谢。”熬夜男人不住道谢，接过药片之后就快速放进口中，连水都不送，直接强行咽了下去。
　　咽下药片之后，他脸上的疲惫虚弱马上就缓解了，脸上也露出了一点放松的微笑。
　　不止是他，周围也不断有人拿出药片吞服。
　　很快，呕吐的人止住了呕吐，脸色苍白的人恢复了血色。
　　陈书书也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药。
　　“哥哥需要吗？”他小声对沈诀说，“我这是校园夏季限定版，草莓味的。味道还不错。”
　　沈诀瞥了他手中的药一眼。
　　研究院发明的感染防治药片。
　　每天一颗，能有效抑制异种污染和感染值提高。
　　在这个异种横行的年代，即使城市有着完备的空气和水源过滤系统，也无法完全隔绝污染。
　　人的感染值从出生起就开始不断缓慢上升，自然老死已经成为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而当人的感染值超一旦过100，就会病变死亡或者堕化为异种。
　　感染病变死亡的过程极为痛苦，堕化为异种的过程更是，还会对周围人产生巨大的威胁。
　　所以，一般感染值过90，就会被强制放逐出城——亦或者主动选择进入城市每月向居民开放的大型氮气舱，逝了之后由城防所进行集体火葬。
　　而感染防治药片，却能够极大遏制普通人感染值上升的速度。
　　数据统计，普通人不服用任何药物的情况下感染值到达100的平均预计年限是23年，并且这个数字每年都在降低；而在服用了感染防治胶囊后，预计年限却能够达到60年，在末世里足以称得上是长寿了。
　　而当不幸陷入迷雾，感染值快速增长的时候，感染防治药片更是能够起到极大防护作用。
　　生活在城市里的普通居民，每个月都能从治疗中心免费领取三十片感染防治胶囊。
　　现在，人们每天见面的时候，“今天你吃了吗”依然是东方文化里惯常的问候，但代表的却不再是吃没吃饭，而是有没有吃药。
　　众所周知，在城市里，人可以不吃饭，但绝不可以不吃药。
　　“不用了。”
　　沈诀却拒绝了陈书书的建议。
　　他的感染值上次体检的时候显示是77，刚穿越那年第体检是70，平均每年上升不到1点，可以说是非常稳定了，照这速度再撑个十几年不是问题。
　　虽然，这具身体最开始的感染值其实是7。
　　宗凛在第一年还没有正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发现他的感染值不知道为什么从7飞涨到70，还以为是自己导致的问题，一度不敢再靠近他。
　　后来他们登记了，碰他之前，宗凛依然还是会把异能抑制器一个个在身上戴好，开启到最高强度后，才会俯身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他嫌太轻了，回吻过去咬对方的唇。咬得很重，几乎能尝到血腥味。宗凛一声不吭任由他亲，汗水顺着脸颊滴到他肩头。
　　很烫。
　　沈诀伸手摸进自己口袋，将里面的那瓶消毒凝胶拿出来，挤到手上，修长的手指交叠，一丝不苟地涂抹均匀。
　　酒精挥发时候的清凉感觉缓解了燥热，还有刚才因洁癖产生的不适。
　　这时，广播里刺耳的铃声再度响了起来。优美的女声再度出现。
　　“时间到。督察员开始巡逻。请安静坐好，认真工作。”
　　“记住我们工厂的口号——”
　　“今日奉献自我，明日幸福致富；”
　　“工作创造未来，努力成就人生！”


第8章 
　　就在广播声音落下之后。
　　嗡嗡嗡嗡嗡嗡……
　　远处隐隐传来了奇怪的噪音。
　　刚才还在小声交谈的人们安静了下来，不安如潮水蔓延开来。
　　“我们这么坐真的可以吗？”
　　不只一个人心中升起了这个想法，毕竟，地铁上原本的座位等于规则中的工位这点，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
　　沈诀还在仔仔细细地搓手。
　　一瓶60ml的酒精凝胶，被他用了一半才停下来。
　　舒服了。
　　感觉可以再在车厢里忍十分钟。
　　他把酒精凝胶放回口袋，紧蹙的眉头也放松了下来。
　　眼镜男却坐立难安。
　　“……规则第三条说，督察员会在各个车间内巡逻检查。但只要乖乖工作，就不会受到惩罚。”眼镜男看着手机，快速喃喃自语，“假装的也行……？”
　　旁边带着女孩的妇人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先生，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眼镜男面色凝重，道：“目前没有任何关于工作内容的提示，但规则里却多处提到一定要认真工作，不工作会就受到惩罚。所以现在关键是要弄清楚，怎么才算是工作。”
　　必须知道工作内容才能够假装工作，可目前他们对工作内容却一无所知。
　　那么，即使他们已经正确坐在工位上，也还是没有办法通过督察员的监管！
　　[宿主，你觉得工作是什么？]
　　沈诀想了想，回答：“摸鱼的过程。”
　　[我不是说这个……对于工厂规则里工作的内容，您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沈诀：“想法？没有。工作的内容时时会变，唯有摸鱼的技巧是共通的。”
　　[……]
　　这话居然好像还有点道理的样子……系统差点就被他说服了。
　　就在这时候，坐在靠前位置的女孩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那边——那是什么！？”
　　只见一台浑身长满了锯齿磨盘的大型钢铁机器，正从人们的视野尽头挪了过来。
　　机器目测有三人高，两米多宽，周围是几十根不断伸缩移动的机械手臂，上面锯齿磨轮滋滋作响——刚才人们隐隐听到的奇怪的噪音，就是这机器发出来的。
　　好像被女孩的尖叫吸引，机器挪动的轨迹一变，就向众人的方向挪了过来。
　　“先生，这、这难道也是幻觉吗？”女人颤颤巍巍地说。
　　“不，”眼镜男脸色苍白，“它也许就是……督察员。”
　　规则上并没有说，督察员一定是人。
　　锯齿机器越来越近，嗡嗡声音大得刺耳——就像是十把电锯在一起锯钢管的声音。
　　无数伸缩来去的磨盘狰狞摆动着，明明无生命的物体却比最凶猛的野兽还要可怖。它来到了原本切割机的位置，切割机被肢解成了一堆废铁，和堆积的尸体一起被机器底部的旋转吸盘给吸了进去，消失无影。
　　系统：[已知车厢的空间是10×2.7×2，督察员的体积目测为3×2×2，宽度留有一定安全余量，宿主所在为规则内的安全区。]
　　[恭喜宿主，第一题答题正确。地铁原本的座位就是规则中的工位。那么第二题请听题——究竟怎样的姿势，才算是认真工作？]
　　[友情提示：戳戳系统可翻页观看参考答案。]
　　虽然督察员的宽度看上去刚刚挤占满过道，留给左右两边座位上的人们些许安全空间，但那些肆意伸缩的机械磨盘却完全超出了安全范围，看起来随时会落到某个人的脸上、身上。
　　而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罗云森敢以身试验，看看“督察员”是不是也是幻觉了。
　　众人霎时间冷汗渗透背脊。
　　督察员缓缓靠近了坐在最前边的女孩，肉体切割声震耳欲聋。三米、两米……
　　女孩脸色惨白如纸，惊慌看向众人现在的团队智囊眼镜男。
　　眼镜男一咬牙，道：“伏案，低头！随便拿点什么东西装作检查的样子！手臂也要假装放在台面上！大概距离地面的高度是……”
　　眼镜男使劲瞪大眼睛，看向远处的机床，但这对于一个近视眼来说还是过于勉强了。
　　是的，虽然只是猜测——但他觉得工作内容应该和外面的机床有关。
　　虽然那些机床旁边的座位他们没法过去坐，但机床的存在，不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的工作内容大概是机械零件制造？或许是什么别的流水线螺丝钉工作。
　　由此可以推测出工作时候的姿势。肯定得伏案、低头，手持工作物。前两者容易达成，但“手持”的姿态，在虚无的空气中该怎样假装？
　　看督察员这满身机械手的样子，姿态稍微不正确可能就会被锯齿磨盘切割……
　　按照正常逻辑推理，手的高度应该就是那些机床工作台的高度——可是这个距离，正常人谁能一眼就判断出具体的高度是多少啊！
　　果然设定规则的寄体不会让他们轻易通过的……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一个为他们准备的死亡陷阱。
　　“0.679m。”
　　这时候，一个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响起了。
　　眼镜男猛的转头，只见声音传来的地方，是角落里面两人之一。
　　一个阳光帅气的刺猬头。还有一个穿着研究院白色的衣服青年学者，半长的头发系在脑后，侧脸的弧线优美得像是网络上那些被精雕细琢出来的虚拟明星的全息投影成像。
　　刚才也是他们率先坐到了座位上……难道是隐藏的大佬？
　　眼镜男已经来不及多想了。0.679m……督察员的判定也许不会精确到毫米，但能够挪腾的余量肯定不会很多。他迅速使用了手臂测量法——他自己的手臂长度为65cm，稍微再提升2cm高度……
　　“就是这个高度！快！抬手！”眼镜男示范性地举起了手臂。
　　女孩眼睛忍着泪花，惨白如纸地看着，可以他们之间距离足有四五米，她尝试着抬起手臂，但——高度不太对。
　　眼镜男旁边的妇人见状，马上举起手臂，贴合右臂合眼镜男的手臂高度，同时左臂展开，一跨步伸向对面的乘客。
　　“是这个高度！这个高度！快——给大妹子知道！”
　　被碰到的乘客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展开了手臂，“快！”
　　人们就像接力一样，正确的手臂高度向周围扩散。终于，在机器快要来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女孩的手臂也被右边的乘客碰到了。
　　女孩的颤抖停止了下来，她抓住手机，颤颤巍巍地伏案、低头、假装工作——
　　无数伸缩的锯齿从她的头上、脖颈、腰腹的位置扫过，仿佛有邪恶意识的恐怖怪物，正在用机械制成的触手在对着人类嗅闻探测。女孩剧烈颤抖，死咬住唇，不敢动弹分毫。
　　三米长的机械怪物缓缓经过，她的手机被割断了，半截跌落在地上，被怪物吸盘吸走，但人——安然无恙。
　　督察员缓缓挪动。每个在工位上的人，都要接受审查。
　　[0.679m，宿主怎么算出来的？]他们在最末端角落，督察员还没过来，系统有些惊奇地问。
　　人肉眼可以观测的物体精度精确到厘米已经很了不起了，何况是这样的距离，精确到毫米——以人类的身体机能，基本是不可能的吧！
　　它有一点怀疑……
　　沈诀：“当然是看出来的。”
　　然后系统就看到了沈诀的视野里有数据屏展开，一串串绿色荧光的数据占据满世界视野，非常赛博科幻。
　　[……咦咦咦咦咦咦咦？宿主，你眼睛里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沈诀：“AR计算模板。”
　　系统震惊了，[你在自己的眼睛里装了AR成像仪？]
　　沈诀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嗯。有点色盲，用来协助矫正。”
　　AR现实增强技术虽然已经诞生了近百年，但应用设备的便携性还是困扰其发展的一大难度。
　　直到2044年末日爆发，这项技术陷入完全停滞状态。之后已经很少被人提起。
　　毕竟AR的目的是用电子合成的虚拟影像美化现实，而现实都要死到临头了，美不美化也就完全不重要了。
　　系统之所以了解，那是因为……嗯，它曾经好奇而有所了解。
　　可是现在，AR实际应用最大的难题之一——便携性被沈诀完美地解决了。它甚至在沈诀开启AR计算模板之前，根本没有发现沈诀在眼睛里装了AR——或许不是直接装在眼睛里，而是类隐形眼镜的装置？
　　并且AR协助计算显现出来的影像完全看不出来沈诀有色盲！所以AR应用的第二大难题——真实性和稳定性也被完美解决了！
　　总而言之！总而言之！如果放在末日之前，沈诀的发明，足以让他功成名就，收取数之不尽的专利费用。可惜现在是末世……但，即便是末世……
　　系统非常激动。
　　[简直天才的发明！]
　　[只让您做抑制器设计真是浪费人才！]
　　[您应该去1区的最高实验室，进行战斗型外骨骼的研究，一定会升职加薪，功成名就。]
　　沈诀淡淡想，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确实算是个天才。不是天才也进不了研究院。
　　可惜天才生错了时代。
　　督察员已经靠近了。
　　沈诀看着快速旋转的锯齿靠近，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瞳尖微微收缩。
　　他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在快速奔流。他被一种隐秘的、长久的追逐与召唤如影随形地纠缠着。
　　事实上他并不厌恶这种召唤。不过，他想到了宗凛。
　　宗凛在的话，他的状态应该会好一点。
　　至少不想用脖子去碰一碰那锯齿。
　　系统停止了彩虹屁，惊慌道：[宿主！！！快低头啊！！！！]


第9章 
　　切割磨盘是擦着沈诀的眼睫毛过去的。
　　系统甚至怀疑，沈诀那长长的睫毛被切断了有那么0.01mm。而且这个人！在锯齿快要戳进瞳膜的时候，居然完全不眨眼！
　　[……宿宿宿宿宿主，这操作不好玩，我们下次不玩了好不好？]系统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颤抖。
　　沈诀：“啊。刚才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
　　鬼才信！明明前几秒他们还在聊天！
　　旁边陈书书是实实在在被吓得不轻。刚才督察员过去的时候，沈诀几乎没有低头……那个距离，他都以为沈诀要血溅三尺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哥哥，你没事吧？”
　　陈书书说着，感觉心脏有点受不了，从手里的药盒里面掏出来一颗药片，吃了。
　　“还好。”沈诀转头看他一眼，忽然道，“药好吃吗？”
　　陈书书对于沈诀会回应他有些意外，咂咂嘴露出笑脸：“草莓味，不很甜，好吃。”
　　沈诀：“好吃也不能多吃。小心蛀牙。”
　　陈书书想要解释这是代糖版，不会蛀牙的，却见到沈诀已经转回了头，抬手敲了敲耳机，闭上眼又开始听歌了。
　　真奇怪。他想。
　　他今天遇到的这个研究院哥哥，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行为处事也很有些特别。
　　虽然他听说过研究院里面怪胎很多，但能在危险四伏的迷雾里还戴耳机听歌的，应该也没有几个。
　　大哥哥应该是个很安静内敛，淡定自若的人吧。他想。沈诀爱听的应该是古典音乐？或者抒情单曲……
　　沈诀拿在手里的手机开着，陈书书有点好奇，于是快速瞄了一眼——
　　音乐播放软件里虚拟唱片滚动，正在播放的一首歌是末日前火爆全网的《最炫XX风》，屏幕上滚动的歌词正好到了“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斟满美酒让你留下来~”
　　陈书书不小心对唱了句副歌。
　　周围刚刚从督察员手里劫后余生的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咳咳咳。”
　　陈书书捂住嘴咳嗽了几下，“抱歉，嘴滑。”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他记得自己之前两次之所以能正确应对规则，都是从角落里坐着的这俩人身上得到启发的。
　　这两人很有可能是隐藏的大佬！必须问点什么出来，提高他们的生存几率。
　　“对于规则里关于老板的内容，你们有什么看法吗？”眼镜男看着陈书书，直接发问。
　　陈书书挠了挠头，“额，老板的规则看上去有点多。”
　　确实有点多。
　　第四条、第五条、第六条，足足三条都和老板有关，占据了规则几乎一半的位置。
　　“有没有可能，‘老板’就是这一次的迷雾寄体？”眼镜男提出一个猜测。
　　陈书书摸着下巴点点头，“很有可能。”
　　迷雾寄体，是迷雾天灾的核心。迷雾通过被选中的寄体降临世界。
　　要想彻底破除迷雾，杀死迷雾里的异种是不够的，只有精准地杀死“迷雾寄体”，才能够使迷雾消散。
　　[根据目前收集的数据判断，“老板”是迷雾寄体的可能性仅为13%。]系统忽然开口。
　　沈诀：“哦？”
　　[那两个小崽子还是经验太少了，看上去规则内容占比多，只能代表它是最快被感染的生物之一，被感染时间甚至在寄体设定规则之前。虽然不排除本身就是寄体的状况，但大部分情况下，“规则”序列的寄体，都更喜欢隐藏于幕后。]系统道。
　　“如果‘老板’是迷雾寄体的话，”这边，眼镜男还在絮絮分析，“ 那么只要能够除去‘老板’，我们就可以立刻从迷雾里出去了。”
　　“但问题是，即使是序列九的异种，也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白领女士理智反驳，“我觉得还是按照遵守规则的思路等待外界救援最好。规则上说老板会随机检查，既然是随机，那就不一定会检查到我们车厢的人。就算检查到了，按照规则提示，只要及时给老板点烟，听从老板吩咐，也不会触犯规则，我们还是能够保持安全的。”
　　“不，这几条规则不确定性太多了，很容易出意外。有必要制定两套方案。”眼镜男道。刚才就前面两条规则，都差点给他们带来大麻烦，何况“老板”三条规则加身。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全须全尾护住所有人，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眼睁睁看着同一个车厢的同伴成为尸体。
　　找到迷雾寄体，一击击破，这是最简单高效的应对办法，异能清剿队的人就是这么处理迷雾的。虽然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种方法太过危险……但无论如何，都要有所准备。
　　“好了，我们先做方案一的计划。你们有烟和打火机吗？”眼镜男看向坐着的众人。
　　旁边妇人先开口：“没有，俺不抽烟。”
　　“没有。”“公司禁烟。”“学校不让抽。”众人也你一言我一语道。
　　眼镜男越听表情越沉重，这偌大车厢里二十多号人，居然一个带烟的都没有？
　　“我有。”抱着公文包的熬夜男忽然道，伸手从包里拿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有些窘迫道：“只剩三根了。打火机我也有，但是不太好使，得多打几下。”
　　“好，那待会假设老板过来随机点名一个人给他递烟，就拜托你把香烟和打火机扔过去了。”眼镜男道。
　　“可是……”熬夜男有些迟疑。
　　眼镜男理解他的犹豫，快速道：“一支烟足够抽一段时间了，老板应该不会在车厢里停留太久的。如果出现意外，我们就执行方案二。”
　　方案二是干掉老板。
　　眼镜男已经想好了计策，但是需要人们一起配合。
　　他把计策讲给了大家听，众人都有些犹豫。
　　“事实上有些时候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眼镜男道：“就说规则第五条，‘老板不喜欢不听话的员工，如果老板提出要求，无论如何都必须遵循’这条，如果老板要你们自己把自己的脖子拧360度，你们也照做吗？”
　　有一部分人被说服了。
　　但也有人小声道，“真出了意外，不动手可能还少死几个，动手可能就全完了。而且也不是人人都会被老板点到的。”
　　“所以就作壁上观？”眼镜男摇了摇头，“太天真了。你以为迷雾是真的在和我们玩游戏吗？‘感染’、‘扩散’、‘吞噬’，这才是迷雾最终的目的。迷雾寄体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所有人最后都违反规则，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他认真而诚恳地说：“在末世里，能够时刻保护我们的不是其他，而是我们紧握在手里的武器。”
　　沈诀睁开了眼。
　　[嗯……宿主？]系统正沉浸在最炫XX风里不可自拔。
　　沈诀：“没什么。”
　　只是听到了一些熟悉的话。
　　很多年前，也有人也曾对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那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只苍老的、稳定的手，抚摸着他的头。
　　“小诀，末世里我们能够依靠的从来不是别人，而只有我们自己手里的刀。”
　　“就算普通人，也能够拥有对抗异种的力量。”
　　“来，拔刀！”
　　他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指节微微屈了一下。
　　哼哼哼哼、哼哧哼哧……
　　远处忽然传来诡异的声音。
　　正在商量的众人都霎时间安静下来。
　　就见到一个黑影从远处慢悠悠踱了过来。
　　是老板。
　　老板是一头猪。
　　说是猪也不太恰当，它仍保持着人形，两米多高，猪头人身，膀大腰圆，脖子上带着一个晃荡的金链子，脸上还有一个墨镜，双手插在兜里，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因为肚子太大，把棕色格子西装外套给顶了起来，一颠一颠的，和猪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外形很难不让人发笑。
　　但众人的面部表情都很紧绷。
　　毕竟，规则之三就是——“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员工，无论老板有多好笑，都不会随意笑出声。”
　　然而就在这时候，老板忽然左脚拌右脚，整个猪摔倒在了地上，圆圆的肚子就像一个皮球，一直向前弹了三弹，弹到众人脚边，才终于停了下来。
　　老板趴在地上，屁股上一条弯弯的粉色小尾巴从皮带里翘了出来，俏皮地向车厢里的众人打了声招呼。


第10章 
　　“噗。”
　　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很小的笑声。
　　是坐在妇人旁边的小女孩。
　　旁边妇人赶忙捂住她的嘴，有些惊惧地看着地上的“老板”。
　　便见那条粉色的猪尾巴动了动。
　　然后，脸朝地的老板将双手从兜里拿了出来——那是一双纤细的粉红猪蹄，瘦弱无依地撑着地面，让皮球似的身体缓缓直立。
　　一分多钟后，猪头老板终于站了起来。
　　让人意外的是，那双墨镜居然还牢牢戴在猪脸上。
　　它缓缓转过头，面对小女孩，裂开长着两颗大白獠牙的嘴。
　　“刚才，是你笑了？”
　　猪头老板居然会说话！
　　女孩已经吓呆了，妇人捂着她的嘴，拼命摇头，“不，不，她没有笑，老板您听错了。”
　　猪头老板鼻孔里溢出白气，一字一顿道：“我、听、错、了？”
　　妇人脸色苍白，拼命摇头变成了拼命点头。
　　猪头老板嘴裂得更开了，“呵呵……”
　　旁边眼镜男见势不妙，赶紧接道：“真的，我听见了，刚才她只是憋不住放了个屁，因为一直都有乖乖在遵守员工守则第二条，老板您懂的。她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猪头老板喃喃，“好孩子，乖乖待在工位上的，好孩子。”
　　它审视了小女孩半晌，最终还是把头转回来，摇晃着肥硕的身体，缓步在走道上巡视了起来。
　　妇人长舒一口气，对眼镜男露出感激的目光。
　　众人连忙拿出刚才应对督察员的劲儿，双手平放假装工作。
　　这场景着实是有些好笑。
　　猪头老板在看不见的工位旁边认真巡视，员工们则拿着看不见的东西假装自己在工作。就像是上演着一场上世纪流行的舞台默剧。
　　沈诀：“我想起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系统好奇。
　　沈诀：“皇帝的新装。”
　　[你觉得现在的猪头老板就像皇帝，而员工们是给他裁制透明新衣的裁缝吗？确实还挺像的。]
　　沈诀：“不。”
　　[所以？……噫，不要露出这么明显的观察视角啊喂，老板一转身看到你偷懒就麻烦了。]
　　沈诀看着老板身上几乎撑裂的格子西装。
　　“我在想，它要是再吃胖一点把衣服撑破了，我们就得变成街道上围观皇帝的观众了。”他说，“车上还有小孩子。不妥。”
　　他慢吞吞补充了一点，“我也不喜欢看不完美的肉体。影响晚上吃饭心情。”
　　[……]您还惦记着您晚上的饭呢？还有完美肉体的评价标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喂！
　　猪头老板哼哧哼哧地在空地上巡视了几圈，在一个雀斑年轻人旁边停下。
　　“有烟吗？来一根。”
　　眼镜男给熬夜男使眼色，熬夜男会意，有些手忙脚乱地将烟盒和打火机贴着地面扔了出去。
　　烟盒撞到了雀斑年轻人的鞋子，但打火机却因为体积太小力度不对擦着雀斑年轻人的鞋子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了走道尽头，然后似乎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墙壁，消！失！了！
　　熬夜男表情呆滞。
　　眼镜男瞪大了眼睛。
　　雀斑年轻人脸色煞白。
　　“快点。”猪头老板鼻孔喷出白气，催促道。
　　“好、好的老板。”雀斑年轻人只得僵硬地弯腰捡起那包皱巴巴的烟，手指颤抖地拿出一根烟，双手递给猪头老板。
　　猪头老板伸出一条猪蹄，用中间岔开的部分把烟夹住，放到嘴边，“再来个火。”
　　雀斑年轻人裤腿开始颤抖了。
　　他僵硬保持着双手递烟的动作，求助的目光看向眼镜男。
　　眼镜男咬了咬牙，比了个方案二的手势。
　　车内的气氛瞬间紧绷。
　　刚才商量好愿意协作的人默默握紧了自己手里能够充当武器的东西，就等猪头老板发难——
　　这时候，一个银色金属打火机忽然被精准抛到了雀斑年轻人的手里。
　　正中手心。
　　雀斑年轻人：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这一抛三分到手！！！帅气！！！]
　　系统在沈诀动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很轻微的动作，只是拇指和食指之间微微一搓，施加的力度和形成抛物线却都精准漂亮，不愧是常年在研究院里边搞精细实验的人！
　　[不过宿主，原来你平时抽烟吗？]
　　沈诀：“我不抽。”
　　[那你怎么随身带着打火机？难道是……方便实验室点酒精灯？]系统好奇提出疑问。
　　沈诀：“伴侣偶尔会抽。”
　　系统不太能理解：[他抽应该是他带啊。]
　　“你不懂。”沈诀道，“家是两个人的空间。他说自己力气太大，不会照顾人，所以，为了生活和谐着想，会影响到彼此的事情，一般都让我决定。比如抽烟，又比如……”
　　[停！不用继续比如，我理解了，我已经完全理解了，谢谢你宿主。]系统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宿主的跳跃式思维，但“你不懂”这三个字还是给它造成了成吨的伤害。
　　孤寡有错吗？孤寡有罪吗？孤寡就一定得要狗粮吃饱吗？
　　沈诀：“你真的能理解吗？”
　　系统受到一万点暴击，自闭不愿再说话。
　　而座位另一边，雀斑年轻人喜出望外，连忙拿起打火机给老板点烟。
　　这打火机一看就贵，打个火顺滑无比，一下子就把老板的烟点着了。
　　老板把烟放进嘴里深吸几口，哼哧哼哧道：“什么杂牌烟，你们这届员工不行啊。”说着就把那只吸了一口的烟给扔到地上，从雀斑年轻人身边走了过去。
　　熬夜男心疼看着那只被丢在地上的香烟。末世里烟很贵的，城里制造的他买不起，这还是他从城外清剿队手里买回来的八二年的香烟呢！
　　猪头老板在空地中央巡视了几圈，似乎是感觉巡视得差不多了，径直往前面车厢的方向走去。
　　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眼见老板半个身体都消失在透明的墙壁里了，它忽然倒退一步，带着墨镜的猪脸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陈书书。
　　“嗯哼哼哼……”猪头老板张嘴流下哈喇子，“你身上，好香好香。我饿了，想吃卤手手。”
　　卤手手是什么？
　　陈书书的脸青了。
　　他还想吃卤猪蹄呢！
　　“还有你，”猪头老板看向沈诀，“长得跟明星似的，来我们这小破工厂打工啊？我最讨厌明星了，露张脸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赚钱。正好，你来段表演给我晚饭助兴吧。”
　　“唱首歌跳支舞，扭一扭露一露，你会的吧？”


第11章 
　　系统：[宿主，你会吗？]
　　沈诀：“呵呵。”
　　虽然他没有明确说会还是不会，但是给猪头老板擦边表演这种事情，系统知道以自家宿主的性格肯定是不会做的。
　　即使会做，肯定也是对着他家亲亲伴侣做……关于这点，系统已经具备相当熟练的经验判断了。
　　它懂！它真的什么都懂！所以不要再说它不懂了呜呜~(>_<)~
　　旁边的陈书书看着老板流着口水的大嘴，艰难开口：“卤手手不好吃，老板我们能换一样吗？”他把手里的感染防治胶囊递了出去，“校园限量版糖果，草莓味，很好吃的。”
　　猪头老板：“呵呵。”
　　就见老板长着两颗长长獠牙的嘴一下子裂得老大，一阵腥臭的气味从它的口腔里面扑来，陈书书能够清楚看到它嘴巴里面残留的碎肉，甚至还有半截明显属于人类的小指骨！
　　卧槽！猪头老板吃的是真手手！
　　陈书书汗毛直立，心里警钟狂敲，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头一缩，只觉天灵盖凉飕飕的。
　　他根本不敢往上看，而是从老板的身侧火箭般钻了出去。
　　与此同时，眼镜男大喊：“方案二！快！”
　　坐着的众人纷纷拿出武器——有的是背包里的圆珠笔，有的是手里的包包，有的是1L装满水的大矿泉水瓶，还有雨伞、羽毛球拍、棒球棒等等，不一而足。
　　猪头老板一口没咬着人，整个猪直往前倾，被旁边的180斤大妈狠狠一脚蹬开。猪头老板后退几步，发出愤怒的声音。
　　“你们——想造反了是吧！？？”
　　这时候陈书书已经跑到了手持武器的人群里，大妈也趁机躲了过去，还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巨大的针管——足足有半根手臂的粗细，针头闪烁寒光。显然大妈应该是今天内城区的轮班护士，因此才得以带着针筒通过安检。
　　猪头老板此刻的火力已经完全被他们两人吸引，鼻孔冒出白气，愤怒地迈动猪蹄，朝着这群居然敢大胆反抗他的员工们冲了过去。
　　“防御！防御！”眼镜男大声指挥。
　　只听到啪的一声，一把黑色雨伞撑开，直撞过来的猪头老板猝不及防被挡住，光滑的伞面将老板撞击的力度均匀分散开来。
　　站在后面拿伞的是刚才的雀斑年轻人，此时手臂上青筋绷出，两只手直接握到了伞柄连接伞头的地方，背抵着身后众人，死死没有撒手。
　　猪头老板被伞面反弹的力量冲击得失去了平衡，旁边一直在观察的学生女孩飞快一脚铲过去，将老板彻底绊倒。
　　猪头老板重现了刚过来时候摔跤的经典一幕。
　　不过这次，老板是屁股先着地，弹力不足，只弹了两下就停止了。
　　“就是这个时候，攻击！”眼镜男道。
　　无数武器顿时纷纷落到了猪头老板身上。
　　“圆珠笔戳它眼睛！”
　　“矿泉水瓶塞它嘴巴！”
　　“空气针管直接扎它动脉！……什么，你问我要扎的是猪的动脉还是人的动脉？当然是人的，它现在是人形！”
　　系统看呆了：[普通人动起手来……这么疯狂的吗？]
　　沈诀还坐在座位上，闻言难得勾了勾唇。
　　他笑起来的样子非常赏心悦目。
　　“那你应该是没见过普通人更疯狂的时候。”
　　[你见过？]系统不太相信。
　　沈诀：“我见过。”
　　他没有再说下去，稍稍低头，看到自己脚边有一把伞。
　　是陈书书旁边的那位大妈逃跑前落下的，横在地上，绑带还没有解。颜色是很可爱的粉红色，伞柄比较长，不能折叠。
　　沈诀弯腰，把那把伞捡了起来。
　　仰倒在地上承受着众人攻击的老板忽然一声咆哮。
　　“你们这些可恶的员工！！！”
　　随着它的咆哮，工厂开始地动山摇。
　　拿着武器的众人站立不稳，东倒西歪，而老板的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了起来。
　　“撤！！防御！先防御！”眼镜男见势不妙，连忙大喊。
　　就在众人快速退散的时候，老板身上的西装猛然爆开！插在它身上的武器往四周飞散，血肉生长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随着猪头老板不断膨胀，它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血红的肉球，带着的墨镜也碎裂开来，然后，肉球重新长出四肢和身躯，不过片刻，它居然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巨型野猪！
　　但相比于其他野猪不同的是，“老板”的猪脸上有着六对血红的眼睛，两根比人手臂还长的白色獠牙，白滚滚肚子上有着成十上百根向外膨胀凸出的东西——看形状应该是人的手，正疯狂凌乱地舞动着。
　　“老板”鼻子里依然发出哼哧哼哧的猪叫，却夹杂了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男女老少混杂，像蚊子一样嗡嗡吵闹——
　　“好痛！”“不要吃我！”“老板，求你了，不要吃我……”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在到达这节车厢之前，老板究竟已经去了多少地方巡查？
　　而那些没有完成老板要求的人，下场又是如何？
　　雀斑年轻人默默又将伞撑了起来。
　　然而，面对刚才人形的猪头老板这伞面的宽度姑且还够看，而面对一头壮硕的野猪——他疑心老板撞过来的时候，冲击力会导致伞柄直接把他的胸腔刺穿。
　　怎么办，要退吗？
　　雀斑年轻人有些犹豫。
　　他身后还有二十几号人……
　　却见变成猪的老板用血红的目光盯了他们几秒，忽然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们。
　　令众人惊诧的是，它屁股上居然还有两只眼睛！一左一右分布在左右两边屁股上，眼球里面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老板要做什么？
　　众人身体紧绷，严阵以待。
　　人群里，陈书书忽然注意到，沈诀并没有按照眼镜男之前方案二里说的那样，一旦发生意外就立即逃到另一边抱团组成对付老板的阵列。
　　他仍然坐在角落的座位上，膝上放着一柄粉红色的长柄雨伞。
　　而老板现在面对的方向，就是沈诀的方向。
　　——是了！陈书书忽然反应过来，比起面对一群人，落单的沈诀无疑是更加容易捕捉的猎物！
　　“大哥哥！小心！”陈书书不由高声提醒。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直接触动了老板猪的敏感神经。
　　只见老板猪的猪蹄在地上摩擦了几下，下一秒，整只猪就以利箭般的速度朝沈诀冲了过去！
　　沈诀视野之中，AR计算模版展开。
　　绿色荧光数据流动。
　　——时速180km/h，体重估计21.3t，预计碰撞时间1s……冲击力约为1065000N。
　　超出人体承受上限。
　　必须躲避！
　　[快，往左边躲！]
　　系统焦急的声音也同时传来。
　　沈诀低声叹了口气。
　　本来，他把打火机丢出去帮助雀斑年轻人逃脱惩罚，是为了减少麻烦的。
　　没想到，还是小看了陈书书的特殊体质。
　　沈诀没躲。
　　只是伸手握住了膝上的雨伞。
　　他的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是一只看上去就很擅长做实验的手。
　　但握住伞柄的时候，五指以一种优美的、凛然的姿态紧扣，不像是单纯握住一把伞。
　　更像握住了一把能够劈开无尽迷雾的刀。


第12章 
　　老板猪雄赳赳气昂昂向沈诀冲刺。
　　人群中的年轻女孩已经捂住了眼睛，不忍心看到大帅哥被撞得血肉横飞的模样。
　　陈书书急得额头冒汗，脖子上青筋都蹦了出来——作为一个死宅颜狗，他最看不得就是美人受到伤害，大声吼道道：
　　“不！！！桥豆麻袋！！！猪头你冲我来啊！！！”
　　但他喊得已经有些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板猪和沈诀的距离越来越近，三米、两米、一米——
　　陈书书忽然瞪大了眼睛。
　　设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就在老板猪完全冲到面前的一瞬，沈诀一只手插在衣兜，另一只手握着粉红色雨伞的伞柄，以极快的速度向老板猪的身上挥去，仿若迅电流光，直刺老板猪要害。
　　与此同时，沈诀借伞尖为支点，整个人借力而起，直接从老板猪上方腾空飞跃。
　　就像一只白色的飞鸟，轻盈漂亮极了。
　　恍惚间，陈书书感觉沈诀在半空瞥了他一眼。
　　那双狭长的、漆黑的眼睛，破开平和寡淡的表象，露出尖刀一样刺透人心魄的凛冽。
　　陈书书的心跳在一瞬间随之停滞。
　　沈诀脚尖落地，飞扬的白色外套重新垂落服帖。
　　他一只手仍插在衣兜，另一只手稍稍往外，握着那把粉色雨伞。
　　伞尖正滴答滴答往下流血。
　　老板猪与他位置交换，一头撞在透明空气墙上，发出一声惨烈的猪叫，白胖的身体上胡乱挥舞的诡异手手们也蔫嗒嗒垂落了下来，看上去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
　　系统声音在停滞了两秒后才又响起。
　　[刚才吓死我了……]
　　[宿主，您之前都没和我说过……您居然会武术啊啊啊啊啊啊！]
　　[刚才那一手借力飞跃简直太帅了！！！]
　　系统能够感知沈诀的视角，所以看得要比另一边的人们要更加清楚一点。
　　就在刚才一瞬间，沈诀手里的雨伞精准刺向的是老板猪的眼睛。
　　本来雨伞的伞尖并不锋利，但沈诀巧妙借助了老板猪冲过来的力量在一瞬间戳了进去，然后握着伞柄在老板猪的眼睛里往下一搅——几乎搅了有180度，而后顺势借力而起，一个凌空翻和老板猪完成换位，最后安全着地。
　　以上所有发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
　　如果不是确信沈诀身上确实没有任何异能波动，系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普通人面对危险时能够做出的应对。
　　理智淡定、计算精确、执行力强、还会武术。
　　他的这位宿主，完全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系统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沈诀会被选中和自己绑定。
　　想起自己还未完成的任务，它现在更有信心了一些。
　　沈诀并没有回它的话，而是一个侧头，躲开了一个忽然从身后飞来的“暗器”。
　　[什么玩意？]系统疑惑。
　　沈诀低头看向地上的“暗器”。
　　——那是一个硕大的、不知道用什么材质构成的“不”字。
　　“不”字边缘锋利，甚至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直挺挺地插在了地上。
　　系统：[……]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了，是陈书书的异能觉醒了。]
　　[——“灵魂”序列的序列七异能，字符炮弹。能够将大声说出的字符凝结成攻击的武器。不过在书里面，陈书书更喜欢称呼它为“嘴炮攻击”。]
　　[作为“灵魂”序列的序列七里面的极特殊类别，全世界拥有这个异能的人数截至目前仅有两位。当然，现在加上陈书书，就是三个。]
　　沈诀：“嗯，还挺特殊的。”
　　[宿主，你不问问他为什么突然觉醒异能吗？]
　　沈诀无所谓道：“为什么？”
　　[在原本的剧情里，陈书书是在三年大感染的第二月才觉醒的异能。但是事实上，他在觉醒异能之前已经接连遇到了十几次迷雾，只要出门就必定会遇上，快被折腾丢了半条命。但即使这样，他的异能依然处于潜伏状态。]
　　[直到那一天，他和他们高中的校花踏上了同一辆外城公交车……]
　　系统语气有些难蚌：[公交车上，校花被异种绑架，情急之下，陈书书忽然福至心灵，大吼一声，“不要！”，随后一个硕大的要字砸穿了异种的脑壳，也砸进了校花的心巴。]
　　沈诀微微挑眉：“怎么不是‘不’字？”
　　系统吐槽：[……关键是校花啊！校花！这小崽子现在是把你当校花了啊！！！]
　　沈诀漫不经心：“那他还挺有眼光。”
　　系统：[……]
　　好吧，宿主，您开心就好。
　　沈诀甩了甩伞尖上的血，看向一旁。
　　撞晕在墙壁的老板猪还在抽搐蠕动。
　　躲在另外一边的众人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
　　眼镜男道：“大佬！”
　　年轻女孩崇拜道：“帅哥厉害了！”
　　妇人朝他比大拇指：“小伙子干得漂亮！”
　　雀斑年轻人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他，兴奋问：“所以老板这算是，被大哥解决了吗？”
　　沈诀：“……还没有。”
　　他并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表情比平时要更加僵冷几分。
　　“老板都这样了还没被彻底解决？”雀斑年轻人似乎有些不解。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帮沈诀解释道：“异种生命力都很强，要想彻底消灭异种，必须同时毁掉异种的大脑和心脏。只是它的外皮我们刚才试过了，非常坚硬，连注射针都不能扎透，现在只能尝试一下能不能从眼球和食道这些脆弱的地方入手。”
　　“不用那么麻烦。”
　　沈诀说道，看向陈书书，“你再喊一次，这次记得对准老板。”
　　陈书书：“啊？”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放出了异能。
　　旁边眼镜男倒是刚才就注意到了那个突然从空气里蹦出来的“不”字。他本来还以为是地铁上什么隐藏规则被触发了，听到沈诀的话，忽然眼睛一亮，快速拿出手机捣鼓了起来。
　　片刻后，眼镜男的手机前端慢慢伸出两根短短的蜗牛触角一样的东西，同时屏幕变黑，中央显现出一个圆圆的电子龟壳，上面标着一个红色的Level9。
　　随后，眼镜男把那东西往陈书书的手臂上一戳——
　　龟壳上的字符开始闪烁变化，从Level9开始，很快跳动到了Level8，又过了十几秒，Level8闪烁变成了Level7，然后停住不动了。
　　“序列七的异能！”眼镜男喜出望外。
　　陈书书挠了挠脑袋，满脸懵逼：“异能？什么异能？”
　　眼镜男握住陈书书的手，十分激动，“恭喜！你觉醒了序列七的异能！”
　　语气和医院里“恭喜！您生了个大胖小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书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我觉醒了异能？”
　　“是的。据我观察，凭空造物，应该是异能进化序列‘规则’一系的异能。不过你还没经过全身检测，现在也说不准。”眼镜男道，“这个先不着急，当务之急是彻底解决老板。”
　　说到这，眼镜男脸上禁不住露出高兴的表情。
　　“只要把迷雾寄体解决，我们就能离开迷雾，回家吃饭了！”
　　.
　　宗凛走下飞机的时候，橙红的夕阳已经几乎落下，天空中余留几抹晚霞浮动洇染，给眼前巨大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想到晚上能与爱人共进晚餐，他此时心情算是愉悦。深秋的晚风吹在身上，也觉缱绻而温柔。
　　……不过沈诀还没有回他消息。
　　旁边光头队员陈嘉华笑着道：“放心吧队长，您伴侣买完了菜，现在肯定在厨房里忙碌呢，就等你回去一起吃顿大餐了。咱们加快动作，做完检查马上回家。”
　　城防所的士兵们正在给异能清剿队的人进行寄生实验检查。因为这次清剿“蛛巢”行动参与的人多，等待检查的队伍排了足有几百米长。
　　不过“曙光”清剿队的成员们享有特殊VIP待遇，很快就被士兵们带到队伍前列。
　　宗凛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道：“顾念安呢？”
　　正在准备检查的城防所士兵愣了一下，回答：“城内刚刚发生了低级天灾，顾队赶过去支援了。”
　　“城里发生了天灾？”陈嘉华凑了过来，点开手机戳了几下，“观测中心没发布天灾预警啊。而且低级天灾，也不用顾队亲自去吧？他的异能‘审判之刃’要是在，这边哪里还用排这么长的队。”
　　城防所士兵和他很熟，闻言挠了挠头，“好像是内外城地铁那边出的事，派顾队过去，应该是观测中心怕影响交通，想尽快解决吧。不过倒是奇了怪了……怎么去那么久还不回来呢？”
　　宗凛五指骤然握紧了手中黑屏的手机。
　　“内外城地铁？”他沉声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城防所士兵表情憨憨地回答：
　　“一个半小时之前。”


第13章 
　　城防所士兵刚回答完问题。
　　陈嘉华就胆战心惊地感觉到他家队长瞬间降到冰点的气压。
　　“一个半小时之前？”
　　宗凛沉沉开口。
　　他手里通讯软件显示的照片发出的时间，正是一个半小时之前。
　　而沈诀没有回复。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他蓦然站起身道。
　　“走。”
　　陈嘉华道：“去哪里？”
　　“内外城地铁站。”
　　.
　　与此同时，内外城地铁，大学城站。
　　地铁站已经完全停运，拉开的黄色警戒线将这片区域彻底封锁。地表上，不停有城防所警备车、军用装甲车和救护车飞速驶来。
　　地铁站内一号线站台，一团橙黄色的迷雾从隧道口中涌了出来，像盘虬的树根一样在墙壁上蔓延着。
　　不断有伤员从迷雾中被抬出来，送往地铁站内的临时医疗营帐中。
　　“快快快，这个感染值85了，赶快清创打抑制剂！还有得救！”
　　“这个是二级寄生体污染，得要马上截肢！电锯和止血钳拿过来！”
　　“……这个感染值已经超过95了，氮气口罩戴上吧。隔绝舱准备。”
　　前线医生们忙的满头大汗。
　　与不断被运送出来的伤员相对的，也陆陆续续有穿着全身防护服、三人一组的先遣队员走进隧道之中，被迷雾吞噬身影。
　　地铁站台的玻璃门已经被拆除，一个身穿黑色军装、腰间佩刀的男人站在轨道边沿，面无表情看着迷雾弥漫的区域。
　　即使联络耳麦里童岚的声音已经近乎抓狂。
　　“顾念安，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城防所先遣队的队长会在探查过程中堕化？”
　　顾念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之前让人通知你带队解决城里发生的低级迷雾，以你的实力，直接闯进去迷雾解决寄体有什么难度？为什么还要让探查队的人先进去隧道探查？”
　　顾念安：“我只是在遵守规定。”
　　“哈，规定，你难道不知道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吗？‘规则’序列的异能用多了难道把你的脑子也给用没了吗？”童岚简直被他气笑，“现在好了，你的人在城里堕化弄出了一个C级迷雾！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失职吗？”
　　顾念安冷淡道：“城市规定，为避免重大损失发生，无论任何等级迷雾，必须由先遣队员先行探查。洛羽作为城防所先遣队队长已经九年，今年体检报告合格，心理检查报告合格，如果真要追究他为什么会忽然堕化，你该向研究院和心理治疗中心问责。”
　　“好啊，顾念安，推卸责任的话说得倒是越来越熟练了，我是不是还该给你鼓掌？”童岚愤怒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九年前，S级雾中雾事件‘深巢之卵’，让你损失了二十一名城防所主力队员，停职半年。是不是那次的教训，让你从此失去了该有的果决和判断，也忘记了尽所能保护城里所有幸存者人类，才是作为异能者最根本的职责？”
　　顾念安沉默了一下，道：“我从来都没忘。”
　　“顾队！”
　　不远处，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先遣队员跑了过来，打断了童岚的声音。
　　他满身是血，看上去受了不轻的伤势，但奔跑的速度依旧很快，语气急促道。
　　“报告顾队，外部迷雾已确认为C级，迷雾寄体为“空间”序列的序列五异种‘迷失之墙’，进化方向为特异形巨大化，位置处于隧道前方一千三百米处。”
　　“另一处迷雾所处位置在迷失之墙后，先遣队员无法靠近，迷雾寄体不明。但我们找到了洛队堕化前的调查记录仪……确定内部为E级迷雾，无特殊情况，可立即行动。”
　　“请下指令！”
　　先遣队员用沾满鲜血的手捧着一个小小的调查仪，给顾念安递了过去。
　　顾念安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接过调查仪低头查看。
　　先遣队员腰侧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完成信息交接后有些支撑不住了，身体晃了晃。
　　旁边的护士见状，想要过来搀扶，“先去营帐那边包扎伤口吧。”
　　“不用过去了。”
　　顾念安忽然开口说。
　　护士意识到什么，脸色白了白。
　　受伤的先遣队员倒是当机立断，踉跄着远离了护士几步。
　　防护头盔遮掩住了他的表情，片刻后，只能听到他年轻的、有些苦涩的声音响起。
　　“顾队。我的工资点全存在信息卡里，所里个人储物柜的第三格放着我前天刚买的疗愈宝石戒指，本来是等休假回去送给我老婆的礼物……麻烦之后您找人帮我把卡和戒指一起转交给她。”
　　顾念安说：“我知道了。”
　　“我听说，被‘审判之刃’刺中的人，如果心甘情愿接受审判，是不会觉得痛苦的，还会看到生前最梦寐以求的场景，作为‘审判’的馈赠。”先遣队员说。
　　顾念安：“……是。”
　　先遣队员笑了笑：“那我还算幸运，终于能再见爸妈一面，一家团聚了。”
　　两人交谈至此为止。
　　利刃出鞘又合上。
　　旁边的城防所士兵迅速搬来隔绝舱清理现场。
　　顾念安转过身，面对城防所主力队员，冷声道。
　　“迷雾信息确认完毕，一号分队跟我前往‘迷失之墙’清除寄体，二号分队接应先遣队撤离，三号分队分散，寻找迷雾幸存者。”
　　“立即行动！”
　　.
　　迷雾内部。
　　老板猪撞在角落里气息奄奄，威胁大减，车厢里众人的气氛也从紧绷变得轻松了许多。
　　眼镜男的建议让大家看到了快速脱离迷雾的希望。
　　有人雀跃地说：“解决猪头老板就能离开迷雾了吗？太好了，今天晚上能回去和女儿一起吃饭了。”
　　“我老婆也还在家里等我呢，出去得立马给她打个电话才行。”
　　“小伙子，你可要加油啊。”
　　“干掉老板！我们一起离开迷雾！”
　　“冲呀！”
　　陈书书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道：“我该怎么做？我还搞不懂怎么使用异能。”
　　眼镜男道：“‘规则’序列的异能触发需要特定的客观条件。你刚才有说过什么和‘不’字有关的话吗？”
　　陈书书回想了一下，耳朵微微有点红了，看向沈诀，“刚才大哥哥遇到危险，我情急之下就喊了一声‘不……不要伤害他’。”
　　沈诀淡淡纠正：“是‘不，桥豆麻袋，猪头你冲我来’。”
　　他用平静的表情复述出这句充满中二的话来，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完全没有感觉尴尬。陈书书却燥得耳朵通红，脚趾抓地，差点没给自己抠出个三室一厅来。
　　“桥豆麻袋是什么？”被妇人牵着的小女孩疑惑道。
　　“应该是核平二区一个岛国的语言吧。现在还留存下来关于那边的，就只有末日前的影视和动画资料了。”眼镜男摩挲着下巴分析，“或许异域语言也是构成异能触发的一部分？你可以先试试，用‘不’字和异域语言组合对老板说一句话，之后再去做个异能登记和全身检测，慢慢开发异能使用方法”
　　“好的。”陈书书认真点头，面对老板，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果咩纳塞（对不起），老板你就这样躺着吧，不要起来了。”
　　无事发生。
　　陈书书尴尬道：“额，我的异能好像有些不听话。”
　　[情绪不对。]系统道。
　　[“灵魂”序列异能，初阶操控者依靠的媒介大多时候是情绪的瞬间爆发力。]
　　[宿主，或许你可以尝试刺激一下他。]
　　沈诀侧头看向陈书书，“你平时玩游戏吗？”
　　陈书书一愣，虽然不知道沈诀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但还是回答：“玩的。”
　　沈诀：“什么游戏？”
　　陈书书不假思索回答：“很多啊，经典的moba，fps游戏，蒸汽家的单机，还有gal……咳咳咳。”
　　“嗯，那应该会喷人吧。”沈诀道。
　　陈书书：“啊哈？”
　　面对大美人审视的目光，陈书书小声道：“我是个文明的玩家……好吧，其实会一点点。”
　　当然并不止一点点。
　　这年头打游戏，谁不得学几句喷人话术。不用来甩锅喷人，也得用来合理防身。
　　“情绪酝酿一下。想象老板是你的猪队友，”沈诀道，“刚好老板外形也符合，应该很有代入感才对。想好之后就开骂吧。”
　　陈书书一脸懵逼：“开、开骂？”
　　旁边眼镜男敏锐倒是抓住了沈诀话里的“情绪”二字，想了想道：“大佬是觉得这位小兄弟的异能进化方向并不是‘规则’，而是‘灵魂’？所以，操控异能的方法不是触发特定的客观条件，而是触发强烈的情绪？”
　　沈诀点了点头，为了节省时间，直接道：“我是研究院异能抑制器的研究员，接触过不同序列类别的异能者很多，对大部分异能的表现形式都有所了解。我认为他应该是‘灵魂’序列异能者。”
　　他拿出了平时和异能者对接时候的态度，声音稳定，目光平静，让人不自觉就产生信任。
　　——虽然事实上他与异能者对接时收集的信息，只限于抑制器外形合不合适，戴在身上方不方便，平时除了摸鱼就是摸鱼。
　　但眼镜男显然已经被他说服，道：“原来大佬是研究院的研究员！失敬失敬，这方面您是专业的，我刚才判断还是有所偏差。”他转头看向陈书书，“这位异能小兄弟，您就听大佬的意见，准没错。”
　　陈书书点点头，开始酝酿情绪。
　　这时候，撞在墙角老板猪抖动了一下身体。
　　“……眼睛！”觉察到动静的年轻女孩指着老板猪的方向大喊，“老板屁股上的眼睛睁开了！”
　　眼镜男：“什么？”
　　转头就见老板猪屁股上的两只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睁开，正恶狠狠注视着他们。
　　一阵阴风忽然从众人身边吹过，带来淡粉色的雾气，丝丝缕缕钻进老板猪的身体。
　　“痛……”“好痛……”“饿了……”“食物……”
　　混乱纷杂的声音在老板猪肚子里响了起来，那些垂落的手开始舞动。
　　[注意，目标异化等级正在提升。]
　　眼镜男眉头皱起：“大家先退后，退那边去，情况有点不对。”
　　钻进老板猪身体里的雾气越来越多，老板猪肥硕的身体剧烈抖动着，仿佛被什么力量支撑着，丧尸一样站了起来。
　　它转过身，脸上有一只眼睛已经被雨伞戳得稀烂，血淋淋地流了半张猪脸，剩余的五只眼睛血丝狰狞密布，以一种怨毒的情态注视着众人。
　　“我要……一个个……撕碎你们！”
　　[地铁上被吞噬的人越多，迷雾寄体的力量就越强。现在距离迷雾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寄体等级大概率已经突破了F，到达E级。]
　　[老板的力量受它影响，已经成为E级异种，以陈书书这种异能新手未必对付得了。]
　　[宿主小心！]
　　被迷雾强化之后的丧尸老板体型比刚才又大了一圈，肚子巨大得近乎恐怖，挤压得几乎看不见老板猪的头和四肢。
　　按理来说老板猪这样行动会受限，但这一次，老板猪并没有采取直线冲撞的方式攻击幸存者，而是张开大嘴，开始吸气。
　　他的肚子随着气体吸入更加胀大，它自己本身却驱使着身体向下塌缩，仿佛一个压缩气球——它想干什么？
　　眼镜男意识到什么，大吼道：“大家快散开！！！”
　　然而就在他说话的瞬间，老板猪已经利用身体的反弹力炮弹一样向斜上方冲了出去。
　　工厂的穹顶看上去很高，但他们真正所处的空间实际是车厢内部，老板瞬间撞到了上方看不见的车顶，再度蓄力反弹，速度比刚开始又快了一倍，然后又撞击地面蓄力反弹，如同弹珠一样反复……
　　沈诀视野之中，AR计算模板测算到的速度正在以恐怖的上升。
　　这样的速度如果砸到人体，直接就会成为肉馅！
　　眼镜男：“快！去前面车厢躲着！！！”
　　但老板的速度实在太快，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丧尸老板猪就已经弹到了眼前。
　　——就在众人头顶，老板猪狰狞的五双眼睛向下俯瞰，无数只手从肥胖的身体中伸出来张开，仿佛要给底下的众人一个热烈拥抱！
　　[宿主！这次没有能够借力的点，必须要躲！]
　　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往左前方翻滚三米然后抱头蹲防——那是最近的安全夹角！]
　　沈诀没有回答，也没立刻动。
　　他身后有人腿已经软了，瘫倒在地上。有人正在疯狂往前面的车厢跑。还有人咬牙拉着跌倒的人往前撤离。
　　他忽然想起刚才人们的对话。
　　“太好了，今天晚上能回家和女儿吃饭了。”
　　“我老婆还在等我呢。”
　　“干掉老板，我们一起离开迷雾！”
　　他闭了闭眼。
　　雨伞的结构不够锋利，大部分刀术都无法施展。
　　况且，七年以来，除了简单的锻炼，他并没有可以修习过与刀法配合的调息术。
　　这是具力量孱弱、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的身体。
　　但——
　　他睁开眼。
　　AR组成的绿色数据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条暗红的线条。
　　像是干涸的血凝固而成，正随着老板猪的身体在不断移动。
　　系统共享他的视野，下意识以为这只是AR计算模板中的特殊情况，况且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理会这点小小的特殊——毕竟它的宿主如果再不躲避，就真的要寄了！
　　它已经在想是否要不惜代价开启特殊防护措施……
　　却忽然看到它家宿主动了。
　　并不是翻滚躲避。
　　而是脚尖轻点，主动朝着老板猪的方向迎了过去！
　　与此同时，沈诀握着雨伞的手向右横过冷冽面容——这是一个反手刀刺的动作！
　　下一秒。
　　并不锋利的雨伞精准沿着视野中的暗红线条与老板身体碰撞！
　　咯吱咯吱——
　　老板猪狂吼。
　　恐怖的力道传入握着伞的右手。
　　咯吱咯吱——
　　咚咚咚咚——
　　不知是伞还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心脏剧烈跳动，反震耳膜，近乎震耳欲聋。
　　视野摇动，扭曲的数据与暗红丝线交叠，编制出离奇诡谲的巨像和斑斓倒转的光影。
　　沈诀在里面看到了一些熟悉而怀念的东西，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此时他的境况极端危险，几乎直面巨型老板猪的可怖冲击，这笑容无端就带上了一点疯狂意味。
　　[警告！警告！宿主感染值正以极端异常速度上升！]
　　[77，77.5，78……]
　　[宿主！！！]


第14章 
　　短短不到半秒的时间里，沈诀的感染值就从77飙升到了79。
　　普通人的感染值呈现这样急剧上升的态势，系统只在一种情况遇见过——
　　就是这个人被迷雾选中成为寄体的时候！
　　被选中后，迷雾首先会从寄体的内部生成，使得寄体的身体迅速异化污染。
　　一般而言，最多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一个本来正常的人，就会堕化成为可怕的异种，并掌握操纵迷雾的能力。
　　系统惊恐看着剧烈跳动的数值，甚至连原本打算不惜代价启动的应急保护措施都忘记了使用。
　　79、79.5、80……
　　雨伞在与老板的碰撞中寸寸崩裂。
　　当沈诀将视野里的血线划到尽头的瞬间，这把伞也彻底寿终正寝，变成碎片如雨散落。
　　老板猪和沈诀之间再没有东西阻隔，狰狞的猪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却见沈诀身体稍稍偏转，那只一直插在衣兜里的手忽然飞快探出一抓，精准抓到老板猪肚子上一根伸出来的手上。
　　那只手显然呆住了，一瞬间竟停止了动弹。
　　沈诀抓住它强行借力，如同专业空中杂技运动员一样荡开，以一个极限偏飞的姿态掠向老板猪的后方。
　　他身上还充斥着刚才雨伞与老板猪碰撞时候传来的巨力，落地之前整个人虽然以最快速度调整了姿态，一半身体还是难以避免狠狠撞到了透明的座椅上，发出巨大声响。
　　“唔。”
　　沈诀唇边溢出一声低低的闷哼，眉头生理性皱了起来。
　　骨折了。
　　化身成高速弹珠的老板猪眼见着到嘴的猎物极限逃脱，五只血红眼睛都呆滞了一下，但体型庞大的它已经没办法再调整方向追击沈诀。况且——它盯着底下更多的聚成堆的猎物们，猪头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残暴。
　　“吼吼吼吼吼吼碾碎你们！”
　　巨大阴影笼罩，还没来得及逃跑的众人眼中升起浓浓的绝望之色，有的已经闭目等死了，却听到老板猪下砸过程中的吼叫声忽然变了个调儿——
　　“吼吼吼吼吼——呜？”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板猪那圆润坚实的肚皮居然裂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在此时极速之下，口子被灌入空气撕扯拉大，瞬间就扩散到了全身。
　　它从一个巨大的肉球，直接变成了两片张开的肉片，肚子里的东西哗啦啦倾泻。
　　空中下起了一场要打马赛克的雨，混杂着人们混乱和尖叫声。
　　裂成两瓣的老板猪形成了类似于降落伞的结构，在最后时刻形成了缓冲，速度骤缓，像一张巨大的被子将底下的众人笼罩。
　　“嘭”的一声沉闷的响。
　　眼镜男双手抱头，只觉自己的手和脑袋像被一把重锤狠狠砸到——但还不算致命！他迅速想，紧接便眼前一黑，整个人天转地转。
　　片刻后，眼镜男趴在地上晃了晃头，后知后觉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觉出不可思议——
　　刚才，那位来自研究院的大佬居然只凭着一把雨伞，就破开了老板猪的肚子？
　　他确信那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雨伞，还是之前那位护士大妈带上地铁的，并不是什么研究院的高科技特制品。
　　连注射针都没有办法戳破异种的肚皮，一把普通的雨伞竟然能够将之割开？
　　这不科学，也没什么道理。
　　不过大佬的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又或许，大佬是隐藏实力的异能者也说不准……？
　　眼镜男的思绪只持续了几秒，就被扑鼻的血腥味给唤回了现实。
　　他和其他人现在被老板的肚皮盖着，他的周围都是手——穿着不同衣物和手表镯子，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的手。
　　这是眼镜男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样残酷的景象。
　　以往，他在迷雾观测中心工作，借助观测仪观测城外陷落地的时候，也曾看到过惨烈无比的场景。但那时候他处在城市最安全的中心，高高的观测塔上，看到那些场景只觉得震惊惋惜，从未有过这样切身处地地感觉到……恐惧。
　　眼镜男胃酸翻涌。
　　尤其在他发现自己头顶的“被子”还在蠕动的时候。
　　他试图用手去掀，但“被子”又大又厚，竟掀不动。
　　这时候，他听到了有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臭老板，简直丧心病狂，八嘎呀路，Fuck******，还吃手手，吃这么多不撑死你！”
　　是之前那个觉醒了序列七异能的年轻人！
　　随后，眼镜男感觉头顶的“被子”被什么东西撑了起来，外界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他终于得以一堆不可名状物里爬起身，擦了擦眼镜上的血，看清楚了支撑起老板肚皮的东西——
　　是一排巨大的字母“Fuck”。
　　召唤出这排字母的陈书书此刻就站在不远处，双手握着插在地上的“不”字，脑门上青筋毕露。
　　他使劲把“不”拔了出来，而后使出了全身力气，狠狠往上戳去！
　　那里悬着老板扔在鼓鼓跳动的心脏。
　　倒转的“不”字恰如一把锋利的长剑，一下就将心脏戳出一个大洞。
　　头顶的肚皮剧烈颤抖了一下，彻底不动了。
　　死了吗？
　　眼镜男拨开残肢，艰难从老板肚皮底下钻了出来，转过身，就见老板猪的猪头上插着一截断掉的雨伞——正好是伞骨的部分，断裂之后的尖端比刚才伞尖更加锋利，被人精准甩了过来，穿过老板猪的眼睛，直接贯穿大脑。
　　心脏和大脑都已经被摧毁。
　　老板猪这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众人也陆陆续续从猪被子底下艰难钻出，满脸满身的狼狈。
　　有的吐了起来，有的人一边哭一边笑。
　　“哈哈哈呜呜呜……我没死……我们活下来了！”
　　车厢的另一侧，远离老板猪尸首和劫后余生众人的地方，沈诀捂着右臂，正低头靠坐在地面上。
　　[右臂粉碎性骨折，还有三处软组织挫伤。]系统道，[宿主，你要是疼可以哼唧一声。]
　　沈诀：“唧。”
　　系统想了想，道：[鉴于宿主越级战胜E级异种，现在提前为您发放新手大礼包内的奖品一份。]
　　[恭喜宿主获得“初级治愈绷带”。]
　　一卷小巧的绷带落入了沈诀的衣兜。
　　[“初级治愈绷带”使用指南：
　　您还在被风湿骨痛所困扰吗？您还在为受伤流血所烦恼吗？马上使用“消消”牌治愈绷带，只要绑上，立即见效。您负责痛，我负责消，我们是最好的搭档！]
　　沈诀眉头轻挑，用还能动的左手把绷带拿了出来，偏头用牙齿咬着扯开，在受伤的胳膊上卷了几卷。
　　确实瞬间就不痛了。
　　一种清凉的感觉顺着手臂散开，甚至能够感觉到里面断裂的筋骨在药效催化下不断修复，药效十分迅猛。
　　系统似乎也有些自得：[怎么样宿主，新手大礼包里的东西很有用吧？里面还有更好用的东西哦，只要您……]
　　沈诀问：“半个小时，我的手能恢复到可以做饭的状态吗？”
　　系统：[……]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您那晚饭呢？
　　[宿主，你现在感染值已经82了。]系统委婉转过话题，[您刚才难道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沈诀：“还好吧。”
　　还好是什么意思？它刚才直接都吓蒙了，沈诀身上感染值一秒六跳，再过几秒怕是要直接堕化！
　　要是它家宿主堕化了，它怎么办？解绑是不可能解绑的，这辈子可能都很难解绑了，难道它要和一只邪恶残暴的异种讲道理劝它拯救世界么？想想都很荒谬好吧！
　　系统忽然感觉自己有一个人类宿主是多么难得和值得珍惜的事情。
　　它追问：[真的真的没有不对劲吗？您刚才感染值像火箭一样往上窜哎，差点窜上天了。]
　　沈诀一脸平静道：“刚才和异种靠太近了，感染值上升很正常。”
　　所有异种都具有感染性，靠近和接触都会导致感染值上升。
　　不同异种的感染性有所不同。像老板猪这种攻击型异种，感染性其实一般并不算高。高的大多都是像寄生繁殖、精神污染类型的异种。
　　因此系统也不太相信老板猪能让沈诀感染值在短短一秒多钟时间里上升这么多，但想来想去又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只能先把问题放到一边，转而问起它刚才最震惊的一件事。
　　[宿主，你是怎么做到用雨伞割开老板的肚子的？]
　　E级异种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够对付的范围了，就算拿来一把电锯让普通人使劲去切，也得要切上两三分钟才能勉强切开一条细缝。
　　沈诀道：“碰巧。”
　　[啊？碰巧？？？]
　　沈诀：“嗯，碰巧。”
　　就算想敷衍也不是这么敷衍的吧？
　　[警告！宿主不许随便逗系统玩！]系统生气了，哼哼唧唧道，[我看到AR虚拟成像里面出现的那条红线了，那是什么？为什么你沿着那条线切下去老板就裂开了？]
　　沈诀低叹了口气，道：“详细解释原因很麻烦。”
　　系统不依不挠：[我不怕麻烦。]
　　沈诀：“你应该知道，这七年来，我一直在研究院做异能者抑制器的研究，对很多序列的异能都有着较为宽泛的了解。其中就有不少‘死亡’序列的异能者。”
　　系统仔细听着，追问道：[然后呢？]
　　它总觉得沈诀这番话好像有点耳熟的样子，似乎刚刚才在什么地方听过……
　　沈诀继续道：“在一次协调‘死亡’序列异能抑制器的意外里，我发现每一个具有意识的物体身上，都有一条特殊的线。”
　　[线？]
　　沈诀：“一条能够在瞬息间令物体形态崩坏，奔向死亡的线。而我刚才做的，仅仅是根据数据模拟出来线所在的位置，切开那条线而已。”
　　[……]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您所说的线，很像是‘死亡’序列的序列一，“灭世之形”所具有的能力之一。目前还没有任何异能者与异种觉醒这个异能。这真的是程序能够模拟出来的吗？您又是如何收集数据编写的程序？]
　　沈诀：“碰巧。”
　　又是碰巧。
　　[宿主你倒是说清楚啊喂！！！]系统抓狂了。
　　这可是非常重大的发现！
　　如果一个普通人也能够根据数据推演获得部分序列一的能力，即使只是一丁点，它也无法想象对人类本身来说是多么强大的武器！
　　序列一是什么概念？
　　七大异能进化序列，下分的七万多种异能里，只有七个唯一的序列一，代表着人类和异种力量的至高顶点——
　　死而复生、崩坏一切、制造灵魂、逆转时间、穿梭世界、修改法则、变造自然。
　　随便一种力量拎出来，都足以让整个世界发生翻天地覆的改变。
　　沈诀慢条斯理道：“因为数据样本太小，所以只能碰巧。”
　　“我不知道你说的‘灭世之形’能力是什么，我只知道这条我在意外中无意观测到的线，熵值与物体的其他部分相比略高，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的波动状态，也就是说，更容易被摧毁并使得物体发生崩坏。就像刚才，只要雨伞划过，就能使物体发生不可逆的损伤。”
　　“当然，因为线的不稳定，所以程序推算出的线的位置很难完全正确。刚才只是应急状态下的尝试，事实上，程序推算的准确率非常地低。”
　　他的解释有一部分是真的。
　　身体的原主，确实在一次抑制器爆炸的意外里，发现过“线”的存在。
　　[很低……是指多低？]
　　沈诀：“转化为概率的话，万分之一不到。”
　　[万万万万万……万分之一的概率您也敢试？]系统声音颤抖了。
　　沈诀认真琢磨了一下，道：“你提醒我了，或许我今天该去买张彩票。”
　　这不是彩不彩票的问题好吧！
　　刚才督察员切割磨盘过来的时候它就想说了，它的这位宿主，似乎对生死之间的危险并不敏感，甚至说，相当享受其中。
　　[您记得您还要回家做饭吧？]系统弱弱提醒。
　　沈诀将绷带在自己手臂上打了个漂亮的、规整的蝴蝶结，又用外套盖住，道：“当然记得。我会好好回去的。”
　　宗凛还在等他。
　　就是身上的伤……待会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
　　“你说什么？宗凛直接去地铁站了？”
　　观测中心，接到信息的童岚差点没抓狂。
　　究竟是谁给宗凛透露的信息？
　　他赶紧连接顾念安的联络器，然而人已经进迷雾了，联络器里面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童岚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宗凛到达现场，破除迷雾之后却只看到伴侣的尸体……或者哪里磕了碰了缺个胳膊少个腿什么的，感染值失控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根据迷雾里普通人的受伤率和死亡率，这还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他的面色忽青忽白，最后实在没办法，转身去打了一个专用联络电话。
　　“……对不起，祝老师，在您冥想的时间里忽然打搅您。”
　　“我是童岚。”
　　·
　　宗凛坐在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望着窗外飞掠的景象。
　　陈嘉华开车狂飙，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如果不是顾及城市建筑和行人的安危，宗凛已经采用更直接快速的方法前往目的地了。
　　他握着手里仍然黑屏的手机，异化的右臂上骨刺蜿蜒纠缠。
　　沈诀还在等他。他想。
　　他的爱人，只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连他平时都要小心翼翼碰触，生怕将沈诀弄疼受伤。虽然对方总是笑着说无所谓，但是，怎么会无所谓呢？
　　爱是软肋，亦为铠甲。
　　如果沈诀真的陷入迷雾受伤的话……
　　“再快点。”宗凛说。
　　他要接沈诀回家。


第15章 
　　“妈妈，我想回家。”
　　地铁上，劫后余生的人们个个都十分狼狈，小女孩的白裙子都被染成了粉红色。
　　妇人正拿着纸巾为她擦拭脸上的脏污和眼泪，轻柔哄道：“别哭，囡囡，我们马上就回家，啊？”
　　“嗯，我不哭。”小女孩努力憋住眼泪。
　　忽然，妇人拿着纸巾的手停了下来，注视着小女孩的脸，露出惊恐的表情。
　　只见小女孩雪白的脸颊上，赫然出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看上去和之前老板猪脸上的十分相似。
　　眼球咕噜噜转动着，而小女孩自己一无所觉。
　　“观测员先生！观测员先生！”她焦急回头，“你快来帮我看看，我女儿是怎么回事？”
　　眼镜男从残肢堆里走了过去，看到小女孩的状况表情一惊。
　　“中度感染……刚才她没吃感染防治药片吗？”
　　“吃了的！吃了的！”妇人急得快要哭了，颤巍巍从包里拿出药片，倒出一堆想要继续给小女孩吃。
　　眼镜男赶紧拦住了她，道：“这种情况，药片已经不管用了，得赶紧打抑制剂，还要对病灶部位进行及时的手术处理。”
　　“可这里哪里有抑制剂？”
　　眼镜男：“那是城市管控药品，只有医院能开，等城防所救援的人过来，随队医生会帮忙……”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又是几声尖叫。
　　“救命！我的手！我的手变成猪蹄了！”
　　“啊——我的鼻子！什么玩意……”
　　“操，老子的屁股怎么长眼睛了？”
　　[即使老板的感染能力并不高，但和异种的血肉近距离大面积接触，普通人感染值快速上升是必然的事情。当感染值超过85，就会出现明显的异化表征。]系统说。
　　[这不是您的错。您已经为他们避开了必死的选项。现在，能否坚持到救援队到来那一刻，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沈诀“嗯”了声，捂着手臂站起来，去捡回角落里刚才战斗时候掉落的手机。
　　屏幕已经摔碎了，蛛网似的纹路蔓延开来。
　　他摇了摇，屏幕亮起。倒还能用。
　　只是手机依然没有信号。
　　他们仍在迷雾中。
　　混乱中，有人焦急大喊。
　　“老板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周围的场景还是没有变？”
　　“我们得快出去打抑制剂！不能继续被困在这里！”
　　“出口在哪里？”
　　“老板并不是真正的迷雾寄体。”眼镜男表情沉重地做出了判断，“我们刚才都设想错误了，迷雾并没有被真正破除。快，我们先去干净的地方，不能再和感染物直接接触了，特别是已经出现异化表征的人，赶紧找地方坐着，保持心率平稳，降低感染速率。”
　　他快速脱了外套用里面的一侧把小女孩擦干净，抱起来穿过肢体残骸，放在了干净的地方。众人也赶紧跟了过来，在空地上排排坐好。
　　一大堆成年人双手抱膝坐成一排，瑟瑟发抖，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那位屁股上长眼睛的大兄弟无法安坐，只能转身背对众人半蹲着，像朵忧郁的蘑菇。
　　“该死，城防所的人怎么还没有来？”眼镜男眉头紧锁，“即使迷雾里的时间感知比现实要慢，现在也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低阶异种控制时间感知流速的比率一般不超过3：1，现实里至少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才对。”
　　坐在地上的其中一人忽然道：“如果我们感知到的时间其实比现实更快呢？”
　　眼镜男沉默了，半晌苍白着脸道：“怎么会呢。城防所的效率很高，解决这种低级迷雾怎么会花费大半个小时以上，除非……”
　　除非出了意外。
　　这个可能性他没有说出来，但人们的气氛却变得压抑而沉闷。
　　[现在问题来了，迷雾里的时间感知究竟是比现实更快还是更慢？]系统道，[宿主，你怎么看？]
　　沈诀没回答系统的问题，只是关了手机，靠在角落墙壁，目光掠过众人。
　　在扫过不远处坐着的小女孩身上时，他的目光稍稍停了停。
　　女孩的母亲已经拿着纸巾抽噎着哭成泪人了，小女孩反倒依着母亲的吩咐，努力地忍着眼泪，只是脸颊上的眼睛又多了两只。
　　三只眼睛在不该长的地方咕噜噜乱转着，看上去十分诡异。
　　她活不久了。沈诀想。
　　小女孩的年纪太小了。
　　年纪小的人，抵抗力也就还没有大人这么强。或者说，神经系统还没有被“药”浸透，更容易受到污染。
　　看着小女孩稚嫩的脸，沈诀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记忆。
　　他站在病房里，看着新生的婴儿躺在床上，是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东西。
　　妇人温柔慈祥的声音响起。
　　“小诀，这是你的妹妹哦。”
　　“从今天起，你就是她的哥哥了，要好好照顾她呀。”
　　婴儿正吮着手指，乌溜溜的大眼睛和他对视，片刻，竟对他咿呀露出一个笑来。
　　后来，他又站在病床前，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女孩。
　　她喃喃说着什么，也仰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苍白的柔软的，像是野地里一朵还未盛开就要凋零的小花骨朵儿。
　　他看着她。
　　他说：“你不会死。你会活下去。”
　　你会有一副更健康的身体，远离一切病痛与哀愁。
　　“妹妹”。
　　他伸出手，笼罩向女孩的头。
　　女孩仰望他的目光依旧乖巧信任。
　　病房里忽然响起激烈红色警报。
　　随后是凌乱的脚步声。门被撞开的声音。还有向他掠来的刀光。
　　女孩看着他。
　　——“哥哥，你要做什么？”
　　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沈诀半蹲着身体，对小女孩道：“你受伤了。”
　　小女孩又眨巴了一下眼睛，脸颊上三只红色眼睛也跟着咕噜噜地转动了一下，“哥哥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别乱动，手伸出来。”
　　沈诀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
　　或者是因为他长得很让小朋友产生信任感，小女孩乖乖伸出了手，上面是一大片擦破皮的伤口。
　　暴露性的创口会加速感染。
　　沈诀取出剩余的一点“消消”牌绷带帮她包扎了，顺手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谢谢你，大哥哥。”女孩说，“痛痛一下子就飞走了，哥哥好厉害。”
　　沈诀：“不谢。”
　　小女孩却依然很认真地看着他：“刚才如果不是哥哥及时打倒了大坏猪，囡囡已经被砸成小饼干了。谢谢大哥哥。”
　　“妈妈刚才也说，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旁边妇人也拿着纸巾一边擦泪一边道：“小伙子，多亏你刚才挺身而出，救了我们大家。我还想着出去一定请你吃顿饭呢，现在……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了。但我和我女儿这声谢谢，你请一定收着。”
　　沈诀注意到，她用面巾纸覆着的脸颊上也有着一点凸出的轮廓。
　　妇人自己应该是摸到了的，大约是不想让小女孩看见，所以用纸巾盖住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站起身，环视车厢。
　　陈书书刚才起就一直忙前忙后，因为觉醒了异能，浑身都是力气，来来回回十几趟把行动困难的人都扶了出来，这会儿正蹲在角落擦汗。
　　“走吗？”沈诀走过去，道。
　　陈书书眨巴了一下眼睛，“走？走去哪里？”
　　沈诀道：“去后面车厢。”
　　陈书书疑惑：“去后面车厢做什么？”
　　沈诀一脸淡定地道：“解决迷雾寄体。”
　　[咦？]
　　[咦咦咦咦咦咦？？]
　　系统惊了。
　　[宿主你不是咸鱼成精吗？怎么忽然转性了，居然会主动去解决迷雾寄体？]
　　“有句话叫来都来了。”沈诀取出酒精凝胶搓搓手指，说。
　　[来都来了，然后呢？]
　　沈诀轻叹口气：“来都来了，猪也杀了，那就干脆杀到底吧。”
　　陈书书对他的提议有些惊讶。
　　他想了想，却支支吾吾道：“我、我对异能的操纵还不是很熟练，我怕……”
　　刚才老板猪弹跳过来的时候，因为速度太快，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来不及喊出来。
　　要不是沈诀给力，连他自己都已经成肉饼了。
　　陈书书很自责。
　　明明一开始这么多人都对他抱有期待。
　　甚至，如果他能快点用出异能，提前把老板猪捅死，老板猪也不会最后异变成那个样子，让一车厢人遭殃。
　　“没事，”沈诀说，“你刚觉醒，多练练就好。”
　　他微微俯下身看着陈书书，语气平静温和，让人莫名信赖，“何况，你不会的时候，我也可以引导你。别怕。”
　　陈书书脸有点红了，“可是……”
　　他怕拖累沈诀。
　　旁边眼镜男忽然插嘴道：“我也一起去，我是观测员，有经验，能帮你们分辨寄体信息。”
　　“城防所迟迟不来，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解决迷雾寄体了。”
　　“只要能尽快出去，一切就还有希望！”
　　其他人闻言，也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纷纷道。
　　“对！我也去！”
　　“我也去！”
　　“我也！”
　　众人踊跃报名。
　　连屁股上长眼睛的大兄弟都默默举起了手。
　　眼镜男抽了抽嘴角，“别添乱，出现感染表征的人就好好在原地呆着，要是堕化了反而给大家带来麻烦。”
　　最终决定去后面车厢的有四个人。
　　沈诀、陈书书、眼镜男，还有那位眼底挂着两个黑眼圈跟个熊猫似的熬夜男。
　　眼镜男离开之前，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护士大妈，详细交代了感染值探测仪的使用方法，道：“每隔五分钟就把探测仪给大家测一测，如果有人一旦超过95就用东西绑起来。拜托您了。”
　　护士大妈接过手机，顺便鼓了鼓自己粗壮的手臂：“没问题，你们就放心去吧。”
　　陈书书握着自己的“不”字长剑，跟沈诀自告奋勇：“我待会走最前面吧。我有剑，遇到危险还能顶一会。”
　　沈诀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盯着那把锋利的长剑，有些心动。
　　他想了想，对陈书书道：“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陈书书态度很积极，眼睛亮晶晶：“哥哥您问。您随便问。”
　　沈诀点点头，“你是1吗？”
　　“我……”陈书书呆住了。
　　面对大美人询问的目光，他倏然立正了身体，磕磕巴巴道：“我也不太清楚，我没谈过恋爱，我、我觉得我应该是直……“
　　沈诀微微皱眉，似乎有点失望。
　　陈书书当机立断改口。
　　“我是很直的1！！！”
　　随着他激动的回答，一个的“1”字在空气中凝形降落，直挺挺地插在了地上。
　　沈诀把“1”字拔了出来，甩了甩，对锋利程度和趁手程度很满意。
　　“谢了。”他向陈书书说，“这把刀还不错。”
　　陈书书：“啊？？？”
　　[宿主，您这样会伤害到一个纯洁少男的心的。]
　　沈诀表情淡定：“引导异能的事怎么能算伤害呢。况且，我也不吃这么嫩的草。”
　　[……咳，您开心就好。]
　　“走了。”沈诀说。
　　陈书书原地纠结了一会，还是快步跟上。
　　几个人都拿好了武器。
　　陈书书双手持剑走在最前面，中间眼镜男拿着羽毛球拍，熬夜男拿着棒球棒，沈诀则拿着刀走在后方。
　　为了合作方便，几个人还交换了姓名。
　　眼镜男叫褚小轩。熬夜男叫敖大野。
　　陈书书小心翼翼穿过车厢与车厢间透明的墙。
　　周围场景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机械工厂内部。
　　只是，这节车厢里没有人。
　　只有地上几瘫鲜红的血。
　　众人见状，心底都是一沉。
　　“刚才罗哥他们不是向这边车厢撤了吗？为什么……”敖大野声音闷闷的。
　　褚小轩道：“也许是去更前边了。别多想，先把寄体解决是正事。”
　　又穿过了几节车厢，始终没见着人。
　　褚小轩不说话，心却越往下沉。
　　他知道内外城地铁的载客量有多大，就算迷雾袭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往前面车厢逃跑，后面的车厢也不可能这么空。
　　更何况……
　　督察员开始巡查之前，前面挤了更多人那两节车厢并没有人往后跑。
　　座位那么少，人却那么多。
　　督察员过去后会发生什么事，想想都能知道。
　　这次低级迷雾死亡率太高了。
　　城防所的人，救援速率也实在太慢。
　　不太对劲。褚小轩想。
　　逐渐升起的不安将他笼罩，暗生的恐惧让人步伐越发沉重。
　　但此时此刻已经不能再回头。
　　毕竟后面还有二十多号感染者等着他们带来转机。
　　终于，在走到第十三节车厢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人。
　　是袁伟还有之前车厢里逃过来的十几号人。
　　袁伟一根手臂断了，脸色青白地靠在座位上，身上感染蔓延，大片皮肤跟树皮一样皲裂皱褶，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旁边十几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口和感染。
　　“是你们？”
　　“你们怎么在这节车厢？”
　　车厢里一位年轻女子和褚小轩同时惊讶道。
　　褚小轩推了推眼镜，道：“我们过来看看情况。你们这边又是什么情况？”
　　年轻女子顿时眼睛含泪述说起刚才遭遇：“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罗哥给后面车厢里的人说了工位的事，让他们有座位就坐好，没有位置的人就继续后撤……之后，我们就一路撤到了这里。”
　　“督察员来的时候，罗哥坐在了最前面，拼着受伤试出了正确的姿势，我们照做，但还是有人姿势不太对被割掉了一部分……身体。”
　　“之后老板过来了，我们给它点烟，它说我们的烟还不错，我们都庆幸以为过关了，没想到它转头就吃掉了袁伟的手。”
　　“再之后……”年轻女子脸上忽然露出恐惧的表情。
　　旁边脸色发青的男子帮她补全了话：“再之后，忽然有东西从后面车厢爬了过来。是……藤蔓。”
　　“密密麻麻的藤蔓！”女子双手捂住了脸，她的手背上此时也都是皲裂的树皮，“又好像是蛇，或者什么别的东西，我分不清楚……”
　　“除了罗哥，车厢里所有人都感染了。”男子说着，忽然觉得痒，抓了抓胳膊上的树皮，抓下来一块带着血的肉。
　　“那罗哥呢？”敖大野胆战心惊问。
　　男子伸手指向后面车厢道：“罗哥刚才想到办法，用衣服点火挥拳逼退了那些藤蔓，但藤蔓还是源源不断过来，罗哥点着火一边驱赶藤蔓冲进了后面那节车厢……你们快去帮帮他！”
　　陈书书带头冲进了第十四节车厢。
　　这也是1号线地铁的最末一节车厢。
　　然而这次，出现在几人眼前的不再是巨大的机械工厂，而是一层开放式的宽阔办公区。
　　一眼放望去，被蓝色塑料墙隔离出来的格子工位里，密密麻麻的员工正在忙碌工作着。
　　打电话的打电话，敲电脑的敲电脑，还有人穿梭在走道里小跑着收发文件。
　　这让拿着刀剑棍棒羽毛球拍的几人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并没有人抬头看他们。
　　员工们个个都专注于工作。
　　惨白的电脑屏幕灯光打在他们更惨白的脸上，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堆麻木工作的尸体。
　　[警告，宿主已进入领域空间。]系统跳出来提醒。
　　[虽然之前我说过低级迷雾很难形成自己独立完整的领域空间，但这个迷雾寄体似乎有些特殊。]
　　[似乎有东西给予了它‘帮助’。]
　　[在领域空间内，它能够改变形态，隐藏自己的异化特征。想要快速找到目标，需要一点运气。]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是过来找罗云森和迷雾寄体的，没想到周围会直接变了个地儿。
　　敖大野忽然颤颤巍巍道：“这……这个地方……”
　　褚小轩压低声音：“这地方怎么了？”
　　敖大野：“这是我们公司的写字楼……”
　　“你们公司写字楼？？”
　　“是……天天打卡上班的地方，我不会认错。”敖大野声音颤抖，“其实刚才我也觉得奇怪来着，规则最后一条，‘工作创造未来，努力成就人生’，怎么和我们公司的标语一模一样……”
　　褚小轩：“……你不早说！”
　　敖大野有些尴尬：“我以为内城个个公司的标语都差不多……哪知道会这样……”
　　[好了，破案了。这次迷雾寄体的原身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可能与敖大野所在的公司有关。也许寄体此时就隐藏在面前这些员工之中。]
　　[宿主，你可以向敖大野询问更详细的信息，说不定会有线索。]
　　“这些人你认识吗？”沈诀问。
　　敖大野小心翼翼看了几眼，道：“见都没见过。”
　　记忆力不错的褚小轩也眯起眼睛努力瞧了瞧，忽然轻“咦”了声，“里面有几个人我有点眼熟。”
　　沈诀：“眼熟？”
　　褚小轩想了想，道：“应该是刚才迷雾袭击的时候，在逃跑的人群里碰到过……是去了我们前面车厢的人。”
　　本来在最前面车厢的人现在却在最后一节车厢里？
　　陈书书和敖大野鸡皮疙瘩起来了。
　　“你再确认一次，这些人你在公司都没有印象？”沈诀问。
　　敖大野再仔细看了一遍，疯狂摇头，“真没有印象。”
　　“那么，换个问题，”沈诀歪头想了想，道，“你上这趟地铁的时候，有遇到过你的同事吗？”
　　“下班时间，站里人太多了。我、我注意不到。”敖大野磕磕巴巴道，然后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们公司老板很鼓励员工加班，那会才刚到下班时间，没几个员工敢走的，毕竟内城工作的不好找。我是因为连续加班几天撑不住了才想偷偷溜回家休息的，刚好在电梯里碰到了蒋凡。”
　　沈诀抓住了重点：“蒋凡？”
　　敖大野回答道：“是我的一个同事。”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说起来，蒋凡也是个可怜人，家里媳妇生了重病，还有三个孩子要上学。我们这点工资点哪里够用，他只能到处借钱，搞得同事们都有点不敢靠近他。”
　　“不过最近听说他手术分期的点数终于凑够了，还给媳妇预约上手术，电梯里还有心情和我打了声招呼。”
　　沈诀：“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吗？”
　　“之后？”敖大野想了想，“地铁站人那么多，我和蒋凡又不太熟，排队进站之后就分散开了……哦，对了，倒是有一件事。”
　　“我刚上地铁就接到了主管的电话，说我的方案出了问题，老板非常不满意，要我立刻回去公司修改，不回去明天就直接收拾东西打包走人。”
　　“哎，我那方案明明是熬了好几天夜改了十几遍才递上去的，这下又要重头来过了……”
　　敖大野说着，烦恼地挠了挠头，不慎抓下来一把稀疏的头发。
　　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连沈诀这种感情淡薄的未知生物，都产生了一点怜悯。
　　系统这时候忽然出声了。
　　[蒋凡，男，三十九岁，城市居民编号0106848792332，就职于常青藤科技有限公司，住所为外城居民区明德园9栋1802号房。育有二子一女，最大的大儿子九岁，最小的小女儿3岁。]
　　[伴侣徐小琳，半年前确诊为异化感染形肾炎，必须尽快进行换肾手术。城内□□紧张，蒋凡花了大钱，才在市一居民医院预约到了换肾手术，手术时间就是今天。]
　　[为了凑钱，蒋凡在各个银行都有贷款记录，但贷来的钱还不够手术费用的十分之一。一个月前，他身上资金流动开始异常。经过治安局追查，确认蒋凡参与了向城外走私感染防治药片的犯罪活动，治安局决定马上立案将其逮捕。]
　　[立案时间，今日下午6点12分，也就是你们刚刚上地铁之后的五分钟。治安局已经在居民区地铁站设下警戒，等到蒋凡下车，就会即刻进行抓捕。]
　　私自贩卖感染防治药片是大罪。
　　城市居民每月能够免费领取三十片药片，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能将药片随意转卖。
　　一旦有居民被发现参与药片走私，就会被马上没收所有财产，剥夺城市居民身份，驱逐出城。
　　沈诀：“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信息？”
　　系统有些得意道：[我入侵了城市的信息管理系统，这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资料现在都在我手里。]
　　“哦。那还有百分之一呢？”
　　系统尴尬：[咳，那部分人的资料涉密等级太高，被储存在特殊网络里，我还没找到入侵方法，进去了也有可能被发现。先不说这个。]
　　[我刚才已经从迷雾前地铁站的监控确认，现在正在1号线地铁上的常青藤科技公司员工，只有敖大野和蒋凡两人。根据现有资料推算，蒋凡是迷雾寄体的概率高达98.57％。]
　　[基本可以确认，他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
　　沈诀：“嗯。”
　　他的右手此时还不能随意活动，因此是左手握刀。
　　不过事实上，左右手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刀不会慢。
　　只会更快。
　　因为他是真的很想快点回家吃饭。
　　沈诀看向敖大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告诉我，蒋凡的工位在哪里？”


第16章 
　　沈诀问问题的时候眼皮几乎不眨，漆黑的眼瞳深邃莹润，会让人产生一种他正很专注地凝视着你的错觉。
　　实践证明，很少有人能够正面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敖大野下意识便回答道：“左边第二区块第三排第十九个。”
　　沈诀点点头，“那走吧。”
　　“啊？”敖大野有些懵，不明白沈诀怎么就确定目标了。
　　褚小轩倒是略微思考想明白了沈诀的逻辑，给敖大野解释道：“大佬应该是觉得，蒋凡很有可能就是迷雾寄体，毕竟如果没有在你们公司工作过的人，很难构建出这个和你们公司一样的空间。那么，蒋凡的工位很可能就是寄体所在的地方。”
　　“可那工位上坐的不是蒋凡。”敖大野小声道，“那个人我都不认识。”
　　沈诀淡淡道：“先过去看看吧。毕竟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线索了，不是么？”
　　褚小轩也跟着道：“我同意大佬的看法。”
　　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是整个开放式办公区域的入口，想要去蒋凡的工位，需要穿过大半个房间。
　　陈书书挠了挠头，道：“等等……去之前我们是不是要先制定好撤离方案？要是待会寄体实力超出我们预想也能赶紧跑路……咳，战略性撤退。”
　　褚小轩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试探性往回走了几步，却撞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上。
　　他推了推眼镜，苦笑一声，“虽然但是，我们好像已经回不去了。”
　　[领域空间的‘门’关闭了。]
　　[布下陷阱的异种感觉到了猎物入笼，已经关好了笼门。想要从这里出去，要么等它把食物消化完毕，自己打开门；要么只能强行把笼子打破。]
　　退路已被封锁，他们只能前进。
　　办公区域座位间的通道很窄，几人一个跟着一个排成一列通行。
　　陈书书拿着剑走在最前，躬着身体缓慢迈步，谨慎得像是老鹰捉小鸡里的母鸡妈妈。
　　但认真工作的“员工们”对他们并不理会，只有敲击的键盘声在啪嗒啪嗒。
　　路过的时候沈诀侧头瞥了一眼，看到一个忙碌的员工屏幕上Excel表格字符飞快前进，格子里的内容是“毁灭吧世界天天要人无偿加班的老板赶紧死死死死死啊啊啊啊啊”。
　　[嘶，好大的怨气。]系统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赛博小手。
　　沈诀倒是十分好奇地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员工”的屏幕，发现这群家伙不是在假装很忙，就是在忙着假装。
　　天花板上悬挂着密密麻麻的白织灯灯管把办公区域映照通明。
　　按照科学的解释，白色灯光能够减少人的困意，光线强度越大，越能让员工们保持清醒。这也是一般办公室统一采用白色灯光的原因。
　　但沈诀觉得他们实在没有保持清醒的必要。
　　准确地讲，是“它们”。
　　这些被灯光照着的员工，都没有影子。
　　电脑有影子，桌子有影子，凳子有影子，唯独它们没有。
　　陈书书和褚小轩应该刚走过来就发现了，背后的衣服上肉眼可见被冷汗湿了一大片。
　　敖大野反应最慢，发现之后差点原地跳起来，被沈诀按住了肩膀。
　　“别慌。”沈诀低声说，“继续走。”
　　敖大野抖得像个筛糠，只觉得周围的气氛都鬼气森森了起来。
　　但沈诀的手很软很温暖，属于人类的温度安抚了他瑟瑟发抖的心灵。
　　一行人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了蒋凡的工位前。
　　沈诀瞥一眼就知道为什么刚才敖大野那么笃定地说蒋凡座位上的人不是蒋凡。
　　因为坐在蒋凡座位上的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棕色的半身长裙，上身是米色缎面衬衫，栗色长发梳成麻花辫披在右肩，长相十分温柔。
　　和其他工位上的“员工”不同的是。
　　她有影子。
　　[她是徐小琳，蒋凡的伴侣。]系统说。
　　[当然，真正的徐小琳现在还在市一居民医院的重病房里待着。这应该只是蒋凡想象出来的虚影。]
　　徐小琳正在低头画画。
　　钢笔在文件上画出高高低低反复折叠的线条，乍看像是无聊时候的乱涂乱画，但沈诀一眼就辨认出来，她画的是人类的心电图。
　　面对四个人的围观，徐小琳头也不抬，“工作”得十分专心。
　　陈书书看向隔壁褚小轩，无声做口型：“你确认这就是迷雾寄体？”
　　褚小轩努努嘴：“不确定。试探看看。”
　　陈书书本来想要用剑戳过去试探一下，但想了想，还是换成了自己的手，轻轻往徐小琳身上一推——
　　手直接穿了过去。
　　“幽灵？”陈书书张大了嘴。
　　敖大野继续抖抖抖。
　　褚小轩深深皱起眉，“幽灵吗……这可就麻烦了。”
　　要是迷雾寄体是幽灵这种非实体存在的话，他们几个人就没有办法用物理方式解决问题了。
　　他直接望向沈诀，露出眼巴巴询问的目光。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对沈诀的决断产生了极大的信任和依赖。
　　有问题没办法解决？问大佬就行！
　　沈诀没说话，只是俯身靠近过去，然后……一把握住了徐小琳手中那支钢笔。
　　徐小琳是虚影，钢笔却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他的手因此和徐小琳的手重叠在一起。
　　钢笔上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寒意，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重力道。
　　沈诀握住笔，不让它动。
　　他平时并不算健身狂人，身体线条看不出什么澎湃的肌肉，不过休假时候兴致来了会和宗凛玩玩按摩play。第一次尝试之后，他们发现两个人互相都有需要学习进步的地方。
　　宗凛按他得学着再收收力气，他按宗凛的话，就得稍微学点拳击。
　　后来，研究院健身房拳击测力器上的记录常年被他保持，九百多磅的数字让许多弱鸡研究员总是躲在器材后面探头探脑，用不敢置信的目光对他打量。
　　而现在，九百多磅的拳头要操纵一只不听话的钢笔还是很轻松的。
　　很快，沈诀就在纸上高高低低的心电图后面画出了一条笔直的线。
　　笔锋凌厉，划破纸张。
　　画完他甚至还把笔揣进了兜里。
　　心电图归零，徐小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举着武器严阵以待的四人，幽幽问：“为什么？”
　　一行血泪从她眼眶里掉了下来，衬着温柔清秀的脸庞，触目惊心。
　　颜狗陈书书有些不忍，下意识想出言安慰：“额，你别哭……”
　　然而下一秒，温柔的女声就变成了粗砺的男声，带着浓浓不甘和怨气问他们：“我只是想让小琳活着，我有错吗？为什么你们都要来阻止我？”
　　话音落下，徐小琳的虚影倏地消散了，只留下一张空荡荡的椅子在原地。
　　而周围忙碌的员工们忽然停止了活动，齐刷刷地抬起头，转过来看着他们。
　　员工们面色惨白，眼珠子呈现灰白的颜色，很像是末日前恐怖片里的丧尸。
　　陈书书浑身戒备，“小心！”
　　座位上的员工们并没有像丧尸片里的丧尸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冲他们跑。
　　——因为它们直接窜上了天！
　　成百上千根绿色的藤蔓拔地而起，“员工们”被串烧似的插在一根根藤蔓的尖端上，张开大口，表情狰狞。可以看到，许多又细又密青绿色的藤蔓从他们皮肤下显露出来，像是血管一样遍布全身。
　　显然，从一开始它们就已经是尸体了，只不过被藤蔓操纵着在活动而已。
　　[信息已收集……数据库筛选开启……]
　　[寄体形态已确认，为“规则”序列的序列八异种，“迷心树妖”。]
　　[迷心树妖的能力是：幻觉、藤蔓控制、低位规则制定、感染者树人化。]
　　[作为一只低级异种，迷心树妖拥有数量繁多的藤蔓和庞大的根系，根系所及范围内都会成为它幻觉的显形，繁多的藤蔓则有利于它对猎物进行绞杀、转移和操纵。但它也有自己的致命缺点：怕火。并且，迷心树妖没有脑子，最脆弱的本体和心脏都在树腔内部。]
　　[相比于一般情况，这只迷心树妖有些特殊。它拥有了自己的独立领域空间。虽然这个空间很小，但足以让藤蔓密集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很快，藤蔓密集的优势就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成百上千的丧尸挥动着爪子从天空中朝你袭来是什么场景？
　　陈书书脸都绿了，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敖大野整个瘫软，被沈诀拎着才没摔倒在地上。
　　褚小轩眼疾手快，整个人一缩躲进了桌子底下，大吼：“快找掩体！！！”
　　掩体？对！必须找掩体，不然这么多丧尸光是压都能把他们压死……
　　陈书书额头冒汗，腿却如同灌铅难以动弹。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常年生活在安全的城市，一遇到失控的情况很容易就会陷入“紧张性迟滞”的状态。
　　这时候，沈诀平静悦耳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像是闲聊家常般，“小哥哥，3.14159，打一无理数？”
　　这他妈哪还用想。
　　作为数学系在读大学生，陈书书条件反射性地大吼：“当然是π啊！！！！！！”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巨大的符号π就从空中凝形降落，将三个人笼罩起来。
　　被藤蔓挥动过来的无数飞尸打在π的头上，马赛克飞溅。
　　[还能这样？]系统惊了。
　　沈诀很淡定：“引导异能我是专业的。”
　　别说陈书书只是个序列七异能者，就算是更高等级的异能者，需要协调抑制器的时候也得听着他的话一步步进行操作。
　　说起来，他和宗凛第一次见面，就是协助对方佩戴抑制器的时候。
　　宗凛是他遇到过需要佩戴最多抑制器的异能者，过程也最繁琐。
　　想想还很怀念。
　　召唤出这么一个大π，陈书书脸色有点白，弯着腰气喘吁吁。
　　一只近处的尸体想要从侧面突破，被沈诀一刀拍了回去。
　　褚小轩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头，望着沈诀的目光更加崇拜了，“大佬，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虽然有π当保护伞暂时阻隔了藤蔓的进攻，但现在他们被困领域空间内，进退维谷，这么呆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藤蔓仍然疯一样在头顶进攻着，异能构成的π开始摇摇欲坠。
　　陈书书脸色更白了，清晰感觉到异能正从体内不断流逝。
　　一般来说，序列八的异种，和序列七的异能者，两者对上胜算在五五开。况且陈书书还是个什么都不懂需要人引导的新手，“迷心树妖”却是个能够展开领域空间的特殊异种个体。buff叠起来后，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沈诀低头沉思。
　　作为蒋凡最重要的人，徐小琳的虚影会被安置在这里不会是偶然。
　　这一定是最接近迷心树妖本体核心的地方……
　　他忽然伸手拉开了面前无人的凳子。
　　只见凳子底下的地面，竟然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大洞！
　　刚才，头顶白炽灯的灯光太盛，凳子桌子投出的阴影过于浓郁，以普通人的视力，根本无法注意到凳子下有这么一个洞。
　　沈诀当机立断道：“跟着我。”
　　然后他就单手握刀，直接跳进了洞里。
　　[宿主你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吗！万一是陷阱怎么办？]系统惊呼，[您就不怕自己摔成肉泥吗？]
　　耳畔风声呼啸，身体呈现一种极端失重状态，心脏生理性地快速跳动着。
　　沈诀对这种感受觉得很新奇，他张开双臂仔细感受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一晃，周围已经天转地转。
　　他回到了车厢之中。
　　不是机械工厂，也不是巨大的办公区域。
　　而是原本的第十四节地铁车厢。
　　只不过，现在的地铁车厢变成了粗壮树干的内部。生锈泛红的钢铁和浓绿的树根融合在一起，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
　　钢铁和植物中央坐着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太恰当。
　　它上半身体还勉强能看出人形，下半身却是密密麻麻散入地表的树根，身上皮肤组织已经完全脱落，只露出布满树皮的外表，五官无法分辨，只能够看出它似乎在使劲仰着头。
　　[……恭喜您，找到了迷心树妖的本体。]系统吐出一口气。
　　[在树腔内，它无法使用藤蔓攻击，无法移动位置，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您现在尽可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事实上我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它好端端地要选择在自己的领域空间开一个洞？]
　　系统说话间，陈书书几人也从洞里掉了下来。
　　敖大野整个瘫在地上，抱住沈诀的大腿，泪流满面：“呜呜呜呜呜……妈妈我想回家……”
　　连续失重坠落几十秒的感觉是直升机蹦极都不会有的，对普通人来说实在太过于刺激了。
　　敖大野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下意识就往让自己有安全感的人上靠。
　　沈诀嫌弃地盯着他，甩了甩，没甩开。
　　还是陈书书看不过眼，把敖大野拖了开来，一边拖一边默念，自己是大学生，还年轻，耐受力强，就当坐了十次跳楼机，不会有大碍的……额，腿好软，好想吐。
　　褚小轩趴在地上脸色发白，颤巍巍朝沈诀竖起大拇指，“大佬不愧是……大佬……”说完就直接晕了过去。他恐高。
　　沈诀揉了揉眉心，抛下三个没用的同伴，拿着刀往树妖本体的位置走了过去。
　　树妖一动不动，只是瘫坐着，保持着45°仰望天空的姿势，明媚而忧伤。
　　“你在看你的妻子么？她在重病房，不在这里。”沈诀淡淡道。
　　[宿主，你和迷心树妖对话干什么？它堕化之后脑子里的褶皱都变成树皮了，不会思考，也不可能沟通的。]
　　系统的话音刚落，树妖嘴巴的部位就忽然裂开一条缝，干哑至极的嗓音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
　　“……手机……帮我……给……”
　　.
　　大学城站，地面管控区。
　　一辆骚包的大红色敞篷汽车以火烧屁股的速度闯进了停车场，混在一大堆警备车和医护车里十分扎眼。
　　有城防所士兵过来检查，陈嘉华火急火燎地把手里的迷雾清扫中心的异能者证件一塞，又登记了好几个问题，确定是自愿前来支援的异能者，才被得以放行。
　　等一切搞完，再往旁边一瞧，副驾驶上哪里还有他家队长身影。
　　地铁站里一片忙乱。宗凛穿着大件黑色风衣，纽扣一路扣到最上，戴着兜帽，掩住了异于常人的手臂和外表，穿过地铁扶梯，跟着人流前往1号线站台。
　　同乘扶梯的一个实习医生注意到他，打量了他几眼，小声道：“您是过来协助城防所的异能者吗？”
　　宗凛不回答，他也不在意，而是好心劝说道：“这次的迷雾非常危险，如果您的异能等级不高的话，还是不要参与进来了，先回去吧。”
　　宗凛：“很危险？”
　　实习医生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没多想，道：“是啊。听说城防所先遣队的人已经折了不少了，而且，监测站里生命探测仪显示地铁里面的幸存者生还率现在还不到百分之三。真的太惨了。”
　　与此同时，扶梯口有一个偷溜进来的遇难者家属被士兵拦住，正在哭喊着放他进去。
　　士兵满脸同情，但也不得不拒绝道：“您伴侣的尸体感染严重，必须放在隔绝仓，没有办法让您见最后一面。等这边火化之后，会将骨灰交还给您的。”
　　他深深弯腰，正好对着家属和扶梯上的宗凛。
　　“请节哀顺变。”
　　宗凛：“……”


第17章 
　　一股寒气忽然从旁边袭来。
　　实习医生搓了搓手。
　　地铁站的空调开得也太猛了吧。
　　他看着楼梯口的吵闹，叹了口气。
　　城里多久没有发生过这样大的事故了？
　　城防队的伤员一个接着一个从迷雾里面被抬出来，到现在为止，运送隔绝仓的卡车都已经驶出去了几车。
　　有附近的异能者过来帮忙，但常住在城里的异能者除了城防所的人以外等级都普遍偏低，许多连异种都没见过几回，只是平时看多了电视上野外异能者们的英雄报道想要一逞身手，结果就是一腔热血竖着进来，两眼一闭横着出去。
　　哎，这都什么事啊。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也看到了吧？迷雾天灾不是儿戏，如果你家里还有亲人伴侣需要照顾的话，一定要考虑清楚后果再行动。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他转过头，却愣了愣。
　　人呢？
　　.
　　地铁第14节车厢内部。
　　“……手机……帮我……”
　　迷心树妖僵硬张着嘴，发出干哑的声音。
　　系统：[居然还有语言能力……也许是因为它堕化成异种的时间还不长，大脑还保留有部分功能运作；又或许，它是特殊的“觉醒”个体。]
　　说到这，系统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宿主，听我句劝，赶快杀了它！每一个“觉醒”个体都有着强大的进化能力，说不定眨眼的功夫它的序列等级就又会提升。它现在大概率只是在拖延时间。]
　　[异种没有人性，杀戮和吞噬是它们的本能。不能对它们抱有任何怜悯和同情，因为它们和“人”是决然不同的两种生物。]
　　沈诀淡淡道：“是么。”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中的刀扬起，刀尖对准树妖的胸腔——那里被树根环绕，里面隐约可以见到一个正在跳动的黑色心脏。
　　“帮我……”
　　“打电话……给她……”
　　树妖仍在嘶哑地祈求着。
　　就在它坐的地方旁边，一个手机孤零零地掉落在地上。
　　好多年前的型号了，包裹在外面的透明软壳都已经发棕，屏幕上有着不少划痕，和这节被迷雾侵蚀生锈的车厢一样老旧、残破。
　　沈诀瞥了一眼，道。
　　“迷雾里没有信号。打不通的。”
　　树妖愣住了，呆了片刻，喃喃道：“我可以……散开……”
　　作为承载迷雾的低阶寄体，迷雾一旦展开，就没有办法移动，也不能收回。
　　低阶寄体想要散开迷雾，只有一种办法。
　　被树根固定在原地的树妖忽然开始移动。
　　拼命地、用尽全力地往前。
　　就像它刚才仰起脖子那样用力。
　　固化的坚硬的树皮簇簇掉落，保护心脏的树根崩裂开来，一具已经被侵蚀得面目全非的人形血肉骨架，慢慢从树人的躯壳里脱离了出来。
　　它表面的皮肤已经跟着树皮一起掉落了，猩红残缺的肌肉暴露在外，声带在血肉和骨头的维系里艰难起伏着，对沈诀祈求道。
　　“帮我……”
　　[它……它这是在进行自我剥离？]系统震惊道，[怎么可能？就算它是罕见的“觉醒”个体，能在低序列保留着部分类人的思考能力，但也绝不会拥有本来人类的思维。何况它在地铁上杀了这么多人，明显早就被异化了心智才对……为什么？]
　　人和异种的异能可以用外力强制剥离。
　　当然，这需要一些特殊的科技手段，或者比较特殊的异能种类。
　　但自我剥离，却很少见。
　　因为这无异于叫一个人握着自己的脖子自杀。
　　世界上没几个人类能够做到。因为违反生理本能，还很痛苦。
　　树妖此时的自我剥离的举动，就跟它在自己的领域空间里开了一个通往树腔的洞一样令人费解。
　　系统不能理解。
　　沈诀大概能理解一点，但不多。
　　在他漫长冗杂的记忆里，见过无数种主动堕化、或者被迫堕化的生命。其中属于人类的个体，最为复杂难懂。
　　他活了七年，也不能说自己完全弄懂。
　　他想，树妖或许是因为他刚才的那一句提醒——“你的妻子在重病房，不在这里。”
　　领域空间中的幻影破碎，树妖忽然想起来自己身在何方，搭乘这趟地铁的终点又该是哪里。
　　沈诀的刀尖触碰到了树妖的心脏。
　　——并不是他先把刀送进去，而是树妖自己主动迎了上来。
　　属于异种的漆黑污浊的血液流淌下来，滴落在枯萎的残枝上。
　　“帮我……”
　　嘶哑的声音在脱离树壳后变的正常了一些，是一个疲惫的、平凡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蒋凡？”
　　不远处，被陈书书扶着的敖大野听到熟悉的同事声音，表情有些复杂，“还真是你啊……”
　　沈诀垂下眼睛，手腕用力，刀尖直接捅入树妖的心脏之中。
　　刀很锋利，他的动作利落，刺出的创口细长狭小，兼之异种顽强的生命力，树妖的心脏并没有立刻因为血压破裂，还在艰难地跳动着。
　　每跳动一下，都有漆黑的血顺着刀尖掉落。
　　同时化成粉末掉落的，是已经和车厢融合在一起的绿色树根。
　　纷飞的粉末化成淡粉色的雾气，开始消融飘散。
　　迷雾在退去。
　　沈诀弯腰把地上的手机捡了起来，打开，点进通讯软件，找到了备注【徐小琳】的人。
　　信号恢复了半格，里面弹出几条语音消息，还有一个未接视频通讯。他回拨了过去。
　　通讯没有接通。
　　沈诀的指尖顿了顿，选择点开那几条语音。
　　温柔虚弱的女声从老旧的手机里传了出来，有些失真。
　　“我刚刚去做检查了。医生说我检查没什么问题，手术可以马上开始，成功的几率比之前预测的高了，有五成呢。”
　　“我知道你公司平时加班很多，老板要是不放你的话。你不用着急过来。不过，我们还是视频再见个面吧。我有点害怕……”
　　“阿凡，你在哪里？为什么手机打不通？”
　　“……”
　　“我要进手术室了。”
　　“如果我没能出来，阿凡，你也要好好生活，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啊。”
　　树妖气管里溢出嗬嗬的气声，像在哭泣。
　　“……小琳……”
　　它的心脏渐渐停止了跳动。
　　[恭喜宿主，击败迷雾寄体“迷心树妖”，成功破除地铁内的低级迷雾。]
　　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新手任务完成。您已获得奖励“新手大礼包”一份，是否立即查看？]
　　[是or否。]
　　沈诀没有立即选择，而是继续翻看着蒋凡的手机。
　　蒋凡手机里消息很多，十几个工作群不停闪动着。
　　有一个备注【赵主管】的人发来信息。
　　赵主管：【蒋凡！你交上来的方案有问题，老板看了正在大发雷霆。你赶紧回来，半小时内看不到你人的话，明天你就再也不用过来了。】
　　蒋凡：【可是主管，我妻子今天手术……】
　　赵主管：【没有可是！我TM老婆还今天生孩子呢。理由都是借口，公司不需要理由！】
　　赵主管：【已经半个小时了，蒋凡你人呢？这个月绩效还要不要了？】
　　赵主管：【好啊你，消息都不回了是吧。老板说，你被解雇了！！！】
　　敖大野走过来，看着同事的死状有些同情。
　　但想起车里惨死的成百上千人，这点同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探头过来看着手机里的信息。
　　“赵主管这话术……怎么跟刚才和我说的一模一样？”敖大野后知后觉道，“该不会是因为老板监控看到我偷偷溜走没加班，所以故意让赵主管找茬吧？”
　　他仿佛想起什么，连忙把自己的手机也掏出来，然后哭丧着脸道：“我也被解雇了。”
　　陈书书同情地拍了拍他肩头，“这种傻哔老板，换做是我，早就把他炒了。”
　　敖大野依然满面愁容：“你还是实习生，还不懂生活的苦。”
　　沈诀一边翻着蒋凡手机，一边道：“解雇通知书提前一个月发了吗？平时加班证据保留了吗？公司非法解除劳动合同，离职得按2n工资赔偿，其中加班费按最低150％结算，记得叠算再相乘，离职前去财务处要好赔偿。”
　　敖大野听得一愣一愣的。
　　“您好像对这些很熟悉的样子。”他说，“我还以为你们研究员完全不用担心这些琐事。”
　　众所周知的，研究员是铁碗饭，考进去研究院只要感染值不过90，一辈子都能有班上。
　　沈诀：“还好。我只是比较喜欢熟读人类制定的法律法规，争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敖大野觉得这话有点怪，但又说不清怪在哪里。他挠了挠头，决定不想了，掐着手指算自己的赔偿金去了。
　　沈诀继续往下翻。
　　赵主管的对话栏之后，是公众号“城市第一居民医院”发来的通知。
　　【亲爱的居民蒋先生，您的手术三十六期分期账单已送达。下一期还款时间是11月16日，还款额：34510通用点。】
　　“嘶，”陈书书道，“我实习工资才3000，还不够他分期手术费的零头。”
　　再之后，是一个名为【联络人】的人发来的信息。
　　蒋凡：【这是我囤了两个月的货。60颗。都放在你们说的地方了。】
　　联络人：【收到。款已经发到你账户了。给你的替换药记得吃。】
　　蒋凡：【知道了。】
　　联络人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今日下午6：07分，刚好是治安局立案后两分钟，内容为：
　　【交易中止。我们被发现了。】
　　“你这个同事，还搞药片走私啊？”陈书书惊讶道。
　　敖大野正沉浸在离职赔偿金的计算中，算着算着眉宇间的忧愁彻底化开了，恨不能立刻冲回公司把老板的裤衩都扒下来，闻言茫然道：“我不知道啊……但蒋凡最近为了手术到处借钱，走了歪路……也正常。”
　　沈诀看着蒋凡的手机，屈指一下下敲动着屏幕。
　　[宿主，为什么你要看蒋凡的手机这么久？]系统疑惑问。
　　沈诀：“有点不对劲。”
　　系统啧了声，[确实是有点不对劲……这个搞走私的联络员给的消息太快了，治安局里很可能有内鬼。]
　　不只是这个。
　　沈诀想。
　　按照他的经验判断，蒋凡被迷雾选中堕化的过程看似正常，其实并不合“规律”。
　　他的指尖停在联络员发来的第一条信息上，面带思索。
　　这个替换药，是什么东西？
　　随着树妖的彻底死亡，车厢里遍布的树根慢慢消散，原本的车厢座位和门窗很快都重新显露出来。
　　敖大野看向窗外，十分激动道：“我们这是终于可以出去了吗？”他已经迫不及待找老板算账了。
　　陈书书眼尖，看到角落里原本被树根覆盖的地方，有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形。
　　他心脏猛地一跳，快速跑了过去。
　　“罗哥！？”
　　陈书书探手去摸罗云森的鼻息。
　　“呼吸没了——心跳很微弱，他快要死了！必须赶快送出去急救治疗！”
　　沈诀关上蒋凡的手机，把它塞回对方的手心。
　　本来插在蒋凡心脏的刀已经消失了，毕竟只是陈书书异能的产物，迷雾破除之后陈书书一松懈，这些产物也就自然而然失去了异能供给，不复存在。
　　他扫视了周围一眼，快步去车厢一侧拿起悬挂在墙上的安全锤，拿着锤子用900多磅的冲击力哐哐两下，把地铁的车窗整个砸碎了。
　　“先走。找救援队过来救人。”
　　说着就干脆利落地单手翻窗出去了。
　　外面是地铁的临时维修通道。
　　一片漆黑。很安静。
　　陈书书和敖大野也跟着钻了出来，看着黑漆漆的通道，愣住了。
　　“搞什么，城防所的人呢？”因为焦急罗云森的情况，陈书书显得有些烦躁。
　　“迷雾都发生这么久了，连一个救援的人都不到吗？”敖大野揉揉眼睛，不敢置信。
　　沈诀看着漆黑的通道，微微眯起眼睛。
　　一阵泛着潮湿水汽和泥腥味的风从通道尽头吹拂了过来。
　　沈诀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警告！警告！有高危异种正在附近徘徊。]
　　系统忽然发出警告。
　　[能量阈值检测……C……B……A……A+……]
　　[城里怎么会出现A+级别的异种？宿主，快回去车厢，找掩体躲好！以您现在的实力，绝对不能被它发现！！！]
　　A级以上的高阶异种，拥有完整的类人意识和完全形态的领域空间，并且能够操纵迷雾的释放和回收，可以不断转移地点，进行破坏和侵占，破坏力是低阶异种的成千上万倍。
　　因此，它们也有另外一个称呼。
　　“移动天灾”。
　　城市的高墙和道道防线，就是为了防止高级异种入侵。
　　现在看来，似乎是出了漏子。
　　陈书书和敖大野还浑然不觉，正商量着要不先两个人去前面探路，一个人守在地铁里和伤员们照应。
　　沈诀道：“城防所的人没来，也许是外面出事了。贸然出去会很危险。”
　　陈书书其实也有这种感觉，道：“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罗哥就这么寄掉。”
　　沈诀拿出消毒凝胶搓手，并掏出一副橡胶手套戴上，“我会一点烧伤后气闭急救的办法，可以姑且一试。不过，需要你们帮忙。”
　　“走吧。先回车厢。”
　　他还穿着白色研究服，看起来十分像个专业的医生。
　　陈书书和敖大野看着他冷静自信的脸庞，不自觉就跟随他指挥行动了。
　　“什么办法？”陈书书多问了一句。
　　沈诀想了想这些年看过的人类学知识，一本正经道：“紧急气管气切开术。可以帮助恢复患者呼吸能力。”
　　“哦哦。”陈书书不懂医学，但这不妨碍他对沈诀露出钦佩的目光。
　　[您真的会气管切开术？]系统狐疑。
　　沈诀：“不会。”
　　[咳咳咳咳咳……那您是骗他们玩的吗？]
　　沈诀：“不是还有你吗，统统。来点有用的。”
　　“打开‘新手大礼包’。”
　　.
　　距离地铁最后一节车厢不到五百米处。
　　顾念安拿着“审判之刃”的手正在流血。
　　血液顺着刀刃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他的声音冰冷，在隧道中回荡。
　　“洛羽，别藏了，出来吧。”
　　“C级迷雾是你营造的假象，探测仪上的资料也是假的。你甚至还逃过了观测中心的监控。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办到的事，究竟是谁在协助你？”
　　“你……不，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漆黑之中，另一个声音响起。
　　“目的？”异种轻笑着道，“我能有什么目的呢。”
　　它的声音骤然变得阴冷。
　　“顾念安，你早该死了。九年前，深巢一战指挥失误，连累了那么多人替你的错误送命，你却踩着同伴的尸体从深巢里爬了出来。你说，你该不该死？”
　　“呵呵呵哈哈哈……全都该死……全都该死……人类都该死……”
　　“不仅是你，这座虚伪的城市，也早就该毁灭了……！”
　　领域空间展开，迷幻的青色雾气快速膨胀，充斥着这方世界。
　　.
　　当周围的场景发生变化的时候，沈诀正单膝跪在地上，拿着那只从徐小琳手上薅来的钢笔在罗云森的咽喉处比划着。
　　敖大野瞪大眼睛看着：“您认真的吗？打算用钢笔戳气管？”
　　沈诀颔首：“嗯。紧急状况下，没有手术刀的时候，钢笔也是可行的。虽然粉尘和杂质也会顺着气管进入，但起码能顺畅呼吸。”
　　他语气平静淡定。
　　事实上准确的手术位置和操作顺序是系统刚刚现搜资料给的。
　　手法是他现学的。
　　实操是第一次。
　　沈诀面不改色，用持握的姿势，直接把钢笔按照位置精准戳了进去，手不抖，眼不眨，连经验最丰富的急救医生来了都得赞一句天赋异禀。
　　位置扎得很不错。
　　新鲜的空气顺着气管进入，罗云森几乎已经没有了动静的胸膛变得开始有了起伏。
　　“哦哦哦吼吼吼，活了！活了！”旁观围观的敖大野觉得不可思议，叫得像只震惊的猴子。
　　然后转头一看，自己居然还真站在了森林里。
　　……不对，森林？
　　他不是在地铁车厢吗？
　　[警告！警告！领域空间已进入。]
　　系统：[这是A+级异种的领域空间展开，和刚才“迷心树妖”的迷你版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只要在这个空间内，所有的生命它都能够清晰感知到。现在逃已经逃不出去了，宿主，收敛气息，停止行动，不要让它对你产生任何兴趣！]
　　这是一片热带雨林，到处是高耸的树木和藤蔓，浓郁的瘴气弥漫四周。
　　一条足有十几层楼高的银白巨蛇从森林里探出了头来，森冷的蛇瞳注视着底下的人类。
　　系统一眼就确认了异种的类别。
　　[“空间”序列的序列四异种，“虚空之蛇”。]
　　[虚空之蛇的能力：隐匿、毒液、绞杀、高级空间穿梭、高级空间折叠。弱点是眼睛和七寸。]
　　[怪不得城防所的人没来，有一头虚空之蛇在外面，他们怎么进来？]
　　[让我看看2077年的城防所队长是谁，现在的情况咱们还有救不……顾念安？怎么还是他？？？]
　　“洛羽，你的对手是我。”
　　顾念安拿着刀，站在距离巨蛇最近的一棵大树顶端。
　　他的皮肤浮现大量黑色的纹路，包括手臂、脖颈、胸膛，乃至眼睛下方，都有两道漆黑狭长的泪痕印记。
　　这是他异能激发到极限的表现。
　　银白色巨蛇视线阴冷，甩起布满锋利鳞片的尾巴，下一秒，那尾巴就在原地消失不见，并出现在了顾念安的身后！
　　顾念安仿佛早有预警，用力一跃，反身挥击，审判之刃和蛇尾相撞，发出火星爆鸣和刺耳的巨响。
　　巨蛇不断闪现，顾念安挥刃格挡。“规则”制定生效，他在虚空得以着力闪挪。
　　轰隆！刺啦！砰！砰！砰！
　　一人一蛇打得不可开交。
　　被拉进领域空间的一群普通人——还有陈书书，震惊地看着天空中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战斗。
　　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旁观高序列异能者和异种之间的战斗。
　　超出常理的攻击和闪避让人觉得世界奇幻。
　　虽然现在的世界已经很奇幻了。
　　“这是异种……？”
　　“这是人类……？”
　　他们目瞪口呆。
　　只有沈诀默默找了一个有树荫的地方站着，对天空的战斗完全不感兴趣，从衣兜掏出手机，查看未读消息。
　　刚才迷雾散开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手机震动了。
　　所有联系人里，只有宗凛的消息他设了震动提醒。
　　他点开了与置顶【能干的伴侣】之间的对话框。惯例欣赏了一下对方头像之后，再看向消息。
　　宗凛发来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飞机舷窗之外的风景。夕阳高悬，映照云海，泛出金鳞荡漾。
　　“很漂亮。”他指尖打字想回。
　　却敏锐感觉自己正被什么东西窥视。
　　他抬眸，只见一只白色的小蛇在不远处的树梢垂落下来，一双蛇眼正凝视他。
　　那双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比天空中序列四的异种更让人觉得可怖。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白色巨蛇收到了消息。
　　“是吗，这次的目标就是他吗。”
　　“宗凛的伴侣。”
　　“树妖那个废物居然让他从地铁跑了出来……是，大人，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巨蛇对顾念安吐出丝丝蛇信，忽然之间消失在原地。
　　顾念安浑身戒备，警惕着巨蛇每一个可能出现的角落。
　　而与此同时，沈诀正上方高空，闪现过来的巨蛇张开了大嘴，向他俯冲而来。
　　周围垂落的藤蔓忽然变成无数银白色的细蛇，它们以围剿之势挡住沈诀的去路。
　　系统在电光火石间觉察变故。
　　[靠！！！它过来了！！！异种的真正目标是你！！！宿主！！！]
　　沈诀早已有所警觉，此时叹了口气，抬起手臂以扔橄榄球的力度把手机丢了出去。
　　沈诀有个优点。
　　他做什么事情都非常精准。
　　于是手机也十分精准地正中巨蛇大嘴。
　　巨蛇眼珠子疑惑地一转，忽然感觉嘴里发烫，然后，爆、炸、了——
　　普通的炸药爆炸对序列四的异种根本没有损伤，但这个爆炸的手机里，藏有序列二异能者的毁灭印记！
　　靠……
　　轰隆——
　　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让沈诀倒飞出去，擦过森林的树干藤蔓，身上的软组织挫伤又多了几处。
　　他倒不在意身上的伤势，他在意的是——
　　宗凛给他买的手机。
　　没了。
　　他很心疼。
　　手还有点痒。想砍点什么。
　　蟒蛇之类的就很不错。够长，能砍个几十次部位都不重复。
　　“陈书书……”他转头看向一边陈书书，正想说什么，却忽然见到远处的空间剧烈波动。
　　一把白色骨枪强行破开异种的领域，有人正以无可阻挡之势闯入进来。
　　沈诀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
　　本来，他还在想着要不要向陈书书再借把“1”来用用。
　　现在来看是不必了。
　　他的1到了。
　　巨蛇被手机炸弹所伤，发出凄厉的尖啸怒吼，蛇头像个红色的爆米花，眼珠子都因为爆炸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愤怒掩盖了它所有理智，它再度使用空间穿梭，庞大的身体瞬间出现在沈诀面前，呼出的腥风甚至成为风暴，令眼前渺小的、脆弱的人类往后倾倒。
　　沈诀手中没有握着武器，整个人像纸片被吹飞。
　　他的视线却越过眼前冲刺而来的狰狞蛇头，看向远处橙红的天空，想。
　　夕阳确实……非常漂亮。
　　他被人用力抱入怀中。
　　男人急促的喘息呼在他耳边，炙热的胸膛传来剧烈心脏跳动。一手持枪，而另一只没有异化的手臂则紧拥着他，低声对他说。
　　“别怕。”
　　“我来了。”


第18章 
　　“你来啦。”
　　沈诀靠在宗凛怀中，有些愉快地笑了起来。
　　对方拥抱的力道比平时要大一些，勒得身上受伤的地方稍微有些疼。但是沈诀并不介意，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宗凛竭力收敛控制后的结果了。
　　他能闻到宗凛身上残存着的鲜血与硝烟的味道，猜测对方应该是刚从飞机上下来，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直奔来了这里。
　　他有洁癖。
　　不过对于宗凛——唯独对宗凛，他可以最大程度地脱敏。
　　毕竟他们在一起已经七年了。
　　他从荒芜中活过来，得以感受和体验的时间，也仅仅只有七年而已。
　　宗凛右臂握着长枪挡在两人前方。
　　异化的手臂上蜿蜒的骨刺和骨制长枪以一种混乱的状态纠缠在一起，尖锐处往外扩散，形成残酷而又瑰丽的图景。一眼望去，苍白的长枪仿佛就是他手臂的延伸，锋利的尖端裹挟着不可阻挡的凛冽杀气。
　　巨大的骨翼从他身后展开，使他得以抱着自己的爱人停留于半空。
　　异能进化序列“灵魂”的序列二。
　　——“苍白之枪”。
　　风声呼啸。
　　极速往前的巨蛇感觉到了危险，蛇头硬生生停在半途，挂在脸上要掉不掉的眼珠子艰难转动对焦。
　　“……宗凛！？”
　　巨蛇悚然一惊。
　　宗凛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
　　大人为什么没有给它任何提醒？
　　巨蛇抖了抖身体。
　　世界上恐怕也没有哪个异种能够在宗凛那把湮灭灵魂的长枪下不感到战栗。
　　别说它现在只是序列四，就算同样序列二的异种，对宗凛也会感到畏惧。
　　异种能够和高一阶异能者战力持平的定理，在这个特殊的人类身上并不适用！
　　巨蛇毫不犹豫撕裂空间，爆米花蛇头狼狈窜入进去。同时展开的领域空间化成丝丝缕缕的绿色迷雾，飞快散开。
　　可以说从心得很彻底。
　　整个空间开始摇晃崩塌。
　　一般来说，“空间”序列的异种如果铁了心要逃，异能者想要阻拦是很难的。
　　沈诀忽然道：“它刚才想吃了我。”
　　他的声音难得带了一点委屈。
　　宗凛低头，薄唇擦过他耳尖，沉声道：“它逃不了的。”
　　骨翼扇动，宗凛一步迈进，周围空间眨眼变化。
　　漆黑隧道内，巨蛇惊惶地回过头，瞳尖蓦然收缩。
　　长枪竟已至眼前！
　　“苍白之枪”特殊技能——“灵魂追击”。
　　巨蛇咬牙释放空间折叠，扭曲混乱的空间形成盾牌，挡在自己面前。
　　在“空间折叠盾”面前，所有落入其中的攻击都会被折射去别的地方。这也是它最强大的防御手段。
　　宗凛握枪往前刺去的手仍没有丝毫迟疑，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狂暴戾气。
　　从收到沈诀受困迷雾的消息时候起，这口戾气就已经压在他心头，像火山里奔涌的熔岩，只需一个缺口宣泄。
　　长枪所过，空间寸寸碎裂。
　　巨蛇心中警铃大作，想要再度钻进空间裂隙里面，却发现自己灵魂已被定在了原地，不能移动分毫！
　　它的弱点是眼睛和七寸。
　　但宗凛并没有瞄准它的眼睛和七寸。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弱点或者其他地方，都没有任何分别。
　　就算巨蛇使出了自己最强的防御又如何？
　　他只需挥动长枪。
　　然后击破。
　　一声清脆的破碎的响。
　　折叠空间盾被长枪强行穿透，与此同时被穿透的，是巨蛇头部正中央的大脑。
　　巨蛇凄惨的尖啸声划破漆黑的隧道。
　　骨枪上蔓生的无规则骨刺，形成了特殊的放血结构，在刺破巨蛇脑壳的瞬间，脑浆和漆黑的血液就从伤口大量喷涌而出，像乍然盛开的烟花。
　　如果是在平时野外战斗，宗凛并不介意血迹和污物沾上自己的身体。
　　但现在，他怀里抱着他的爱人。
　　他柔软的、脆弱的、和爱舔毛的猫一样热衷干净整洁的爱人。
　　于是他扇动骨翼，折向前方，操纵缝隙间的骨质合拢，将迎面而来的瓢泼的血雨和污物挡下。
　　“没事了。”
　　宗凛低喘着气，对沈诀说。
　　“它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伤害到你。”
　　沈诀感觉到宗凛呼出的气息喷在他颈窝。热度很高，急促而不稳定。
　　他意识到宗凛感染值有些失控了。
　　想回头去看，却感觉宗凛抱着他的力度又大了一些。
　　对方将半边脸都埋首在他后颈，仿佛在尽力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声音闷哑。
　　“别看。我待会就好。”
　　不远处，被长枪贯穿的巨蛇眼睛还在缓慢地转动着。
　　虽然它的大脑被穿透了，但心脏仍未破裂，对于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异种而言，其实还死不了。
　　但它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因为“苍白之枪”摧毁的从来不仅是肉体，还有灵魂。
　　死到临头，它的视线落在那个结束他性命的刽子手身上。
　　对方半边身体完全异化，失控蔓延的白骨堆叠成甲，被覆盖住的半张脸庞已经辨认不出人类模样，只有瞳孔里猩红颜色流泄出来，令得异种都恐惧战栗。
　　何其狰狞的异类表象！
　　那个被他用手臂揽在怀中、被骨翼笼罩的白衣人类，脆弱得像是祭台上任由宰割的柔软羔羊。
　　只要杀了这个人类，宗凛就离疯不远了吧？
　　刚才……就只差一点……
　　它想起自己没能够完成的任务，喉管不甘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宗凛……你迟早会彻底堕化的……”
　　“你所想守护的东西……终有一日会被你亲手摧毁……无论这个人类……还是这座城市……”
　　“命运已定……王将降临……这个世界……不需要人类这种低等无能的存在……呵呵呵哈哈哈……”
　　说到这，它头一歪，尾巴一蹬，死翘翘了。
　　“它在说什么？”沈诀疑惑道。
　　巨蛇嘶嘶的声音太小，以普通人的听力，只觉得像一群蚊子在吵。
　　宗凛还在他后颈里闻来闻去，尖尖的犬齿有些克制不住地抵在上面摩挲，闷闷道：“……我没听。”
　　隧道远处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沈诀道。
　　宗凛“唔”了声，还是紧抱着他不放。
　　沈诀整个人都靠在宗凛怀里，抬手伸到肩后，揉了揉宗凛的头发。
　　这个浑身上下哪里都硬的男人，唯有头发十分柔软。
　　苍白的发丝穿过他五指，像是一蓬柔软散碎的雪。
　　让他想起在宠物咖啡店里撸萨摩耶时的手感。
　　忍不住又摸了摸。
　　“好了，”他轻声细语地说，“回家再贴。要是被人看到，我们明天就得上网络头条。”
　　他们登记为伴侣七年，也向外界隐瞒了七年。
　　他隐瞒，是不想伴侣的身份曝光，让自己从观察者变成被观察者。
　　而宗凛隐瞒，是想保护他。
　　一方面，外界舆论并不认可异能者和普通人的结合，如果消息曝光，他会受到无数键盘侠的指指点点和“为你好”的人生意见；另一方面，作为宗凛的伴侣，他势必会吸引到异种的视线，引来不必要的危险。
　　虽然现在，似乎已经引来危险了。
　　沈诀叹了口气。
　　他只是想过平凡普通的生活而已，为什么总是有人想要来打扰他？
　　.
　　宗凛感觉自己快要失控了。
　　这一路赶过来，伴侣遇难的可能性始终在他脑海盘旋。
　　要是沈诀死了怎么办？要是缺胳膊少腿怎么办？他控制不住地去想。
　　即使现在，他的爱人就在他怀中，已经产生的不安和焦虑也始终难以消退。
　　他竭力吸取着沈诀身上的气息，想要确认对方安然无恙，但心脏还是在狂跳，骨刺不断从血肉里冒出来。
　　像是他自己的每一个闪念，都化作畸变的形态给他提醒。
　　……他想要沈诀。
　　想保护他。
　　想拥抱他。
　　想占有他。
　　想撕碎他。
　　想吃掉他。
　　想要他和自己彻底融合，亲密无间。
　　过高的感染值让他的思维有些混沌了起来，分不清哪些是本有的，哪些是异常的。
　　在发觉自己真在沈诀后颈上啃了一口的时候，看着那个浅浅渗血的牙印，他意识这一次感染值想强行控制恐怕会很困难。
　　于是……他扇动翅膀，逃了。
　　……
　　……
　　顾念安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就看到巨蛇庞大的尸体倒在地铁隧道里，头上破开一个大洞，黄澄澄的眼睛不甘看向天空。
　　那个被宗凛救下的研究员，正靠站在隧道墙边。
　　幽暗的光线里，研究员的侧脸白皙，轮廓十分赏心悦目。
　　顾念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刚才他就觉得奇怪。
　　按照他对宗凛的了解，救人这种事宗凛虽然会做，但把人整个护在怀里带走这种行为……未免有些亲密过头。
　　话说回来，宗凛人呢？
　　他有心上前想询问具体情况。
　　却没想到沈诀先一步对他开口。
　　“你有车吗？”
　　顾念安：“……你要车做什么？”
　　沈诀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道：“我是院里负责为宗凛协调抑制器的研究员。宗凛的状态有些失控，我得回研究所，准备好随时为他调整。”
　　.
　　地铁停运。顾念安派了一辆加急专车送他回研究院。
　　沈诀快步走进去的时候，正巧碰到刚从食堂吃完饭出来的史蒂文。
　　史蒂文诧异地看着他，“这么晚回来加班？莫非是和老婆吵架了？”
　　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导：“要我说，咱们男人就得学着多哄哄人，多担待些，该软的时候就软，该硬的时候再硬，这样生活才能和谐。”
　　沈诀点点头，“你说的对。假记得帮我请，时间加到七天吧。”
　　他没回自己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异能实验室。
　　宗凛失控，一定会来研究院。
　　只有研究院的高端抑制器，能够最大程度帮他把情况稳定住。
　　沈诀的脚步越走越快。
　　他的手机被巨蛇一口吞了，研究院没法立刻联系到他，或许会派别的研究员和宗凛对接。
　　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实验室外面果然已经聚了一堆人。
　　头发花白的教授看到他，焦急的脸上露出一点放松，“哎，小沈，你来了啊。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沈诀道：“遇到点事，手机坏了。”
　　他看向1号实验室紧闭的厚重大门。
　　这间实验室是研究院为宗凛特制的，此刻门上亮着红灯，代表里面有人。
　　“他严重吗？”沈诀问。
　　老教授愁眉苦脸，“感染值超标有点多，不过还剩点意识，自己把自己锁在里面之后，才按的警报仪。”
　　沈诀点点头，“加强版抑制器我记得一个星期之前就制作好了。让我拿进去吧。”
　　老教授：“快去吧。你负责他的时间最长，知道该怎么做。小周，你回来。”
　　旁边叫小周的研究员大喜过望，赶紧把抑制器交给他，“拜托您了。”
　　沉重的实验室大门缓缓打开。
　　为安全起见，一共有三重门。
　　前面一扇门打开，后面另一扇门就合上。
　　当最后一扇门打开，他看到了宗凛。
　　宗凛正坐在一个全是银色金属的实验椅上。
　　为了方便，宗凛上半身衣服已经脱去。
　　可以看到两排坚实的腹肌正随着急促的呼吸不断起伏，表面浮着细密的汗珠。
　　他的双手、双脚、还有腰部，都被具备电击功能的铁环严丝合缝地锁住了。
　　苍白的碎发被汗粘湿，一半脸庞被异化特征所侵占。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有些浑噩失智的血瞳朝大门方向看了过来。
　　看到沈诀，他喉咙溢出一点低吼，沙哑道。
　　“……宝宝？”


第19章 
　　宝宝。
　　这样亲昵的称呼, 其实宗凛平时很少会在日常生活中说。
　　毕竟对方从来不是个多么擅长于表达的男人。
　　只有在最亲密无间的时候，为了克制力道不伤害他，隐忍到了极点，会一声又一声急促喊他, “宝宝”。
　　在沈诀的了解中, 这个称呼人类许多时候会用来代指婴儿。
　　婴儿是脆弱的, 柔软的, 易受伤的。
　　需要被人好好地保护, 很细心地照料。
　　他并不觉得自己和婴儿究竟有哪几分相似，但也不可避免地觉得, 宗凛喊他的样子, 很可爱。
　　让他忍不住想抬头去亲亲对方沾着汗水的眼睫。
　　不过。那些情况和现在又有不同。
　　他仔细观察着实验椅上宗凛的状态, 发现对方除了在刚看到他的时候喊了一声“宝宝”之后, 就不再继续说话了，只有喉咙不断发出一声声含混不清的咆哮低吼。
　　似乎不满椅子的束缚，他的身体不时有挣脱性的起伏, 引起束缚环上电流声滋滋。
　　白发沾了汗水黏在额前, 一双血瞳如野兽般暴戾，盯着人看的时候不像在看自己的同类，更像在看可以撕咬吞食的猎物。
　　理智丧失程度90％。
　　沈诀拿着钢笔在手边的笔记本上记录。
　　宗凛坐着的实验椅最上面有一个方形显示屏，里面是对他各项生理数据的实时监测。
　　包括心率、血压、血氧, 等等。
　　还有最重要的，感染值。
　　此刻, 感染值上的数字停留在了鲜红的98.5。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数值。
　　就算是对宗凛的状况很有经验的沈诀，也觉得这个数字有点过高了。
　　和他在一起的七年里, 宗凛的感染值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偶尔高强度使用异能后会有起伏, 通常也不会超过96。
　　这次飙升到98.5，大概和他突然遇险脱不了干系。
　　钢笔笔尖在纸面上轻点了几下，沈诀认为宗凛的情况不能再拖。
　　得马上佩戴抑制器。
　　至于协调方式……就用速度最快的方案A吧。
　　在对付已经失控需要强行戴上抑制器的异能者中，“灵魂”序列的异能者向来是对接协调组研究员们觉得最棘手的个体。
　　因为灵魂的攻击不可捉摸。
　　有的“灵魂”序列异能者只要与之对视灵魂就会被撕裂缺口，有的只要靠近就会受到灵魂震荡，有的异能者在失控时候甚至会不小心吞掉别人的灵魂。
　　这也是刚才研究员小周迟迟不敢进来的原因。
　　沈诀不怕这些。
　　他拿着装着抑制器的托盘，迈开两条长腿，就大步往宗凛走了过去。
　　天花板上发出红光的监控器实时记录着实验室内的场景。
　　旁边监控室内，老教授和他的学员们正围绕着显示屏围观。
　　“来，都学学，看看人家小沈是怎么处理特殊情况的。”老教授满面严肃地指导。
　　“面对失控的异能者，我们首先不能惊慌。就好比普通人面对大型猛兽的时候，你们知道应该如何自保吗？背身逃跑绝对是最愚蠢的办法，你首先要将自己放在和对方对等的位置上，才能顺利展开交流、威慑和谈判，为自己争取机会与时间。”
　　“其次，表情要平和。不论外表如何，必须谨记异能者们都还是‘人’，不要用观察异类的目光打量他们。就像小沈现在的表情，平静坦然之中又不失包容鼓励，这样可以最大程度让异能者们感觉专业和安全，更容易接纳他的靠近。”
　　“今年的异能者满意率调查，小沈的得分是最高的，由他对接的异能者满意率达到了99％。你们可以多向他学习。”
　　一个学员小声说：“我觉得脸的满意率占比也很大。”
　　老教授瞪了他一眼，“你满意率是多少？”
　　学员尴尬道：“……31％。”
　　“你、你、你、你，还有你呢？”老教授又随机点名了几个学员。
　　学员一个个回答，声音越来越小。
　　回答最高的都没有超过60％。
　　“所以，这是脸的问题吗？啊？这是专业和态度的问题！”
　　老教授吹鼻子瞪眼。
　　“六七个人里没一个合格的。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众学员被骂得羞愧地垂下了头，老教授扭回头，怒气冲冲的脸在看到监视器上的画面时重新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好了，现在我们再来继续看看小沈面对特殊情况的时候的处理。”
　　“这套加强版抑制器，共分为五个大件，四个小件，大件分别包括两枚臂环，两枚腿环，一枚颈环，小件则是两个戒指，两枚耳钉。”
　　“小件的佩戴还是相对简单的。需要注意的是戒指上电磁针的位置和耳钉的开孔位置。哦，自信的小沈选择了直接上手——”
　　“漂亮！非常精准的操作，位置丝毫没有偏差。不过你们没有经验的不要学他，得先拿尺子量好了再下手。虽然异能者的恢复能力强，但想想你去医院打针的时候护士扎错了十几次才把针扎进去，你会不会生气？”
　　沈诀正在给宗凛戴第二枚耳钉。
　　作为C级研究员，他平时不参与抑制器核心的研究工作，但所有和他对接的异能者，抑制器的外形都是他设计的。
　　宗凛也不例外。
　　和其他要求颇多的异能者不同，宗凛对抑制器的外形没有作任何要求。
　　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按自己的喜好来设计。
　　宗凛平时穿衣风格沉闷，衣柜里不是黑色风衣就是黑色系作战服，乍眼看过去黑漆漆一片。
　　给对方身上添点额外的色彩，也算是他平时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耳钉是菱形的，上前嵌着血红的鸽子钻，是他特意挑选的，和宗凛眼睛色泽十分相近。
　　挑的时候他就想，宗凛将耳钉戴上去后，与眼珠子交映生辉的模样，应该会很好看。
　　佩戴的时候，沈诀身体前倾，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捏住了宗凛的耳骨。
　　这次佩戴的位置是异化的右边脸。
　　对方耳骨的位置有很多滋生的骨刺，像是细细的藤条蜿蜒着把原本的轮廓包裹住了，还向后延伸出一个尖尖的形状。
　　其实不难看，整体看甚至有种诡谲绮丽的美。
　　像是某些黑魂游戏里的boss建模。
　　苍白、灰败、从骸骨中滋生出的强大生命。
　　沈诀拿起旁边的特制小刀，把骨刺拨开了一些，露出里边的嫩肉。
　　宗凛或许是感觉到痛，喉咙里的低吼声大了一些，偏过头来，想要咬人。
　　正好咬到了沈诀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
　　是连接橡胶手套和衣袖的部分，没有阻挡，看着白皙又香甜。
　　沈诀表情保持平稳，任由他咬着，手指发力，干脆利落地把耳钉扣进了宗凛的耳骨。
　　或许因为受疼，咬在皮肤上的犬齿用力了一些。
　　大概刺破了一点皮肉，血渗了出来，又很快被含着仔仔细细舔去。
　　沈诀将手臂拉扯，没能扯出来。
　　脖子后面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手臂又被咬着，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虽然是很小的伤，但沈诀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虽然他不怎么介意，但宗凛自己醒了会介意。
　　然后就会默默躲起来几天不敢碰他。
　　于是道：“松口。”
　　然而他那丧失了理智的爱人，似乎已经完全不能理解语言文字的意思，抬起来看着他的血色眼瞳，凶恶又暴戾，咬着他的手臂的样子，就像是叼着骨头不肯放开的恶犬。
　　这家伙要是在床上咬他也能这么狠就好了。沈诀冷静地想。
　　只可惜宗凛有理智的时候，克制得连咬破他的嘴唇都不肯。
　　监控室里面，老教授戴着圆眼睛，拿着一根指挥棍，正指导着他的学员。
　　“来，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小沈这波应对。被咬了为什么不立即反抗？”
　　“古时候有僧人以身饲虎，还有僧人割肉喂鹰，只为求度化恶类，拯救世人。而我们现在所做的工作，也必须要有这样大无畏的奉献精神。要知道，异能者们的能力大都危险，与其到处躲避让他们的情绪更加不稳定，使得异能失控，还不如给他找一个发泄的缺口，好好稳定安抚。”
　　周围学员认真听着他的分析，其中有个学员举手弱弱道：“要是真把手咬断了怎么办？”
　　“研究院为我们提供了很全面的职工医疗保险和意外保险。”旁边一名正式研究员有些沧桑地回答，“到时候就可以提前退休了。”
　　实验室里，两个戒指和两枚耳钉都已经佩戴好。
　　还剩下五个大件的抑制器。
　　别看都是环状结构，只要扣上就好，实际上环的内侧有着数量众多的电磁针和信号传感器，每一个对接时候的位置都要慎重。
　　抑制器工作的原理是用电磁针在人体血液循环中构建一种特殊的磁场，让其与异能本身产生的感染信号中和，从而起到减轻异化的作用。
　　一般而言，低序列的异能者只需要佩戴一个抑制器就能够满足日常生活所需，而高序列异能者却需要多个抑制器共同协作，才能够营造出一个足以和他们的异能产生对消的强大磁场。
　　并且，这种缓解只是暂时的，一旦他们高强度使用异能，抑制器就会受到不可逆的破坏，到时候又得要回来佩戴新的抑制器。
　　可以说十分麻烦。
　　但也没办法。
　　为了能够尽可能延长作为人类生存的时间，异能者不得不一次次进行抑制器的调整和佩戴。
　　沈诀拿起了需要固定在右臂的臂环抑制器。
　　右臂是宗凛异化得最厉害的地方。
　　要达到能够佩戴抑制器的程度，需要先做很多处理。
　　他看着宗凛随队医生发过来的报告。
　　“2077年10月16日，下午6点02分，第六针抑制剂已注射。”
　　六针抑制剂是目前实验室得出异能者每天能够承受的上限，再多的话就可能引起异能序列崩溃，直接堕化。
　　这意味着宗凛手臂的异化表征不能够再靠抑制剂来压制。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处理了。
　　硬上。
　　通过清创和切割处理，清理出能够佩戴的空间，强行把抑制器戴上。
　　就像刚才给宗凛戴右耳耳钉一样。不过这一次，需要清理范围要大上许多，手臂的骨质也最为坚硬，兼之异能者极快的恢复速度，对普通协调员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沈诀思考着开刀的位置。
　　他思考的时候手会下意识活动几下，实验室专用的切割刀在他手里转出偏飞的弧度。
　　刀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能够割开最坚硬的异种的外壳。
　　这种材料非常昂贵，由研究所第一区研究制造，分配到整个第七区抑制器研究区，也只有1号实验室配备有一把。
　　半分钟后，沈诀想好了方案。
　　只是他的手腕还被宗凛咬着，动作间很不方便。
　　沈诀想了想，低下头，对宗凛说。
　　“待会疼的话，咬这里。”
　　“不要咬手。影响行动，待会弄疼了你。”
　　他凑近过去，像是羔羊主动引颈就戮般，指了指自己的侧颈。
　　宗凛有些迟疑。
　　白皙柔软的手臂。香香软软的脖子。
　　好像确实是后者更有吸引力。
　　他放开了沈诀的手臂，受到引诱般凑了过来，鼻尖细嗅着什么，又在沈诀脖颈上试探性舔了舔。
　　像是野兽在确认自己猎物是否已经完全归属自己。
　　这时候，沈诀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侧过身，直接坐到了宗凛身上。
　　被锁在实验椅上的宗凛瞬间就想要暴动，然而身体刚弹跳起一点，又似乎被身上柔软的人类给压制了下来。
　　沈诀的身高是1.84m，体重在上次体检时显示为60kg。
　　按照他这个身高来说，绝对是很轻的体重了。
　　一方面他确实瘦，另一方面他的骨架本身也比较轻。对异能者而言，这点重量更是犹如毛毛细雨。很容易就能整个抱起来。
　　但就是这点重量，此时此刻却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了宗凛身上。
　　宗凛呼出沉沉的粗气，浑身肌肉紧绷。
　　他的眼瞳越发地红了，盯着沈诀白皙的脖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甚至连喉咙里的咆哮低吼声都停了下来。
　　沈诀倒是很满意他的安静。
　　在对异化的手臂进行处理的时候，他希望宗凛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活动。
　　否则，就算他的手再稳，也不免会划破一些额外的肌肉组织。
　　虽然异能者的恢复速度很快，但是宗凛是他的男人，他当然希望能够尽量减少对方的痛苦。
　　指腹安抚性地在宗凛手臂骨甲上摩挲了一下，沈诀低下头，拿着切割刀，仔仔细细地工作了起来。
　　很专心。
　　监控室里，学员们十分紧张地看着情况进展。
　　“沈教授太勇了。”一个学员不禁道，“他为工作牺牲了太多。”
　　敢坐到失控的异能者身上工作，简直堪比人坐到老虎肚子上拔毛。
　　刚才那个说沈诀满意率大部分靠脸的学员也羞愧地低下了头，“以前我不能理解沈教授的满意率为什么会这么高，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还有一个学员有些害羞，脸红扑扑的，“我觉得我要是异能者的话，其实也会希望沈教授帮我佩戴抑制器的。感觉他很负责，也很温柔。”
　　旁边学员道：“醒醒，沈教授的异能者对接配额早就爆满了。就算成了异能者，排队三年也轮不上咱们。”
　　“所以许教授，这波操作叫什么？”有学员问老教授。
　　一个学员抢答：“以身饲虎？”
　　许教授：“不。”他表情沉重地看着监视器里的景象，“……这波的确是美人计。”
　　事实上，所有对接协调组的研究员们都被教导过如何利用外形上的优势更好地与异能者对接。
　　甚至上层在一开始从高校实习生中进行协调员遴选的时候，就有十分明显的容貌偏向。
　　许教授还年轻的时候，也是儒雅帅哥一枚呢。
　　对接协调员是专门为异能者服务的。
　　在社会资源向异能者极大程度倾斜的现在，他们自身其实并没有选择异能者的权利。
　　大部分时候，是异能者对他们进行选择。
　　每个协调员的资料都会被贴上标签，并且附上详细的自我介绍，出现在研究院服务中心官网中，让异能者对其进行预约挑选。
　　有些异能者的预约要求，甚至会具体到服务当日时候协调员特殊的发色、着装，还有说话的语气和个性。
　　为了提高满意率，协调员们一般都会尽力去满足。
　　但沈诀在与绝大部分异能者的协调过程记录中，很少会遇到这些额外要求。
　　毕竟沈诀的自我介绍标明了的——
　　完美主义，专注设计，高效协调。
　　不接受异能者提出任何协调之外的多余要求。
　　按理来说是挺赶客的。
　　但他有赶客的资本。毕竟排队预约他的异能者已经到了三年之后。
　　关于沈诀那百分之一的不满意率，许教授也翻看过。
　　其中欲求不满、求偶失败、轻薄不成恼羞成怒占了大多数。
　　而抑制器协调过程出错、对抑制器设计不满意、效率太慢等常见投诉原因，则基本不存在。
　　正因如此，所以许教授看着此时此刻监控器的场景，才深深地意识到为了安抚宗凛，沈诀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特殊时期特殊操作，无可厚非。你们不要学。”他道。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嘴，“学不会的。”
　　众学员：“……”
　　沈诀正在宗凛的手臂上进行精细切割。
　　能够提前清理的部分已经清理了，但覆盖住肱二头肌的这块骨甲尤为地大，而这地方又是抑制器必须经过的通路，必须把骨甲整个拔除。
　　他在骨甲的边缘切开几个支点，将切割刀缓慢地抵了进去。
　　宗凛在抖。
　　抑制器实验是没有提前麻醉的。
　　毕竟，现代科学还没有制作出能够使异能者免除痛觉的麻醉药。
　　为了观察异能的协调状况，异能者也必须时刻保持能够给出反应的状态。
　　沈诀已经做好了被他咬的准备。
　　甚至头故意稍微侧了一点，绑在身后的头发都滑向另一边，露出白嫩修长的脖颈。
　　“……宝宝。”
　　沉默之中，宗凛忽然开口。
　　声音有些颤。有些抖。
　　也许是那四个刚戴上的小抑制器生效了。又或许是因为过于剧烈的疼痛，让宗凛恢复了一点表达能力。
　　却也不太多。
　　男人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他后颈，用颤抖的唇舔了舔他之前被咬伤的那处地方，问他：“……宝宝，疼吗？”
　　明明现在该喊疼应该是宗凛自己才对。
　　沈诀弯了弯唇，忽然很想亲亲他。
　　可惜房间里有监视器。
　　于是他只能狠心，将手里的刀一推到底。
　　温热的、属于人类的血液流淌到他掌心里。手腕上。
　　浓浓的铁锈味逸散开来。
　　他身上的白色研究服上面，啪嗒啪嗒地盛开出几朵血色的花。
　　宗凛闷哼了声，伏首在他肩颈。
　　沈诀飞快地将骨甲一挑，大块骨片从血肉里被挑了出来。
　　异能者的肌体扭曲着快速愈合，新的骨刺眼看着又要从里生长。
　　以异能者的快速修复能力，必须在极短时间里完成佩戴，否则刚才受的苦就白受了。
　　AR计算模板展开。
　　预计生长闭合时间，13s。
　　沈诀快速拿起旁边托盘上的臂环，扫了一眼内侧一百二十个传感器节点和三十六根电磁针，在被鲜血和骨刺模糊律动的术野中，精确对准动静脉的位置直接扣合。
　　——对接成功。
　　沈诀的掌心按在臂环上，进行最后的位置调整。
　　缭绕的骨刺顺着臂环盘上了他的指尖。
　　还未长成的时候的骨刺是软软的，像是小章鱼的触须。
　　沈诀稳定了抑制器的位置，轻柔地将那些触须拨了开来，然后抽出了手。
　　一个枪灰色的臂环已经戴到了宗凛的手臂上，又逐渐被白色的骨花淹没。
　　特殊的材质能够保证它在封闭的环境不受异能侵染，持续保持运作。
　　接着是另一只手臂。
　　另一边的手臂没有高度异化，佩戴的过程要轻松很多。
　　再接着是两边大腿——这是新加的位置。
　　之前宗凛使用的那套抑制器，只有三个大件和两个小件，抑制效果已经有些不够了。
　　这次出外执行任务，宗凛的异能甚至还没有发挥到60％的水平，一套抑制器就直接完全报废。
　　数据传回来后，整个抑制器研究区就开始加班加点给他造新的。
　　于是这次的加强版多了两只腿环，一只耳钉和一只戒指。
　　宗凛不知道还要给腿戴抑制器，所以在尚且有意识的时候只是脱了上衣。
　　裤子还好好穿着。
　　黑色作战服裤子，被棕色的皮带束着，显得男人的腰很窄，腿很长。
　　沈诀伸手摸上他的皮带。
　　尽管他的表情和态度都十分专业，丝毫没有暴露出他们两人之间亲密关系的打算，但宗凛却忽然有些坐立不安。
　　反应表现为腿部紧绷，腹肌收缩，眼瞳骤然收缩成类似于兽类的尖锐状态。
　　沈诀的手停了下来。
　　他说：“没事的。很快就好。”
　　或许是因为两人此刻过于接近，导致监视器观察角度不够清晰，天花板上的监视器调整了一下姿势，探出了一个头来，发出了细微的响动。
　　宗凛本就坐立不安，此刻猩红戾气的眼睛猛然向着监控器望去。
　　砰地一声，监控器直接爆炸了。
　　监控室内屏幕一下子就变成了混乱的雪花，学员们面面相觑。
　　“怎么突然炸了？”有人惊声道。
　　“是宗凛！宗凛的异能失控了！”
　　“怎么办？要进去救人吗？”
　　学员们焦急地看向许教授。
　　在观摩沈诀一通操作下来，他们有不少都已经成为了沈诀的粉丝。
　　不说别的，就刚才那个10s快速无术野抑制器佩戴，就足以作为教科书级别的操作在对接协调组内传阅。
　　许教授对这种突发情况也算有经验，马上就打开了桌面上联系通讯仪，声音急促道。
　　“小沈，小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需要派人进去救援协助吗？”
　　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沈诀冷静平稳的声音传来，让人信任安心。
　　“没事。只是异能者产生了一点应激反应，我能处理好。”
　　许教授：“无监视状态下工作很危险，你确定要继续佩戴？”
　　“我有分寸。”
　　“给我半个小时。”
　　……
　　……
　　实验室内。
　　沈诀关闭通讯仪，回过头来，做了一件刚才起就一直想做的事情——仰头亲了亲宗凛的眼睛。
　　左边正常的眼睛亲一下，右边异化的眼睛也亲一下。
　　“乖。戴好抑制器，我们就回家吃饭。”
　　宗凛眼中的残暴戾气被慢慢安抚下来了。
　　他看着沈诀，抿着唇，面容依然紧绷。但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
　　沈诀估摸着他现在的意识恢复程度，在心里记了个30％的数字，手上的动作则不停。
　　宗凛右边的腿也需要清理。
　　沈诀快速做了处理，把抑制器戴好，然后换到左边的腿，如法炮制。
　　最后的抑制器，是一个枪灰色的颈环。
　　颈部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部位。只要将颈环套上，一切就将大功告成。
　　宗凛此刻的状态还好，意识恢复了一些。在他的手轻抚上脖子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反抗。
　　但就在这时候，沈诀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异样的窥视感。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
　　实验室大门紧闭，四处都是冷色金属，头顶的监视器也已经损坏，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存在。
　　但他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
　　是谁在看他？
　　.
　　距离城市千里之外的一个小镇。
　　放眼放去，小镇的地上满是堆叠的枯骨与尸骸。
　　阴风阵阵吹过，风里传来轻快的乐声。
　　小镇西侧有一个游乐场。
　　游乐场深处，播放音乐的旋转茶杯上，坐着一个白发白瞳白衣的少女。
　　少女双手持握着一面水镜，水镜之中是快速闪烁的场景。
　　而少女的对面，坐着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人。
　　此人脸上戴着一个银色面具，面具上没有任何雕饰，甚至没有给眼耳口鼻留有位置，看上去像是个冰冷光滑的鸡蛋。
　　游乐场其他设施都是已经荒废许久的模样，唯有这个旋转茶杯还在运转。
　　一圈又一圈，茶杯们快乐地旋转，水镜里的景象也不断变换。
　　在看到巨蛇的脑袋被宗凛一枪贯穿的时候，黑袍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冷的嗤声。
　　“一群废物。”
　　虚无的风中忽然传来一个嘻嘻孩童的笑声：“大人，是洛羽那家伙刺杀失败了吗？”
　　黑袍人冷冷道：“不仅刺杀失败。还暴露身份，连骨灰都被扬了。”
　　孩童讶异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L’那边要来了宗凛伴侣的资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这都搞不定，还暴露身份被人类杀了？这是当了几年二五仔，智商也变成负数了吗？”
　　黑袍人沉默地坐在旋转茶杯里保持沉默。
　　不管怎么样，自己挑选培养的手下，连一个普通人都没能解决，实在很丢他的脸。
　　白发少女轻声细语道：“那大人，我们的计划，还要不要继续进行？”
　　黑袍人：“当然。”
　　“按照既定的命运轨迹，宗凛本就该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
　　孩童好奇道：“那他会成为‘王’的骑士之一吗？”
　　七年之前，一股极端强大的力量波动从虚空之中传来。
　　虚空是迷雾的来处，也是它们的力量之源。
　　所有异种都意识到，他们的“王”即将到来。
　　当“王”真正降临世间的那一日，也即末日终焉之时。
　　异种将彻底占领这个世界，其他所有生灵都不复存在。
　　而“王”的骑士们，会协助“王”，管理这个由异种掌控的世界。
　　黑袍人不咸不淡地说：“或许吧。”
　　孩童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大人，您说‘王’究竟什么时候会来？”
　　“该来的时候就会来。”黑袍人说，“我们只要做好准备，到时迎接就好了。”
　　孩童：“您提醒我了，我忽然想起今天香还没上。我待会得去多烧几支。”
　　白发少女面无表情：“我觉得‘王’可能不喜欢吃香灰。”
　　孩童：“心意总是要有的。我还烧了纸扎游戏机和可乐薯片给它呢。”
　　白发少女：“……你开心就好。”
　　黑袍人看着水镜中实验室的场景，忽然道：“其实洛羽还算有一点用。至少他让宗凛的感染值升高了不少。”
　　“我忽然想到一个比刺杀更好的办法。如果让宗凛在失控的时候亲手杀死他的伴侣，岂不是会更加有趣？”
　　孩童立马拍手称赞，“您说的对。那个怪物，疯的越厉害，堕化之后序列就越高，到时候都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会毁了自己守护的一切。”
　　以旋转茶杯为中心，一个巨大的血色法阵忽然亮了起来。
　　小镇陷落地里数十万人的尸骨汇聚而成的血气，在黑袍人面前汇聚成了一颗骰子。
　　一颗多面骰子。
　　骰子有人头大小，粗略看去，有整整一百个面。
　　黑袍人伸出一条苍白的手臂抓住骰子，将它抛了起来。
　　他的手臂上有着很多血线堆叠，似乎是被切割碎裂过又重新组合起来。
　　骰子在空中转了很多很多圈。
　　最终落入到骸骨堆里，顶面的“100”散发出红光。
　　“好了。”黑袍人说，“命运已定。”
　　“命运”序列二异种的能力。
　　【概率修改】。
　　修改即将发生某件事件的概率。
　　.
　　颈环佩戴的过程很顺利。
　　沈诀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抚摸过宗凛的脖子，很快就找准了定位点，将颈环准确扣上。
　　沈诀低头，查看宗凛的状况。
　　在最后一枚抑制器戴上的时候，宗凛就闭上了眼睛。
　　完整的抑制磁场在体内构建，他的感染值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退，意识也在渐渐恢复。
　　98.5，98，97.5……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宗凛身体忽然一震。
　　实验椅上显示屏的生理监测数据倏然之间开始剧烈波动。
　　心率199次/分，还在上升。
　　“灵魂”系异能波动酝酿，令身处周围的人感觉到压抑、不安，极端危险的气息在积聚。
　　怎么回事？
　　沈诀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抑制器构建的磁场出现了问题。非但没有起到合理抑制作用，反而刺激到了异能析出的感染波动，导致异能反噬了！
　　他的佩戴过程绝对不可能有失误。
　　唯一的可能性是，是抑制器本身内部结构出现了问题。
　　经过研究院几十道质检的抑制器出问题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不可能。
　　有时候一个细微的电路问题，就会导致抑制器整体失效，在沈诀经手的成千上万案例之中，不是没有过。
　　但失效和反向刺激，后者的概率接近于零。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而现在却真实发生了。
　　宗凛猛然睁开眼，看向他。
　　血色的眼瞳里充斥着压抑的痛苦。
　　“走！”
　　来不及了。
　　他要是走了，宗凛必然撑不过这次反噬！
　　能够最快安抚“灵魂”系异能者的，还有最后一种特殊的办法。
　　“灵魂标记”。
　　通过建立彼此之间的临时灵魂通道，进入意识最深处，进行疏导和安抚。
　　就像他们当年第一次进行协调的时候一样。
　　“快，标记我。”
　　沈诀对宗凛道。
　　“立刻，马上。”


第20章 
　　就在沈诀话语落下之后。
　　砰、砰、砰。
　　“灵魂”序列异能泄露的剧烈波动让实验室里的灯管纷纷爆破, 实验椅上的监测数据也彻底一片混乱。屏幕上逐渐龟裂的纹路如同蛛网蔓延，最后和灯管一样碎裂一地。
　　宗凛紧抓着座椅扶手的五指青筋暴起，尖锐的瞳孔血丝凝聚，从极端混乱的反噬中艰难低吼出声音, “走……快走！”
　　“灵魂标记”纵然能够最快速度构建桥梁, 对灵魂系异能者的躁动进行安抚, 但与之相对的, 沈诀也会被拉进他极端混乱的意识深处。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的意识深处究竟藏有怎样一只择人而噬的怪物。
　　就算平时，他都需要用重重锁链将其紧缚, 才能勉强在沈诀面前表现出正常模样。
　　小心翼翼拥抱, 亲吻, 克制至极地缠绵。收敛尖刺和力量, 压抑过分的欲望与渴念。
　　异能者一生都在忍。
　　因为爱人是普通人，因此他忍得尤其多些，但心甘情愿。
　　只是, 如果沈诀的灵魂完完全全落入到他的意识领域之中……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压抑许久的意识会有多疯狂。
　　宗凛还记得, 当年第一次紧急协调之后，在病床上看到为他协调的沈诀昏迷的模样。
　　对方苍白的、静默的脸，在医院的灯光照射中，就像一捧快要融化掉的雪。
　　那时候他们甚至还不是伴侣。
　　对方还只是个大学刚毕业没两年的年轻人, 刚从研究院实习生转正，被分配到了抑制器对接组。
　　他因为重伤而异能失控, 所有资深协调员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唯独对方从一片黑压压的沉默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孤身闯入到他的世界。
　　宗凛已经不怎么清醒。
　　但他还记得，自己不该让沈诀受伤。
　　所以, 他现在应该是要远离沈诀的……他告诫自己，他现在应该要远离……要远离什么？
　　.
　　宗凛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而且还不太配合。
　　沈诀低头看着，忽然靠近前去，抬膝卡入宗凛双腿之间，直接俯身落下一个吻。
　　“我说，”沈诀咬着他的唇，狭长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宗凛，重复道，“标记我。”
　　沈诀身上有一种有别于末日中人的平静气质。
　　平时在家的时候，宗凛特别喜欢抱着他，甚至不用多做什么，都能够感觉到心境平和。
　　但是此刻，当沈诀认真的、平静地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抚摸他的脸颊，就像有一张无处可逃的大网，忽然劈头盖脸地朝他笼罩过来，让他心跳过速，无法抑制。
　　宗凛仿佛受到引诱般回吻，而后控制不住越吻越深，像沙漠中缺水的旅人终于寻觅到了甘霖，近乎濒死的用力。
　　沈诀仰着脸任由他亲，另一只手按下了实验椅上的按钮。
　　一瞬间，宗凛双手和双腿上的束缚全部都解开了。
　　他被大力拥进怀中。
　　宗凛的手穿过他后脑勺的头发，他们额头抵住额头。
　　“灵魂标记”，对于“灵魂”序列的异能者而言，更像是一种本能。
　　对于钟爱之物的本能。
　　沈诀知道，宗凛濒临失控的时候总是特别喜欢舔他的后颈。不久前还失控咬破了皮。
　　即使如此，却始终压制着没有进行到那一步。
　　他们成为伴侣七年了，大部分深入的交流都试过，唯独宗凛始终没有对他使用过任何标记。
　　倒是最开始，他们之间还不够熟悉的时候，宗凛对他做过一次灵魂标记。
　　那时候他灵魂刚刚进入这具身体不久，还不太稳定，猝不及防被拉了进去，回来的时候和身体有些不太契合，过了好几天才重新清醒。
　　那次是他没经验。
　　这次，他会尽快帮宗凛完成协调。
　　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
　　.
　　沈诀用吻打开了宗凛牙关，另一只手则拨开了自己身后的头发。
　　然后，他用戴着手套的拇指按住对方薄唇，偏过头，将白皙的脖颈递了上去。
　　“咬。”他说。
　　“咬”是一种象征性占有的动作，为此引导的，是对方进行“灵魂标记”这一举动。
　　在异能引导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这一次，宗凛没再能犹豫太多，就直接咬了上来。就像刚才拥吻时一样用力。
　　“灵魂”序列的异能在他身上像是波涛一般涌动，异化的本能再也无法压抑，他叼着沈诀的脖子，就像是在完成一场最原始的占有，将自己灵魂的部分气息强制揉进怀中人的体内，嵌入到对方的灵魂之中。
　　“标记”。
　　沈诀瞳孔微微收缩。
　　“唔……”
　　一种近乎战栗的感觉从灵魂深处升起。
　　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受。
　　在他荒芜的、漫长的岁月里，从没有生物胆敢如此亲近地、乃至于强势地融入到他的生命里。
　　比灵魂反应更直接是身体。
　　普通人的身体承受着来自序列二异能者的灵魂标记，几乎瞬间就完全软倒在对方怀里。
　　身体的本能叫嚣着臣服，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都在不停战栗，异能者强大的气息完全锁定了他。
　　……宗凛。
　　他低低默念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克制住了灵魂中的应激和反抗的冲动。
　　……宗凛。
　　他闭上眼，感知随着标记的深入，宗凛揉进他灵魂中的气息越来越多。
　　很快，两人灵魂之间的桥梁建立了。
　　一股强大的拉力从对方的灵魂中袭来。他放松了对意识的控制，任凭自己被拉扯着陷入一个漆黑的漩涡。
　　.
　　天旋地转。
　　当沈诀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床是研究院的床。
　　这里是研究院的宿舍。
　　他从床上起来，去卫生间照镜子。
　　镜子里倒映出来的还是他的脸，不过看上去很年轻，甚至还带着一点稚气。
　　这是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第21章 
　　沈诀抬起手, 对着年轻的自己的脸颊捏了捏。
　　会疼。
　　镜子里的人脸上也多出了一点红印。
　　他微微侧头，将头发拨到一边，手覆上刚才脖子被宗凛咬出印记的地方。
　　镜子里虽然看不到红痕，但是, 被咬时候的酸麻感觉还残留在那里。
　　他的灵魂里充斥着宗凛的气息, 对方炙热的温度正熨烫着他, 围绕着他。
　　像岩浆滚落在荒芜的土地。
　　事实上, 沈诀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感觉喉咙有些渴, 于是打开了水龙头仔细洗了洗手，又接一捧水拍打在脸上。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凝视了镜中自己几秒, 视线转动, 在旁边置物架上的物品慢慢逡巡了一圈。
　　红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种颜色都很鲜明。
　　只是现在他并没有佩戴装有AR成像仪的隐形镜片, 按理来说, 看到的世界不该是这样“正常”的模样。
　　于是他明白了，这是宗凛意识之中的“他”。
　　一个研究院工作的普通人。
　　嗯，应该还要再加上一个定语。
　　——七年之前。
　　这里是宗凛的意识空间。
　　人的意识是复杂的, 就好比一座重重叠叠的巨大宫殿, 他现在就位于宗凛意识宫殿某个角落里。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找到宗凛混乱意识中的本体，将对方的灵魂安抚，稳定感染值。
　　异能者感染值失控的原因和普通人不同。
　　如果将感染视为一种病毒入侵, 异种和迷雾是病原体的话，普通人就是没有抗体的病毒受体, 只要和异种与迷雾所产生的感染物质接触，就会不可避免地遭受污染。
　　而异能者自身却已经算是病毒携带者, 他们不会再被与自己同序列及以下级别的异种和迷雾污染，对高序列污染也有着部分抵抗力, 但与此相对的，他们体内的异能无时无刻不在异化他们的身体，令他们向着堕化的终点迈进。
　　不同进化序列的异能者异化的方式也不一样。
　　对于“灵魂”序列异能者而言，他们的异化，首先就是从意识深处开始的。
　　宗凛的感染值已经很高了，他意识世界的异化程度，也许会超出想象。
　　得尽快找到宗凛的意识本体确认情况，制定处理方案。
　　沈诀用毛巾擦干了脸，出去喝了一整杯水，拿起衣架上的白色研究服外套穿上，出门的时候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是上午六点三十三分。
　　“沈诀，早啊！”
　　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沈诀看向声音来处。
　　是史蒂文。
　　他的头发现在还没有染成金色，黑发黑眼，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上带着笑容，正向他招手。
　　“走了走了，实习了这么久，今天是咱们转正的第一天，可要好好表现！”
　　实习转正第一天。
　　沈诀确定了现在意识空间所在的时间。
　　2070年10月11日。他刚穿越过来的第二天。
　　他点点头，和史蒂文一起朝研究院走去。
　　快到研究院大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架直升飞机停在门口。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正从直升机中搬出一个巨大的金属舱，金属舱外面被锁链层层封锁，看上去像是要在把什么大型危险武器运进研究院里。
　　沈诀的脚步顿住。
　　他知道里面装的不是武器。
　　而是宗凛。
　　也是七年前的这一天，宗凛在任务中受了重伤，致使感染值失控，被直升机紧急运回，送进研究院后，立刻就被转移到第二区进行治疗。
　　严格意义上讲，这算是他和宗凛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见面。
　　门口熙熙攘攘。
　　一群研究员冲了过来，围住金属舱向里移动，就像医院里面围着急救担架的医生护士们。
　　他们身上的牌子职级都很高，大部分都是A级。
　　史蒂文啧了声，“这么大阵仗，少见啊。不过这应该不关我们这些小研究员什么事吧。”说着转头对他道：“走吧，别看了，咱们第一天正式上班可不能迟到。”
　　沈诀却停了一会才收回目光。
　　或许是因为灵魂标记所产生的强烈吸引，他有些克制不住想走过去，打开舱门，抱抱里面的宗凛。
　　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和职称，还没走到金属舱旁边，就会被士兵拦下。
　　而在宗凛意识空间中的他，现在只是个纯粹的普通人。
　　不过没关系。
　　他知道机会很快会来。
　　两个小时后，整个抑制器对接组的人都会被上级传唤，去给宗凛进行抑制器的佩戴尝试。
　　到时候，他就能够见到宗凛。
　　他和史蒂文在研究院七区门口分别，然后迈步走进七区大门。
　　七区是研究院内负责抑制器研究的区域，包含三个组别。
　　抑制器研究组、抑制器实验组以及抑制器对接组。
　　前面两个组内汇集了七区大部分高级研究员以及专业实验室，唯有抑制器对接组在最外围的角落，狭长的走廊里是密密麻麻的小房间，从0到100，代表100个日常值班的抑制器对接协调研究员。
　　“欢迎正式加入抑制器对接组。”
　　比现实年轻不少、头发也茂密不少的许教授笑眯眯地对他和几个新人道。
　　其实研究员在转正之前，起码都已经在这里实习一年以上了，转正后无外乎多了一间自己的专属办公室。
　　他被分配的办公室是77号房间。
　　办公室里有一张桌子。一个书柜。一张椅子。桌子后面是一扇窗，拉着米色窗帘，透进来一点细碎的阳光。
　　他打开书柜，发现里面的书籍包括摆序居然都和现实之中一般无二。
　　这里是宗凛构建的意识空间，这就意味着，宗凛对这里非常熟悉。
　　虽说宗凛每次出完任务回来都会来找他进行抑制器重新佩戴，对这里熟悉也无可厚非。
　　但他却没有想到宗凛居然会观察得这么仔细。
　　书柜上面放着他平时会阅读的人类学研究书籍，包括《人体解剖学研究》《给爱侣做的三十六道滋补菜肴》《恋爱指南》等等。
　　他翻开书，居然连书籍里面的内容都是准确的。
　　正在这时候，他感觉身后有一阵风吹过来。
　　转身看，米色的窗帘被风吹开了，露出外面金黄的秋景。几只小鸟在草坪上叽叽喳喳叫着，有一只还飞上了窗台。
　　很美好和谐的场景。
　　只是。
　　沈诀回想。
　　——他进门的时候，窗应该是关上的才对。
　　身体里的灵魂标记蓦地发起烫来。
　　他大步走到窗前，手搭在窗台，探身出去。
　　早晨阳光微醺，窗外没有任何人影，玩耍的小鸟们还在不停跳来跳去。
　　灵魂标记却越发烫了。
　　按理来讲，他和宗凛的意识本体越靠近，标记的反应就会越明显。
　　但现在宗凛应该还在第二区的基因治疗中心，离他很远才对……
　　他瞳尖微微收缩，看到面前的草坪上，自己的影子被一个更加巨大的黑影笼罩。
　　黑影是从上方被阳光照映出来的，这意味着，此刻有东西正在他的身后——
　　他蓦然转身，然而后方却空空荡荡。
　　办公室的门关着，狭小的房间不存在藏人的可能。
　　但这里是意识空间。
　　扭曲异化的意识空间里，会出现怎样怪异的状况，都有可能。
　　“……宗凛？”
　　沈诀低声开口。
　　但房间里静悄悄地，没人回答。
　　一股被窥伺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正在对他垂涎。
　　“叮叮叮——”
　　桌面的通讯器忽然之间响了起来。这代表着研究院有紧急任务需要召集特定区域研究员集中。
　　沈诀推门走出去。
　　许教授正在分配任务，“这次的抑制器协调对象很特殊，你们一定要加倍小心。”
　　几个经验最多的协调员看上去十分有信心地点头。
　　“小沈，小周，小罗，”许教授看向他们，“你们经验不够，就在旁边打打下手就好了。不要冲动，一切以安全为先。”
　　他很少这样严肃地强调。
　　沈诀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的宗凛，已经快要接近堕化。
　　七年前，抑制器技术还没有现在先进，感染值一旦超过限额，基本已经宣判了异能者死刑。
　　然而城市高层却要求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宗凛堕化，为此发动研究院全部力量，允许采用能够想象的一切措施，无论是否违禁。
　　沈诀跟随着人流来到二区。
　　他一眼就看到了宗凛。
　　那是一块悬挂着的巨大显示屏，无数研究员人头涌动，都在看着显示屏中的场景。
　　里面是一座金属构建的牢房，布满锁链的金属舱已经打开了。
　　宗凛就靠坐在金属舱旁，低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散乱。
　　他身上血迹斑斑，巨大的白色骨翼从肩胛伸出，明显处于失控无法收回的状态。
　　地面上有很多散落的骨片和血迹，甚至能够看到角落里一堆骨翼的残骸。
　　旁边的数据屏幕上记录着他的状况。
　　“尝试抑制剂注射。”
　　“尝试次数，六。”
　　“抑制剂注射量上限，无法缓解。”
　　“尝试感染部位切除手术。”
　　“尝试次数。十。”
　　“各部位均已尝试，感染值未能有效降低。”
　　“尝试人类基因编译替换。”
　　“尝试次数。一。”
　　“失败。患者体征发生不可逆改变。”
　　……
　　“尝试抑制器佩戴。”
　　“进行中。”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人群最前方，容貌宛如手术刀似地凌厉。
　　是研究院的院长，史尘。
　　史尘紧盯着监控屏上的情况，道：“抑制器协调组准备好了？”
　　经验丰富的几个协调员对视几眼，一个协调员首先站出来。
　　“我先来试试吧。”
　　史尘点头。协调员穿好防护服，拿着抑制器就进去了。
　　“宗凛，能听到吗？”史尘在对讲麦克风上开口，“协调员已经进入。控制一下自己。”
　　屏幕里，宗凛没有抬头。
　　监测仪显示感染值96，代表他还拥有人类意识。
　　这也是他拥有人类意识的最后阶段。
　　因此刚才研究员们进去进行异化部位切除手术的时候，他没有反抗。
　　协调员拿着抑制器和切割刀进到房间，握住宗凛的手臂，想要将抑制器佩戴。
　　然而骨甲实在太过坚硬，他的力量不够，使劲划了好几下才打开，眼见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急急忙忙将抑制器往上一按——
　　对接失败。错误的电流刺激到了宗凛。
　　宗凛的手臂控制不住一颤。
　　协调员直接往后倒飞了十几米，喷出一大口鲜血。
　　史尘道：“救援队。”
　　救援队马上进入将人拖了出来，送进早就准备好的担架上。
　　史尘：“下一个。”
　　第二个协调员咽了口唾沫。紧张让他的手出现了不该有的颤抖，于是担架上的人又多了一个。
　　很快，最有经验的几个协调员都以失败告终。
　　轮到最后一个协调员进入的时候，他尖叫起来：“我不去！那就是个怪物！他该进的是氮气舱，不是实验室！”
　　他的声音通过史尘前方的麦克风传进了宗凛的耳朵。
　　宗凛的手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
　　很快，就有警卫将尖叫的协调员拖了下去。
　　史尘站在高台上，面无表情。
　　“还有人愿意尝试吗？”
　　人群一片寂静，谁都不敢出声。
　　肉眼可见鲜血淋淋的下场，谁敢尝试？
　　监视屏上，宗凛忽然开口。
　　“够了。别再让人进来了。”
　　他的声音极端涩哑。
　　伤人的那只手被他挪到了身后。
　　沈诀很想亲亲他，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帮他把身上的伤口包扎。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橡胶手套，戴了上去。
　　“小沈——！”许教授看到他动作，意识到什么，拉了拉他衣服，低呼。
　　沈诀觉得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当年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他就选择了帮助宗凛。
　　现在宗凛的意识空间里，对方再让他选择一次。
　　结果当然还是同样。
　　一片静默之中，他穿过黑压压的沉默的人群，来到监视屏前。
　　“能听到我说话吗？”
　　“让我做你的协调员，再试一次。”
　　宗凛缓缓抬眼。
　　那双血红色的、野兽般的眼瞳有些空洞，并没有对他的声音有任何反应。
　　当然。
　　现在的宗凛甚至还不认识他。
　　沈诀声音平静道。
　　“宗先生，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第22章 
　　沈诀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大厅中许多人所注视。
　　惊异的目光围绕在他身上凝聚、打量。
　　如果是平时, 他并不喜欢被那么多目光注视。这会让他感觉自己从“观察者”，变成“被观察者”。
　　但现在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专注地盯着屏幕中央的宗凛，看他身上各处血淋淋的伤痕，破损的垂落的骨翼, 同时在脑海中快速制定接下来协调与安抚的方案。
　　一如这七年以来, 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宗凛还在沉默。
　　而监测器中的感染值仍在持续升高。
　　沈诀手臂撑着桌子, 俯身向前, 脸部接近麦克风, 道：“宗先生，请相信我。”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入密闭的房间, 嗓音清亮温和, 却有斩钉截铁的力量。
　　“我可以帮助你。”
　　宗凛沉默着, 许久, 沾血干裂的唇总算动了动。
　　“……最后一次。”他沙哑地说。
　　“好。”
　　沈诀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声，直起身，准备进入实验室, 发现史尘正在打量着他。
　　这位研究院的院长, 整座城市的最高管理者之一，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却仍有一副看上去相当年轻的、富有攻击性的俊美长相。
　　银框眼镜下面一双细长眼眸，眼瞳是深冷的灰色。
　　“院长。”沈诀向史尘询问, “我可以进去了么？”
　　实验室的大门由史尘操控。史尘不按下开门按钮，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史尘却并没有立刻把门打开, 而是抬手关了麦克风，道：“刚才, 你跟他说这是‘最后一次’。”
　　沈诀：“是。”
　　“你对实验体做了不必要的承诺。而我并没有同意这次之后就停止对他的感染值抑制实验。”史尘道。
　　沈诀眉头一挑，道：“不是承诺。我是在说明事实。”
　　“——因为这确实会是最后一次。”
　　“还有, 院长，容我纠正，异能者是人，不是实验体。”
　　史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你很自信。”
　　许教授见势不妙，急匆匆地走上来，道：“咳咳咳……院长，小沈是新人，不懂规矩，也没什么经验。年轻人嘛，就是容易上头，一时冲动进去恐怕什么也做不了，不如我们考虑一下其他方案……”
　　说完就疯狂向沈诀使眼色。
　　沈诀仿佛没有看见，对许教授道：“我有分寸。”
　　许教授还想说什么，史尘淡淡打断道：“既然这么有自信，那就让他进去吧。”
　　史尘按下按钮，实验室大门打开。
　　沈诀拿起旁边旁边抑制器托盘，转身走进门里。
　　大门在他身后轰隆合上。
　　迎面而来是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房间角落里散落的骨片比监控屏幕上看到的更多，都是之前实验遗留的生物资料。
　　地上、墙壁上遍布着许多处血渍，也不知道究竟是宗凛留下的，还是之前进来的研究员们留下的。
　　宗凛就靠坐在金属舱旁。
　　他看上去比在屏幕里更加没有生机，苍白的发，苍白的人。“灵魂”序列的异能波动不稳定地发散出来，身体已经半边异化，白骨生花。
　　沈诀感受到身体里的灵魂标记在逐渐发烫。
　　宗凛的眼睛抬了起来，看向他，血色瞳孔仍旧漠然。
　　宗凛不认识他。也并不信任他。
　　甚至，在看到他过于年轻的外貌的时候，还微不可察皱了一下眉。
　　沈诀走近过去，蹲下身，将装着抑制器的托盘放在一边，取出棉花用酒精粘湿。
　　“宗先生。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并没有立刻进行抑制器的佩戴工作，因为他知道，七年前的抑制器效果并不足以遏制宗凛的异化。
　　他轻声问着，然后仰头查看宗凛情况。
　　沾了酒精的棉花擦过宗凛唇边的伤口。
　　宗凛不说话，抿着唇，血色瞳孔收缩成竖直的形状。
　　沈诀靠太近了。
　　太近，战斗的本能会让他警戒。
　　可是为什么，他会对眼前陌生的青年感觉到异样的……亲切？
　　好像他们之间并非陌生，而是已经这样相处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被标记者和标记者是有所感应的——即使在原本的世界，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宗凛并没有与他有过灵魂标记。
　　然而这里毕竟不是真的七年之前，而是宗凛自己的意识空间。
　　对方在意识空间的记忆停在七年之前，灵魂被困在这座金属的囚牢里，但标记还在。
　　他们之间的桥梁还在。
　　沈诀给他的脸清理干净伤口，放下手中的酒精棉，手抚上宗凛的脸颊。
　　他的动作很轻柔。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平静的脸上有种平时极少见到的怜惜温柔。
　　这让他本来就轮廓优美的脸变得更加夺人心魄。
　　仿佛触电一般，宗凛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出于“灵魂”序列异能者的本能，他终于迟缓地感觉到，眼前的人，是他用灵魂标记过的……所有物。
　　“你……是谁？”他沙哑地问。
　　沈诀：“我是谁？”
　　他的掌心顺着宗凛脸颊滑落，扣住他的下颚，忽然倾身向前，用额头抵住对方额头，黑色的眼睛直视宗凛血色瞳孔。
　　“我是带你回家的人。”他说。
　　几乎刹那之间，他们之间意识交融。
　　通过“灵魂标记”构建桥梁，对异能者意识本体进行安抚的最重要一步，就是要通过意识交融，将自己稳定的灵魂波动传递过去，以平息对方的异化与混乱。
　　和这种方式有些类似的，是研究院二区基因治疗中心发明的“人类基因编译替换”手术。
　　这种手术，就是在物理层面上将“正常人类基因”注射到异能者的异化肢体中，以强行扭转其中的异化进程。
　　即使这样做有导致基因崩溃的风险。
　　成为异能者的二十多年来，宗凛曾经接受过不止一次这个手术。
　　其中有的成功，有的失败了。
　　他的外在体征因此也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那头异于常人的白发和红色瞳孔就是实验的后果。
　　直到现在，这种手术对他已经几乎失去效果。
　　而相较于基因手术，通过意识交融时候将稳定灵魂波动传递安抚，显然更有效果。
　　也更加危险。
　　一不小心，就会被异化而混乱的意识同化，彻底崩毁。
　　但沈诀不怕。
　　他的灵魂，是绝对稳定的。
　　异化的剧烈波动和他的灵魂波动猛然撞击在一起。
　　宗凛的意识就好像是一团极其混乱纠缠的骨刺，以一种近乎直接尖锐的姿态侵入进来。
　　沈诀忍不住低低闷哼了声，一只手搭在了宗凛肩头，五指收紧，忍受着袭起巨浪反卷回去的冲动，然后把自己散开来，柔软地包裹住对方坚硬的触须。
　　他必须很用心，才能一条一条去融化它们、理顺它们、抚平它们。
　　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住对高序列异能者本能的臣服和酸软，他的呼吸以一种不住颤抖的频率吐出。
　　宗凛藏在身后的手动了动，抬了起来，似乎想要环抱住他。
　　但最终却还是不敢动弹。
　　他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才能控制力道，不伤害到怀里脆弱的、柔软的人类。
　　汗水从他的脸颊流淌。
　　周围扭曲的异能波动开始缓缓平息，他感觉自己被一汪柔软的水包裹住了。或许不是水，而是大片波澜不惊的海，沁润进他混乱异化的灵魂里。
　　他听到对方浅浅急促的呼吸，像是海浪声起伏，令他不可思议地被安抚了下来。
　　沈诀闭上眼睛，感觉那一团混乱的骨刺正在慢慢舒展，融化进他的平稳的灵魂波动之中。
　　如果顺利的话，等到宗凛的意识本体被他安抚，彻底恢复自我意识之后，他们两人就都能从这个空间之中脱离。
　　但……序列二异能者的意识空间，真的会有那么容易吗？
　　实验室的灯光忽然开始闪烁。
　　每闪烁一次，地面上就多出一分阴影。奇形怪状的、混乱的、扭曲的阴影。
　　沈诀闭着眼睛，所以他不能看到。
　　安抚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始终很顺利。没有记忆的宗凛虽然一开始对他有所戒备，但并没有拒绝他的接近。
　　他想，今天的晚饭……应该终于能顺利吃上了吧？
　　实验室灯光闪烁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混乱的阴影慢慢凝聚，而后汇聚成巨大的一团。
　　“这一次，你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他。”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是宗凛的声音，却更加低沉，压抑而危险。
　　沈诀蓦然睁开眼睛。
　　他意识到什么，想要转过头。
　　然而一双完全异化的苍白手臂却绕过他的肩头，固定住他脸颊。
　　“那我呢？”对方问。
　　沈诀瞳尖紧缩，注意到了地面上的阴影，就在他们后方。此刻，以阴影为中心，一双庞然的、巨大的羽翼展开，将他们完全笼罩。
　　周围的空间开始不断扭曲、破碎。
　　[警告！警告！SS级领域空间进入——]
　　从宗凛出现之后，就一直没有动静的系统忽然发出警报声。
　　[宿主！快逃——这是SS异种的意识体——“灵魂”序列二，“苍白之王”！它会杀了你的！！！]


第23章 
　　[宿主！！！]
　　在系统的惊声尖叫中, 苍白之王的骨翼将整个实验室笼罩。
　　沈诀的反应很快，反手握住了旁边托盘上的切割刀往后攻击。
　　然而普通人的身体才刚刚因为意识交融而虚软无力，这道攻击比他平时速度要慢了几分。
　　刀尖与骨翼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没能划开。
　　“为什么……要攻击我？”身后的异种道。
　　握着他脸颊的那双苍白手臂上布满尖锐的骨刺, 看上去随时能够将人刺伤, 然而实际的感觉却冰凉、柔软, 在接触到他脸颊的时候, 就像蜡一样融化开来, 形成能够包裹他的弧度。
　　和人类最大的不同是，完全异化之后的异种, 能够对自己的身体拥有完美的掌控力。
　　苍白之王的声音也是冰冰凉凉的, 低声不解地喊他。
　　“……嗯, 宝宝？”
　　系统正在沈诀耳边焦急喊叫的声音一滞。
　　是它听错了吗？
　　苍白之王在喊他家宿主什么？
　　宝宝？
　　不不不不不, 或许不是宝宝，是抱抱……但就算是抱抱也很离谱好吧！
　　沈诀没有回答它的问题。
　　他用切割刀攻击对方只是想拖延时间。
　　拖延完全进入苍白之王领域空间的时间。
　　周围空间极度扭曲，实验室灯光已经全灭, 一片惶惑昏黑之中, 遥远的灰败苍白的景象正在一帧帧嵌入进来。
　　而他和宗凛之间的意识交融已经快要进行完成了。
　　不论如何，也要完成。
　　宗凛的意识空间出了大问题。
　　要修复的难度本来在刚才他制定的方案中难度是C，现在恐怖已经飙升到了S。或许不止。
　　他有些自责。
　　是他对自己伴侣关心太少了吗？居然连对方的状态出了严重问题都还不知道。
　　要解决问题，得要一步步慢慢来。
　　沈诀放开了灵魂中更多的限制, 让灵魂波动以更加迅速的方式渗入到宗凛的意识中进行安抚，同时, 也允许对方混乱的意识刺入更深。
　　宗凛眼皮微微跳动。
　　巨大的温柔的波涛声起伏掩盖了外界喧嚣，但他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些位处平静之外的异样。
　　想睁眼, 沈诀却用一只手扣着他的下颚，将额头紧贴他的额头, 喘息道：“别想其他。感受我。”
　　沈诀的声音依然稳定而令人信任。
　　尽管他另一只往后挥刺的手已经被身后的异种挟持住。
　　骨翼上细软的骨刺沿着切割刀穿过他的掌心缠绕，让他像是被细密的蛛网黏连。
　　他挣了挣。挣不开。
　　异种冰冷的胸膛紧贴着他后背，问他：“为什么……你只和他说话，却不回答我？”
　　那双苍白的手从脸颊下移。
　　然后，握住了他的脖颈。
　　不是一下子拧断脖子的力度，但也不轻，刚好阻断了大部分气流的进入，让人难以呼吸。
　　沈诀本来就在急速喘气，此时一口气喘不上来，表情变得有些痛苦。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他扣着宗凛下巴的手微微颤抖。
　　修复进度91％，92％，93％……
　　异种食指上有一截骨刺变得尖锐起来，搭在他的喉结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刺戳着，似乎在思考割开的位置。
　　96％、97％、98％、99％……
　　——100％。
　　宗凛睁开了眼睛。
　　血红瞳孔从混乱中平复，兽性退去，他一眼望进沈诀漆黑的眼睛。
　　依旧平静而包容，深邃如同大海，却因为喉咙的窒息而无法抑制地向他倾倒出一点波光。
　　在沈诀身后，是完全异化的苍白之王。
　　苍白的骨甲覆盖住了异种大半脸庞，余留的一点人类部分也像石灰石般冷硬苍白，巨大的骨翼遮天蔽地。
　　它握着沈诀的脖颈，勾起骨甲旁半边薄唇，向他嘲讽地笑。
　　“啊，本体，你醒啦。”
　　宗凛瞳孔霎时间变得尖锐倒竖。
　　“放开他！”
　　苍白之枪在他手中瞬时凝聚，与异化的手臂结合，向异种狠戾刺去！
　　混乱的空间更加扭曲，长枪过处崩裂出如同镜面碎裂的缝隙。
　　异种展翅迎了上去。
　　用的是禁锢着沈诀右手的那边骨翼，以至于沈诀的身体也被牵引着向前倾倒。
　　眼见那只嵌在骨翼上的手迎着枪尖而来，宗凛瞳孔急剧收缩，手臂硬生生在半途收力，长枪堪堪停止在沈诀手背之前。
　　尽管没有触及皮肤，枪尖的气流还是破开了沈诀手背的皮肤。
　　一滴血珠顺着沈诀手背滚落下来。在实验室的地面溅开，像一蓬小小的烟花。
　　“你再敢动一下，我就把他喉骨捏碎。”异种的声音响起，“你知道的。他如果死在这里，就永远都回不去你们两个人的现实世界了。”
　　宗凛紧紧盯着沈诀受伤的地方，道：“你想怎么样？”
　　异种：“放我出去。或许我可以让他留在这里陪你。”
　　宗凛沉默。
　　气氛一时凝固结冰。
　　只有沈诀耳边系统正在絮絮叨叨。
　　[宿主，您之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您的伴侣是宗凛。]系统语气很复杂。
　　[他本来在七年之前就应该差点因为重伤堕化，虽然被研究院的手术勉强救回一命，但情况始终不稳定。]
　　[而在研究院全部人都忙碌于治疗他的时候，有叛徒截断了第四区的电源和防御系统，研究院异种出逃，造成了蔓延全城的三年大感染。]
　　[那三年里，异种大军兵临城下，宗凛率领清剿队的成员日夜清除城外的污染，而城内每日焚烧炉的黑烟遮蔽了天空。]
　　[主角陈书书加入了他所在的清剿队。因为同属“灵魂”序列，被宗凛当做徒弟教导。陈书书很信任自己的师父，他觉得自己的师父是守护城市的大英雄，他也想成为这样的英雄，为此付出了不懈努力。]
　　[城市抗住了异种大军的攻击，城内的污染一点点被清除，一切都仿佛慢慢好了起来。]
　　[但陈书书没有想到，在三年大感染即将结束的最后时刻，宗凛堕化了。]
　　[由异能者堕化的异种，序列会向前产生进化。那时候宗凛已经是“灵魂”序列的序列二，堕化后，接近序列一的苍白之王给城市造成了难以想象的灾难。]
　　[他是英雄。也是罪人。]
　　[他是导致城市陷落的罪魁祸首。]
　　系统深吸了一口气。
　　[宿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控制住他的感染值支撑到现在，但显然他的感染程度已经太深了，就连异化意识都已经出现在他的意识空间里。]
　　[我的建议是，不惜一切代价，赶紧逃离。然后寻找机会，杀了它。]
　　.
　　小镇游乐场。
　　旋转茶杯仍在转动。
　　白发白瞳少女手中的水镜里的场景扭曲变换。剧烈波澜之中，只能看到两个依靠在一起的模糊人影。
　　“可惜，就算异能失控，宗凛居然没有一时失手杀了他的伴侣。”
　　风中孩童的声音有些遗憾。
　　“不过，感染值已经到99了，”黑袍人说，“他撑不了太久。很快，他就会入席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孩童期待道：“当‘王’降临后，看到它的骑士们等在这里，一起迎接他的到来，会不会很高兴？”
　　黑袍人不语，抚摸着手中的血色骰子。
　　忽然，一道细细的裂缝从骰子正上方裂开。
　　黑袍人动作一顿，道：“葡萄，镜子收起来，你被发现了。”
　　“是，大人。”白发少女听命，正想把水镜收回，却见水镜里的景象骤然消失，变成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一支弓箭从水镜正反两面同时显形射出，快速刺向少女和她对面的黑袍人！
　　少女躲闪不及，胸膛直接被利箭贯穿，口中喷出一大口透明的血液。
　　黑袍人迅疾抬手，把射到面前的羽箭攥住，锋利的箭矢割破了他的掌心。
　　漆黑血液流下，灼穿了茶杯地面，烧穿电路。
　　快乐旋转的茶杯们停止了下来。
　　黑袍人低头，光滑的银色面具缓缓下移。
　　他紧紧盯着掌心的利箭，指骨发力，将箭矢折断，用极阴冷的语调吐出一个名字。
　　“祝、无、忧……”
　　.
　　城市核心区，观测中心高塔。
　　高塔的顶端是一个密闭的房间。
　　狭小的房间里没有阳光，墙壁上贴满了黑底红字的符纸，紫色的帷幔从天花垂落。
　　一张黑色地毯中央，跪坐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宽大的巫师袍服，闭着眼，垂着头，脸颊尖削，长发铺地。
　　他的身旁放着一张长弓。
　　此时，这个房间似乎被什么未知的力量所冲击着，纱织的帷幔不断摇动，墙壁上符文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红光，不少正在自燃烧毁。
　　不远处一个通讯器正闪烁着绿光，童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祝老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放任宗凛待在城市里？他太危险了，随时都有可能堕化！我甚至已经很多次在梦里见过他堕化的场景……”
　　童岚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坠入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中，涩声道。
　　“……苍白之王飞掠过黑色的天空，贯穿灵魂的骨刺如雨瓢泼，生灵哀嚎，城市陷落。不朽的梦魇从骸骨中复生，给众生带来……”
　　“住口！”
　　被称为“祝老师”的人忽然开口打断，因为声音太急促，一口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童岚发觉不对，“老师，您怎么了？”
　　祝老师：“我说过了，宗凛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也不要再用你的能力去窥探尚未发生的未来。”
　　“可作为‘命运’序列的观测者，我们的职责不正是——”
　　“够了！”祝老师道，“童岚，这几天你先回去休息，让池序过来值班吧。”
　　说完，一道紫色帷幔落在通讯仪上，挂断了通讯。
　　与此同时，祝老师弯腰，鲜血不断从嘴里流出，淌过下巴，甚至能看到其中夹杂了不少内脏碎片。
　　不远处，紫色帷幔拧成一束，在通讯仪上一下下戳着，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几秒钟等待的铃声之后，一个冷淡的男声从通讯仪中传出：“祝无忧？”
　　祝无忧下巴沾满鲜血，喘着气道：“……史尘，1号实验室出事了。这次‘它’的攻击，我没挡住。”
　　史尘：“我知道了。不过，你和‘它’向来互相制衡，为什么这次没挡住？”
　　祝无忧：“‘它’这次……用了活人血祭，干扰了观测。况且，同序列异种本来就比异能者要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宗凛那样……咳、咳咳咳咳——”
　　史尘：“你受伤了？”
　　祝无忧没回答，只是把喉咙里的血咽回去，絮絮道：“史尘，宗凛现在绝对不能堕化……我说过，他是影响‘命运’的关键支点……来自异种之王的威胁，只有他能够遏制……”
　　史尘：“我知道。我会处理。”
　　“……拜托你了。”
　　.
　　[为了拯救城市和世界，杀了它。]
　　系统的声音落下。
　　沈诀的脖颈还被异种握着，头微微仰起。窒息感让他的脉搏急促跳动，四肢不由自主地产生痉挛，心脏声剧烈。
　　宗凛离他很近。
　　他能看到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倒影。
　　一个柔软的、脆弱的、被挟持的人类。
　　那支平时无可阻挡贯穿异种心脏灵魂的长枪，在他面前硬生生地停下。紧绷的肌肉和不断滋生的骨花纠缠，赤红的瞳孔满是焦切。
　　[宿主，你现在的状况很危险，稍后，我将会尝试释放电流信号刺激你的大脑，看是否能够将你的意识唤回身体，从宗凛的意识空间中强制脱离。机会稍纵即逝，请您一定要抓紧——]
　　沈诀终于慢吞吞开口了。
　　“杀了他？”
　　“想都别想。”


第24章 
　　系统第一次听到他家宿主说话这样冷。
　　仿佛连尾调都淬着尖锐的刀锋。
　　它整个统都抖了抖, 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宿主和他家伴侣……似乎非常恩爱。
　　哦对了，刚才宗凛的异化意识还在喊沈诀“宝宝”。
　　——所以为什么都喊“宝宝”了还要掐断他家宿主的脖子？
　　[宿主！异种的话骗人的鬼！你不要信它！我们得快点从意识空间离开——]
　　系统说着，尝试将一股电流注入沈诀现实身体的大脑。
　　周围的景象剧烈波动了一下。
　　苍白之王似乎察觉了什么, 用鼻音哼出一个字：“嗯？”
　　与此同时, 系统惨叫一声。
　　[滋……被发现了……滋滋……]
　　[滋滋滋……你们结合得太深入了, 电流强制唤醒的办法行不通……滋滋滋……宿主, “苍白之王”现在只是宗凛堕化的部分意识, 还没有融合现实本体，它不是完整的序列二, 构建出来的也是不完整的领域空间……滋滋……它一定有致命的破绽……找到破绽……逃……]
　　系统的声音消失了。
　　沈诀缓缓抬眼, 只见扭曲的空间中, 实验室的景象和苍白之王的领域空间交错。
　　宗凛与苍白之王将他夹在不可移动的中心。
　　身后是冰冷的胸膛, 身前是炙热的呼吸。
　　他的右手还被骨翼缠绕，整个人朝前吊在半空，只剩下一只左手还能够勉强活动。
　　就像是个被随意揉捏的玩偶娃娃。
　　漫长岁月里, 还没有谁让他陷入这样进退不能的境地。
　　沈诀眉眼陡然涌出一点戾气。他的左手忽然覆上自己脖颈, 握住了苍白之王的手。
　　不是掰开。
　　而是用更大的力度下按。
　　——苍白之王不是用捏碎他的喉管作为对宗凛的威胁吗？
　　那就尽管捏碎他。
　　最好彻底摧毁，让他的灵魂底色从这具普通人的身躯中解放出来。
　　苍白之王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异化双手上倒立的骨刺甚至没有被控制变得柔软，一瞬间就扎穿了沈诀的掌心。
　　黏腻浓稠的血从沈诀手上冒出, 而沈诀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握住苍白之王的手还在继续用力。
　　苍白之王冰冷的声音变得有些失措：“……你！”
　　柔软的肉和滚烫的血包裹着骨刺将它的手背烧灼, 处于被禁锢窒息状态的人类的手明明力气不大，然而这一瞬间它竟无法抵挡——
　　人类的血肉, 为何它会觉得比山海更重？
　　苍白之王身体忽然如同阴影一样溃散开来，从沈诀指缝间流泄。
　　沈诀人没有了支点, 整个往前倾倒，被宗凛一把揽入怀中。
　　“你没事吧？”宗凛声音焦急。
　　沈诀受伤的手垂在宗凛臂膀，已经完全脱力，大量血液从他掌心伤口中流出，浓郁的血腥味充斥这方空间。
　　“咳……咳咳咳……”他伏在宗凛怀里，无法回答，只是本能大口拼命地吸纳着新鲜的空气。
　　宗凛的手臂有些颤抖。
　　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力道，把人拢进怀，抱得更深一些，更牢一些，决不能再像刚才，对方落入异化意识的手中，自己还一无所觉。
　　实验室灯光闪烁。
　　苍白之王的身影在不远处再度缓缓凝形。
　　“真是让人感动的一对眷侣。”
　　苍白之王开口。
　　它站在光暗的交错与闪烁里，高大畸长的身躯直立，庞大骨翼展开，刺破实验室的金属墙，伸向领域空间苍白的天空之中。
　　异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缓慢鼓掌。
　　“你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意自己成为对他的威胁，是吗？”苍白之王道。
　　它顿了顿，第二次问出一个问题。
　　“……那我呢？”
　　沈诀喘息了几口，终于缓过一些，抬头看向苍白之王。
　　那张藏在骨甲覆盖中熟悉的面容，让他的眉头不禁一皱。
　　他正想说什么，空间中颠倒摇晃的幅度忽然大增。
　　而后，实验室的穹顶开始坍塌。
　　苍白的天光洒落。
　　宗凛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长枪在空间划开一道漆黑缝隙，迅疾对他说：“走！”
　　苍白之王：“你逃不了的。”
　　两个人相同的声音同时在交错的空间里响起。
　　苍白之王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骨枪，骨翼扇动，向他们飞掠而来。
　　宗凛将他推入漆黑裂隙之中，拿着枪反身迎了上去。
　　两根同样的长枪交错，摩擦出火星四溅。
　　巨大的碰撞甚至让整个意识宫殿震动。
　　沈诀被推进漆黑裂缝，衣袂翩飞。
　　他知道这是宗凛强行给自己创造出的一条退路。
　　为的是让自己能够退出他的意识空间，远离他与苍白之王的斗争。
　　沈诀叹了口气。
　　可惜，这条通道并不能真的出去。
　　他已经看到了深处底下白色的大网，像是静候已久的捕猎者，正在等候他的到来。
　　而他本来也不打算逃。
　　因为他说过要把宗凛带回家。
　　他一直说到做到。
　　宗凛意识空间的混乱想要安抚，必须要解决他体内的异化意识。
　　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而最高明的猎手，有时候也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不是么？
　　他张开双臂，任由自己坠入白色大网。
　　柔软的网线将他包围、笼罩，蔓过他的四肢，铺天盖地的白光朝他涌来。
　　有些甚至沿着眼睑和耳膜渗入进他的大脑。
　　并不疼。但是能感觉到有东西在人类大脑的皱褶上缓缓地律动挪移。
　　控制、改变。异化、感染。
　　他陷入一片苍白里。
　　.
　　沈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天花板上苍白的灯光照着他的脸，旁边白玉兰散发出幽幽芳香，虽然如此，也遮盖不住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强烈。
　　他口鼻带着呼吸器，每一次呼吸都有雾气析出，手背上挂着点滴，身体像被车碾过一样无力。
　　“小沈，你终于醒了！”
　　旁边许教授看着他露出惊喜的表情，“你已经昏迷快一个星期了，哎，我就说无监测状态下进行协调工作很危险，你总是不听，幸好宗先生感染值稳定之后把你抱了出来，还请了几名‘生命’序列的异能者过来为你治疗，不然你就因为剧烈的灵魂冲击没命了！”
　　沈诀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觉得连抬起眼皮都很费力。
　　“小沈，以后你工作可不能这么拼命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能够平平安安过好一生，为异能者们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协助，就已经很足够了……伟大的事让伟大的人们去做，我们都只是末世里的小人物……”
　　许教授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记得你还有伴侣吧？她肯定也会担心你。本来想用你手机报个平安的，但你之前又说自己的手机坏掉了……你得赶快好起来，回家和人好好解释才行。”
　　“回家”这两个字似乎触动了沈诀的神经，他还打着点滴的五指忽然屈起，攥住了床单，血液从输液针倒流上涌了几寸。
　　心率不稳定让旁边监测仪发出了警报声。
　　“哎！小沈，你当心点，别激动别激动，平静呼吸，平静呼吸，”许教授连忙道，“你现在情况不能乱动，因为协调过程中受到异能波及，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受创严重，必须好好静养。”
　　沈诀闭眼，眼前却满是光怪陆离的景象和斑斓的倒影。头痛剧烈。
　　不远处忽然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怎么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声音很熟悉。
　　许教授道：“刚醒过来没两分钟。不过和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不太一样，好像是已经恢复了部分意识，有了一点应激反应。”
　　“我来看看。”男人说。
　　眼皮外医院的白光被阴影所笼罩。
　　沈诀睁眼，就望进一双血红暗沉的瞳孔里。男人苍白的发丝像雪一样垂落，眉目冷峻。
　　对方穿着黑色的风衣和同色内衬，脖颈上戴着一个枪灰色的抑制环，边沿正在闪烁着工作时候的红光。
　　沈诀觉得对方的模样很熟悉，有些想抬手去碰一碰，但是手一动就扯到了输液装置，输液管撞在铁架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然后，他的手就被按住了。
　　“别动。”男人说。
　　于是他就不动了。
　　男人俯身观察着他的状态，伸手用指腹抵在他脖颈上某个位置慢慢摩挲探测了一下，片刻道。
　　“灵魂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了。呼吸口罩可以拆了。”
　　“太好了，”许教授十分高兴，连忙道：“这几天真的是劳烦宗先生和你的朋友一直过来帮忙了，不然小沈恢复得不会有这么快。”
　　宗先生说：“应该的。是我造成的事故，我得对他负责。”他似乎把“负责”这两个字咬得有些重。
　　沈诀微微侧头看着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刚才被“宗先生”碰过的地方有些烫，还有点痒。
　　许教授叫护士来将他呼吸口罩解掉。
　　宗先生来到他身边，帮他把床摇起来，又拿来水杯，用勺子喂了他几口水。
　　他感觉喉咙肌肉抽痛，有些吞咽困难，但还是尽力咽了下去。
　　宗先生好像知道他不太舒服，放下了水杯，说：“既然状态已经稳定了，我想，现在或许可以进行进一步的全身检查和灵魂稳定治疗。”
　　许教授点头：“需要我回避吗？”
　　宗先生说：“劳烦。半个小时。”
　　许教授似乎对他十分放心，起身就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病房里面变得安静了起来。
　　沈诀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对方先是起身把房门锁了，然后走回来，俯身下来，薄唇在他额前落下一吻，闷闷喊他。
　　“……宝宝，你终于醒了。”


第25章 
　　停在额头的吻缱绻而温存。
　　眼前的男人, 好像与他很亲密。
　　“你是谁？”沈诀开口。
　　宗先生动作停顿了一下，薄唇离开他额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沈诀：“宗先生, 我似乎忘了很多东西。”
　　他的声音虚弱, 带着一点疑惑。
　　宗先生沉默了一会, 说：“或许, 是因为你的大脑受到了异能震荡, 暂时丧失了记忆。”
　　然后，宗先生抬手覆住他额头, 在他的太阳穴上测探了一会, 道：“我是你的伴侣, 宗凛。”
　　沈诀：“……伴侣？”
　　他靠在病床上的样子看起来苍白病弱, 但轮廓依然很好看，低头思考了一会，道：“你看上去确实让我感觉很熟悉。我以前是怎么称呼你的？宗凛？宗先生？阿凛？”
　　宗凛似乎没有想到他失忆后的第一个问题不是询问自己现在的状况, 而是问对他的称呼。
　　“喊名字。”他说, “但有时候也会喊……哥哥。”
　　沈诀：“哥哥？”
　　宗凛不回答，但他皮肤白——不是那种健康莹润的白，而是一种没什么生机的苍冷的白，因此耳尖稍微红了一点, 就格外明显。
　　“你现在需要全身检查和更深入的治疗。”宗凛说，“可以配合我吗？”
　　沈诀看着他, 反问。
　　“你会伤害我吗？”
　　“不会。”宗凛说，目光在他戴着输液管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下, “之前那次，是意外。”
　　说着, 他单膝跪到床上，探身过来，抬手想要触碰他病号服的纽扣，却被沈诀抬起另一只手抓住。
　　“我自己来吧。”沈诀说。
　　宗凛的手被他抓住的时候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道了声：“好。”
　　沈诀五指握着他的手借力坐起来一点，才把他放开，然后单手一只只开始解上衣的纽扣。
　　白色的病号服松松垂落了一些，露出修长优美的肩颈。长发没系，顺着肩头流泄。
　　外面苍白的天光和医院白惨惨的灯光同时照射在他身上，构造出的光影斜角延伸。他就像是身在静物画里的完美人型模特，印象中的阿芙洛狄忒。
　　解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侧头看向宗凛。
　　“你想要检查哪里？”
　　宗凛的目光牢牢停在了他的身上，片刻才道：“心脏、脾肺、胃肠。四肢关节。还有大脑。”
　　沈诀：“宗先生检查的地方有点多啊。”
　　宗凛道：“‘灵魂’序列的异能波动很容易有残留，你身体弱，留在身上容易被污染。”
　　沈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他这解释，低下头，慢吞吞把最后两颗纽扣解了。
　　衣服脱落。他身上流转吸纳的光晕更重了。
　　沈诀整个人的骨架偏向瘦削，肌理薄而流畅。只有腰侧和肩膀的部位，带着几处淤青未褪。
　　宗凛伸手覆上去他胳膊处的伤，问他：“还疼吗？”
　　“有一点。”沈诀说，“不过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弄伤的了……是什么时候呢？”
　　宗凛说：“你之前在地铁里遭遇了迷雾，应该是那时候受的伤。”
　　说着他低头凑上去吻了吻那处淤青，道：“我来晚了……抱歉。”
　　或许是因为他的唇太薄太冷。
　　沈诀的手臂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宗凛并没有发觉，而是伸手拿出旁边抽屉里化瘀的药膏，给他把受伤的地方一寸一寸仔细涂均匀了，然后就开始了“检查”。
　　平坦的腹部被对方宽大温热的手掌按住。
　　男人伏在他的前胸，似乎正在倾听他的心跳、五脏肺腑的跳动、血管之间的流动，
　　沈诀低着头，看着面前蓬松的白毛。
　　柔软的毛发扎在身上，有点痒。
　　如果是平时，他会伸手穿插过对方头发，覆住对方后的脑勺，将他按入怀中更深。
　　不过现在，他“失忆”了。
　　炙热的呼吸喷薄在肌肤表层，对方一手按着他的腹部，一手绕至身后，按着他的肩胛，正慢慢往上移动，像是什么正在嗅闻猎物的大型猛兽。
　　沈诀忽然伸手抓住了宗凛脖颈上的抑制环。
　　“这是什么？”他语气有些好奇地问。
　　戴在颈部的抑制环扣的很紧，里面电磁针刺入血肉，被人抓住上提，不免产生痛感和窒息。
　　宗凛全身肌肉顿时紧绷。
　　要害被拿捏住，令他本能想要发动攻击，然而他面前人类脆弱的身体甚至经不起一点过重的摇晃。
　　他不敢动。
　　而沈诀依旧抓着那东西，就像是孩童抓住自己感兴趣的玩具，兴致勃勃地把玩着，根本不知道给佩戴者带来了怎样的困扰。
　　宗凛眉头紧皱，在被禁锢窒息的环境中挤出沙哑的声音，“是异能抑制器。”
　　“抑制器？”
　　“限制异能者能力不外泄伤人的仪器，这只是我佩戴的其中一个。”
　　“是吗。”
　　沈诀轻飘飘说着，手依然在抑制器上好奇地摩挲着，没有放开。
　　被抑制器牵着脖子的感觉并不容易忍受，宗凛只好直起身，停止了检查。
　　“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只是灵魂状态还很虚弱，如果可以，我想给你进行深入的治疗。”
　　“深入的……治疗？”沈诀道，目光转动，看了看无人的病房，“我刚才听许教授说，宗先生特地带了一些异能者朋友过来帮忙，才救回了我的命。这次治疗，也是他们来进行吗？他们人呢？”
　　“不是他们。”宗凛说，“这次治疗，只有你和我。”
　　他手臂揽过沈诀的肩颈，拇指按在他脖颈上发烫的地方摩挲，沉声道：
　　“我是你的伴侣，你可以绝对相信我。所以，待会治疗的时候，放松身心接受我，这样治疗的效果才能最大化……可以吗？”
　　他盯住沈诀的脸，问。
　　沈诀自从醒来之后，表情一直很平静乖巧，此时也回答：“好啊。”
　　他似乎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绑着输液针的那只手挪动了一下位置，和另一只手一起，搭在了宗凛的背上，形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输液管在铁架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但是这一次，宗凛没有再让他别动。
　　男人靠近了他的脖颈。
　　他似乎已经忍了很久，忍得指节都有些发颤，一得到应允，就想张开口，想要对着那地方咬下去。
　　侵吞、覆盖。标记、占有。
　　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痛从后颈传来。
　　宗凛血色瞳孔瞬间收缩成竖形。
　　他意识到，沈诀拨动了抑制器上的紧急按钮！
　　抑制器颈环上装有整套抑制器的中枢控制系统，紧急按钮拨下之后，电磁针释放的高压电流会瞬间通过九个抑制器通往全身，让他的身体一时间不能动弹。
　　趁此机会，沈诀拔了手背上的输液针，直接穿过头皮，精准刺进了他的后脑。
　　他下手又快又狠，眼角眉梢的平静却还一如往常。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这一下应该已经死了。
　　“为什么？”
　　宗凛问。
　　沈诀淡淡道：“因为你不是他。”
　　天花板上的灯管闪烁了几下破裂开来。
　　周围的场景也开始破碎，扭曲。
　　宗凛从沈诀肩颈抬头。
　　冷峻的面容已经被骨甲覆盖，拥抱着他的正常人双臂变成异化模样。
　　“我为什么不能是他？”苍白之王问，“同样的灵魂，同样的记忆，同样的能力，我有什么比不上他？”
　　它语气激动起来，“不，我甚至比他更强大，也更能够控制自己，所有你想要被满足的东西，我都能够让你满足。”
　　它说着，异化的表象又渐渐隐没回去。
　　外表狰狞的骨刺消失殆尽，就连右手都没有任何异常。
　　它抬起右手抚摸他脸颊，道：“他有这样摸过你吗？”
　　沈诀和宗凛认识以来，对方从未用右手这样紧密地触碰他。
　　因为宗凛不能够。
　　但沈诀只是拍开了它的手。
　　苍白之王看着自己被打掉的那只手，说：“你的意识比我想象中更难改变一些。不过没关系，在他找来之前，我们还有不少时间。”
　　刺目的苍白光芒从窗户外、裂开的医院天花板上照射进来，像是粘稠滚落的熔岩。
　　而万事万物皆溶于白蜡一样的熔岩之中。
　　“灵魂”序列二领域空间，“苍白梦魇”。
　　.
　　“嘿！沈诀。早上好啊。”
　　早上六点三十分，当沈诀一如既往地推开研究院宿舍门出去的时候，史蒂文正在门口等他。
　　年轻人的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外面套着白色研究服，普通的脸上长着几个普通的黑色空洞，外套里面的身躯透明中空，可以见到一大团圆形黑色中央一团肠子围绕心脏蠕动。
　　就连成年体征也是如此的平平无常。
　　出去外面街上十个人里面大概有五个，都和他相差无多。
　　为了让自己更特殊显眼一些，史蒂文给自己的肠子染成了金色，但似乎成效不高。
　　沈诀记得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史蒂文的肠子怎么变色了，却收获了史蒂文感动到想哭的视线——显然他是当天第一个发现史蒂文染肠子的人。
　　他向史蒂文点了点头，然后推动轮椅，一起朝研究院走去。
　　早上上班打卡的同事很多，他等在研究院的门外，缓缓排队往前挪动。
　　在经过玻璃门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长发，紫瞳，白色研究服。
　　泛着光泽的鳞片蔓上脸颊，一些细碎的小片圈住眼睑，像是碎钻闪耀。
　　他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一张紫色薄毯。薄毯上缀着流苏，而与流苏一起垂落下来的，是一条看上去闪烁磷光的……紫色鱼尾。
　　于是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了。
　　自己的成年体征。
　　——人鱼化。


第26章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奇怪。
　　沈诀对着玻璃门看了半晌, 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
　　他的手背也有鱼鳞，一直蔓延到指节屈伸的地方，只余一节柔软的指腹点在自己眼尾。
　　好像只有这双眼睛，有些真实。
　　排队的人慢慢进入研究院, 他在刷卡机刷身份卡, 看到自己的职称姓名。
　　【C级研究员：沈诀】
　　【工作区域：第七区】
　　【职位：异能协调员, 编号077】
　　进入研究院, 他和史蒂文在第七区门口分别, 然后来到了自己的77号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的窗关着，他推着轮椅到桌子前, 翻看今天的对接人员档案。
　　上午的预约者1号, 是一位猪人男士。
　　猪人男士肥头大耳, 脖子上一条大金链子晃荡, 戴着一副墨镜，猪蹄夹着一根烟，颠着大肚子走进门来, 然后就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 把烟插进猪鼻子里猛抽。
　　沈诀微笑提醒：“你好。协调室禁烟。”
　　猪人男士鼻子喷出一口白气，道：“沈教授，就让我抽完这一根，就一根。”
　　他猛吸一口, 把烟卷都直接吸进了鼻子里，然后拍拍肚皮, 打了个舒爽的饱嗝。
　　沈诀皱起眉。
　　秉持着良好的服务态度，他还是慢条斯理地道：“朱先生, 您在预约申请上登记的表格显示，你的异能协调需求是想要加装进化装置, 以解决体内消化不良的情况？”
　　猪人男士点点头，摸着自己肥硕惊人的肚子，“最近胖了180斤，老婆都嫌弃我了。”
　　沈诀把提前准备好的圆形进化装置从桌面上递过去，道：“直接吞下去就可以了。”
　　猪人男士用猪蹄捞起进化装置，没有犹豫就一口吞了下去。
　　进化装置开始工作，催发异能数值暴增，它的肚子膨胀收缩了几下，明显紧实了不少。
　　沈诀：“有问题随时回来找我。”
　　猪人男士满脸堆笑：“您办事我放心。我老婆帮我提前预约了好久才摇到您的号呢。”
　　他站起身，脚步很轻快，屁股上的猪尾巴一摇一摆。
　　当猪人男士开心地蹦跶走后，沈诀转身去开了窗。
　　满室残留的烟味被窗外吹来的和煦微风卷走，他与草坪上一只白色鸟儿对视。
　　鸟儿整体白色的骨架，就脑袋和翅膀上嵌着几根羽毛，两颗空荡荡的眼眶里燃烧着一点红豆大小的赤焰。
　　在这个世界，这样形态的鸟儿十分正常。
　　鸟儿也不怕生，歪头盯着他瞧。
　　只不过沈诀扫了它一眼也就收回视线，推着轮椅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预约者2号，是一位章鱼女士。
　　她用吸盘挪动着进来，脚步飞快，一坐到座位就伸出双手，十根软绵绵的手指搭在桌边，目光恳切地看向他。
　　“伴侣说我的手指烤起来太难吃了，沈教授，您有办法帮帮我吗？”
　　沈诀面无表情：“抱歉。协调室只能负责调整您身体内异能的激发强度，并不能负责让您的手指变好吃。”
　　人一波波来，又一波波被他送走。
　　午餐的时候，他和史蒂文来到食堂。
　　史蒂文去拿菜，他打饭和汤。
　　饭是白色的，饭粒不太规则，看上去煮的时间有点长了，外皮变得苍白，挛缩。
　　汤是血红色的，冒着腾腾热气。
　　史蒂文端着餐盘回来。
　　餐盘里有两样菜。
　　凉拌黑藻。红色咕噜肉。
　　“今天的异种肉看上去挺新鲜的，我就拿了一份。黑藻也不错，厨师说是在养殖场刚割的。”史蒂文道，“快尝尝。”
　　沈诀看着那盘肉。
　　他并不觉得恶心，但也确实没什么胃口。
　　于是就没动筷，只是捧着一旁的水杯慢吞吞喝着。
　　他今天上午已经喝了有12L以上的水。
　　但还是渴，止不住。
　　史蒂文正在疯狂扒饭，吃了一半抬起头看他：“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
　　“还好。只是早上早餐吃多了。”沈诀说，看向食堂天花板挂着的小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着人类攻陷异种城市的英姿，伴随着播报员的解说：“今日上午，又一座异种城市被我们的狩猎队攻陷！清扫工作完成后，新的养殖场将于后日开始建立，此举能够有效缓解城市粮食危机……”
　　吃完午饭后，他们回到各自工作区域。
　　临近傍晚的时候，沈诀解决完最后一位预约者，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他走出研究院，搭乘地铁回家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只白色的鸟儿。蹲在树上，俯视着他。
　　沈诀看了一眼，就推着轮椅过去，来到距离研究院不到百米的地铁站。
　　刷卡进站，等车上车。
　　走的是海洋体征人类专座。
　　一个身上绑着炸弹隐藏在车厢里的异种发动了自杀式袭击。
　　旁边好几个人被炸伤了，正灰头土脸地擦拭着脸庞。不少人窃窃私语。
　　“从养殖场逃出来的吧？”
　　“不知道它是怎么混过安检的……城防所的人也太不专业了。”
　　“装得跟人类一样，还往头上戴犄角……”
　　异种自制炸弹的威力实在不大，地铁得以顺利运行到站。
　　沈诀推着轮椅下了车，去了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
　　超市里肉类品种繁多，还有新鲜的异种被绑在笼子里售卖。
　　他看到了刚才早上预约他协调进化装置的猪人男士，此时穿着厨师服和高帽，正在烧腊窗口前拿着砍刀不断手起刀落。
　　他的面前挂着许多烤得香喷喷、红艳艳的不同部位异种烧腊。
　　围在烧腊窗口的人很多，窗口中的红光浸染着人们的表情，不少留着口涎，饱含饥饿。
　　他从烧腊窗口过去，准备去挑一块羊肉。再买一斤韭菜。
　　羊肉不是异种肉，在末世里不好养，吃的人不多，还贵，位置在最里面。
　　他伸手进冰鲜柜，掂量着成色挑选，拿了一块脂肪纹理都相当不错的出来。
　　他选肉的动作，和不远处仔细挑选冰鲜异种肉的人们，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卖韭菜的位置更远。
　　他推着推着轮椅，又感觉渴了。
　　这种渴不仅仅是口渴，而是浑身难受的干渴。
　　目前他已经喝了有26升水，全部进入体内循环系统，渗入体表鳞片中，又暴露于空气挥发。
　　水分不够，鳞片之间没有润滑，动作摩擦时候会疼、干涩、发痒。
　　于是他加快了速度，选好了一斤新鲜韭菜，排队结了账，然后回家。
　　他在外城的居所是七年前买的，出资是他和宗凛两人一人一半，写的也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名字，算是婚房。
　　地址是外城生活区格致园17栋1601房。
　　格致园在外城算是高档住宅小区，小区有专用通道，方便海洋体征和其他特殊体征的人士出入。
　　小区内绿化不错，许多鸟儿蹲在树上，白的黄的绿色紫的，正在叽叽喳喳地唱着歌。
　　17栋是一层一户，电梯入户。
　　随着电梯叮的一声，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打开门，一阵潮湿的水汽迎面扑来，让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回家的舒适与温馨。
　　房间装修是黑色简约类型的，全屋无主灯设计，微水泥墙面，全开方式无隔断空间。位处16楼高层，一扇270°全景环形落地窗，可以纵览外城大片景观。
　　当然，最重要的是，室内还做了一个环绕式的大泳池，连接客厅、卧室、浴室、更衣室、厨房、影音室和健身房。
　　他拎着食材去了厨房，羊肉焯水进锅炖，韭菜洗干净加鸡蛋爆炒，然后放进保温隔层。
　　伴随着炖羊肉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他的心情十分愉悦，把研究院外套一脱，散下身后系着的头发，就进到了泳池里。
　　池水冰冰凉凉，他一进到里面，就感觉全身细胞和鳞片都舒展开了。
　　忍不住绕着屋子游了几圈，完成了一整天待在轮椅上没完成的运动量。
　　最后，他停在落地窗前。
　　泳池的边际和落地窗近乎是连在一起的，此刻已至傍晚，夕阳如血，无边无际的夜色和连绵的城市灯光笼罩而来。
　　人类在街道上行走，车辆奔行，飞机飞过天空。
　　【多么正常而有秩序的世界啊。】
　　【美好的、人类的世界。】
　　【不是吗？】
　　他心中忽然产生了这样一道声音。
　　然后就看到一只白色鸟儿停在不远处的高压电线杆上，正仰着头看他。
　　身后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回过头，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朝来者弯唇露出一抹笑。
　　“你回来啦。”
　　宗凛身上还穿着黑色风衣，白色骨甲显露在外。他把衣物脱下挂在门上，大步走了过来，踏进水池，从背后环抱住他。
　　坚硬的骨甲抵在身后鳞片上，碰撞摩挲。
　　他们有两个月没见了。
　　宗凛抱着他，很用力，对他说：“我回来了。”
　　“嗯。”
　　他抬手去摸宗凛的白发。对方骨甲上的长刺生长蔓延到他的腰间，那一带的鳞片特别灵敏。
　　不能被随便碰。
　　“先吃饭。”他对宗凛说。
　　宗凛停顿了一下，压抑的喘息呼在他肩颈，沙哑道了句：“好。”
　　他被整条鱼抱了起来，放进柔软的餐桌椅子。
　　宗凛拿来特意打湿的毛巾披在他身上，去厨房端菜，拿出碗筷摆好。
　　他靠在椅子上，头发湿淋淋往下滴水，看着宗凛忙忙碌碌。
　　这七年来，他们之间似乎就是这样相处，像任何一对平凡的、普通的人类夫妻一样。
　　宗凛帮他勺了碗羊肉汤，递给他，温声道。
　　“趁热喝。”
　　他把碗接过来，端在手里。
　　香气扑鼻，升腾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在羊肉汤的倒影中，他看到了自己紫色的眼睛。
　　……紫色。
　　不应该是紫色。
　　他忽然想。
　　人类的眼睛，不应该是这样浓烈的紫色。
　　……
　　……
　　一些凌乱遥远的记忆忽然飘散了进来，伴随嘈杂的光声。
　　……
　　喧嚣大作的警铃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冲进来的人看着重病床上被感染异化的女孩，对朝女孩伸出手的他大吼。
　　“你在做什么——住手！”
　　“确认高级变异体潜入城镇，马上进行区域封锁！”
　　……
　　温柔的女人崩溃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让小雅受感染？？？”
　　“……我只是想让她活着。”
　　“活着？变成怪物活着，那还不如死了！”
　　……
　　同伴愤怒仇恨的声音。
　　“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人类！怎么会有普通人婴儿能够在异种横行的野外存活？”
　　“从小就不言不语，也不和其他人交往，你生来就是怪物！假装人类的怪物！”
　　“爷爷把你捡回来收养了你，还把普通人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简直就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你滚！我的刀杀不了你，你快滚啊！！！”
　　……
　　……
　　沈诀垂下眼睛。
　　凝视着汤面上浮现的自己的眼睛。
　　紫色眼睛。不是。
　　金色肠子。不是。
　　猪头。不是。
　　骨甲。不是。
　　鱼尾巴。不是。
　　这些通通都不是人类的体征。
　　人类是有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四肢健全，皮肤完整的生物。
　　还有。
　　只有人类，拥有着能为所爱之人跳动的心脏。
　　……
　　“爷爷，人类和异种最大的差别是什么？是它们的外形吗？”年幼的他跟着老人走在荒漠土地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用苍老的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
　　“不，外形体征并不是本质的区别。”
　　“最本质的区别是，异种执着于破坏和侵占，而人类纵使拥有了破坏的能力，却仍会被爱驱使，站在想要守护之人的前方。”
　　……
　　沈诀看着自己生长着鳞片的脸。
　　他花费了那么长时间学习和体验，才终于学会将人类和异种分辨。
　　现在居然有人想要将他的意识混淆。
　　即使始作俑者是宗凛分裂异化的意识。
　　未免——
　　也太过放肆了。
　　.
　　游乐场。
　　黑袍人握着手中裂开一道缝隙的骰子，将利箭碾碎砸入骨堆。
　　忽然之间，他的身体一僵，倏然转头看向天边城市方向。
　　“这是……王的气息……”


第27章 
　　夜幕已至。
　　异常的波动从天空之上传来, 仅仅只是感受，就让异种产生强烈的惧意和臣服之感。
　　黑袍人用银色光滑的面具脸仰望天空。
　　这样的波动，在七年前，他已经感受过一次。
　　只不过那一次, 这股波动更加强烈。世界上全部异种都有所感知, 同时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 感觉到一股纯粹而强大的气息正在来到这个世界。
　　“命运”序列的异种并不只他一个。
　　他还记得那个愚蠢的的序列四通冥蚁, 颤抖着膜拜着匍匐在地上, 将头上的触角颤巍巍伸出，试图探测那股气息的奥秘。
　　而后通冥蚁高呼——
　　最强大的“王”即将诞生, 末世终焉将至, 完全属于异种的世界, 马上就要到来。
　　然后它就死了。
　　蚁身四裂, 血肉炸开，尸骨无存。
　　强行用异能去探寻不属于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东西，会有这后果也并不意外。
　　只是, 那股强烈的波动在无比接近这个世界的时候却戛然而止。
　　异种们猜测, “王”也许是陷入了暂时的沉睡。
　　之于为什么沉睡，或许是因为时机未至。也或许是因为，它在观察与等待。
　　但沉睡终会醒来。
　　那么此时……它是醒来了么？
　　.
　　沈诀将碗放回桌上。
　　他眼睛里的紫色极深极浓，好像随时要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宗凛看他放下碗筷, 有些疑惑问：“怎么了？”
　　“汤有点烫。”沈诀说。
　　“烫吗？”宗凛俯身过来，握住汤碗, 放到唇边吹了吹。
　　沈诀侧头看向他，生长着鳞片的手抚上他覆盖骨甲的脸。
　　宗凛很习惯沈诀的触碰, 还在低头专心吹着汤。
　　他向来沉默寡言，但在能够用行动表达爱意和呵护的时候, 也绝不吝啬。
　　“我记得你之前对我说过，你不想成为异种。”沈诀说，“无论如何，也不想堕化，伤害到周围的人。如果到了感染值实在无可逆转的时候，你会主动走入氮气舱，结束自己作为人的一生。”
　　“不想再让相同的悲剧重演，让一切走入终局，孑然无存地走到我面前。”
　　宗凛不解抬头：“我是人类，怎么会变成异种？”
　　沈诀用紫色眼睛注视着他。
　　眼前的男人，并不是宗凛的意识本体，也不是苍白之王，而只是苍白之王通过他的部分记忆，在这虚假颠倒的世界里，营造出来的一抹幻象。
　　虽然是幻象，却依然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些东西。
　　不太愉快的回忆。
　　虽然那时候，他连愉快是什么感觉，都不清楚。
　　“而那时候我说，”
　　沈诀抚摸着他的脸，道。
　　“赐尔成全。”
　　.
　　夜幕深深，星月涌现。
　　城市繁华的灯光和车辆都在底下流动。
　　栖息在电线高压杆上的小鸟依然保持着仰望的姿态，看着高处16楼落地窗透出温暖的灯光，眼眶里两点血光如同红豆般闪烁。
　　忽然，它好像感知到了危险，两扇翅膀骤然张开，想要飞离这里。
　　一只漆黑畸长的手把它抓住了。
　　这只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伸出来的，融在黑暗里，边沿像不稳定的电磁波一样晃动扭曲着，却精准握住了它的脖颈。
　　鸟儿拼命地扑腾着，连翅膀上仅有的几根羽毛都被抖掉了。
　　但还是挣不开。
　　那只手紧握着它，像是融化的墨水一样，慢慢渗进它苍白的骨骼里，又像蜡一样凝固、聚合、包裹。
　　黑暗温柔缱绻地张开大嘴，将它一点点拖进暮色里。
　　一阵风吹过，电线杆上已经空无一物。
　　仿佛从未有东西存在过。
　　.
　　宗凛正在自己的意识宫殿中飞速奔驰。
　　展开的骨翼刮起狂风，扫乱摧毁了不少建筑，一个个记忆房间被他快速翻找。
　　他在寻找沈诀。
　　刚才与异化意识争斗的过程中，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
　　直到长枪贯穿对方身体，看到对方唇边噙着一抹冷笑，提醒了他。
　　那只是对方拖住他的一抹分身！
　　为什么异化意识要故意制作一个分身来拖延时间？
　　不必它想，对方的目标肯定是沈诀。
　　被异能侵染得越深，他越是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不断发生、难以遏制的异化和改变。
　　不仅仅是肉体，更多在于意识。
　　为了抑制感染，他把所有不属于人类的东西都装进了意识深处的“盒子”里。
　　那些不属于人类的想法、欲望、渴念，一点一点，分离堆砌，然后用人类的意志和执念，为自己套上层层锁链，封禁埋葬。
　　而沈诀是“盒子”上最坚固的那一道锁。
　　这道锁帮他坚持了七年，他想，也许还能够更久。只要他怀中依然抱着他鲜活明媚的爱人，只要沈诀目光仍一如既往地注视着他。
　　直到这道锁因为意外出现了一点缝隙。
　　封禁其中的牢笼破损，异化意识从中逃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异化程度竟然已经这样深，那些被不断分离堆砌的、不属于人类，却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甚至已经产生了自我意识。
　　他们相同而又不同。
　　同样想要得到，他对沈诀是小心翼翼的保护和珍视，换作对方，就只会是强制的侵占、改造和摧毁。
　　快一点。更快一点。
　　他想。
　　必须尽快找到沈诀的意识。
　　他脆弱的、柔软的爱人。
　　不能让对方因为自己的异化意识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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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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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凛是在意识宫殿的极深处找到沈诀的。
　　异化意识把人藏起来的地方和其他记忆房间并无不同，只是靠近之后，能感受到明显的异常波动。
　　苍白如蜡的墙壁被长枪划开，宗凛迈步走进其中。
　　晚风吹起他额前白发，他发觉站在了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中间。
　　车辆穿行，人来人往。
　　“异种！是异种！”
　　生长得奇形怪状的异种对着他尖叫。
　　明明是熟悉的城市，但一切似乎都荒诞倒转。
　　宗凛皱起眉，感知着沈诀的气息，确定了人在的方位。
　　骨翼展开，他无视了尖叫混乱的异种们，向目的地掠去。手中长枪紧握，随时做好了与异化意识大打出手的准备。
　　只是奇怪的是，异化意识并没有出现。
　　夜风很平静，连鸟雀的鸣叫声都没有听到。
　　他飞到了领域世界中他们的“家”。
　　暖黄灯光从落地窗照射出来，餐桌上的菜肴热气腾腾。
　　而餐桌的旁边，是他的爱人。
　　沈诀闭着眼，坐在轮椅上，长发湿哒哒地披散着，一条深紫色的鱼尾，在暖和的灯光下闪烁着诱人心魄的磷光。
　　落地窗玻璃瞬间破碎，宗凛直接闯了进去。
　　听到声音，沈诀转过头，对着他的方向，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你回来啦。饭都快冷了，快过来吃吧。”
　　宗凛大步走到他面前，声音有些抖。
　　“小诀……”
　　他知道自己还是来迟了。
　　爱人的意识遭受感染，发生了改变。
　　普通人的意识脆弱，在序列二的梦魇中，很容易就会被异化。
　　如果不能还原，回归身体的一瞬间，就会发生堕化。
　　沈诀的脸上生长着许多异化的鳞片，尽管如此，那张脸的轮廓依然优美。
　　他同样生长鳞片的手抬起来，握住了旁边一碗羊肉汤，道。
　　“羊肉汤炖够了两个小时的，很好喝。尝尝？”
　　宗凛忽然单膝支地，大力拥抱住他。
　　他身上大部分感染都被之前的意识交融安抚了，仅有一旦骨甲蔓延的地方被黑色风衣一盖，几乎看不太出来。
　　反倒是脸颊和脖颈被沈诀身上的鳞片割得生疼。
　　宗凛不说话，手臂却在颤抖。
　　沈诀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还好，它没对我做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依旧闭着眼。
　　宗凛手臂一紧，低声对他说：“你会没事的。我们会一起，好好回家。”
　　他把沈诀轻轻放开，用目光一寸一寸检查着他身上异常的部位，寻找解决办法。
　　在落到沈诀脸上的时候，宗凛的目光却忽然一凝。
　　“你的眼睛，怎么了？”
　　.
　　二十分钟前。
　　沈诀推着轮椅来到卫生间的镜子前。
　　只是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并不是他的脸，而是一道极度扭曲的、漆黑不稳定的黑影。
　　他们之间相同的东西，或许只有那双浓郁深紫的眼睛。
　　黑影对他说：“你失控了。”
　　“一点点。”沈诀说，“你该回去了。”
　　黑影说：“你就是我，你要我回去哪里？”
　　沈诀看着它，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刀。
　　刀是他刚从厨房里拿的，细长，锋利，大约一寸粗细。
　　他拿着刀，对准镜子，反手倾斜用力，十分精准地把刀插进自己眼眶里，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并且没有伤到周围的眼皮和肌肉组织。
　　血流了下来，一滴滴地滴在洗手盆里。
　　散发着浓郁紫色的眼珠在他手中化作雾气消散。
　　沈诀打开了水龙头，把血迹冲走。
　　他的动作很熟练，似乎已经做了很多次。
　　“走吧。”他说。
　　黑影扭曲的幅度变大，有些不太甘愿。
　　但没办法。
　　沈诀让它走，它只能走。
　　黑影在镜中慢慢消失远去了，走之前向沈诀伸出来一只畸长的手，递过来一只小小的鸟儿木雕。
　　木雕整体看上去很粗糙，仿佛是孩童随手雕刻，因此不像只鸟，倒像个长了两只小翅膀的胖冬瓜。
　　只不过，冬瓜脸上点着两点红漆，显出几分灵动来。
　　沈诀推动轮椅，把木雕放在了客厅的电视柜上。
　　木雕因为底盘不稳晃动了几下，但很快就重归安静了。
　　沈诀把菜端回厨房热了热，然后就坐在轮椅旁边发呆。
　　他思考的时候，会屈指在桌面上轻敲。
　　于是，人鱼尾巴也随着一摇一摆。
　　他的意识，确实被苍白之王扰乱了一些，令他有些生气。
　　所以，宗凛什么时候来？
　　.
　　此时此刻。
　　餐厅。
　　沈诀不说话，也没回答宗凛的问题。
　　宗凛沉默盯着他，忽然凑上来，亲他的眼睛。
　　沈诀没有睁眼，只是睫毛轻轻颤抖。
　　虽然挖眼球技术专业，但薄薄的眼皮底下失去的部分没有被填充，还是很容易被感知出来。
　　“它挖了你的眼睛？！”
　　宗凛的声音因为强烈的愤怒和无法遏制的怜惜在颤抖。
　　沈诀想解释，又发现自己不能解释，于是只能道：“不疼的。”
　　确实不太疼。
　　他现在是意识体，还是异种，眼睛挖挖没事。
　　刚才血也才流了不到半分钟就止住了。
　　宗凛怎么可能信他安慰，身上骨花冒出了几节，就想要去找异化意识拼命。
　　——解决沈诀身上异状的最快方法，也是彻底将异化意识摧毁，将领域空间彻底破坏。
　　只是，那确实也是他灵魂的一部分，他使用异能所必须背负的孽债。
　　他们之间本为一体，如果摧毁，或许连他自己也不复存在。
　　沈诀拉住了他。
　　“凛哥。”他说，这亲昵的称呼他一般只在很特殊的时候才会喊。
　　沈诀力气不大，但宗凛很轻易就被牵了回来。生长鳞片的双臂绕过宗凛肩膀，轻轻圈住了宗凛的脖颈。
　　他依然闭着眼。宗凛却感觉自己正被他深深地、充满期盼地凝望。
　　沈诀：“我想变回人类，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回家吃晚饭。”
　　“但是，我有点记不清楚自己人类的模样了。你可以帮我想起来吗？”
　　他靠近过去，轻缓的、潮湿的呼吸吐在他脖颈，然后抬头，咬了咬宗凛的喉结。
　　“想……怎么想起来？”
　　宗凛嗓音变得有点沙哑。
　　他知道自己的爱人虽然是位柔弱的普通人，但也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研究员。
　　不止于抑制器协调方面。对异能和异种的研究，或许比许多异能者，还要深入。
　　只是爱人喜欢低调，不让他多言。那他就不言。
　　“很简单。”沈诀说。
　　深紫的人鱼尾巴缠上了宗凛的腰。
　　“意识交融。安抚我。”


第28章 
　　人鱼的尾巴柔软灵活, 上面的鳞片婉转闪烁。
　　宗凛吻住自己异化的爱人。
　　“去泳池里。”沈诀说。
　　等宗凛的时间太长，他没怎么喝水，身体干得冒烟。
　　宗凛把他抱进了泳池。
　　意识交融和安抚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宗凛的意识体本来就混乱而不稳定，纵使平复了一些, 要想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将意识融化成水散开包裹进来安抚, 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所以, 只能用更简单容易的办法。
　　异种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不同, 宗凛显得有些无从下手。
　　不过，沈诀向来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
　　他活得太久, 见得太多, 所以对很多东西都了解一些。
　　当然, 了解最多的就是异种。
　　他握住了宗凛的手, 放到鱼尾巴特殊的鳞片上。
　　特殊的原因是，那块鳞片是柔软的。
　　对方那只握惯了骨枪的坚定的手，抚过鳞片的时候竟会发颤。
　　沈诀微微笑了一下。
　　“虽然有些不一样, ”他说, “不过，凛哥，你不会嫌弃我吧？”
　　.
　　房间里的灯已经被关上了，一片黑暗里, 只有月光静默批纱。
　　泳池里水声哗哗，像是海边浪潮涨退。
　　全开放式的空间设计连接房间各处, 视野很好，没有阻隔。
　　被放在电视柜上的胖鸟木雕两点鲜红的眼睛好像真的要淌出血来。
　　忽然, 它开始轻微幅度地摇晃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力想要从里面挣脱而出。
　　只是那幅度实在太轻微了, 融在海浪声里，几乎听不到。
　　.
　　落地玻璃窗在之前宗凛强行闯进来的时候已经整个碎了，轻柔晚风吹拂进来。
　　沈诀半身浸在冰冰凉凉的水里，半身露出水面，头往后仰呼吸，湿漉漉的长发沿着泳池边沿披散出去，脸庞对着弯弯的月亮和繁华星空。
　　他似乎感觉到了，抬手想要抓一抓，被宗凛牵了回去。
　　“专心。”对方说。
　　意识安抚的过程并没有那么迅速见效。
　　沈诀依然是人鱼的形态，手臂上的鳞片倒是褪去了一些，脸庞被月华照射，泛着淡淡的红晕。
　　碎钻一样的小鳞片嵌在他眼睑周围。他依旧闭着眼，看不清楚世界的模样。
　　只能感觉。
　　感觉对于生物来说，是一样不能缺少的能力。
　　只是对沈诀而言，因为感觉过太多，时间如同尘沙一样覆盖到他身上形成大山，一切似乎都已经困顿和麻木。
　　而宗凛却是能够破开尘沙，将最原始的生命力量传递给他的人。
　　鲜血在体内流淌，心脏在剧烈跳动，知觉复苏，世界变得鲜活。
　　他伸手揽住宗凛的脖颈，把头挨到对方脸侧，感知着男人的心脏也正因他而律动。
　　他呼出一口气，将容忍与感知放得更开。
　　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告诉我。
　　.
　　宗凛感觉自己好像正身处深海。
　　湿漉漉的鱼尾把他缠住，拖拽着他往更深处陷落。
　　那感觉令人发狂。
　　他竭力将人类的意念传递过去，嵌住对方身体，双臂抱住对方，往上游。
　　沈诀向他伸出那么多次手，将他拉回人间那么多次。
　　现在换作他来，他不可能做不到。
　　他必须得做到。
　　.
　　记忆的碎片在意识宫殿中飘摇。
　　七年前。
　　“异能反噬，感染值过高——快！快打止血剂和抑制剂！送进隔离舱！”
　　当宗凛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实验室白惨惨的灯光，照射到了他的脸上，身上。
　　感染值岌岌可危，他自知时间无多。
　　扩音器里的声音让他克制，残存的意识也让他克制。
　　宗凛确实也早已习惯了克制。
　　他出身孤儿院，没有父母，唯一像亲人一样看护他的人在他十三岁那年堕化。
　　青色迷雾笼罩住整所孤儿院，三千多个孩子和为数上百的志愿者护工陷入其中，血腥味浓郁得像是地狱向现实敞开了一个口。
　　他从地狱里走了出来，同时觉醒了“灵魂”序列三异能，“噬魂”。
　　之后，他被接入异能训练所，学习如何控制和使用自己的异能，与脑子里尖啸的冤魂们共处。
　　十六岁那年，他加入清剿队，辗转不同迷雾征战。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天都在外面奔波清剿，剩下六十天休息养伤。
　　宗凛并不排斥这样的生活，毕竟在很早之前，就有人一直教导他，获得越多力量的人，肩上所应该担负的责任理所当然就越重。
　　人类需要英雄。
　　城市也需要能够震慑异种的强大武器。
　　攻击型异能“噬魂”完成序列进化比其他序列要更加容易。
　　所以，他成长得比所有人想象中更迅速。从序列三到序列二，他只用了三年。
　　以数次接受进化实验、还有吞噬了无数同序列异种灵魂为代价。
　　只是偶尔也会觉得疲倦。
　　就像现在。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他们想救他，又以此伤害他。
　　因为疼，有时候实在控制不住，伤了人。
　　浓郁血腥味窜进鼻腔，接近异化的意识竟让他觉得干渴。
　　冥冥之中有一个预感告诉他，不必要再坚持了。
　　如果他此时此刻就走入氮气舱，对所有人都更好。
　　一个平静悦耳的声音忽然在扩音器里响了起来，闯进他浑噩的意识里。
　　“请让我做您的协调员。”
　　“宗先生，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这个词触动了他。
　　无论如何，他都得为人类再试“最后一次”。
　　这是他的责任，不可推卸的重担。
　　只是进来的协调员年轻得过分，还有一张尤为出色的脸。
　　他皱起眉。
　　太年轻了。
　　他知道研究院一直对异能者有所优待，会按照他们的喜好安排协调员对接。
　　他没有什么喜好。但总有人揣测他的喜好，想要通过一些捷径，完成对他的限制和操纵。
　　因此，他并不信任此时进来的年轻研究员。
　　但出乎意料的，对方为他佩戴抑制器的手法娴熟，持刀的手极为稳定，去除骨甲的动作更是干脆利落。
　　抑制器被稳稳扣上。
　　电流接通。
　　最后一次尝试……成功了吗？
　　电磁针构建的磁场在体内形成，异能的波动被短暂地压制，又迅猛地反弹爆发。
　　灯管破裂，监视器破碎。
　　磁场能量不够，抑制器破裂。
　　“快走！”他向研究员低吼。
　　年轻的研究员被他失控的力量甩开，撞在门边，唇边吐血。
　　然而实验室大门紧锁，厚重的三重门并没有打开的迹象。
　　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监视器的方向。
　　破裂的监视器在天花板上静悄悄。
　　这里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囚牢。
　　“看来我暂时走不了了。”
　　研究员道。
　　年轻的研究员用手挪移着勉强靠在门边，用那双平静的眼睛望向他，因为受伤支不起身，那血的味道却异常地甜美。
　　他的瞳孔收缩成尖，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宗先生，你看起来好像想吃了我。”研究员道，忽然微微侧过头，“好吧，咬这里。轻一点，别咬断了。”
　　对方似乎并不察觉危险，只是在开个玩笑。
　　那白皙的脖颈对他却有着疯狂的吸引力。
　　冥冥之中有东西驱使着他，教唆着他，引诱着他。明明才是初见，可他渴望这一刻，却似乎已经渴望了很久很久。
　　他咬了下去。
　　.
　　“宗先生，虽然您的感染值现在基本稳定住了，但还是随时有失控的风险。”
　　“我们给您的意见方案您也都看过了。在不出任务的时候，抑制器必须随时保持高强度的佩戴；每天的抑制剂记得打；随时到基因治疗中心复查；还有最后一点……”医生的声音稍稍停顿。
　　宗凛坐在椅子上，听着医生的话语。
　　“我们专家组一致认为，为了感染值稳定，您需要按时适度的发泄。或许，您尝试找一位伴侣。”医生给出建议，“如果您对伴侣关系存在不安和疑虑，那也可以试试寻找几位合适的床伴。我想城市里应该有很多人愿意为您服务，不要钱。”
　　他仿佛想要气氛活跃，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宗凛道：“没有必要。”
　　建议得很好，下次还是不要再建议了。
　　他买了束百合花，去医院探望那位救了自己的研究员。
　　对方躺在床上，脖子被绷带包裹着，脸色苍白，还没有醒过来。
　　咬下去之后的记忆宗凛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他清楚一点，混乱之中，他强行对对方进行了灵魂标记。
　　对方非但接受了他，还用灵魂安抚了他，以至于被异能波及受创，至今昏迷不醒。
　　……
　　对方醒过来已经是快一个星期之后了。
　　在此期间，研究院给他推荐了一堆伴侣人选，显然对任何能够稳定他感染值的治疗方案并不死心。
　　得知研究员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赶到了医院。
　　研究员的名字，叫沈诀。
　　他打开医院病房门的时候，沈诀正在看电视，电视上是他这次破除S级陷落地的报道。
　　“……你还好吗？”他问。
　　沈诀：“还好。宗先生呢？”
　　他抿了下唇，道：“很好。感染值已经稳定了，这次我来，是想感谢你……”
　　“不用感谢。”沈诀打断他，“这是我该做的。我答应过你，最后一次尝试，不是么？”
　　沈诀脖颈上还缠着绷带。
　　他盯着那绷带，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我听说宗先生最近在寻找伴侣。”
　　对方坐在病床上，忽然侧过脸，对他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要不要试试？”
　　“什……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惊讶而迟滞，沉默片刻，问。
　　“……为什么？”
　　为什么想要和他尝试成为伴侣？
　　为什么在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的时候，要为他尝试最后一次？
　　为什么在被他强制进行灵魂标记的时候没有反抗，甚至反过来为他用灵魂安抚？
　　沈诀低头沉思了一会，道：“虽然我和宗先生以前素未谋面，不过，我在电视上看着你，已经很多年了。”
　　“某种意义上，宗先生，你是我的偶像。我不太想放弃这次机会。”
　　“所以，要试试吗？”
　　年轻人的喜欢来得毫不设防而又热烈。
　　他看着对方真挚明媚的眼，竟然想不出拒绝。
　　却没想到一试就是七年。
　　尝试交往的第一周，他们牵手。
　　第三十天，他们亲吻。
　　第七个月，登记为伴侣。
　　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
　　晚风轻柔。
　　泳池倒映月光。
　　宗凛俯身拥抱着自己的爱人，将他牢牢禁锢入怀，又竭尽全力将对方从深海洋流中托起。
　　对方曾是千万众生中仰望他的一员，现在是连接他与人间最后的温柔乡。
　　“回来我身边。我们一起回家。”他说。


第29章 
　　沈诀五指使劲扣住宗凛的肩, 扣的指节泛白。
　　又慢慢放松。
　　他呼出一口气。
　　意识安抚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
　　宗凛一点点吻去他眼角的泪。
　　好像故事里喝下女巫药水的小美人鱼，沈诀身上的鳞片一点点化作飞光散去。
　　然后是手臂、脸上、眼睑周围。
　　四肢有了感知，鱼尾变幻回人形，血肉丰满, 心脏跳动。
　　最后, 薄薄的眼皮底下重新生长出眼球。
　　沈诀睁开眼, 宗凛的脸庞映入他的世界。
　　他其实分不太清楚人类所谓的美丑。
　　概念类的知识, 学习难度总是比实体类的要高。
　　但这不妨碍他觉得, 宗凛身上每一寸地方，长得都让他觉得刚好。
　　宗凛搂着他腾空而起。
　　随着他们的脱离, 一道道漆黑的锁链从虚空中射出, 成千上万, 密密麻麻编织成网, 将苍白之王的领域交错封锁。
　　直至那点灰白终于淹没在漆黑之中，凛冽的风声掠过他们耳边。
　　他们穿越梦境，回到人间。
　　.
　　领域空间。
　　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世界陷入一片昏黑。破碎的落地窗仍大开着, 但地面上的行人、来往的车辆、天上的飞机，都已经通通消失不见。
　　静默的世界失去所有生机，唯有客厅电视柜上的胖鸟木雕还在微微摇晃。
　　事实上，作为异化意识而言, 被封在木雕的身躯里，和之前被本体意识封锁在“盒子”里的时候, 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同。
　　它说不出话，影响不到本体的意识, 就像是一堆被人嫌弃地扫到角落里的垃圾。
　　它只能观察。从锁链的缝隙里悄悄看向外界。
　　看向本体所拥有着的生动世界。
　　它当然想夺取这世界。
　　尤其是被对方放在世界中心的那个人类
　　本体拥有的欲望和渴求，它都有, 并且因为异化，而更加强烈。
　　于是当封印松动的时候，它毫不犹豫就闯了出来，冲着猎物奔去。
　　在伪装现实的梦里被认了出来，没关系，那它就创造一个全是异种的，“人类世界”。
　　当人类和异种身份对调，它和本体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它期待着这个人类彻底沉沦于梦境的时候。
　　然而变故的发生出乎了它的意料。
　　那只抓着它脖颈的手，冰冷的感觉在此刻依旧萦绕。
　　邪恶、荒芜、戾气深重、像从地狱中来。
　　和它看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人类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或许根本不是人。
　　它竟然不知道，原来有异种比它还会潜伏伪装。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泳池交缠，看着沈诀绯红的脸颊和仰头呼吸的模样。
　　本体。
　　你可知自己爱上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你为之坚持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一切，是否都显得荒唐可笑？
　　以前它并不觉得自己不能说话是件多么难以容忍的事情。毕竟它从诞生起，就已经习惯如此。
　　但现在，它确实有话想说。
　　艹#＊%&
　　.
　　沈诀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一睁眼就是许教授放大的脸。
　　“小沈，你可算醒了，你已经在医院昏迷一整天了！”
　　许教授看着他，露出惊喜的表情，“我之前就提醒你无监测状态下工作很危险，你总是不听，这不，又受工伤了？”
　　他絮絮叨叨：“我记得你还有伴侣吧，我本来想用你手机给人报个平安的，但你手机坏掉了，她在家肯定很焦急……你得快点好起来，给人报个平安才行。”
　　沈诀用手撑着身体从病床坐起来，默默打量了许教授半晌，差点以为这还是梦里。
　　可见苍白之王侵入意识转化的世界确实还挺真实。
　　序列二尚且能做到这种程度，等到达序列一的时候，也不怪能够让他……
　　[宿主！您终于醒了呜呜呜呜呜……]
　　系统的电子音打断了他思考。
　　[我差点以为您醒不过来了……都怪我太没用了，没能够用电流把您唤醒……]
　　“宗凛呢？”沈诀揉了揉太阳穴，问许教授。
　　许教授道：“他还在研究院接受观察，史尘院长在照看。听说感染值已经稳定了，一切都还好。”
　　“我去看看。”
　　沈诀说着就要从病床下来，许教授连忙拦住他，“你当心着点，之前脑电波剧烈波动，差点把我和医生们吓坏了。”
　　沈诀想说，不是他的脑电波有问题，而是系统随便放电导致的意外。
　　就在这时候，病房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金发卷毛研究员，长相阳光帅气，脖子上挂着S级研究员的牌子，一进来就熟稔地向他打了个招呼，“沈哥，你醒了。”
　　虽然脑子被电得有点麻，沈诀还是认出了对方。
　　柯西亚。
　　史尘的得意弟子，也是和他与史蒂文同年进入研究院的实习生。
　　柯西亚是个天才。就算是在天才云集的研究院里，也是非常出色、能够让周围人光芒黯淡的那种。
　　实习时期随手一篇论文猜想就被研究院院长看上，带在身边指点教导，实习一结束直接被调往1区实验室协助实验，十年不到，职称连升，现在已经是研究所最年轻的S级研究员。
　　尽管如此优秀，柯西亚身上却似乎很少会有忙碌或者紧张的感觉，在实习时期就十分喜欢到研究院天台晒太阳，因为一头卷毛，有时候看上去很像只懒洋洋在打盹的绵羊。
　　说起绵羊。沈诀又想起自己梦里那锅依然尚未完成自己职能的羊肉汤。
　　虽然是梦，好歹他也确实准备了两个小时。
　　本来想让宗凛喝上一口的。可惜了。
　　干柴烈火，停不住。
　　可能是因为想到那锅汤，沈诀看着柯西亚的目光有些直勾勾的。
　　柯西亚摸了一把脸，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是老师让我过来，有事和你谈谈。”
　　柯西亚看了一眼许教授。
　　他脖子上挂的牌子是S，许教授是A。
　　许教授善解人意，道：“那我先出去走走，你们谈，你们谈。”
　　病房门被关上。
　　柯西亚拉了张椅子过来，坐沈诀身边——此人一向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人生信条说起来和沈诀还有几分相似。
　　实习的时候，柯西亚、史蒂文和沈诀是同一个小组的成员。
　　实习生没有单人宿舍，他们住在四人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工作结束也会一起吃饭，在人类的定义里，或许能够称得上是朋友？
　　不过这些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穿过来的时间是七年前，那时候他们已经结束实习，分道扬镳了。
　　柯西亚被分到第一区之后，住在研究院内部的特殊公寓里，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哦，倒是柯西亚觉醒了“生命”的序列三异能“基因转移”之后，每个月都会预约他进行一次抑制器调整。
　　柯西亚是特级职称研究员，预约不用排队，每月1号早上第一位，准时准点就会坐到他面前。
　　绵羊选择戴的是项圈，颜色是和头发一样的金色。这未免有点太过张扬耀眼，和柯西亚本身性格不太相配。
　　事实上，最初他给柯西亚的设计图，只是一条项链。
　　被柯西亚否决了。
　　他的设计，很少会被否决。
　　毕竟他觉得那条项链还挺符合人类美学标准，和柯西亚本人，也算相衬。
　　柯西亚给沈诀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斟酌了一下，开口：“沈哥，老师让我来谈的是你和你伴侣的事情。”
　　沈诀挑了挑眉，“我和宗凛？你们想问什么。”
　　他和宗凛的关系在城市的高层管理者中并不是秘密。
　　毕竟作为城市最强战力，又是感染值不稳定的异能者，宗凛许多状况都被城市监控着。
　　柯西亚说：“想问问最近你和伴侣之间感情生活怎么样。”
　　沈诀道：“我们很好。”
　　“宗凛先生最近的情况不稳定，”柯西亚说，“许多行为可能会伤害到你。但我们不希望，因为反抗、争吵、抗拒，而诱发宗凛先生的感染值剧烈波动的状况。”
　　沈诀：“我清楚。”
　　柯西亚看着他，眉心蹙了又蹙，忽然开口。
　　“沈哥，其实，你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直接说的，”柯西亚道，“我知道，七年前的伴侣计划是研究院强制让你加入的，为此还签订了保密协定，由你一直负责宗凛的抑制器对接工作。他很危险，你为他受伤不止一回了。明明以你的能力，没有必要做这些繁杂的工作和经受这些危险，你可以来到更高的地方，我们一起——”
　　“柯西亚，”沈诀打断他，“今天不是院长让你来的吧。”
　　柯西亚声音一顿。
　　“你想得太多了，”沈诀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愿意。”
　　柯西亚语气有些激动起来，卷毛气呼呼地颤动：“你怎么会愿意，当年你实习入职体检报告上写的性向难道是假的吗！”
　　沈诀：“你还看了我的入职体检报告？”
　　柯西亚不说话。
　　病房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来。
　　是宗凛。
　　高序列异能者的进场自带一股威压，柯西亚浑身紧绷，像只炸毛的绵羊。
　　宗凛视线掠过他，走到沈诀身边，冷峻的眉目就消融下来。
　　“我来接你回家。”
　　沈诀看见他就露出一点笑。
　　“好。”
　　出院手续办的很快，毕竟他身上除了在地铁迷雾中那几处磕碰，并没有受什么伤。
　　断掉的胳膊在“消消”牌绷带的处理下，已经重新长好了。
　　他们一起去超市买菜。
　　超市里人很多，宗凛外形高大，白发红瞳又很显眼，他习惯性拉起了兜帽和衣服的纽扣和拉链，站在沈诀身后，给他挡住过于拥挤的人流。
　　时间还早，沈诀决定今天不仅要炖羊肉，各种菜都买多一点，争取晚上吃得丰盛些。
　　回家之后，宗凛负责洗菜，他负责做饭。
　　家里装饰和梦里倒也没什么区别，除了没有那个环绕式的大泳池，一切都很温馨。
　　毕竟墙漆颜色、屋内设计和家具摆设，当年都是他和宗凛两个人一起挑选的。
　　等羊肉炖得差不多，夜晚已经悄然到来了。无主灯设计令室内灯光显得相当温暖柔和。
　　餐桌琳琅满目的菜肴装点丰盛，宗凛从厨房里拿出炖的喷香扑鼻的羊肉汤锅。
　　他回头看向厨房，沈诀还在端锅炒菜，长发扎在脑后，围裙系在腰上，显得腰肢格外纤细柔韧。
　　最后一盘韭菜炒蛋出锅了。
　　沈诀把菜端到餐桌上，宗凛探手给他解了围裙，叠放到一边。
　　沈诀在舀汤。
　　炖煮得软烂的羊肉散发出诱人清甜的香味，他装好汤，就支着手在餐桌，笑意盈盈地看向走过来的宗凛。
　　“来，开饭了。”


第30章 
　　宗凛把羊肉汤接了过去, 低头闻了闻，道：“很香。”
　　“那赶紧尝尝。”
　　沈诀笑着说，也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汤碗吹了吹, 慢慢喝了一口。
　　因为焯过水和姜片白酒去腥, 羊肉的膻味已经不怎么重了, 汤底入口只有淡淡的清甜和胡椒姜片的辣。
　　喝下去之后, 从咽喉一直暖和到手脚。
　　肥瘦相间的羊肉沾了酱料送进口中, 肉的部分酥烂软糯，皮的部分Q弹爽滑, 口感层次都很美妙。
　　他十分满意地看向餐桌：韭菜炒蛋正是火候, 麻婆豆腐晶莹滑嫩, 樱桃鹅肝顺滑浓稠。迷迭香烤鸡翅羊排一行行铺在烤盘上, 酥香爽脆。还有一盘冰镇秋葵。
　　给宗凛做饭是沈诀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他自己吃得不多，但就是喜欢看着宗凛吃。
　　沈诀尝了一点筷子就慢了下来，单手支着下颚, 有一下没一下地把饭团成一团送进嘴里。
　　宗凛是异能者, 每天消耗的能量都很高，这一桌子菜一个人就能解决大半。
　　他埋头吃着，因为平时不善言辞，只能以吃空餐盘作为对爱人手艺最大的肯定。
　　只是一抬头就看到沈诀又在和碗里的饭较劲, 还是有些无奈，道：“你该多吃点。”
　　他抱过沈诀, 知道这人体重有多轻。虽然外形看上去只是稍微偏瘦，肌理线条也都很流畅, 但实际上抱着的时候却没什么重量，让他疑心是否稍稍用力就会把人折断。
　　沈诀说自己是骨架天生比较轻, 让他放心用力，不用担心折不折断的问题。
　　怎么会不担心。
　　变成人鱼的时候倒是因为尾巴增重了一些，但也不多。
　　他夹了一块樱桃鹅肝试图放进沈诀碗里。
　　沈诀笑了笑，偏头咬住他筷子，把樱桃鹅肝吃了。
　　形状优美的唇上沾了一点樱桃酱料，让宗凛有些想亲。
　　他看了几秒，低头吃饭的速度又快了点。
　　两个人把餐桌上的饭菜解决，宗凛端起盘子去洗碗，沈诀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广告。
　　一个帅气男孩正在操场上打篮球，周围都是喝彩声。
　　中场休息的时候，男孩拿着毛巾疲惫擦拭汗水，一个清秀的女孩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瓶感染防治胶囊。
　　“这个对身体好哦。”女孩对男孩说。
　　男孩接过胶囊，打开瓶子吃了几颗，满脸疲惫转换为活力四射，抬头看到女孩已经转身走远，忙喊道：“嘿！你的胶囊。”
　　女孩回眸一笑，“不，是你的胶囊。”
　　男孩愣了愣，如获至宝地拿着胶囊瓶子，露出幸福的笑容。
　　……
　　沈诀懒洋洋地看了一会，宗凛就洗完碗出来了，还切了盘水果拼盘，坐到他身边。
　　宗凛负责喂，他负责吃。有时候也会懒洋洋拿起一块，放进宗凛嘴里。
　　羊肉汤的效果发挥得很快，他感觉身体有点燥热，浑身血液上涌。
　　“我去洗澡。”他说。
　　宗凛点点头，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沈诀已经起身，拿着浴巾进了浴室。
　　等沈诀洗完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浴袍，腰带松松系着，很明显里面什么都没穿，正在拿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看到宗凛还坐在客厅沙发上，他迈开长腿走过来，俯身咬了他耳朵一口，道。
　　“你也快点。”
　　“……好。”宗凛答应了声，起身去浴室。
　　他一向动作很快，十分钟就出来了。因为头发短，随便浴巾擦擦就已经干得差不多。
　　沈诀坐在床边，还在慢吞吞擦拭着自己的长发。
　　卧室的灯光被调得很昏暗。宗凛走过来，拿起电吹风，帮他吹头发。
　　宗凛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
　　细碎的水珠顺着脖颈流淌，滚落在腹肌上，倒映着暧昧的灯光和人影。
　　沈诀伸手摸了上去，一点点给他拭去水珠。
　　渐渐被吹干的头发顺滑地从宗凛掌心流泄。宗凛心里想着事情，手上动作却仍很熟稔，吹得差不多就调成温和一点的暖风，他也不用拿梳子，手上的骨刺比梳子更加容易操控，顺着气流的方向帮人把头发梳顺了，再用人类那边手掌抹上一点精油，像给名贵猫咪打理毛发的专业护理师。
　　有时候他也确实觉得自己的爱人像只猫。
　　毛皮柔软美丽，叫声细细软软。令人生怜。
　　只是，或许，只有在自己面前，沈诀才会表现出这样的模样。
　　他关了吹风机，坐到床边，默默把人抱住。
　　沈诀察觉到宗凛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应该啊。
　　他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身躯比平时要滚烫，可见羊肉汤的功效还是很足的。
　　沈诀抬手抚上他的脖颈，手指摩挲着他的喉结，想了想，道：“怎么不戴抑制器？”
　　“抑制器有问题，暂时不能戴。”宗凛说。
　　沈诀想起那个违反常理产生了反向刺激电效果的抑制器。
　　按理来说，每个抑制器核心在研究院出厂之后，都会经过十几道工序检查，这么严重的产品故障不应该出现才对。
　　“换了故障核心也不能吗？”他问。
　　宗凛沉默了一下，道：“不能。”
　　沈诀：“我知道了。”
　　那么，抑制器本身或许并没有问题。
　　而是因为被戴到了宗凛的身上，才会产生问题。
　　……特殊事件概率类的锁定么。
　　据他所知，能够办到这种事情的异能序列并不多。
　　究竟是谁把手脚动到了他的人身上？
　　小镇游乐场，带着面具的黑袍人忽然打了个喷嚏。
　　“那套抑制器的设计我还挺满意的，本来还想今晚看看你戴着时候的样子。”沈诀说。
　　“小诀。”宗凛忽然道，“你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是在研究院基层进行设计对接工作，明明以你的能力，能够得到更好的职位和待遇。而且，我还得经常出任务，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在想，成为我的伴侣，是不是让你放弃了很多东西。”
　　他素来说话像个木头，能够憋出这么长一段，可见是已经在心里斟酌了许久。
　　沈诀想，下午他和柯西亚的谈话，大约是让宗凛听到了一部分。
　　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不是放弃，是得到。”沈诀想了想，道，“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并不打算改变什么。”
　　他语气难得显出一点温柔，“人类的一生就那么长，何况是在末世。我们还有多少未来，谁都说不清楚。我只知道现在，我很快乐。”
　　宗凛声音闷闷的，问他：“你真的……快乐吗？”
　　“当然。”沈诀吻了吻他耳朵，“嗯……如果你今晚再努力一点，能让我更快乐。”


第31章 
　　宗凛很努力。
　　沈诀估计今天的晚餐应该也有20%力量buff和持续buff加成。
　　总之这晚非常快乐。羊肉确实没白买。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宗凛先去做午餐了。因为是开放式空间，床和大厅是连通的，厨房又在大厅一角，沈诀从床上直起身, 就能够看到宗凛绑着围裙, 正在煎鸡蛋。
　　宗凛做饭的时候表情也很严肃, 敲鸡蛋放调料一丝不苟, 但围裙上是一堆毛绒绒的黄色小鸡, 显得十分……可爱。
　　宗凛的手机还放在床头柜上，和他原本那只是情侣款。他的是白色, 宗凛是黑色。
　　手机坏了很不方便, 于是他把宗凛手机拿过来, 输入密码解锁, 在城市快送软件上点了个同款手机的外卖。
　　付款时候用的是宗凛个人账户的点数，沈诀看了看余额，有点少。
　　毕竟宗凛出完任务得的工资点大部分都顺手转到了他的账户里, 几个数字后面跟着好长的一串零, 估计把城区里的几个楼盘都买下来不是问题。
　　于是他扫了脸，验了指纹，把自己的卡也绑到宗凛的手机上。
　　外卖预计上门时间30分钟。
　　沈诀也不急，反正史蒂文帮他请了七天的假。
　　环绕式落地窗外照射进来清晨的阳光, 沈诀懒洋洋地躺了一会，才打算起床洗漱。
　　下地的时候腿有点软, 差点没站稳。好在他有经验，一手扶住旁边墙面。稳住了。
　　洗漱之后, 他从床上窝到沙发，等待开饭。
　　宗凛做饭的手艺没有他那么精通, 但也还行。大概是常在野外生活的原因，比较擅长简单的煎肉烤肉。此时他在煎牛排，香味飘散了些出来。
　　这时候门铃声响了。
　　沈诀起身慢吞吞走了过去。
　　“您好。”可视门铃里穿蓝色衣服的外卖小哥打了声招呼，“您的外卖。”
　　沈诀把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手去把外卖接了过来，回房拆开。
　　新的手机和之前一模一样，自带人脸识别，激活后对应居民ID就是通讯号码。
　　城市里，每个人的ID和通讯号都是终生唯一的。
　　他扫了人脸验证，手机上“叮叮叮”的声音就开始不断响起。
　　有许教授的。史蒂文的。柯西亚的。还有几个陌生号码。
　　正在这时候，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上面显示的通讯人是【林医生】。
　　在城市，每位居民每月可以定时领取三十片免费的感染防治胶囊，并且享受城市居民权利和各项基础设施服务，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
　　就是每位城市居民都必须通过每月例行的体检和心理状况评估。
　　体检在市一居民医院进行，心理状况评估则一般是线上进行。
　　每位居民都配备有线上专属的心理医生，一般情况下不会随意更换。
　　就像这位林医生，就已经负责了他十年。
　　在沈诀相当贫乏的人际交往里，也算熟人一个了。
　　不过他们例行评估的时间固定是每月十五号，林医生现在找他做什么？
　　沈诀接了电话。
　　“沈先生，很抱歉中午时间打搅您。”林医生那头开口道，声音是心理医生一贯的温柔可亲，“我听说您在回家的地铁上遭遇了迷雾？”
　　沈诀道：“是的。”
　　林医生道：“是这样的。按照城市管理规定，遭遇过迷雾的城市居民都需要进行一次详细的心理疏导。这次迷雾幸存者很少，城市对你们的情况很关心。今天下午，可不可以请您过来心理治疗中心一趟？”
　　沈诀有些犯懒，不太想动：“线上疏导不可以吗？”
　　林医生温和解释道：“线下心理疏导的效果会更好，麻烦您了。”
　　虽然说的是“麻烦”，但并没有给人拒绝的选项。
　　而且，林医生也告诫了，进行心理疏导是城市管理规定。
　　这座城市看上去繁华，规矩也森严。
　　如果违反规定，第二天治安局就要上门抓人。
　　沈诀不愿意平凡的生活里出现麻烦，于是道：“行吧。”
　　他们通话的时候，宗凛已经把午饭做好了，把菜都端上桌，走过来喊沈诀。
　　沈诀依然像没骨头似地窝在沙发里。黑色的丝绸家居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衬得他肤色冷白。
　　昨天被喂得太饱，他其实不太饿。
　　宗凛直接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吃饭。”
　　沈诀被他放进柔软的座位里，看到餐盘里的心形煎蛋，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一贯食欲不佳，累的时候更是，现在倒是愿意动起了刀叉。
　　“下午我要去心理治疗中心一趟。”他说。
　　宗凛点点头，把仔细切好的牛排放到他面前餐盘里，“吃多点。待会我送你。”
　　.
　　下午出门的时候，城市下起了雨。
　　天色变得昏黑了一些，人们打着伞在街道上穿行。
　　宗凛在开车，沈诀坐副驾驶。
　　因为天气原因，沈诀有些昏昏欲睡。
　　“到了。”宗凛开口。
　　心理治疗中心建立在外城服务区，是一座类似于医院的白色建筑，三十多层，每一层窗户很多，一个巨大的红色心脏图案镶嵌在治疗中心的招牌上。
　　门口出入的人很多。
　　跟心理治疗中心面对面的，是精神舒缓中心。
　　心理治疗中心为所有城市普通居民服务，但精神舒缓中心只为异能者服务。
　　招牌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粉红色发光爱心，光晕在雨雾中散开，很显眼。
　　异能者数量比普通人要少，但那边出入的人比治疗中心这边更多。进去的人都很迫切，出来的人则面带红晕，满脸笑容。
　　宗凛停好了车，说：“我在这等你。”
　　沈诀瞥了眼舒缓中心的招牌，道：“哪儿也不去？”
　　宗凛点头：“哪儿也不去。”
　　沈诀于是下车走进治疗中心。
　　刚进大厅，正好看到陈书书从里面出来。
　　和陈书书一起走的，还有那位地铁上带着小女孩的妇人。她脸上缠着绷带，正在喃喃：“囡囡一个人在治疗室会不会不习惯？这里的伙食好不好？她还在长身体，得补充好营养才行……”
　　陈书书安慰道：“小孩子心理疏导调整很快的，一般情况半个月就能回家了，不会有多大影响的。”
　　妇人脚步一顿，回头道：“我还是想陪着她。她才刚做完感染切除手术，照顾不当的话伤口会感染的。不行，我还是得回去和医生说——”
　　陈书书忙拦住她，道：“哎，蒋阿姨，这违反医院管理规定，刚才医生已经提醒过你了……”
　　旁边很有经验的治疗中心护士们已经快步走了过去，礼貌挡住她去路，温柔道：“女士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蒋阿姨道：“我想回去看看我女儿……”
　　“您女儿现在正在进行治疗，强行中断治疗可能会产生不良后果。或许您可以将需要注意的事项告知我们。”护士拿出一本小笔记本递给她，道，“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士，一定会全程注意您女儿状况的，务必让她得到最好的照料。”
　　蒋阿姨勉强被安抚下来，拿起本子和笔就开始刷刷写了起来，嘴里絮絮叨叨：“她不吃南瓜，不喝牛奶，对洋葱过敏……”
　　护士们都很有耐心地围着她倾听。她们一身粉色护士服，长相漂亮，看着就让人眼睛舒适。
　　陈书书站在一群美女中间，浑身都飘飘然了。
　　看到沈诀的时候，他左摇右晃的视线却忽然变直，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沈教授，你也来进行心理疏导啊？”
　　他昨天觉醒成了异能者，被救出来之后，城防所的异能者给他科普了一些异能者常识，知道为了自己的感染值着想，得赶快预约研究院进行抑制器的制作和协调佩戴。
　　等他登上研究院抑制器预约官网，一眼就看到了对接协调研究员中的沈诀。
　　就算在一群十分养眼的协调员里，沈诀也是非常出色的一个。
　　然而当他兴致勃勃去预约的时候，才发现排队的号码已经到了两年之后。
　　……两年，他再见到沈诀的时候说不定对方都把他给忘了。
　　今天在这里碰见，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才行。
　　陈书书心中给自己加油。
　　沈诀微微颔首，看向蒋阿姨的方向，“她女儿怎么了？”
　　陈书书叹了口气，道：“测试没通过，得继续留在治疗中心做疏导治疗。不过小雅的情况特殊，你知道的，昨天我们被救援队救出来之后，才刚做完感染部位切除手术，线都还没拆，年龄又小，蒋阿姨肯定放不下心，想陪着她一起治疗，但治疗中心又规定了不能陪护，唉。”
　　“……小雅？”
　　陈书书道：“江婷雅，蒋阿姨的女儿，挺好听一名字。”
　　沈诀想起那个地铁上的小女孩，会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对他说，“哥哥好厉害。”
　　他曾经有过一个妹妹。很巧的是，也叫小雅。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沈诀站在原地，看了还在不断和护士们交代细节的蒋阿姨片刻。
　　陈书书在旁边忐忑地搓了搓手，道：“沈教授，既然我们这么巧又碰面了，我们要不要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医生刚才建议我去隔壁舒缓中心做做舒缓，我想待会做完之后，正好出来请你吃个饭。”
　　沈诀瞥他一眼：“谢谢。但我从来不让学生请吃饭。你还是节省一些吧，给自己吃顿好的。”
　　就差没把“穷学生”三个字说出口了。
　　陈书书涨红了脸：“我、我已经出来实习了的，年末就毕业，而且我觉醒了异能，等通过异能训练营的训练，就可以进清剿队了，到时候工资点大把大把的有……”
　　[哼哼，“灵魂”序列异能者的训练可不普通，到时候宗凛会教他什么叫做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泪止不住地流。]
　　系统的声音忽然弹了出来。
　　沈诀：“统统，你怎么又舍得醒了。”
　　[什么叫做我又舍得醒了，我一直都在您身边。]系统涨红了脸，[只是因为您一直和伴侣腻歪在一起，我为了尊重您的隐私，才陷入了休眠。]
　　沈诀对于系统说“尊重隐私”的说法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陈书书还在努力试图证明自己的能力，沈诀打断了他，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名片，两根纤长手指一夹，递了过去。
　　“舒缓中心就别去了，那边抑制效果不怎么样。这是我名片，你有空的时候来研究院把抑制器戴了，提前两天告诉我，免预约。”
　　陈书书如获至宝地捧住了名片，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道：“沈教授，那我后天……”
　　“对了，”沈诀补充道，“这个星期先别找我。”
　　陈书书道：“为什么？”
　　沈诀平静道：“休假。和伴侣度蜜月。”
　　越过受到巨大打击僵化成为石雕的陈书书，沈诀搭乘电梯，来到了治疗中心33层，林医生之前告诉他的诊疗室房间号，3301。
　　沈诀敲了敲门。
　　“请进。”房间里传来林医生的声音。
　　沈诀打开门，看到林医生就坐在诊疗室桌子后面等他。
　　虽然已经认识了十年，但他和林医生见面的次数很少。上一次见面，还是七年前，他的感染值突然间从7涨到77，因为暴涨太快，详细的检查少不了。
　　林医生长相儒雅，比七年前要成熟不少，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模样，短发却已经有些一些斑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很温柔。
　　“沈先生，你来了。”
　　沈诀走到他面前的椅子坐下。
　　林医生把一份心理评估测试题和钢笔推到他面前，温和道：“老规矩，先做题吧。”
　　[林泽，怎么是他？]系统声音惊讶。
　　“怎么？”
　　沈诀在意识中说着，把心理测试题拿过来扫了一眼，开始执笔做题。
　　都是一些城市里很普通、很平常的问题测试。
　　小朋友都能弄懂。
　　比如说一辆电车失控冲了过来，有两条轨道可供你选择，一边轨道绑着一个人，一边轨道绑着一排人，你会选择让电车冲向哪边轨道？
　　A、绑有一个人的轨道；B、绑有一排人的轨道；C、都不选，转身开溜；D、都不选，自己也随便找条轨道躺上去。
　　根据“人类整体利益高于一切”的城市准则，答案毫无疑问是选A。
　　没有其他的选项。
　　七年前沈诀笔试差点不及格，之后对人类学知识和心理学题库进行了恶补，相信这一次成绩不会差。
　　[看来三年大感染没发生，确实改变了不少东西。]系统的声音有些感慨，沉默了一下，道，[林泽本来应该是迷雾寄体。]
　　沈诀握着钢笔的手稍微顿了顿。
　　[实验室异种出逃，污染了城市的资源和防护系统，但里面本来并没有高危异种——高危，宿主你应该记得我说过的吧？有些能够携带迷雾移动的高级异种觉醒体，极度危险，我们把它们称之为“移动天灾”。]
　　[城市里并没有把这些消息公布给普通人，毕竟异种能带着迷雾随时移动，感染途经的所有地方，还能收起迷雾隐藏自身，也未免太吓人了。]
　　[一开始的城市污染只是序幕。三年大感染之所以成为几乎导致城市沦陷的灾难，是因为内部人员的连锁堕化，导致城市很多地方被分裂成为了“沦陷区”。]
　　[林泽是其中之一，他是被高级迷雾选中的普通人，堕化的过程猝不及防。而之前你遇到的那位城防所所长顾念安，也是其中之一。但他是序列三的异能者，堕化之后必然会吸引高级迷雾，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顾念安在感染值过高的时候，谁都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自己也没有主动走进氮气舱。]
　　[研究院一直弄不明白普通人吸引迷雾的机制，林泽的堕化，究竟是因为城内的混乱导致，还是因为他仅仅是碰巧被选择？而现在，他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或许，有可能真的只是碰巧被选中，也或许……]
　　说话的时候，沈诀已经完成了试卷答题。他放下笔，林泽微微点头，道：“我完成了。”
　　“沈先生做题还是这么迅速。”
　　林泽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把试卷拿回去。
　　在交回钢笔的时候，两人的指尖在不经意之间碰了一碰。
　　系统絮絮叨叨的声音蓦然一顿。
　　[警告！警告！感染值超出一百上限……？]
　　剧烈的警报声忽然之间响了起来。
　　[不对，宿主，林泽现在已经是异种了！]
　　系统瞪大了眼睛，急促道。
　　[它是隐藏在城市里的“移动天灾”！]


第32章 
　　林泽是异种。
　　系统警报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响着, 沈诀面不改色地把钢笔递了回去，就连心率都没有加快半分。
　　……只是有点控制不住想拿出衣兜里的酒精凝胶擦拭刚才被林泽碰过的手指。
　　林泽将测试题快速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一副惊喜的样子，道：“恭喜您, 沈先生, 您的测试分数接近满分了。看来在地铁上遭遇迷雾, 并没有对您的心理产生太多影响。”
　　沈诀：“还好。”
　　“不过, ”林泽顿了顿, 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我听说这次迷雾非常危险, 存活率很低, 幸存者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一定心理阴影, 能像沈先生您这样镇定答题的人, 很少见。”
　　[它在怀疑你心理测试题作假。]
　　[这年头，异种居然都能当心理医生了，还当得有模有样的, 真见鬼。它体检到底是怎么过的, 难道连市医院里现在也有内鬼了吗？]
　　系统已经从惊慌状态冷静下来了，忍不住吐槽。
　　沈诀的淡定感染了它，也让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面对高级异种还这么镇定的人, 我也是第一次见。宿主，您真的不是什么机器人之类的东西变成的活人吗？]
　　沈诀：“你可以当我是。”
　　系统也就是一时玩笑, 它待在沈诀身体里，当然知道自家宿主就是个正儿八经的普通人, 想了想，道：
　　[宿主, 林泽现在是潜伏状态，应该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我建议您现在就装作没发现它是异种的样子，等出去了马上找您老攻，把它戳一下解决，完事儿。]
　　沈诀语气凉嗖嗖道：“我记得昨天你的建议是让我先去把宗凛解决。”
　　系统有些尴尬，道：[……事实上我现在的建议也依然如此。宗凛如果知道他逃不过最终堕化的命运，还会导致全城陷落的话，肯定也会选择提前走进氮气舱。]
　　沈诀：“你又知道命运了？”
　　他语气还是平静的，但系统却忍不住抖了抖身体。
　　[因为这些都是书里发生过的剧情……噫，宿主，林泽还在看你。]
　　沈诀看向林泽。
　　林泽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开门见山地真诚道：“沈先生，您的测试分数很好，但就是太好了，令我感到有些疑虑。这和普通人遭遇危险后的状态不太相符。能够给我说说，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啧，刚才测试题该故意填错几个的。
　　沈诀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道：“我在研究院工作，见过的异种很多，遇到过的危险也不少。已经习惯了。”
　　林泽：“原来如此。”他没有再多问，拿着钢笔在测试题上打了分数和评语，“看来您的心理状态很健康，不需要太多的心理引导和舒缓。”
　　“不过，我最后一个问题。”
　　林泽放下钢笔，道。
　　“您平时有按时吃药吗？”
　　.
　　外面的雨忽然下得大了起来。
　　磅礴的雨声里，蜿蜒的雨水沿着挡风玻璃倾泻，迷离的灯光顺着水渍渲染。
　　宗凛闭着眼等待。
　　虽然，他并不是个多么擅长于等待的人。甚至也不是一个喜欢安静一个人待着的人。
　　手握长枪，与异种争斗，厮杀，听异种愤怒的嘶吼，感受血液喷溅到身上的滋滋声。这才是他习惯的环境和生活。
　　九年前，超S级天灾“深巢之卵”移动到城市边缘隐藏，忽然爆发的时候，借了一层D级迷雾的外皮隐藏自己，猝不及防之下，城防所几乎全部覆没，迷雾清扫中心的清剿队也折伤过半。
　　当时的人类最强异能者从野外赶了回来，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强行催化异能，晋升为“空间”序列的序列二，踏进深巢，以自己为传送点，对还未孵化的深巢之卵实行了“永恒放逐”，才为城市阻止了这一场大灾难。
　　城市陷入虚弱状态，城外异种虎视眈眈。
　　这座人口几千万的巨型城市，一直是异种眼中最肥美的那块肉，不知有多少异种在时刻窥视着，一旦抓住机会就恨不能马上咬下一块来。
　　就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研究院实行了“曙光计划”。
　　他是被选出来的候选人之一。也是最终的成功者之一。
　　为了最快速度从序列三“噬魂”进化到序列二“苍白之枪”，他吞噬了过多的异种魂魄，接受不止一次的强制异能进化实验。
　　竭泽而渔。但好像当时的人类，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过快的晋升是有代价的。
　　计划还未开始的时候，研究院的人就告诉过他，没有后悔和回头路可言。
　　候选人里陆陆续续有人死去，又陆陆续续有新人加入。
　　活下来的人组成了清剿队“曙光”，死去的人成为了人类历史丰碑上的一点划痕。
　　但活下来的人活得也不太像人。
　　他的脑子里总是很吵。
　　比现在周围噼里啪啦的雨声还吵。
　　但很奇怪的，只要抱着沈诀，那些喧嚣的声音就都会离他远去。
　　他的爱人，是他能够向这个世界攫取到仅有安宁的温柔乡。
　　所以，即使不太擅长等待，也不太习惯安静，宗凛依然安静地坐在了车里等待着。
　　他从贴近胸口的衣兜里拿出了那个精致漂亮的怀表，贴近眉心，低头听里面秒表转动的声音。
　　那声音很细小轻微，盖过了雨声，也盖过了一些脑子里嘈杂的声音。
　　距离沈诀进入心理治疗中心，已经过去1202秒。
　　.
　　治疗室。
　　“已经吃了。”
　　面对林泽的提问，沈诀平静地回答，表情没有一丝说谎的迹象。
　　按照城市管理规定，为了确保城市的稳定和安全，居民必须每日按时服用感染防治胶囊，不得违规储藏、贩卖、走私。
　　每月的医院体检也会检测居民血液中的药物含量，如果不达标，很可能就要被带回去治安局问话。
　　林泽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感染防治胶囊，掰出两片递给他，“再吃两颗吧。这是特制版，对遭遇迷雾之后的污染防治更加有效。”
　　“林医生，我的感染值很稳定，应该并不需要加量服用。”沈诀瞥了一眼那两片特制胶囊，道。
　　林泽笑了笑：“这东西对身体好，是城市特意交代我们给遭遇过迷雾的居民分发的，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呢。吃完这药，您就可以回去了。今天是你伴侣送你过来的吧，我看他还在楼下，你应该也不想他久等吧？”
　　林泽背后是一扇打开的窗户，外面大雨瓢泼，或许它刚才就是站在这里俯瞰，一路目送他从宗凛的车上下来，走进治疗中心。
　　沈诀没有动。
　　林泽语重心长，手将胶囊往前推，道：“沈先生，该吃的药还是得吃。来，你的胶囊。”
　　[我怎么总觉得它像是在说，“大郎，该吃药了。”]
　　一道闪电骤然从天空劈过，发出沉闷的轰鸣。
　　林泽的目光依然温和，但是在电光晃眼的缝隙中却渗出一点冰寒与残虐。
　　这确确实实是属于异种的情态。和人类时候的林泽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沈诀把胶囊接了过来。
　　铝箔包装里白色的胶囊，里面是红色的颗粒，表面上印着S.C的字母，看上去和城市平时分发的感染防治胶囊并没有什么两样。
　　[喂喂，您不会真吃吧。]
　　系统提醒：[异种给的东西可不能乱吃，鬼知道它在里面放了什么。]
　　沈诀将两颗胶囊在手里转动了几圈。
　　林泽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他的指尖。
　　沈诀忽然开口，仿佛闲聊家常一样，道：“林医生，说起来我们认识也有十年了。十年前，你说你的弟弟失踪了，后来又找了回来，现在算算年龄，应该也快大学毕业了吧？找到工作了吗？”
　　林泽一愣，仿佛没有预料他会忽然聊起这个。
　　沈诀仿佛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淡淡笑道：“只是作为认识十年的朋友的一点关心。我们难得线下见面，上次见面的时候，林医生对我帮助还挺多的，我一直都还记在心里。”
　　七年前，他刚穿到这个世界。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伸手拉了宗凛一把，此后，又做了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感染值因此从7飙升到77。
　　他被通知前往心理治疗中心接受审查。
　　虽然当时他觉得自己对人类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但当试卷铺开到他面前，面对着里面最简单问题是“让电车创死哪个”的选择题，他意识到，人类世界的问题还是太复杂了。
　　人类社会本身，就是非常复杂的聚合体。在一个社会体系中获得过的知识和道德体系，放在另一个社会体系中，或许就全不适用。
　　就算是同一个社会体系，不同的时代，答案也有所不同。
　　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对错，于是只能旁观与学习。
　　当时同样的电车问题，他没能选出答案，于是也没动笔选。
　　一套试卷凭着感觉做完，差点不及格。
　　或许也确实不及格。
　　那时候林泽还很年轻，头发里还没有夹杂白发，看着他的试卷，眉头能夹死一个苍蝇。
　　然后林泽关了摄像头，叹了一口气开口。
　　“沈先生，您这次连装都不装了吗？”他说着就又叹了口气，“我知道您一直对城市的规矩和教育方式并不认同，但是很多时候，这些规矩确实在保护着我们。它们推动着有能力的人勇于站出来保护，也推动着弱者愿意为大局而牺牲。我们不能认同，但……规矩之所以存在，也确实有它的道理。”
　　林泽把试卷一收，朝他摆了摆手。
　　“行了，你的测试分数合格了，先回去吧。”
　　那其实是他和林泽的第一次交谈。
　　在这具身体原本残存的记忆里，虽然以往每月线上心理测试得分都不高，好歹也能在分70左右徘徊。
　　他穿过来的时候刚结束实习，转到研究院宿舍单人宿舍居住，打开门，里面放着东西极乱却又极简单，除了整箱整箱装不下以至于倾泻铺满了地面的白色研究资料，就是一叠很高的紫色参考书，藏在床底下面，名字是“五年测试，三年模拟”。
　　从治疗中心回去之后，沈诀把这套题从床底扒拉了出来，重做了一遍。
　　也多亏了这套参考书，沈诀刷完题后第二个月线上心理测试合格了，通讯里的林泽也松了口气。
　　毕竟线上测试是机改，不能放水。
　　如今七年过去，林泽成了异种。
　　高级迷雾在普通人身上的侵占无声无息。沈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类，猜测着堕化的原因。
　　以他的经验判断，林泽本不具备成为寄体的条件。
　　为什么？


第33章 
　　窗外风雨交加。
　　林泽温和的表情有了变化, 嘴角向两颊拉起，露出一个笑容，道：“你说童童啊，他确实大学毕业了, 学的是电子信息专业, 现在正在内城区上班呢。”
　　沈诀双手交叠在桌面静静看着林泽。
　　林泽并不是这具身体的第一任心理医生, 而是在负责他的老医生退休之后, 被治疗中心推荐过来的交接人。
　　最初一年他们的沟通很不顺畅。
　　这具身体的父母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只留下他和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过活。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艰难拉扯着襁褓里的弟弟在冷冰冰的城市里长大, 防备心重点, 也很正常。
　　而一位心理医生, 首先要做的就是打开患者心门, 建立彼此的信任关系和沟通桥梁。
　　恰好，林泽也有一个弟弟。
　　林泽的弟弟林童，照片上看是个非常乖巧、可爱的小男孩。
　　走失于十二年前的一个午夜。
　　林泽一直在找他。
　　而这具身体的弟弟沈谙, 十岁觉醒了异能者天赋, 因为能力特殊，十一岁就加入了城防所行动队，成为其中一位特编队员。
　　然后在“深巢之卵”一战中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这样的两个人, 会成为朋友并不奇怪。
　　只不过后来林泽找回了他的弟弟，而沈谙却连尸体都没能够见着。
　　沈诀道：“我确实很久没见童童了, 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出来吃个饭。”
　　林泽却叹了口气, 道：“内城那边上班太忙了，童童最近忙得都不见人, 电话里经常跟我抱怨老板强制加班呢。等有机会得空了，一定出来聚聚，毕竟，我们也算是十年的朋友了，对吧？”
　　它话语亲切试图拉近关系，眼睛依旧盯着他手里的胶囊不动。
　　虽然林泽的表演没有破绽，沈诀已经感受到了林泽浓烈的恶意和杀意。
　　他天生就对这些东西很敏感。
　　胶囊有问题。
　　不吃，走不了。
　　吃了，同样也走不了。
　　“当然。”沈诀道，把胶囊的铝箔外壳撕开，拿到手里手里给林泽示意了一下，道，“我去休息室倒杯水。”
　　他说着起身，往休息室走去。
　　每个治疗室都配备有休息隔间，在一扇红木隔门后面。
　　林泽没有阻止他，依然坐在座位上，脸上温和的表情好像一张面具，已经嵌进了它的血肉里。
　　休息室里有一张小床，一个红木衣柜，一台饮水机。
　　没有窗，只有高处有一个和外界连通的小型通风口。
　　因为下雨，房间里的空气潮湿且闷，一股木头腐朽的气味充斥着这里。
　　沈诀取了个塑料纸杯，往饮水机取水，另一只手则插进衣兜里，在手机上盲按了几下。
　　矿泉水顺着出水口注入杯中，可以看见水杯中央，有些白色的浮絮漂浮打转。
　　沈诀瞥了一眼，忽然抬头看向矿泉水桶。
　　然后就和蓝色的水桶里，一双正在漂浮的眼球对上了视线。
　　系统：[卧槽！]
　　眼球是被人强行挖出来的，晃晃荡荡地漂浮着，周围还连着惨白的血肉，估摸是泡了水，发胀得很厉害。
　　那些水里的白絮是什么东西也可想而知了。
　　沈诀皱起眉，嫌弃地把水杯放回饮水机的隔水板上。顺手把那两颗胶囊也扔了进去。
　　只见白色的胶囊外壳瞬间融散，里面红色的颗粒遇水发涨，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像是什么生物的卵。
　　系统：[！！！]
　　[是S级感染物“蜕变之卵”，出自臭名昭著的陷落地“蚁王花园”，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运进了城市……宿主，幸好刚才您没把胶囊吃了。之后也千万别碰。]
　　“嗯。来点消毒凝胶。”沈诀说。他洁癖犯了。
　　[……好的宿主，没问题宿主。]
　　一小瓶消毒凝胶落入了沈诀口袋。
　　沈诀取出凝胶挤到手里揉搓。
　　酒精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他精神舒缓了一些。
　　宗凛就在楼下，他不想失控被察觉。
　　“不是说喝水吗？”
　　林泽的声音忽然响起。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门边，探出一个头看着他，带着黑框眼镜的脸上表情温和关切。
　　只是，治疗室唯一的窗就在休息隔间门外，林泽站的地方背光，按照常理，整个人的影子是会被照向门内的。
　　但现在倒映地面上的影子，只有一个头，还有连接着头的脖子。
　　那根脖子看上去有点长。
　　像牵着气球的线。
　　系统咽了口唾沫：[宿主，我怎么觉得……它好像有点不想装了。]
　　“本来确实是想喝水，不过，饮水机不太干净。”
　　沈诀平淡说着，瞥了一眼饮水机隔水板上的水杯。
　　杯子里红色的卵吸水膨胀，已经多得从杯口溢了出来，快要把饮水机的隔水板塞满了。
　　“雨季是昆虫繁殖的季节，我想，你该好好把饮水机清洗清洗了。”沈诀说。
　　林泽：“是吗，我看看。”
　　它说着就将脖子伸长了进来，凑到饮水机旁边瞧。
　　至于它本人，还坐在门外的办公椅上。
　　目测六米多长的脖子就像一根白色的面条悬在空中。
　　人的脖子显然是不能伸这么长的。可见林泽是确实不打算装了。
　　它看着杯子里蠕动生长的卵，慢慢转过头来。
　　“你骗我。饮水机里没有长虫子，这是你扔掉的药。”
　　沈诀不说话，计算着时间。
　　距离他发信息已经过去半分钟，以宗凛的速度，要赶到这里，用不了那么久。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信息没有发出去。
　　手机的信号被屏蔽了。
　　林泽：“为什么要把药扔掉？”
　　它表情似乎非常不解，继续发出疑问三连，“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们都是不认同这座城市制度法则的人。你曾经对我说想改变一切，之所以加入研究院，是想要从内部开始创造机会变革。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做了什么？”
　　“你天天和那群被洗脑奉献的蠢货一起，给他们用抑制器续命，你甚至和研究院制造的兵器结成了伴侣。这到底是为什么？”
　　它的表情变得癫狂起来。
　　“当然，我不怪你，这是你的选择，我曾经也被他们迷惑过，可是！可是！如果这选择是错的呢？”
　　“哈哈哈……我错了，都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
　　“来吧！快点把药吃了。只要吃了药，我们就有能力改变一切了。”
　　林泽说完，嘴巴裂到耳边低头咬住了装满虫卵的杯子边沿，朝沈诀冲了过来。
　　因为速度太快，一些虫卵从杯子边沿滑到地上爆开，红色的汁液四溅，一阵浓郁的腥臭味充斥房间。
　　[宿主，快躲！最佳位置在左前方！侧身闪避！]
　　电光火石之间，沈诀侧身闪避，一个挪步到了左前方衣柜前面。
　　林泽的头冲过了头，停顿两秒，才僵硬改变方向，脖子扭转，继续往沈诀冲来。
　　[蹲身！往门的方向躲避！]
　　就在人头即将接近身前的一瞬间，沈诀矮身一避，往旁边闪挪，林泽的头直接创进了衣柜的门板里。
　　终于和沈诀的战斗思维同步了，系统激动地热泪盈眶，兴奋握拳道：[趁现在！往外逃！]
　　然而这次，沈诀并没有立刻往门外跑，而是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配对模式，闭上半只眼睛瞄准，将刚买的新手机精准地从墙上的小通风窗里扔了出去。
　　林泽的头已经迅速从衣柜里钻出。
　　衣柜门也同时被它带开，一具人形尸体从里面滚了出来。
　　沈诀目光一凝。
　　那具尸体不知道已经被放在衣柜里面多久，浑身干瘪，像个腊肉条，眼眶空洞，没有五官。
　　——因为它的外皮被整个剥了下来。
　　鉴于这些年对人类解剖学和法医学的深入研究，乍一看尸体面部肌肉骨骼走向和体型，沈诀就皱了皱眉，试探性喊了个名字。
　　“……林童？”
　　林泽的头猛然停了下来。
　　装满虫卵的杯子从它的嘴里掉落。
　　它一直带着笑容的表情忽然变得扭曲起来。
　　“别喊这个名字！”它咬牙切齿，“别对着这冒牌货喊童童的名字，它不配！”
　　[宿主，小心背后！]
　　背后风声呼啸，沈诀本能侧身一躲，一道巨大的阴影就从他背后挥舞过去——
　　那是条有成年男性手臂粗细的漆黑触手。
　　透过隔门，可以看到林泽座位上的身体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无数漆黑触手从它的四肢蔓延了出来，封死了窗户和大门，渗进墙壁，浓郁青色接近灰蓝的雾气从心脏的部位飘散出来，空间摇晃。
　　[林泽在展开领域！]系统焦急道，[来不及跑了，这么大的异种能量波动，比当年还要强……]
　　[宿主，听我说，林泽的异种序列是“自然”的序列三，“不死魔骸”，拥有极其强烈感染性，绝对不能与它产生的感染物触碰——]
　　[而它的领域名称是，“绝望医院”。]
　　空间变换，无数孩子哭泣的声音忽然从地方传来。
　　“别过来……”
　　“大姐姐，你们要做什么？”
　　“不要，不要。好痛，不要……”
　　沈诀从里面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辨认了出来。
　　是那位蒋阿姨的女儿，刚被送进心理治疗中心长期治疗的，小雅的声音。
　　浓郁的迷雾淹没视野。
　　诡异的人头和蔓延整个房间的触手都消失了。
　　沈诀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手术房里，一把金属制作的手术椅上。
　　彻底异化的林泽从门外走了过来，然而此时的它，反而恢复成了正常人类的模样。
　　比刚才见面的时候，还要更年轻一点。
　　头发全黑，面容俊雅，风度翩翩。
　　“沈诀，你听到哭声了吗？”
　　他说：“当年童童也是这么哭的，可惜我没有听见。”


第34章 
　　无影灯的灯光照到沈诀的脸上。
　　那张线条优美的脸庞, 犹如被冷白色玉石雕琢而成，没有太多与恐惧、愤怒相关的表情。
　　即使他现在人被困在手术椅上，手被手铐拷着。
　　沈诀的冷静得有些出乎了林泽预料。它手中转动的手术刀停了下来。
　　“沈诀，你总是这样。”林泽说, “一副冷静理智的样子。当初你弟弟被强制征召进城防所, 派往协助驱逐超S级迷雾的时候, 你也依旧是这幅模样。”
　　“后来他死了, 和童童一样再也没有回来。”林泽的语气带上一点嘲讽, “你喝醉了酒，例行心理咨询的时候跟我说你后悔了。但是, 你真的有后悔过吗？”
　　关于沈谙, 沈诀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大的印象。
　　他穿过来的时间是七年前, 而沈谙死亡的时间是九年前。
　　那些兄弟相处的记忆, 就像是黑白色的默片，他在旁边观看，对于其中的情感, 并不能够体会。
　　“所以童童, ”沈诀终于开口，“他到底怎么了。”
　　把一个活人剥皮杀害挖眼藏尸，可见林泽对其恨意不是一般的浓厚。
　　林泽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冰冷。
　　他并不介意花点时间给沈诀说出真相, 毕竟，他们马上就要成为同伴了。
　　在他的领域里, 与外界时间流速比是1：600。
　　外界半分钟，这里是五个小时。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于在城市展开领域的原因。就算被发现, 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沈诀逃不了。
　　林泽：“十三年前, 我和童童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突发迷雾。我带着童童侥幸活了下来。第二天城市就通知我们进行心理疏导。对，就和你今天一样。”
　　“我的心理测试过关了，童童没有。他太小，迷雾里死的人太多，他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哭，也不和我说话。没办法，只能待在治疗中心治疗。医生说疗程需要三个月，不许家人陪护。城市的规矩是规矩，普通人没有办法改变，我只能答应。”
　　“三个月后，我把童童接回了家。童童不哭了，很乖的样子。但很快我就发现，童童有些不对劲。”
　　林泽的表情陷入了回忆之中，“童童喜欢画画，我以前还给他买了很多颜料，但他回来后拿起画笔的次数却越来越少，直至再也没有碰过。他不喜欢吃香菜，但那天夹在煎饼里看不见的香菜碎末，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吞了下去。他开始埋头做学校那些枯燥的习题和作业，还说以后要考信息技术专业……明明之前他跟我说，想要考的是人文艺术科目，他想成为一个能够记录这个世界模样的画家。”
　　“爸爸妈妈夸赞童童终于长大了，知道以后正确的人生道路该怎么走，该怎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只有我知道，不是的。”
　　“它根本就不是童童。”
　　“那东西，拥有着和童童一样的外形和记忆，侵占了童童的身份和人生，还恬不知耻地喊我‘哥哥’。”
　　林泽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它装得很像，还以为我不知道。可我是童童的亲哥哥，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不敢动它，因为我不知道真的童童被藏到了哪里，如果我把他揭穿了，童童是否会安全。当然，还有另一种更坏的可能……那时候我不敢想象那种可能。”
　　“一开始，我怀疑它是潜入城市的异种。于是我找了各种理由带着它去地铁安检、去医院体检、甚至去城防所的检测官面前转悠。所有方法我都试过了，可它都安然无恙。”
　　“后来，我偷偷拿着它的头发去地下私人诊所进行基因检测。检测结果出来，我们居然真的是血缘上的亲兄弟。”
　　沈诀平静道：“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他确实就是童童吗？”
　　“我多么希望他是啊。”
　　林泽咧嘴笑着说，表情却越来越冷。
　　“在反复怀疑的过程中，我决定加入心理治疗中心。”林泽道，“就像你加入研究院试图寻求变革一样，我加入治疗中心，只是想要寻找弟弟改变的真相。”
　　林泽顿了顿，道：“但我毕竟没有你那么聪明。治疗中心的考试很难。那两年，我天天生吃咖啡粉，做了很多很多套五三试题，连续考了两年，才终于考上了。”
　　“说起来，沈诀，你还是我考上之后正式负责的第一位病人。你很优秀，在天天兼职打工照顾弟弟的情况下，成绩还能在大学脱颖而出，一次就考进了研究院。”
　　他说着，盯着沈诀的脸，似乎想看看他里面的脑子是什么构造。
　　“那时候我对你既佩服，又嫉妒。你还有自己的弟弟能够照顾，我却连自己的弟弟究竟遭遇了什么，都没能弄清楚。”
　　沈诀：“所以后来，沈谙出事之后，你对当时的我说，你的弟弟也失踪了。其实并没有，只是你主观上认为他并不是你弟弟。”
　　“不！他本来就不是！”
　　林泽激动道。
　　片刻，他伸手捂住脸，仰天深呼吸：“当然，我尝试相信过他是，在我对你说童童找回来了的时候，我真的尝试相信过——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只是我疯了——”
　　林泽的手上控制不住涌出一些漆黑的触手，凌乱地舞动着。
　　他嘶哑的声音慢慢平复下来。
　　“我在这里工作了十年。从实习医到住院医，再到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你猜我最后发现了什么？”
　　林泽放下手，他眼球里也爬了一些细小的触手出来，看起来很狰狞，又像是在哭泣。
　　“所有不能通过心理测试的患者，病历都会被一层一层移交，最后由主任医师给出决定，送往专门的治疗室，实行最终治疗方案。治疗室不在地上，在地下。那里有着研究院送来的特效仪器，我们称之为CECT治疗仪，原理是通过特定电流刺激大脑，改变患者思维方向。”
　　林泽指了指地下的方向，“当然，主任医师只能给出判断和决定。真正对患者进行照顾和治疗的，是‘护士’。按照程序，医师无法前往地下，只能由‘护士’给出病人的反馈，判断是否达到出院标准。
　　病人会在‘护士’的照顾下，以及CECT治疗仪的配合中，经历三个月到半年左右的治疗，情况基本会一步步变好。等再出来的时候，他们将获得‘重生’。自此之后，这些人不会再有任何心理问题。然后出院。”
　　林泽看着沈诀。
　　“你在研究院工作，应该知道，当前技术下，克隆人从胚胎诞生，到用药物强行催化成熟的周期，也只是三个月到半年。”
　　沈诀明白了他言下之意，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出院后的人已经不是原本的人，而是他们的克隆体？”
　　他后背靠坐着手术椅，思索了一下，道：“虽然现在二区的克隆技术已经很成熟，但仅限于单独的组织器官培养。当前城市法案，依然禁止对人类整体进行克隆。这毫无疑问是违法行为。”
　　林泽笑了：“所以才会是在地下进行啊。”
　　沈诀：“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做？原本有问题的人又去了哪里？”
　　林泽直直盯着他。
　　“沈诀，在研究院工作十年了，你真的对‘诱饵计划’全不知情吗？”
　　林泽会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高估一条咸鱼了。
　　“没有。”沈诀说着，转头问意识里的系统，“你听说过吗？”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书里没写。]
　　林泽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末世开始已经三十三年了，城市从来没有公布过普通人吸引迷雾的规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难道你以为他们真的没有发现过端倪？”林泽道。
　　“负面的情绪会吸引迷雾。过多的生灵也会吸引迷雾。”
　　“这座城市的人口现在共有三千二百万。按照迷雾最初爆发时候的数据统计，每个月，每十万人中就会有一个人会被选择。三千二百万人，就是每月三百二十场迷雾。就算都是最低级的迷雾，长期下去，也足以让城市分崩离析。”
　　“所以，这时候，人为筛选所制造出来的‘诱饵’，就有了用途。”
　　“既然每十万人中必然有被选择的人，那就让被选择的人成为定数。既然负面情绪吸引迷雾，那就利用这点进行筛选。这就是心理治疗中心存在的意义。”
　　“被下了最终治疗方案通知的人根本不是进行治疗，而是接受更深层的刺激。只有最大化的负面情绪，才能让他们成为被迷雾选择的‘定数’。他们会被送往野外，在最靠近城市的无人之地堕化，然后被军队清剿死去。而他们的家人，却始终被蒙在鼓里。”
　　“这就是所谓‘诱饵计划’。这就是所谓永不陷落的‘伊甸’的真相。”
　　“每个月都有至少三百二十个人牺牲。你猜猜，这个计划已经进行了多久？”
　　林泽掰着指头数数，“十二年前的童童是牺牲品。更早之前，我的父母也曾经在心理治疗中心进行过长期治疗。但那时候我还太小了。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而我这双手，十年以来，批下的最终治疗方案，也已经有上千人。”他脸上的笑容扩大，语气感叹道，“啊，我还是人的时候，居然就已经亲手杀了一千多个人。”
　　每月三百二十人。
　　十年就是三万八千多人。
　　三十年就是十多万。
　　但相对于整座城市三千二百万人而言，依然数量稀少。
　　毕竟一次低级迷雾，普通人生还率是30％，在城市人口密集区域，迷雾覆盖范围大部分达到千人以上，死亡数估计为700人。
　　一个月如果真的发生三百二十场，死去的人就已经达到几十万。
　　“牺牲少数，保全多数？”
　　林泽哈哈大笑。
　　“可为什么童童就非得是那个少数？他死的时候才八岁，连这个世界，都还没有能好好认真多看几眼。”
　　沈诀一直看着他。
　　林泽疯狂笑了一会，蓦然停了下来，道。
　　“好了，我的故事你也听完了。我们该办正事了。”
　　林泽拿着手术刀来到沈诀的面前。
　　然后，它在自己手腕割了一道口子。
　　浊黑的血液从切割面滴落下来，落在沈诀白色的外套上，绽开一朵朵黑色的花。
　　“我和洛羽那头蠢蛇不一样。”林泽说，“你很聪明。我之前就预料到，它杀不了你。”
　　“不过，比起杀了你，让你感染堕化，才是我最期待完成的事情。可惜你平时不是待在研究院，就是待在宗凛身边。好不容易，那头蠢蛇创造出了机会。这也算是它临死前有用了一次吧。”
　　林泽蹲下身，直视着他道。
　　“来吧，加入我们。”
　　“成为审判会的一员，作为骑士迎接王的降临，让王将毁灭带来世间，清洗一切不洁与污秽。”
　　“——然后建立属于我们的，新世界。”


第35章 
　　沈诀：“……”
　　林泽的发言他很难评。
　　他有几句话想说, 又不知从何说起。
　　“审判会是什么东西？”他在意识里问系统。
　　[审判会，异种联盟的上层机构。机构里的人自称是迎接异种之王降临的骑士，并以此为由，在世界各地搜寻有潜力的异种苗子, 让它们相互厮杀吞噬, 培养成大型天灾, 之后继续不断发展下线。形象点说, 是个不怎么人道的传销组织。]
　　沈诀：“它们这么搞, 有问过王的意见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审判会现在的异种头头，是“命运”序列的强者, 可以一定程度窥测未来。所以它说的话, 异种们很多都信。]
　　[其中最洗脑的一条就是, “新王即将临世, 审判带来终局。末日终焉之际，世界重生之时”。这也是“审判会”名字的由来。]
　　听起来非常中二。
　　沈诀沉默了一下，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尖, 道：“审判会的异种头头是谁？”
　　系统：[嗯……或许您知道You Know Who吗？]
　　沈诀道：“如果你是指电影里没有鼻子的那个反派的话, 我确实知道。”
　　宗凛去野外出任务的时候，经常会带回来一些从废墟里搜集的电影光碟，休假的时候就抱着他在家里看电影。里面各种类型的都有。
　　他印象中的那部电影，据说在末世前还挺出名。
　　系统：[咳……也差不多。它戴着面具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像没有鼻子。不但没有鼻子, 还没有眼睛和嘴巴。]
　　[虽然我知道它的名字，但我不能提。没有人敢提。因为只要提了它就会有感应, 有感应就能构成桥梁，可能会直接牵连到宿主你。按照时间, 现在的它快要晋升序列一了。“命运”序列异种的攻击手段诡异莫测，防不胜防, 您最好还是和它保持距离。]
　　沈诀想到了什么，道：“你说的攻击手段，是不是也包括锁定某件事情概率？”
　　系统沉吟了一下，道：[这确实是它的能力之一，但限制条件很多。如果是远程对于同序列的强者下手，它能直接影响到的可能只有对方周围的部分环境和物体，还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好了，破案了。
　　宗凛抑制器戴不上的罪魁祸首。
　　没法佩戴抑制器弊端很多，感染值上升是其一，还会影响正常生活。
　　宗凛这两天碰他都不敢用力。
　　[先不说这个，宿主，林泽把手伸过来了！“不死魔骸”身上所有东西都是强效感染物，不能和身体地方碰触——快躲开！]
　　“你看看我现在像能躲的样子吗？”
　　沈诀面无表情。
　　他双手都被金属手铐拷着，漆黑的眼睛看着靠近的林泽，里面有什么在隐隐酝酿。
　　林泽手腕上的血还在滴答滴答流着，落在他的衣服上。
　　对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温和，看他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需要进行手术治疗的病人。
　　“可惜了，你刚才如果乖乖服下‘蜕变之卵’的话，效果会更好。那东西，是专门为你们普通人类准备的，循序渐进，改造的成功率会高一点。”林泽说。
　　“我亲自动手的话，你可能会死。”
　　普通人感染值超过100，因堕化身体崩溃死亡的人，远远比成为异种的人要多。
　　林泽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沾了一点腕上的血，指尖伸到了沈诀瞳孔之前，仿佛在思考如何勾画轮廓。
　　血是颜料，指尖为笔。
　　过近的距离，让沈诀闻到了林泽血液的味道。
　　并不像刚才那些红色的卵一样腥臭，反而很香。
　　是一种类似于棺材里木头燃烧时候的焚香，诡秘，悠远。
　　“不要还是这样一副表情啊，”林泽轻声道，“你该更绝望一点，更愤怒一点才对，这样变成异种的机会才会更大。我可是一直都很期待和你成为同伴的。沈诀。”
　　林泽说着，沾着血的指尖距离沈诀的瞳孔越来越近——
　　.
　　一条已经荒废的高速公路上，一高两矮三个人正在行走。
　　黑袍人手中抚摸着一个血色的人头水晶球走在最前边，后边跟着一位小男孩，小男孩正背着一个白发白瞳的少女。
　　男孩有着一张很稚嫩、很可爱的脸，看上去约摸七八岁的模样。
　　少女比他的体型要高上很多，所以虽然是被背着，两条小腿却只能被拖行在地上，白色的裙子沾染了灰尘。
　　少女胸口被利箭贯穿的伤还没有恢复，气息奄奄地趴在小男孩的肩头。
　　透过破开了一个大洞的衣服，可以看到她后背的伤口正在不断蠕动着想要愈合，又被看不见的力量弹开。
　　“大人，不能用空间门传送也就算了，为什么我们连车也不能坐？”小男孩似乎觉得有点累了，看着公路旁的废弃汽车说道。
　　黑袍人道：“‘维修师’的领域，禁止交通工具通行。”
　　“我们还可以飞啊。”小男孩背后蠕动着想长出什么。
　　黑袍人道：“也禁空。空中是它的试验场。”
　　小男孩气鼓鼓地耸起鼻子：“啧。规矩真多。要不是葡萄姐姐的伤需要那家伙处理，我现在就想赶去‘伊甸’。之前王的气息不是在那边出现了吗，说不定马上就要到来了，我得赶紧准备准备……”
　　旁边的白瞳少女忽然气若游丝地开口。
　　“……大人，L违背指令，在城市动手了。”
　　黑袍人抚摸人头水晶球的动作一顿，淡淡道：“我感觉到了。”
　　“他本来就想毁掉医院，顺手把宗凛的伴侣感染成我们的同伴，也算是替洛羽留下的烂摊子收个尾。”
　　白瞳少女疑惑道：“感染？为什么不是杀死？”
　　“每一位审判会的正式成员都有挑选培养人的机会。”黑袍人说，“虽然我也觉得，杀死是更迅捷的办法。不过，随它吧。这是它的自由和权利。”
　　“……所以为什么王的气息出现了一会儿就又消失了呢？”旁边的小男孩还在嘟囔，“是因为我平时烧的东西还不够多吗？纸扎很贵的，之前妈妈给我的零花钱都不够用了……最近还是得多去帮妈妈运几趟胶囊，赚点钱才行。”
　　他所说的妈妈，是“蚁王花园”中的蚁后，“蜕变之卵”的生产者。
　　A级以上的觉醒个体，能够将迷雾收入体内，成为移动天灾。
　　但也有一些特殊情况，让寄体只能扎根在一处地方。
　　蚁后就是这种情况。因为要源源不断地负责产卵，基本不能挪动位置。
　　小男孩的记忆就是从妈妈的卵中开始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蚁后的巢穴里，温暖的水流包裹着他，让他感觉很舒服。
　　只是在翻转身体的时候，不小心把卵膜刺穿了，只能湿哒哒地走出来。
　　他发现自己和周围的兄弟们长得都不一样。而且身上居然还穿着一层破布。
　　出于生物的本能，他喊第一眼见到的生物为妈妈，但是妈妈跟他说，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是被选中的觉醒个体。
　　觉醒个体一般都会保留以前人类时候的记忆，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很痛，很痛。
　　但妈妈还是收留了他，还给他提供了食物和住处。
　　无聊的时候，他会用食物的血当做颜料在地上画画。妈妈斥责他浪费食物，不过最后还是纵容了他的行为。
　　毕竟食物有很多，还是他开心最重要。
　　后来他被大人找到，教会了很多东西，跟着大人一起，在世界各地穿梭，看了许多不同陷落地的风景。
　　大人跟他说，他们本来就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所以现在换成他们来毁灭世界，再从废墟中重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家园。
　　这很公平，也很合理。
　　不是吗？
　　.
　　林泽沾着血的指尖碰到了沈诀的瞳孔。
　　沈诀没有眨眼，这让他有些惊异。
　　这时候，一阵巨大的晃动忽然从医院空间的外墙传来。
　　林泽面色微变。
　　他想起自己在迷雾彻底展开之前，沈诀把手机从通风口扔了下去的一幕。
　　房间里的信号被他隔绝，但在领域未彻底生成之前，丢出去的手机能够发送信息。
　　提前通知的这几秒，足以让宗凛在领域生成前以最快速度赶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还能一直保持这样一副冷静的样子了。你觉得宗凛一定会及时赶来救你，是吗？”
　　林泽看着他，说。
　　“我说过，我和洛羽那家伙不一样。我既然敢在宗凛面前展开领域，就一定会有阻拦他的办法。”
　　他收回了指尖，站起身。
　　人类的眼睛黏膜是暴露在体表外，最容易受感染的地方。
　　他用的量不多，但足够让沈诀的感染程度在半个小时之内飙升到100。
　　在最绝望、最无助、与爱人咫尺之遥的地方，看着自己从骨骼到指尖一寸一寸异化，然后重获新生。
　　本来他还想欣赏一下过程，但现在，宗凛来得太快，他得去挡一挡。
　　林泽转身往手术室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道：“本来我可以让你直接喝下我的血，但那样成功率太低了，我实在不想看到你的尸体。”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
　　“别让我失望。”
　　手术室大门轰然关上。
　　[……卧槽这乌龟王八蛋还有脸说别让他失望？]
　　[宿主你别急，只要不是立刻堕化，咱还有救，还有救……我一定会给你找到办法的……]
　　说着说着，系统焦头烂额的声音忽然一顿，[咦，您的感染值为什么没有上升？]
　　沈诀：“因为我戴了隐形眼镜。”
　　[啊？]系统愣住了。
　　沈诀睁着左眼。
　　一个细小的黑点嵌在他视野中心，里面细小的污染物正在不断蠕动，随着泪液缓慢扩散了一点。
　　林泽碰的地方刚好是左边隐形眼镜的中央。
　　要是碰的是其他地方，现在林泽已经变成尸体了。
　　尽管如此，他的手还是很有点痒。
　　系统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又连忙道：[宿主，你现在千万别眨眼，别眨眼！不要让感染物进入眼眶，当务之急，我们得先把眼镜取下来——]
　　[新手大礼包的东西您还记得吗？]
　　系统不说他都差点忘了。
　　当初为了救罗云森，他把新手大礼包打开了，让系统兑了一堆气管切开手术的知识，临时帮罗云森做了应急手术。
　　礼包里剩下的东西还有一只蛋，和一张卡片。
　　当时因为着急回家，沈诀并没有细看。
　　蛋是白色的，上面有着银色花纹，很圆润，看上去还得孵一孵才能出来。
　　然而沈诀并没有孵蛋的爱好。
　　他看到这只蛋的第一时间，只是想拿来煮了会不会很好吃。
　　卡片是银色金属制作的，上面有许多复杂的晶体管和金属纹路构成。
　　此时，卡片出现在了沈诀的手心。
　　物品的名称和使用方法也同时也浮现在他的面前。
　　【物品名称：独立形外骨骼】
　　【物品介绍：您还在为您脆弱的身体而烦恼吗？您还在为遭遇异种而恐惧吗？独立形外骨骼，普通人也能训练使用的高阶战斗兵器，您的意识分身。能有效保护您的安全，分担您的日常所需。】
　　【使用方式：意识链接，拟造人形。】
　　【您还等什么？快来创造属于您的私人专属外骨骼形象吧。】
　　与此同时，滴的一声系统提示音。
　　【高级任务已颁布：逃出“绝望医院”，拯救陷落在医院里的幸存者们。】
　　【任务奖励：外骨骼进化晶卡。“生命之蛋”孵化。】


第36章 
　　沈诀手指夹着那张卡片。
　　系统解说道：[宿主, 您知道怎么进行意识链接吗？只需要集中精神，把手指的感知放在卡片的三个绿色精神接受器上……对！就是这样。]
　　意识链接进入卡片之后，沈诀感觉自己有一部分意识触须进入到了一个虚拟生成的圆盘空间里。
　　他就站在圆盘的中央，对面是一面镜子。此时他的模样是一个银色的人形液态金属。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独立型外骨骼】了。
　　和一般意义上的外骨骼不一样, 这种外骨骼是独立存在的, 延伸拓展的并不是他的肉体, 而是他自己本人的意识。
　　现在研究院一区最高研究室中研究的也是外骨骼技术, 但据他所知, 这项还停留在人体外置改造方面，通过异能武器、新合金技术制造出战斗型外骨骼, 以供清剿队员与迷雾异种对抗时使用。
　　[鉴于独立型外骨骼的特殊性, 如果您不想被研究院发现抓回去研究的话, 我建议您给自己捏一个虚拟人形。]系统提醒。
　　[倘若您不会自己捏脸, 也有特定模板供您选择。]
　　系统说着，他面前就弹出了一排选项——都是人形模板，高矮不一, 相貌各异。
　　有模样可爱的少年, 长着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拥有一双桃花眼的俊美青年……甚至还有身材火辣的大波浪秀发美女。
　　每一个看起来居然都很真实，不像是AI生成的人像，而像是真实存在的人。
　　沈诀左眼不能眨动, 有一点点酸涩，不过对于他来说还算可以忍受。
　　重点是, 他的兴趣已经被眼前新奇的“玩具”勾了起来，
　　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眼前的模板们片刻, 题：“外形只能选择一次吗？”
　　系统道：[暂时是的，因为外形构造需要消耗能源。当然, 等您日后以后获取足够能源之后，可以决定是否要消耗重造外形。]
　　沈诀：“能源？”
　　[独立型外骨骼依靠能源运作，日常操作和战斗时候都需要消耗能源。一旦能源消耗完毕，独立型外骨骼将会陷入沉睡状态，无法操作，您分离出的意识也将回归本体。]
　　[能源的获取方法有三种：一、太阳能充电，但这种方式充能极为缓慢，大约三天能够充1%左右的能源，只能勉强维持最低日常所需；二、迷雾寄体能量吸收，消灭越强大的寄体所能获取的能量越高；三、能源晶卡，目前能源晶卡只会通过任务完成度作为额外奖励计算发放。]
　　[目前独立型外骨骼的能源储量为70%，请谨慎使用。]
　　系统介绍完功能之后，小声焦急地道：[宿主，我觉得您还是赶紧选择一个人形模板把外骨骼释放出来吧，您镜片上还有感染物呢。]
　　沈诀：“行。”
　　卡片在他的意识操纵之下融化成一滩银色液态金属，然后，这些银色金属像是烟花一样爆开，延展出成千上万条丝线，在半空开始慢慢构造出人形。
　　一个“人”很快出现在了沈诀的面前。
　　沈诀选择的并不是系统模板之中的任何一个。
　　是个身形纤细高挑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模样，穿着黑色外套，一头银白色长发，模样和沈诀稍有几分相似，但眉目更为冷冽，看起来有些不太容易亲近。
　　尤为特殊的是，少年有着一双红色的眼睛。
　　系统：[……]
　　它沉默了一下，[恕我直言，他看起来像是您和宗凛的儿子。]
　　少年笑起来。
　　他此时的笑容弧度和沈诀一模一样，但嘴唇形状更薄，显得更有攻击性一些。
　　“我也觉得。”少年说。
　　少年俯身靠近过来，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伸向沈诀的眼睛。
　　沈诀一动不动，眼也不眨，任凭少年的手在他的眼睛里轻轻触摸，将里面被林泽血液污染的隐形眼镜取出。
　　按理说这是非常细致的工作，只要少年指尖一抖，就有可能导致眼睛薄膜上面的感染物在眼眶扩散。
　　但沈诀的手一向很稳。
　　先是精准按住隐形眼镜尚未被污染的边缘，再轻轻往内一推，在眼镜薄膜翘起的瞬间将其取出。
　　成功了。
　　系统长呼了一口气。
　　却感觉沈诀的视野模糊了一下，面前的空间好像被分裂成了两半。
　　右边眼睛看到的还是色彩丰富的世界，左边眼睛看到的，却只剩一片血红。
　　深深浅浅的红色构成了整个世界，看起来诡异又荒芜。
　　像是什么恐怖片里的里世界场景。
　　系统迟疑道：[宿主？为什么你的眼睛……]
　　沈诀很平静解释道：“之前说过的，我色盲。一直都在用AR装置帮忙矫正。现在镜片没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他说着就闭上了左眼。
　　世界正常了。
　　系统确实听说过人色盲可以用色盲矫正镜片进行矫正，但色盲到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的……虽然也不是没有，却极其少见。
　　总觉得自家宿主好像哪里有问题……
　　沈诀没有给出更多解释，他还沉浸在得到新奇玩具的兴致勃勃中。
　　操纵独立型外骨骼的感觉非常奇特，意识和脑海之中看到的画面两分，但活动的时候，肢体延伸的感觉几乎就像是自己的另一具身体。
　　这具身体甚至模拟出了人的心跳、体温、脉搏，看起来和活人没有区别。
　　只有在刻意控制的时候，视野中会排列出外骨骼当前的各项数据，包括能源储备、损坏状况、武器配置等等。
　　这时候，他的视野里忽然弹出一条选项。
　　【检测到操纵者正处于迷雾之中，是否开启武器系统。】
　　沈诀：“打开。”
　　琳琅满目的兵器库模板页面瞬间就出现在了他面前，密密麻麻几十页，□□冷兵器都有。
　　只是和捏人模板相似，兵器的构造也需要消耗能源。
　　而沈诀仍然没有选择模板。
　　他的目光在右下角的【自由铸造】选项中停留了一下，点击确认选择。
　　一点意识分离来到和之前类似的圆盘空间里，一团银色金属聚拢在中间，呈现液态光滑可以捏造的形态，可以在他的意识触碰中改变形状。
　　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沈诀将武器捏造成型。
　　【铸造成功。请为武器命名。】
　　沈诀沉默了一下，从遥远的记忆里挖出一个名字，道：“雪葬。”
　　【武器“雪葬”已生成。】
　　很快，一把银白色的长刀就出现在了少年的手上。
　　沈诀抬手，一寸寸在刀刃上抚摸过去。
　　雪亮的刀刃倒映他年轻的面容。
　　银白的刀柄被修长五指抓握。
　　他尝试在面前的空气挥舞了一下，凛冽的风声划过耳膜。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又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只是这一回，荒芜的大地上已经没有了灯光。
　　他来到雪谷，猎猎风声里，看到断掉的长刀插在坟墓，上面系着的残破衣物随风飘扬。
　　沈诀顺手在手铐上试了试刀的锋利程度。
　　——就好像切豆腐一样，金属手铐直接被切开了。
　　系统语气有些得意道：[这是由特殊金属构成的武器，对于序列二以下的异种，都能够有效破开防御。]
　　手铐脱离，沈诀从座位上起来，第一时间就是脱掉被林泽血液污染的外套。
　　他里面穿着黑色的衬衫和同色长裤，长裤用棕色皮带扎着，显得腰身又劲又瘦。
　　对面的白发少年和他身高仿佛，拿着长刀，与他面对面站立。
　　两个不同视角里看到自己不同的模样，感觉确实有些特殊。
　　[独立型外骨骼不仅仅可以通过分离意识进行操纵，还能够与宿主您本身融合，增强力量和抗伤缓冲能力。所有一般外骨骼所能够具备的功能它都具备。宿主，您可以试试。]
　　“融合”的意念一产生，少年就转身拥抱住他。银色金属线条散开，将他全身包裹。
　　很快，沈诀的外表就变成了少年的模样。
　　他试了试挥刀。
　　如果说之前他手臂的力道只有800磅的话，现在打出百倍以上的数值不是问题。
　　按照异能者的体能标准计算，强度应该在B级左右。
　　只是因为没有异能，攻击性恐怕会差一点——对普通人而言。
　　只是，能够让普通人拥有媲美B级异能者的身体强度，独立型外骨骼就已经足以称得上是划时代的发明。
　　何况这东西似乎还能够进化。
　　[非常完美！您不愧是被选中的人，与独立型外骨骼的融合度非常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上手就能够操纵自如的人。]系统十分为他感到高兴，但马上声音又沉郁起来。
　　[现在，迷雾已经扩散十分钟了。按照城市数据粗估计，整栋治疗中心受困人数至少已达到六千三百多人。“绝望医院”为A+至S-级迷雾，高级迷雾生还概率无法估计，我们唯一能够知道的，只是时间拖得越久，生还者越少。]
　　[当然，您也可以选择寻找地方躲避，等待救援。有外骨骼的保护，您安全生还的可能性还是非常高的。但这样的话，任务完成度极低，您的奖励会被扣除掉一部分。]
　　系统十分知道自家宿主的咸鱼特性，小声补充道。
　　[宿主，任务奖励中，或许拥有您目前需要的东西。]
　　目前需要的东西？
　　这次系统的语气异常笃定，倒是让沈诀有点好奇：“什么东西？”
　　[能够帮助降低感染值的东西，对高序列异能者有效。]系统道，[虽然我依然保持此前的观点，您的伴侣非常危险，有极大概率堕化给城市造成灾难，但如果您坚持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去去改变结果。]
　　[只是，想要改变命运，总需付出代价。]
　　代价？
　　沈诀垂眼笑了笑。
　　他慢条斯理地把隐形眼镜上的感染物擦拭了，还用消毒凝胶搓了搓，重新塞进自己的眼眶里。
　　被消毒凝胶擦拭过的眼睛戴上去十分干涩，还有些刺痛，但是到底能用。
　　然后，他拿着刀走到手术室的门前，毫不犹豫抬手将门打开了。
　　“走吧。”
　　外面的通道和来时已经完全不同，一片灰色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周围是更加冰冷的金属高墙，没有窗。一条条的红色灯管在墙壁上面蔓延闪烁，像是什么生物的血管。
　　系统发出情报提示：
　　[“绝望医院”，不死魔骸的领域空间。与其说空间，不如说是一处巨大的迷宫，复杂的通道常常令幸存者迷失其中。]
　　[医院中充斥着数量极多的B级异种“变异尸骸”，外形大多为为穿着粉色衣服的护士。护士拥有不死魔骸的部分特性，它们手持针管，执着于治疗病人，会将针管中的感染液体注入一切看见的活物体内。]
　　[护士们会根据听到的声音来捕捉病人，并将注射完药剂的病人投入“地下试验场”中。它们的移动速度极快，并且经常成群结队，前后交叉埋伏。]
　　[所以，在医院移动，请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第37章 
　　空旷的走廊里, 远远传来病人们的哭声、尖叫声和哀嚎声，让人毛骨悚然。
　　白发少年正在一成不变的通道之中奔驰。
　　他眉目霜冷，扬起的黑色外套衣摆在风中猎猎飘摇。
　　忽然，三个身穿粉红色护士服的护士出现在通道尽头。
　　她们身段妖娆, 每个手中都托着一个足足半人高的巨大针筒, 里面是暗红色粘稠让人不安的液体, 头颅缠满了绷带, 脸庞中心看不到五官, 只有一个深深嵌入脸庞之中的黑色十字架烙印，边缘是烧灼翻卷的皮肉和伤痕。
　　在看到迎面而来的猎物后, 它们瞬间发出刺耳的尖笑, 拎着针管迈开双腿就朝沈诀冲刺, 速度仿佛油门猛踩到了180公里的迈巴赫。
　　系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短短一百米的距离, 双方几乎转瞬交接，三个又粗又长的针管同时往沈诀身上扎来，寒光闪闪, 封锁了前方横向180度的所有方向。
　　但是比护士们更快的, 是少年的刀。
　　锋利的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手中刺出，雪亮的刀刃瞬间割破护士的喉咙。
　　鲜血喷溅，星星点点落在他白色的长发和脸颊上。
　　护士们的头颅被扫落到地上，身体却还在向前冲, 少年刀刃未停，腰身往后弯折出一个极限的弧度, 任凭针管擦着脸颊过去，同时长刀在半空一抛, 反手紧握，向身后连刺三刀——
　　护士们身上的护士服是露背装——露是真的露, 直接从中间打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可以看到它们躯体内犹如树根脉络一样纵横交错的血管，还有血管连接中心，一个正在不断跳动的黑色心脏。
　　这也是护士身上的致命弱点。
　　出刀的时候，沈诀并没有回头去看。
　　噗嗤、噗嗤、噗嗤。
　　连续三声气球接连被戳破的声音，还有喷到手上的粘稠血液，昭示着三下攻击全部精准命中。
　　心脏破裂，护士们滚在地上的头颅齐齐发出刺耳的尖叫，脸庞中心的十字架蓦然张开大洞，里面长出锋利的獠牙，像弹起的皮球一样朝着少年袭来——
　　然后就被一个接一个从中间插入一刀爆头，里面大脑还被狠狠搅了个稀烂。
　　沈诀把刀从护士的头颅里拔出来，用手指一抹脸上的血，表情很冷。
　　“还是没能控制住力道。”他低声喃喃。
　　少年的声音和沈诀本身并不一样，没有那么温和动听，让人容易产生信任，而要更加纤薄冷冽一些。像碎冰撞击刀刃。
　　沈诀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刀。
　　成为普通人七年，适应了身娇体软的日子，忽然装备了力量超出原本百倍的外骨骼，竟然有些不习惯。
　　否则刚才护士脖子的血不应该喷那么远，他身上也不会弄脏。
　　虽然心知被污染的只是外骨骼，对洁癖患者稍微友好一些，但果然还是——不太能接受。
　　想回家洗澡了。
　　[滴！恭喜宿主，又成功解决了三只B级异种“变异尸骸”，任务完成度增加3％，任务评分增加30。]
　　系统发出任务提示。
　　它从震惊到呆滞到现在默默鼓掌喊6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谁能想到呢？
　　本来以为是一场惊险刺激的躲猫猫逃亡，没想到他家宿主开的是居然无双模式。
　　系统犹记得一开始沈诀从手术室中走出来的时候，问了它一句：[一般楼层里只有护士吗？]
　　它当时很天真地回答：[是的。“变异尸骸”是医院中活动范围最广的异种，在医院中广泛存在。还有一些特殊变异个体，但并不存在于正常楼层之中。]
　　[宿主，我建议您务必小心行动，躲过护士的感知，搜寻幸存者，带领他们一起找到迷宫的出口，冲出医院。]
　　沈诀：“你刚才说，目前受困至少有六千多人，那么多人一起寻找出口，动静未免太大，怎么也掩饰不过去的吧。”
　　系统沉默了一下，道：[不会有那么多的。事实上，在迷雾刚刚展开的时候，幸存者的人数就已经在急剧缩减了。]
　　[在书里，最后从“绝望医院”脱离出来的幸存者，只有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异能者。其他普通人……全部陷落。]
　　[护士是狡诈的捕猎者，速度很快，成群结队，普通人只要露出一点动静，就会被发现然后受强制感染，有些人因异化死亡，但有些人会成为新的“护士”。到最后，整栋医院的地上楼层里，除了腐烂的尸体和拥挤成群的护士，已经不剩其他。]
　　沈诀：“所以说，只要一个楼层的捕猎者死光了，这层的幸存者应该也就整体安全了？”
　　系统：[啊？]
　　然后它就看到自己的宿主拿起长刀，手指在上面一弹。
　　一声响亮清脆的刀鸣声在走廊里骤然响起，声音传播的速度很快、很远。像是祭日礼堂的钟声。
　　[宿主？？？]
　　系统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沈诀吓死。
　　不是说好不要发出声音吗？
　　[宿主！！快回手术室关门躲藏！护士们听到声音会马上过来查看，只要在它们没发现之前躲好……]
　　沈诀不解打断：“为什么要躲？你不是说它们只有B级吗？”
　　系统欲哭无泪：[宿主，外骨骼虽然很坚固，被B级异种围攻还是会有损坏的可能。而且您现在还没有异能……]
　　即使是B级异能者，对付同样B级的异种也根本没办法轻松到哪里去。
　　“可我有刀。”
　　沈诀说。
　　[刀只是让您防身的……]
　　沈诀叹了口气。
　　所以说，这个世界的人类还是太依靠异能了。
　　他曾经认识的人类，甚至不需要装备外骨骼，单凭登峰造极的调息术和刀法，就能够击杀S级的异种。
　　他挥了挥刀，并没有听从系统的话回到手术室，而是迎面对上两个从走廊拐角处听到声音过来检查的护士。
　　一开始确实花费了一点功夫。
　　毕竟“异变尸骸”具有不死尸骸的部分特性，生命力比一般异种要顽强很多。尤其是他们的大脑，被厚重的颅骨保护，想要刺穿很费功夫。
　　后来当他发现先把它们脑袋砍掉，再把它们的心脏刺穿，仅剩的头颅就会发疯，主动把脸上的十字架张开獠牙，让长刀能够没有阻隔地插进它们的大脑时，解决的速度就变得快了很多。
　　眼看着宿主一刀一个异种，系统不禁陷入了人生怀疑之中——
　　它明明只是想给宿主加点防御和力量buff，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把一个大魔王从封印中释放出来了呢？
　　所以他的宿主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吧！
　　说起来，它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宿主穿越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系统颤巍巍地问：[宿主，敢问您穿越之前的工作？]
　　称霸全国的武道冠军？纵横江湖的无情刀客？行走于暗夜之中的都市杀手？
　　还是说，修真界百年不遇的天才，玄幻大陆上的斗宗强者，魔界的至尊主宰？
　　噫，想想都恐怖如斯！
　　系统充分发挥了自己从一堆网文小说里获取的想象力思维。
　　却听沈诀平静回答：“无业游民，混吃等死。”
　　系统：[……]
　　信你个鬼！
　　.
　　医院16层。
　　陈书书正在走廊里夺命狂奔，后面追逐他的护士们发出桀桀尖笑声。
　　虽然身材都很好很诱惑，但是他真的经受不起啊啊啊——
　　“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啊”字字符生成，挡在路中央，但却只阻拦了护士们一瞬，马上就被强行创开。
　　陈书书一边用异能喷字一边使足全力奔跑，周围歪七扭八的医院通道看起来都一个样，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了哪里。
　　然而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吸引来的护士越来越多，眼见着十字通道路口里面有三个方向都出现了护士的身影，陈书书只能折转方向，往最后一条生路奔逃。
　　.
　　十分钟之前。
　　陈书书正在治疗中心大厅陪着蒋阿姨用小本本记录小雅接受治疗时候需要注意的情况。
　　从应该什么时间换药、一天该换几次，到小雅平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可谓样样细致，一本小本子快要被蒋阿姨写满。
　　一般医院的护士可能早就已经不耐烦了，但心理治疗中心的护士们看起来十分身经百战，粉色护士服的护士们笑容满面地围绕着他们，耐心倾听着蒋阿姨的需求。
　　蒋阿姨之前的担心不安也慢慢在这样的耐心中被瓦解。
　　虽然护士们个个都很漂亮，但陈书书已经被手中沈诀递过来的卡片完全勾走了心绪。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不在于才发现自己刚刚陷入爱河，就得知心上人居然已婚。
　　还要去请假度蜜月。
　　可恶啊！究竟是哪个猪拱走了他水灵灵的白菜！
　　忽然之间，陈书书发现头顶的灯光闪烁。
　　在灯光第一下闪烁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当灯光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还有一层雾气从墙壁渗出围拢过来，身边的场景逐渐扭曲的时候，他还是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吧……
　　为什么他只是难得从家里出来一趟，就又碰上了迷雾爆发？
　　这里不是城市吗？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好像在野外求生？
　　转瞬之间，他已经从心理治疗中心的大堂，来到了一个更加空旷的医院大厅中。
　　大厅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有紧闭的玻璃大门外透进来朦胧的月光。
　　此时，周围还有很多和他一样被忽然拉进来迷雾里的治疗中心病人们，正在面面相觑。
　　奇怪的是，刚才大厅所有人中，那些穿粉红色制服的护士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们难道没有被拉进来迷雾吗？
　　蒋阿姨也从埋头记录的状态中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抬起头，看着周围陌生的场景，刚刚经历过迷雾的她自然知道现在的情况意味着什么。
　　记事本从她的手中掉落，她瞬间望向楼梯的方向。
　　“小雅！小雅还在楼上的治疗室里！”
　　说着，她就想要往楼上奔跑。
　　陈书书赶紧一把拦住了她。
　　“蒋阿姨，迷雾空间和现实空间不一样，我们现在大概率已经不在心理治疗中心里面了，小雅的位置，并不能用刚才的情况确认。”
　　蒋阿姨喃喃：“我看到了……刚才的雾是青色，快要接近蓝色了。”
　　青色迷雾意味着什么，但凡学过迷雾观察常识的人都知道。
　　陈书书也深感不安，但还是道：“所以我们才要更加冷静，千万不能鲁莽行动。”
　　只是说冷静又哪里会有这么容易。
　　高级迷雾，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困局。
　　不少人已经崩溃哭了出来。
　　有人去拿起医院消防斧疯狂撞击医院大门的玻璃。
　　然而那玻璃看上去很容易撞碎，实则却比金属还要坚固，沉重的消防斧下去，一点裂痕都没有。
　　嘈杂的声音吸引来了怪物，当那些消失的粉色制服护士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用烙印着十字架的脸拿着针筒捅进人们心脏的时候，所有人都陷入了慌张。
　　“快逃！”
　　尖叫声、哭泣声、混乱奔跑的声音充斥着大厅。
　　护士们拿着针筒尖笑追逐。
　　医院大门无法撞开，陈书书护着蒋阿姨往不断楼上撤退。
　　在将蒋阿姨和几个幸存者藏进一个没有护士的病房的时候，外面又有护士的尖笑声响起。
　　按照之前规律，听到声音后它们必然会闯进病房内检查，除非有人将它们引开。
　　陈书书急促对他们说：“你们先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我出去把它们引开。”
　　蒋阿姨含着泪，绝望道：“小雅……”
　　陈书书握住她的手：“我会把小雅找回来的。”
　　他挺直胸膛走出了病房，觉得自己几乎就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英雄了。
　　——然后就被护士们追得抱头鼠窜，一路窜到了现在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
　　陈书书拔腿狂奔。
　　然而，视野尽头却忽出现一道猩红的铁门，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笔画写着几个黑色的英文大字“KEEP OFF！”
　　无数血管一样的红色灯管从这扇门往外延伸，看起来狰狞可怖。
　　而周围再也没有可以选择的路了。
　　陈书书硬生生停住脚步，疯狂拧动门把手。
　　打不开。
　　最后的生路，是死路。
　　护士们已经快要追到他面前，之前喊出的字符像泡沫一样被它们一个个撞碎。
　　陈书书背靠大门，有点想哭。
　　难道今天他就要死了吗。
　　他这英雄只当了不到十分钟呐。
　　家里的番剧也才只追了一半。
　　订的手办还没寄过来。
　　妈妈，他想回家——
　　就在护士快要冲刺到他面前的时候，一道凛冽的刀光忽然亮起，穿破了护士们的脖子。
　　“蹲下！”
　　一道冷冽的少年声音突兀响起。
　　陈书书浑身一抖，连忙抱头蹲防。
　　只听到兵器与血肉摩擦的声音，他头上瞬间下了一场粘稠热烈的雨。
　　一个头颅滚到了他的脚边。
　　是护士包裹着绷带的狰狞的脸，那中心的十字架此时张开了獠牙，尖叫着就要向他疯狂撕咬过来。
　　陈书书吓得快要弹起来。
　　下一瞬，他眼前掠过更雪亮的刀光。
　　沾满鲜血的长刀从上而下如掣电贯穿，将疯狂扭动的头颅死死钉在了地上。
　　握着刀柄的手修长、洁白，暗红的鲜血在上面蜿蜒点缀。
　　陈书书缓缓抬头。
　　他看到了一个银色长发的少年。
　　对方的面部轮廓比他的声音更加冷冽优美，令人惊艳，血色瞳孔俯瞰下来，看上去很有几分熟悉。
　　“喂，该起来了。”对方说。


第38章 
　　陈书书这才发现自己看着少年发呆的时间有点长了。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死里逃生太过刺激, 他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用手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发现少年的脸虽然还有点稚嫩，但身高已经和自己差不多, 甚至还要高上一点。
　　那双绯红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白色睫毛稍垂, 像是飞霜横掠。
　　他感觉心跳好像越来越快了。
　　“呼……谢谢你救了我。”陈书书忍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露出自己的招牌笑脸, “刚才实在太险了, 如果不是你，我差点就被护士的针筒扎穿了。小兄弟, 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叫陈书书。恩人, 您怎么称呼？”
　　说话的时候, 陈书书观察着少年。
　　这张撞进他心巴的脸, 真是越看越熟悉。
　　——和沈诀有三分相似。
　　他在心里一拍手，可不是嘛，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沈诀的儿子。
　　或许真的是沈诀的儿子也说不定？
　　毕竟沈诀今天也来了治疗中心, 把儿子拉来陪同, 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陈书书简直要泪目了，原来心上人原来不仅仅有了伴侣，连儿子也这么大了吗？
　　听到陈书书询问称呼, 少年抿着唇，一时半会没说话。
　　陈书书以为他是不愿意说。
　　毕竟少年的实力一看就是高阶异能者, 他在电视上却没听过对方的报道，可见行事低调, 不愿意张扬。
　　这么看个性也和沈诀挺像的。于是陈书书连忙道：“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宗敛。”
　　少年开了口，说出一个名字。
　　陈书书眨了眨眼。
　　姓宗, 不姓沈？
　　他还是觉得少年和沈诀一定有关联。
　　虽然不姓沈，其实也不奇怪，现在夫妻之间孕育孩子早就不是必须用男方姓氏的时代了。当然，男性传负责宗接代的思想依然存在，封建时代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思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全改变的。
　　但沈诀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而且说要度蜜月的时候，眼角眉梢都难得有些笑意，看起来和自己的妻子非常恩爱。
　　陈书书又看了一眼白发少年。
　　越看越像。
　　他的心口也越跳越快。
　　糟糕。
　　妈妈，他好像又恋爱了。
　　[陈书书好像把你当成你儿子了。]系统忽然开口，
　　[不仅把你当成你儿子，大概率还色胆包天想当你的儿媳。]
　　沈诀正在甩刀上的血：“你怎么知道？”
　　[主角那德行，转个眼珠子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呵，肤浅的颜狗罢辽。]
　　虽然但是，他这具身体也确实是照着他自己和宗凛的样子捏的。
　　沈诀看向陈书书，淡淡道：“直接叫名字就好。”
　　陈书书笑得更开心了，配合着棕色的刺猬头，像眼睛里闪着光的泰迪小狗狗，“宗敛，你可以叫我书书。”
　　沈诀看向陈书书背后的铁门，“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记得之前陈书书和蒋阿姨应该都在治疗中心的大厅里才对
　　虽然迷雾空间和原本的心理治疗中心并不能算是同一处地方，但每个人进入迷雾之后所处的位置，和之前也有所关联。
　　而且，或许是因为林泽在治疗中心潜伏多年的缘故，“绝望医院”和原本心理治疗中心的布局有很对地方相似。譬如地上的建筑部分同样有33层。只是每层的大小是原本的数十倍，走廊和治疗室的分布更是混乱，“回”字型和“井”字型的结构交错连接，很容易就会让人迷失方向。
　　陈书书挠了挠头，道：“我之前想帮其他人把怪物引开，顺便上楼找人，结果跑着跑着迷路了，就来到了这里。”
　　“上楼找人？”沈诀道，“我刚刚就在楼上。你要找谁？”
　　陈书书有些惊喜，连忙道：“我要找打断是一个小女孩，大概这么高，穿着一件红色外套，长相很可爱。”他用手比了比小雅的身高，“她叫江婷雅，是我认识一位阿姨的女儿，今天在治疗中心治疗。”
　　沈诀：“没有。”
　　上面楼层的护士基本已经被他清扫干净，期间也遇到不少躲藏在治疗室里的幸存者们，都是过来接受心理测试的病人，里面没有小雅。
　　奇怪的是，除了病人以外，治疗室里原本的心理医生全部都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被迷雾传送去了哪里。
　　“真的没有吗？”陈书书有些焦急，“她应该在22层的2239治疗室，你会不会看漏了？”
　　沈诀：“确实没有。”
　　为了尽可能保全更多的幸存者，他使用AR模板建立了一张空间地图，将走过的通道和打开过的房间全部记录，尽量把每一层的怪物清扫得更干净一点。
　　所以他清楚记得，2239治疗室是个空房间，里面没有人。
　　系统道：[我想，她大概率已经被转移到了“地下试验场”中。]
　　沈诀：“地下试验场？”
　　[是的。]系统解释道，[和地上的医院建筑不同，地下试验场才是“绝望医院”的领域核心部分。不死魔骸的本体具有极其罕见的“不死”特性，即使被高序列异能者摧毁，也能在很快时间内重构复活，属于极为难以杀死的异种个体。]
　　[想要破除该特性，必须深入领域核心，将其中维持“不死”特性的“魔匣”破坏。而这也是不死魔骸狡猾的地方，它的本体虽然暴露在外，但“魔匣”却隐藏极深，没有人知道它放在了哪里。想要将它最快速度彻底毁灭，唯有一力降十会，将它和它的领域在一瞬间彻底消灭，不要给它躯壳重构的机会。但到了那时候，所有陷落在医院中的幸存者也将会被牺牲。]
　　沈诀：“所以，原本剧情里，之所以最后只有几个异能者从医院中逃出，并不只是因为里面的人都死光了。而是为了摧毁林泽，城市不得不进行了无差别攻击。”
　　[……是的。]
　　沈诀道：“执行人是谁？”
　　系统犹豫了一会，才道：[是您的伴侣，宗凛。]
　　又想到宗凛现在就在外面，连忙补充道。
　　[但是，那时候宗凛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
　　沈诀：“不一样？”
　　一直以来，系统对宗凛意见很大，但这时候居然为他说起了好话：[在原本的剧情里，七年前，宗凛重伤被送回研究院，差点堕化。为了对他的感染值进行控制，研究院为他注射了尚在研制之中的基因药剂“SCB-03”。代价是使用异能时候将会进入无意识状态，只能遵循提前设定的“指令”行动。]
　　[清醒之后，他将会被药剂消除异能高强度使用时候的记忆，以此最大限度降低异能对精神的侵染。所以，真正下达命令的应该是城市，而不是他自己。]
　　[现在，宗凛还未注射SCB-03，我想，出于对您的感情，他绝不会采用最极端的方式对迷雾进行破除。]
　　沈诀忍不住摩挲着一下指尖。
　　对于沈诀个人而言，他平时确实少有恐惧、绝望、不解、愤怒等情绪滋生。
　　尽管已经学习了七年，他依然不理解人类的很多情绪。
　　但此前发生的一切，还是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掠过。
　　小雅望向他喊“哥哥”时候的样子。地下试验场。被城市牺牲的人。回来掩人耳目的克隆体。林泽绝望癫狂的笑脸。
　　研究院。SCB-03。
　　宗凛。
　　一道幽幽的声音，穿过无数空间，在他耳边响起。
　　“人类的世界，好像也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色彩斑斓，值得体验。”
　　是他自己的声音。
　　沈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滚回去。”
　　那声音却还在继续，带着幽幽的冷意。
　　“你我都知道，无论我们怎么克制，终究会带来终局。”
　　“每当你失控一次，离终局就越快一分。”
　　“而我之所以出现，就代表你动摇了。”
　　沈诀狠狠闭了闭眼，那声音才消失在脑海里。
　　系统还一无所觉。
　　沈诀放下手，淡淡开口：“所以，怎么进入地下试验场。”
　　系统道：[和地上的建筑不同，地下试验场的异种异变度极高，种类复杂，危险性剧增。而且和地上楼层里纯粹的地形迷宫不一样，林泽为了隐藏“魔匣”，地下空间设置极为混乱，有折叠和重叠状况。出于安全性考虑，我实在不建议您前往。]
　　说着，系统疲惫而坚强地叹了口气：[当然，我知道您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无论您想做什么，请务必小心一点。您是拯救世界的希望，我不想失去您。]
　　拯救世界。
　　沈诀仍不知道系统究竟是怎样选中他作为拯救世界的人选的。放在他的角度，实在很难评价。
　　但他现在确实需要系统的帮助。那枚能够为宗凛降低感染值的“生命之蛋”。
　　他的双手能够破坏和毁灭，擅长同化与感染，却唯独没有能够治愈人类的能力。
　　“告诉我进入试验场的办法。”
　　系统无奈道：[好吧。就在你面前的大门后面，那是医院每层都有的特殊消防通道，和地下试验场相连。但每一层通道的大门紧锁，如果想要打开，需要先寻找到护士长手上的“钥匙”。]
　　[护士长一般所在位置：医院一层输液大厅。]
　　旁边，陈书书的脸已经皱成了苦瓜。
　　找不到小雅，他很难和蒋阿姨交代。可小雅如果不在22层的话，又会在哪里？
　　他望向沈诀：“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白发少年将手中的刀扬起，指了指楼下的方向。
　　“去大厅。”
　　.
　　医院外。
　　滂沱的雨水冲刷着整座城市，仿佛能将一切污秽都冲洗。
　　林泽站在治疗中心大楼的顶端，背后大片黑色触手狂乱挥舞着。
　　浓郁的青色雾气近乎泛蓝，从他的心脏位置溢出飘动着。
　　大楼下面是慌乱的人群和刺耳的警笛声。
　　直升飞机灯光交错照射，照在林泽的脸上。
　　他的脸上淌着雨水，带着眼镜的脸仰头看着灰黑的天空，低声喃喃：“童童……”
　　这里是现实和领域的交界。想要进入领域，必须要通过他的封锁。
　　此刻，虚空之中，一道白色的长枪骤然划破夜幕，以雷霆万钧之势没入它胸膛的心脏。
　　黑色的血液和肉块飞溅，和纷纷扬扬的雨水融在一起，又被冲刷。
　　痛极了。
　　实在是痛极了。
　　异种的知觉，和人类也没有什么不同。
　　林泽却哈哈大笑起来。
　　它整个胸腔都已经被巨力贯穿出一个可怖的大洞，又被黑色的物质疯狂涌进来填补。
　　看着眼前白发粘在冷峻脸庞上，眼瞳如血的男人，林泽扯着唇嘲讽道：“没用的，除非你一击毁灭我的领域，否则我的身体永远不会被你真正摧毁。”
　　“可这样的话，你还在里面的伴侣怎么办？”
　　“他沾了我的血，按照估计，现在应该已经成为异种了。你尽可以毁灭这里，连同你的伴侣一起。”
　　林泽说着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说不定还能够和你的爱人一起成为一对恩爱眷侣，快乐地生活下去。”
　　“超脱一切阻碍，突破所有枷锁，抛却曾为人类的一切，迎接命定的终局。”
　　“世界终会属于我们，属于审判会，属于无上永恒之王——！”
　　宗凛冷冷道：“放屁。”
　　他风衣口袋里还放着手机，里面是沈诀最后发来的信息。
　　【可爱宝宝：我被医生绑架了。】
　　【可爱宝宝：他好像遭了传销。无论他跟你说什么，你都当他放屁。我还好好的，别担心。】


第39章 
　　林泽一怔。
　　他想不通为什么听到沈诀可能已经变为异种的消息, 宗凛却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不是说好沈诀和他伴侣之间很恩爱吗？
　　没有被影响当然不可能。
　　只是宗凛心知，对于林泽这样还保存着脑子和为数不多的智商的异种，越是露出情绪上的破绽，越会被找到弱点, 用话术拖延住时间。
　　自古反派死于话多。对正派来说, 其实也一样。
　　沈诀处境很危险。
　　他必须争分夺秒, 才能够把人更快从医院带出来。
　　在此之前, 他没有时间细想任何沈诀遇害的可能性。
　　苍白的长枪和蓝绿色雾气交错, 天空之中雷鸣四起，巨大的异能波动让周围有感知的人全部胆战心惊。
　　在林泽并没有觉察的地方, 因为连续多次的贯穿, 他心口雾气最浓郁之处, 一条细细的空间裂缝正在产生。
　　.
　　“绝望医院”。
　　沈诀和陈书书正向着一楼大厅进发。
　　他负责杀。
　　陈书书在旁边负责喊666。
　　系统看着看着, 忽然觉得现在的场景，似乎有些不对劲。
　　明明他家宿主才是书里的路人甲，为什么主角现在反而在旁边加油助威？
　　[您有没有觉得, ]系统斟酌了一下开口, [再这样下去，主角就要被养成废柴了。本来他觉醒异能就晚了七年，我觉得您得适当锻炼他一下。]
　　[他的异能进化方向很特殊，以后会是人类方的强大助力。]
　　沈诀：“我是研究员, 不是教导主任。”
　　[咳，话虽如此, ]系统已经知道什么理由对他家宿主的说服力最大，默默吹起了耳边风：[陈书书也是原本您伴侣看中的徒弟。他的眼光总不会差吧？]
　　“嗯……好吧, 你说得倒也有点道理。”沈诀勉为其难点点头。
　　然后他向陈书书勾了勾手指。
　　陈书书马上屁颠屁颠就跑了过来，“敛弟弟, 有何吩咐？”
　　是的，短短一路上，陈书书的称呼已经从“恩人”到“宗敛”，再到“敛弟弟”，主动将关系拉近得十分迅猛。
　　对此系统也有吐槽：[呵，前脚一个“大哥哥”后脚一个“敛弟弟”，颜狗的千层套路。宿主，别惯着他。]
　　“帮我补个刀，会吗？”
　　沈诀抬刀指了指地上吱哇乱叫的护士头颅。
　　他自己用刀插进去虽然干脆利落，也不花什么时间，但毕竟脑子不像血，甩甩就能干净。
　　每搅碎一次脑子，就必须捅破三个变异护士的心脏来清洗，多少有点麻烦。
　　陈书书十分积极道：“放心，交给我吧！”
　　然后，便见他挺直胸膛，大喊了一声“我是1”，随即一把“1”字长剑就出现在了手里，作为捅怪物脑子的工具。
　　系统：[虽然是为了激发异能，但我觉得他像是想向你证明什么。]
　　沈诀反手一刀砍掉一个变异护士的头颅，道。
　　“我有1了。”
　　系统：[我知道……但您“儿子”现在没有。]
　　沈诀出刀顿了顿，平静反问：“为什么我儿子自己不能是1？”
　　系统：[？？？]
　　他家宿主反问得理所当然。
　　它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到沈诀模样的时候。地铁的玻璃门上倒映出沈诀的样子，身高腿长，面容清俊，实在是一看就1的类型。
　　总之不像天然0。
　　所以他家宿主究竟是怎么和宗凛碰到一起还达成和谐的啊喂！
　　去往大厅的一路上，沈诀和陈书书遇到了不少幸存者。
　　出于安全考虑，沈诀让他们先在房间之中藏着，等他们找到医院的真正出口，再通知汇合逃离。
　　在2楼的一间治疗室里，还看到了之前被陈书书安置在这里几位幸存者，还活着，都没逝，看着他们进来，满脸感激。
　　却没有了蒋阿姨的身影。
　　陈书书：“蒋阿姨呢？”
　　一个幸存者道：“她说听到了她女儿的哭声，要出去找。”
　　另一个幸存者也点头，道：“对对，她是这么说的。可奇怪的是，我们都没听到有什么小女孩的哭声。但她态度很坚决，铁了心出去。那时候我们又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阻拦，只能看着她走。实在对不起。”
　　虽然不用向蒋阿姨交代小雅没找到的事了，陈书书却高兴不起来。
　　在地铁上遭遇迷雾的时候，他们齐心协力渡过难关，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怎么到第二天，又出事了呢？
　　“走吧。”旁边的白发少年开口，陈书书勉强点点头。
　　很快，两人来到了医院一楼大厅。
　　之前还人满为患的大厅，现在只剩下一片凌乱和狼藉的景象，还有地面上一滩滩暗红的血迹。
　　昏暗的大厅静悄悄的，没有怪物，也没有活人。
　　陈书书一惊，想开口说些什么，看到白发少年食指抵在唇上，对他摇了摇头。
　　医院的输液厅就在大厅左侧。从通道口进去，再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
　　两人放轻脚步走过去，可以看见里面亮着灯，白色的灯光在转角投射出斜角的光暗交替。
　　输液厅的门是一扇双开玻璃大门。
　　沈诀后背贴墙快速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输液厅亮如白昼，所有座位上都坐满了病人，而且这些病人全都正在打着“吊针”。
　　输液厅里打吊针，听起来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病人打的不是平时在手部注射的吊针，而是一个个吊在他们头顶的巨大针筒。
　　针头已经深深扎进他们的头皮中，按压针筒的是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漆黑触手，吸盘黏附在针筒尾端，形成了简易的悬吊+注射的装置。
　　外骨骼的视野非常远，连千米外的一只小虫子都可以看清，因此沈诀能够观察到，病人们虽然是闭着眼，眼球却在疯狂转动着，脸庞和脖颈上青筋毕露。
　　[这些都是被护士捕猎后送来进行“注射”的病人。]系统开口。[毕竟，护士针筒里的液体有限，猎物太多的时候来不及全部注射，而护士长掌管着感染液生产的配药房，能够随时补充感染药剂。]
　　[作为地上建筑的关底boss，变异护士长为A级异种“恶变尸骸”，具有不死魔骸的部分特性。它的生命力比一般“异变尸骸”更加顽强。想要杀死变异护士长，不仅需要同时摧毁它的大脑和心脏，还需要找到“残缺的灵魂之匣”进行摧毁。]
　　[根据原本逃出来的异能者记录，“残缺的灵魂之匣”就在一层输液厅中，具体位置不明。护士长手中掌握着两条钥匙，一条是医院大门的钥匙，一条是通往地下试验场的钥匙。那几个异能者正是从护士长手中取得了大门钥匙，才得以成功逃离医院。]
　　[大部分时间，护士长会停留在输液大厅的配药房中。小心移动，仔细观察，不要被提前发现。]
　　陈书书感觉前方空气变得有些粘稠起来。
　　出于“灵魂”序列异能者对危险的本能，他感觉到输液厅里面有一股特别腐朽的能量在流动，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然后就看到宗敛竖起两根手指，给他做了个往里的手势。
　　陈书书撇开恐惧，用力点了点头，跟着宗敛走过拐角，一眼就看见了里面“吊针”的诡异场景，顿觉浑身毛骨悚然。
　　这些病人里面，有不少是他之前在大厅里见过的人！
　　巨大针筒里的液体顺着头皮注射进血管里，膨胀的青色血管在病人们的面部像是细蛇一样涌动。
　　没有惨叫，但他们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毫无痛苦的样子。
　　陈书书的目光游移，忽然在密密麻麻座位里一个病人脸上停留。
　　黑中夹白的盘发，布满皱纹的眼角，包扎着绷带的脸，身上穿着与女儿同款的红色外套。
　　是蒋阿姨！
　　沈诀：“这些人还有救吗？”
　　[无法判断。因为没有被打过针的“病人”逃出医院，治疗数据不存在。]
　　陈书书看着远处的蒋阿姨，愤怒驱使他攥紧了拳头，他想冲过去，肩头却忽然被人握住。
　　“待会看我指令。等我打手势，你再去尝试救人。”宗敛靠在他耳边低声跟他说了一句。
　　少年的声音像是一泓清冽的泉水，让陈书书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
　　他们进来所处的是输液厅后方大门，配药房在输液厅大厅的前方，远远看到，取药窗口里面空空荡荡，并不见护士长的身影。甚至连普通护士都没有。
　　但这不正常。
　　按理来说，存放着这么多“猎物”的地方，必然要有人看守。
　　而且之前护士出现最多的地方，也是一楼大厅。
　　沈诀拿着刀，放轻了移动的声音，朝着配药房一步步走去。
　　在他快要接近配药房的时候，忽然，旁边一片光滑的白色墙壁里忽然打开一条漆黑的缝隙。
　　是“空间”序列异能的波动！
　　沈诀瞬间察觉，手中的刀也随之扬起。里面却传出一个十分温润的人类声音。
　　“请等一下，先别动手。”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是人类的手。
　　沈诀的刀停止在距离那只手一寸之前。
　　“谁？”他吐出一个音节。
　　里面温和的声音继续道：“我是‘曙光’分队的队长简明泽，今天和队员在治疗中心进行心理检测，没想到碰到了迷雾。我们现在正在寻找出去的办法。”
　　“一层的大部分异种已经被我和队员们合力解决了，现在我们正在和一头非常难缠的异种对抗。为了保证输液厅里的幸存者安全，我将它拉入了异能构建的临时阈限空间之中。”
　　“……只是，因为是临时遭遇迷雾，我们的队伍配置不全，缺乏攻击型异能者。如果你是B级以上的攻击型异能者，我们非常需要你的帮助。你面前的这扇门，就是我为你开启进入阈限空间的临时节点。”
　　说到这里，简明泽补充道。
　　“还有一点，如果你想要救输液厅里的人的话，请千万不要把针筒从他们头上强行拔出。针筒的注射针上会伸出倒刺，会将病人直接致死。”
　　.
　　阈限空间内。
　　相比于身段妖娆的护士们，狂暴的护士长就像是一座庞大的肉山，足以十多米高，满脸横肉的脸上是暴虐的表情——是的，不像全脸包扎绷带的护士，护士长有着一张完整的人脸。
　　它的心口爆开，无数肉须触手从里面钻出，每一根上面都拿着一个巨型针筒，正在向空间中闪挪的几个人不断发动攻击。
　　一面面土墙不停从地面升起，挡住护士长的针筒穿刺。
　　“简哥！我快挡不住了！”
　　一个扎着两边麻花辫，带着啤酒眼镜的女孩焦急回头道，又对着旁边缩在土墙下面抱头蹲防的一个青年急促道：“祝平安你到底行不行！你说算出有人能够帮我们，现在人呢！在哪里！”
　　旁边的青年抬头苦笑道：“简哥这不是已经去接了吗，龟龟啊，你冷静点，先帮我把攻击挡一挡……我刚刚屁股已经被捅了一针！痛死了！”
　　简明泽正在不断使用“空间”异能闪躲腾挪，吸引着护士长的大部分注意力，还要分出一只手开启空间之门，眼角眉梢都是汗水。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道空间之门外一道淡淡回答的声音。
　　“好。”
　　简明泽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那只手骨节纤长，十分柔软。
　　少年迈步进来。
　　白发如霜，瞳色绯红，面容优美冷冽。
　　这过于显眼的外貌特征，还有几分熟悉的轮廓，让简明泽一瞬间怔了怔，忍不住喃喃了一句。
　　“宗……队长？”


第40章 
　　这外形确实是过于显眼了。
　　不仅简明泽忍不住误会, 躲在土墙底下的麻花辫少女和紫发青年也倒吸了口气。
　　“祝平安，你说能帮助我们的人，就是他？”麻花辫少女道。
　　紫发青年张大的嘴能塞下一只鸡蛋：“我滴龟龟啊……长这样的，你就说能不能帮吧。”
　　麻花辫少女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理由反驳。
　　他们对视一眼, 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和疑惑——
　　“宗队长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了？”
　　.
　　沈诀看向眼前拉他进来阈限空间的男人。
　　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模样, 长相温和俊秀, 有着一双琥珀色眼睛, 形态偏圆, 眼角稍稍有点下垂的弧度，看上去让人如沐春风。
　　只不过看见他后, 简明泽的眼睛似乎因为惊讶而有些睁大。
　　——然后就喊了他一句宗队长。
　　沈诀：“。”
　　[噗。]系统忍不住了, [果然您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让人误会啊。]
　　[宿主, 要不您干脆认了, 反正外骨骼没有身份卡，您说什么就是什么。cos自己儿子什么的，听起来好像也挺带感, 嘿嘿嘿。]
　　沈诀：“？”
　　[咳, 我开玩笑的。]
　　系统说着，开始介绍起眼前男人的身份。
　　[简明泽，“曙光”第七分队的队长。“空间”序列的序列四异能者，异能名称“左右横跳”。]
　　[虽然并不是原书所记录逃离医院的那几个异能者其中之一, 但作为“曙光”分队的队长，简明泽也是个相当有实力的异能者。当然, 他的异能更加擅长辅助攻击，并且常年蝉联最受欢迎辅助攻击手的第一位。]
　　异能者们会按照不同的异能特性组成清剿队。
　　最常见的清剿队配置一般由一位主力攻击手、一位辅助攻击手、一位防御者、一位治疗师和一位侦查员构成。
　　就像在“曙光”主队中, 宗凛就是毫无疑问的主力攻击手。
　　而作为第七分队的队长，简明泽则是一位辅助攻击手。虽然他自己也具备一定程度的攻击能力, 但不多。
　　看他现在被A级异种护士长搞得这么焦头烂额就知道了。
　　系统道：[别小看辅助攻击手。顶级的辅助攻击手不仅仅能为主攻手扫除战场障碍，还能够让低阶异能者越阶发挥实力。这也是为什么简明泽邀请你进来帮忙的原因。即使是一个B级攻击型异能者，有他在旁边帮忙加buff和辅助，也能有机会击杀A级的护士长。]
　　系统停顿了一下，[只是击杀条件成立的前提是——护士长只是普通A级异种的话。]
　　[这次迷雾天灾在治疗中心突发，没有先遣队帮忙探索，他们大概率还没摸清楚“恶变尸骸”的特性。想要彻底毁灭护士长，不仅仅要毁灭护士长的大脑和心脏，还要在它的躯壳重构之前，找到“残缺的灵魂之匣”，将其摧毁。]
　　[当护士长重伤时，躯壳重构会引发灵魂之匣的震动，到时候宿主您一定要仔细观察。震动的时间很短，下手的时候必须快准狠，不要犹豫。]
　　说话期间，护士长已经挥舞着卷着针筒的触手狠狠甩了过来。
　　简明泽从惊愕中回神，用力抓住沈诀的手。
　　异能发动，周围空间变化，两人已经出现在临时构建的阈限空间另一端。
　　[“反复横跳”这个能力，虽然名字听起来不怎么靠谱，但其实可进可退，可攻可守。用得好的反复横跳，会让怪物摸不着头脑，打不到还得被动挨打。]
　　“小兄弟，你的异能是什么？”简明泽喘着气，问。
　　短时间内多次运用异能，还要维持阈限空间不被护士长击破，让他体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同时感染值也在快速上升。
　　简明泽的眼睛周围已经控制不住出现了一些灰黑色的羽毛，握着沈诀的那只手的手背和掌心上也有，摸起来有点软，暖烘烘的。
　　沈诀想了想，没回答，只是扬了扬手里的刀。
　　简明泽看着眼前的白色长刀，怔了一下，然后失笑。
　　连武器都是同样的白色。
　　这要是说和他们的宗队长没有关联，很难让人相信啊。
　　虽然他确实听说过宗队长和自家伴侣非常恩爱，但居然连儿子都这么大了吗——
　　他记得宗队现在才三十出头，眼前少年眼看也十六七岁了，那岂不是说和伴侣认识的时候，才……咳咳咳，没想到宗队平时一副冷漠的模样，原来也这么年少轻狂。
　　听说那位伴侣还是位身娇体弱的普通人，普通人能够为异能者孕育孩子概率可是相当的低，要费劲许多才能开花结果。
　　啧……宗队啊宗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宗队……
　　而且看少年的长相，母亲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简明泽都有点羡慕了。
　　但现在明显不是详细问的时候。
　　“小兄弟，待会我会在护士长的攻击空隙之中，找到机会移动到它的弱点面前。”简明泽道，“第一次配合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但相信我，我能为你找到最好的攻击位置，并且保护你不受伤害。”
　　沈诀：“行。”
　　简明泽放开了握着沈诀的手，一跨步来到他身后，掌心覆在他的背部。
　　庞大的“空间”序列异能瞬间从接触地流淌遍全身，包括沈诀手上的刀，都泛出一层淡淡的蓝光。
　　“准备好了吗？”简明泽道，“走了。”
　　异能“左右横跳”发动！
　　肉山一样庞大的护士长触手正在疯狂挥舞，在面前形成密密麻麻的网，一般异能者想要靠近，必须将挡在面前触手砍断。
　　简明泽琥珀色的瞳孔收缩成尖，他身上温润如水的气质刹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猛禽盯上猎物的气质。
　　空间震荡，仿佛有看不见的翅膀在虚空中拍打了一下。
　　下一瞬，他与沈诀已经穿过重重触手网的阻隔，来到了护士长的头颅面前！
　　狂风扬起衣袂，沈诀能够感觉手中有着空间力量加持的长刀，在瞬间冲刺中也仿佛有了雷霆万钧之力。
　　如果说外骨骼本来的力量是B级，那么现在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达到了A，甚至逼近S。
　　[简明泽能够蝉联最受欢迎辅助攻击手，实力不是吹出来的。如果不是宗凛本身自带破空之力，两个人配合有些浪费，简明泽早就已经成为主队的队员了。]
　　系统说到这忽然顿了顿。
　　[可惜了，如果能在宗凛身边，或许简明泽也不会……]
　　一般异能者忽然之间获得远超以往的强大力量肯定不能立刻适应，简明泽也并没有一击击破的念头，只是想和眼前的少年异能者先磨合一下。
　　他原本队伍里的主攻手也非常年轻，比少年看起来还小，磨合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故，所以他经验很丰富，无论少年出现什么意外状况都有应对办法，就算控制不住力气不小心挥到他身上也能闪……咦？
　　只见少年握刀的手依然稳健，只有手背上显出一些青筋，在一瞬间就掌握了空间之力的方向，化为己用，直接向前挥刀。
　　难以形容那一瞬间刀光的灿烂与辉煌。
　　一点光华如练，从护士长的眼球直直刺入，空间力量撕裂蔓延，刀锋进入大脑，狠搅破碎。
　　“啊啊啊啊啊啊！”
　　护士长发出刺耳的惨叫。
　　“走。心脏。”少年毫不留恋将刀从护士长眼眶拔出，然后短促地说了三个字。
　　就连声音和语调都很有他们宗队长的风范。
　　简明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回答道：“好。”
　　护士长受到重创，挥舞的触手纷纷回转，从四面八方对准两人，像是万千钢针发射一样疾刺过来！
　　然而在触手碰到他们之前，简明泽游隼般的瞳孔微眯，卡在极限时机，再度发动“反复横跳”！
　　这一次，沈诀的动作比之前更快，几乎在感觉到空间冲刺之力与刀刃连接的瞬间，就已经将刀抬起。
　　护士长胸口心脏是无数触手的根部发源地，正在一鼓一鼓跳动着，像是一个不断膨胀又收缩的刺球。
　　不同于长出来的触手，刺球的表层油光发亮，看起来有种金属般的坚硬质感。
　　事实上，之前简明泽就是因为无法击穿心脏外壳防护，才导致与护士长之间的战斗迟迟无法结束。
　　他极其需要一个攻击型异能者的帮助，即使只是B级——
　　眼前少年并没有明说自己的异能等级，就算是刚才搅碎护士长大脑的惊艳一刀中，他也感觉不到多少异能波动，所以此刻简明泽还是不免心中存疑。
　　这一刀，能够破开护士长的防御吗？
　　风声猎猎。
　　沈诀握着刀，手很稳，内心很平静。
　　简明泽的辅助，让他拾回了一点当年的力量，不多，但足够了。
　　这世界上，从来不是只有异能才能够对异种造成伤害。
　　人类将刀术练就到巅峰，也有着能够对抗异种的能力。
　　老人的声音偶尔会划过他脑海。
　　“小诀，你要记着，普通人不是理所当然软弱活着的理由，更不是将未来交托给所谓命运的借口。”
　　“纵使生为蝼蚁，也要有与天争命之心。”
　　“——出刀！”
　　长刀携着巨大的力量，以极其精妙的弧度与护士长的心脏对撞，发出金属摩擦的尖锐巨响。
　　“啊啊啊啊啊啊——”护士长疯狂咆哮。
　　沈诀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已经搭在了刀柄上，双手持刀，冷冽的眉目比刀锋更加锐利。
　　刺目火花中，金属心脏被一寸寸切开，长刀陷入里端，然后狠力刺下！
　　像是裂开两半的苹果，护士长的心脏骤然破碎，它的声音戛然而止，停留空中的所有触手瞬间失去活力，无数针筒如雨掉落。
　　护士长庞大的身体也砸到了地上，尘土飞扬。
　　空间波纹闪动，沈诀和简明泽两人出现在旁边的空地上。
　　“很漂亮的一刀。”简明泽忍不住赞赏道。
　　沈诀没回话。
　　他正在观察着四周，寻找着系统所说“残缺的灵魂之匣”的位置。
　　这时候，一直躲藏在土墙后面的麻花辫少女和紫发青年也跑了过来。
　　“简哥！你们没事吧！”麻花辫少女在他们面前站定，推了推啤酒盖还厚的眼镜，道。
　　她身材比较娇小，大约只有一米五不到的样子，脸上长着些雀斑，虽然是在询问简明泽安危，其实一直在好奇地看着沈诀的方向打量。
　　“小兄弟，你的刀法简直帅呆了！”紫发青年更直接，看着沈诀直接亮出星星眼，“我叫祝平安，她叫徐佳圭。我们都是‘曙光’第七分队的队员。小兄弟，我看你好生脸熟，与我有缘，要不要来算一卦？免费的，不收钱。”
　　他扬起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脸，手中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八卦盘摇了摇，内心八卦的算珠子也在噼里啪啦地响。
　　“只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生辰年月就好。”
　　两人的声音吵吵闹闹。
　　而周围空旷的空间内依然没有其他异样的动静。
　　沈诀皱起眉，意识到护士长也许根本没有把“残缺的灵魂之匣”放在身边。
　　这时候，护士长原本静止的庞大身体忽然动了一下。
　　祝平安感觉到了，絮絮叨叨的声音一停，下意识捂住自己屁股刚被针筒扎过的部位，转身难以置信地道：“不是吧阿sir，脑子和心脏都已经被捅烂了，居然还没有死透？”
　　沈诀骤然抬眼看向简明泽，两扇银白色的睫毛就如同雪亮刀片，割过简明泽的视线。
　　“带我回去输液大厅。快！”


第41章 
　　沈诀的声音短促有力。
　　护士长还能够动弹, 看起来还没死透，这时候不继续补刀，反而打开空间的出口，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简明泽有些疑惑, 但面对少年那双冷冽不容置疑的眼睛, 还是下意识打开了阈限空间的“门”。
　　沈诀一步跨出阈限空间, 就和陈书书对上了视线。
　　陈书书正拿着一把数字“9”构成的大锤, 抡着胳膊, 一副正要砸过来的样子。
　　沈诀：“？”
　　陈书书很焦急。
　　之前宗敛自己先去探查情况，让他先不要急着救人, 他听了, 却没想到就一眨眼的功夫, 宗敛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宗敛遇到了危险！
　　陈书书担心一下子升到了顶点, 冲过来在墙上哐哐一顿锤，却怎么也没找出宗敛消失的原由。
　　没有办法，只能尝试一下最笨的方式, 砸墙。
　　结果墙没砸穿, 宗敛就从墙里出来了。
　　跟着宗敛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长相十分俊秀的男人——
　　这人居然！还把手搭在宗敛的肩头。
　　简明泽微微眯起眼睛。
　　白发少年忽然说要回来，他怕输液大厅中出现什么变故，因此也选择一同跟了过来。
　　一过来就跟一个刺猬头年轻人撞上, 对方还拎着一个十分奇怪的数字大锤，眼看就要砸过来。
　　这是和少年有仇？
　　简明泽皱眉, 把手放到沈诀的肩膀上，直接给沈诀加了一层空间防护膜。
　　淡蓝色的空间之力流转, 在沈诀身上形成薄薄的一层荧光外衣。
　　他现在的外形本来就特殊，白毛红瞳, 表情是平时惯常的没什么表情，被蓝色薄膜一包裹，就像是橱窗里的不会动不会哭的精致人偶手办。
　　陈书书觉得宗敛被异能挟持了，眼中燃起怒火。
　　与简明泽目光交错，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
　　简明泽沉声道：“你谁？举个锤子干什么？”
　　陈书书反口质问：“你又是谁？把你的爪子从宗敛身上挪开！”
　　被夹在中间沈诀：“？”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怎么产生的误会。
　　这时候却也没时间去管。
　　沈诀正以极快的速度扫视着整个输液大厅。
　　如果按正常人的逻辑推断，“残缺的灵魂之匣”最有可能放置的地方，除了护士长的身边，应该就是护士长最常待的配药房内。
　　只是，最容易被猜到的地方未必会是被选择的地方。
　　整个输液大厅，究竟哪里更加适合隐藏一个会在特殊时候震动的匣子，而不被人发现？
　　如果是他来选择的话。
　　沈诀想。
　　——无疑是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类。
　　几百号人被触手“吊针”控制着无法逃离的人，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着不同的面貌，不同的呼吸起伏，不同的心脏跳动。
　　如果“残缺的灵魂之匣”就在这些人体内隐藏震动，那一点小小的异样，又有谁能够分辨察觉？
　　——就算能够分辨察觉，谁又能够足够狠心果断，向着自己的同类下手？
　　原书逃出去的那几个异能者，在事后记录中，详述了“恶变尸骸”的特性以及“摧毁残缺灵魂之匣”的解决办法，却唯独没有说明“残缺的灵魂之匣”所在的具体位置，只是笼统地说明在输液大厅内。
　　不作具体说明，当然是为了避免麻烦。
　　沈诀已经猜出他们是怎么摧毁“残缺的灵魂之匣”的了。
　　不用寻找，只需要将存疑物全部摧毁，就是最简单快速的解决办法。
　　这样做，他们这一行人和还躲在楼上的上千个幸存者们都会马上得救。
　　需要牺牲的，也只有眼前这数百个人而已。
　　何况这些人被注射了感染物，就算被救出去，也未必能活下来。
　　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对于这个城市的人来说，大约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他为了融入社会，学习了七年这个世界人类的知识。心理测试上的题目已经不能再绊住他，现在随便拿一张试卷过来答题都是满分。
　　现在，面前的题目也已经有了标准答案。
　　沈诀的刀稍稍扬起。
　　只是，在视线掠过那位穿着红色外套、眼尾满是皱纹的妇人的时候，他目光停顿了一下。
　　他想。
　　人人都告诉他，想要成为一个人类，就应该学会作为一个人类去思考和行动。
　　可是怎样才能算是作为一个人类的、正确的思考？
　　他想起林泽还没有堕化之前，得知他机考满分的成绩时候，在电话里放心地笑了笑。
　　“沈先生，你的分数比之前进步了很多。”
　　接着却又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满分也不一定是正确。”
　　他问：“什么才算是正确？”
　　林泽沉默许久，才回答：“没有人能够定义正确。”
　　……
　　研究院宿舍，那一堆从床底拖出来的心理测试习题里。
　　有人在答案正确的题目旁边，用凌乱中仍不掩清隽的字体，写了一行力透纸张的字。
　　“从来如此，难道就对吗？”
　　……
　　遥远的记忆里，也曾有人对他说。
　　“小诀，你长大了，也该多自己思考了。”
　　“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拥有着能够思考对错、辨别是非的能力。”
　　“如果所有人都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那么人就成为了只会繁衍的机器。”
　　“但人不是机器。”
　　“人是人。”
　　沈诀的思绪只是转瞬。
　　陈书书张嘴一声“宗敛”，令简明泽一怔，意识到自己大概误会了陈书书的立场。
　　不过，少年果然是姓“宗”啊……
　　还未来得及摇头失笑，简明泽忽然脸色一变。
　　作为临时阈限空间的创建者，他在输液大厅依然可以监测空间中的情况。
　　刚才护士长那一下动弹并不是回光返照，那些散乱触手也已经重新开始缓慢蠕动起来——明明大脑和心脏已经破碎了，为什么？
　　“宗……小兄弟，”简明泽道，“护士长正在恢复活动能力，如果它完全复活，里面两位队员挡不住。我们得回去再将护士长解决一次。只是——”
　　[“恶变尸骸”预计复活时间剩余：20s。]
　　系统也出声提醒。
　　沈诀握着手中长刀。
　　既然合理的选择，不一定是对的选择。那么，他要作何选择？
　　一直以来，他擅长观察、学习和扮演，却实在很少有主动做选择的时候。
　　唯一一次，他选择了主动走向宗凛。
　　除此之外，他刻意避开能够令他产生破绽失控的东西，像个旁观者一样在这个世界活着。
　　好像成为了一个人。
　　又好像还没有。
　　沈诀忽然有点想知道，如果是宗凛此刻在这里，对方会怎么做？
　　.
　　现实世界。
　　雨水纷纷扬扬，一道道银白色雷霆划破黑夜。
　　又是一次震动耳膜的碰撞声。
　　长枪穿过雨水，洞穿不死魔骸的胸膛。
　　忽然，宗凛的动作微不可察顿了顿。
　　他的耳畔传来了史尘的声音。
　　对方声音的出现并不让他感觉意外。
　　史尘身边有专门负责联络的A级异能者所发动，就算身在野外，也能够随时与他进行通讯。
　　“宗凛，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史尘的声音无论何时都是冷冰冰的，像是无机质的机器人。
　　“一，继续和不死魔骸纠缠下去，直到它将将治疗中心人们全部感染，包括你的伴侣。然后等待感染扩散，危及城市。然后，你就会在成群结队的异种里面看到你伴侣的身影，不得不对它举枪。”
　　“二，解放你的全部力量。将不死魔骸的领域空间彻底消灭，彻底杜绝后患。”
　　“错了。”宗凛道，“两个选择，我都不选。”
　　他血红的瞳孔盯着林泽还在不断复原的胸腔，在那道隐隐约约的空间裂缝上停顿了片刻。
　　还差一点。他想。
　　耳麦里，史尘声音停了停，然后道：“七年前，为了安抚你失控的感染值，研究院实施了伴侣选拔计划。”
　　“你大约不知道，你如今的伴侣沈诀，也是计划中的人选。他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接近你，而是因为和研究院签订了合约，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
　　宗凛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平静开口：“我知道。”
　　他知道？
　　史尘眯了眯眼睛。
　　“你既然知道，就明白一个普通人和一个异能者结为伴侣，所需要承受的东西和付出的代价。这些年，他从无怨言，即使已经多次因为你的原因入院治疗。”
　　“我说这些，只是要你明白，他也在一心想要守护这座城市，和你一样。所以现在，你想要他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么？”
　　宗凛不为所动：“你不是他，又凭什么擅自妄断他的想法？”
　　史尘沉默了。
　　他发觉宗凛确实变了很多。
　　这位研究院培养出来的人类最强兵器，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沉默听从命令完成任务的少年了。
　　“七年前就应该给Z注射SCB-03的。”旁边的研究员说，“现在他已经不受控制，太过危险。”
　　史尘没说话。
　　他想起昨天抑制器佩戴发生意外，他们带人闯入，将宗凛带回二区的基因实验室。
　　SCB-03已经准备介入。
　　宗凛提前从沉睡之中醒来，听到了研究员们的建议，一向对实验室没有太多意见的他，却直接捏碎了药剂，从实验室离开。
　　实验室的囚笼从来只能困住想要被囚的鸟。
　　何况宗凛，从来不是鸟。
　　“再等十分钟。”史尘道，“十分钟后，让Q准备轰炸。”
　　.
　　输液大厅。
　　简明泽眉头紧皱，“……我的临时空间展开时间有限，之后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分钟。”
　　以护士长狂暴后的庞大体型，如果回到输液大厅，无法转移的这些人必然会被遭殃波及，无法幸存。
　　[“恶变尸骸”剩余复活时间，12s。]
　　[宿主，你有看出来什么了吗？]
　　沈诀：“灵魂之匣很可能就被藏在这些人的体内。”
　　[什么？]系统惊讶，[您是怎么判定的……能分辨出来究竟在哪个人体内吗？]
　　沈诀抿了抿唇：“不能。”
　　或许有所谓快速解决的办法，但他并不觉得那是正确。
　　而平时一直把人类存亡挂在嘴上的系统，也并没有提那个办法，而是絮絮叨叨道：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对了！如果是这样的话，]系统道，[祝平安是“命运”序列的序列五异能者，虽然和护士长差了一个等级，但如果能够划定具体的观察范围和得到具体的被观察者信息的话，也许有着推测出灵魂之匣具体位置的机会。]
　　身后的简明泽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犹疑。
　　“你着急回来输液大厅，是不是和阻止护士长的复活有关？”
　　他看着少年紧绷的表情，温声道。
　　“你和宗凛队长性子一样，遇事总是喜欢一个人扛。但别忘了，你还有同伴。”
　　沈诀一怔。
　　同伴这种东西，在他漫长的记忆中从未有过。
　　或许曾经有，但被他弄丢了，找不回来，也忘记了。
　　[“恶变尸骸”剩余复活时间，3s。]
　　沈诀道：“陈书书，你去配药室，去找到护士长的个人资料，回来告诉我们。”
　　陈书书愣了一下，道：“没问题！”
　　“我们回去。”沈诀转头对简明泽说，“先解决护士长。”
　　三分钟，足够把复活的护士长再解决一遍，在它死亡到复活的时间里，让陈书书找到资料，交给祝平安，进行“残缺的灵魂之匣”位置的预测。
　　即使预测未必能够得出结果，即使这些人就算救出去也未必能够活下来。
　　但他确实想要做一些东西。
　　他想，如果宗凛在这里的话，大概会对他说。
　　“无论怎么选择都没关系。”
　　“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成为任何你想要成为的人，就足够了。”
　　“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第42章 
　　沈诀和简明泽回到阈限空间的时候, 护士长已经复活，触手哐哐乱甩。
　　娇小的麻花辫少女正将双手按在地上，升起一道长长的防护土墙，阻拦着护士长的攻击, 回头有些惊慌地道：“简哥, 你们可总算来了, 护士长复活了, 而且好像比之前更强了！”
　　[“恶变尸骸”复活后, 会在身上叠加一层狂暴状态，这时候它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会再增加10％。]
　　简明泽：“你知道阻止护士长复活的办法吗？”
　　“嗯。”沈诀道, “我需要有人协助我, 预测一件东西的位置。”
　　随即, 沈诀快速三言两语将“残缺的灵魂之匣”相关信息告诉几人。
　　至于他究竟是怎么得知护士长弱点的, 沈诀没提，第七分队几个人虽然都略有疑惑，危急时刻也都没有问。
　　祝平安有些忐忑：“我的异能序列不够, 跨阶预测, 成功率只有不到30％。”
　　如果预测失败，外面数百人也就没命了。这样他压力会很大的啊。
　　简明泽伸手拍拍他肩头：“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尽力试试。”
　　祝平安点点头，道：“好吧, 我尽力。”
　　他将八卦盘平放在手心，想了想, 表情十分心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纸，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将鲜血滴在上面。
　　符纸上面的血色字符骤然亮了起来，边角处开始燃烧。
　　祝平安反手将符纸拍在八卦盘上, 闭目开始低声念诵咒语：
　　“一二三四五六七，大哥助我……阿巴阿巴阿巴巴，老妈看我……天灵灵地灵灵……老爹显灵……”
　　什么玩意。
　　沈诀都忍不住了：“……这异能真的靠谱吗？”
　　系统连忙道：[靠谱的靠谱的。他们一家子都是“命运”序列的异能者，祝平安是最小的小儿子，虽然异能序列不太高，但可以依靠血缘关系“借力”。至于他现在念的咒语……咳咳，其实就跟陈书书之前大喊“我是1”一样，只是协助发动异能的引导词而已。]
　　这时候，简明泽低头对他说：“小兄弟，你准备好了吗？”
　　阈限空间维持的时限将至，周围一道道空间裂缝正在不断产生。
　　看起来不过多久，整个空间就会崩毁。
　　“走吧。”
　　沈诀抬起长刀。
　　刀锋如雪，映亮他的脸庞。
　　就算能复生又如何。
　　他的刀能杀护士长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不过只是一个低位异种罢了。
　　.
　　与此同时，输液大厅。
　　陈书书向着配药室冲了过去，发现配药室的房门紧闭，门上扣着把锁。
　　他拎起手里的大锤子对着铁锁就是猛锤几下，暴力把锁砸开，冲到桌子旁一个个抽屉快速翻找。
　　三十秒……一分钟……
　　汗水从陈书书的额角落下。
　　终于，他从最侧边抽屉的值班日志上面找到了护士长的登记资料。
　　“找到了！”
　　他眉目飞扬，连忙把护士长的资料记下，转头狂奔回到刚才门的位置，就看到一个麻花辫女孩守在那里。
　　交叠的空间之门并不稳定，正在虚幻地震荡，连带着医院这边的墙壁也落下灰尘。
　　看到他，女孩眼睛一亮：“你找到护士长的资料了？快进来！”
　　接着就握住他的手臂一拉。
　　陈书书震惊发现，眼前个子小小的女生，力气居然奇大无比，他整个人几乎是被女孩甩着进到门里，踉跄几步还没站稳，就看到一个紫发青年蹲在土墙底下，抱着手里八卦盘，抬头阴森森问他：“护士长的名字？”
　　紫发青年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就给陈书书吓一跳——这满脸发青还有嘴里长出两颗獠牙的样子，和末日前恐怖片里的僵尸也没什么两样。
　　虽然说高序列异能者最大限度发动力量的时候大多都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但这未免也太……
　　陈书书咽了口唾沫，道。
　　“章晓禾。”
　　祝平安点点头，他使用了激发异能的道具，感染值和平时相比有些超标了。
　　万能的大哥啊，保佑他这次预测成功的几率能够大一点——
　　陈书书不知道紫发青年究竟要干什么，毕竟宗敛刚才也只是给他分配了任务，让他照做而已。
　　但他相信，宗敛要他做的事情肯定有所因由，并且应该比解救输液大厅里的人们更加紧急。
　　这一点，陈书书觉得，宗敛真的和沈诀很像。他们身上都有一种让人信服和不自觉追随的气质。
　　只是沈诀更加内敛，宗敛则更外放一点。好像有什么束缚被解开了。
　　陈书书的目光越过保护着他们的土墙，看向震荡中央的空间战场。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少年白发飞扬，身上风衣猎猎，像是一只掠过阴云黑雾的飞鸟，手中刀光携着雷霆闪电，刺破护士长的心口。
　　刚刚复生的护士长无能狂怒，触手乱舞，却怎么也无法阻挡少年的一刀。
　　轰隆——！
　　尘土飞扬。
　　护士长再度倒下了。
　　空间闪动，沈诀和简明泽出现他们面前。
　　“怎么样。”沈诀询问情况。
　　祝平安没有办法回答，他还在握着自己的八卦盘持续注入异能，青色的僵尸脸青筋毕露，紫色头发都快急得竖起来了。
　　八卦盘正不断震动，能够激发异能的符咒已经烧尽，只有中央还冒着一点袅袅青烟，在虚弱地晃动着。
　　如此僵持了一分钟，简明泽表情凝重，“还有三十秒，阈限空间就会到时崩毁。”
　　身后护士长的身躯又动了一下，吓得陈书书整个人往这边缩了缩。
　　与此同时，系统的警告声音也响了起来。
　　[护士长剩余复活时间，30s。]
　　系统看着摇晃的青烟，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果然……跨了两个序列进行预测，还是太勉强了吗。]
　　[护士长剩余复活时间：10、9、8、7、6、5……]
　　在倒计时到5的时候，八卦盘上的青烟忽然一抖，偏转了方向，与外面某个被感应到的气机遥遥连接。
　　祝平安睁开眼，喜形于色道：“我……我测出来了！”
　　他整个人从地上蹦起来，伸出青黑色的指甲一指前方，“跟着烟去，烟在的地方，就是你要找的东西所在的地方！”
　　然而，周围空间也已经开始震荡。
　　[护士长剩余复活时间：1s。]
　　阈限空间崩裂，两方所在的位置即将重叠，护士长庞大的触手对着众人扬起——
　　就算位置确定，但现在赶去摧毁“残缺的灵魂之匣”，也来不及了。
　　简明泽想要发送空间传送，但阈限空间破碎混乱的此刻却干扰了他的能力，令他只去到了阈限空间的另一角。
　　徐佳圭将手按在地上，准备随时发动异能，给外面的无法移动的病人们再做最后一点力所能及的防护。
　　祝平安呆呆看着逐渐破碎的空间，脸上有点想哭。
　　是他没用，要是他再快一点……
　　然而这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划过一道亮眼的光芒。
　　那——是沈诀的刀！
　　雪色长刀如同闪电掷出，比空间崩裂速度更快，跟随着青烟所在方向，穿过空间大门，精准插入被放置在病人体内的“残缺的灵魂之匣”里。
　　[护士长剩余复活时间：0.3s。]
　　[“残缺的灵魂之匣”被摧毁。]
　　[护士长复活失败。]
　　系统接连发出三条提示。
　　[宿主！好样的！您成功阻止了护士长的复活！任务进度增加30％，任务评价上升。]
　　灵魂之匣破碎的同时，护士长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所有的触手消失殆尽，庞大的躯体也化为一摊污秽的水散落。
　　众人回到输液大厅内。
　　“卧槽！”
　　首先出声的是祝平安，他转过身，满脸崇拜和感动地看向沈诀道：“不愧是宗队的亲儿子！你太猛了！”
　　沈诀：“？”
　　旁边的陈书书：“？？？”
　　宗队的儿子？这紫毛指的是宗敛？可宗敛不是沈诀家儿子吗？和宗敛一个姓，莫非是沈诀的老婆？
　　简明泽也笑了笑：“宗小兄弟，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们恐怕得和护士长战斗到两败俱伤。好了，现在先把这里的人救下来，然后找找出去的办法吧。”
　　不知道是否因为护士长的死亡，那些粘在吊针上的触手都失去了生机，不再往病人体内推送感染液，但是吊针依然插在病人头上，昏迷的人们也还没有醒来。
　　由于吊针被强行拔出会伸出倒刺破坏大脑，最后简明泽决定，先把病人头上失去活性的触手们砍掉，然后连人带着针筒平放在地上，再一个个运送出去进行治疗。
　　护士长的尸体在配药房内。
　　失去了“残缺的灵魂之匣”的它，只是一个身材有些胖胖的护士。狰狞的面孔也已经恢复了原状，看上去竟然十分和蔼慈祥。
　　沈诀认了出来，这是之前他在治疗中心大厅见过的一位护士。
　　这具身体的记忆力很好，看见过的人和事基本不会忘。所以他记得，当时和其他围在蒋阿姨身边身材妖娆的貌美护士们不一样，这位护士长，只是站在远处，脸上表情有些犹豫，却终究没有走过来。
　　没想到迷雾展开后，首先被感染为A级异种的就是她。
　　护士长的弱点是“残缺的灵魂之匣”，但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特指是“残缺”的？
　　沈诀思考着，从护士长的口袋里拿出来了两把钥匙。
　　根据系统所说，这里面应该有一把是医院大门的钥匙，另一把则是打开地下试验场消防通道的钥匙。
　　他走回大厅试了试，医院的大门打开了。
　　外面冷冷的风卷入进来，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宿主，只要走出大门，就能离开“绝望医院”了。]系统提醒道。它其实希望沈诀能尽快从迷雾离开。
　　“出去后还能再进来吗？”沈诀问。
　　系统沉默了一下，道：[大概率不能够了，这是不死魔骸的移动领域，只有它能够控制外界生物的进出。而当它死亡，整个领域也将彻底毁灭，无法再进入。]
　　“既然如此，它为什么要在自己的领域里面放一把能够出去的‘钥匙’？”沈诀道。
　　[我不知道，宿主。但这把钥匙是安全的，出口也是真的。原书中的异能者已经验证了。]
　　沈诀想了想，回去将“钥匙”交给了简明泽，让他安排输液大厅和楼上的幸存者撤离，然后一个人来到了位处于一楼的消防通道大门前。
　　和之前在16楼看到的厚重大门类似，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英文血字。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中，正要旋转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要去哪里？”
　　是简明泽。
　　沈诀道：“去解决一些事情。”
　　陷落在这座医院里的人，并不只有楼上的幸存者病人们。
　　还有消失的医生和孩子们。
　　更何况，未知的地下试验场里，还藏着被隐藏起来，能够毁灭林泽的“魔匣”。
　　解释起来太麻烦，沈诀不打算花时间解释。
　　但简明泽到底是个聪明人，他从之前沈诀提出杀死护士长的方法的时候，就知道眼前少年肯定掌握了许多他们还没有搜集到的迷雾信息。
　　如今找到出口，却没有离去，反而来到这扇一看就危险的大门前，肯定是因为有不能离去的原因。
　　想到这里，简明泽叹了口气。
　　……这小孩，还真是和宗凛队长一个性子。
　　“有危险的地方，我怎么能看着你独自一个人进去？”简明泽道。
　　“……”
　　沈诀表情十分冷淡：“为什么要管我？”
　　简明泽温和地笑了笑，“我觉得我们应该已经算是同伴了。同伴之间，关心彼此安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医院的幸存者我已经让佳圭和平安去安排了，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
　　医院大门前。
　　徐佳圭推了推脸上厚眼镜，狐疑地看着遍布外界白茫茫的迷雾。
　　“真的能从这里出去吗？”
　　祝平安道：“安心，我感觉前面没有危险，应该没什么问题。”
　　作为“命运”序列异能者，祝平安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他们身后是聚成一群的幸存者们，幸存者们在安排下分工协作，两人一组，每组都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有序进行撤离工作。
　　祝平安搓了搓僵尸爪子，他的感染值不低，也想给赶快出去打抑制剂治疗，于是道：“我打头阵。你来垫后。”
　　徐佳圭：“行。”
　　祝平安深吸了口气，走了出去。
　　周围空间瞬间开始波动变化。
　　几乎一转眼间，祝平安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空旷的街道上。
　　倾盆的大雨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天空电闪雷鸣，身后是治疗中心的大门。
　　祝平安意识到这里是现实世界。
　　宗队儿子的话果然可信！
　　他真的出来了！
　　.
　　宗凛手持长枪从破碎的心脏抽出。
　　这是他第九十九次捅破林泽的心脏。
　　不死魔骸损毁又复原，林泽早已经麻木了痛楚，不过，和它过往所经历过的漫长痛苦相比，这些本来也并不算难以忍受。
　　它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够，但至少能够毁了这个地方。毁了眼前这位城市赖以生存的守护者。
　　而未来即将降临此世的“王”，更会帮助它，毁灭这个世界。
　　他已经迫不及待迎接王的到来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从底下传来。
　　“报告宗队！我们是曙光第七分队的队员，此次突发迷雾中的幸存者已经大部分完成撤离。”
　　“您儿子和简队还在迷雾里面，不过您放心，他没事，和您一样猛！请您继续放心战斗！”


第43章 
　　儿子？？？
　　宗凛拿着长枪的手一顿, 冷峻的脸上表情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说话的人声音他还算熟悉，确实是曙光第七分队的一个小队成员，刚刚入队的时候他还指点过对方。
　　他对这个队员的印象是，虽然个性跳脱了点, 和对方大哥一点都不像, 但也不至于胡说八道。
　　所以祝平安说他的儿子在里面……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儿子？
　　不仅仅是他, 林泽也愣住了。
　　由于审判会的计划需要, 沈诀的资料他仔细调查过, 非常确认他和宗凛之间没有孩子。
　　而且两个男人也没办法生儿子——因此，林泽最先想到的可能性是, 宗凛在外面偷人了。
　　仔细想想, 理由也很充分。
　　这些年宗凛被城市高高抬起当一面英雄旗帜, 崇拜者估摸能把城市围绕几圈, 里面并不缺乏想和他发生点什么的人，
　　而沈诀只是一个普通人。高序列异能者和普通人结合必然束手束脚，不得痛快, 出去找点乐子, 也是人之常情。
　　甚至还能美名其曰，是为了留下最强异能者的基因，产生守护城市的下一代。
　　作为心理学知识丰富的高级异种，林泽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真相。
　　所以说, 沈诀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其实都错付了吗？
　　怪不得刚才宗凛听到沈诀可能被感染的消息还不为所动。
　　呵, 人类。
　　雷声轰鸣，林泽脸庞上全是湿哒哒流淌的雨水, 面色也越来越阴沉，终于忍不住道：“这些年, 沈诀真是看错你了。”
　　宗凛：“？？？”
　　.
　　消防通道大门前，沈诀忽然打了个喷嚏。
　　简明泽关心地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年，关心道：“感冒了？最近天气冷，你应该多穿点衣服的。”
　　这个季节，城市里的人都穿上薄的毛衣棉袄了，少年身上的黑色外套却比纸还薄。
　　沈诀摇了摇头。
　　他面前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正扑面而来。
　　非常浑浊。混杂着汽油味、血腥味、还有尸体腐朽的味道。令人作呕。
　　【检测到当前空气质量堪忧，请问是否开启外骨骼空气净化装置？】
　　沈诀：“开启。”
　　空气净化打开，浑浊的空气变成了十分清甜的橙子香氛。
　　稍微舒服了一点。
　　沈诀提出要求：“能不能加点消毒水的味道？”
　　系统无法理解他的爱好：[您还想给空气消毒？]
　　沈诀拿出酒精凝胶搓了搓手，“我只是单纯喜欢干净的味道。”
　　比如宗凛身上的味道，就是很清爽的皂感。对方不喷香水，这味道来源于被清洗过的衣物。
　　抱着他的时候，这股干净的味道和对方的体温会一起包裹住他。很暖和，很舒适。
　　沈诀这么回想了一下，对于此时身上沾满了血黏黏腻腻的感觉，忽然更加不能忍受了。
　　得赶紧解决事情回家洗个澡。
　　把宗凛拉上一起。
　　他想着，把门拉开，就要迈步进去。
　　身后的简明泽忽然道：“等等，还有个小朋友。”
　　说着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道：“别躲了。出来吧。”
　　拐角处，陈书书有些尴尬地摸着鼻子走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沈诀问。
　　陈书书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刚才大厅没见到你人，所以就回来找了。”
　　而事实上，他其实是跟踪简明泽过来的，
　　这个自称为“曙光”第七分队队长的人，不但长了一副温和俊秀的模样，一看就让人觉得亲切的样子，而且，他笑起来居然还有酒窝！
　　连宗敛这么高冷的性子，第一次见面就允许简明泽摸他的肩头。
　　现在这两个人看上去还要一起去探险。
　　陈书书心里警铃大作。
　　之前，当他得知沈诀已经结了婚的时候，只恨自己出生得太晚。
　　现在，好不容易又遇上了一位全身上下都对上他审美的Crush，又怎么能够放弃勇往直前！
　　陈书书挤出笑脸道：“你们要去哪里？带我一个。”
　　[这小子！明知道危险还要过来，简直不知死活！]陈书书一说话，系统就知道他想要干嘛，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怎么就不懂呢？书里就为了英雄救美天天逞能，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美色害死，后悔都来不及。]
　　系统似乎意识到语气太过激烈，忙打补丁道：[咳咳，我不是说宿主您美色害人的意思哈……就是主角这个性子，确实得磨一磨……]
　　不用系统提醒，沈诀也不准备让陈书书加入。
　　陈书书只是序列七的D级异能者，在这个B级异种到处走，A级异种也不是没有的领域空间里，还不够给异种塞牙缝。
　　在楼上的时候沈诀可以护得住他，但在更复杂危险的地下试验场里，未必能顾得到他周全。
　　“回去。”沈诀道，语气和之前一样冷淡，“你太弱了。”
　　陈书书脸上的笑容僵住。
　　……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
　　这三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旋。
　　虽然他的能力和宗敛相比确实不够，可是他刚觉醒就是序列七的D级异能者哎，在整个城市里面也能算得上潜力不小的天才了。之前也帮了一些忙。
　　陈书书不知不觉把话说了出口。
　　“序列七很厉害？”
　　却是旁边简明泽开口了，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言语间却锐利。多年团队管理经验，让他知道面对愣头青是就是得狠狠敲打，总比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和定位，上赶着送命强。
　　简明泽微笑道：“在‘曙光’清剿队里，就连分队后勤组里序列最低的队员，都是序列七。”
　　陈书书愣了一下，道：“我才刚觉醒，再锻炼锻炼，很快就能……”
　　“宗队刚觉醒的时候就是序列三。”简明泽平静补刀道。
　　陈书书受到强烈打击，忍不住道：“我刚才一直就想问了，宗队是谁？”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宗队吧？
　　“‘曙光’清剿队的总队长，宗凛，你应该听说过。”简明泽道。
　　城市里没有人不认识宗凛。
　　陈书书又何止是听说！
　　之前地铁迷雾事故，最后关键时候，闯进领域救人的就是宗凛，但速度太快，他只看到对方巨大的骨翼将沈诀整个包裹，然后两人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获救之后，救援队的人还跟他说得亏宗凛今天回城，顺路过来帮了一把，不然迷雾清剿得还没办法这么迅速……
　　但结合现在的线索起来一看，这明显不是顺路，而是得知沈诀有危险，过来救人啊！
　　沈诀的伴侣就是宗凛！
　　结合城市里沸沸扬扬宗凛的伴侣是一位普通人的传闻，这推测就更可信了！
　　想到这，陈书书的脑子又迷乱了。
　　如果宗敛是沈诀的儿子，却又同时是宗凛的儿子，那么他们之间，到底是谁生的儿子？
　　普通人男性当然不可以生孩子，而异能者男性里，好像也没听说谁能生……
　　不对不对，陈书书晃了晃脑袋。
　　他听说高序列异能者感染值高了，身体的异化程度也高，如果恰巧是人鱼之类的特殊感染类型，无论男女，都有可能长出生殖腔，所以就算生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陈书书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怪不得宗敛姓宗……那一位强大的异能者，又当爹又当妈，也确实辛苦，儿子随个姓氏很正常。
　　而他，一直都搞错了沈诀和宗敛父子俩的属性！
　　他们缺的不是1，是0啊！
　　陈书书觉得自己发现了令人震惊的真相，又瞬间蔫头耷脑起来。
　　——为了美色，很直的1他尚且可以一试，但是弯成一圈的零……救命，臣妾做不到啊！
　　于是简明泽就看到，一提到宗凛之后，面前的棕发刺猬头青年马上就颓丧了表情，像只无精打采的小泰迪。
　　这是敲打成功了？
　　“这样吧，你先出去，参加异能训练所，”简明泽道，“我给你的教官写封推荐信，让你毕业来曙光实习。你天赋不错，应该很快就能有大进步。别灰心。”
　　陈书书：“……”
　　他望向沈诀，还想询问什么，被简明泽抓住肩膀，一个瞬移到了医院大门前，轻柔又不容置疑地扔了出去。
　　陈书书再睁开眼，整个人已经躺在治疗中心前面的街道上。
　　冷冷的瓢泼的大雨洒到他面颊，像是再度失恋的单身狗流下的泪水。
　　然后，他看到了正在医院楼顶对战的两个人。
　　苍白的骨翼遮天蔽地，锋利的长枪穿破闪电与黑夜，白发红瞳的男人面容冷酷，俊美无俦，像是莅临高天的神明雕塑。
　　就算是陈书书，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帅。
　　完全符合生活在青少年们对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的所有遐想。
　　而且这容貌这身材这强大的气势……完全就和零毫不沾边。
　　这样的话，陈书书默默想，就唯有对方为爱做零一个可以解释了。
　　异能者和普通人身体素质差得太远，如果力气控制不够，随便碰碰就会导致骨折。为了保护自己的爱人，牺牲一点小小的体位优势，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连宗凛……他伯父都可以，那他当然也可以！
　　陈书书猛然起身。
　　他决定现在就去异能训练所。
　　训练！变强！抱老婆……不，抱老公回家！
　　.
　　在把陈书书一把扔出去医院门口之后，简明泽返回了消防大门前。
　　沈诀和简明泽两人走进了通道。
　　通道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灯光。
　　简明泽将手放进外套口袋里，从里面取出来一个手电筒，打开，手电筒的灯光照亮了通道。
　　只不过，简明泽衣服口袋很浅，不像是能装的下手电筒的样子。
　　“口袋连接着我身上一个随身小型储物空间，里面有装着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察觉到沈诀的视线，简明泽温和解释道。
　　他的异能名称虽然是“反复横跳”，但高序列异能者在进化过程中所取得过的低序列能力依然会保留。这个随身小型储物空间，就来自于简明泽序列九时候的能力“百宝箱”。
　　通过手电筒的灯光，能够看到通道的墙壁上也用红色油漆写满了血字。
　　其中最大最明显的是几个重复的“HELP”，歪歪扭扭，像是孩子慌乱时候的手笔。
　　还有一些血色的手掌印、移动的红色抓痕等等，色泽没有油漆写的字那么鲜艳，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暗沉下来。
　　他们现在处于1楼消防通道的入口，面前有往上和往下两条通道。根据之前在上面楼层看到的同样的门，往上33层消防通道应该都是连通的。
　　也许，这些年治疗中心确诊了“最终治疗方案”的病人们，就是被护士们通过这条通道运送到了地下。
　　“走吧。”
　　沈诀说了一句，声音在狭小的楼道里面回荡。
　　通道是“之”字形结构，从中间分开两半，一边是楼梯，一边是斜坡。
　　虽然有外骨骼有空气过滤，但看简明泽眉头越来越紧皱的模样，就知道十分难以忍受。
　　很快，简明泽忍不住了，从百宝箱里拿出来一个N95口罩戴上，还递给了他一个。
　　沈诀拒绝了他的好意，并且开口三言两语解释了进入地下实验室的原因。
　　他不知道“同伴”应该如何定义。但简明泽的空间异能很好用，能给的帮助很多，他默许对方与他同行。并决定共享资料——这大概就算是“同伴”了吧？
　　“所以，你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要寻找‘魔匣’，彻底解决不死魔骸，并试图解救试验场里的幸存者。”简明泽道。
　　沈诀道：“差不多。”
　　“看来我跟着你过来是对的，这事情，我要是知道了，也绝对不会放下这里的人不管。”简明泽道，“不过，宗队要是知道你这么冲动冒险，肯定会很担心。”
　　沈诀皱了皱眉，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道：“我和宗凛没什么关系。”
　　简明泽温和地看着他，笑了笑，不说话。
　　通道非常漫长，两个人一直快步行走了十分钟，阶梯还在蜿蜒，底部黑黝黝一片，仿佛通往地狱。
　　唯一变化的是墙壁上的血字，随着两人的深入，变得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最后几乎把通道的墙壁都染成了鲜红。
　　终于，他们来到了楼梯的尽头。
　　踏上去不再是冰冷的水泥阶梯，而是一层地毯。
　　地毯奇怪的柔软。
　　“不，大姐姐，别过来——别过来！”
　　远处忽然响起了小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
　　沈诀瞬间认了出来。
　　是小雅的声音。


第44章 
　　女孩的声音十分惊恐可怜, 让人一听到就想要迅速过去帮助。
　　沈诀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开口问旁边的简明泽：“你听到声音了吗？”
　　“声音？”简明泽有些疑惑。
　　地下空间浑浊空气中的气味就算带着口罩也无法完全隔离，简明泽的眉头深深皱起，琥珀色眼瞳在光线不甚充足的空间里竖成一线, 带上几分警惕, “什么声音？”
　　“小女孩的声音。”沈诀说。
　　他想起一件事。
　　之前蒋阿姨从躲藏的病房中执着出来的时候就说自己听到了小雅的声音, 但她周围的人却对此全无印象, 最后蒋阿姨冲动走出房间, 被巡逻的护士们抓住，关到了输液大厅。
　　简明泽道：“这就奇怪了。我这边很安静, 什么都没听到。”
　　他想了想, 道：“也许是擅长蛊惑人心的‘灵魂’序列异种。小心一些, 不要冲动。”
　　说着, 简明泽从百宝箱里拿出一只手电筒，递给他。
　　沈诀接过手电筒，微微颔首, 但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凄惨, 包括“妈妈你在哪里”，“大哥哥为什么不来帮我”，“救命——”，让他眉头轻轻蹙起。
　　声音的来源在通道深处。
　　两人的踩着地毯快速前进。
　　地毯是黑色的, 在手电筒光照之下，可以看到由密密麻麻光亮水滑的头发丝编织而成, 表面像是抹了厚厚一层蜡，踩上去油腻而柔软。
　　很快, 狭窄的通道到了尽头。
　　前面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门上有一个长方形的透视窗，靠近透视窗能够看到门内的场景。
　　沈诀朝房间里面看去。
　　——房间很大, 四面爬满了血管，像是密密麻麻的树藤交缠缭绕。
　　墙壁和地面上长着一个个类似于生物舱构造的东西，但是构成物质却是一些正在蠕动的奇异生物体，肉蚌一样合拢，一个个病人此时正在被困在舱中，
　　天花板上落下血红的灯光，一切都显得诡谲幽暗。
　　房间里面有十几个“护士”正在分散走动，但是和地上楼层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们不一样，这些护士穿的是黑色制服，本来应该是脑袋的地方变成了几根涌动出来的黑色触手，在空气中不断蠕动着。
　　小雅就躺在其中一个生物舱中，几个护士围绕着她。小雅摇着头，稚嫩的脸上满是泪水。
　　护士们触手脑袋上卷着针筒，向着小雅靠近。针筒里面的东西却不是药剂，而是一只蠕动的白色线虫，对着小雅的眼球，就要戳进去。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陷阱，但此情此景，简明泽还是当机立断，道：“救人！”
　　大门紧锁。但异能“反复横跳”发动的条件在这种情况之下却很有利——能够移动到视野范围之内任何一个地点。
　　简明泽的手覆上沈诀后背，两人一同转移到了房间之中。
　　简明泽手中出现一把散发白光的匕首，割开了护士头上的触手。
　　装着线虫的针筒掉在地上碎裂开来，发出清脆的破碎声，那白胖的虫子暴露在空气里，翻滚了两下消融成一摊水。
　　沈诀长刀横扫，将旁边两个站在一切的变异护士连腰斩断。
　　护士切为两截，下半身失去了活性，上半身头颅的触手落在地上，下一瞬居然化成了抓地的节肢，而躯体的断裂面则像是花苞一样生长出一张有着两排锯齿的血盆大口，向着两人猛然跳跃攻击！
　　与此同时，房间里面警铃大作，所有护士都齐刷刷往发生异动的方向转过了身体。
　　一场战斗不可避免。
　　领域空间里的异种都或多或少继承了不死魔骸的特性，生命力顽强。
　　之前粉色制服护士的弱点比较好找，是背后的心脏和十字架中心的大脑。
　　而这些黑色制服护士——
　　沈诀眯起眼睛。
　　长刀自上而下快速斩断两个跳过来的只剩半截身体的护士，结果，被切为四分之一截的身体掉在地上很快又再度活动起来，就像不断分裂的章鱼。
　　这么下去，只会越砍越多。
　　他看向旁边没有动静的护士下半身，同样变为两截，这边却没有复活，为什么？
　　另外，他确认刚才的一刀切到了变异护士的心脏位置——正常人应该是心脏的位置，但并没有刺入心脏的触感。
　　系统提醒道：[序列三及以下的异种还没有办法超脱‘生命体’的概念束缚，它们必然拥有致命的器官弱点，只是位置数量和常人不一样。]
　　沈诀的刀变了方向，不再向着它们的躯体，而是向着它们的触手。
　　并且，不仅仅是横截切断，而是以极精准的状态，从柔软滑腻的触手顶端直接切下。
　　就像是在极速运动的过程中切一条从天空之中散落下来的不断抖动着的柔软面条，并且，要把面条从面芯里开始切为两半，对人的眼力、人对刀的掌控力、以及切入的角度和力量要求都非常刁钻。
　　但沈诀的刀很稳，手也很稳。
　　快速、精准、狠辣。
　　刀光如雨。
　　跳跃的章鱼被一根根切开了花，掉到了地上，不再动弹。
　　可以看到，每一条触手的横截面中，都藏着一排小小的脑子和心脏。
　　如果不是一瞬间把这些东西毁灭，也不知道还要分裂出多少活体。
　　一房间的护士被解决，沈诀回头看向绑在手术舱里的小雅。
　　他的刀上沾着血，旁边都是护士尸体，一头白发在长时间的战斗中不可避免沾了血，发尾都成了淡红色。
　　小雅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使劲朝他伸手：“大哥哥……救我……”
　　系统：[她不太对。]
　　简明泽拿着发光的匕首过去，想要帮她将缠绕在身上的血管状的东西划开，将她从舱里救出来，沈诀握住了他的手。
　　“等等。”
　　沈诀低眸看着她，抬手触了触小女孩的皮肤。
　　系统的警报马上响起。
　　[警告！警告！感染值已超过上限。]
　　[请注意，目标为异种。]
　　就在系统警告的同时，小女孩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大哥哥，你认错人了哦。”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由头发编织的地毯像是喷泉一样上升，四面八方浪潮一样包裹过来。
　　天花板也同时裂开，狂涌的头发丝向他们倾泻。
　　变故突然。
　　黑色的浪潮一瞬间已经到达眼前，简明泽想要开启“左右横跳”带着沈诀逃离原地，然而，外面的通道也早已经被升起的头发丝占据。
　　这个房间，这处空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
　　雷雨之中。
　　苍白之枪第一百次穿过不死魔骸的胸膛。
　　“没用的。”林泽道，“光凭这样，你杀不死我。你想要毁灭我，就把我的领域彻底毁灭——来吧。”
　　“由城市的守护者亲手毁灭这座污秽肮脏的建筑，葬送一切，我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宗凛：“你废话太多了。”
　　林泽忽然感觉自己灵魂有了被燃烧的痛楚——不应该，“魔匣”没有被毁灭，他怎么可能被宗凛的苍白之枪伤到？
　　它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竟是一道被强行破开的领域裂缝，苍白之枪由此贯穿，力量渗入了领域，并且通过“灵魂追踪”溯源，将他的本体和领域同时定形。
　　不是将“魔匣”毁灭，也不是将领域毁灭，而是用过分强大的力量，强制越过阻隔，将他锁定，破开迷雾。
　　“怎么……可能？”
　　宗凛用长枪将林泽钉死在地上，林泽的伤口无法再复原，也无法再动弹。
　　如果想的话，他确实可以解放力量，一次性将林泽的领域抹除。
　　但这样的话，里面的幸存者不可能幸存。
　　沈诀还在里面，他不可能这样做。
　　宗凛将长枪留在原地固定，一步跨入到迷雾领域之中。
　　他要把沈诀带回来。
　　还有弄清楚，祝平安说的他儿子……究竟怎么回事？


第45章 
　　炎炎烈日高照着, 好像把地面摊成了一张煎饼烧烤。
　　野外，数条荒芜公路交汇的中点，有一座被无数废弃的汽车电视、电脑等物件堆积起来的巨大“城堡”。
　　城堡外面布满了交错得像麻绳一样的管道，把无数的废弃物框了起来, 成百上千根烟囱向上耸起, 正在呜呜地往外喷着黑烟。
　　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袍人站在城堡的门外, 抬手敲了敲门。
　　黑袍人的手像是碎过无数块又被重新拼成, 一道道血线在上面交错, 敲门的时候手背还掉了几块拼图下来。
　　但门却迟迟没有反应。
　　后面背着受伤一路走过来的白瞳少女的小男孩累得像狗，“维修师！别折腾你那些试验品了, 大人来了！快开门！”
　　小孩子的声音清脆高亢而穿透性强, 整个城堡都被他的声音震了震。
　　门开了。
　　只不过不是打开, 而是从里到外啪的一下倒了一块下来。
　　“大人……鄙人慢怠了……请上寒舍坐坐……”
　　旁边的破破烂烂通风管道里传来了一道男性的声音。
　　黑袍人踏上了那块门板。旁边小男孩也连忙拖着人跟了上去。
　　咯吱咯吱咯吱……
　　伴随着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 门板开始上升，一直来到了“城堡”的顶端。
　　比起乱糟糟堆满了废品的底部，顶部更乱也更糟糕, 无数物件被随便丢弃, 许多上面都还有未干的油污和奇怪的粘液。
　　小男孩想，幸好他和大人都没有洁癖。不然，光是看到这地方就得转身就走，顺便反手一个炸弹把这给清理了。
　　一个背着蜗牛壳子, 头上长着两根触须的身影正在废品堆里面忙碌着。
　　黑袍人道：“维修师，你有任务来了。”
　　蜗牛维修师转过身。
　　它长着一头短短的黑色卷发, 肤色很白，脸上带着一双画着黑色螺旋纹的黑框眼镜, 说话也跟蜗牛一样软绵绵、慢吞吞的：
　　“大人……维修……要收费……”
　　小男孩不爽骂道：“你是审判会的一员，完成任务是为了在审判册上积累贡献, 得到王的赏识，怎么还收钱？”
　　维修师歪头用螺旋眼镜打量着他，“小……小孩子……别……别说话……你、你不懂……”
　　小男孩的脸变黑了。他最讨厌别人说他不懂。
　　不就是因为意外没有保留成为异种前的记忆吗，凭什么个个都把他当小孩看，没事的时候给一根棒棒糖，有事的时候就让他别插嘴。
　　明明连大人都说没有记忆是件好事，序列进化的时候能够更快更纯粹呢。没见他觉醒才十多年，马上就能晋升序列二了吗！
　　维修师这个死蜗牛，仗着自己的维修本领在领域设那么多规矩，几十年的老东西了，也没见序列向前挪一下下，现在居然还向大人要钱！
　　连他这么小，都知道自己送快递挣钱给王烧纸了！
　　黑袍人淡淡道：“把葡萄修好，钱之后打进你卡里。”
　　维修师道：“……没……没问题……”
　　“对了，之前要你画的城市图纸呢？”
　　维修师头上触角抖了抖，转身从废品堆扯出来一卷泛黄的人皮卷轴，“……画好了……一些地方现在可能有改变……但大体框架不会变……”
　　小男孩找了块稍微干净的电视机表面，把白瞳少女放下，嘲讽道：“你都这么老了，还记得清吗？”
　　事实上，维修师虽然年纪很大，外表看起来并不老，大大的眼镜下面露出的下巴轮廓极为年轻，嘴唇形状丰润，是个天生的微笑唇。
　　维修师道：“我亲手设计的城市……怎么会忘？”
　　他背着蜗牛壳走到了白瞳少女身边，蹲下身体，触角发出光芒，笼罩在白瞳少女胸口的大洞上，片刻喃喃道：“坏了好多……要加钱……”
　　“把它修好，钱不会少给你。”黑袍人说着，把人皮卷轴打开，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钢铁城市，不仅上方设计密密麻麻，地下更是诡谲复杂。
　　“大人……您真是个好甲方……”维修师有些感动地说着，“外面……个个都想骗我……只有你……是个好的……生意人……”
　　黑袍人低头仔细看了卷轴一会，忽然像是感知到什么一样，转过头看向小男孩。
　　“童童，你的任务到了。”
　　小男孩正在旁边无聊发呆，闻言眼睛一亮，“这次也是回收任务吗？”
　　“嗯。”黑袍人道，“目标是L。”
　　小男孩歪了歪头，有些不解道：“他要死了吗？我记得大人您说过，他的异能想死很难。”
　　黑袍人冷淡地笑了声，道：“他违背指令，在城市展开领域，自己找死，别人又有什么办法？”
　　“可是，为什么他要自己找死？”小男孩有些不解。
　　黑袍人：“谁知道呢。”
　　小男孩对答案也不执着，反正每次完成任务他都能变强，他很开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有些犹豫，道：“那他死之前心甘情愿会把核心交给我吗？城市里面很危险，被拖一下可能要完蛋。”
　　他以前给蚁后妈妈送货都是到城市边缘交了货就走的，L胆子大住在城市里，他上次悄悄潜进去拿L放在废弃邮箱里的资料都差点被“监管者”发现，差点被抓到。
　　“放心吧。”黑袍人道，“他会的。”
　　小男孩非常信任黑袍人，没有再多问什么，快乐地接了任务，“那我去啦！”
　　说着就撒丫子往领域外跑。
　　这个维修师，也不知道是怕下雨得风湿还是冬天犯老寒腿，领域里始终是夏日白天就算了，居然连个空调都没有！他早就想找机会开溜了！
　　刚好任务目的地是城市，还能顺便送个快递赚外快，美滋滋。
　　.
　　地下试验场。
　　当黑色潮流涌动过来的时候，简明泽立刻撑开了自己的空间防护罩。
　　并不像异能天赋全都点在防御上面的徐佳圭，他是队伍里的协助攻击手，空间防护罩在他的进化序列中序列等级十分靠后，只能偶尔应付一点突发情况。
　　简明泽想过自己支撑不了太久，但没想到的是防护罩居然完全没有起到任何阻挡的作用——密密麻麻头发丝仿佛没有遇到阻碍物一样从钻了进来，直接缠住了他的胳膊，渗进了他的身体里面。
　　简明泽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道：“宗敛！小心！这是灵魂攻击！”
　　沈诀一眼就看破了面前攻击的性质。
　　他大部分的力量被自我封禁，系统提供的外骨骼虽然某种程度上帮助他解封了一部分，但也只是他认知里，属于人类范围的那一部分。
　　实体的刀并不能够斩破虚妄的灵魂力量，但这并不是他的弱点。
　　正相反，他最不怕的，就是灵魂攻击。
　　就连接近序列一的“苍白梦魇”他都能够快速清醒，低序列的灵魂攻击……撞到灵魂上，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他眼也不眨，任由黑色潮流淌过身边，其中甚至有些像是特写的恐怖片电影镜头，张牙舞爪地朝着他的眼眶冲来。
　　看起来很恐怖，其实伤害值为零。
　　这时候，一阵剧烈的失重感忽然传来。
　　黑发狂涌期间，整个房间居然像失控的电梯一样，正在不断地往下坠。
　　毫无疑问，以这种速度落地，如果不做任何防护，人肯定会被碾成肉饼。
　　沈诀正在考虑外骨骼的承受能力，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从外部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
　　随即，电梯忽然停止了下来。
　　房间里红色的灯熄灭了，狂涌的头发也不见了，一片漆黑寂静。
　　沈诀打开手电筒。房间里依旧密密麻麻地躺着黑制服护士的尸体，但被囚禁的病人们却已经全部消失了踪影，只剩下还在不断蠕动的生物舱们——
　　它们像是一只只横躺着的海蚌，靠着连接到墙壁上血管所输送的营养存活着，可以看到它们壳子里孕育着黑色的人形珍珠。
　　刚才的“病人们”，大概只是它们伪装出来的假象。
　　简明泽受到了灵魂攻击，满脸痛苦地紧闭目蹙着眉，坐在一颗蚌贝旁边。
　　海蚌的巨壳已经打开，侧翻过来，伸出一条白色的肥厚软舌，想要将他吞进壳子里。
　　沈诀挥刀，把变异海蚌的舌头捅穿，俯身拍了拍简明泽脸颊，“醒醒。”
　　简明泽迷迷茫茫睁开琥珀色的眼睛，就看到一片白色的发丝，柔软如雪地在他面前垂落。
　　“宗……宗队……你来了啊……”他下意识说道。
　　这是梦吗，为什么宗队留了长发？
　　不、不对……不是宗队……
　　这是宗队他儿子……
　　“简明泽，醒醒！”
　　对方的声音变得更加冷硬一些。
　　简明泽勉强清醒，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摇头苦笑：“没想到我也会有一天因为大意着了道。”
　　谁也不能想到灵魂攻击会来得这么忽然。
　　该说不愧是宗队的儿子吗，面对这样强大的灵魂攻击依然面不改色，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简明泽短时间消耗了太多异能，又受到灵魂攻击，不断揉着眉心，整个人看起来随时会陷入昏迷。
　　沈诀让他先休息，然后把变异肉蚌们一个接一个全捅了，走到门边，从房间大门上方的长方形玻璃窗往外看。
　　外面已经不是来时的通道，而变成了血红色的水泥外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求救语句。
　　沈诀猜测，这个房间本来就是一个陷阱，海蚌们伪装引诱人，护士们负责杀人，如果杀不成，过久的警报声就会令房间失控，忽如其来的灵魂攻击则是为了阻止他们逃跑。
　　只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电梯忽然强制关停了，满屋子的黑头发也消失了，他们被卡在了电梯井里。
　　他打开了房间门，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渊，正不断传来呜呜的风声。
　　如果他所猜测不假，下面才是真正关押病人的地方。
　　“系统？”
　　系统没有回应，应该是又掉线了。
　　沈诀低头看了一会，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刀，做了个决定。
　　.
　　飞翔的感觉是怎样的？
　　沈诀很少体验。
　　他记忆里小部分时间是在陆地上行走，而大多数时候，他自己本身就是天空。
　　就在见到下方出现光亮的时候，他将长刀插进墙壁之中。
　　伴随着摩擦出来的火花，刀在墙壁中划开一道长长的裂隙，缓解了下坠时候的冲击力。
　　他低头看，下方是一排排尖刺，房间失控落下之后就会被整个扎穿。
　　而在侧边墙壁上，有一个散发光亮的出口。
　　沈诀把刀从墙壁里抽出，轻轻巧巧地翻身越到出口，安全着陆。
　　和预料中异种横行的情况不一样，这里居然是一个宽阔的草坪，鸟语花香，树木成荫。
　　一所红顶白砖的建筑矗立在不远处。头顶居然是蓝蓝的天空。
　　他微微眯眼。
　　如果不是他此时的视力极好，恐怕也不能发觉，这是亮度极高的模拟屏幕所映照出来的虚假白昼。
　　“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嘿嘿嘿，笨蛋小菊，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孩子们的玩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出来的地方是一个树洞，奇怪的是，里面能够看到外面的光亮，但从外面往里面看，却被厚厚的藤蔓覆盖着。
　　他尝试着用刀捅进去，洞口还在那层藤蔓只是虚假的投影，投影仪就在旁边一个隐秘树枝上。
　　这时候，沈诀听到旁边草丛传来声音。他回过头，一个小女孩正在树后探出一个头好奇地打量着他，长相十分可爱。
　　是小雅。
　　小雅发现了他的视线，有些躲了回去，但很快就又探出头来，脸颊红扑扑的。
　　“我、我没在院里见过你，你是新来治疗的同伴吗？”
　　沈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治疗多久了？”
　　“我姓江，名字是江婷雅，今年6岁，不喜欢吃南瓜，也不喝牛奶，对洋葱过敏……”小女孩眨了眨眼，在问到名字的时候仿佛背资料一样说了一长串出来，然后歪了歪头，“治疗了多久？小雅没记住。不过医生说我马上就能出院了。”
　　这时候，不远处响起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孩子们，娱乐时间到，该回去了。”
　　“我该回去了。”小女孩说，看向沈诀手里的刀，“哥哥手里的玩具要藏好哦，医生见到会没收的。”
　　说完，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
　　“现在开始检查人数，听到的乖孩子都要大声报数哦！”
　　那边，年轻的女声开始点名。
　　小孩子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在被点到名字的时候都清清脆脆地喊一声“到”。
　　在读到一个名字的时候，女声喊了一声“林童”，却没有人回答。
　　女声重复道：“林童？林童在吗，林童？”
　　没人回应。
　　等点名结束，女声道：“就只差一个孩子了。等找到后，不听话的孩子得受惩罚，因为他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孩子们，我们一起……”
　　“我去找吧，你先把孩子们带回去。”旁边，一个更温和、年纪也更大一点的女声打断道。
　　年轻的女声道：“好吧。”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远去。
　　沈诀拿着刀，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身影正在树林里面查找。
　　他想了想，没打算隐藏，直接走了出来。他需要抓个人询问一些情况。
　　胖胖的女人看到他的时候却愣了一下，赶紧小跑过来道：“童童，快回去吧，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地和我们玩躲猫猫呢。”
　　沈诀认得她。
　　不过，是认得她的尸体。
　　已经死在配药房的护士长，章时禾。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倒映出来的眉眼，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捏的，应该和童童沾不上半点关系。
　　不过。
　　不管对方究竟为什么把他误认成了童童，这倒是混进那座屋子的好办法。
　　——毕竟林泽的领域核心，好像和他预想中有所不同。
　　.
　　电梯房间。
　　简明泽正盘坐在地上，闭目恢复异能。
　　身体上受的伤以异能者的体质可以恢复得很快，但灵魂的创伤却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而且，身体带伤作战可以强忍，灵魂受伤作战却会导致异能混乱，不仅不能发挥原有威力，还会反噬自身。
　　这也是“灵魂”序列攻击型异能令人畏惧的原因。
　　还是太大意了。灵魂攻击虽然很难防御，但如果当时的意志力屏障再强一些，会避免很多伤害。但事发突然，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重大失误，回去得写反思检讨。
　　宗敛就反应很快，而且对这类攻击的抗性很强，应该是经常被宗队教导……说起来，宗敛的异能是什么，对方一直都没有提及，他很想知道。
　　宗队是“灵魂”序列的序列二“苍白之枪”，异能者中心目前认定的最强攻击型异能。异能序列具有很强的遗传性，宗敛大概率应该也是往这边方向靠拢吧。简明泽想着。
　　等到灵魂中的眩晕感稍稍恢复一点，简明泽睁开了眼睛，寻找宗敛的踪迹。
　　只是，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一地异种的尸体，就只有一扇半开的大门，在随风飘荡。
　　简明泽：“！！？”
　　宗敛出去了？
　　这么危险的地方，居然不打一声招呼就……
　　简明泽急得强撑着身体从地面站起来，踉踉跄跄想走到门边查看，就看到了一只手抓住半开的门。
　　那只手被白骨缠绕，尖锐的倒刺构成奇异的美感。
　　简明泽：“宗、宗队！”
　　他心中悬着的巨石稍稍放松，宗凛是城市清剿队的英雄信仰，对方既然进来了迷雾，就代表着这场灾难马上就要被解决。
　　宗凛走了进来，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找到想找的人，于是直截了当问简明泽：“我在找人。帮我想想有没有见过。”
　　简明泽以为他要找的是宗敛，没想到宗凛紧接着却道。
　　“他叫沈诀。”宗凛道，“白色外套，黑色长发，长得……很好看。”
　　如果把衣服和头发的颜色对调一下的话，就是宗敛无疑了。
　　但现在这形容词却给简明泽有些整不会了。
　　医院里穿白色外套的人相当多啊，黑色长发就更多了，很好看……是怎么好看法？
　　“你能形容再具体一点吗？”简明泽道。
　　宗凛抿了抿唇，在脑海里寻找着贫乏的形容词，道：“比较高，偏瘦，长相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
　　想了想又补充。
　　“性格……很可爱。”
　　可爱？
　　简明泽还是第一次从他们宗队听到“可爱”这两个字，而且还不是客观评价，而是主观的、十分个人意味的看法。
　　简明泽敏锐地觉察到了暧昧的气息。
　　在他看来，宗队这样平时看上去冷漠的人，要么永远不会爱上一个人，如果爱上了，肯定会一心一意，从一而终。
　　显然宗队现在着急要找的人是谁已经确认了，肯定就是他们宗队那位放在手心里呵护多年的伴侣爱人，宗敛的母亲。
　　那么，只要从宗敛的长相倒推就可以了！
　　去掉和宗队相似的冷硬锐利的部分，轮廓加上一点女性的柔美，还是位黑长直……只是稍微想象，这长相就不能单说好看了吧，起码得是颠倒众生级别的美貌。
　　宗队形容得还是太谦虚了。
　　但又高又瘦，白衣黑发，长相绝美的女性……他确实没有遇到过。
　　于是只能摇了摇头。
　　宗凛的眉头已经深深皱成了一个“川”字，异能者的五感灵敏，他对沈诀的气息很熟悉，进入迷雾之后先是沿着气息一路到了楼顶的手术室查看，只是里面却空无一人。
　　然后沈诀的气息却仿佛被什么人或者东西抹去了一般，他无法再感知到了。
　　他看了眼简明泽，一眼就发觉了他灵魂所受的伤，伸手隔空在他的额头上一抹，“你先出去迷雾，这里我来解决。”
　　说着转身走向门边，展开了骨翼。
　　上面的领域他都已经检查过，现在只剩领域最深处的中心了。
　　简明泽感觉自己的伤势稳定了一些，感激地点头，看着宗凛毫不犹豫地离开，又赶紧提醒道：“宗队，虽然我知道你很着急您伴侣的安危，但您儿子也在领域里，现在的状况可能很危险。”
　　他想起之前询问宗敛和他父亲的关系时候，宗敛只是冷冷说“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这么年轻的孩子，看起来甚至还没有成年，实力却已经超出了所有同龄人，甚至比肩主队的队员，对突发灵魂攻击的反应能力比他还要强。不用想，宗敛一定是长年累月经书过相当严酷的训练。
　　宗队还是太严厉了。
　　虽然说柔弱的普通人老婆和强大的异能者儿子之间，正常人肯定是选择先救老婆。
　　不过问人的时候提都没提一下，多少还是有些过于放心……亦或说冷漠了。
　　简明泽想想都有些心疼少年了。
　　儿子的命也是命，不是充话费送的。
　　眼看宗凛已经展开双翼从门一跃而出，简明泽怕他听不到刚才的话，连忙跑过去提高声音喊道。
　　“宗敛是个很好的孩子，宗队，你一定要把他安全带回来，我还要当面感谢他！”
　　宗凛骨翼抖了一抖，连飞行姿势都歪了一下。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儿子出来？
　　如果不是时间紧急，沈诀现在安危难料，他高低得回去把简明泽和他的队员一个个拎起来问个清楚。
　　至于现在……
　　宗凛控制着自己正在沸腾暴动的异能，往领域更深处飞去。
　　.
　　沈诀被胖胖的护士长领进了那座红顶白墙，像个几个大红伞柄毒蘑菇凑在一起，造型非常童话风格的建筑。
　　进门的时候，他门口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用非常童真的笔触写着：
　　“心理治疗中心-住院部。”
　　一进门就是孩子们笑笑闹闹到处奔跑的声音，几个年轻貌美的护士正在管理孩子，手里拿着托盘，“一个个排好队，来吃药了，吃完药之后有糖果奖励哦。”
　　一些小孩听到有糖果奖励，很快就主动靠近过来，乖乖吃了药换一个亮闪闪的糖果，但有些还是躲在远处。
　　“不吃不吃，药这么苦，我才不吃！有糖果也不吃！”一个孩子朝护士吐了吐舌头，猴子一样窜得飞快。
　　穿着粉红色制服和高跟的护士们拔腿狂奔——但和楼上变异护士们不同的是，她们的速度虽然很快，但也只是在正常成年女性的范畴。
　　几个孩子仗着个小，在人群和桌椅间七扭八扭，令几个年轻护士追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劝着几个小孩把药给吃了，一个年轻护士看到沈诀，拿着托盘哒哒哒走了过来。
　　“林童！”年轻护士漂亮的脸上有一点怒气，“该集合的时候不集合，今天又偷偷躲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治疗过的孩子里时间最长的一个！”
　　“今天！你必须受到惩罚！”
　　年轻护士叉起腰。
　　沈诀默默握住了手里的刀。
　　“就罚你今天吃药的时候不能喝水，也没有糖果奖励！”年轻护士掷地有声。
　　沈诀：“……”
　　反而是旁边章时禾不赞同地道：“小姜。”
　　小姜护士：“……好，好吧，能喝水，但你今天的糖果奖励是没有了！决计是没有了！”说着她把托盘上最后一颗粉色糖果剥开，扔进了自己嘴里。
　　然后鼓着腮帮子，把包裹在铝箔中的胶囊药片和水杯递到他面前。
　　沈诀：“……”
　　他把药片挤出来，放在手里观察了一下。
　　椭圆形的胶囊，里面是一些颗粒状的物体。
　　这药片，造型让他幻视林泽之前递给他那一颗虫卵胶囊。
　　无论好坏，也不能随便乱吃。
　　只是大厅里一堆人的视线都注视在他身上。他想了想，把药放在掌心，抬手放到唇瓣边，伪装出吃以及之后吞咽的动作，实际上趁着左手拿水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他右手指掌灵活地一动，那颗胶囊就滑进了他衣袖里，又随着他放下的手落进了他的风衣口袋里。
　　在场的人都没有发觉。
　　年轻女护士脸上的怒气消了一些，因为咬着糖腮帮还是鼓鼓的，对他说：“林医生要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沈诀点点头，目光环视了一圈场内的孩子，小的才二三岁，咬着奶嘴包着纸尿片在蹒跚学步，大的也多数不过十一二。
　　他大概是这群孩子里面年纪最大的。
　　章时禾道：“刚好我也要去一趟林医生办公室。童童，我和你一起去吧。”
　　沈诀点头。有人带路，当然再好不过。
　　他对这个“林医生”也很好奇。
　　楼上消失的人包括孩子和医生们。
　　孩子似乎是见着了。医生呢？
　　章时禾带着他往大厅一角的木质楼梯往上走，因为胖，楼梯咯吱咯吱作响。
　　在走上二楼后，忽然转过头，道。
　　“童童，把你的个人玩具收起来。如果不想被医生看到没收的话。”
　　沈诀长刀上还沾着血。
　　事实上，他身上之前和变异怪物们厮杀的痕迹就没消散，浑身是血的模样在外头可能行人看到要尖叫。
　　只是在这个领域空间里，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他莫名其妙被认成了“童童”。这些人不但对他身上的异状视而不见，还把他的刀当成了玩具。
　　刀收起来的方式其实也很简单。
　　它的材质本来就是和外骨骼是一体的。
　　沈诀把长刀放进风衣里装个样子，实际刀很快融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章时禾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他继续上楼，到达一扇门之后停下来。
　　治疗中心住院部从外面看，共有六层，沈诀数着数，发现他们来到的正是第六层顶楼。
　　章时禾转过身子道：“童童啊，进去之后，医生问你什么，你就好好回答什么。要乖乖的，不要顽皮，也不要嫌烦，这些都是为了你以后回家能过得好好的，不会被再送回来。”
　　中年女人脸上的表情很关切，甚至还有一点泪花，“我照顾你这么多年了，真的不想再看到你被送回来第三次。”
　　“乖乖，快进去吧。”
　　她说着，给他推开了门。
　　屋子向阳，里面阳光明媚。
　　年轻的医生坐在窗边，朝他微笑道：“童童？等你很久了，快进来坐吧。”
　　沈诀走了进去，身后章时禾给他关上了门。
　　他坐到医生对面的桌子上，交叠着双手，打量医生。
　　眼前的林医生，长相和林泽一模一样。五官温和儒雅，笑容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又或许他就是林泽。只是，是没有变为异种之前的林泽。
　　沈诀对异种的感知很敏锐。异种之所以是异种，是因为在基因被改变的同时，也丧失了原本人类应该有的东西。
　　而眼前的林医生，身上似乎还存在着那些特质。
　　不仅仅是他。还有他刚才见到的章时禾，以及年轻的小姜护士。
　　这也是他来到领域核心之后，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
　　“童童，”医生先开了口，“按惯例，出院之前，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说着，他温和笑了笑，“是的，你达到了要求，马上就要出院了。现在是最后的检验治疗。别紧张，都是很寻常的问题，按照老师们平时教你的知识回答，就可以了。”
　　“第一个问题。童童，你的名字叫什么？”
　　沈诀沉默了一下，看着林医生的脸，淡淡道：“林童。”
　　“很好。”林医生高兴地笑起来，语气充满了鼓励，“第二个问题。童童，你平时最喜欢做什么？”
　　沈诀回想了一下之前和林泽之间的对话，道：“画画。”
　　“非常棒！”林医生道，“第三个问题，你最讨厌吃的食物是什么？”
　　沈诀：“香菜。”
　　“好极了！那么，第四个问题，”林医生盯着他，“你有哥哥吗？”
　　沈诀：“……有。”
　　“很好很好！”林医生眉开眼笑，又道：“第五个问题，你觉得，你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他迟疑着、斟酌组织着语言，问道：“他觉得你之前的治疗不够成功，又把你送了回来，你会不会因此……恨他？”
　　还没有等到回答，林医生桌边的电话忽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林医生伸手接起，听了几句之后，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等放了电话，林医生温和地说：“看来我们的检验治疗只能到此为止了。童童，你父亲提前来接你了。现在就在门口。”
　　林医生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好像对你这些年的治疗情况很着急，所以脾气显得有些暴躁。等见了面，你要多多安抚一下他。别惹他生气，无论怎么凶恶，他都是很关心你的。”
　　他父亲？
　　沈诀蹙了蹙眉。
　　自从不知道为什么被这群人当成了林童，现在他又多了个父亲？
　　他生来就没有父母，刚穿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就父母双亡，弟弟失踪，因此从来没搞清楚过“父亲”“母亲”这些亲人的定位。身边最亲密的人，也就一个宗凛而已。
　　一个宗凛就够了。
　　人类一生很短，他想体验的东西却很多，总要有所取舍，不能够样样强求。
　　——但这也不是被人随便硬塞过来一个父亲的道理。
　　林医生的窗户正对着的就是住院部的大门口。
　　沈诀侧头望向窗外，想要看看这群人究竟帮他弄了个什么样的父亲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大门外面身材高大，生有一双巨大的骨翼，正被一群孩子好奇地围绕着的，白发红瞳的男人。
　　对方好像也忽有所感，抬起冰寒锐利的眼眸，朝着楼上的他望了过来。
　　接着，沈诀就看到对方的表情出现一丝错愕。


第46章 
　　宗凛抬头望向高楼窗边的人, 有些愕然。
　　少年白色长发流泄，斑斓的日光照在对方的发丝和脸上，眼瞳仿如赤色琉璃，那张脸再怎么看……都确实像是他和沈诀两个人的结合。
　　而且他确实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一点隐约的熟悉。
　　“叔叔, 叔叔, 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要接你的孩子回家吗？能不能打电话和我爸爸也说说, 让爸爸早点来接我回去？”
　　周围孩子们的声音像叽叽喳喳的小鸟。
　　有个孩子还好奇地伸手戳了戳他的骨翼, 然后露出有着小酒窝的笑脸道：“叔叔背上的玩具好逼真。”
　　宗凛低声道：“别碰。”
　　如果不是他及时控制骨刺收回, 对方此时已经被骨刺扎穿了掌心。
　　这些孩子，仿佛完全不知道危险为何物。
　　他在找到领域核心入口之后, 就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这里。
　　为了救人, 也为了彻底破除迷雾。
　　虽然苍白之枪还被他定在外面林泽身上, 但他能够动用的力量, 依然可以在一瞬间把眼前的建筑夷为平地。
　　却在靠近的时候被几个小小的孩子们拦了下来。
　　想走，却被一个孩子扯住衣服。
　　他控制着力量把对方拉开，却没想到孩子嘴一扁, 直接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骚乱之中吸引来的孩子们越来越多, 随后一个护士慌慌张张走了出来，看到他的时候，表情非常惊讶对他道：“林先生，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您儿子还在接受治疗呢, 请您再耐心等候一会。他很快就能跟您回家了。”
　　林先生是谁？
　　他儿子又是谁？
　　即使拥有着多年与迷雾作战的经验，宗凛依然对眼前的情况产生了一些迷惑。
　　如果他面前遇到的全是异种, 那么很简单，只需要用力量直接扫平就可以了。
　　问题是他面前这些人, 似乎并不是异种。
　　但如果说这些人是陷入迷雾的幸存者，状态又不太像。
　　正当他迟疑时, 就见胖护士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随后，宗凛敏锐地感觉到楼上有人的视线正观察着他。
　　……然后就和窗边的白发少年对上了视线。
　　太像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和沈诀之间生理上不可能有后代，他恐怕也会以为，对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是单纯巧合长得和他们两人相像吗？
　　亦或者是迷雾故意设下迷惑人的陷阱？
　　但如果是陷阱的话，简明泽之前应该不会说对方帮助过他，想要当面感谢这样的话来。
　　宗凛陷入了沉思。
　　少年究竟是谁？
　　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加关心的问题是，沈诀的气息从医院楼顶的手术室就消失了，他寻找到现在，居然都还找寻不到对方的踪迹。
　　他的爱人，那么大一个活人，究竟去了哪里？
　　.
　　楼上，沈诀和宗凛对视片刻，就绷着脸移开了视线。
　　“……医生，”他放在桌面上的指尖忍不住摩挲起来，“我觉得，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林医生有些关切地看着他，“童童，林先生来接你了，你不开心吗？”
　　沈诀没说话。
　　看到宗凛进来寻找自己，他的心情本来确实会不错。
　　——前提是他没有被莫名其妙分配给对方当了儿子的话。
　　即使他和宗凛关系亲密，是伴侣更是亲人，他也并不想对着爱人那张熟悉冷峻的脸喊“爸爸”。
　　就算在床上也不行。
　　林医生还在温和劝说道：“不要害怕，童童。林先生虽然看起来很严厉，其实一直对你很关心。快下去吧，不要让你爸爸等着急了。”
　　沈诀盯了他一会，林医生始终微笑，目光带着鼓励和催促的意味。
　　“我想再看看我的个人资料。”沈诀说。
　　“当然，没问题。”林医生理解地点点头，双手快速在面前的笔记本键盘上敲击了几下，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向他。
　　屏幕上面贴着三个人的照片资料。
　　第一张是他现在套着外骨骼形态的照片，白发红瞳，旁边的横栏登记着他的个人资料：
　　姓名：林童，后面是他的具体性别年龄以及性格喜好，都很详细具体。
　　第二张是宗凛的照片。
　　姓名：林征，性格标签是凶恶酗酒，暴躁易怒，缺乏耐心——虽然贴的是宗凛的照片，但这些形容和宗凛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移动到屏幕中的第三张，林童母亲的位置，视线定住了。
　　照片还是他的照片，但是是他原本黑发黑眼的模样。
　　姓名：顾芃。
　　然后是第二行，性别，女。
　　沈诀：“？”
　　把他认成林童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能把他原本的样子认成女性？
　　对面林医生仍然笑眯眯道：“看完了吗？童童，自信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回家之后一定能和家人相处愉快的。”
　　“这次出院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沈诀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这个林医生虽然不是异种，也肯定内有古怪。
　　只不过，他现在得先和宗凛见上一面。
　　宗凛刚才已经看到他了。
　　他得想想，待会该怎么和对方解释。
　　这解释起来可是一件难事。
　　说自己为了拯救世界使用了魔法变身道具？
　　开什么玩笑。
　　他又不是美少女战士。
　　.
　　木制楼梯咯吱咯吱响着，沈诀回到了住院部大厅。
　　小姜护士见到他就松了口气，“童童，快快快，林先生等的要不耐烦了。”
　　她脸上还有些害怕，似乎是被宗凛吓到了。
　　说实话，沈诀也知道，宗凛除了在家和他一起的时候，平日里大多数时候表现都相当冷漠，对异种更是秉持着废话少说就是干的原则，但也不至于与凶恶扯上关系。
　　大概还是和资料里林征的“设定”有关。
　　他向小姜护士点了点头。
　　小姜护士犹豫了一下，小跑过来给他塞了把糖。
　　五颜六色的糖纸在灯光下闪烁着好看的光芒。
　　“出院之后一定要乖乖的，不要再回来了。”小姜护士说。
　　在这个“治疗中心住院部”里，沈诀已经不是从第一个人口中听到这句话了。
　　沈诀走出住院部的大门。宗凛还在被孩子们围绕着，由于被太多孩子好奇伸手触碰，背后的骨翼已经被他收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
　　微风卷起地面上的树叶。
　　谁都没有先说话，气氛很尴尬。
　　旁边章时禾见状慌忙走了过来，堆起笑脸道：“林先生，孩子因为治疗，已经几年没见有您了，有些陌生也很正常。”
　　又转头对沈诀道。
　　“童童，快，跟你爸爸打声招呼。”
　　沈诀：“……”
　　喊爸爸是不可能的，无论怎样也绝对不可能。
　　“林先生。”他道。
　　章时禾顿时变得很担忧。
　　她想说什么，又强自止住了声音。
　　宗凛的表情很奇怪。
　　至少以前，沈诀从来没在他的男人脸上看到过这么奇怪……又纠结的表情。
　　宗凛：“你。”
　　他似乎是想问什么，又顿住了，然后皱着眉道：“我不姓……”
　　沈诀打断了他的话语，“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出去再好好交流。”
　　旁边一个孩子好奇道：“哥哥要和叔叔交流什么？”
　　沈诀面无表情：“好好交流‘父子感情’。”
　　闻言，章时禾舒了一口气，她开心道：“出院的路就在那边。”她伸出胖胖的手一指前方。
　　越过住院部的围墙大门，茂密的树林里，一条弯弯的土路延伸向前，又在不远处分出两个岔道口。
　　岔道口分别向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延伸，树林里飘着朦胧的雾气，岔道延伸到雾气中，看不清通往哪里。
　　“记住一定要走左边的岔道，千万不要走错去了右边，右边是墓地，没有路。”章时禾叮嘱道。
　　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太阳高悬偏西，时间大概在午后。章时禾道：“还有，你们要记住，一定要在太阳下山之前离开这里，入夜之后森林里的雾气就大起来了，很容易迷路。”
　　说着，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说起来今天白天的时间感觉好长啊，孩子们很久没有玩的这么愉快了。真好啊。”
　　章时禾温柔地看向沈诀。
　　“孩子，快走吧。一定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啊。”
　　“嗯。”沈诀答应了声。
　　经过宗凛的时候，低声和他说了句，“跟我走。”
　　宗凛还在犹豫，就见白发少年偏头看他一眼，朝他眨了眨左眼。
　　这动作让宗凛感觉到一丝熟悉。
　　——沈诀平时想到什么有趣好玩的事情，想要拉着他一起去做的时候，也会这样朝他眨眼。
　　非常……可爱。
　　等宗凛反应过来，他已经跟着少年走了出去。
　　他跟在少年的背后。对方身材高挑，走路的姿态挺拔端正。白发黑衣，发尾末端很明显地沾着殷红血迹，黑衣上也浸透了异种血液的味道。
　　此时，宗凛已经确认对方并非迷雾的幻象和陷阱，而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清剿者。
　　但他确认自己从没在城市的清剿中心里面见过对方。
　　而且，对方身上有一种很让他熟悉的感觉。
　　让他被牵引，又将他缭绕。
　　直到远离了治疗中心众人的目光，少年才在一棵树下站定。然后转过身，背靠树干，抱臂看他。
　　斑驳的树荫落在少年的脸上。
　　那张脸糅合了他和沈诀两个人所有的优点，五官优美，银睫如扇，看过来的时候，尽管红瞳如血，却有着和沈诀如出一辙的平静。
　　宗凛一时间竟有些怔然。
　　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身在孤儿院。身边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和沈诀结为伴侣之后，对方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普通人和异能者之间孕育后代的几率很低，因此在城市之中，并不被大众认可。
　　但比这个概率更低的，是两个成年男性之间的结合。
　　除去极特殊的序列异能者，能够产生后代的概率基本为零。
　　虽然同性恋在末世之前就已经合法。城市也基本继承了末世之前的大多数法度。然而在以人类延续为第一要务的末世里，这种结合从来不被推崇，甚至越来越被舆论抵制。
　　几乎每隔一个季度，研究院都会派人来劝说他上缴精子。
　　他是强大的异能者，更是“灵魂”序列中极其罕见的攻击型异能。在年少参与“守护者计划”的时候，他就被告知，为城市留下优秀基因和后代，是每一位守护者应该去做的事情。
　　但唯有这件事，他从没有松口。
　　他对孩子并没有太多执念。选择和沈诀在一起，纯粹是因为他们相爱。
　　至于能不能生，合不合适在一起，有什么利弊，通通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只是极偶尔的时候，在深深拥抱着对方，将爱欲和占有灌注，手掌抚摸着爱人因为自己而鼓胀的腹部时，他也曾经因为控制不住的本能而遐想过，如果他和沈诀拥有自己的后代，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你在想什么？”少年开了口。
　　宗凛抿了抿唇，道：“我在想你的来历，和出现在我面前的目的。”
　　少年的相貌实在是太过出众且特征明晰。
　　并不是一句巧合就能够说得清。
　　更何况他还从简明泽的口中得知，对方的名字还叫宗敛。
　　宗这个姓氏在城市里面本来就不太常见。
　　由不得他不多想。
　　思绪急转间，他甚至怀疑研究院是不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拿走了他的基因，做了什么非法造人实验。
　　“噗。”
　　却听到少年轻轻一声笑。稍稍歪头对他道。
　　“宗先生，你还没看出我是谁吗？”
　　宗凛一愣。
　　然后，他就就看到少年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随着少年的接近，如雪的白发渐渐化成鸦羽般漆黑，身姿抽长，那张冷冽稚嫩的脸也变得更加优美柔和。
　　宗凛瞳孔收缩。
　　这是……他的爱人。
　　一张银色的卡片夹在了沈诀的手上。
　　“能够进行人形拟态的独立型外骨骼。以前有空的时候偷偷捣鼓出来的东西，关键时候能够防身救命。”他摇了摇卡片，“之前在地铁上遇到迷雾的时候没有带，这次来医院前留了个心眼，正好带上了。”
　　“还好带上了，不然估计等不到你。”
　　沈诀说着，朝宗凛眨了眨左眼。
　　事实上，独立型外骨骼是完全超越当前时代的科技。无论沈诀本身具备的科研天赋有多么天才，想要独立完成这样的设计，还是太过不可思议。
　　宗凛虽然不搞科研，但这不代表着对方一无所知。
　　沈诀知道宗凛肯定会怀疑外骨骼的来历。
　　但就算知道对方会怀疑，沈诀依然还是这么说了。
　　系统提供的外骨骼拟态后的人形所有生理特征都和人类趋同，甚至还隐藏了他原本的气息，连宗凛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他本来可以随便编个身份欺骗宗凛。
　　但那样太累了。
　　对方是他最亲密的爱人，能够信任的伴侣。
　　他已经用尽了手段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并不打算将有限的未来都一并藏起。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有一些东西想要去做。或者说，是产生了“想做”的念头。
　　自己好像真的逐渐活得像个真正的人类了。
　　这个发现，让沈诀有些愉悦。
　　“研究院那群家伙都还不知道我捣鼓了这个。要是知道了，恐怕得把我抓回去研究。”
　　沈诀说着，伸出双臂，稍稍踮起脚，绕过宗凛的脖颈。
　　宗凛下意识把他的腰圈住抱紧。
　　沈诀的气息就呼在他的耳边，白皙脖子被灵魂标记过的地方散发出甜美味道，同时混杂着身上仍未褪去的血腥，对他轻轻道。
　　“凛哥，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是吗？”


第47章 
　　心跳声如同擂鼓在胸腔震动。
　　宗凛想, 怎么可能有人拒绝得了爱人这样亲密的靠近和饱含信赖的请求？
　　“当然。”他道，声音微哑。
　　沈诀愉快地笑了起来。
　　宗凛搂着他腰部的手有些用力，令两人的身体紧贴。对方胸膛炙热的温度因此传进他的身体，有力的心跳声带动着他的心脏发生共振。
　　他感觉自己血液流速加快, 川流不息地汇入四肢百骸, 整个人都更加真实地活了过来。
　　沈诀有些忍不住, 仰头去碰宗凛的唇。
　　宗凛下意识抱住他回吻。
　　成为伴侣七年, 他们亲吻过许多次。
　　第一次亲吻, 是沈诀提出尝试交往的第三十天。
　　他当时由于伤势未愈，难得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虽然是长假, 但他在城市里的朋友实在不多, 大多是“守护者计划”的参与者, “曙光”的初代队员, 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战友。大部分都是因伤才会在城市里短暂停留，伤好了就马上会回到野外。
　　他们是永不止歇的兵器, 想要完全停下休息, 只有等到彻底损毁的那天。
　　而由于“灵魂”序列攻击型异能的不稳定性，即使后来经过训练后已经能很好地操控，他依然习惯性与普通人的世界保持距离。
　　所以大多数休假的时候，宗凛唯一的活动, 就是坐在异能中心提供的临时住处里。发呆。
　　他在城市里并没有安家。即使他的贡献点有很多，足够买下外城住宅区里的任何一栋楼。
　　城市对高序列异能者十分优待, 异能中心提供的临时住处很大，足有两千多平。能够想象的大部分配套设施, 这里都配备齐全。还有专门的大厨烹饪餐饮，甚至于各式各样的上门服务。
　　其实他知道, 便利的设施和服务，也是城市不想他们在城市内大范围移动的暗示。
　　毕竟异能者堕化必然会吸引迷雾，身为守护者，他们身上却始终烙印着危险的符号。
　　沈诀闯进他世界里的第一个普通人。
　　柔软的、脆弱的普通人。
　　好像很容易就会被伤害，又好像只要稍稍伸手，就能够拢在怀里保护周全。
　　却又在最关键危急的时刻，越过茫茫而沉默的人群，来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来。
　　答应沈诀尝试交往的第七天，他们约在餐厅用晚餐。吃完后在路口分别。他目送对方走远。
　　过马路的时候，红灯变绿，沈诀的瘦削修长的背影融在城市迷离的灯光里。
　　莫名地，他觉得那个背影有种与世隔绝的静默和孤独。
　　忽然，一辆大红色的跑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车主也是个染着红发穿着亮红色皮衣外套的青年，大概是喝了酒，看到绿灯也完全没有收速，在黑夜里仿佛一团咆哮的火焰。
　　沈诀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还在继续往前走着。
　　身体行动得比意识更快，他已经瞬移到了对方身后，握住对方的手，将对方拉进了自己怀里。
　　红色跑车在他们身边飞掠而过。
　　“过马路的时候别发呆。”他沉声说。感觉握着对方的手修长而柔软。
　　——太柔软了。
　　以前他极少触碰普通人，因此紧急间没能够完全控制住力道，耳边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声骨节被挤压的脆响。
　　有些懊恼。
　　他赶紧把人放开，沈诀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沈诀说。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牵手。
　　尝试交往的第一个月，他约沈诀去看电影。
　　休假的时间结束，他马上就要去往野外继续执行迷雾清剿任务。
　　末世来临已经快要三十年，迷雾依然在不断发生，陷落地除之不尽。这场末日天灾，似乎完全没有终结的一天。
　　如果放任不管，陷落地会不断扩张，被感染的异种源源不断走出迷雾，清剿难度不断加大，最终波及城市。
　　本来，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被固定住的生活轨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临行前，他却忽然有些留恋这座城市。
　　于是他买了两张电影票，把沈诀约了出来。
　　原意是想做一场告别。
　　这一个月里，他们之间的相处得很愉快。
　　是的，宗凛很难形容这个月自己身上的感受和变化。沈诀身上确实拥有着极度吸引他的特质。以至于第一次在实验室里见面，他就失控标记了对方。之后每一次约会，都在不断加深这种吸引。
　　直至午夜梦回，对方的身影来得越来越频繁。早上醒来之后，在洗冷水澡的时候，忍不住期待下一次的约会何时到来。
　　在此之前，他从未对与谁见面，拥有过这样的期待。
　　而越是期待，越是不忍伤害。
　　他是城市的守护者，完成清剿任务是他的职责。
　　出任务却意味长时间的分别。
　　迷雾里手机没有信号，他将生死不知，了无音讯。
　　在爱人寂寞孤独的时候，没法陪伴在对方身边。在爱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无法及时赶回来。
　　甚至某天死在野外或者氮气舱里，也不会让人意外。
　　宗凛想。
　　他或许应该告别了。
　　电影开场了。
　　上映的是末世前一部知名爱情片。
　　沈诀看得很投入。
　　而他看着沈诀的侧脸，认真而专注。不舍像是绵密的针，理智告诉他应该这样做，但情感让他踯躅不前。
　　直到沈诀转头望向他，朝他眨了眨左眼，问：“要试试吗？”
　　试什么？
　　宗凛一怔。
　　这才注意到电影情节发展。
　　电影里年轻的男女热恋正深，在船头拥抱接吻。海风吹拂，黄昏缱绻，场面十分浪漫唯美，电影配乐也很动听。
　　他没回答，想要推拒，话却一时说不出口。
　　而沈诀已经贴近了过来。
　　“我很想试试。”沈诀说。
　　宗凛感觉喉咙发干，那些午夜梦回时候的场景忽然一帧帧嵌入到他的脑海。然后化为现实中沈诀贴近的脸，仰头看着他时候期待的目光。
　　他发现了，自己完全拒绝不了对方。
　　因为知道沈诀不喜欢和陌生人靠坐在一起，因此他特意把座位选在最后一排。周边没人。
　　沈诀亲了上来。
　　宗凛不敢动。
　　之前稍微牵一牵手就导致对方骨节错位，青紫的印记过了几天还清晰可见。
　　这一回，他依然怕自己失控，伤害到对方。
　　“宗先生，”青年亲着他的唇，低声道，“如果完全不动的话，会显得你很笨哎。”
　　笨吗。
　　宗凛发觉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粗重，他克制着身体中的血脉奔流，缓慢抬起没有异化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按上了沈诀的后脑。
　　然后，低头回吻过去。
　　漆黑的电影院，他们在后排亲吻。
　　两个人都生涩地过分。
　　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只是单纯凭借着本能靠近。
　　磕磕碰碰，试探又分离。直到结束，也依然未能很深入。却已经令人心率失速，不能自已。
　　电影继续一幕幕放映着。
　　沈诀是个非常喜欢学习研究的人。他看着电影里面陷入热烈的一对情人，指尖摩挲着被宗凛生涩的动作亲吻得过分红润唇瓣，陷入思考。
　　宗凛看着他思考，只觉实在过分的可爱，那些想了半天所谓的理智告别的话语，都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试试？”片刻后，沈诀又对他说。
　　他道：“那就……再试试。”
　　……
　　而现在。
　　七年的尝试，足够让他们完全熟稔彼此，知道彼此想要的感觉。
　　他们依偎在树下拥抱。
　　沈诀亲吻，他回吻。
　　唇齿交接，心跳相连。按着彼此熟稔的节奏，浅尝与深入交错，交换彼此的气息、躁动、欲望和爱意。
　　领域中的危险由不得他们过分亲密，但一吻的时间倒还充盈。
　　分开的时候，宗凛喘息着吻去沈诀唇边的水渍，低声道：“是我来晚了。”
　　他看到了刚才沈诀身上沾的血。猜测到沈诀经历了不少与异种的战斗。
　　能够改变外形，让普通人也能够拥有与异种对抗实力的外骨骼，他从未听闻。
　　但沈诀不想他问。
　　那他就不问。
　　要他隐瞒。他就隐瞒。
　　只要沈诀安然无恙。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只不过。当看到银色卡片化成液体将爱人包裹，重新出现在眼前的白发红瞳少年的时候，宗凛还是怔了怔。
　　宗凛：“小诀……”
　　“嘘。”少年把食指往唇上一竖，“我叫宗敛。”
　　少年的声音冷冽清脆，相貌熟悉，让他有了瞬间的恍惚。
　　宗凛忍不住想，自家爱人为什么要把外骨骼设计成这幅令人误会的模样。
　　而且……
　　“为什么是叫宗敛？”他道。
　　沈诀笑了一下，朝他眨了眨眼，道：“等回家再告诉你。现在我们该想想，该怎么快点解决这次迷雾，离开这里。”
　　回家。
　　“……好。”宗凛抿了抿唇，道，“外面的迷雾寄体已经被我控制住了，就是你说的那个搞传销的医生。只是，它的生命核心藏在迷雾里，如果不找到摧毁，没有办法从将它彻底清除。”
　　“不一定要找出来。”沈诀道，“只要把剩下的幸存者都救出去，也是一样的。”
　　只要把幸存者全部救出去，宗凛就能够毫无顾忌地解放力量，将林泽和他的领域一起清除。
　　宗凛：“你知道剩下的幸存者在哪里？”
　　“有些猜测。”沈诀道。
　　宗凛思考片刻，道：“刚才建筑里的人，应该不是幸存者。”
　　“我知道。”沈诀道，“比起幸存者，他们更像是被领域创造出来的‘人’。”
　　“至于真正的幸存者，”他道，“还得我们亲自去救。”
　　宗凛看着少年体型的爱人，感觉十分奇特。
　　佩戴上外骨骼后的沈诀，少了几分平静慵懒，多了许多凌厉锋锐。
　　气质与平时相比几乎迥然。
　　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认出对方的原因。
　　或许因为相识之初他不小心异能失控把对方弄进医院的缘故，在他的印象里，沈诀一直是柔软的、需要保护的。
　　沈诀平时也是温温软软，在家的时候尤其喜欢窝在他怀里，像只慵懒闲散的猫。
　　他实在想象不出爱人击杀异种时候的模样。
　　沈诀看向前方。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从住院部延伸出来的主路旁边的树林，前方不远处就是一左一右两条岔道。
　　章时禾刚才叮嘱过他，要在日落之前，从左边的岔道离开。
　　联想到之前在楼上变异护士长被剿灭后，章时禾尸体的口袋里，也放着一把能够打开医院大门、离开迷雾的钥匙。
　　章时禾的话应该是对的。
　　左边岔道大概率是安全的、离开这座森林的途径。
　　但却并不是幸存者所在的地方。
　　这座森林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诡异。
　　住院部里的欢声笑语和楼上医院地狱般的恐怖场景格格不入，仿佛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按照林泽之前发疯的状态，他的领域核心肯定不会这样的和谐，这里一定隐藏着更深的危险。
　　“先去右边岔道看看。”他建议道。
　　宗凛同意他的看法，“好。”
　　两个人于是往右边岔道走去。
　　宗凛走在沈诀身边稍稍靠后的位置。
　　这个位置，能够方便他随时随地将沈诀揽进怀里护住。
　　不管迷雾里面有什么，既然他已经来了，就不会让沈诀再有任何受伤的机会。
　　沈诀抬头看向天空的太阳。
　　和刚才离开治疗中心时候相比，头顶的太阳已经西斜了一大半，角度大概多了半圆的六分之一。
　　等比例换算成时间，就是两个小时。
　　但他们刚才的交谈和亲吻最多不过十分钟。
　　当然，这里的“太阳”和现实世界里面的太阳肯定是不一样的。
　　刚来到这里时候他就发现了，这片天幕，其实只是由无数块发光屏幕所组成的虚假影像。
　　也就是说，人为可控。
　　有东西将太阳移动的速度调快了。
　　而太阳下山的速度越快，夜晚也就会越早到来。
　　按照章时禾的叮嘱，这里的“夜晚”是危险的，雾气会变得浓郁，让人无法辨别方向。
　　所以，是有人不想他们离开这里？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右边岔路被阳光照耀的尽头。
　　前面是浓郁的迷雾。
　　“可能有危险。”
　　宗凛低声提醒，握住了他的手。
　　“嗯。”对于爱人无微不至的关心，沈诀感觉自己指尖有些痒。
　　他们走进雾气里。
　　小路一直向前蜿蜒。前行百米后，周围开始出现堆残缺的枯骨，随着深入越来越多。浓郁的血腥味飘荡过来。
　　很快，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消散。
　　他们来到一座荒山的山头。
　　和章时禾所说的相同，岔道的终点，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墓地。
　　只是与其说是墓地，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葬尸坑。
　　巨大的坑洞里面，密密麻麻是被丢弃的尸体。
　　令人感觉到不适的是，这些尸体虽然有男有女，但很多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就像是批量生产的商品。而且死时的表情全部都很统一，双瞳睁大，脸上挂着十分诡异的微笑。
　　这时候，天空中太阳隐没了最后一道光线。
　　夜幕陡然来临了。
　　山上阴风阵阵吹拂着。
　　周围出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咯吱咯吱地从四周爬了起来。
　　浓郁的黑暗里寒光乍现，一道阴恻恻的骨爪忽然从旁侧袭来！
　　“小心！”
　　宗凛瞬间警觉，骨翼张开，就要合拢护住身旁的爱人。
　　但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沈诀。
　　少年手里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把长刀。凌厉的刀锋比骨爪更加凛冽。
　　宗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凌厉的刀法。
　　刀光如月，划破夜幕长空。


第48章 
　　袭来的鬼爪被一刀切开, 惨绿色的血液飞溅。
　　黑暗中的怪物发出尖利的嘶吼。但是下一秒，它的咽喉也被锋利的长刀毫不犹豫地洞穿。
　　宗凛眼看着少年面无表情地将长刀从怪物的脖颈中抽出，干脆利落的程度，就好像在宰一只厨房里的鸡。
　　只是。平时厨房里的鸡一般是他来处理的。
　　因为沈诀怕脏。
　　果然, 沈诀马上就甩了甩刀上沾的绿血。
　　“又弄脏了。”他道。
　　沈诀的手上也沾了一点绿色的血, 在白皙的皮肤上尤其显眼。
　　宗凛抿了抿唇, 很想帮他擦一擦。
　　但马上, 无数幽幽的通红火焰在黑暗里一朵朵升起——是周围怪物们燃烧猩红赤焰的眼眶。
　　这些从泥土中爬出来的尸骸, 佝偻着身体，脸上身上都是黑色的尸斑, 指甲漆黑锋利, 五官流淌着绿色的脓水, 正向他们围拢过来。
　　看起来恐怖又恶心。
　　宗凛深深皱起眉。
　　沈诀的手, 怎么能被这些东西弄脏。
　　宗凛张开骨翼，低喊了一声：“小诀，过来。”
　　沈诀回头看他一眼, 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翩然转身，来到了宗凛的身前。
　　宗凛伸臂揽住他。
　　随即，他骨翼上密密麻麻的骨刺如雨发射，一根根贯穿尸骸们的胸腔, 巨大的冲击力将它们直接钉在了地上。
　　这些变异尸骸显然也被传染了来自不死魔骸的顽强生命力，许多还在蠕动咆哮, 却怎么也挣不开骨刺的限制。
　　沈诀靠在他怀里，在周围无数尸骸的不甘咆哮声里, 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道。
　　“凛哥, 你现在抱我的时候，其实可以放松一点。”
　　少年的声音像是浮冰浸在山泉里流动，从冷冽中慢慢融化，淌出一点属于沈诀的柔和。
　　“我现在有外骨骼保护……你不用那么克制的。”
　　宗凛沉默了一下，手臂的肌肉依然十分紧绷，道：“我习惯了。”
　　习惯了克制。习惯了时刻控制住自己的力量。
　　在没认识沈诀之前，他一直学习的是怎么最大程度激发力量一击贯穿异种的胸膛，但却完全不懂如何怎样去毫发无损地去碰触一朵花，而不让它因此凋零破碎。
　　后来，他和沈诀遇见。
　　他们在电影院生涩地亲吻。
　　辗转吻啄，磕磕碰碰。
　　沈诀大概完全不知道，当时他有多想狠狠按住他的后脑，将他的口腔一寸寸侵略，吻到沈诀只能泪光莹莹地看向自己，满脸绯红的模样。
　　……就像梦中所做的一样。
　　只是他不敢。
　　后来。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每每夜里寻到空暇，除了和沈诀互发消息，就是他为自己设置的“特殊训练时间”。
　　训练的方法是用小刀雕刻木雕。
　　小刀用的是最普通的刀，脆得像一块软木片。
　　木头用的也是最普通的木头，握在手里软得像一块豆腐。
　　而雕刻的对象——都是沈诀。
　　他坐在营地的简陋房间，昏黄的灯光里，一个个小小的木雕在他的刻刀下成型。
　　从最初歪歪扭扭，到后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对方每一点细致的眉眼都被寸寸描绘，仔细雕琢，他着手里小小的沈诀，想，他是否有了能够拥抱爱人的能力。
　　沈诀感觉到宗凛的身体肌肉依然紧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时常希望宗凛能够放开一点。就算没有穿戴外骨骼，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受伤。
　　而就算受伤了……其实他也不在乎。
　　这时候，宗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异能力量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轻扫过去，手背上所沾的血被一点点被化成风的异能带走。最后变得光滑无暇。
　　沈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宗凛想，这样一只柔软修长的手，却能够挥出那样凌厉狠绝的一刀。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知道，这一定不是以前从没杀过异种的人能够用出的刀法。
　　“……你的刀法，是从哪里学的？”
　　沈诀知道自己会用刀的事情瞒不过宗凛。就算现在隐瞒，之后出去对方和他的队员一问，也会知道，他凭着一人一刀帮助简明泽解决了A级的护士长。
　　只是这到底涉及到他的过去。
　　尽管那只是他过去之中的一小段，渡过漫长虚无的时间之前尚且还能够说得出口的经历。
　　沈诀想了想，开口：“你应该知道，我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迷雾清扫工作。”
　　这倒不是假话。
　　这具身体在他还没有穿来之前，确实做过一段时间的迷雾清扫工作。
　　一个少年想要拉扯自己的弟弟在城市长大，无疑困难，最重要的一点是，资源点不够，就买不到食物，交不起房租，也上不了学。
　　年龄太小的孩子在城市是很难找到工作的。为了让襁褓中的弟弟顺利长大，他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去野外。
　　按照城市规定，迷雾清剿任务颁发之后，会招募三种队伍：先遣队、清剿队和清扫队。
　　迷雾清剿开始后，会先由遣队队员先进入探查情况。先遣队的队员大多是“空间”、“自然”序列的异能者，探测和自保能力强，在绘制完成迷雾模型后，能够提高之后主力队伍清剿的效率，并有效预防“雾中雾”等特殊情况的发生，减少牺牲。
　　探测环节结束后，则由主力清剿队的队员进行迷雾清剿。主力队员会优先清除迷雾寄体，等迷雾消散后，将大部分被感染的异种也清剿。
　　而当清剿完成之后，最后进场的，就是“清扫队”了。顾名思义，就是打扫战场，收集有用资源，并将陷落地的异种感染物清除的队伍。
　　清扫队的报名点在城市里到处都有，并且不限身份，不限年龄。
　　完成清扫任务能够得到相当多的贡献点，折换成城市资源点，只要去工作十几回，基本就能够赚到能够支撑兄弟俩长大成人的资源。
　　却也非常危险。不像各种过滤防护设备齐全的城市，野外感染源到处都是，即使穿着防护服，也非常容易发生异化，感染值超过上限。简而言之，这份工作，就是在用寿命换钱。
　　遑论即使清剿队清剿完成后，陷落地中还可能会残留的具有攻击性的漏网之鱼异种。普通人一旦遇上异种，基本上在劫难逃。
　　但没办法，相比于不断感染扩散的异种，异能者数量有限，清剿队人数都已经不够用，善后清扫的工作只能够交给普通人来做。
　　而人命在野外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沈诀继续道：“在清扫工作中，我曾经因为意外在野外迷失过。”
　　野外迷失这件事也是真的。
　　这具身体的体质极抗污染，少年在前六次的清扫工作中，感染值竟然只升高了两点，当时带队的中年清扫队长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就在第七次进行清扫工作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他们遇到了之前清剿队遗留的漏网之鱼，一只“空间”序列的异种，隐藏在幽暗的洞穴伸出。异种对洞穴里进行工作的整个清扫队发动了袭击。全队迷失在空间裂缝之中。
　　只是，这具身体所残留下来的并没有迷失时候的记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月后，他回到了城市，并且顺利通过了检测。
　　“我在野外遇到的一位老人，刀术就是他教给我的。后来他死了，我一个人返回了城市。”
　　沈诀只是寥寥说了几句，就停住了解释。
　　事实上，他说的大部分都是真话。除了一些细节和发生的时间地点顺序有所调换。
　　“本来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拿起刀了，如果不是这次发生意外的话。”
　　他低头看着长刀倒映着自己的眼睛。
　　“毕竟，我现在身边有你了，凛哥。”
　　宗凛沉默地搂住他。非常心疼。
　　他知道沈诀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还有一个艰难拉扯大却生死不知的弟弟，但沈诀很少会在他的面前诉苦叙说什么。
　　好像从刚刚认识的时候开始，对方在他的面前就一直是十分明媚开朗的模样。会依靠也会撒娇，但却似乎没有太多的想要去做的事情，他在的时候，就陪他在家里，他不在，就在研究院和宿舍两点一线。
　　却原来对方也有这样凌厉出刀的模样。
　　他的爱人可以亮起爪子，而平时却皮毛柔软地窝进他怀里。
　　谁能够拒绝爱人这样依靠？
　　宗凛不能。只是他实在不善言辞，只能低头想亲亲爱人的脸颊。
　　然而当目光触及少年白色的长发和自己肖似的脸庞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住了。
　　宗凛：“……”
　　有种诡异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一盏盏橙红色的南瓜灯忽然沿路亮起。
　　不知道这些南瓜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南瓜灯上面雕刻着诡异的笑脸，一盏盏沿着小路向前延伸，一直到前方原本荒芜的山头上。
　　不知何时，一座诡异的建筑出现在那里。
　　如果说治疗中心住院部建筑是红伞白柄的蘑菇靠在一起，那么眼前的建筑，就像是几个黑色大南瓜向上堆叠而成。
　　看上去依然充满了童话气息，但如果细看却能够发现，那些将南瓜涂成黑色的东西，并不是油漆，而是一层又一层叠起来、厚厚发黑的血。
　　“看来我们想找的地方出现了。”沈诀说，仿佛全然不觉刚才宗凛的迟疑，“走吧。”
　　两人来到南瓜建筑的大门前。
　　大门上还是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子，和刚才住院部里的没有两样，上面用童真的字迹写着：
　　“人体复制实验中心”。
　　大门对着两人敞开，里面黑梭梭的。
　　这一次，宗凛抢先走在了前面。沈诀看着宗凛高大的背影，弯唇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当两人都进入之后，背后的大门陡然合上。
　　.
　　城市。
　　天空的雨还在下着。
　　简明泽从迷雾出来之后，揉着仍然疼痛的太阳穴地走向临时迷雾幸存者的医疗营地。
　　营地里面此刻正非常地忙碌，被大家合力运送出来的病人们一个个躺在病床上，医生护士和“生命”序列的异能者已经赶到，正在进行紧急治疗。
　　祝平安因为异能使用过度，正在打抑制剂，只是青面獠牙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旁边的人看见他都绕着走。
　　“简哥！你出来了！宗敛弟弟人呢？”祝平安看到简明泽出来，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问。
　　旁边几个小护士看到他动作都害怕地退后了几步。
　　简明泽苦笑道：“他一个人去地下救其他幸存者了，我当时受了伤，没发现。”
　　“什么！那他现在怎样？”祝平安道。
　　简明泽：“宗队已经进去救援了，应该不会出大问题。毕竟……”
　　“毕竟敛敛是他儿子，肯定会救出来的，是吧？”
　　旁边同样在注射针剂的陈书书插嘴道。他的表情很复杂，有些担心又有些佩服，道：“你们宗队……真的辛苦了。”
　　昨天才救完老婆，今天儿子就又陷入了危险，不仅仅要辛苦生还要养，平时要在外面做任务挣钱养家，休假还得回来救人。
　　他伯父真是太辛苦了。
　　实乃他学习的榜样。
　　简明泽转头瞥向旁边棕发刺猬头的年轻人，微微眯起眼，“敛敛”这称呼未免太亲近了点，宗敛和他有这么熟吗？
　　这时候，营地外天空之中忽然闪过一阵雷鸣。
　　不远处监测员忽然发出警报。
　　“楼顶监控混乱……”
　　“有未知空间波动出现……”
　　“通知监测中心！”
　　治疗中心楼顶。
　　林泽很痛。
　　苍白之枪定在他的身上，漆黑的污血正从它心口不断往外流淌出来。
　　周围方圆几里都已经被城市赶来的异能者封锁，直升机的灯光照射着他现在狼狈的模样。
　　十几架直升机之中的一架，几个穿着白色外套的研究员正围在一个浑身绑满绷带的人中间。
　　这个人身上穿着精神病院特有的束缚衣，袖子连在一起，腰部被特制的皮带绑在轮椅上，所有裸露的肌肤都缠绕着绷带，包括脸上的五官。
　　旁边研究员们正在与通讯器中的指挥者通话。
　　“报告，十分钟限时已经过去八分钟。”
　　“寄体状况怎么样？”
　　“行动能力受限，但生命体征依然维持，迷雾未破除。”
　　通讯器里冷冰冰的声音道。
　　“再等两分钟。”
　　这时候，通讯仪稳定的信号忽然产生的混乱，变成了一片滋滋滋的声音。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研究员们有些混乱。
　　被绑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绷带人，指尖忽然动了一动。
　　雨丝纷飞，本来向着同样方向倾洒的雨丝忽然变得混乱，每一滴都折转了不同的方向倾洒，城市灯光在雨丝折射中变得极度混乱，化成了一团朦胧的烟云，遮挡了监视者的视线。
　　一道空间裂缝忽然在大楼上方撕裂开。
　　“封锁得这么严实……挤死我了……”
　　一个小男孩从裂缝之中艰难挤了出来。
　　他长着一张非常可爱的脸，背后生长着一双流光溢彩的漂亮翅膀，像是许多五颜六色的画笔在上面落下彩绘。
　　“你好。L先生。”小男孩说，“我是这次来进行回收工作的执行人。”
　　“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很感谢之前你一直给我们提供的资料。你的愿望是毁灭这座城市，是吗？很快我们就会帮你实现的。”
　　“所以，现在你能不能把你的异能核心交给我？”小男孩的语气很天真，理直气壮得像个大人，“反正你就要死了，拿着也没用。”
　　林泽瞳孔收缩。
　　他在剧痛之中抬头，看向审判会这次派来的执行人，沙哑道：“……童童？”


第49章 
　　领域核心。
　　大门在两人身后关上。
　　一点点莹绿色的光芒在漆黑的空间里亮起。
　　装配了外骨骼后, 沈诀现在在黑暗中的视力很好，能够看到，排列在他们现在所处的房间里的，矗立着一个个充斥着绿色溶液的培养缸。
　　有的培养缸很小, 里面装着的还只是一团蠕动分裂的细胞。有的培养缸很大, 已经可以看到人形。
　　而当他视线抬高, 望向更远处, 就看到一具具已经被制作完成的克隆体正被装在玻璃罐内, 安放于一个类似饮料贩卖机的装置里。
　　——只不过，这饮料贩卖机极其巨大, 几乎把这个巨大房间一面数百米高的墙完全占满。
　　一行行一列列的玻璃罐子堆叠在高空, 成百上千的克隆体隔着贩卖机的玻璃, 以倾斜漂浮的姿态, 面对着进门的两个人。
　　个人在这样的场景之下显得无限渺小。
　　这所谓的“人体复制研究中心”，实际就是一个克隆人的制造工厂。
　　而那些外面葬尸坑里堆积的、面容一模一样的尸体，很可能就是克隆失败被处理的一部分实验体。
　　沈诀的目光扫视过去, 在贩卖机里面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包括刚才在治疗中心看到的章时禾、小姜护士、小雅、其他护士和孩子们, 都在其中。
　　比起那边的玩闹活泼，这些漂浮在罐子里的“人”，个个都双目紧闭，和尸体没有两样。
　　每个罐子上面都有黑色的编号。小姜护士的编号是54302, 小雅的编号则是123073。
　　就像贩卖机里可乐罐子后面紧跟的也是可乐罐子，这些被编号排序的人, 后面跟着的，也是一模一样编号、一模一样面容的人。
　　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沈诀开口道：“凛哥。你知道‘诱饵计划吗’？”
　　宗凛道：“‘诱饵计划’？”
　　他常年在野外作战, 回城市休息的时间不多，其中大多数时候陪在沈诀身边, 所参与过的城市计划，只有“守护者计划”一个而已。
　　沈诀将从林泽口中所听到过的内容叙述了一遍。
　　他叙述的语调平稳客观，并不掺杂什么情绪。
　　越是细听，宗凛的眉头越是皱起。
　　“小诀，”他说，“这件事情，出去之后，我会去调查清楚。”
　　沈诀问道：“所以，牺牲小数，保护多数，是对的吗？”
　　以往，他很少思考评价这些人类自己制定的道德标准，毕竟他自己的学习和体验尚且不足，更没有评价的立场和资格。
　　但现在，他想要去思考善恶和是非了。宗凛是个很好的参考对象，他想知道对方的看法。
　　宗凛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否认，城市有时候确实需要有人主动去牺牲。”
　　末世残酷，想要存活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座城市承载了数千万人口，被外界幸存者称之为“伊甸”，被称为永不陷落之城，幸存者中的希望。
　　在墙外有人仅仅因为一块发霉的面包大打出手、血流成河的时候，城内的人还保持着相当高度的文明标准，在正常地生活、学习、工作。
　　而为了达成这样的和平，有人愿意牺牲自我抗衡异种，有人愿意不计后果用命守护铸就城墙。
　　甚至宗凛本身，就是一个被牺牲者。
　　沈诀道：“这样吗。”
　　“但是，”宗凛话锋一转，“如果是不知情的强制的牺牲，那不能叫做牺牲。是杀人。”
　　沈诀道：“即使结果正确？”
　　“即使结果正确。”宗凛道，“人如果毫无顾忌为了延续而杀害自己的同类，模糊了最后的界限，那就和异种没有区别。”
　　沈诀眨了眨眼，“这样吗。……界限。”他低声重复了一下宗凛说的这两个字，看上去仿佛明白了什么。
　　宗凛发现沈诀外表变得年少之后，给人的感觉也更稚气的一点，此时眨眼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
　　他忍不住抬手，用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少年的白发。
　　很柔软。
　　沈诀很自然地蹭了蹭他掌心。
　　然后，他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这些克隆人呢？它们能算是人吗？”
　　“我不能界定。”宗凛沉默片刻，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就算基因、外形、记忆都一样，但克隆人不存在灵魂。”
　　他是“灵魂”序列的序列二强者，因此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清楚，灵魂是作为生命最特殊的东西，不可以复制，更不可能被机械所创造。
　　除非达到序列一，否则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生灵能够拥有创造灵魂的能力。
　　就在他的话说完后，黑暗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响动。
　　听声音，似乎是有人手里的东西摔碎在了地上。
　　沈诀转过头往声来处看去，就看见一个人影在角落里探头偷窥。
　　宗凛也发现了对方踪迹，冷声道：“站住！”
　　那人转身就跑。
　　“追！”沈诀当机立断。
　　宗凛骨翼张开，将他拦腰抱起，掠向黑影的方向。
　　两人的速度风驰电掣，然而当他们来到黑影刚才躲藏的拐角，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黑漆漆的拐角只有几个培养缸放在这里。
　　地面上是一个被摔碎的小玻璃罐，里面绿色溶液倾倒了出来，还有一团小小的细胞。玻璃罐残骸上可以零碎辨认出是以6开头的长串数字编号。
　　“应该有机关。”宗凛说。
　　沈诀“嗯”了声，环视了一周，目光忽然定在一个绿色的培养缸上里面。
　　他从宗凛怀里跳下来，走过去伸手触摸培养缸。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手直接从培养缸传了过去。
　　果然。
　　和之前隐藏电梯树洞入口的手法类似，这里应该也有一个隐藏的入口。
　　他道：“这是个投影。门应该就在后面。”
　　宗凛惊讶于沈诀的敏锐，下一秒他就看到沈诀直接穿过投影走了进去，忙快步跟上。
　　周围光线猛然大亮。
　　他们来到了一条白色通道之中。
　　进来的地方刚好是一个拐角，可以向前直走，也可以朝右转。
　　而当他们进来之后，回头去看，背后的入口也消失无影，和周围纯白的墙壁完全融合到了一起，只有伸手过去触碰，才能够发现这里存在着一扇“门”。
　　“走哪边？”沈诀问道。
　　他知道宗凛可以追踪生物的灵魂气息，能够辨别行踪。
　　只是他话音未落，右边通道尽头的拐角处忽然悄悄探出一个身影——
　　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人”，身材佝偻，只是本来是脑袋的地方，却是一个南瓜。
　　南瓜人和他们对视一眼后，马上就缩了回去，然后就是奔跑的声音。
　　沈诀想追，被宗凛握住手。
　　“别去，”宗凛道，“那是投影。气息在这边。”
　　沈诀眨眨眼，被牵回去他怀里。随着骨翼拍打的声音，顺着气息一路追溯。
　　期间，不断有投影试图进行干扰，时而有金属墙从底部升起想要将他们困住，还有激光电网试图封锁路线。
　　但这些手法，对两人而言都难以构成威胁。
　　他们来到一扇白墙前。
　　“气息就在这里。”宗凛说。
　　两人穿过白墙投影，周围空间一暗。
　　这是一个十分广阔的房间。
　　他们进来的地方并不在房间的底部，而是在房间的顶端。
　　一道细长的铁桥向前延伸，前方是一个悬在半空的圆形平台。
　　圆形平台上面是一台三人环抱的大型操作机器，南瓜人背对着他们，正在疯狂敲打。
　　而悬空平台之前，无数密密麻麻的计算机屏幕环形排列，每个屏幕对应着一个场景，监控着“领域核心”中的每个角落。
　　现在上面的画面有许多都是他们刚才经过的陷阱，还有更多在不断切换，似乎试图确定出他们现在所在地。
　　“你是在找我们吗？”沈诀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回荡。
　　南瓜人敲打按键的动作僵住了。
　　沈诀的视线在监控屏幕上飞速掠过，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一个不起眼的屏幕里，正安安静静地躺着许多孩子，他们的头上带着一个个“头盔”，许多电磁贴片贴在他们的头上、身上。
　　里面有小雅，她脸上还包扎着纱布，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睛。
　　这是治疗中心里消失的孩子们。
　　真正幸存者们所在的地方。
　　“抓住它。”
　　沈诀道。
　　“别过来！”对面南瓜人却同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它把手放在一个红色的按钮上，“你们要是过来，你们想救的那些孩子，就都会死！”
　　它的手在发颤，仿佛随时都会按下去。
　　宗凛淡淡道：“我不喜欢被威胁。”
　　根本没有给对手继续商谈的时间，他将异能聚集于红色瞳孔，然后注视。
　　——灵魂震慑。
　　南瓜人全身僵住了。
　　宗凛骨翼拍打，两人转瞬而至南瓜人的面前。锋利的骨刺从宗凛的手部伸出。
　　“等等。”沈诀忽然开口。
　　宗凛攻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沈诀看着南瓜人身上的衣着，忽然抬起长刀，轻轻往上一挑。
　　南瓜头被挑飞，咕噜咕噜滚落在地上。里面竟然是空心的。
　　这只是个南瓜头套。
　　一张慈祥的女人的脸在两人面前显露出来。
　　是护士长章时禾的脸。
　　但和沈诀之前在现实里治疗中心里看见的章时禾不一样，眼前的章时禾要苍老许多，眼角嘴角都满是皱纹，头发已经花白。胖胖的身材变得十分瘦弱，还有些佝偻。
　　她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普通护士服。
　　而是研究院的白色研究服。


第50章 
　　沈诀：“是你。”
　　他看着面前苍老的护士长……不, 苍老的研究员。她的胸前挂着一块研究员的牌子，上面是一个显眼的“S”。
　　一位S级研究员。整个研究所里面都没有多少。
　　他认识的柯西亚算是其中最年轻的，也是近些年从底层升上去的仅有几位之一。剩下的S级研究员，大多是从三十多年前末世开始, 就已经在研究院工作的元老, 他们很多都住在研究院内部被特殊保护的房间内, 少在人前露脸。
　　“我想和她谈谈。”他回头对宗凛说。
　　宗凛微微颔首, 将灵魂震慑解开了部分, 并且低头在沈诀耳边道：“她的气息和刚才住院部看到的那位护士不一样。刚才，我见到的人全部都没有灵魂。但她有, 虽然只有一半。”
　　作为“灵魂”序列二的异能者, 即使是攻击型异能, 宗凛依然拥有着这个序列异能者对灵魂的强大感知能力。
　　沈诀：“我明白了。”
　　灵魂震慑被解除部分后, 章时禾依然不能移动，但能够开口说话了，看向他们的目光, 饱含着忌惮、恐惧与复杂。
　　“章教授。”沈诀道, “我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你？”
　　“不，”章时禾缓慢而沙哑地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苍老的研究员抬头看着他们，道：“我明明已经修改了数据, 给了你们安全出去的机会，为什么还是要回来这里？”
　　修改数据。
　　沈诀看向章时禾后面的操控台。
　　操控台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复杂的按钮, 中间是一块黑色屏幕，上面正滚动着一排红色指令记录, 指令日期是2077.10.17。
　　[指令修改-识别图像替换：林童、林征、顾芃]
　　[指令修改-太阳轨迹更替：速度减缓（划除）-速度增加]
　　[指令防御-进行入侵者检测，复制中心防护模式开启]
　　这是一个被电脑数据操控的世界。
　　太阳和天空是虚假的屏幕构成, 被眼前的中控电脑操控着。
　　甚至生活在这里的“人”的认知和记忆，也被主控电脑操控着，能够被随时注入、修改。
　　所以，刚进入领域，他和宗凛就被当成了“林童”和“林征”。住院部的孩子看到他的刀，也只认为是玩具。
　　“为什么要将我和宗凛的身份修改成林童和他父亲林征？”沈诀道。
　　章时禾闭了闭眼睛，眼角的皱纹纠结，像干涸的树皮，“在这里，身份是通行证，有了这层身份，‘它’才会让你们离开。”
　　沈诀道：“它是谁？”
　　“它是这里的创造者。你之前已经见过了。”章时禾道。
　　沈诀道：“你是说，林医生？”
　　“医生……只是它的一部分。”章时禾道，“它在白天的时候，是医生，是孩子们的朋友。我和它做了交易，帮它克隆出想要的人，它就给了我控制这里的部分权限；可是在晚上的时候，它就会变成魔鬼。魔鬼吞噬了我的一半灵魂，还会把在外面不听话的孩子的皮剥开。所以，我才让你们在太阳下山前就离开。”
　　沈诀：“既然你能修改数据让我们走，为什么你自己不走？”
　　“走？我能走去哪里？”章时禾沉默了片刻，苦涩道，“你们可以离开，是因为外面的世界还有你们的位置。但对于我和这些孩子们来说，治疗中心一旦毁灭，这里就是我们唯一可以待着的地方了。”
　　三十四年前，末世还没开始，她还是大学里面的一名教授，拥有自己的独立实验室和助手，主导生命科学方向研究。
　　但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一切秩序都陷入混乱。
　　迷雾不断扩散，活人被感染成为异种吞噬活人。
　　为对抗迷雾，城市建立研究所，邀请她加入。
　　一开始的时候，章时禾致力于逆转感染进程、将异种恢复为人类的药剂研究工作。
　　然而异种感染的进程完全超越了人类目前现有基因学的理解，研究在几年之间一直无从进展，一度陷入绝望。
　　这时候，章时禾的丈夫和一对尚在襁褓的儿女遭遇了迷雾。
　　她的丈夫为了保护儿女死在迷雾里。
　　儿女虽然被救了出来，但感染程度太高，只能被送进氮气舱。
　　在送进去之前，章时禾动用权限，偷偷留下了一部分儿女的生物资料。
　　再后来，她不再研究感染逆转药剂，而开始研究生物克隆。
　　很多次失败之后，克隆终于成功。注入记忆后，她唤醒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虽然复活后的他们，和以前不能完全相似，但是，章时禾已经很满足。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后来，迷雾选择寄体的要件被发现，“诱饵计划”被秘密提出。
　　章时禾当时主动参与了计划，并一直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替换病人的事情不能被大众发现。
　　因此，治疗中心的护士全都是克隆人，记忆被灌输修改，拥有绝对的忠诚。
　　而作为诱饵计划的执行人，章时禾在明面上是管理护士的护士长，暗地中则主导着地下克隆的工作。
　　章时禾看着一个个被克隆出的孩子被培养完整送出去，一个个会在城市引发迷雾、本就会被安乐死的病人被送往城外，完成了应有的牺牲。
　　没有家庭会再体会像她当年一样痛苦。他们还能够拥有自己的亲人、孩子。即使不再保持原样。
　　城市发生的迷雾显著减少，人们又可以安然地生活了。
　　多好啊。
　　她每一天都在告诉自己，这是一件好事。
　　对所有人都好。
　　只是实验室中被催化为“诱饵”的病人们的尖叫声、哭声，总是在耳边萦绕。
　　再后来，她被复活的儿女，因为初代技术的不全面，只活到了十多岁，就基因崩溃。
　　这一次，她给他们修了墓碑，没有再进行第二次克隆。
　　“你说，克隆人真的不会拥有灵魂吗？”
　　章时禾抬起眼睛看着宗凛。
　　“可是我的孩子们，他们陪了我十多年。他们真的活过。”
　　屏幕里，住院部的孩子们在房子里快乐地奔跑，护士们擦着汗追逐。
　　“现在，这些孩子在这里活得很好。治疗中心毁灭后，现实不会再有我们的位置了。只有这里，还能够容纳我们生存。”
　　“所以，能不能请你们，就这样离开，不要破坏这个世界？”章时禾含泪请求。
　　.
　　医院顶楼。
　　“L先生？”
　　小男孩用天真的声音开口，歪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泽，忍不住出声催促。
　　它的时间很紧迫。城市里太危险了，它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挤进来，得要赶紧完成回收工作。
　　林泽想要过去再看清楚一点，然而被苍白之枪固定的他却不能动弹，只能沙哑道：“童童……过来……让我……看一看你……”
　　小男孩走过来蹲下身，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大人有给你介绍过我吗？”
　　林泽看着小男孩稚气的脸。
　　暴雨湿漉漉地拍打着他们。
　　和林泽的狼狈不一样，林童身上有一层空间薄膜，帮它遮挡住了雨水。
　　小男孩有一头卷卷的头发，大而圆的眼睛，脸像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非常可爱。
　　和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分别。
　　是林童。
　　它的……弟弟。
　　.
　　领域世界。
　　太阳下山后已经是黑夜。
　　林医生坐在窗边。
　　他面前的电脑还开着，屏幕上还是林童、林征、顾芃的资料，只不过上面的照片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并且多了林泽的资料卡片。一家四口，整整齐齐。
　　月光倾洒，树影婆娑。
　　外面静悄悄的，但能听到楼下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林医生听着，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弧度。
　　只是忽然之间，他听到了硬物刮擦窗户的声音。
　　不是他这里的窗户。而是更高一点，在阁楼的窗户。
　　他猛然起身，快速来到房间的休息室角落，把衣柜打开，里面是通往阁楼的楼梯。
　　快步跑上楼梯之后，就是阁楼。
　　阁楼的布置非常温馨，像是一间童话屋，中间有一张小木床，床上沉睡着一个孩子。
　　一个有着一头卷发，长相很可爱的小男孩。
　　此刻，阁楼的窗已经打开了，一根漆黑的触手伸了进来，对准了小男孩的心脏。
　　“住手！”
　　林医生大喊着，快步跑过去想要阻止，却被触手横扫过来，整个人飞到三米之外，撞到了墙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顾不得剧痛，林医生道：“你已经杀了他第一次，难道还要杀他第二次吗？”
　　触手顶端裂开长出一只眼珠子，发出森然的声音。
　　“它只是一个克隆体，我已经找回了……真正的童童。”
　　林医生一愣，却看到触手再度在小男孩面前倒悬，道：“别动手！你会后悔的！”
　　触手：“我不会。”
　　“如果你不会，”林医生道，“我现在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而且，就算是克隆体，他在你身边这么多时间，你对他难道只有怀疑和仇恨吗？不，有很多东西，你在成为异种之后全都忘了……”
　　触手的眼睛很冷。
　　林医生还想要说什么，然而下一秒，他的胸口就被触手贯穿。
　　林泽将触手抽出来，看着墙边自己模样的尸体。
　　它想，它杀死的不是自己，而只是异种不该存在的人类意念，仅此而已。
　　而很快，它自己也要死了。
　　“哥哥？”
　　床上小男孩忽然发出声音。
　　他被响动惊醒，睁开了眼睛。
　　“你这次回来，是来取东西的吗？”
　　小男孩对着触手形态的林泽笑了笑。
　　“哥哥，你想拿走什么就拿走吧。我会乖乖的。”
　　护士们都说，面对亲人，一定要要乖乖的。
　　乖乖的，哥哥是不是就会更喜欢他一点？
　　.
　　现实世界。
　　林泽伸手插进自己的心脏，摸索了好一会，从中慢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匣子。
　　猩红混杂着漆黑的液体一滴滴从匣子流淌。
　　它确实不后悔。
　　但同时，它几乎已经感觉不到重逢的喜悦，也并没有对弟弟过分的请求而感到悲伤。
　　仇恨。怨憎。杀戮的欲望。毁灭的欲望。破坏的欲望。大部分时候，异种的世界只能感知到这些。
　　这是它们的力量之源，来自于令人混乱和疯狂的迷雾。
　　只是。它看向林童。
　　“你喜欢，吃糖果吗？”林泽问。
　　小男孩高兴地笑起来。
　　“喜欢啊。我最喜欢吃糖了！”
　　林泽点头，把匣子握在手心捏了捏，变成了一颗被七彩糖纸包裹着的糖，递给林童。
　　“去吧。走远点再吃掉。”
　　“不要再回来了。”
　　.
　　章时禾还在请求。
　　沈诀：“时至如今，你依然觉得你做的对么？”
　　章时禾一愣。她嘴唇动了动，不说话。
　　“想要我们离开，你自己却选择在异种的世界里活着，也不愿意出去，你真的是为了这里的孩子？”
　　在发现他们折返的时候，太阳的速度人为加快，袭击的克隆人尸骸，还有复制中心里各种各样致人死地的陷阱。
　　他们没有选择离开，章时禾就想要将他们永远留下来。
　　“治疗中心毁了。而你，只是在逃避人们的审判而已。”
　　忽然之间，周围的空间忽然地动山摇起来。
　　章时禾的脸色变得煞白。
　　“怎么会……”
　　宗凛道：“领域在崩溃。林泽的核心被破坏了。”
　　领域崩溃，代表寄体被消除，里面的受困者都会脱出。
　　当然，还包括领域里存在的异种，也会被一起释放。
　　城市的雨幕开始渗入进来，宗凛给沈诀支起了一层异能保护罩避雨。
　　章时禾还被定在原地。
　　沈诀看了她一眼，宗凛凭着和苍白之枪的感应，带着他提前跨过领域切换，瞬移到了医院楼顶。
　　苍白之枪插在混凝土上。
　　不死魔骸死亡之后，并没有在这天地间流下一丝踪迹。只有地面上一摊漆黑的污血，此时也已经被漫天的雨水冲淡了。
　　宗凛才将长枪拔出，耳边忽然传来史尘的声音。
　　“宗凛，紧急任务，三分钟前，有‘空间’序列异种突破封锁潜入城内，带走了寄体核心，马上去追！务必在异种彻底融合核心之前，将核心分离带回。”
　　“‘曙光’全员已全部接收任务，研究院特派人员和监测中心将会全程配合你们的行动。”
　　史尘的声音之后，则是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
　　“宗凛，我是祝无忧。”
　　“咳咳咳……现在目标正在向东北方向快速移动……目标在融合核心后，有很大几率晋升序列二，必须尽快解决。你知道的，现在绝不能再出现一只序列二的异种打破平衡，否则……咳咳咳咳咳咳……十分钟后，它将穿越2号平原，进入陷落地‘诅咒荒漠’，到时候我的预测将会出现偏差……要快——”
　　一辆直升飞机从天而降到楼顶。
　　里面几个研究员慌慌张张地将一位全身包扎着绷带、还穿着束缚衣的奇怪人士推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道空间裂缝从空气之中撕开，几个人从裂缝里面显现。
　　“队长！”光头陈嘉华从裂缝里第一个跑了出来，“我刚接到了紧急任务，要我们现在就出发，天知道这才是休假第二天啊，刚刚我还在准备洗澡——”
　　这时候，陈嘉华注意到了宗凛身边的白发少年，话语一顿，眼睛慢慢瞪得比铜铃还大。
　　陈嘉华看到那张与宗凛十分肖似的面容，还有宗凛正环抱着对方的强硬保护姿态的时候，陈嘉华感觉自己凌乱了。
　　他从来没有听他们队长说过自己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啊！
　　“队长……他是？”


第51章 
　　宗凛看着陈嘉华震惊和好奇的目光, 嘴角抽了抽。
　　他知道自家伴侣这个模样肯定又要引起误会。
　　但他已经答应了沈诀要保守秘密，因此，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宗凛皱着眉想。
　　给沈诀编个亲戚的身份？
　　也说不通。
　　他出身孤儿院的事情，基本上整个异能中心的人都知道。
　　于是只能抿唇, 然后默默捏了捏沈诀的手。
　　沈诀倒是面不改色, 十分平静道：“我叫宗敛。你好。”
　　“哦哦哦, ”陈嘉华拖长了语调, 表情恍然大悟, 仿佛明白了什么，咧开嘴, 一口白牙亮出和光头一样的反光, 表情和蔼道：“你好你好, 宗敛是吗, 我叫陈嘉华，我可以叫你敛敛吗？”
　　他的身后还站着三名“曙光”队员，两男一女, 都探头探脑地看向这边打量, 闻言鄙视地看了陈嘉华一眼。
　　这么自来熟，吓着宗队家的宝宝怎么办？
　　沈诀还没回答，宗凛就道：“不行。”
　　陈嘉华感觉自己被队长冷冷地看了一眼，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解释道：“我就是想跟小敛亲近一点……”
　　“咳咳咳，”正在维持着空间之门的是一位有着红色波浪卷发的女性, 穿着作战服，身材挺拔矫健, 道：“宗队，我们得出发了。”
　　宗凛微微颔首, 低头对沈诀道：“我很快回来。”
　　“行。”对于一向不善言辞的伴侣没有在队友面前马上露馅，沈诀已经很满意。他转身朝宗凛眨眨眼，悄悄到他耳边道：“我回家做好晚饭等你。”
　　柔软的白发擦在脖颈，宗凛耳垂变得有点红。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够做什么，于是只能“嗯”了一声，松开手臂，拿着长枪快步走进空间裂缝里。
　　旁边研究员们推着绷带人也快速跑了过来，轮椅滚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可以看到，他们挂在胸前的身份牌子都是A——平时研究院里难得一见的上级研究员。
　　被推着移动的过程中，绷带人一动不动，仿佛僵尸，只是，在经过沈诀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僵硬地转了一下头，“看”向沈诀。
　　绷带人面部五官全部被绷带包扎，连眼睛都看不见，只能看到鼻梁隆起的弧度。
　　沈诀与他“对视”，嗅到了一点很奇特的香气。
　　像骨头里面骨髓被炙烧时散发出来的味道。
　　很香很香。闻起来还让他觉着……饿。
　　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边掠过，快的就像是错觉。
　　【可不可以……请你……吃了……我？】
　　沈诀：“？”
　　这是什么被吃的奇怪癖好？
　　而周围的人都仿佛毫无所觉，绷带人已经被迅速推进空间裂缝里。
　　最后进入裂缝的红发女性队员朝他挥了挥手，美艳的脸庞上露出慈爱的微笑，“宗敛宝宝，下次见面姐姐再给你带见面礼哦！”
　　说完她转身走进裂缝。
　　狭长的空间裂缝从一大道瞬间合拢，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沈诀：“。”
　　一群人来得快，消失的也快。
　　城市里的磅礴大雨没有任何减轻的迹象。宗凛给他挡雨的异能护罩还在，沈诀站在雨中。
　　迷雾破除，迷雾中的幸存者和残余的异种都被释放，封锁线在远处拉起。
　　从沈诀的位置往下望，可以看到一早就在旁边准备好的城防所士兵正在快速进入治疗中心，开始对残余异种的清除和幸存者救援。
　　头顶上直升飞机盘旋，照射灯穿过雨幕，在封锁线内四处扫荡。
　　天台上还停着一架直升机，几个直升机的研究员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但隔着茫茫雨幕，面容都很不清晰。
　　沈诀没有看他们，而是翻身从楼顶一跃。
　　耳边风声呼啸，临近地面的时候手中长刀在墙上一卡，顺利在地面着陆。
　　——他这具外骨骼在城内没有身份卡，算是违法入侵，不能在外面暴露太久。
　　他站在阴影里，回头看了一眼，因为迷雾的侵蚀，治疗中心被破坏极深，到处是断壁残垣，整栋建筑摇摇欲坠。
　　里面的幸存者已经被陆续救出来了，一个个都昏迷在担架上，被士兵们抬出。
　　只是，一个治疗中心被摧毁。是否还会有另外一个治疗中心被建立起来？
　　他转回头，在雨幕中辨别着灯光，向封锁线的外围掠去。
　　在他奔跑的过程之中，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滴！恭喜宿主成功逃离“绝望医院”！]
　　[完成度计算中……计算完成！恭喜宿主，您在这次逃生过程中，共救出幸存者3901人，并成功支撑到迷雾破除，任务完成度120％，任务评价：SS。]
　　[您已获得奖励：外骨骼进化晶卡。已孵化的“生命之蛋”。由于您的完成度极高，获得额外奖励：外骨骼普通能量卡X10，特殊能量卡X1。]
　　沈诀在雨中的步伐一顿，淡淡道：“系统，你又开机了啊。”
　　系统：[咳咳，之前是因为临时故障，临时故障。对了，宿主你这次真的太猛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您这么猛的宿主，不仅仅能够从S级迷雾顺利逃生，还救了这么多人，简直就是我带过最棒的一届宿主！]
　　系统口水唾沫横飞，狂拍一通彩虹屁，试图蒙混过关。
　　只是这一次，沈诀不给它遮掩的机会了，直接道：“你就这么怕宗凛？”
　　他早就发现了，每一次，系统都是在宗凛出现或者即将出现的时候就马上销声匿迹。怕猫的老鼠都不见这么能躲的。
　　[……]系统叨逼叨逼的嘴巴像是上了拉链。
　　看它装死，沈诀点了点头：“行吧。今晚我就和宗凛谈……”
　　[别别别！]系统紧张道。
　　沈诀：“那就说理由。”
　　系统犹豫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无奈道：[宿主，您的伴侣是“灵魂”序列的异能者，本来就感知敏锐，很容易发现我。未来，它还是序列一的异种。那可是序列一哎！您知道序列一是什么概念吗？]
　　沈诀：“……不知道。你说说？”
　　系统用夸张的语气道：[序列一，异能进化的顶点。这些存在，已经不能称之为“生灵”，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半神”。]
　　[七大异能进化序列，七个唯一的序列一，它们拥有着不可思议的伟力，能够使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不仅止于当下的世界，甚至于过去、未来、任何一个他们的“自我”能够触及的点……哎，这件事，解释起来很复杂，您可能也听得不太懂。]
　　[总之，虽然可能性很低，但如果你我因为和现在的他接触，导致被未来的“它”发现……到时候，就麻烦了。不仅仅我会死，宿主您大概率也逃不过——相信我，“它”不是你的伴侣，完全没有人性——所以，拜托宿主你千万千万不要把关于我的事情捅给您伴侣听啊！]
　　系统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干了坏事害怕被打的隔壁老王。
　　沈诀道：“噢，你说晚了。”
　　系统声音颤抖了：[啊？什么晚了？]
　　“外骨骼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沈诀道。虽然其实是他主动说的。
　　[什么！！！]系统瑟瑟发抖起来，甚至因为过于紧张带了点哭腔，[那他、他有问您怎么来的吗？]
　　“那倒是没有，”沈诀难得翘起嘴唇，“他答应会帮我保守秘密。”
　　系统：[……呼呼呼，还好还好。您差点吓死我了！]
　　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系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又给宿主耍了，还被无形的狗粮拍了一把。
　　此时，沈诀已经来到了被征用为临时营地的建筑外，可以看到，营地里面灯火通明，来来往往都是人。
　　迷雾里感知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一样，里面虽然过去了几个小时，现实世界也不过才过去了十几分钟。
　　三千多名被救出来的幸存者不可能这么快就检查完成，正适合他混入其中。
　　找了一个隐蔽的房间翻窗进入营地，外骨骼从身上脱离，恢复成一张银色的卡片，沈诀将它收进袋子里，打开房门混入人群，面色如常，仿佛自己本身就是里面的幸存者之一。
　　普通人和异能者进行休息检查的地方是隔开的。
　　其中重症、轻伤的病人也分开成两个区域，他从阴影处的拐角走出来，就来到了人最多的轻伤区。许多伤患正在自己包扎处理伤口。
　　沈诀走到护士台，对值班护士道：“劳烦，给我一个检测牌。”
　　值班护士看到他时候愣了愣，脸颊微红，很快给了他一张号码牌，编号1107。
　　拿着号码，他环视四周，走到一个角落的座位坐下。
　　这里离重伤手术房近，只有一墙之隔。可能是怕病房里感染泄露，没人敢在这边坐着。
　　远处，城防所的检测官正坐在封锁线的出口摆开了几个检查点。
　　城市管理规定，为了避免感染扩散，城市的入城者以及城内迷雾幸存者都必须经过检测官的检测，才能够顺利回城。如果抗拒检查或者躲避检查，则会直接遭到通缉逮捕。
　　前天地铁迷雾结束后他之所以能够快速离开返回研究院，是因为特殊情况，城防所的所长顾念安给他开了特殊通道，还派了城防所的专车送回。
　　今天却没那么轻松了。他之前进入过治疗中心的数据城市肯定有记录，为了避免之后麻烦，还得来这边过一遍检查。
　　“301到320号，过来排队。”
　　一个检测官走过来，道。
　　陆续有被喊到号码的幸存者起来走向检测点，大部分检测过关离开，但也有看到检测官摇头，腿一软瘫到了地上，然后被旁边的士兵拖走。
　　忐忑和不安弥漫在幸存者们中。
　　他们虽然脱离了迷雾，却也未必有顺利回城的机会。
　　不远处重伤手术区域忽然响起了尖叫和骚乱。
　　“病人感染值急剧上升……无法控制！它要异化了！”
　　“士兵！检测官！”
　　然后是一声枪响。
　　沈诀从走廊窗外望进去，正好看见一具蒙着布的尸体被城防所士兵们塞进隔离舱里。
　　白布虽然盖住了尸体的脸，但头上扎着的大针筒，却很显眼。
　　——是之前从输液厅里救出来的人。
　　几个小护士被吓得躲到了角落里讨论。刚好离走廊这边窗口近，被沈诀听到。
　　“这是第几个了？”
　　“应该已经是……第二十多个了吧。”
　　“这些人……就算救出来了也根本活不了，针筒是感染物，已经和他们的大脑连在了一起，一受刺激就会变化形态，像树根一样催化，液体迅速扩散，本来才60的感染瞬间就会飙升到100。但如果不除去感染部位，感染值一直上升，也很难再拖到明天。主治说了，他做感染急救这么多年，这样棘手的病例也还是第一次见。”
　　“那为什么还要试？二十多个人，不同手术方案，全都失败了……换成是我，手术刀都拿不稳了，心理压力太大，出去之后还要被问责。”
　　小护士叹了口气，“如果换别的主治这时候应该都已经放弃了，去给病人申请氮气舱名额了。但是，最快赶过来的是霍医生啊。他这个人犟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总要把所有方案试尽了，才肯收手的。”
　　“研究院那边不是派了几个‘生命’序列的异能者过来吗？连他们也没办法救回来？”
　　“嘘……”小护士连忙道，“就算是‘生命’序列的异能者也是有区别的，治疗感染这种事情，本来就极其稀少罕有，大多过来就是治疗治疗肢体残缺的伤势。……而且就是算有，也是优先给异能者那边服务啊。这也没办法，医疗资源分配守则那里清楚写着呢……”
　　“喂！你们几个！别偷懒！快过来帮忙！”一个听起来就十分暴躁阴郁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
　　小护士们连忙应是，小跑着继续去帮忙了。
　　周围变得安静。只有患者们的呻吟声、护士们轻声安慰的声音，还有时不时的一声枪响，以及检测点里面崩溃的哭声。
　　沈诀摩挲着手指，道：[系统。]
　　[我在！]系统反射性回答，然后小声建议道：[“生命之蛋”已经孵化了，您不找个地方看看吗？]
　　沈诀起身，快步走到一个隐蔽的房间。
　　他张开掌心，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蛋，上面有着许多银色花纹环绕着。
　　此时，蛋壳上面已经裂开了一条细缝。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一耸一耸地，想要把蛋壳顶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缝隙越裂越大，终于，顶端的蛋壳彻底裂开，一团湿漉漉的、雪白的小东西戴着蛋壳帽子直起身，和沈诀对视。
　　虽然刚出生，但这小东西长得实在圆润，体型看起来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只是一双大眼睛瞳膜为橙瞳孔为黑，能稍微看出一点凶狠猛禽的味道。
　　小东西仰头看着他，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咕咕咕咕咕咕？”
　　[噢，快看看，多么可爱的一只小雪鸮啊。]系统声音十分慈祥。
　　沈诀：“……雪鸮的声音是这样的吗？”
　　[咳咳，可能是它比较特殊。]
　　沈诀把蛋壳从它头顶拿了下来，小东西靠了过来，尖喙咬着他手上的蛋壳，一点点吃了下去，然后歪头用脑袋蹭了蹭他掌心。
　　毛绒绒的。湿漉漉的。
　　小东西吃完手里的蛋壳就开始吃身边的。等把蛋壳全部都吃完之后，它的身上开始发散出白光，然后整只鸟就化成了一个胖光球，飞了起来，融进了他的掌心里。
　　沈诀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圈白色羽毛，看起来像是戴了一个羽毛手环。
　　[看来小雪鸮很喜欢您，已经认您为主了。]系统鼓起掌来，[恭喜宿主，现在您获得了可进化的“生命”序列特殊异能道具——]
　　[“创生之羽”。]
　　系统解释道具技能。
　　[“创生之羽”（阶段一）：能够吸收普通人身上的异常感染物，转化为自身进化能源。其余功能：未解锁。]
　　[只要通过不断吸收感染物与异种核心，“创生之羽”就能够不断进化，吸收感染物的能力也就会越来越强，同时解锁其他特殊功能。]
　　[从阶段二开始，“创生之羽”可以吸收清除序列九异能者身上的感染物；之后以此类推，一直到阶段九，即可吸收清除序列二异能者身上的感染物。到时候，您老攻就能够脱离既定的轨迹，远离堕化的命运啦！]
　　说着说着，系统中二之魂爆发，语气激动道。
　　[而您，将成为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将希望的光芒播撒末日人间，以创生之羽为整个世界竖起屏障，阻止邪恶终焉之王的到来，拯救这个即将沦陷为地狱的世界！]


第52章 
　　沈诀看着手腕上的羽毛手环, 缓缓道：“……邪恶终焉之王，是什么？”
　　系统对他家不看原著的宿主表示十分无奈，解释道：
　　[就是书里最后毁灭世界的终极大boss啊！虽然没有详细描写，只是最后结局的时候带过了一下下, 但是, ‘祂’确实存在。]
　　说到这, 系统清了清嗓子, 开始照读原文。
　　[“终末之日, 最后的英雄倒在黎明之前。
　　黑暗笼罩大地。光明永远地熄灭了。
　　我们不知道‘祂’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不知‘祂’为何要将漫长的苦厄带给大地, 又立在高天冷眼旁观。
　　直到这场经年的战争落下帷幕, ‘祂’庞然的身姿终于在夜幕显现。英雄临死前与其对望一眼, 只觉邪恶无比, 难以名状。
　　‘祂’是终焉。是一切迷雾背后之真相。
　　只是这人类一直所想要追寻的真相，却再也没有了得到答案的机会。
　　岁月的史书在此终结。灰烬结成落幕。”]
　　沈诀：“……呵。”
　　系统疑惑道：[宿主？]
　　沈诀慢条斯理地道：“听起来，这本书, 算是烂尾了吧？”
　　[咳咳咳咳咳。]
　　系统望天, 道：[我也觉得，这尾巴结的确实很烂。作者大概是没力气写了，才强行结的尾。好好一本热血爽文，写了几百万字最后居然写成了悲剧！]
　　[不过, 宿主，我们现在可以尝试改写结局。]
　　[为了这个世界……也为了您的伴侣。]系统始终不懈地劝说着。
　　沈诀不置可否。他摸了摸手腕柔软的手环, 感觉毛绒绒暖烘烘的，很好摸, 于是又摸了一手，问道：“这东西, 怎么用？”
　　系统自觉终于说服了宿主，连忙道：[很简单的！雪鸮现在融进了您的身体，只需要您集中意念，就能够感知到它，然后用意念发出您的‘命令’。]
　　沈诀：“命令？”
　　[比如说，您想要吸收清除一位普通人身上的感染物的时候，就只需要对准感染物，发出“吸收”的指令，创生之羽就会主动开始工作。]
　　[小雪鸮的成长需要营养，现在正是大餐一顿的时候。]
　　外面还有几百号输液厅里重伤感染的病人，确实可以让创生之羽吸足能量。
　　问题是，他在城市登记的资料里，只是个普通人。
　　该怎么去解释自己忽然拥有了“生命”序列的特殊异能？
　　在迷雾里遇到危险觉醒……倒也不是不行，但这样显眼的异能必然会带来相当多的麻烦。
　　他确实是想救人，但也不想卷进太多麻烦里。
　　沈诀想了想，从口袋掏出了外骨骼的银色卡片。
　　“系统，给我之前任务结算的额外奖励。”
　　[没问题宿主。]系统回答。
　　一叠亮晶晶的能量晶卡出现在他手里。
　　能量晶卡卡面镂空，线条流畅，构造纹理具备着科技的美感。
　　其中十张是红色的，一张是紫色的。
　　系统道：[红色的普通能量卡可以为您补充维持外骨骼平时各项行动的能量，非常便携，随取随用；紫色的特殊能量卡则可以补充外骨骼启动各项特殊功能需要的特殊资源，比如说，制作您的第二拟态，或制作您的第二把武器。]
　　[使用方法：将能量卡镌刻有银色磁条的边缘对准外骨骼卡片正上方凹槽，顺方向刷卡。一卡只能刷一次。请谨慎使用。]
　　沈诀拿起那张紫色的特殊能量卡，刷了上去。
　　熟悉的捏人平台出现在眼前。不过这次，眼前出现了一个预备形体的选择屏幕。
　　预备形体1是宗敛的模样。
　　而预备形体2的地方，则是一个新的拟造模板。
　　沈诀捏着下巴琢磨。
　　这一次，该捏什么好呢？
　　.
　　“快！把下一个患者推进来！”
　　急救间内，霍渟渊语气急促，对旁边的小护士道。
　　“霍主任，还、还是算了吧，”饶是已经上过不少次迷雾前线救援的小护士此时也带着哭腔，“没有用的，还是会死的，我不想再杀人了。”
　　“这不是杀人，这是救人！快没时间了，必须尽快找到分离感染物的方法……不然这里的人都要死……该死的！”
　　霍渟渊十分暴躁地想抓头发，想起来自己还带着残留有感染物的橡胶手套，手抬到一半就僵住。
　　他的脸庞看上去还十分年轻，只是法令纹有太深，头发也十分稀疏，看上去灰中夹白。
　　小护士已经情绪崩溃，没有遵照指令转身跑了。霍渟渊没办法，只能狠狠脱了手套从临时手术间里走出来——他要自己去把病人拉过来！
　　但一到重病房，霍渟渊眼睛一眯，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人站在一位患者的病床前，背对着房门，好像在做些什么。
　　“你是什么人！？”
　　霍渟渊猛然推开门，大步走过去。
　　就看到对方头也不回，依然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这是个身材比较高挑的青年人，带着眼镜，脸颊尖削，皮肤苍白，相貌是丢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普通。
　　唯一算是有特点的是，眼镜后面，青年人有着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他手上带着白色橡胶手套，此时正在对着病患的感染部位操作，手上浮现一团白光。
　　霍渟渊很快就辨认出来，这明显是“生命”序列异能发动时候的白光！
　　[宿主，我已经帮你黑进了城市的居民资料库，帮您增添了城市居民身份资料。]
　　[您现在的名字是：苏时雨。身份是孤儿，长期从事野外迷雾清扫工作。因为长相普通，也没有固定队伍，对你有印象的人很少。这次回城，你并不打算久呆，因此只是在便捷酒店租了一间客房居住，客房号码7306。今天中午，你路过了治疗中心，意外被牵扯进迷雾，觉醒了异能。]
　　系统编得很仔细。因为在检查森严的城市里，想要凭空捏造出一个身份，不仅要高超到超越时代的黑客技术，还必须滴水不漏。
　　野外迷雾清扫工作带着头盔防护服进行，是最不容易被辨认出来身份的工种。
　　正因此，就连未成年，也有人会偷偷去做。
　　作为新身份的职业，再合适不过。
　　“你想给病人使用异能治疗？……住手！”
　　霍渟渊厉声道。
　　多年的从医生涯中，他最怕这些“生命”序列的年轻异能者乱来，完全不考虑异能特性和普通人的体质是否相合，就贸贸然动手。
　　这些针筒一碰到异能就会炸开！
　　但霍渟渊预想中的灾难性场景并没有发生。他看着绿眼青年白光笼罩住患者头部，那巨大针筒里面的液体居然在渐渐消失。
　　等液体消失殆尽之后，绿眼青年将针筒从患者脑袋轻轻一拔——就跟拔萝卜一样，很轻松就拔了出来。
　　“行了，没事了。”青年淡淡说。
　　.
　　沈诀本人，此刻正坐在轻伤区域患者的长椅上，意识则延伸到了重病房的外骨骼身上——
　　多了一具身体的感觉很奇特，但操纵起来并没有任何滞涩的感觉，就仿佛那本来就是自己的身体。
　　并且这样，外人绝难想象得到他们是同一个人。
　　当患者的感染物被彻底吸收的时候，沈诀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尖，有一丝轻轻的颤抖。
　　他的双手，竟然有一天也能治愈别人……倒真是，不可思议。
　　.
　　霍渟渊很震惊。
　　但等检查到病人体征平稳，已经没事了之后就是狂喜——居然真救回来了！
　　尽管眼前绿眼睛青年出现得方式有些蹊跷，但不管怎样，能够救人就是第一位的！
　　“快快，这边有病人。”“这边也有。”“这边还有！”他屁颠屁颠地带领着这位异能者在临时营地划出来的病房间穿梭。
　　“创生之羽”吃了个饱，雪鸮“咕咕咕”地在打嗝，但是还没有进阶。
　　[目前“创生之羽”进阶进度39％。]
　　系统摸了摸鼻子，[从阶段一到阶段二，顺利的话，只要吸收1000人身上的感染物，这个进度已经算不错了。]
　　沈诀：“如果要到达阶段九呢？”
　　到达阶段九才能够给宗凛治疗感染。
　　系统：[按照模型估计的话，如果只是靠这个感染物量的普通人的话，应该需要10的九次方……人。]
　　沈诀：“？”
　　[不过这只是理论！只是理论！]系统连忙打补丁道，[而且，“创生之羽”的进化当然也不只是靠吸收普通感染物，更多还是……]
　　系统声音还没有说完，忽然，沈诀感觉到了一种极度毛骨悚然的窥探。
　　他豁然抬起头，望向角落的天花板。
　　就见到黑暗阴影之中，一只赤红的眼珠子不知道何时漂浮在了那里，与他对视。
　　.
　　维修师的城堡。
　　蜗牛维修师正在用触角给白瞳少女的身体“维修”着。
　　好不容易维修完成，它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黑袍人旁边，看到黑袍人手中水晶球的影像。
　　可爱的小男孩扑扇着七彩翅膀，背后被异能者紧追不舍。
　　“可怜的……小东西，被你当成了诱饵……吸引视线……”蜗牛维修师道。
　　它说话向来直接，没有什么避讳。还是人类的时候如此，成了异种之后也如此。
　　黑袍人道：“小孩子需要多锻炼。”
　　说到这，它的指节在水晶球上敲了敲。
　　镜像转换，来到了治疗中心的临时营地。
　　宗凛和祝无忧的视线都被童童带走的核心吸引，没有时间顾及城内的情况。
　　所以现在，现在正是把之前洛羽和林泽都没有解决的麻烦彻底解决的好时机。


第53章 
　　“他是……谁？”
　　维修师推了推脸上的旋转蚊香眼镜。
　　坐在营地椅子上的青年, 虽然长相优越，但看上去十分无害，毫无威胁的样子。
　　黑袍人抚摸着手中赤红水晶球，道：“一份炸药的引子。”
　　说着, 他扣了个响指。
　　一抹如血的火焰从指尖升起, 被他轻轻弹进了水晶球里。
　　炙焰鲜红, 场景扭曲。
　　.
　　幸存者营地。
　　天花板阴影里, 血红色的大眼珠子中间忽然裂开, 一道血色的光线从里面直射而来。
　　沈诀瞳孔微微收缩。
　　这道光线充满了致命气息，以一种因果方式锁定了他的这具躯体, 让人心生一种——无论躲避到哪里, 都会百分百被击中的感觉。
　　[宿主！！！]
　　系统惊恐地叫了起来。
　　它一瞬间就认出了这道光线究竟来自何方——刚才它还在担心未来成为异种的宗凛会发现它的存在, 却忘记了现在时间线上最危险的异种, 那个不能直呼名字的存在。
　　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时候盯上了它家宿主的？？？
　　[滴！紧急防护开启！]
　　伴随着系统的声音，一层淡淡的荧光从沈诀身上透出, 形成了一层防护膜, 与血红光线对撞！
　　.
　　“嗯？”
　　黑袍人发出一声轻咦的鼻音。
　　维修师擦了擦眼镜，凑近过去瞧，“看起来，像是‘灵魂’序列的盔甲。”
　　黑袍人：“可惜。这种防护对我来说, 没用。”
　　他将五指笼罩在水晶球上，从血肉拼合的缝隙里延伸出来道道血线, 像是卷曲的藤蔓一样延伸进水晶球之中。
　　.
　　赤红光线和系统升起的紧急保护罩互相碰撞。
　　没有血肉飞溅，也没有颅骨被洞穿的恐怖场景发生。
　　眼球消失了, 光线也消失了。
　　安静的角落里重归于阴影和黑暗。
　　[防……防住了吗？]系统声音颤颤。
　　虽然及时赶在光线射来的千分之一秒前展开了防护，但它自己也很不确定, 毕竟，“命运”序列的攻击太过诡谲莫测。
　　沈诀没说话。
　　他垂下头，抬手捂住自己的左眼。
　　光线穿过了防护，已经没入了他的眼中。
　　有什么东西从光线中张牙舞爪地蔓延了出来，蠕动着向他的命运“轨迹”笼罩过去，想要将这具躯体未来种种可能性捏合成为注定的一条。
　　——有东西，正在试图锁定他的命运。
　　.
　　黑袍人五指灵活地操控着血线触须，入侵到水晶球那名人类的命运之网中。
　　他的姿态十分散漫，脸上的银色面具冰冷光滑。
　　对一个普通人发动这样的攻击，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但他的耐心确实有限，也不想再出现其他意外。
　　宗凛堕化的时间已经比他预计的要晚太多。
　　而且，原本在他的计划之中，洛羽和林泽这两颗棋子的价值，本应该得到更好地发挥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贸然暴露身份之后只是夺取了数百条人类的性命就被破坏，对那座庞大的城市而言根本无伤大雅。
　　他操纵着丝线追溯入侵，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发现宗凛伴侣的命运轨迹竟意外的漫长。
　　——生灵从生下来命运就注定会走向死亡，而他现在所要做的，只是将这个人类的命运之网折叠捏合，以最短的时间直接导向终局。
　　触须不断向上爬行着，依然看不到尽头。
　　……怎么这么长？
　　就在他产生疑惑的时候，触须好像突破了什么屏障，忽然进入到了一个漆黑惶惑的地方。
　　与其说是进入，更贴切地说，是被强行吸入进来。
　　他忽然感觉不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了。
　　危险预兆大作，他迅速想要将触须收回，然而回头看，返回的原路竟然也已成为一片虚无黑暗。
　　有什么庞然可怖的东西，隐藏在这片浓郁深邃的黑暗之中。
　　无比混乱的气息充斥此间。
　　他抬头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
　　维修师城堡，忽然出现嘭的一声巨响。
　　黑袍人爆炸了。
　　蜗牛维修师呆滞地仰起头看烟花，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啊？”
　　散落的血肉如红雨，纷纷扬扬地淋了蜗牛维修师满头，一个光滑的面具掉在地上，两颗眼球咕噜噜滚到它旁边。
　　“……大人？”
　　维修师擦了擦眼镜。
　　地上散碎的血肉蠕动着，艰难地聚成一团，仿佛拼图一样重新拼合。
　　然而因为伤势太重，过了两分钟，也只是勉强以眼珠子为中心，在血肉堆里拼出了一张脸。
　　一张苍白英俊、眼角眉梢都带着阴郁戾气的男人脸庞。
　　“您怎……么了？”维修师蹲下身，触角朝前探出，问。
　　黑袍人沉默了很久，将无法形容的恐惧压回心头，才道：“是……异能反噬。”
　　只是反噬而已。
　　对方甚至都没有直接跨过空间对他的本体动手，但来自异能本身的反噬，却已经将妄想触碰的他炸成了碎片。
　　黑袍人忽然想起七年前那只试图窥测“王”的存在，而尸骨无存的通冥蚁。
　　后怕萦绕全身。
　　多少年了。
　　自从他成为异种之后，再没有感受过这样接近死亡的恐惧和威胁。
　　“反噬？”蜗牛维修师很疑惑，“您的目标……不是……一个普通人吗……为什么会被……反噬？”
　　黑袍人想着那条延伸到黑暗中的命运长线，一个可能悄然成型，哑声道：“……他现在确实是个普通人。但日后，却是被王选中的寄体。”
　　“什……么！”蜗牛维修师触角颤了颤，“他就是王选中的……人类！这是何等的荣幸！”
　　惊讶过后，维修师狂喜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我们……快……要去……迎接！”
　　“迎接什么？”黑袍人却道，“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时间还未到来，王仍在虚空黑暗中，并没有苏醒。”
　　维修师：“那……也是我们审判会尊贵的小殿下。要……好好护着，用心照看。他……值得最好的……培养！”
　　审判会在挑选有潜力的预备成员培养的时候，会分两种类别。
　　第一种是已经形成的特殊序列迷雾寄体；第二种是拥有能够吸引高级迷雾潜质的人类预备寄体。
　　对于前者，审判会成员会通过“喂养食物”和“同类吞噬”方式，促进其序列进化。
　　而对于后者，则是诱导和催化。
　　通过诱导，令预备寄体做好准备迎接新生，随后以物理手段进行催化。
　　蚁后的“蜕变之卵”就是相当优秀的催化物，能够大大增加人类被迷雾选中时候的“资质”。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更加罕见稀有的催化物。
　　有些甚至需要牺牲异种本身，才能够凝聚出来。
　　当然，对于王所挑选人类寄体，他值得最好的一切。
　　“……确实得要把他抢回来。”
　　黑袍人道。
　　“不能让他继续待在宗凛身边。”
　　一想到在林泽提供的资料报告里，这个人类和宗凛之间的关系，黑袍人就想把报告撕碎。
　　【结为伴侣七年，非常恩爱，生活和谐。】
　　本来，作为宗凛的弱点，他们关系越是密切，这个人类作为导火索的用途也就越大。
　　但是作为即将被“王”选择的人类寄体的话——
　　无礼！荒唐！
　　作为寄体，当然要身心洁净，无牵无挂，等时间一到，才能完整接受“王”的融合，号令异种，执掌乾坤，将毁灭和审判带给整个世界。
　　心软、牵绊和爱，是作为“王”的寄体最不需要的东西。
　　又怎么能和一个人类异能者不清不楚，甚至结成伴侣。而且，看起来两人相处的时候还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就算这个人类以后会成为“骑士”也不可以！
　　黑袍人从地上艰难爬起来。
　　他一身血肉艰难组合，但拼图缝隙还没法完全对齐，只是勉强有了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一身黑袍把他遮掩，银色的面具扣回到脸上。
　　“计划需要改变了。”
　　他道：“现在，我们必须想想，如何不惜一切代价，将‘殿下’迎回审判会。”
　　.
　　2号平原。
　　小男孩正在扇着翅膀快速飞行，每一次翅膀的扇动，都是一次空间穿梭。
　　因为咬着糖，它的脸颊鼓鼓的，额头满是汗水。
　　被“命运”序列异能者锁定的感觉实在难受，它能敏锐感觉到，背后追踪过来的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于是这一次，它在扇动翅膀之后，放射出大量七彩磷粉，在空气里形成了一团彩色的磷粉团。
　　“目标仍在移动，当前坐标731，059，241。”
　　祝无忧的声音在众人耳边持续报点。
　　“收到！”
　　红发女性队员回答，催动异能打开空间之门。
　　然而刚从门中出来，一群异能者就陷入到七彩磷粉中。
　　推动绷带人轮椅的研究员快速道：“异种序列已确认，为‘空间’序列的序列三‘虚空毒蝶’，磷粉具有强烈迷幻中毒特性，并能够干扰周围空间稳定性。如果强行打开传送之门，位置将出现偏差。”
　　史尘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准许Q异能解禁。十秒钟内，清除磷粉。”
　　研究员点了点头，打开了绷带人后颈的一个凸起的按钮装置，然后取出了绷带人耳朵里长长的机械耳塞。
　　他低下头，尽量用很轻、很柔和的声音道：“小青，这次目标物是空气中的异常感染物磷粉。能感应到吗？”
　　绑带人身体颤抖起来，然后很缓慢、很僵硬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无数颗青色的火焰出现，将每一颗磷粉包裹、吞噬。
　　几乎转瞬之间，周围空气就恢复了正常。
　　“好了。”
　　研究员将耳塞塞回去小青的耳朵里，小青的身体止住了颤抖。
　　红发女性队员再度打开空间之门。
　　“走！”
　　.
　　“童童。”
　　正在拼命逃跑的小男孩耳边忽然出现了黑袍人的声音。
　　小男孩大喜过望，“大人？您来救我了吗？”
　　黑袍人此时正坐在一堆废铜烂铁旁。
　　维修师触角发出光芒，一边治疗一边道：“这次是紧急维修，要加钱的。”
　　黑袍人点头，继续进行远程对话传输。
　　本来，他让林童去回收林泽的核心，虽然是作为吸引视线的诱饵，但也确实存在“培养”的意图。
　　林童就快要晋升序列二，只要完全吞噬消化了林泽的核心，进化的可能性必然大增。
　　而只要他能够尽快将宗凛的伴侣解决，就能扰乱祝无忧的预测，让林童顺利逃跑。
　　可谓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意外发生了。
　　他受了重伤，没有办法再进行接应。
　　“把核心扔去别的地方，你往反方向走。”黑袍人道，“能逃跑。”
　　然而这一次，一向听话的小孩却违背了他的指令。
　　“不！我不想扔。”小男孩鼓着腮帮子道，“糖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我不要扔。”
　　说着，它用力扑扇着小翅膀，继续往远处飞去。
　　.
　　幸存者营地。
　　[宿主？宿主？你感觉怎么样了？]系统有些担忧地呼喊着。
　　在刚才遭遇血红射线之后，沈诀就一直没有说话。
　　沈诀：“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头疼。”
　　就是那种好不容易睡着，又被蚊子嗡嗡的声音从沉睡的状态摇醒，还要继续去睡的，头疼。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系统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两个城防所的检测官快步走了过来。
　　为首一个是之前见过的顾念安。
　　看到他的时候，顾念安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另外一个检测官开口：“你好。刚才仪器检测到这里有未知异种波动出现。能不能请你配合检查？”


第54章 
　　沈诀抬起头, 道：“行。”
　　大概是因为坐在阴影里，他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比平时更黑更深。
　　作为城防所所长，同时也是一位从业多年, 经验丰富的检测官, 顾念安看着眼前的青年, 微微皱起眉。
　　因为觉醒了“规则”序列三异能“审判之刃”的缘故, 他平时进行检测的数量, 是其他检测官的很多倍。
　　尤其应对一些特殊情况，对一些很难被肉眼、检测仪和常规检验操作发现的异种, 具有高度辨别能力。
　　这一次的高级迷雾发生在城市内部, 迷雾寄体是一位在城市隐藏多年的特殊异种, 序列三的“移动天灾”。而城防所负责巡逻这片区域的的检测官却没有及时发现, 是很大的失职。
　　因此，他这一次才会亲自过来处理后续检测，务必保证不再发生类似意外。
　　眼前的青年, 他前天在地铁刚刚见过。
　　一位被宗凛亲自救出来, 负责对方抑制器工作的研究员。
　　那天地铁内部环境昏暗，他没有仔细打量，但现在，顾念安看着这位样貌出挑的研究员, 与他深黑的瞳孔对视，忽然产生了一种隐隐的违和与异样。
　　“跟我来这边检测。”他说。右手有意无意搭在了腰间“审判之刃”的刀柄上。
　　沈诀点点头, 起身和他们走向检测点。
　　顾念安走在他身后。另外一个随同他过来的检测官则停在了沈诀刚在坐的地方，拿出仪器检测周围波动。
　　“请出示你的检测卡。”
　　检测点, 一位很年轻，双颊长着雀斑的检测官道。
　　沈诀坐在他对面, 将自己刚才在护士站领的检测卡拿出来。
　　对方接过卡片，拿到旁边电脑上一刷。
　　随后是正常的检测流程——观察有无开放性伤口，检测仪测试感染数值，血样检测，理智鉴定，等等。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雀斑检测官点点头，道：“一切正常。没有问题……大概。”
　　他将迟疑的目光投至沈诀身后站着的顾念安。
　　从刚才检测开始，他们所长就一直站在这里看着……嘶，好恐怖。之前负责这片区域的检测官已经被顾念安冷斥了一顿直接革职了，他可不想自己成为下一个。
　　顾念安沉默片刻，道：“还有一道检验程序没做。”
　　雀斑检测官闻言知意，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给顾念安让开位置。
　　顾念安迈步走过去，垂下眼睛看了沈诀一眼。右手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出刀——
　　凌厉的刀锋如同破空的闪电，直直刺向沈诀脖颈，带起风声如爆竹崩裂。
　　沈诀：“。”
　　他没有动。
　　刀锋停在了他的脖子中央。
　　一点细小的血珠从上面滑落。
　　殷红色。如同朱砂。
　　是人类的血。
　　顾念安盯着那滴血，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疑惑。但很快，他收刀入鞘，道。
　　“抱歉。”
　　沈诀抬手擦去脖子上的血珠，淡淡道：“我不认为这是正常的检测方式。”
　　“确实是特殊程序。”顾念安也并不否认，“一切为了城市的安全。”
　　“规则”序列异能“审判之刃”，能够根据制定的检测规则进行“审判”，所有伪装在他的异能面前都无所遁形。
　　如果眼前的人有一点不符合检测要求，现在就不仅仅是流一滴血这样简单。
　　——“审判之刃”将会暴起，割下他的头颅。
　　只是，顾念安摸着刀柄，总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很快，他就想到了究竟哪里不对劲。
　　沈诀太镇定了。
　　镇定得不像是一个面对刎颈刀锋的人。
　　只是还未待他继续询问，不远忽然出现一阵骚乱。
　　“谢谢你！小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一个年轻人感动哭泣的声音。
　　“恩人啊！您就是当代华佗！”
　　一个中年女人真诚颂赞的声音。
　　“简直妙手回春！妇科圣手！”
　　有人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以至于用词凌乱了。
　　还有围观者的窃窃私语。
　　“天哪……”
　　“不可思议……”
　　“刚才那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都快要异化了，居然还能被救回来。”
　　“速度好快……嘶，又解决了一个。”
　　谈论之中，人群逐渐往一个方向围拢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顾念安问一位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护士。
　　护士道：“有位异能者正在为被感染的伤患们进行治疗。”
　　顾念安面色有些惊异，“你确定，是为被感染者进行治疗？”
　　护士脸上都是喜色，“当然确定！那位小哥已经治好不少人了，速度又快又厉害。”
　　能够治疗感染的异能者。在“生命”序列异能之中，属于万中无一。
　　每一个都是极其珍贵的存在。
　　而据他所知，研究院派来支援的异能者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
　　难道是新觉醒者？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观察上报。
　　病房内。
　　霍渟渊正在忙前忙后，脸上满是激动，两道严厉的法令纹看上去都变浅了不少。
　　再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看着原本没救的病人重新活过来更加让人感到的喜悦。
　　“好了。”身形高挑的绿眼青年说。
　　最后一个重症病人头上的针筒被他拔了出来。
　　霍渟渊眼疾手快把止血纱布按在病人头上，右手则接过针筒放进旁边的医疗处理袋里。
　　周围，不少之前被清除感染的病人已经清醒了过来，他们大多是在迷雾里变异护士追上之后就被重击失去了意识，本来都以为自己魂归西天了，没想到睁眼还能看到人间。
　　于是都很感激。
　　一个个眼含热泪，吹的彩虹屁快要把人夸到天上去。
　　青年显然很少面对这样的热情，表情有些不自在，把最后的病人解决之后就快步走出了病房。
　　围观人群自觉给他让出来一条路来，还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掌声十分热烈。
　　青年更不自在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创生之羽”阶段一的能量条已经达到了62％，小雪鸮这一顿吃得相当不错。
　　但想出去，就得先过检测点。
　　检测点前方，一身黑色军装、腰间佩刀的城防所所长拦住了他。
　　“你好。”
　　向来冷淡的顾念安主动开口道：“我没在异能中心登记资料中见过你。你是刚刚觉醒的异能者？”
　　青年看向他，虽然五官普普通通，但一双深绿色的眼睛就犹如上等的翡翠，“是。”
　　一个能够治疗感染的“生命”序列异能者！
　　顾念安语气柔和了一点，“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青年点点头，“苏时雨。”
　　顾念安看向检测点的检测官。
　　检测官马上发挥自己的最大手速，进行信息吻合搜索。
　　当在城市居民档案中确认了“苏时雨”的资料时候，并且打上标记之后，他朝顾念安点了点头。
　　“恭喜你觉醒了异能。我谨代表营地所有幸存者感激你的援助。”顾念安道，“如果可以，请尽快到异能中心登记入册。城市将铭记你的功勋。”
　　苏时雨颔首，“我会的。”
　　他顿了顿，“我可以提前进行检测吗？异能用的有点累了，我想早点回宾馆休息。”
　　“当然，这没问题。”顾念安点头，侧身让开位置，伸出一只手，道：“请。”
　　苏时雨：“谢谢。”
　　擦身而过的时候，苏时雨与顾念安身后的沈诀对视。
　　两个人身高相差不多。但眼眸一黑一绿，面貌截然不同。
　　沈诀唇角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块无暇的玉石，气质平静、温和而从容。
　　苏时雨则皮肤苍白，个性看起来十分孤僻，有着常年在做清扫工作所沾染的阴郁气质。
　　旁人决计难以将他们看成是同一个人。
　　系统忽然感叹：[我才发现，宿主你的演技居然这么好，简直装什么就像什么。]
　　宗敛一看就和他爸宗凛一样冷冰冰不通人情，苏时雨则更加阴郁孤僻，沈诀本身看起来虽然偏于温和，但在需要像研究员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表现得更专业、让人信任。
　　沈诀淡淡道：“是吗。”
　　苏时雨已经走到检测点前坐下。
　　系统道：[外骨骼的拟态能够模拟所有人类的生理活动，包括血液拟态、基因拟态、感染值拟态，通过普通检测没有问题。]
　　[不过，如果顾念安像刚才一样给您的外骨骼一刀的话，恐怕就躲不过去了。]
　　[毕竟，“规则”序列的异能有时候就是这么霸道，判断一个人是否人类，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没有额外的选项。]
　　系统说到这，忽然叹了口气，[就这个异能来说，顾念安确实是看守城门的最好人选，可惜，他本身离堕化并不远了。三年大感染没有发生，顾念安因此撑到了现在，可是，他又还能撑多久呢？]
　　顾念安当然不打算给苏时雨一刀。
　　对于珍贵的能够治疗感染的异能者来说，这不礼貌，也不尊重。
　　而且，异种入侵城市，大多数都是伪装成普通人。因为异种一旦使用异能，必定会露出破绽。
　　而且“生命”又是个很特殊的序列。能够觉醒这个序列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人类。
　　“生命”序列的异种，就和“死亡”序列的人类一样，属于基本不存在。
　　一系列检测很快完成。
　　“检测通过，没有问题。予以放行。”
　　检测官说。
　　苏时雨于是起身，朝着封锁线的出口走去。
　　沈诀也已通过了检测，于是也表情平静地双手插兜，穿过检测点，迈步走向出口。
　　顾念安刚想喊人留步，后方却有一个检测官匆匆走过来，附耳快速说了几句话。
　　“你说，有一个银白色长发的异能者少年，扫荡了迷雾的异种，救了大部分幸存者？”顾念安眉头深锁，道。
　　检测官点点头，“不止一个幸存者说见过这位少年，有的还是主动过来询问，想要对少年表示感谢。”
　　顾念安：“但他现在却不在营地里。”
　　检测官补充道：“而且根据幸存者对其外貌形容，我们还没有在城市资料库中找到对应异能者资料。”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猜测。
　　难道是非法入侵者？
　　如果是，按照城市管理规定，即使少年如同幸存者所说那样救了不少人，也得要被抓回城防所严肃处理。
　　“马上加强封锁，一队和二队全区域搜索，务必把人找出来。”顾念安冷声下达命令。
　　而此时。
　　已经来到封锁线出口的沈诀默默思考；
　　今天晚饭，该吃什么好呢？
　　.
　　平原上空，童童使劲地拍打着翅膀。
　　前面，绿色的平原到达了尽头，朦胧的雾气后，是一大片荒芜的沙漠。
　　童童咬着糖想，只要进入“诅咒荒漠”，后面追踪它的人就没有办法这么快得知它所在的位置了！
　　糖果甜滋滋的味道散开到口腔。伴随着一阵阵暖流涌进它的身体里。
　　好甜。
　　好好吃。
　　它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果。
　　为了顺利把糖吃完，它也一定要冲破重围，去一个没人能打搅它好好吃糖的地方！
　　只是忽然之间，它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僵。
　　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锁定，翅膀顿在半空，再也无法动弹。
　　它看着咫尺的荒漠，明明只差一点点，它就能逃走——
　　童童用力地想要扇动翅膀，但却无法脱离。
　　苍白的长枪穿过重重空间阻隔，那锁定灵魂、仿若不可阻挡的威力让童童明白，为何大人一直想要不择手段把这个人类变成审判会的“骑士”。
　　太强了。
　　明明只是相差一个序列，灵魂却在一瞬间就被锁定，完全没有躲避的空间。
　　童童有些绝望。
　　却感觉嘴里的糖果忽然开始发烫，像刚从火炉里拿出来的烙铁。
　　它感觉舌头快要被烧坏了，只能把糖吐出来。
　　烧起来的糖果在空气里幻化成一个透明的人形，挡在他面前。
　　童童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不及它想，扇动翅膀，想要进行下一次的空间穿梭。
　　苍白之枪穿过透明人形。人形开始寸寸崩裂，却为它争取了至关重要的半秒时间。
　　穿梭之门打开，它狼狈钻入其中，跳跃至炎炎荒漠。
　　主宰这片沙漠的异种——一条大蜈蚣忽然从沙漠土层里钻了出来，对他道：“夫人叫我来接你。”
　　……
　　……
　　又一次传送，童童来到了一个橙色的“卵”中。
　　暖融融的液体修复着它身上的伤势，抚摸着它的身体。
　　很快，它湿哒哒地从里面走出。
　　就像是它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一样。
　　糖丢了。它很委屈。
　　差一点就死了。它很害怕。
　　童童抬头看向“妈妈”，想要诉说委屈和害怕。
　　和表象狰狞的黑色工蚁不一样，蚁后浑身雪白，躺在一堆云朵似的棉绒上方，两只黑色的眼睛慈和湿润，触角优美。
　　它是罕有不具备攻击性的异种。
　　不能移动。没有攻击能力。
　　唯一的工作，就是产卵。
　　它的异能特性全部点在了“感染”和“繁殖”上面。
　　“怎么了？”
　　蚁后道。用触角摸了摸童童的头。
　　童童吸溜着鼻子，只是在蚁后身前抽抽噎噎。
　　蚁后让它抽噎了一会，道：“大人刚才传来消息，‘王’选择的寄体已经确认了。”
　　童童停止了哽咽声，“真的吗！”
　　蚁后道：“真的。”
　　童童瞪大眼睛，忽然整个跳起来，高兴得团团转道：“太好了！”
　　小孩子的快乐来得都很直接而纯粹，也能够在一瞬间把悲伤遗忘，不再回想。
　　“他是谁？他在哪里？天呐，我们要快点把他找到，保护起来！”童童握了握小拳头，道。
　　“不急，”蚁后道，“大人已经开始动作了，相信很快，我们尊贵的小殿下就会被迎接归来。”
　　“——在其加冕成王前，我们当以全力为其添砖加瓦，铺平前路一切阻碍。”
　　.
　　城市。
　　雨声已渐渐变得轻缓。
　　乌云散开，水洗后的天空十分澄澈，一道彩虹弯弯横跨，伴着暖色黄昏。
　　深绿眼睛的青年踏过水泊，忽然顿了顿，感觉到背后窥测的视线。
　　[有人在跟踪您。]系统开口，[应该是城防所的人。]
　　[哼哼，不过我给您伪造的资料绝对没有任何破绽，开的宾馆房间也是真的，他们就算跟踪，也绝对发现不了什么。]
　　与此同时。
　　沈诀正在超市里挑菜。
　　琳琅满目的蔬菜和肉类让人眼花缭乱，他捏着下巴琢磨。
　　羊肉和韭菜已经吃过了，今晚得换点食材补补。
　　换什么好呢？
　　这时候，他刚刚新买的手机响了起来，院长史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沈诀，现在马上来研究院一趟。”


第55章 
　　沈诀走进研究院的时候, 天色已经变暗。
　　史尘的办公室在研究院1区。
　　七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就被“强制性”地签订了一份协议。
　　内容和当时研究院为宗凛制定的“伴侣计划”有关。
　　虽然协议里种种条款看上去很不公平——比如说“控制情绪，杜绝伴侣吵架的可能性”、“尽所能满足伴侣的要求”、“以安抚和满足对方为第一要义”等等。
　　但鉴于当时这位研究院院长的态度是不接受协议就别想出去, 协议里面开出的每月精神抚恤金是他平时工资的三倍, 并且保证宗凛日后的抑制器协调员优先是他——这样的条件下, 沈诀还是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事实上成为伴侣七年, 他和宗凛从没有吵过架。
　　毕竟, 他自己并不很了解愤怒、悲伤、埋怨等等的情绪的具体产生要件。
　　而宗凛的情绪则过分内敛，更多时候是由着他闹, 配合他去尝试一些新奇的、好玩的、彼此未曾体验过的体验。就算有时候会很过火, 也只是无奈敛眉, 用手捏住他后颈喊停。
　　这么一想, 沈诀还挺好奇宗凛和他吵架时候的样子。
　　对方到底会因为什么原因生气？
　　他一边想着，一边搭上透明悬浮电梯。
　　一区实验室负责的是外骨骼研究，机械电流和电焊的声音在走廊里不绝于耳。
　　和七区抑制剂研制中心一个个分隔开的办公室不一样, 这里大部分的空间是开放式的, 不同形态的外骨骼被放置在一个个展示柜里，研究员们在其间穿梭来去。
　　能够在一区工作的研究员，级别最低都是A级。这使得沈诀胸前的C级牌子有些格格不入，引起侧目。
　　“威力还差了点。”
　　“要不试试这样调整？”
　　“这么设计产生的反作用力太强了, 你难道想要只局限给异能者佩戴吗？最初外骨骼的意义就是想让普通人也能有和异种对抗的力量！”
　　“但增加减震的话灵活性会受限——而且给异能者用怎么了，最后上战场的普通人能有几个？”
　　一群研究员聚在一起争吵探讨。
　　他们面前放置着一具漂亮的银色外骨骼, 流畅的线条诠释着科技的美感。
　　沈诀打量着那具外骨骼，感觉到一点熟悉。
　　很快他就想起, 这具银色外骨骼，和系统给他的【独立型外骨骼】初始时候形态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就像是……雏形。
　　他在讨论的人群里面看到了柯西亚。金发卷毛的年轻人在一群秃头掉发、满脸黑眼圈的高级研究员里显得年轻得有些过分, 但气势却一点不输，表情全然不像是平日在他面前那么乖巧懒散，手指拿着记录笔旋转着。
　　这时候，柯西亚也注意到了他，指尖的钢笔停了下来。
　　柯西亚从人群里挤出，走到他面前，向他打了声招呼，“沈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卷毛年轻人笑眯着眼睛，语气很温和，似乎那天他们在医院病房里的争吵没有发生过。
　　“院长叫我过来。”沈诀道。
　　柯西亚眨眨眼睛，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呢。”
　　说着，他有些慵懒地舒展着一下脖颈，上面套着的金色颈环抑制器在灯光下闪烁光芒。
　　柯西亚：“可能是最近异能增长值有些迅速，我感觉抑制器不够协调了。沈哥，能麻烦你待会离开的时候可以帮我调整一下吗？”
　　沈诀淡淡道：“我今天赶时间。而且我最近都休假。如果你着急的话，可以明天预约别的协调员。”
　　柯西亚有些委屈道：“就稍微调整一下，应该不会费什么时间吧？我不想预约别人，你知道的，这几年我一直都是在你的实验室里进行调整，换别人我不习惯。”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沈诀转过身，就看到背后穿着白色研究服的高大男人，一双深灰色的眼瞳冷冷盯着他们。
　　是史尘。
　　柯西亚一下子就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道。
　　“老师。”
　　史尘没回应他，而是看向沈诀，“你跟我来。”
　　院长办公室位于整座研究院的顶端。
　　也许是出于安全考虑，四面都是金属墙壁，没有窗，比起院长办公室，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牢狱。
　　史尘的办公桌很大，上面堆积着各个区域提交上来的最新研究报告。数个电脑显示屏幕横接起来接近三米，像条长长的带鱼。
　　“坐。”史尘道。
　　沈诀坐到了他的对面。
　　“院长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沈诀先开了口，“不能在电话里说？”
　　史尘从桌面上拿起了一叠资料，推到他面前。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沈诀瞥了一眼。是林泽。
　　“我的心理医生。”他说着顿了顿，补充，“一个伪装成人类的异种，这次治疗中心迷雾的寄体。”
　　史尘点点头：“根据‘命运’序列异能者观测，他已经把你的身份泄露给了异种联盟。现在，你很危险。”
　　“危险？”沈诀挑了挑眉。
　　史尘直视着他，“你是宗凛的伴侣。我以为你应该有自知之明。”
　　“难道你还会怀疑是我将伴侣是宗凛的泄露给了林泽？”沈诀淡淡道，“院长，与其问我，还不如检查一下城市内部，是不是有什么不应该进来的东西混了进来。”
　　史尘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城里已经在查。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该明白，你现在的性命关乎你的伴侣。他很在乎你。”
　　为了沈诀，宗凛已经多次直接反抗研究院的命令。
　　无论是拒绝SCB-03的注射，还是拒绝以最高效的方式解决林泽。
　　守护者不再纯粹，有了牵绊的人。
　　史尘曾经拒绝一切不受控制的事情，试图将一切有条理地运转。
　　而宗凛却是偏偏最不安定的因素。
　　现在，拥有控制这不安定因素可能性的人，就在他面前。
　　沈诀唇角翘了翘，“我知道。”
　　史尘指节敲击着桌面。
　　一段漫长的沉默，他似乎在斟酌和做着决定。
　　许久，他开口：
　　“从现在开始，为了你的人身安全，城市将会对你实行特殊保护措施。”
　　“在异种潜伏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前，你必须减少与任何可能具备危险的人员接触。七区协调员的工作暂停，我会将你暂时调到第一区，但你主要工作依然是为宗凛进行抑制器协调。”
　　“我已经让人给你配备独立的实验室。至于你现在居住的宿舍，会换成特殊保护区域高级宿舍。这是房间卡。你出去之后，尽快完成工作和宿舍的交接。”
　　“在宗凛休假期间，你陪着他一起，尽量不要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除此之外，在宗凛出任务时，研究院会有特派异能者对你进行保护。”
　　说着，史尘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然后反推到沈诀的面前。
　　合金盒子里面是一管深红色的针剂。针筒的玻璃在白炽灯下流淌着冰冷的光，上面刻着黑色“SCB-03”的字样。
　　史尘道：“这件东西，随身携带。”
　　“在宗凛彻底失控，而你确定无法安抚的时候，就把这管针剂打进他的身体。”
　　“针剂有副作用。但他同意把选择权交给你。”
　　沈诀凝视着那只盒子，片刻道：“他回来了？”
　　史尘点头，道：“他在你的实验室等你。”
　　.
　　宗凛确实在实验室。
　　他刚完成了核心收回的任务，从野外回来，身上的异能还没有完全平复，滋生的白骨在手臂上纠缠。
　　沈诀端着抑制器托盘走进实验室。
　　这间被史尘分配给他的一区实验室，位于一区七层，是这一层里仅有的几间独立实验室之一。
　　里面设备都很新，甚至还配备了整套特殊合金制造的手术刀——这种能够割破序列二异能者骨甲的武器，材料和造价极其昂贵，之前整个七区都只有一把。
　　之前的抑制器虽然因为故障而报废，但新的抑制器也早就已经制作好。
　　只不过因为宗凛被未知异能“概率锁定”的问题，导致迟迟不能完成佩戴。
　　不过现在，问题现在显然已经解决了。
　　沈诀想到自己之前遇到的血红射线。
　　敢把手伸到他的命运轨迹中，对方想必已付出了代价。
　　这一回的抑制器佩戴，和上次不一样，宗凛是清醒的。
　　在他进来之前，为了效率，对方已经乖乖把该脱的都脱了——连同黑色长裤。
　　宗凛坐在手术台上，苍冷的白发垂落。手术灯照射在他的身体上，线条完美的肌肉流淌光华。
　　这样一具充满了力与美的身体。
　　“小诀。”宗凛喊他。
　　耳钉。戒指。臂环。腿环。颈环。
　　沈诀动作熟练，干脆利落，一整套多功能手术刀让他的技术更上一层楼。
　　在最后的枪灰色颈环戴到对方脖子上的时候，沈诀低头欣赏一会，忍不住俯身过去，咬了咬对方喉结，道。
　　“果然，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抑制器产生的磁场和异能感染源相互抵消，一直强行控制的肌肉放松了一些。宗凛抬手环抱住他的腰，柔软的白色发丝在他颈部轻蹭，声音沙哑道：“我们现在……回家？”
　　沈诀道：“还得先交接一些事情。”
　　他原本在七区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不多，回去只拿了一些还没看完的书，又把电脑里还没处理完的异能者资料复制了一份交给许教授。
　　许教授对他的借调感到十分不舍，毕竟是自己手底下患者满意度最高的协调员。可惜这是研究院最上级下发的安排，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于是只能忍痛告别。
　　书很重，宗凛帮他拿着，他们回去沈诀原本的宿舍。
　　C级研究院的宿舍并不大，但该有的都有，环境还好。
　　只不过……明明是沈诀住了七年的地方，却没有什么人住的气息。
　　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小厨房完全没有开过火的迹象，冰箱什么东西都没有。桌子上除了一个杯子，就空空荡荡。
　　因而东西收拾得也格外地快，十分钟不到，沈诀搬起一个箱子，朝宗凛点点头。
　　宗凛：“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沈诀道。
　　宗凛抿了抿唇。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天都是在野外执行任务。
　　虽然沈诀从来不对此多说什么，但他并不是不觉得亏欠。
　　现在看到沈诀宿舍，更觉复杂难言。
　　沈诀平时一个人住在这里，会有多寂寞？
　　出来的时候，沈诀意外碰到了史蒂文。
　　“你……”史蒂文眼睛大睁，看了眼抱着箱子的沈诀，又看了一眼抱着书的宗凛，“你们……这是？”
　　他当然认识宗凛。这位电视上声名赫赫城市的大英雄。他穷尽一生仰望并想要成为的存在。
　　“他来帮我忙。”沈诀道，没有多做解释，“你这是刚吃完饭回来？”
　　“对啊。今天食堂的溜肉段很新鲜。”史蒂文咂咂嘴道，“你们搬这些东西，是要干嘛？”
　　“搬宿舍。”沈诀道。
　　史蒂文有些疑惑：“为什么好好的要搬宿舍？你不是在休假吗？”
　　“我被调一区了。”沈诀平静道。
　　史蒂文愣住了。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是吗……”
　　他似乎努力想要扯起嘴角露出个恭喜的笑容，但到底不太成功。最终僵硬道：
　　“兄弟飞黄腾达了，以后也不要忘记我啊！”
　　沈诀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记忆力很好。”不会随便忘记人。
　　史蒂文一噎，打了个哈哈道：“好了好了，天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搅你了，你们继续，继续，快搬宿舍吧。”
　　说完就匆匆走回了房间，连就站在旁边的宗凛也没有注意了。
　　“他就是你之前说一起吃饭的朋友吗？”宗凛问。
　　沈诀点头，“他叫史蒂文。”
　　两个人去往特殊区域的高级宿舍。
　　高级宿舍比原先的大了十多倍，配套设施齐全，看上去和酒店豪华总统套房无疑。
　　“还挺大的。”沈诀说。
　　宗凛低头看向他。
　　沈诀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并没有感到欣喜，也没有不满意。
　　似乎小的宿舍，和大的宿舍，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把东西放好之后，两个人回家。
　　回家之前，沈诀拉着宗凛的手，先去超市里把没来得及买的菜给买了。
　　羊肉昨天刚刚吃过，在沈诀的斟酌之下，这次买的是鹿肉。
　　鹿肉的纹理漂亮。经过腌制和铁板烧烤后放在餐盘，摆上芦笋，色泽美妙，香气扑鼻。
　　炖的是奶油蘑菇汤，浓白的汤汁散发出诱人的香甜。
　　宗凛看着沈诀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让人觉得眷念的地方了。
　　餐桌上摆着花瓶，是沈诀回来的时候，顺手把在超市买的鲜花给插上了。
　　厨房里的围裙是两条，此时一条正系在沈诀腰上，一条系在他身上。
　　放在橱柜的杯子是情侣款。触目所及，到处是沈诀布置过的痕迹。
　　和沈诀住了七年仍空空荡荡的宿舍相比，这里虽然对方住的时间更少，却似乎到处都是“家”的味道。
　　“你难得回家，得多补补身体。”
　　等到吃饭的时候，沈诀说得很认真。
　　宗凛觉得他说得对，低头默默吃了两大块鹿肉。并喝一碗汤。
　　鹿肉的效果发挥得比羊肉还迅速。
　　洗碗的时候，宗凛就觉得有火在烧。
　　他低头快速把碗洗完，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沈诀已经在床上。
　　房间灯光昏沉暧昧，青年趴在床上玩手机，被子半盖，黑发流淌过赤裸白皙的背。上面昨日留下的痕迹还未消退，星星点点，如红梅落雪。
　　“过来。”沈诀对他说。


第56章 
　　虽然是喊着“过来”, 但沈诀说话的时候，眼皮没抬，仍看着手机屏幕。
　　宗凛走了过去，看到对方正在玩游戏。
　　游戏的界面很熟悉。是时下风靡的一款音游, “狂野WoodFish”。
　　在他的印象里, 沈诀还挺喜欢玩这游戏的, 平时无聊的时候就会窝在沙发里低着头戳。
　　此时, 一个个木鱼音符从远处极速飞来, 沈诀的手则在屏幕上飞快点触。
　　伴随着一个个功德+1的符号不断飘起，左上角连击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宗凛注视着爱人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在操作游戏的时候显得尤为灵活。
　　——当然, 这种灵活, 并不仅仅只局限于玩游戏的时候。
　　宗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小诀。”
　　宗凛坐到床沿, 倾身过去。
　　他的头发还只是粗略被毛巾擦得半干, 发尾氤氲着水汽，嗓音低而哑，胸腔如被火烧。
　　沈诀指尖一顿, 唇角微微勾起。
　　“怎么？”
　　宗凛问：“还要玩多久？”
　　游戏开的是无限模式。按照沈诀的手速, 只要他不想停止，游戏就不会停。
　　沈诀低声笑了起来。
　　洁白光滑的肩头随着他闷笑而颤动，深黑的头发像是海藻散漫蜿蜒。
　　他的指尖故意戳错了一个音符。
　　Miss。
　　“都怪你，让我分心了。”沈诀道。
　　宗凛靠近过来, 覆住他后背，宽大的掌心握住了他的手, 喊他道：“宝宝。”
　　男人的胸膛还有洗澡后未干的水珠，蹭到了他的背上。并不冷。洇开之后很快就被双方的身上热度蒸腾化散。
　　“凛哥。”沈诀道, “你头发还没干。”
　　宗凛闷声说：“不想吹。”
　　沈诀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道：“所以，你是想要我帮你吹吗？好吧，我去拿电吹风——”
　　他支起身，就要去拿东西。
　　宗凛抿了抿唇，把他拉回来，低头轻轻咬了一口他的后颈。
　　“唔。”沈诀轻哼了声。
　　像是小猫撒娇。
　　宗凛想让他大声一点。但是还是习惯性地忍耐。
　　和昨天不一样，今天他带了抑制器，异能和力量得以更好的控制。
　　他想，准备需要更充分。沈诀不能受伤。
　　枪灰色的金属环在昏沉的灯光中泛着光泽。宗凛流着汗蹙着眉，绯红的瞳孔收缩成针尖，模样像是凶兽被禁锢。
　　沈诀仰面看着他。忽然扯住他脖颈上的抑制器，把他拉近眼前。
　　他们眉心紧贴，沈诀与他对视。
　　“你忍得不辛苦吗？”沈诀道，忽然咬上他的唇。
　　宗凛无法回答了。
　　相比于自己为爱人准备时候的迟缓笨拙。很快，宗凛就知道擅长玩游戏的手，极限的手速到底能有多灵活。
　　.
　　雨洗过后的夜晚十分晴朗，月亮弯弯照耀着这座城。
　　居民住宅区位于城市外城的东侧，在这里，连绵的高楼起伏，大多数楼与楼的间隔极小，每一层住户极多，像是密密麻麻的发着光的盒子。
　　——而就算是盒子，价格也极其昂贵。
　　城外的人拼了命在野外搜集资源，想要进城落户，大多也被拒之门外。
　　而处于住宅区绿化中心，有几栋一梯一户的平层建筑，十分显眼。这里是末世中最顶尖的豪宅群落，“格致园”。
　　“格致园”里基本住的都是城市高层，商业区大佬，要不就是高序列的异能者，资源点基本不缺。
　　而相对于盒子套间和豪宅群落，还有一些专门给“流浪者”提供暂时歇息的破旧旅馆。
　　城市流浪者，区别于城市的有房人群，是最不安定的一部分流动人口。
　　他们拥有着城市的居民身份，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变卖或失去了自己的住房，成为了“流浪者”。
　　为了控制城市人口，“流浪者”的后代是无法取得居民身份的。他们在城市内的行动，也会遭受种种制约——比如说，求职的时候，没有本地住房，基本不可能入职内城职业，只能在商业区跑跑腿，或者从事城外最低等的清扫工作。
　　苏时雨此时就坐在流浪者旅馆的小房间里。
　　宾馆的隔音很一般。紧挨着不远就是红灯区，繁杂凌乱、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穿过薄薄的窗帘照在他脸上。
　　作为一个洁癖患者，其实他并不很满意旅店的条件，但是出于苏时雨的身份设定，住在这里，才最不会令人生疑。
　　系统的声音在宗凛出现的时候就消失了，也不知道这回躲到了哪里去。
　　只是无需系统的提醒，苏时雨也敏锐地感觉到有人正在监视他。
　　绑在手腕上的“创生之羽”吃得很饱，正“咕咕咕”打着饱嗝。
　　能够清除感染的珍贵的“生命”系列特殊异能，足以让城市对他产生单方面的监视。
　　也不能说多有恶意，大约是出于对珍惜生物的保护心理——只不过还是麻烦。
　　尤其是此时从意识另一端传来的异样感觉，让他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一心二用的状态。
　　整个外骨骼都像是要被烫得融化了。
　　而且，这幅拟人化程度到能够通过城市基因检测的外骨骼身体，居然会有反应。
　　他将双手交叠放在额头，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阴郁了，幽绿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湿淋淋的薄雾。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
　　在沈诀不得不将注意力分了一点到意识另一端的时候，宗凛敏锐地觉察到了。
　　已经完全克制不住占有欲的男人眼瞳红艳，像是燃烧滚烫的焰火，用最直接的办法，试图要把他拉回来。
　　沈诀被拉了回来，有些吃力地抬手抚摸上宗凛的脸。
　　他很喜欢对方这双眼睛。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全心全意地望着他，仿佛对方现在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
　　鲜活的、热烈的、人类的生命力。藉此澎湃地传递到他的体内，让他整个人仿佛也活了过来。
　　他确实很喜欢……很喜欢宗凛给他的感觉。
　　只有宗凛能够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为此能够容忍，被僭越和冒犯时候，灵魂中无法遏制升起的错位感和幽暗戾气。
　　.
　　绿眼睛的青年站在了门边。
　　敲门的人却没有再敲。
　　通过猫眼看，门外没人。
　　但是门缝里被人偷偷塞进来了一张广告纸。
　　旅店在红灯区附近，小广告多倒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事实上，这旅店房间刚进来的时候，门缝里的小广告纸就差点把门卡主了。
　　但是和那些五颜六色、配图暴露的小广告不一样，这张广告纸黑底红字，上面大字看起来十分醒目。
　　内容是“细数防治胶囊成瘾性与致幻性，敦促研究院早日将胶囊成分公开”。里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内容。
　　但苏时雨没时间细看了。意识另一端瞬间的猛烈冲击让他有些站不稳，只能用拳头抵在门边，呼出的气息潮湿炙热，在门上氤氲出一层薄雾。
　　旅店对面的房屋，两位城防所监视员正在蹲点监视着。
　　旅馆窗帘很薄，能够隐隐约约看到一些轮廓。
　　“目标似乎有些不舒服。”
　　“是异能消耗过多产生的滞后反应吗？”
　　“他今天救了几百号重度感染的病人，相当了不起了，就算是现在排行榜上最强的那位‘生命’序列异能者刚觉醒的那次，好像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现在异能消耗过度也正常，新手觉醒者没有那么容易控制和驾驭力量。”
　　“这是个好苗子啊……异能中心那边给回复了吗？”
　　“给了。已经下了命令，明天结束之前，务必要把人骗……咳，带回异能中心。记得态度要礼貌，表情要和蔼，给人留个好印象。刚好新的一期异能训练营要开始了，等他结业之后让队长赶紧把人收编进城防所，千万别被野外清剿队那帮人给拐了去，毕竟是我们先发现他的。”
　　两个人嘀嘀咕咕。
　　“说起来，顾队人呢？”
　　“好像还在追捕一个非法城市入侵者……听说是个白色长发的少年。”
　　“还在加班吗……真惨啊。”
　　“我们不也是吗。”
　　“哎，有时候真羡慕研究院那班研究员，有编制，能干一辈子，平时放假正常，工资还高。不像我们天天加班，出生入死，赚到那点工资买格致园的房买不上就算了，连个漂亮老婆都看不上。”
　　“呜呜呜，别说了，我都要哭了。”
　　“一起吧呜呜呜呜呜呜。”
　　.
　　沈诀哭了。
　　宗凛俯身吻去他的泪。
　　实践证明，鹿肉的效果比羊肉要好上很多。
　　当然，抑制器也起到了不少作用，让人能够更加放心安全地做事。
　　这只平时爱玩又好奇的猫咪，现在整个都湿哒哒的。
　　泪是咸涩的。但宗凛觉得很甜。
　　忍不住多尝一点。
　　沈诀被他亲得睫毛都粘在了一起。
　　对方苍白蓬松的脑袋近在咫尺。恍惚间，他仿佛被一只毛绒绒的雪白萨摩耶在不停地伸着舌头舔。
　　“行了。”沈诀按住对方的头。
　　宗凛喊：“宝宝。”
　　沈诀：“怎么了？”
　　宗凛低声道：“我很喜欢……喜欢你。”


第57章 
　　沈诀唇角微微上扬, 道：“我也是。”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沈诀眉眼，他被照耀着，湿漉漉的身体泛出朦胧的辉光，形态有种不似人间的完美。
　　带着红晕的眼尾和身上痕迹, 却让他如被爱意编织的红线捆缚。
　　他被红线牵引着, 从天上来到人间。
　　心脏跳动, 血液奔流。
　　.
　　很久很久之前。
　　荒芜的风沙吹过大地。
　　无数断裂的墓碑和残破的尸骸, 就像沙粒一样堆叠, 形成了广袤的地面。
　　这个世界的生命已经很少很少了。
　　天空陷入了混沌的灰霾，几个巨大的漩涡缓缓旋转, 混乱的气息和空间乱流交错充斥。
　　一座高耸的神殿矗立在这个满是荒芜的世界中心。
　　越靠近, 破损的盔甲和越发巨型扭曲的骸骨散落越多。
　　一朵朵血色晶莹的花在骸骨中生长出来, 向宫殿里面蔓延。
　　风吹过带起花粉磷光, 飞掠过大地，掠入宫殿的中心。
　　有人站在神殿廊柱的阴影里，淡淡对他说。
　　“你不知爱恨, 不知人类的惶然与困苦, 不知生灵如何挣扎，为何挣扎。却妄图伪装成人，怪不得当年会被人识破。”
　　端坐于高座之上的人不置可否。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一朵红色小花，用漆黑的、像是阴影在掠动的指节戳了戳, 轻声问。
　　“可是，谁能教我呢？”
　　往事明灭, 如风吹散。
　　.
　　“再来一次吧。”
　　他五指扣着爱人的肩，如是说。
　　.
　　夜幕深深。
　　就连红灯区五颜六色的灯光都已经熄灭。
　　苏时雨靠在门边喘着气, 深绿色的眼睛狠狠闭上，许久又睁开。
　　“咕咕咕？”
　　手腕上的小雪鸮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苏时雨蜷住的手松开, 掌心已经满是汗渍。
　　他缓了好一会，才勉强恢复了镇定，摸了摸手腕上的羽毛把小雪鸮安抚，然后蹲身把地上的传单捡了起来。
　　苏时雨低头看传单之中的内容。
　　概括地说，这是篇有关于感染防治胶囊的反对论文。
　　撰写传单的人，试图通过调查和实验，论证感染防治胶囊的致幻性和成瘾性。
　　里面有一个小白鼠实验，说观察到连续用感染防治胶囊喂养多日的小白鼠神经系统发生了异常转变，在对药物强行戒断之后陷入了狂乱状态，最后一头创死在笼子里。
　　最后广告呼吁。
　　“反对城市隐瞒真相！敦促研究院早日将成分公开！”
　　右下角落款是一个黑色的眼睛图案，眼瞳是个太阳，周围有数条波浪线发散。
　　看起来像是什么组织的标志。
　　苏时雨默默把广告看完，将其团成了一团，仍到门边的小广告堆里。
　　然后回到旅馆的床上，整个人平躺下来，整个外骨骼进入休眠状态。
　　外骨骼的活动需要耗费能量，不过，如果只是进行平时日常活动，而不进入战斗状态，实际耗费的能量并不多。通过白天的自动太阳充能就可以基本满足生理需求。如果是休眠状态，耗费的能量更少，还可以将充能储蓄——当然效率很慢就是了，几天才能充满百分之一。
　　但战斗时候消耗的能量却呈指数增长，医院之中几小时的战斗，就耗费了过半的能源。
　　任务奖励那十张能量晶卡，还得省着点用。
　　.
　　早晨，和煦的阳光照射进房间之中。
　　沈诀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
　　昨晚过量的运动让他整个人动作迟缓，乌发披散，整个人都带着餍足慵懒的味道。
　　他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发了会呆，慢吞吞地去洗漱，然后就整个人窝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宗凛端着杯热牛奶过来了。还有煎好的黄油面包，糖霜蛋白在上面打了个棉花云。
　　他起的早，已经吃了早餐。所以只是看着沈诀吃。
　　沈诀戴了一次性手套，拿着面包，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
　　像只挑食的小猫。
　　他一向吃的少。早上食欲不振，中午食欲不振，晚上食欲照样不振。
　　为了哄沈诀吃饭，宗凛总得花点心思。
　　他厨艺没有沈诀来得精通，并且因为常年在野外，因此大多数食材只会最简单的料理方法，味道——味道还好，但七年相处，宗凛发现他的爱人其实不怎么看重味道。
　　反而是食物的外形，稍微能激发一下对方的食欲。
　　于是只能在这方面下下功夫。
　　比如什么爱心煎蛋。云朵面包。雕花萝卜。诸如此类，轮番上阵。
　　效果也看得见。
　　沈诀虽然吃的很慢，但果然还是吃完了。
　　宗凛又去切了盘水果，坐在沈诀旁边，一块一块拿起来喂食。
　　沈诀咬住一块橙子，道：“这一次你回来休假多久？”
　　宗凛道：“半个月。”他顿了顿，道：“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最近两三年，陷落地增长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假期一般都只有两到三天，两人亲密交流还嫌时间不够，基本不怎么出去。
　　这次假期比较长，能做的事情就可以多一些。
　　他们……也很久没有在一起约会过了。
　　沈诀想了想，道：“那就去西边商业区逛逛吧。”
　　他们当年在一起之前，约会的地点就是在那边。
　　宗凛：“好。”
　　一块块水果被投喂过来，很快果碟就几乎空盘。
　　“其实可以的话我更想去野外，看看你出任务时候的样子。”沈诀咬掉最后一块水果，偏头舔了舔宗凛的指尖，把上面水果的汁液也舔干净了。
　　宗凛喉结滚动了一下，道：“野外很危险。”
　　沈诀笑了笑，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我知道。”
　　生活在城里的普通人想要毫发无损地去野外，是很难的。城外没有城市里的各项过滤装置，感染源太多，普通人也没有异能者的对感染的抵抗能力，清扫队的普通人都是穿着防护服拿命在工作，更多的，是出去了就再也不能回来的。
　　不过他倒也没有宗凛想的那么脆弱。
　　以前的时候，他觉得只在这里等着也没什么。
　　但是现在，他想要再抓住一点时间。人类的寿命实在短暂，而时间就像是指缝里的沙，是越流越少的。
　　他本应该是个旁观者，却被拉入这尘世。
　　总得做些什么。
　　“创生之羽”可以治愈宗凛身上的感染，如果达到九阶，对方就能够免除堕化的危机。
　　——得尽快完成进化才行。
　　.
　　“扣扣扣……”
　　随着不远处房门被敲响，苏时雨的眼睛猛然睁开。
　　旅馆的床很硬，但休眠一夜的外骨骼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在适应性方面，外骨骼确实比普通人脆弱的身体要强上太多。
　　他从床上起身，来到门前，通过猫眼，看到有两个人站在他门前。
　　一个黑发。一个棕发。都穿着城防所检测官的衣服。
　　他打开了门，“有事吗？”
　　游宇看着眼前的高个青年。
　　很普通平凡的一张脸，苍白的皮肤，有些阴郁的表情，深绿色眼睛像某种鹰隼，与资料上没有差别。
　　看起来不太像是“生命”序列的异能者。
　　在游宇的普遍印象里，“生命”序列异能者一般都带有仁慈、宽容、温和等特质，是异能中心最受欢迎的一类异能者，身边都会自发有许多异能者环绕。
　　但联想到这人资料里长年作为流浪者的经历，还是能够理解。
　　“你好。我叫游羽。”游羽自我介绍，“他是张晓明。我们都是异能中心派来和你进行接洽的人员。”
　　苏时雨点点头，道：“走吧。”
　　“啊……啊？”游羽花了一整晚想的自我介绍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拦截。
　　而苏时雨已经越过他出门去了，闻言转身。
　　“不是去异能中心登记么？带路吧。”
　　游羽：“哦……哦，好的。”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很想问问苏时雨，您就不用问几句确认他们的身份吗，就不怕被坏人骗？
　　苏时雨坐上了游羽他们开过来的车，被送往异能中心。
　　异能中心在外城的西边。远远就能见到一个椭圆形的建筑，矗立在西城的中心。
　　建筑的外围是电子屏幕，和球幕电影类似，此时正播放着异能者与异种战斗时候的影像。
　　真实的战斗比3D电影大片都要震撼许多，过路人纷纷驻足。
　　走进异能中心内部，空间巨大无垠，比外面看上去还要大得多。
　　游羽道：“这里经过‘空间’序列异能者的改造，是个随时可以展开和收起的堡垒。”
　　苏时雨点点头，游羽带着他前往登记处。他把资料填写完毕，登记处的异能者就对他道：
　　“我们需要确认您的异能序列还有具体能力。能麻烦您到测试室等待吗？这是您的测试号码。”
　　苏时雨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把测试号码接过来。
　　测试室也在一楼，外面已经等了不少人，苏时雨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棕发刺猬头青年，额头一块闪电疤，模样帅气，牙齿亮白。
　　是陈书书。
　　这货正阳光开朗地和周围人交流着，似乎无论到了哪里，都有着很容易和周围打成一片的性格。
　　苏时雨却想了这两次遇到陈书书后发生的“事故”，默默远离了一步。


第58章 
　　还在交谈的陈书书也看到被检测官带过来的人。
　　一个高瘦的黑衣青年, 外貌平平无奇。
　　就是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像深山幽林里一片湖泊，很是漂亮。
　　作为颜狗，陈书书莫名有些惋惜。
　　这样一双眼睛, 如果生在一个稍有姿色的美人儿身上, 大概会让人惊艳。
　　游羽把人带到地方, 就转身看向苏时雨, 嘴角扯起一抹亲切的笑容, 道：“测试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想不到今天人还挺多……苏先生, 如果你赶时间, 我们可以帮你申请特殊通道。”
　　试图讨好的意图很明显。
　　苏时雨道：“不用了。”
　　等了一会儿, 看着这两人磨磨蹭蹭地还不走, 他忽然道：“从昨晚跟到现在，你们不用休息吗？”
　　游羽的笑容僵住了，旁边张晓明挠了挠头, 也很尴尬。
　　他们跟踪技术一向不赖, 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游羽想解释什么，张晓明把他拉住，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只是按指令章程办事, 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两个人有些狼狈地回到异能者中心大厅。
　　“这个苏时雨，非常警觉。”张晓明说。
　　游羽道：“毕竟是野外清扫队出身, 不长几个心眼，也很难活到现在。”
　　“这种人很难收编的啊。”张晓明叹了口气, “一般套路没用，得要有足够的利益才能打动。回去和队长说说, 看能不能给人入职的时候直接弄一个高级职称，先把人给吸引过来再说。”
　　“也要看他测试的结果如何。”游羽想了想，道，“如果升序潜力不够，只局限于清除低阶感染，其实也没什么用。”
　　.
　　检测室前，异能者们还在兴高采烈地交谈着。
　　他们都是刚刚觉醒的异能者，表情都很兴奋。
　　毕竟，在末世里，能够觉醒异能，就代表着有了从城市底层跃升到顶层，享受顶级资源的可能。
　　“我觉得我觉醒的应该是‘自然’序列，偏力量方向，就是不知道具体细分是哪一个。”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大汉用手掌拍着胸膛说。从胸肌拍打的声音而言，能听得出力气很大。
　　“巧了，我应该也是‘自然’序列。不过我能力比较特殊，现在也说不准。”一个黄毛青年爽朗一笑。
　　异能者们分为“生命”、“死亡”、“灵魂”、“命运”、“空间”、“规则”、“自然”七大异能进化序列，不同大类也有稀有度的区别。
　　“自然”序列的异能者数量一直都是最多的，遥遥领先于其他六个序列。基本上，十个异能者里面“自然”序列就有五个，也因此内部竞争很卷，有许多低序列异能者甚至无法得到特殊部门应聘，只能回内城进厂打工。
　　“命运”、“空间”、“规则”序列的异能者则相对稀少，但功能性强，很容易就会得到不同部门的招揽。
　　“生命”和“灵魂”序列异能则属于特别稀少的种类，每出一个，基本都会被争抢。
　　至于“死亡”序列，非常特殊，这是一个基本上只有异种才会觉醒的序列种类。就像“生命”序列，觉醒的异种也几乎不存在。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上一个觉醒“死亡”序列异能而没有堕化的异能者。是沈诀的弟弟沈谙。
　　“我应该是‘灵魂’序列。”陈书书挠了挠刺猬头，有些羞涩地笑笑，惹来旁人的羡慕与侧目。
　　“我听说‘灵魂’序列的异能发动方式都非常有个人特点，”一个齐刘海的大眼睛萌妹子好奇地眨巴着眼睛，“小哥哥，你能说说你的异能发动方式吗？”
　　陈书书看着妹子。
　　在遇到沈诀和宗敛之前，这类型的萌妹子，就是他的个人审美取向。他很难拒绝。
　　只不过现在……
　　总不能在妹子面前大喊“我是1”之类的吧。
　　不对。
　　陈书书想到宗敛和沈诀的真正属性。
　　现在或许该喊“我是0”了。
　　他有些忧郁又有些坚强地想着，并且目光在异能中心逡巡，试图寻找白发少年的身影。
　　无果。
　　昨天在幸存者营地的时候他就在找了，宗敛去了哪里呢？
　　苏时雨站在阴影里。
　　之前帮营地的重病人清除感染的时候，他随手拿了把手术刀出来，此时拿在指尖旋转，显得锋利而危险。
　　让人第一眼看到，都会觉得他觉醒的应该是攻击型的异能。
　　异能者们一批批进入到检测室又出来。
　　由于结果的不同，有的脸带笑容，有的面露苦色。
　　这里的测试，其实就是第一次筛选了。潜能足够的异能者会被邀请参加异能训练营，训练营中的情况会被公开，城防所、观测中心和清剿队会在其中选拔人才。
　　“创生之羽”的进化需要不停进行感染清除，也就是大量的感染者，获取一个合适的使用异能的身份，能够提供不少方便，减少麻烦。
　　“第21到30号测试者进来测试。”
　　很快，就轮到了苏时雨。他的号码是27。
　　陈书书在他的前面，是这组最先测试的，21号。
　　测试室很宽广，一个需要两个让合抱的龟壳悬浮在房间的中心。
　　一位闭着眼睛的青年异能者此时坐在龟壳旁边。
　　他是一位“命运”序列的观测者，负责今天测试的测试官。
　　初生牛犊的异能者们一个个上前伸手，在龟壳上释放异能。
　　龟壳会根据不同的异能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晕，并且，光晕亮度也有大小区别。
　　上一组进来测试的最后一位异能者还没走，掌心按在龟壳上，使出了吃奶的劲输出异能。龟壳发出淡淡的橘色光芒。
　　测试官：“‘自然’序列序列九异能，‘力量强化’。序列进化潜能：D。”
　　“下一位，21号。”
　　陈书书自信上前，然后一掌拍在龟壳上面。
　　龟壳顿时发出了刺眼的银色亮光，像个显眼的大灯泡。
　　“‘灵魂’序列序列七异能，‘字符炮弹’。序列进化潜力：SS。”
　　连测试官都忍不住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纯白的眼珠子。
　　刚觉醒就是序列七的异能者虽然不多见，但也不算罕见。但眼前这个小刺猬头的进化潜能居然是SS，就非常稀罕了。
　　已知拥有SS级潜能的异能者，如果能够顺利成长，最低都能达到序列四。陈书书还是稀有的“灵魂”系攻击型战力，是不可多得的顶尖战力。
　　被周围惊讶羡慕的目光注视着，陈书书不免有些飘飘然。
　　如果宗敛在就好了，他想。
　　之前少年那一句“你太弱了”，现在都还在他的脑海里面徘徊。
　　他真的很想证明自己，他一点都不弱！
　　在陈书书之后，上前测试的异能者们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终于，到了苏时雨。
　　手腕上的小雪鸮“咕咕咕”地叫着，苏时雨摸了摸手腕的羽毛让它安静。尽管小雪鸮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
　　他集中注意力，下达了“释放异能”的指令。
　　片刻的迟缓之后。
　　平静的龟壳猛然释放出刺眼的绿色亮光，直接照亮了整个测试空间！
　　.
　　观测中心高塔。
　　最顶层封闭的房间。
　　祝无忧蓦然睁眼。
　　“救世之星……真的出现了……？”
　　.
　　西城。异能中心附近商业区。
　　沈诀就和宗凛在约会。
　　相比于当年还在暧昧期时候，他们成为伴侣之后。约会的时间反而少了许多。
　　一方面是因为彼此之间相处的时间紧缺，每分每秒都想黏在一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两个人外形都很显眼。
　　宗凛想要保护他，不想他暴露在舆论之下。
　　而他出于与研究院签订的协议，需要减少暴露在异种中视线的可能性，防止成为异种们要挟宗凛的弱点——但很显然，他的信息现在已经被内鬼披露了，城市不得不对他进行特殊保护措施。
　　反而尽量和宗凛呆在一起，是最安全的。
　　暴不暴露身份，倒也无所谓了。
　　西城商业区很繁华。普通人和异能者都在这里交易、娱乐。其中不乏高序列异能者，各种特殊的外形虽然引人侧目，但更多都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去服装店逛了逛，互相给对方挑了几套新衣。又去了书店，买了几套沈诀喜欢的书——大多还是人类学研究以及烹饪相关。
　　最后两个人在娃娃机商店停下来了。整个商店装潢是粉粉的颜色，在这里逗留的也是女孩子偏多。
　　但沈诀看上了一只萨摩耶玩偶，非要把它夹上来。
　　为此开局直接买了一百个币。
　　宗凛看着自己爱人专注玩游戏的脸。尽管已经过去了七年，但是沈诀身上偶尔还是会流露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稚气。非常……可爱。
　　虽然娃娃机的夹子松得很有些蹊跷，但玩偶在双人联手之下，最终还是被夹了上来。
　　沈诀摸着萨摩耶的头揉了几下，抬起眼睛看他，举着玩偶，眼眸带着笑意流转，“像不像你？”
　　宗凛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点头，“……嗯。”毕竟头都是白色的。
　　路过电影院的时候，沈诀拉着他的手就进去了。
　　还是七年前的那家电影院。
　　他们坐在影院后排。
　　虽然今天播的不是爱情片，而是末世前某知名丧尸电影——那会拍的人们恐怕也不清楚，真正的末日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又是如何猝不及防地来临，没有给人一点点准备时间。
　　电影中，一只丧尸忽然从黑暗里窜出来跳脸。
　　电影院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小小的尖叫。
　　有女孩子害怕地躲进男朋友的怀里，也有男孩子害怕地躲进了女朋友怀里。还有人不怎么害怕，但也躲进了伴侣的怀里。
　　宗凛只觉得怀中一热。
　　沈诀在他怀里，朝他眨了眨眼睛。


第59章 
　　电影院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害怕。”沈诀说。
　　青年窝在他怀里。
　　像只被吓到的小猫——或许不是被吓到, 只是贪玩而已。
　　宗凛抬手摸了摸他脑袋。
　　柔软的黑色长发，丝绸一样滑过掌心。
　　“别怕。”
　　他说着，用宽阔的臂弯将爱人拢住。
　　沈诀眼底露出了一点微末的笑意。
　　“不行，”但他嘴里却说, “我还是怕。”
　　“得做些事情……分散注意力才好。”
　　宗凛低声问：“做什么？”
　　“你说呢？”
　　沈诀仰起头看他。
　　那张形状优美的薄唇, 不知有意无意, 微微张开了一点空隙。唇上是电影屏幕映照过来的微光, 盈盈流转, 引人品尝。
　　宗凛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亲了上去。
　　“唔……”
　　宗凛的手按着沈诀后脑, 辗转吻啄。
　　他虽然不善言辞, 但学习能力一直很强, 很多技巧被教过一遍, 就都会了。深入研习七年，更让他熟悉沈诀身上每一个地方，知晓应该如何做, 才能够让沈诀足够舒适, 沉醉忘我。
　　沈诀将手插进宗凛的白发，把他按得更深。
　　他们在电影院后排亲吻。
　　熟悉的座位。熟悉的影院。
　　七年前尚且青涩试探不敢深入的两人，七年后唇舌交缠，难舍难分。
　　电影是何时结束的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当灯光大亮的那一刻, 两个人好像才从一场令人酣醉的甜梦里苏醒。
　　前排的观众们渐次离去。
　　沈诀坐在自己座位上，搓着指尖, 闷笑。
　　“笑什么。”宗凛道，倾身过去, 用指腹为他擦去唇上残余的水渍。
　　“我在笑宗先生，刚才这么不知克制, ”沈诀道，瞥了他一眼，“怎么在家里的时候，就总是爱跟我说‘适可而止’？”
　　宗凛耳朵染上一点红，抿了抿唇，低喊了一声：“小诀。”
　　他克制力一直很好，本不该如此。
　　只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场景，似乎让他与年轻时候的自己思绪有了奇妙的重叠。
　　那时候拼命压抑着不敢更进一步的渴望，尽数化为当下无法遏制的占有与索求。
　　他以此确认着。沈诀是他的。
　　——沈诀已经是他的了。
　　然后一不小心，就确认了一整场电影。
　　看着宗凛难得困窘的模样，沈诀嘴角翘了翘，道：“行了，走吧。该去吃饭了。”
　　他刚才只是想逗逗宗凛而已。
　　“想去哪里吃？”宗凛问他。
　　沈诀想了想，道：“就我和你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你选的那家餐厅吧。那里的夜景不错。”
　　宗凛点点头：“好。”
　　.
　　异能中心。
　　龟甲发出的剧烈绿光充斥了整个测试室。
　　一直双目紧闭、表情僵硬的测试官惊讶地睁开了纯白的眼睛。
　　仿佛被刺眼光芒灼伤，两行鲜血从他的眼眶里流淌出来，仿佛垂泪。
　　但他的表情却是高兴的，声音也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颤抖。
　　“这是……‘生命’序列序列九异能‘净化福光’。序列进化潜力……SSS！”
　　苏时雨摸着手腕上的羽毛。他并不知道这位“命运”序列的测试官对异能的判断机制。
　　系统对他说，与他融合的这件兵器名称是“创生之羽”，现在为阶段一状态。
　　一共有九个阶段，每一个阶段能力都会有进化——这听起来很像是异能序列进化机制。
　　所以，阶段一的“创生之羽”，对应的异能就是序列九异能“净化福光”？
　　周围参与测试的异能者们嘴巴已经张大成了“O”型。
　　这个从刚才起就一直不太合群的青年，不仅仅是稀有的“生命”序列异能者，异能进化潜力居然是SSS？
　　——要知道，上一个进化潜能SSS的还是宗凛，整个城市所有人都有所耳闻的大英雄。
　　测试官顾不得其他，站起身，匆匆去了后台，打开了一个专用频道的对讲机。
　　“祝老师，您好。是这样的……今天我这里出现了一位‘生命’序列的异能者……是的，您已经知道了？”
　　苏时雨走回来等候区的时候，表情还是淡淡的。
　　好像并没有因为自己异能引起的轰动而欣喜，也对旁人羡慕围观的目光置若罔闻。
　　陈书书有些好奇地看向这个抢了自己风头的瘦高青年，发现这人又玩起了一把手术刀。
　　锋利的手术刀在他灵活的指节之间转动，像是偏飞的白蝶。
　　陈书书走了过去，露出爽朗亲切的笑容——这笑容让他在套近乎方面屡试不爽，“恭喜啊兄弟，觉醒了这么厉害的异能，我看你挺眼熟的，咱们之前是不是见过？你是医院的医生吗？”
　　“不，”苏时雨抬眸瞥他一眼，冷冷回答，“我是一名流浪者。还有，离我远点。”
　　陈书书笑容一僵。
　　这哥们，这么拽的吗。
　　他好像还从眼前人眼里看出了嫌弃的情绪——可恶，凭什么嫌弃他，潜能等级也不过就是比他高了一个S。他觉醒的时候就是序列七，对方还只是序列九呢。
　　搭话无法继续了，陈书书只能退回到另一边。
　　其他人见状，也都不敢上前。
　　测试官去而复返，来到苏时雨面前，表情带着欣赏和一点打量，道：“苏先生，你的能力很特殊，‘净化福光’这个异能，在全球百万异能者中，目前只出现过两次。你是第二位。”
　　他将一张异能训练营的邀请卡递给苏时雨。
　　“明天就是异能训练营开启的时间了，期待你的表现。”
　　“另外，苏先生，鉴于你在城内没有住所，异能中心为你提供了长期的异能者酒店住宿。免费的，设施很齐全。这是房卡。”
　　苏时雨盯着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接过了房卡，“谢谢。”
　　.
　　维修师城堡。
　　“好了。”蜗牛维修师朝维修完成总算有了个人样的黑袍人点了点触角。
　　“账上的金矿……记得打，大人。”蜗牛维修师慢吞吞补充道。
　　“放心，不会少你的。打账日子在月底，别急。”黑袍人道。
　　“好……好。除了……金矿，”维修师道，“迎接小殿下……的回归的事情，你准备……何时动手？”
　　“马上。”黑袍人：“我已经通知城内的几个棋子们动手了。有你提供的城市设计图，相信很快就能够让城市陷入混乱，并趁乱将人带回来。”
　　仿佛忽然感知到了什么，黑袍人抚摸水晶球的动作一顿。
　　他声音带着一丝冷嘲。
　　“看来，不仅我们找到了我们的殿下，人类也找到了他们的救世主。”
　　维修师推了推蚊香眼镜：“救世主？”
　　“人类总喜欢给注定的灭亡寻找能够延续的理由，他们将其谓之‘希望’。”黑袍人道，“什么英雄，救世主，希望之光……就像无知者伸手想捞起水里的月亮，蜉蝣在天地熔炉中挣扎。不过都是一些可笑的东西。”
　　“没有用的。”黑袍人站在废弃物搭建的城堡顶端，遥望地平线外的落日。
　　“‘王’终将到来这个世界。灭世审判开启，将一切污秽清扫。没有人能够阻止一切发生。”
　　“我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
　　夜幕已至，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旋转餐厅里，悠扬的小提琴音乐声在餐厅里面回荡着。
　　沈诀坐在窗边，看向窗外。
　　这家餐厅的夜景确实很不错，因为位于高层，能够看到西城区繁华的夜景。
　　车辆飞驰，人流穿行，外界的热闹和餐厅里的幽静奇妙地融合起来。
　　小提琴声中，桌面银托盘上的蜡烛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暗调的灯光渲染出暧昧氛围。
　　当年宗凛这种木头似的人，居然能选出这么家有情调的餐厅，可见当年提前做了不少功夫。
　　现在，他们在外面餐厅吃饭的时候，他们习惯性会为对方点餐。
　　沈诀给宗凛点的大多是肉食——异能者本身的消耗大，一天能量摄入是普通人的许多倍。
　　宗凛给沈诀点的稍微花里胡哨一点，颜色丰富，造型可爱。
　　有一份甜品，是个企鹅形状的小布丁。
　　“如果是萨摩耶形状的话就更好了。”沈诀把甜品咬进嘴里，咂咂嘴，弯着眼睛，如是说。
　　之前钓来的萨摩耶玩偶被他放在桌子上。毛绒绒地，毛发雪白。因为萨摩耶的长相缘故，好像无论何时都在对着人笑。看了就让人心情愉悦。
　　其实单轮外表和宗凛也没那么像——毕竟对方总是绷着一张脸，半天蹦不出几个字和表情来。
　　但也好像有什么地方是共通的。
　　比如看到就让他心情愉悦。这一点。
　　这时，服务员端来一瓶餐厅珍藏的八二年红酒。
　　宗凛开了瓶，倒进醒酒器。等醒酒时间到了，就为各自倒酒。
　　两人拿着高脚杯相碰。
　　清脆碰撞声中，酒液慢慢入喉。
　　普通人的身体没有异能者那么能耐住酒力，很快，沈诀的脸颊有些红了。
　　烛火摇曳之中，他坐在座位上，凝视着宗凛的模样。
　　本来，他只是想陪对方走这一程。即使过程短暂。
　　人的一生本来就短暂。
　　但现在……
　　“凛哥。”他开口喊。
　　仿佛应景，忽然之间，一朵漂亮的焰火在夜幕中升腾，炸开。
　　砰——
　　巨大尖锐的声响划破了餐厅中的柔和乐声。
　　是研究院的方向。


第60章 
　　沈诀的声音顿了顿, 因为微醺而稍稍迷离的目光陡然清醒。
　　餐厅里的小提琴声也因为这一变故戛然而止。
　　“怎么了？”
　　“是什么声音？”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餐厅里的宾客们骚乱起来，交头接耳。
　　很快，警报声在全城震响。
　　呜呜呜呜呜呜——
　　警报声三长两短一长，很有规律。
　　宗凛沉声道：“是一级警报。”
　　一级警报, 意味着城市里发生了大型动乱。
　　他殷红的瞳孔转向研究院发生爆炸的方向, 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个夜晚, 注定不会平静了。
　　.
　　十分钟前, 异能中心副楼, 异能酒店。
　　被邀请参加明天异能训练营的异能者们大部分都住在这里。
　　苏时雨被特别安排住在顶层的豪华套房。
　　豪华套房的整洁程度比昨天系统订的破旧旅馆要好上不少，装潢富丽堂皇。
　　苏时雨进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周围是否有监控设备——也许是之前对两个检测官的警告起了作用, 这一次, 异能中心并没有再用那些拙劣的手段对他的状态进行监视。
　　确认安全之后, 苏时雨就去浴室将整个外骨骼机体清洗了一遍, 靠在床头，阖着眼睛，进入节能状态。注意力回归本体, 和伴侣共进晚餐。
　　外骨骼虽然不用吃喝, 有能量卡就行，但和本体共用感官，是同个意识。
　　他一向对食物没有兴趣，但对于多看看宗凛, 还是很有兴趣的。
　　这时候，他听到房门被敲响。
　　苏时雨睁开眼, 就看到一张十分眼熟的黑色传单从门缝底下被塞了进来——
　　他微微挑眉。
　　根据他这一路观察，异能中心的防护比之前旅馆要严密不知多少倍, 闲杂人等一律都会被警卫拦截在外，进出都是登记在案的合法异能者。
　　这地方居然也能被塞传单？
　　思绪一转, 整个外骨骼就如同一片刀片从床上掠起，以惊人速度来到了房门面前。
　　苏时雨打开门。
　　正在弯身塞传单的人一愣，马上就想跑。身上异能迅速发动，整个人被一层能量包裹，身形瞬间淡去。
　　这是……能够让人隐形的异能？
　　苏时雨眼睛一眯。面对着眼前空荡荡的空气，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
　　——扣住了。
　　对方还想逃跑，拼命用力想要挣脱，但外骨骼的力气十分地大，不但没有被挣开，反而加重了力道。隐形人的手骨被捏得咯吱咯吱发出声音。
　　“疼疼疼疼疼！”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
　　“大哥，放开我！我只是发个传单而已！”
　　苏时雨：“想要我放开，就先把异能解除。”
　　“行行行行行——”
　　对方哀嚎着，空气里显现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苏时雨对他还有些印象。
　　——是之前在异能中心测试室前和陈书书在一个人群堆里的小黄毛。
　　小黄毛快要被捏骨折了，看着苏时雨的表情都带着畏惧。
　　苏时雨审视着他，那双深绿的眼睛俯瞰下来，阴郁危险，带有难以言说的戾气。
　　看着人的时候，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像是什么可以轻易捏碎的物件。
　　小黄毛有些撑不住他压迫性的气场，求饶道：“大哥，我真的只是发个传单而已，发传单不犯法吧？打搅您休息真是对不起，您今天就大人有大量放我走吧，我保证之后再也不打搅您！”
　　苏时雨：“昨天，在旅馆塞传单的也是你？”
　　“啊？”小黄毛茫然地发出了一个音节，“不。我不是。我没有。这是我今天找的兼职而已……”
　　“兼职？你今天来异能中心做测试，还有时间找兼职发传单？”苏时雨道。
　　“确实……我是什么时候找的兼职呢？”小黄毛好像被问到了，“我不记得了，但传单必须得要发……发发发……发完……”
　　小黄毛说着说着就卡壳了起来，像是断断续续的磁带，看向苏时雨的瞳孔有些涣散，仔细观察的话，周围有些黑色的根须状物体在慢慢向外蠕动，看起来很像——
　　很像是黑色传单上那个眼睛符号。
　　这时候，外界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音响起。
　　.
　　“爆炸了！救命啊！”
　　“快！快跑——”
　　研究院此时一团慌乱。
　　同时爆炸的地点不止一处，其中之一就是研究院宿舍区。位于北边的一栋宿舍大楼直接被炸飞了一半，燃起的大火已经烧了起来。
　　史蒂文拿了一条湿毛巾掩住口鼻，顶着烟雾缭绕，从宿舍里冲了出来。
　　周围多是逃跑的人群，一大群白色研究服的身影熙熙攘攘。
　　在好不容易逃出宿舍楼后，史蒂文弯腰大口喘气，还没喘匀，他就看到大火烧到了四区。
　　四区是异种观察中心，也是他的工作区域。
　　“槽！”
　　史蒂文骂了一声。直起身来，就要重新往研究院奔回去。
　　“那边危险！你去做什么！”旁边同样是异种观察中心的同事忙拉住了他。
　　史蒂文眼眶发红：“我的研究资料还在那边——！”
　　同事凑到他耳边大声试图把他摇醒：“什么研究资料，咱不是负责给异种喂饲料的吗！喂饲料还能喂出心得不成？”
　　史蒂文使劲摇了摇头，他总不能告诉对方，他在喂养异种的时候，偷偷取了一些异种基因在私底下进行基因研究，花费了几年心血在撰写基因融合论文。
　　那篇论文马上就要完成了！只差一点点！
　　论文和实验影像、实验数据都还藏在他办公室里——
　　他用力挣开了同事拉着他的手，冒着火冲进研究院里。
　　在一群火烧屁股往外逃的研究员里，他显得十分突兀。
　　四区的火势是从其他地方蔓延过来的，目前还不算大，史蒂文一路踉踉跄跄碰碰撞撞，总算狼狈地赶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从储物柜里抱出一个铁皮箱子，转身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想，得亏他的论文资料没事，不然这几年心血白费，他可能会气到去跳楼！
　　毕竟他又不是那些两三天就能写出一篇高质量论文的天才。
　　条条大道通罗马，有些人生来就站在罗马，比如柯西亚。
　　又比如他的父亲。
　　史蒂文小时候是听着他父亲的事迹长大的。
　　他的父亲史尘，是研究院院长，城市最天才的科学家，发明了各种资源净化药剂和生物基因药剂，为人类与异种抗衡做出了巨大贡献。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感染防治胶囊。
　　史尘是城市的英雄，他的肖像贴在城市的各处，史蒂文曾为此自豪。
　　“看！那是我爸爸！”
　　小小的他指着肖像画对人道。
　　“真的吗？”
　　人们很多都会表示惊讶羡慕。但也有更多人问他。
　　“可是，你怎么没有遗传你父亲的天赋呢？”
　　史蒂文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没有遗传他父亲的天赋呢？
　　以至于大学毕业说想要进研究院工作的时候，他的父亲只是冷冷看他一眼，说：
　　“你不合适。”
　　不合适。
　　呵。
　　当时的他尚且没有明白，人的天赋确有差别，而在科研路上，这一点差别就足以决定一个人所能达到的终点。
　　他当时只是不甘且执拗的想，父亲说他不合适，老师也说他不合适，人人都说他不合适，但他偏要证明他合适！
　　火焰里。
　　史蒂文抱着自己的铁盒子拼命奔跑。
　　一边跑一边想。
　　等到论文发出来，父亲是不是可以高看他一眼。
　　跑出研究院大门的时候，夜晚清凉的风吹散了火焰的燥热，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史蒂文想要高声呐喊。
　　他有很多声音，想要对世界说。
　　下一秒，一个鸡蛋就砸到了他的脸上。
　　蛋清蛋黄顺着他脸庞粘稠流下。
　　史蒂文茫然地站在原地，看向前方。
　　研究院门口，怎么会突然多了那么多……人？
　　人群不知道是从哪里围拢来的，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人脸上表情都很激动。
　　一只只手高举着黑色的传单，像一面面招摇的旗幡。
　　“反对研究院继续进行违法实验！”
　　“马上公布感染防治胶囊成分！”
　　“反对隐瞒民众进行诱饵计划！”
　　“马上公布克隆人替换名单！”
　　随着愤怒失控的呐喊，更多的鸡蛋砸了过来。
　　脸上、身上。铁盒子上。
　　史蒂文身上的白色研究服被鸡蛋砸出一个又一个痕迹。
　　“你们彻底辜负了普通民众的信任！”
　　“说明真相！澄清谣言！”
　　“说明真相！澄清谣言！”
　　.
　　城防所。底层监狱。
　　滴答。滴答。
　　血滴滴落的声音。
　　顾念安手拿着黑色长鞭，目光沉沉地看着木架上绑着的满身伤痕的壮硕青年军官。
　　“还不说么？”他道。
　　洛羽是第一个被发现的背叛者，但城防所里的背叛者显然不止一个。
　　木架上的人，是已经被撤职的检测官唐染，负责平时治疗中心区域巡逻，工作年龄超过十年。
　　作为异种的林泽能够在城市潜伏多年，唐染功不可没。
　　因为不能对唐染的同伙打草惊蛇，当时林泽事发后，他明面上只是放出消息将唐染撤职，其实已经立即将其囚禁在城防所监狱，并派出“伪装”型的异能者假扮唐染返回住所。
　　而之后，他大张旗鼓追捕城市非法入侵者也只是借口，事实上，昨天在幸存者营地短暂露面后，他就返回了这里，一直在对唐染进行审讯。
　　“说，你的同伙还有谁。”顾念安道。
　　唐染闭着眼，一字不发。因为过度审讯，他身上的呼吸起伏已经很微弱。
　　“唐染，”顾念安走了过去，用鞭子的手柄勾起他的下巴，“我记得，你的父母是被异种所杀，你加入城防所的那一天，就发誓与异种抗争到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背叛人类？”
　　“为什么。”唐染终于开口，“顾队，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的父母本来就不是我的父母。我的爱人为救我死在深渊。你们却还是几次三番要我隐瞒真相。”
　　“真相是什么？”唐染缓慢沙哑地道。
　　“你、我、洛羽，我们都是当年的幸存者，窥见过命运终点混沌疯狂的一切。”
　　他说到这，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他的后脑勺以极重的力度，仰头向后一敲。
　　这仿佛是一个开关。柔软的头皮因为碰撞而内陷进去，有什么东西因为受到压迫而炸开——
　　那是一颗药。
　　药剂奔涌出来，因为吸取了脑部的血液而迅速膨胀，橙色的卵从唐染的眼眶中掉落。
　　“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没救了，这才是真相。”
　　.
　　城市里，与唐染做出同一个动作的人，很有多个。
　　.
　　西城，旋转餐厅。
　　高层落地窗外，继研究所的焰火烟花之后，城市各处又陆续展开了几朵不同颜色的花。
　　——是迷雾。
　　最近的一朵迷雾，就在他们附近。
　　有异种显出了本体，藤蔓攀爬上高楼，挥舞过来，玻璃破碎。
　　藤蔓的尖端长着很多的眼睛，正在叽叽喳喳混乱地说着“殿下”“迎接”之类不明所以的话。
　　宗凛起身，巨大的骨翼展开，将爱人拉入怀里，护住了沈诀。


第61章 
　　长满眼睛的藤蔓一击未成, 几百个眼睛咕咕噜一转，发出渗人的浑浊光芒。
　　餐厅里尖叫的客人们全部呆滞，眼瞳周围浮现出黑色的波浪条纹，旋即丧尸一样转头, 向他们猛扑过来。
　　面对怪物, 宗凛可以一枪解决, 但面对一群明显被操纵的普通人, 不免束手束脚。
　　这并不是个合适的战场。
　　“小诀, 别看那异种的眼睛。”宗凛说，带着他飞了出去。
　　城市的夜空已经被红色的警报、火焰、迷雾笼罩, 造就一副混乱不堪的浮世绘。
　　沈诀抱着宗凛的脖颈, 看着眼前景象, 微微皱眉, 道了声“嗯”。
　　宗凛骨翼折转，手中苍白之枪浮现，回头就往那根沿着大楼攀爬上来的巨大藤蔓袭去。
　　——灵魂锁定。
　　藤蔓被定身无法动弹。长枪带着凛冽的光芒和冲击力贯穿藤蔓, 数百只胡言乱语的眼睛同时发出痛呼, 然后变击飞成碎片。
　　危机暂解，宗凛神色却仍然凝重。
　　一点细碎的光芒被从怪物的躯体里飘荡出来，被吸入苍白之枪中。
　　灵魂吞噬，“灵魂”序列二异能的进化方式。
　　“有什么不对劲吗？”沈诀问。
　　宗凛：“刚才的异种灵魂不全, 只有一点碎片遗留在这里。这应该只是它的一截分身。本体还不知道藏在哪里。”
　　说到这，他停在半空, 目光扫过城市上方一团团迷雾，眉头紧锁。
　　每一次迷雾的发生, 都代表着人命与牺牲。
　　他揽着沈诀，将孱弱的爱人抱紧了些。
　　“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
　　.
　　异能中心。
　　警报声呜呜长鸣, 苏时雨看到面前的小黄毛仿佛被未知的力量所控制了，眼瞳周围的黑色波浪线不停涌动。
　　片刻，小黄毛的脸上属于人类的慌乱和恐惧表情都消散殆尽，只剩下空洞和冰冷，卡壳的声带里继续发出声音。
　　“救……救世主……杀……杀杀杀……！”
　　苏时雨表情一凛，正要准备化出长刀动手，但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异能者忽然从走廊两端冲了出来。
　　随着“杀”字不断重复，小黄毛的眼睛越来越凸出，就像是气球一样即将崩裂。
　　“小心！他要进行自爆！”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异能者大声道。
　　另外一个年轻异能者以火箭般的速度跑了过来，一个猛虎飞跃，双手大张把小黄毛整个抱住。
　　一阵空间波动闪动，两个人同时消失。
　　“砰”的一声爆炸闷响之后，消失的异能者重新出现。异能者怀里只剩了一件沾血的衣服。他自己身上的制服也破了几个洞，脸上有些擦伤，看起来很是狼狈。
　　“幸好这小子还只是个序列九的感染者，不然这么近距离自爆，老子不死也得脱层皮。”年轻异能者一边擦着脸上的血污，一边说。
　　中年异能者此时也赶到了苏时雨面前，“苏先生，你没事吧？”
　　苏时雨微微颔首，搓了搓指尖，道：“谢谢。你们是？”
　　中年异能者拿出一个证件牌子，道：“我们是异能中心特殊行动分队，临时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苏时雨默了一下，“……保护我的安全？”
　　虽然他知道能够清除感染的异能十分稀有，但派遣专门异能者队伍过来保护，是否还是夸张了些。
　　中年异能者表情十分严肃，看着苏时雨道：“是的，你的安全非常重要，关乎人类未来的安危。这件事情，稍后会有人为你解释。”
　　“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请你跟我们先行撤离。”
　　.
　　观测中心高塔。
　　“报告，外城西区商业中心，内城北区，核心区研究院，同时出现高级迷雾！同时多区域出现小型迷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被临时喊过来负责值班的池序脑门都是汗。
　　天知道他明明还在休假，忽然被喊回来和童岚换班也就算了，在他值班短短两天之内，城里大事居然一波接一波来，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马上将所有监测到的迷雾方位依据人数规模和紧急程度通知城防所，同时通知青异能清剿中心将停留城内的清剿队全部出动，协助清剿城内迷雾！”池序急声下达指令道。
　　“是！”
　　片刻，又一个联络员道：“先遣队人数不够了！无法足够时间进行迷雾探查和抢救。顾队请求开放安全指令，容许城防所直接进入清剿迷雾。”
　　“这……”池序顿住了，无法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
　　先遣队探查、主力队清剿、清扫队善后。
　　这是城市规定的基本迷雾清剿流程，缺一不可。
　　尤其是九年前“深巢之卵”这一特大“雾中雾”事件发生之后，城方所因探查不当直接进入，主力折损大半，致使城市陷入危机差点城灭，“先遣队探查”这一环节就被极为重视起来。
　　池序没想到，经此一役后，顾念安居然还有胆子申请开放安全指令，取消先遣队探查环节，直接进行迷雾清剿。
　　他站原地思考两秒，实在无法做决定，于是快步去办公室拿起一个特殊联络仪，想要联系祝老师处理。
　　他的老师祝无忧，是观测中心的最高指挥，也是这座城市最高领导者之一。
　　然而联络仪却发出“滴滴滴”数声，一直无人应答。
　　池序一直保持着冷静的脸上流露出慌张。他不做他想，转头就跑出办公室，飞奔到一扇厚重的密门前，手指有些发颤地输入密码，进行指纹、瞳膜认证。
　　大门打开，露出里面盘旋陡峭向上的楼梯。池序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
　　楼梯通往的地方非常高，一眼看不到头，一些符纸化作的飘灰像是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从上面落下。
　　终于，池序来到了最顶层，他的面前是一扇墙壁，密密麻麻贴满了符纸，上面有一多半已经掉落。
　　或许是跑得太快，他感觉头脑有些晕眩，还无法思考。他晃了晃脑袋，喘着气拿出一把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沾着上面的血在墙壁画出符文。
　　符文画完，就闪烁亮光，一扇虚幻之门在他面前的墙上显现。
　　池序冲了进去，却看到愕然回首朝他看过来的祝无忧。
　　祝无忧：“池序！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能上来打搅我——咳、咳咳咳——”
　　祝无忧宽大的衣袍领口上全是咳出来的血迹，整个人消瘦得好像随时会被折断。
　　池序表情有些呆滞。
　　“我打您的专用联络仪你没有接，我以为您出事了……”
　　祝无忧抹了一把唇边的血：“你什么时候打过我的联络仪？”
　　他话语一顿，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掠至池序的身后。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把门打开，我要进来。”
　　男人轻轻的哼笑声响了起来。
　　池序的影子蠕动着，慢慢爬了起来，转过身。
　　银色的面具戴在它脸上，它像个绅士弯腰行礼。
　　“学弟，好久不见。”
　　说话的时候，它的手贯穿了池序的胸膛。
　　人类的心脏好像一个苹果，弹跳着弹跳着，咕咚咕咚滚到了祝无忧的身前。
　　祝无忧猛然拿起手边的长弓，拉弓对准影子，喉咙颤抖着，伴着遏不住的血沫，挤出了两个字。
　　“巫砚！”
　　.
　　血红水晶球里倒映出祝无忧苍白的、惊骇的、仇恨的脸。
　　靠在废弃维修物旁的黑袍人看着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因为笑太大声，刚拼好的血肉差点又崩裂。
　　蜗牛维修师：“大人……您……笑什么？”
　　巫砚：“因为有些人好笑，所以忍不住想笑。”
　　维修师的蜗牛触角不太懂地摇摆了一下，为了避免黑袍人因为好笑而二度爆炸，决定放弃继续询问，转而问道：“殿下那边……怎样了？”
　　“不急，”巫砚道，“一切计划都在顺利进行。现在，你可以先去幽暗界域，先把‘神殿’布置好了，迎接殿下到来。”
　　维修师道：“您……说的对。”它高兴地背着蜗牛壳转了个圈，“我们都没想到……‘神殿’将这么快就迎来新主……对，是得好好布置。”
　　.
　　宗凛带着沈诀来到了迷雾清剿中心。
　　如果说异种混入城市后哪里最安全，那么迷雾清剿中心绝对算得上是个中翘楚。
　　毕竟这里出入的都是经验丰富的清剿队员，看到异种冲上去就是刷刷一顿砍，训练有素，不带怕的。
　　“曙光”主队的成员基本也住在这里，他们大多和以前宗凛一样，都是城市“守护者计划”的参与者，长期在野外出任务，在城内没有固定居所，为了方便，干脆就住清剿中心。
　　为此，清剿中心专门划出整整一层楼，作为“曙光”整队的特别休息室。
　　这时候，休息室内，因为城市的变故，几个“曙光”队员纷纷从各自房间里出来，聚在大厅里。
　　“城市的紧急调令下来了吗？”火红色长卷发、身材妖娆的女性队员倚在门边，咬着一只香烟，没有点燃，问。
　　“监测中心那边下了一半。但没下仔细。”光头陈嘉华摸摸脑袋，道，“不知道我们具体负责协助哪片迷雾，还有安排配合的先遣队是哪一队。”
　　“效率怎么这么慢，监测中心的人是吃干饭的吗。”红发女子说着，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想点。
　　“焰华，休息室禁烟。”一个瘫在躺椅上仰头望天花板的墨镜队员提醒道。
　　焰华：“放心。不碍着你们。”
　　她垂下眸，用打火机把烟点着，开始吞云吐雾。她面前空间微微波动，烟雾全都飘向了里面，没有遗漏一点出来。
　　陈嘉华摇摇头，絮絮叨叨道：“不该这么随便用异能的，虽然幅度很小，但感染值也会浮动上升……哎，也就队长不在，不然非得说你。”
　　电梯忽然“叮”地一声响。
　　休息室内几个人齐刷刷转过头。
　　焰华愣了愣，忙把烟用手指摁灭，扔进了空间裂缝里。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两个人的身形显现出来。
　　一个白发红瞳，是他们熟悉的队长宗凛，还有一个……是一位长发黑瞳，眉目优美柔和，怀里还抱着只萨摩耶玩偶的青年。
　　青年身上没有任何异能气息，是个普通人。
　　虽然这人陌生，但他们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哪里见过。
　　现在，这个柔弱的普通人被他们熟悉的队长用一种十分亲密的姿势揽着。
　　宗凛比青年要稍高半个头，两个人站一起，明明外貌和气质迥然，看起来却非常和谐。
　　并且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一黑一棕，但款式相同，是很明显的情侣装。
　　曙光队员们：“！！！”


第62章 
　　一众曙光队员瞪大了眼珠子。
　　陈嘉华看着面前的青年人。显而易见地, 这应该就是他们宗队那位一直都保护得很好的神秘爱人了。
　　确实长相出众，气质温柔，让人一看就很有保护的欲望。
　　可是，怎么会是个男人呢？
　　陈嘉华不解地挠了挠自个光滑锃亮的脑袋。
　　如果队长的对象是个男人的话, 之前见到的队长他儿子, 又是怎么来的？
　　他没听说过现在科学技术已经发展到可以同性之间生孩子的程度啊！
　　难道是宗队的伴侣女扮男装吗？
　　陈嘉华的视线偷偷在青年凸起的喉结上掠过。且不说男性特征明显, 就是这张轮廓优越的脸, 也完全和女气扯不上边。
　　倒是和宗敛有着非同一般的神似。
　　——宗敛的外貌, 简直就是他们队长和眼前青年的完美融合体。
　　陈嘉华凌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宗敛真的是某些黑科技基因造物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他可是知道研究院那群家伙眼馋他们队长的基因很久了。
　　宗凛并没有发现自己几个队员的思绪已经飞奔到了九霄云外。
　　他侧过头, 眉目神情变得柔和了一点, 对沈诀道：“小诀, 认识一下，他们都是平时和我一起出任务的同伴。”
　　“陈嘉华。队伍的防御者。”
　　陈嘉华收回思绪，整个人立正道：“嫂……咳, 你好！”
　　沈诀：“……你好。”
　　“焰华, 侦查员。”宗凛难得开口一个个介绍人。
　　火红色长卷发的女人朝着沈诀点点头，“你好。”
　　“陈译，辅助攻击手。”
　　戴着墨镜咸鱼瘫的男子从沙发上蹬起来，伸出两指抵在太阳穴, 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唇角一勾, “嗨。”
　　宗凛在大厅环视一圈，没看到最后一人, 道：“齐修昀呢？”
　　陈嘉华道：“刚才他六点多出去了，说是买东西, 到现在还没回来。”
　　焰华插嘴道：“怕不是困在了迷雾里。不过他治愈能力很强，应该没事，还能捞一把其他幸存者。”
　　说着她就皱起了眉。
　　城内的状况不容乐观，观测中心的指令却迟迟没下，他们没法在城里随便行动，十分被动。
　　宗凛点了点头，让沈诀在沙发坐下，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颊边乱了的发丝，又去给沈诀装了一杯温水过来。
　　几个曙光队员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他们从没见过他们队长这么细心地对待一个人。和平时拿着枪绞杀异种时候判若两样。
　　沈诀抱着萨摩耶玩偶，在“曙光”一堆强大的异能者中间，普通人的气息就像是误入了狼群的小鸡崽。
　　他垂着眼眸，慢吞吞地喝着宗凛递过来的水，十分乖巧无害的模样。
　　而宗凛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喝水。
　　“说说城里发生的事吧。”宗凛道。
　　作为队内的侦查员，焰华搜集信息的能力一流，闻言，她很快就伸手从空间中拿出了一叠黑色传单，放到茶几上，道。
　　“这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在城市内流通的传单。传单上面有‘灵魂’序列异种的精神印记，普通人和低序列异能者看到印记就会被迷惑，成为对方的意识傀儡，加入到发传单的行列。这也是为什么一夜之间，这些传单就像瘟疫一样进入千家万户的原因。”
　　“而能够仅仅通过传单上的一点精神印记就能远距离同时对多人产生影响，搞事的起码是个序列三的异种，或者更高。”
　　说到这，焰华顿了顿，“城市里内被这种异种入侵，城防所实在是太懈怠了。不过……这传单上的内容……”
　　传单的内容有几个方向，大肆披露的是感染防治胶囊的问题还有“诱饵计划”克隆人的问题。目的都是引起群众恐慌与愤怒。
　　焰华是异能者，不用吃感染防治胶囊，同时他们一帮子参加过“守护者计划”都是孤儿院出生的多，没有那么多亲朋好友被克隆人替换，因此情绪尚算稳定。
　　但稳定并不代表着认同。她看向队长，“传单里说的……都是真的吗？现在，街道上全都是被引导情绪，游行示威的人。”
　　宗凛抿了抿唇。
　　他之前在研究院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和史尘有过一段交谈。
　　虽然治疗中心已毁，计划的主导者也被他和沈诀找出，是研究院的高层之一，S级研究员章时禾。但作为研究院院长，史尘肯定是对此持默认态度，才能容许治疗中心和“诱饵计划”的长期存在。
　　“诱饵计划”是牺牲少部分人作为诱引，降低城内迷雾出现频率，保护城市大多数正常人类不受迷雾侵害的计划。
　　这个计划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久在史尘上任之前。这座庞大的幸存者城市得以长期运转，齿轮之间其实覆盖满了血污。
　　史尘崇尚秩序，对于前代已经成型的保护措施，并没有太多改变的意图。
　　虽然如此。但在治疗中心毁灭后，史尘向他承诺不会再建立第二个治疗中心。
　　只是，为了城市的存亡，“诱饵计划”依然不能够停止。但在作为“诱饵”的人选上，会采用“志愿者遴选”的方式，研究院将逐步向公众公布部分计划内容，选取感染值濒临临界线的志愿者催化作为诱饵——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一切改变都需要循序渐进，真相还不能被短时间公布，恐慌的情绪一旦蔓延，只会导致城内秩序失控，更多人堕入迷雾，造成死伤无数。
　　情绪和吸引迷雾特性具有高度关联，感染防治药剂是稳定情绪的手段，克隆人亦是。
　　只是现在，不到一天时间，一切被捅到明面上。迷
　　雾的阴云将整座城市笼罩。
　　此前选择所产生的恶果，现在需要这座城市来亲自承受了。
　　就在这时候，焰华的通讯仪响了。
　　她拿起来接听，面色忽然变得有点古怪。
　　“队长，观测中心的指令下发了。”焰华放下通讯仪，道。
　　宗凛：“什么指令。”
　　“要我们去保护一个人。”焰华道。
　　“什么？”旁边的陈嘉华发出疑惑的声音，“有没有搞错，我们是城里最出色的清剿队，负责的是迷雾清剿，不是给人当保镖的。那个人很重要吗？”
　　焰华道：“很重要。观测中心的人认为，那个人是我们人类幸存者的……救世主。”
　　她的表情很复杂——混杂着不敢置信、质疑、还有些激动。
　　作为自愿参与“守护者计划”的一员，他们一直是守护城市的英雄，纵使如此，却也不能够被称之为救世主。
　　因为个人的力量再强，但面对这个迷雾遍布的世界，依然渺小。人类到底还能够在这世界上存活多久，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这一点，生活在“伊甸”这座城市的人们可能不清楚，但当穿过城市高墙，时刻面临野外最真实的、残酷的一切的时候，没有人不会为此感到恐慌。
　　她确实渴望着救世主的到来，能够改变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即使知道这或许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幻想。
　　现在，救世主竟然出现了。
　　……真的出现了吗？
　　坐在沙发上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沈诀手指忽然摩挲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意识的另一端——
　　.
　　“在命运的观测里，你将会成为人类的救世主。你的能力代表着希望，改变末日格局的希望。”
　　之前异能测试室里见过的那位测试官，此时睁着一双纯白的眼瞳，认真对他说。
　　苏时雨：“？”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处保护严密的地下防空洞，此时，周围有许多忙碌穿梭的巡逻人员。
　　“我们现在怀疑，你的存在已经被异种阵营‘命运’序列的异种观测到，因而发动了这次的城市动乱。”白瞳测试官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在这次动乱还未结束之前，请一定不要离开这里，我们会尽全力对你进行保护……”
　　他话刚说到这，防空洞里的警报声就疯狂响起。
　　“怎么回事？”他严肃了表情，道。
　　正在用仪器对外界进行监测的侦查员高喊。
　　“是异种！好多异种！它们都冲这边来了！”
　　白瞳测试官的眉头深深皱起，“果然。它们的目标是你。”
　　“向清剿中心的协助申请发过去了吗？”
　　“已经发送了。”
　　白瞳测试官默默捏了把汗，观测中心高塔已经联系不上了，这一次，城市动乱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
　　尽管如此，他看向苏时雨的目光还是很坚定。
　　“苏先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
　　“队长，怎么样，要出发吗？”焰华看向宗凛。这时候通讯仪又发来消息，她查看后脸色变了，“目前城内的异种正在大规模往保护目标移动，这次城市动乱，为的就是将目标扼杀在摇篮中。”
　　宗凛仍有犹豫，看向自己的爱人。
　　现在，城市之中所有地方很危险，清剿中心这边虽然稍微安全一些，但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如果可以，他不想沈诀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时候，史尘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最高优先级，协助击退围攻JW03防空洞的异种。你的伴侣，我们会派专人保护。”
　　这时候电梯一响，一个坐着轮椅、浑身扎满绷带的身影被研究员推了进来。
　　是小青。
　　目前，城市里有两个半序列二的异能者。
　　小青就是那半个。
　　由他来保护，大部分异种都无法近身。
　　沈诀十分安静地坐在沙发里，抱着白色玩偶，朝他缓缓眨了眨眼睛。
　　似乎从很久之前开始，无论他要出什么任务，要去多长时间，他的爱人就一直都是这样全然支持的态度。
　　宗凛大步走了过去，将他的手机拿起，在里面注入保护的灵魂烙印，“我很快回来。等我。”


第63章 
　　沈诀：“好。”
　　宗凛低下头, 将手机交还到他手中，薄唇碰了碰他的额头。
　　蜻蜓点水一样的亲吻，仿佛对待珍宝的态度，让周围几个人看直了眼。
　　陈嘉华、陈译、焰华：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 他们居然能被自家冷漠寡言的队长喂狗粮！
　　沈诀接过手机, 指尖小猫一样在宗凛的掌心勾了勾。
　　“我等你。”他说。
　　焰华打开了空间之门, 几个人快速进入, 空间之门关闭。
　　大厅里只剩下了沈诀、小青还有推着小青轮椅的研究员。
　　小青全身被绷带绑着, 像个直挺挺的木乃伊。他身后的研究员是位温和的男性，胸前挂着“A”级的牌子, 长发及肩, 脑后扎着个半马尾, 眼尾有颗泪痣。
　　“你好。”研究员把小青推到沈诀旁边, 弯腰噙着笑打了个招呼，“我叫齐楚。沈先生，没记错的话, 你刚进研究院的时候, 我们应该见过几面。”
　　沈诀回想了一下，确实对齐楚有那么点印象，于是点了点头，“齐哥, 好久不见。”
　　他刚进研究院的时候，齐楚是七区的协调员, 并且是业绩最好的那个，他们的前辈。
　　和他现在的履历有些相似, 齐楚的异能者满意度很高，并且, 还曾经负责过上一任人类最强异能者的抑制器协调工作。
　　上一任人类最强者。
　　沈诀搓了搓手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燕逢青。
　　他看了浑身包扎绷带的小青一眼。
　　九年前，为了将超S级天灾“深巢之卵”驱逐，燕逢青燃烧生命越阶施展空间序列异能“永恒放逐”，与天灾一同消失在人们视野。
　　城市已经确认了燕逢青的死亡。
　　那么现在眼前这个小青，又是谁？
　　正当沈诀思考的时候，忽然又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声音，飘荡过耳边。
　　【可不可以……请你……吃了我？】
　　沈诀看向齐楚。
　　齐楚似乎对这声音全无发觉，依然对他笑着道：“虽然离开七区有些年了，不过我和许教授一直都还有联系。他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他这些年教过最好的学生——我之前在许教授门下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夸过我。本来我还有有点不服气，不过，了解过你的履历之后，我只能说，确实厉害。”
　　他朝沈诀比了个大拇指。
　　沈诀：“……谢谢。”
　　【吃了我……好不好？】
　　耳边飘飘呼呼的声音还在说话。
　　小青的轮椅就在他旁边。
　　一种骨头里的骨髓被炙烤的味道飘荡了过来。
　　很香很香。
　　连沈诀这种对食物不感兴趣的人，都觉得香。
　　沈诀开口道：“他为什么要全身绑着绷带？是受伤了么？”
　　齐楚笑容消失，沉默了几秒，道：“这是专门研发的火焰隔离绷带。小青的身体有些特殊，不绑绷带的话，异能产生的火焰会在他的身体表面持续燃烧，无法自主熄灭。他恢复能力强，烧不死，但还是会痛苦。”
　　“异能反噬？”沈诀道。
　　齐楚点点头，道：“差不多。”
　　沈诀：“绑着绷带的话，能够说话吗？”
　　齐楚苦涩笑了一下，“就算不绑着，小青……他也已经不会说话了。”
　　和他的话一同响起的，是小青细细的声音：【我很好吃的……大人……吃了我……好不好？】
　　沈诀：“。”
　　谢谢，他不喜欢吃人类。也从来没有吃过人类。
　　不过看齐楚的样子，小青应该没有向别人发出过类似的请求。不然，应该早就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了。
　　只是第二个问题来了。上一次小青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还带着外骨骼，连宗凛都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将他认出，小青又是怎么把现在的他认出来的？
　　[警告！警告！检测到外界多处迷雾波动，防护警戒开启。]
　　这时候，系统声音响了起来。
　　沈诀并不很意外：“统统，你又醒了。”
　　反正已经被沈诀识破了，系统干脆躺平，不再为自己的掉线原因解释，急匆匆道：[宿主，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么多迷雾？研究院怎么还炸了？]
　　“我不知道。”沈诀说。他之前还好好地和宗凛在一起吃饭，研究院忽然就炸了。紧接着一根胡言乱语的藤蔓就甩了进来，打搅了他和宗凛的大好时光。
　　要不是他的脾气控制得当，这个世界已经毁灭几个来回了。
　　沈诀说着，目光扫向焰华留在桌子上的那一叠黑色传单上。
　　系统倒吸了一口气，[这是“无生之眼”的传单？]
　　沈诀：“无生之眼？”
　　系统道：[原本城市的三年大感染，您还记得吧？研究院异种出逃是一个引子。作乱的异种令城市乌烟瘴气，引发民众恐慌。异种们试图让城市从内部开始瓦解——本来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是有“灵魂”序列的异种利用异能，大肆渲染研究院黑幕，扩大了民众的恐慌和愤怒，制造动乱，它就是“无生之眼。”]
　　[“无生之眼”非常狡猾，能够自我分裂灵魂切片，对群众进行大规模的精神操纵。同时它的灵魂本体还能够在被操纵的群众中随机移动。想要找到它并且彻底清除，非常困难，还需要大量时间。]
　　[而当时城市守护者的情况，宗凛因为重伤感染值失控还需要时间修养，祝无忧则在全力抵抗那位不能直呼其名的“命运”序列二异种的入侵。当时城市最缺的，就是时间。]
　　[为了暂时安抚民众恐慌，并且转移视线焦点，研究院只能将一个小研究员推出来担起异种出逃的所有责任，自杀谢罪。那个研究员就是您，宿主。]系统的声音。
　　[您跳楼了。]
　　这就是书里一开始他的结局。作为研究院里一个不知名的背景板路人甲，担起异种出逃的全部责任，从研究院的顶层一跃自杀。只在全文最开始三年大感染的序幕背景里介绍了一嘴。
　　系统的声音顿了顿，[现在，研究院爆炸，“无生之眼”出现，城市动乱和迷雾再度发生。难道三年大感染真的不可避免，命运真的不可改变……？]
　　就在这时候，电梯又发出叮的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男子提着购物袋走了进来。他长得和齐楚有点像，但更阳光俊郎一点。
　　看到他们几人，表情有些惊讶。
　　“你们是……？大表哥，你怎么在这？”
　　这里是清剿中心专门为“曙光”分配的楼层，只有拥有权限的人才能够搭上这个楼层——要不就是“曙光”的成员，要不就是齐楚这样直接被史尘赋予进入权限的人。
　　显然眼前男子是前者。
　　齐楚朝他点了点头：“修昀表弟，我是被特派来进行保护工作的。你的队友都出去进行紧急任务了，我建议你去JW03防空洞找他们汇合。”
　　“什么，队长他们出任务去了？”齐修昀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就是去买了点啤酒零食，顺便在外面溜达了一会……”
　　他的目光游移着，最后停在了沈诀身上。
　　齐俢昀好奇地歪了歪头，墨黑色的眼睛里，色素似乎在波浪般晃荡浮动。
　　“他是谁？是表哥你今天负责保护的对象吗？”
　　说着，他拿着购物袋，朝沈诀的方向走了过来。
　　.
　　此时。JW03防空洞外。
　　密密麻麻的异种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它们中许多有着蚂蚁的外形，橙色的眼睛，大量的“卵”状物从它们的眼耳口鼻中掉出。
　　异种中间，还混杂着许多举着黑色传单、神智不清的普通人，摇摇晃晃地向防空洞走去。
　　“报告！高度传染性异种类别，感染人数正不断攀升！”
　　“目标混杂，无法使用大型破坏性兵器阻拦！”
　　“该死的狡猾的异种，现在居然学会了用普通人当挡箭牌，可恶——”
　　白瞳测试官踱步走来走去，满面紧绷。
　　苏时雨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说：“如果能把感染的普通人带过来，我可以救。”
　　“创生之羽”需要进化升级的食物。他需要尽快达到阶段九，帮助宗凛将体内的感染物清除。
　　白瞳测试官也不推辞，“好，马上就会安排伤员过来。但外面的战况激烈，你一定不要出去。它们都是冲着你来的。”
　　苏时雨“嗯”了一声。
　　伤员很快就被送了过来，躺在临时支起的手术担架上。
　　他半边脸颊被蚂蚁啃咬，落下的橙色的卵长在了溃烂的血肉里，正在一颗颗蠕动起伏着。
　　这种感染程度，放在平时，应该是快要被送进氮气舱的了。
　　白瞳测试官有些期待地看着苏时雨。
　　他很想看看，这位被预告为“救世之星”的救世主阁下的能力。
　　究竟是否值得让他们花费这么多人手和异能者在前线牺牲奋力保护。
　　苏时雨低头看了一眼伤员，习惯性用酒精凝胶消毒，戴上了橡胶手套，掌心浮现白光，覆盖在了惨不忍睹的伤口上。
　　时间过了一秒、两秒、三——
　　第三秒还没有落下。
　　苏时雨道：“好了。”
　　“好了？”白瞳测试官有些怔愣地重复了一遍，“这就好了？”
　　虽然数量稀少，但他确实见过治疗感染的异能者施展异能，只是，那些异能者无一不是需要提前做大量的条件温和准备，并且治疗时间巨长，消耗的异能能量也极大，不能支持长时间大量的工作——效果还未必尽如人意。
　　像苏时雨治疗得这么轻松惬意的，他是第一次见。
　　治疗速度快，效果又如何？
　　苏时雨移开手。
　　只见伤员伤口中的感染物已经全部消失，完全看不到任何滋生的踪迹。
　　白瞳测试官看直了眼。
　　不只是他，周围许多正在进行巡逻和防御工作的异能者，也都忍不住把视线转移到了这边，想要一窥救世主的真材实料。
　　“阁下，您觉得发动一次异能的消耗量如何？”白瞳测试官不自觉加上了敬称。
　　“不如何，没感觉。”苏时雨说完，微微抬眉，催促道，“下一个。”
　　白瞳测试官维持着有些呆滞的姿态：“噢噢……好的。”
　　很快，一排接着一排的担架被陆陆续续地抬了进来。
　　年轻而高瘦的绿眼救世主行走在担架之间，手中白色光芒浮动。
　　他身上并没有任何“生命”序列异能者普遍可见的温和、包容气质，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行走在那里，就能够让人笃信，他确实能够拯救世界。
　　当宗凛和几位“曙光”队员从空间裂缝里面走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情景。


第64章 
　　“他就是我们要保护的那位‘生命’序列的救世主？”
　　陈嘉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就在他说话的档口, 苏时雨就又解决了一例感染病人，步履平稳地走向下一床担架。
　　戴着墨镜的陈译惊了，摸着下巴赞叹：“确实有点东西。”
　　也许是因为几人谈论声，苏时雨手中动作一顿, 抬头朝他们看来。
　　那张脸实在只能算普通平凡, 只有一双绿眸鲜艳。视线淡淡扫过几人, 最后与宗凛的目光对上。
　　宗凛与他视线相接, 感觉像是望进一潭幽冷的池水中。
　　他在野外见过许多这样的眼神, 大多属于独行的流浪者，浑身充满戒备, 孤狼一样生人勿近。
　　只是不知怎么, 他从苏时雨身上还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熟悉。
　　但此时情况容不得他仔细思考, 旁边几个监视器旁的观测员高声疾呼。
　　“西南方向又出现了新的异种……它们围过来了！”
　　正在焦急踱步的白瞳测试官看到他们, 忙快步走过来，道：“宗队，你们来的太及时了, 请你们协助我们的队伍清剿外面的异种。”
　　宗凛扫了一眼监视器的情况。此时, 异种的围攻从六个方向夹击而来，几乎封锁了JW03防空洞的所有外出通道。
　　他道：“异种会成群出现，是因为周围有迷雾缺口，没有及时进行封锁。如果不把迷雾清除, 异种还会源源不断产生。把观测到的迷雾入口地点都交给我们。尤其是‘灵魂’序列寄体可能藏身的地方。”
　　“可是，先遣队还没有探测完全……”白瞳观测员有些犹豫, “而且，你们现在的任务, 应该优先保护苏先生……”
　　苏先生？
　　宗凛想，这称呼应该指的就是那位救世主了。
　　“我以为, 城市的安危才是第一优先级。”他道，“我去解决周边迷雾，陈嘉华，你留在这里，保护那位苏先生。陈译，你配合这边的队伍对抗异种。焰华，你协助这边的空间防护者，加强周围空间防护磁场，不能让‘空间’序列异种入侵。如果到必要时候……就带着他离开这里。”
　　“收到！”几个人齐声应答，配合多年，他们对宗凛的指令下意识服从。
　　宗凛殷红的瞳孔重新落到了白瞳测试官身上。
　　人类最强异能者的威压，即使已经有所收敛，依然让低序列异能者感觉如望山岳。
　　白瞳测试官想，如果连宗凛都不能解决的迷雾，就算派先遣队进去探查，又能够带回什么？
　　现在观测中心已经联系不上了，请示得不到回应，唯有事急从权……白瞳测试官艰难地点了点头。说出了几个迷雾入口的精确地点。
　　“了解。”宗凛稍稍颔首，他也想快些解决这场动乱。
　　毕竟他的爱人还在等着他回去。
　　只不过……外出解决迷雾之前，宗凛大步走到了那位绿眼睛救世主面前。
　　除了最初那一眼，对方又已低下了头，修长的五指覆在伤者的伤处，正一个一个为之清除感染。
　　他的外表如此生人勿近，异能的光芒却很是温暖柔和，像是夏夜里萤火虫举起的灯。
　　“苏先生。”宗凛开口道。
　　苏时雨：“嗯？”
　　宗凛：“左手给我。”
　　苏时雨缓慢抬头，就看见自己爱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他有些想笑。或者凑上前亲亲宗凛的唇。那张唇他不久之前刚在影院辗转尝过，味道很好。
　　却也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恐怕是会吓到对方。
　　于是只是很乖地伸出了手。
　　宗凛把他的手握住。很正经的那种握。然后并指在他手背的橡胶手套上注入了一点异能。
　　“遇到危险，把手套撕碎。”宗凛道，“我能感应得到。”
　　这是个小型的灵魂烙印。和之前宗凛在他手机上注入的那个差不多。
　　只不过不同的是，手机上的灵魂烙印能够通过特定的按键组合驱动变成炸弹，手套上的不能——毕竟，序列二的灵魂烙印爆炸，威力巨大，只有和宗凛长时间气息、灵魂交融过的人，才不会被烙印爆炸伤及。
　　而无论灵魂烙印碎裂或者爆炸，宗凛都能够感应得到。
　　苏时雨道：“好。”
　　.
　　清剿中心，七层。
　　“曙光”休息室。
　　齐俢昀拿着一袋子啤酒朝大厅从电梯间走了过来，罐子和冰块碰撞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
　　沈诀抱着白色萨摩耶玩偶，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依然很安静，很无害。
　　不过此时，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微微眯起眼睛。
　　齐楚并没有回答齐俢昀的问题，只简短介绍道：“他是沈诀，我以前同事。”目光投射到齐俢昀拿着的袋子上，“表弟，你买这么多啤酒，都是一个人喝吗？”
　　“是啊，”齐俢昀咧开白牙，“大表哥要喝的话，我们可以现在一起。”
　　齐楚道：“不用了。我从来都不喝酒，你不是知道的吗？”
　　齐俢昀表情僵了僵，随即打了个哈哈，“知道，知道。就是啤酒度数低，我以为表哥你不介意。”
　　他把那一大袋子啤酒放在了桌子上，正好压住了上面那些黑色传单。冰冷的寒气从袋子里飘了出来，室内的温度好像都因此降了几度。
　　轮椅上，小青动了动脖子，往前伸。
　　【想……想喝……】
　　沈诀看了一眼，齐楚和齐俢昀都没有反应。看来这声音确凿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这一回，小青倒是没有再请人去吃自己了。反倒好像对袋子里的啤酒显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齐俢昀自来熟地坐到沈诀边上，拿出一罐子啤酒揭开喝了一口，又拿出一罐递给他，带着笑脸，“你喝吗？”
　　沈诀看了那罐啤酒一眼，没有接。
　　齐俢昀笑眯眯道：“不喜欢喝酒的话，我这里还有其他饮料哦。”
　　说着，他把各种饮料一瓶瓶拿出来。有可乐、果汁、还有各种味道的气泡饮。
　　小青脖子伸长，上面绷带看起来都要移位了。
　　沈诀捏着怀里萨摩耶柔软的毛，道：“我以为城内动乱，‘曙光’全队出任务，你是队员，应该会着急过去配合行动。而不是在这里喝酒。”
　　齐俢昀笑容敛了一下，道：“我只是队里的治疗师，没什么攻击力，现在赶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而且你看，他们出任务的时候也没有等我啊。”
　　说到这，齐俢昀向他摇了摇手上的啤酒，“反正在这等着也很无聊，真的不喝点什么吗？”
　　他说话的时候。有空气遇冷凝结的水滴，从啤酒袋子外面慢慢流了下去。
　　滴答。滴答。
　　水珠在地上汇聚成为一摊，然后向他们这边蔓延了过来。
　　“饮料不喝的话，我还买了矿泉水。水你总该喝点吧？”见到沈诀依然没什么兴趣的模样，齐俢昀从袋子拿出一瓶看上去就很贵的水，像只摇尾巴的小狗，眼巴巴地看着沈诀，道。
　　旁边齐楚忽然向前一步，挡在了沈诀的面前，道：“不对。你不是齐俢昀。我那位表弟虽然懒，但绝对不会在队伍出任务的时候躲在一边逃避责任。”
　　齐俢昀：“表哥你在开玩笑吗，哈哈。”
　　齐楚不废话，直接从研究服口袋里拿出了感染值探测器，怼在齐俢昀的身上。
　　探测器立刻就发出了响亮的警报声。
　　齐楚马上道：“小青！”
　　他刚才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就已经解开了小青身上的隔绝装置，此时飞速下达命令：“他被感染了，快，马上清除这个异种。”
　　然而小青毫无反应。
　　齐俢昀好整以暇，依然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齐楚脸色终于变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装置没设定好，想要过去检查，然而地面上的水渍如同胶水，把他黏住了。
　　“小青？”齐楚凝眉道。
　　这时候，轮椅上的小青终于缓慢往前伸出了一只手。上面包裹的绷带掉落下来，露出苍白的指尖。
　　青色的火焰像是找到了燃料，在苍白的皮肤上面燃烧起来，散下的那根绷带被看不见的力量驱使着，伸到了桌面装满啤酒饮料的袋子里，好像贪玩的孩子一样在里面翻动了一会，然后卷起一只长瓶可乐回去，被小青抱在了怀里。
　　【好……好舒服……】
　　齐楚意识到什么，把手里的探测仪扔到小青身上。
　　探测仪的警报声不停，反而更加响亮了。
　　……这是异种的信号。
　　可是负责小青的他，居然连对方是什么时候堕化的，都不知道。
　　“为什么？”
　　齐楚道。他之前温和的表象似乎被撕裂开了，表情充斥着难以置信，眼尾的泪痣发红，甚至没有分出任何精力关注自己这次的任务保护对象。
　　“逢青，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变成异种的。为什么？”齐楚再一次质问道。
　　然而小青脸被绷带绑着，不能说话，当然也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他身上的温度很高，怀里的可乐很快就被捂热了，散发出蒸汽，于是又用绷带勾了一瓶新的回来抱着。这次是雪碧。
　　而齐楚也很快不能说话了。
　　地面的水滴以极其迅猛的速度顺着他的身体攀爬上来，黏腻的凝胶将他整个人包裹，让他成为了一座流淌着水光的人形雕塑。
　　沈诀：“你们想做什么？”
　　齐俢昀笑了，“当然是想迎接殿下回神殿接受洗礼，准备晋升啊。”
　　他从沙发上起来，转过身，单膝跪在沈诀的面前。
　　“本来我想用更温和的办法带您走，无奈您不领情。”齐俢昀道，看了一眼桌面上摆着的各式各样饮料。
　　都是加了药的。还是它刚才专门去医院翻找的镇定药，药性温和，对身体很好，即使人类脆弱的身体吃了也不会有什么不适，一觉醒来之后，就跟它们回家了。
　　齐俢昀的眼瞳延伸出来几条黑色波浪线，此时正在不断地抖动着。
　　“请容许属下僭越。”
　　他说着，血色的丝线从五指伸出，将沈诀双手和双腿绑住了。然后回头看小青：“还不快给殿下让座？”
　　小青被他看了一眼，委委屈屈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往旁边蹦跶了两下。像个揭棺而起的小僵尸。
　　沈诀：“。”
　　之前在旋转餐厅遇到那只藤蔓异种的时候，他就想说了。
　　什么救世主，无上永恒之王，终焉之王之类的称呼，也就算了。
　　前者是一场可笑的误会。
　　后面两个。在很久很久以前，倒也不是没有人用差不多的词汇将他如此称呼。
　　毕竟无论人类还是异种，想象力总是丰富的。
　　但是，殿下又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第65章 
　　齐俢昀仰头看着自家面无表情的殿下。
　　好柔弱的人类。
　　好像稍微用力碰一碰, 就会肢体碎裂，血肉横飞。
　　齐俢昀向来很喜欢那样的场景，但此时，他克制着把手伸了出来, 十分虔诚地把人挪到了轮椅上。并且视线余光还注意到沈诀手里抱着的白色玩偶。
　　“殿下喜欢白色小狗吗？”他眯着眼笑, “等回到神殿, 属下可以为您找来毛发最漂亮的宠物狗豢养, 无论您喜欢大的小的胖的瘦的, 都没问题。”
　　他摸着下巴思考，“幽暗界域, 能给殿下当狗的异种, 应该很多。”
　　沈诀终于开口了：“我好像并没有同意要跟你回去。”
　　他被血线绑在轮椅上, 双手双腿都无法动弹, 这话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齐俢昀十分包容地笑了笑，“没关系，殿下, 您现在说不, 只是因为还没有感受到王的存在。它至高无上，伟力无穷。您是它选择的寄体，一定很快就能领会王的真意，在终焉到来之时, 心甘情愿承受王的赐予。”
　　沈诀：“……”
　　他有些想抬手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却被血线绑住, 不能动。
　　他不能动，脑子里的系统倒是十分活跃——
　　刚开始发现齐俢昀不对劲的时候, 系统尖叫。
　　[靠靠靠靠靠靠靠！！！宿主，它就是‘无生之眼’！这家伙不和异种大军一起去攻击您的外骨骼那边, 却来这里干什么，难道它发现您才是救世主的本体了吗？]
　　待反应过来，系统怒骂。
　　[可恶！这是声东击西！这些异种太狡猾了！]
　　而当小青不受控制，齐楚质问的时候，系统怒骂声变成迟疑。
　　[逢青？燕逢青？他怎么可能会是燕逢青？]
　　沈诀：“怎么不可能？”
　　[燕逢青必然已经死了！“永恒放逐”会将事物放逐进虚空之中，那地方连序列二的异能者进去都会被碾成碎片，没有人能够从虚空乱流中活着回来。而且燕逢青……他是曾经城市最强的异能者啊，城里学校还有着他的雕塑呢，那么强大坚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鬼样子，我不相信！]
　　但系统的不敢置信只维持着很短的一段时间。
　　当齐俢昀一脸恭敬地喊“殿下”的时候，系统沉默了。
　　沉默。
　　沉默。
　　片刻系统梦游地说。
　　[我一定是听错了，对不对？]
　　然而齐俢昀继续一口一个殿下叫得亲密，到说出“您是它选择的寄体”的时候，系统捂着自己的赛博心脏，声音缥缈得似乎随时要死机。
　　[什么寄体，什么王，什么终焉，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
　　[宿主！！！您怎么会是终焉之王选择的寄体！我不相信！！！一定、一定是它们哪里弄错了！！！]
　　它千挑万选才找到的宿主，拯救世界的希望，怎么可能是终焉之王的寄体？
　　它虽然咸鱼、但颜值那么高、还那么有天赋的宿主，最后会变成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不，它不相信！！！
　　这一次，沈诀难得赞同了系统的观点，道：“我也觉得是它们弄错了。”
　　系统十分混乱。
　　[他们想带您去哪里？不行，您不能跟他们走！]
　　齐俢昀正推着沈诀的轮椅往外走——迷雾清剿中心有相当强力的空间防御系统，未得允许的异能者无法在这里建立空间传送。他需要先把沈诀带出去。
　　小青蹦蹦跳跳地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进入电梯。沈诀抱着萨摩耶，手里还握着手机。这时候，他的手指忽然快速在手机上面点击了几下。
　　屏幕亮起——普通人很难在异种面前遮掩自己的行为，何况最新款的手机实在又大又亮，像块板砖。
　　齐俢昀当然马上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只是笑一笑，他一向喜食人牲，残忍暴虐，但在这位普通人殿下面前，脾气意外的好，“您是想通知那个胆敢玷污神躯的脏东西来救您吗？他现在应该还在迷雾里，怕是接受不到您的信号。”
　　“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手机还是我先替您保管着吧。”
　　齐俢昀操纵着血线，卷起了沈诀手上的手机。
　　沈诀并没有什么反应，任由他把手机拿走。
　　因为好奇，齐俢昀低头看了一眼内容。
　　却见到屏幕上面是一个计时器，正在飞快进行倒计时。
　　9、8、7、6、5、4、……
　　齐俢昀有些疑惑：“嗯？”
　　为什么要忽然打开手机设置一个倒计时？殿下应对绑架的脑回路还真是十分清奇。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倒计时归零了。
　　然后是砰——的一巨响。
　　手机整个爆炸了。
　　.
　　没有阳光的地底空间。
　　幽蓝的荧光藤蔓和叶丛分布在岩石缝隙之间，火红发亮的菌菇一群群冒出生长。血色的萤石镶嵌在岩穹顶端，无数根巨大岩柱将整个地底空间支撑，地面上白骨堆积，岩浆流淌。
　　不同种类的异种在大大小小的地底岩洞中聚居，一双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亮光，繁星一样闪烁。
　　这里是幽暗界域。
　　异种之城。
　　地底空间最中央高处，骨骸堆积的山巅，上面矗立着一座高耸的神殿。
　　神殿整体为暗色调，由黑色的砖石和血色发光萤石一起构造，整体极为华丽恢宏，体积庞大，高度足以千丈，与岩顶相接。
　　沸腾的岩浆绕成一条赤色的绸缎，将巨大的神殿围绕。
　　神殿内部。
　　蜗牛维修师正拿着布，擦血色萤石构成的窗户。
　　虽然窗户已经被它擦了三遍，但它还是继续擦着。
　　一边擦着，一边在嘴里慢悠悠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背上的壳左摇右摆，整个蜗十分快乐。
　　一个有着七彩翅膀的小男孩在它身后的长椅坐着，双手抱臂，很严肃的模样。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小男孩终于忍不住了，忽然用稚嫩的声音大喊：“维修师！”
　　维修师停止动作，转身看他，“怎……么了？”
　　“大人说殿下马上就要到来，可是时间已经过了好久了，为什么连殿下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为了第一时间觐见殿下，他可是连夜从蚁王花园赶了过来，而且整晚都兴奋地没有合眼睛。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维修师说，“该来的……总会来……不该跑的……跑不了……”
　　这时候，一扇空间之门忽然在大厅正中打开。
　　刺鼻烧焦的味道传了过来。
　　齐俢昀的头发被炸成了爆炸头，脸色乌漆嘛黑，连胸腔里的心脏都暴露了出来，手掌被炸没了一只，像根黑炭一样直挺挺地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噗噗落灰。
　　——就算炸成这样，还是得推着轮椅穿过空间之门。
　　旁边小青身上的大部分绷带也已经被爆炸破坏，损毁的地方燃烧起青色的火焰，以它的血肉皮肤和骨骼为燃料，依然看不清面容。
　　【好烫……好疼……】
　　沈诀倒是完好无损，坐在轮椅上，身上的血线因为爆炸散开了一些。
　　他因此得以抽出来一只手，单手支颔，看着陌生的四周。眉目倦怠而冷。
　　维修师推了推蚊香眼睛。
　　他们的殿下，看起来并不像他们想象中，一个被骤然带到此地，本应该惴惴不安的普通人。
　　而更像是睡到一半，被迫醒来巡查领地的王。
　　.
　　城市，观测中心高塔。
　　最高层的房间已经一片混乱，
　　池序的尸体躺在一旁，血流了满地。
　　而被长箭穿破胸口，带着银色面具，由影子构成的人影正在崩溃消散。
　　它却在大笑。
　　“哈哈哈哈哈……祝无忧，你就算杀了我这个分身又如何。你算计的一切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未来也一个都不会实现。”
　　又一箭，大力贯穿它的胸膛。
　　它崩溃的速度明显加快，笑声却越发张狂。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到时候，我会亲手取走你的异能核心，作为我晋升序列一拼图的最后一块。”巫砚说，“至于今天，我还要感谢你，耗费注意力陪我玩这一场游戏，消磨了不少时间。”
　　黑影说完，身形就完全消失了。
　　祝无忧拿着弓箭大口喘气，胸口气血翻涌，沿着唇汩汩流淌。
　　忽然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快速拿起旁边的通讯仪，拨打了一个电话。
　　.
　　“叮铃铃……”
　　电话铃响的时候，史尘正坐在铁牢一样的办公室里，他的对面站着是史蒂文。
　　年轻的金发少年——名义上他的儿子，正在一脸愤怒地质问着什么，嘴巴动个不停。
　　“为什么！为什么要同意‘诱饵计划’？”
　　诸如此类的话，他没有兴趣去听，目光扫过屏幕上滚动着的数字和文字，分析着城市这次灾难的数据，另一只手接通了电话。
　　祝无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史尘……咳咳咳……我们中计了……”
　　“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救世之星……而是……”
　　.
　　宗凛展开骨翼，在迷雾中飞掠。
　　他血红的瞳孔收缩成尖，在雾中像是寻找食物的猎豹，暴虐而狠戾。
　　苍白长枪穿过又一个寄体的身体。
　　他带着满身的血从迷雾走出，浑身煞气，让异种见之生畏。
　　第六个。
　　周围的迷雾入口共有七个，只要再解决剩余最后一个，这次异种围攻就能够得到缓解。
　　就在他向第七个迷雾入口走去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喀嚓”一声轻响，在灵魂中回荡。
　　——是他之前留在沈诀手机上的灵魂烙印，破碎了。
　　沈诀遇到了危险！


第66章 
　　“队长？”
　　正在进行防空洞周围空间加固工作的焰华惊讶地看着看着展翅飞来的队长。
　　“帮我打开回清剿中心的门。快。”宗凛道。
　　在击破周围大部分迷雾寄体之后, 异种的攻势已经减缓，但还没有清剿完全。按照队长的一贯作风，这时候应该还不会急着离开才对。
　　焰华有些疑惑。
　　却见他们队长面色肃冷，瞳孔凝缩, 浑身气势十分可怖。
　　像是守护着宝藏的巨龙被激怒。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清剿中心出事了？”
　　说话的同时, 她以极快速度发动异能, 手指在空气中划动出复杂的纹路——
　　在这座城市, 空间穿梭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为了防范“空间”序列异种的入侵，整座城市都被大型空间防护罩所笼罩。就像是给电脑系统套上的防火墙, 想要穿过防护罩发动“空间”序列异能穿梭, 必须知道本身预留的后门所在地与开门密钥。
　　而一些特殊的建筑, 则还会有二次加强空间防护罩, 以防止城市内部发生的异种攻击和感染。比如清剿中心。又比如现在的防空洞。
　　作为“曙光”的核心成员，焰华掌握了进出城市和清剿中心的门与密钥。
　　在整座城市里，与她具有同样权限自由进出的“空间”序列异能者不足一掌之数。
　　空间之门打开, 宗凛拿着苍白之枪快步进入, 连骨翼都没有收回。
　　七楼。
　　曙光休息室。
　　空空荡荡的大厅，已经没有了刚才还坐在沙发上的人的踪影。
　　只有一个被黏腻的胶水灌满全身的人形雕塑矗立原地。
　　宗凛从空间之门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抿住唇，目光在室内飞快环视一圈, 同时发动灵魂追踪——
　　没有。没有。
　　清剿中心方圆十里，都没有沈诀的气息。
　　他的爱人, 在他眼皮底下失踪了。
　　忽然失控的“灵魂”序列异能荡出涟漪，窗台的玻璃应声而碎。
　　然后, 他感觉到胶水雕塑里的灵魂波动，这个研究所派来保护沈诀的人还没有死——
　　他深吸一口气, 压抑住破坏的欲望，走到齐楚的面前。
　　透明黏腻如同胶水一样的物质覆盖着齐楚。研究员的表情定格在不敢置信与恐惧的一幕。
　　这种物质，是“灵魂”序列异能融入水中的固化体。
　　和他的能力“灵魂锁定”有异曲同工之妙。
　　宗凛几乎瞬间确定，有“灵魂”序列的异种，来过这里。
　　或许，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只用传单迷惑煽动城市群众的异种。
　　它没有如他们意想那般去袭击救世主所在的防空洞，却来这里，掳走了沈诀。
　　为什么？
　　宗凛伸出手，白色的异能光芒笼罩住齐楚。覆盖在他身上的黏腻胶水慢慢消解、融化。雕像恢复了活动能力。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完完整整告诉我。”宗凛沉声道。
　　齐楚的目光有些呆滞，这是灵魂受到损伤的表现。
　　他抬手捂住额头，声音痛苦地呻吟道：“逢青……”
　　宗凛眉头一敛：“逢青？”
　　九年前，深巢之战，燕逢青与“深巢之卵”同归于尽，放逐虚空。
　　但就在两年后，一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怪人忽然出现在了9号平原。
　　怪人在火焰中翻滚哀嚎，被路过的野外清剿队救下。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居然有着和两年前牺牲的燕逢青一样的容貌。
　　怪人身上的火焰无法熄灭，清剿队只能将他带回了城市研究院进行治疗。
　　史尘曾经让他确认对方的灵魂。他仔细确认了很久。对方确实是燕逢青没错，但是灵魂的构造气息都与从前有别。研究院推测，对方应该是在受困虚空的时候产生了未知的变化。
　　燕逢青是“空间”序列的异能者，为了越阶发动“永恒放逐”，异能核心在当时就已经崩裂，不再存在。
　　但被救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却奇怪地多了半个序列二的“自然”序列异能，“不灭之焰”。
　　或许正因“不灭之焰”的异能特性，持续在体表包裹，燕逢青得以在混乱的虚空中存活。恰巧在七年前，虚空不知为何出现了裂口，连接了现世，燕逢青才得以重回世间。
　　燕逢青的异核已经改变，以前的记忆全部忘却，性格也与以前截然不同。
　　他畏光、畏声，全身必须被绷带包裹，否则会被烧得痛到在地上打滚。
　　即使灵魂波动吻合，也很难再将他当做是从前的那个人。更不可能用以前的身份在外行走。
　　于是研究院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小青”。
　　小青丧失了大部分自主生活能力。研究院一直在对其进行复健。
　　宗凛不知道复健的具体内容，但他知道，小青能够恢复到现在的程度，齐楚功不可没。
　　或许是因为齐楚曾经是燕逢青熟识多年的协调员的缘故，小青现在唯一不那么抗拒听到对方声音的人，只有齐楚一个而已。
　　而现在，齐楚捂住眼睛，颤抖着声音道：“逢青……逢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堕化了，背叛了我们。沈诀被他和齐俢昀带走了。”
　　宗凛越听，眉头越来越紧：“你确定是齐俢昀？”
　　“我不知道到底是外来异种侵占了齐俢昀的身体，还是齐俢昀本来就是隐藏在你们队里的异种，”齐楚道，“它看起来和人类没有区别，隐藏很深。而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沈诀，你的伴侣。”
　　他被封在胶水中后就丧失了五感，不知道齐俢昀后来和沈诀对话了什么，又是怎样把人掳走离开的。
　　但他回想之前齐俢昀对沈诀的态度，非常奇怪。
　　不像是高序列的异种对待普通人，反而带着点讨好。如果当时齐俢昀屁股后面有尾巴，大概已经摇起来了。
　　宗凛问完齐楚后，在电梯里找到了烧焦的手机残骸、一些血肉碎片和散落的绷带。
　　顺着这股烧焦的气息往前。他看到清剿中心的大厅里矗立着许多与刚才齐楚相似的胶水雕像，还有人慌乱地在打医疗中心电话。
　　宗凛伸出手帮雕塑解封。
　　烧焦的气息在清剿中心的出口完全消失了，就像完全失去踪迹的他的爱人。
　　需要借助“命运”序列的观测者进行锁定。
　　一种不安萦绕心头。
　　宗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展开骨翼，往观测中心高塔急促飞去。
　　.
　　幽暗界域，神殿。
　　维修师看着坐在轮椅上眉目冷漠的人类，推了推蚊香眼镜，有些惊疑不定。
　　童童已经高兴地扇着翅膀飞了过去，用清脆的童音喊：“殿下！”
　　满脸焦黑的齐俢昀上前一步，抹了一把脸，道：“不得无礼。”
　　他是“灵魂”序列二的异种，潜伏城市多年。但和宗凛这种攻击型的异能者不一样，他更擅长的是分裂和传染。而他的本体是一只很软的眼球，能够在不同的躯壳之间转移。
　　沈诀扔过来的手机一炸，着实是让它受了些伤。
　　如果以往，他已经疯狂报复回去，伸出精神触须，撕裂这个人类的灵魂了。
　　可是现在，却不能。
　　对方是王选中的殿下。
　　七年前，王的气息从虚空中传来。所有异种都往同一个方向朝拜。很难形容那股气息的强大与可怖，仿佛一切毁灭与混乱之源，身具迷雾的它们彷如血脉相连的孩子般被天然地吸引，对王的畏惧和臣服早已刻在了它们的骨子里。
　　作为骑士，当然现在就要在未来boss面前刷好脸卡，留下个好印象才是。
　　童童被齐俢昀拦住，鼓了鼓嘴，还是想拉沈诀的裤腿。
　　维修师上前把它捞住，“殿下……失礼了。”它低下头，伸着两根长长的触须道歉。
　　“我以为，你们应该知道，强行把人带到这里，才是最失礼的事情。”沈诀终于开了口。
　　他右手支着颔，左手抱着萨摩耶玩偶，正在一下下地捏。
　　他的动作仿佛紧张，脸上却完全不见一丝紧张和恐惧。满是倦怠。冷漠。平时温和的假象完全从他身上褪去了，维修师甚至疑心他和林泽提供的照片资料上并非同一人。
　　“是的，是的，”维修师斟酌地说，“但我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迎接您的归来。您天生就应该属于这里，而不是人类城市。”
　　它转过身伸出手，“看，这是我们为您打造的宫殿——多么华美而壮丽啊。这建筑只为您一人存在，这座异种的城池将奉您为主。有朝一日，这个世界，也将成为您一人所有之物。”
　　可他并不需要这个世界为他一人所有。
　　沈诀淡淡想。
　　一个人的世界太荒芜。尝过温暖的滋味，就很难再忍受这样的荒芜。
　　直到现在，他只想一人为他所有。
　　只是……
　　齐俢昀道：“好了，你们两个让让开。一路跋涉了半天，先带殿下参观一下神殿，然后就去沐浴吧。”
　　一路上，维修师都在介绍神殿的建筑。
　　这栋宫殿确实巨大，也确实华美，超出了人类目前建筑技术所能达到的极限。
　　一路上遇到许多神殿守卫，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异种，穿着统一的制服盔甲，向他们弯腰行礼。
　　寻常普通人看到恐怕已经尖叫起来，感染值飙升。
　　沈诀淡淡看着，手背在轮椅的扶手上轻敲，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型双开门扉前。
　　大门打开，里面是一泊血色的池水，正在滚烫冒着热气。
　　他被推了进去。
　　维修师看到里面熟悉的黑袍人，慢吞吞打了个招呼。
　　“大人。”
　　黑袍人正在往血池里倒出一些晶莹的粉末状东西，听到声音回过身来，露出一张银色光滑如同鸡蛋的面具脸。
　　“您来了，殿下。”
　　沈诀与这个银色面具的黑袍人面对面，微微眯起眼。
　　找到了。
　　这个多次打搅自己睡眠的罪魁祸首。


第67章 
　　巫砚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类。
　　身在异种巢穴, 在几个高序列异种环绕之下，还能够保持镇定，不愧是被“王”选定的人类，确实有几分特别。
　　只不过作为寄体, 这具躯体还需被培养得更加完美无瑕才行。
　　首先得要好好清洗, 保持洁净, 以纯粹的身心, 做好迎接王的准备。
　　“这一路您辛苦了, ”巫砚道，侧过身, 伸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姿态, “请殿下沐浴。”
　　沸腾的血池传来浓郁的血腥气, 还夹杂着一点类似罂粟的迷香, 对于异种而言，是十分甜美诱惑的味道。但对于人类而言，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尤其是对一个洁癖患者来说, 看到池边半干的血渍和斑驳的痕迹, 简直就像是蚂蚁在神经上跳舞。
　　沈诀不动，连在轮椅扶手上轻敲的手指都停住了。
　　“殿下为什么不动？”巫砚道，他的手抚摸着水晶球，代表命运的丝线从他的血液缝隙里钻出, 在手指之间交错。
　　虽然因为“王”的缘故，他无法侵入沈诀的命运, 改变他的未来，不过, 如果只是单纯想把线嵌入人的骨节，将人变作木偶般操纵, 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当然，如果沈诀乖乖听话的话，一般情况下，他也不会太过僭越。
　　但……一个普通人类而已。沈诀很快会明白，他们的尊重和敬畏都归属于“王”，能够分出一小部分给一个人类，而不是把他当做猎物残杀吞噬，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沈诀要明白自己身上肩负了多少的荣耀和幸运。只要顺应命运成为他们的“殿下”，他们当然也会把最好的一切奉送上去。权力、财富，各式各样的欲望和渴求，人类所想要的一切，都能够得到完全的满足。
　　而如果不愿意——
　　巫砚想。
　　那就别怪他们动用一些强制手段进行洗脑了。
　　相信“王”在得到一具完美寄体的时候，也会赞赏他们为之付出的努力，而不会斥责他们的僭越。
　　血色的线从水晶球垂落，在地面上朝着沈诀蠕动着攀爬过去。
　　就在快要爬行到沈诀脚边的时候，他总算开口了，声音冷淡：“我沐浴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
　　“原来如此。”
　　巫砚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对维修师和小青道。
　　“你们先出去吧。”
　　维修师识趣地点了点头，背着蜗牛壳退了出去。
　　小青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青色的火焰在裸露的躯干上燃烧着，他用缠满绷带的脸望着着沈诀的背影，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浑身不停地发抖——大概是痛的。
　　于是维修师又不得不挪了回来，把他拉了出去。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合上。
　　“好了，现在没人会打搅您了。”巫砚道。但他自己本人却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扣在脸上的银色面具光滑一片，五官都被隐藏在面具后面，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当然也就算不上是“看”了。
　　[宿主，难道您真的要在这鬼地方洗澡吗？]
　　系统小声颤抖着。有巫砚这个序列二接近序列一的异种在场，它很怕泄露自己的气息——当然，相对于其他时间线上已经达到序列一的宗凛来说，巫砚的威胁相对没有那么大，所以它可以尝试偷偷说话。
　　而且现在就算暴露气息它也必须开口了，否则它家宿主要是真去当了什么“殿下”，成为终焉之王的寄体，这个世界就彻底没救了！
　　[根据空气中逸散的成分分析，这池子里面全都是人血。里面还有藿罗花的花粉……藿罗花，高级异化植物，花粉具有强烈的迷幻性和成瘾性，混杂在人血中被身体吸入，您很快就会爱上这种特殊的“饮品”。换言之，您会成为一个茹毛饮血的怪物！不要相信它们的任何许诺，它们是要让您变成一个怪物！]系统急急道。
　　而沈诀面前，巫砚依然是那个“请”的姿势，慢条斯理道：“殿下，快沐浴吧。您刚来到这里，应该还没有时间参观这座城市吧？等您沐浴更衣之后，属下会陪同您好好巡视一遍，也好让各位备选骑士与您见上一面，让您挑选几个合眼缘的到您身边服侍。”
　　说到这，巫砚顿了顿。
　　“听说您喜欢养狗？”他道，“城市里有很多能够变形的异种。对于它们而言，不能当骑士，当狗也是不错的。您可以把喜欢的颜色和种类告诉它们。”
　　“不过，如果主人的味道很难闻的话，狗不但不会听从从命令，甚至还会反噬主人。”
　　他的话语看似尊敬，实则威胁。
　　但沈诀并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只道：“你过来。”
　　巫砚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殿下是想要我帮您更衣吗？看来您已经想通了，我很高兴。”
　　他拖着一身黑袍走了过来，伸出一只苍白的、被无数血肉拼接而成的手，蠕动的血色丝线海葵一样摇摆着，慢慢贴近沈诀的眼膜。
　　[警告！警告！感染值上升，82，83，84……]
　　[为什么会突然上涨这么快？？？宿主！！！]
　　系统惊声尖叫。
　　沈诀：“跪下。”
　　巫砚愣了一下。
　　这个人类……他在说什么？跪下？
　　难不成这人还真被几句“殿下”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真的高高在上，能够对它们肆意指使了？
　　——果然，就算是王选中的人类，也需要好生调教一番，才能够清楚明白自己的立场……
　　巫砚手中血线骤然疯狂，张牙舞爪。
　　可就在这时候，一股可怖至极的力量忽然从不知名处降临，横压到了他的背脊上。
　　难以抗拒。无可抵抗。
　　几乎是一瞬间，巫砚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准确一点不能说是跪，而是直接被铺天盖地的力量给压趴下了。伴随着咔嚓咔嚓骨裂的声音，四肢匍匐，姿态很像一只狗。
　　光滑的银色面具磕在地上，裂出一条缝隙。也砸停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战栗起来。极致的恐惧将他席卷。
　　——这样的力量，他曾经感受过。
　　七年前，虚空传来的那一阵属于“王”的波动。
　　还有不久之前，他驱使命运长线钻入那漆黑的空间，因观测到那正在沉睡的、不可名状的存在，引发全身爆裂。
　　“王”不是还在沉睡吗！
　　终末之日还未到来，“王”不会苏醒，这是命运给他的启示，他对此深信不疑。
　　可他现在在现世中感受到的，又是什么？？？
　　巫砚忍着浑身欲碎的痛楚，颤抖着抬头，想要看清楚眼前轮椅上的，“人类”。
　　然后，他就望进了一双紫色的眼瞳里。
　　那样浓郁的紫色。比开得最盛的紫罗兰还要鲜艳，凝聚了无数邪恶。
　　宛如深渊地狱里面流淌出来的幽暗波光。
　　“……王……”
　　他失魂般从嘴里呢喃出一个字，然而下一刻，面具就重新触地，发出砰一声响。
　　王踩在了他的头颅上。
　　“你打搅了我休息。”沈诀说，他左手依然支着颔，眼皮低垂，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地上的异种，一下又一下地踩着他的头，“几次三番，很烦。”
　　巫砚的面具被他踩得哐哐响，像是小鸡啄米。
　　“我不知道……您是……”他艰难地道。
　　“不知道。”沈诀重复了他的话一遍，“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王’。还有‘殿下’。”
　　耳边的感染值警报声已经戛然而止了。系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但沈诀能够感觉到体内感染值仍然在飞速上升，这具普通人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异化的症状。
　　他低头看，手背上长出了一点细密的鳞片。
　　或许其他地方也有，得找镜子看看。
　　【第三次了。】
　　一个幽幽的的声音穿越空间而来。
　　是他自己的声音。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大了一点。
　　距离正在飞速缩短。
　　——得尽快把事情处理了。
　　沈诀没有回话，紫色的眼睛注视着脚底下颤抖的异种。
　　“抬头，看我。”
　　虽然脑袋快被踩碎了，但听到这个声音，巫砚还是一个激灵，只能再度艰难地抬头。
　　他的面具已经彻底裂开，露出一张苍白阴郁的脸。五官能够算得上俊美，可惜上面裂痕太多，像是瓷器被摔碎。
　　因为刚才和地面摩擦太多，脸颊还掉了一些碎块下来。
　　此时仰望着他的目光，有恐惧，有臣服，有敬仰，还有隐隐约约的不甘。
　　很久之前，沈诀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他并没有任何感触，划破了指尖，一滴血液滴落下来，渗入了异种的额头。
　　他确实需要一条看门狗。
　　看住这些异种的门，别再出来打搅他和宗凛的平静生活。
　　.
　　宗凛来到了观测中心，却见观测中心里面一片慌乱。
　　“宗队，您来了！您是过来协助我们的吗？”一个观测员看到他，快步迎了过来，“观测中心遭到了高序列异种袭击，所有仪器全部失灵。祝老师一个人在顶层迎战异种，封锁了房间，我们都进不去。”
　　他确实是来找祝无忧的。
　　沈诀被异种掳走，能够最快速度计算出具体方位的人，就只有“命运”序列二的祝无忧了。
　　宗凛飞上顶层，看到本来布满符印的墙壁破破烂烂，祝无忧正在不断吐血。入侵的异种已经不见踪影。
　　“你来了。”祝无忧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宗凛看着他沾满血的下巴，皱了皱眉，“既然知道，告诉我他的位置。我要救人。”
　　祝无忧咳嗽了几声，道：“在这之前，你得先回想清楚。你想救的人，真的是人吗？”


第68章 
　　“什么意思？”
　　宗凛殷红的瞳孔直直盯着祝无忧。
　　因为焦躁, 异能正在他的躯体表层不安地流动着，引起周围空间震荡。
　　祝无忧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边的血，道：“这一次异种入侵，不惜发动了这些年埋伏在城市之中的几乎所有暗桩。本来我以为, 他们是和我一样, 得知了‘救世之星’出现, 所以才不顾一切想要来追杀。”
　　“但很快我发现我错了。他们的真正目标, 并不是那位救世主, 却是你的伴侣沈诀。为什么？”祝无忧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宗凛。
　　这个问题，他刚才也有想过。
　　宗凛沉默了一会, 道：“他是我的爱人。带走他, 等于带走了我的心脏。”
　　祝无忧看着眼前白发男人。同为序列二异能者, 城市最强的矛与盾, 他和宗凛也算熟识多年。
　　最初见到宗凛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少年，情绪淡漠得像个没有心跳的机器人, 除了听从指令挥动长矛猎杀异种, 没有显露任何个人爱好，无论事物还是人。
　　而如今，“心脏”这个词，就这么自然而然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了, 仿佛理所当然。
　　祝无忧忍不住又剧烈咳嗽了几声，道：“是。之前几次, 他们对你的伴侣发动袭击，应该确实是想要用他的死亡, 来诱导你失控堕化没错。但这次不一样，他们的动作太大了。就连大张旗鼓攻击救世主都只是一个幌子。它们不顾一切要把沈诀带走, 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试图杀了他，为什么？”
　　不待宗凛回答，祝无忧一字一顿道：“除非现在沈诀在异种的眼里，相比于救世主对于我们人类的意义，还要更加重要。”
　　他说到这，抬起长长的、沾满血的衣袖，指尖夹着的一道黑色符纸燃烧起来，化成袅袅青烟，盘旋而上，然后化成一面雾镜，里面有景象显形——赫然正是齐楚被胶水凝固失去视野之后，异种和沈诀之间的交谈对话的场景。
　　只见附身在齐俢昀身上的异种在沈诀面前单膝下跪，喊他，“殿下。”
　　在之后，沈诀被血线束缚，被异种推着轮椅恭恭敬敬地带走了。
　　宗凛看着雾中景象，握着长枪的手忍不住用力。
　　“异种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喊一个人类为‘殿下’。我想，他应该就是被异种之王选择的人类寄体。”祝无忧说，“异种之王的存在，你我都知道，如果真的让它来到世间，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可怕的灾难——比现在还要可怕无数倍的灾难。
　　而你的伴侣，终有一天会堕化成为这个人类最大的敌人。即使如此，你还是坚持要救他吗？”
　　宗凛闭了闭眼，重复道：“他是我的爱人。”
　　他的爱人，毫无疑问是一个人类，他从未质疑这一点。沈诀会朝他微笑，会躲在他怀里向他撒娇，会温柔地环住他的肩，与他拥抱亲吻。
　　不管什么“殿下”、什么“异种之王”的选择、还有所谓命运。都不会是沈诀自己的本意。
　　一想到他柔软脆弱的爱人被异种强行带走，他就忍不住戾气横生。
　　一个人落入敌巢，被异种环绕，沈诀现在该有多害怕？
　　而他却又一次没有护住对方，让对方陷入危险。
　　宗凛：“我要救他。”
　　祝无忧虽然猜到了他的选择，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现在被异种带走，大概率已经被迫接受感染和洗脑，就算你找到，也可能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祝无忧说着，顿了顿，“当然，你可以当做这是我提前给你打的预防针。但想救人，你必须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稍后，等这次的救援特别行动队集结，我会使用异能预测他现在的位置。他现在被异种藏了起来，有‘那个人’在，我一旦试图窥测，一定会被反噬。”
　　他咳嗽几声，这次咳出的是一些血块和内脏碎片，被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抹去，“我现在的状态……反噬后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城市会暂时失去我的庇护，无法抵抗‘命运’序列异种的攻击，进入应急戒备状态。不过这些事情，你暂时不用担心，史尘已经答应了我会处理好，为你们争取时间。”
　　“你的任务是，和特别行动队一起，尽快把人带回来，不惜一切代价。”祝无忧说，“我的看法是，把危险控制在我们自己的手中，总比被异种掌握着更好。”
　　.
　　异种神殿。
　　“……王……”
　　人类的血液滴落在巫砚的眉心。很快，空间无所不在的恐怖力量，就把血液一点一点强行揉进了他的灵魂。
　　像是身体被烙铁生生烫出一个缺口，伴随着让异种疯狂的痛楚。
　　“唔……不……”
　　巫砚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身血肉拼图位移出裂口，仿佛随时要崩溃。
　　终于，那滴血液陷入它灵魂最深处的核心，打上了一个不可磨灭的烙印。
　　笼罩此间的恐怖力量如同潮水一样退去。
　　人类身体的异化也同时停止。
　　沈诀低头看，刚才还只是长出了几块鳞片的手，现在整个手背都已经细密的鳞片覆盖。这些鳞片纤薄，透明，坚韧又柔软，闪烁着彩色的磷光，并不难看，还有些梦幻。
　　这并不是他本体的异化方向。
　　倒像是之前在宗凛营造的苍白梦魇中，对方的异化意识曾经令他变成的模样。
　　【他应该喜欢这个。】
　　那个幽幽的声音在飘走之前，对他说。
　　沈诀不置可否。
　　他在想善后的问题。就算宗凛的潜意识喜欢，但如果真的在现实里看到他这幅模样，大概不会开心得起来。
　　他现在的感染值太高了，估计已经超过了95。按照城市标准，他现在连城门都进不了，转头就得被送进氮气舱。
　　“创生之羽”虽然能够清除外来感染物附着，但是，对于缓解他现在的状态，也不知道效用如何。
　　沈诀：“系统。”
　　系统不说话，仿佛自闭。
　　沈诀又叫了两声，系统没有回应，于是不再叫它。
　　在处理大部分的事情上，他脾气很好。鉴于这些天和系统相处得还算不错，独立型外骨骼和“创生之羽”也都是实用的好东西，他决定给天性活泼爱笑的统统一点缓冲时间。
　　就算今天明天不说话，还能憋一辈子不成。
　　巫砚匍匐在地上。
　　他因剧烈的痛苦颤抖喘息着，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刚仰头想说什么，就又被整个踩了下去，和地面碰撞，发出硬物撞击的声音。
　　“以后没有得到命令的时候，把嘴闭上。”
　　沈诀道。
　　“我不喜欢听狗叫的声音。”
　　巫砚想应是，却又不敢出声。他的脑袋被踩着，脸和地面摩擦，血肉碎块飞得到处都是。
　　他疑心沈诀大概是想要把他的脸磨得和面具一样平。
　　成为异种这么多年，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从来都是他对其他异种发号施令，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一天。
　　但他不敢反抗。
　　他的灵魂已经被对方完全控制。沈诀一念之间，就能够让他的灵魂崩溃，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属于“王”的恐怖气息让他到现在还在深深战栗。
　　一想到最近几次他对沈诀自作聪明的“袭击”和“绑架”。巫砚颤抖地想，王要是想把他的脸磨平就磨平吧。
　　如果这样能稍微消气的话。
　　就算要他自己磨，也行。
　　.
　　神殿回廊。
　　小青被维修师拉出来之后，就抱头在柱子旁缩成了一团，跟棵小白菜一样颤抖着，时不时抬头，眼巴巴看着大门闭合的方向。
　　维修师看不过眼，拿出一卷绷带给小青包扎裸露的皮肤，但刚裹上去就被点燃了。
　　它想了想，把绷带换成耐热的锡纸。结果火不但没有灭，里面飘出来烤肉的味道还更香了，于是不得不放弃。
　　回廊忽然响起脚步声。
　　一个金发蓝眼，长相阳光俊美，穿着白色骑士服的青年快步走了过来。
　　维修师：“你又换外壳了。这次叫什么名字？”
　　来者正是“无生之眼”。
　　因为之前那具身体被炸得破破烂烂，它换了一具身体。
　　此刻，他扯出一个露出白牙的爽朗笑容，“你可以叫我海因。”
　　维修师点了点触角，“你好，海因。”
　　“里面还没好吗？”海因问，“备选骑士都已经在外面集结完毕了，正等着觐见我们尊贵的小殿下呢。”
　　维修师道：“还没有，再等等吧。初次洗礼，时间是要长些。”
　　海因于是站到了门边等。
　　他的手里稳稳地拿着一个银制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高脚杯，杯里装着血红色的液体，正咕嘟嘟冒着烟。
　　时间流逝。在焦急期盼中，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
　　他们的殿下被推着轮椅从里面出来。
　　他褪去了之前染血脏污的衣服，换上了它们为他精心准备的衣物。
　　“殿下！”几人惊喜道。
　　海因把托盘端上来，笑吟吟道。
　　“殿下沐浴这么久，一定渴了。这是属下为您准备的特调饮品。”
　　沈诀瞥了一眼那杯饮料。
　　血色液体粘稠，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和异香，对人类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他真的老老实实泡了藿罗花血池，应该是会喜欢喝这东西的。
　　后面巫砚绷着面具，连忙把饮料抢到了自己手里。
　　海因歪了歪头：“？”
　　巫砚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道：“殿下比较喜欢冰饮，我去加点冰，稍等。”
　　当饮料被巫砚恭恭敬敬重新交回到沈诀手上的时候，颜色和造型看上去和之前并没有区别。里面加了几块冰，还有一点障眼法。
　　他慢吞吞端起来喝了一口。
　　嗯，番茄汁。
　　还很新鲜。


第69章 
　　幽暗界域。
　　巨大高耸的神殿外围, 已经围满了一圈翘首以盼的异种们。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长得还算人模人样，只是部分肢体的异化特征明显，有的则歪瓜裂枣, 混乱不堪, 就算仔细看都分不清脑袋和屁股分别在哪里。
　　不过相同的一点是, 只有序列四以上、能够带着迷雾一同移动的高级异种, 才有资格入选备选骑士之列, 来到神殿外觐见他们的“殿下”。
　　异种群中，一个鱼头人身的异种探头探脑看了一会, 没看到神殿里有人出来, 肥厚的唇瓣开合, 转头对身边的猪头人同伴道：
　　“听说殿下现在还只是个普通人类, 待会你要是闻到肉香味，千万不要流口水。要是把殿下吓着了，小心以后找你算账。”
　　猪头人鼻子喷出一口白气, 两颗伸出来的大白獠牙泛着寒光, “哼哼，放心吧，我特意今天吃饱才来的。倒是你，一身鱼腥味, 也不好好洗个澡，待会熏到殿下怎么办？”
　　“你倒是提醒我了。”鱼头人连忙从鱼鳍里拿出来一瓶花露水, 在身上喷了喷，然后转了一圈, 问，“还有味儿不？”
　　猪头人凑近过去, 鼻子耸了耸，没能给出评价，而是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飞溅的口水沾到了旁边一个长着黑色乌鸦羽翼的高个男子身上。
　　男子抖了抖翅膀，嫌弃地看着这俩憨货折腾，不屑道：“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进了异种之城，还不知道被吓成什么狼狈模样了，值得你们这么狗腿去讨好？”
　　“喂，你放尊重点。”鱼头人睁大了黑漆漆的鱼眼珠子，理所当然道，“我们是‘王’的骑士。殿下既然是‘王’选择的寄体，也就是我们以后服侍的主人。提前讨好主人，有问题吗？”
　　“那还是等他晋升为‘王’再说吧。”乌鸦男子道，“说不动‘王’只是随手一选，这个寄体死了，还有下一个寄体。毕竟外面的人类千千万万，最会苟且偷生。”
　　猪头人哼笑一声，“能够被‘王’选择的，肯定是最合适的寄体，其他的都是次品。让完美的‘殿下’损坏只留下次品，到时候你来承受‘王’的怒火？”
　　乌鸦男子抿了抿唇，他当然不敢说这种大话，纠结了会，咬着牙道：
　　“不管怎样，我乌羽就算是在外面战死，也绝不会对着一个人类喊‘主人’。”
　　显然，它对人类成见很深。
　　“咳。”
　　一声冷冷的咳嗽声忽然从阶梯上方传来。
　　巫砚一身黑袍，站在高处，银色的面具低垂。
　　“安静。”他说，“殿下不喜欢吵闹。”
　　作为异种联盟的领袖，他的话很有震慑力。
　　嘈杂的异种们霎时间一静，周围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异种的视线都汇聚在巫砚身后那扇不知何时已经敞开的大门上。
　　神殿内部一片昏黑，只能够隐约见到几盏红色灯火幽幽。
　　这时候，里面传来滚轮被推动的声音。
　　咕噜咕噜……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一个轮廓慢慢在所有异种眼前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类。
　　鸦色的长发散在身后，脸庞优美得摄人心魄，眼眶边沿的皮肤上有细碎的磷光闪烁。
　　他穿着华贵的黑色礼服，上面是繁复的银饰和血色暗纹描绘，双腿优雅交叠着。带着白手套的手一只放在膝头，另一只则拿着一个高脚杯。
　　杯中装着喝了一半的红色粘稠液体。
　　浓郁的血腥味从里面飘出。
　　嗅觉灵敏的异种们都能够闻出来，那里面不仅仅有着最鲜美的人血，还混杂着不同异种核心粉末的气息——异种核心磨成的粉末是最精纯的能量来源，也是比“蜕变之卵”更加高级的催化剂，能够促使人类的躯体进化和改造。只是，被取出异种核心的异种，几乎必死无疑。
　　藿罗花的香气浸在他的肌肤里，幽幽发散着。令他身上人类的味道趋近于无。
　　他的薄唇沾了殷红，垂眸看向它们，表情并没有它们预想中人类初来此地的狼狈与惊慌。
　　更像是凶兽看着他的食物。
　　猎人看着他的猎物，
　　王看着他的奴仆。
　　乌羽心中犹然而生一股不知名的畏惧。
　　这一位“殿下”，和它想象之中，好像大有不同。
　　巫砚看着底下异种们看得发直的、因而显得有些不太礼貌的目光，面具下的脸庞狠狠抽搐了几下。
　　灵魂深处被强行烙印的痛还没缓过来，现在又隐隐泛起幻痛。
　　“见到殿下，还不行礼？”他赶紧冷声道。
　　众异种纷纷反应过来。
　　有腿的连忙单膝跪下，没腿的也弯腰匍匐，作出臣服的姿态。
　　“见过殿下！”它们喊。
　　直挺挺立着的乌羽只觉得翅膀被旁边鱼头人一拉，整个人也跪了下去。
　　沈诀看着阶梯下面跪了一大片的异种们。
　　这情景似曾相识。
　　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也曾有很多的异种——比现在眼前还要更多的多的异种，黑压压一片，向他下跪。
　　后来，它们都变成了神殿外堆叠的骨骸。还有四处散落着武器和盔甲。
　　再后来，骨骸上开出了血色的晶花。
　　然后慢慢地，连花也风化凋零。世界彻底寂静荒芜。
　　“殿下对他们有兴趣吗？”
　　旁边海因笑眯眯道：“它们都是这些年‘审判会’精心培养的备选骑士，有很多之前都还在外面执行任务，这次是专门回来觐见殿下的。殿下觉得哪几位看得顺眼，可以挑选出来，留在身边服侍。”
　　他摩挲着下巴，又道。
　　“我记得之前殿下说喜欢养狗，正好……”
　　他刚说到这，忽然被旁边的巫砚狠狠瞪了一眼。
　　当然，那张银色面具十分光滑，完全遮住了五官，是看不出“瞪”这个动作的。
　　但海因感知敏锐，所以知道巫砚确实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
　　海因不解：“？”
　　他没惹巫砚啊。巫砚瞪他干嘛。
　　作为异种联盟唯二的序列二的异种，它们一个归属“命运”序列，一个则属于“灵魂”序列，都不太擅长正面战斗——当然，这个不擅长只是相对而言的，比起序列三的异种，它们要强上太多。
　　而异种本来就比同序列异能者要强。
　　如果不是宗凛这个比同序列异种还强的怪胎在，人类城市早已沦陷。
　　这些年，它埋伏在城市，寻找着破坏城市的机会，却迟迟没有找到，骨头都有些无聊到生锈了。
　　得到巫砚传来“殿下”的消息的时候，无疑是兴奋的。
　　它大显身手的时候，终于到了！
　　现在人带了回来，得好好养着才对。
　　海因不理会巫砚的瞪视，伸手一指，继续笑眯眯道：“殿下喜欢养狗的话，可以选择那边那个，他的本体可以变形成为小狗，很可爱哦。”
　　巫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具下的脸色有些扭曲，声音艰涩地打断道：“我觉得……殿下也许更喜欢有翅膀的类型。”
　　他看向异种群里的乌鸦男子。
　　黑色的乌鸦翅膀。
　　和白色的骨翼，形状看上去差不多。
　　同样宽大，而且还多了羽毛，应该摸起来……会更舒服一些？
　　是的。
　　就在刚才，巫砚忽然想起了一件令异种悚然的事。
　　它们至高无上的“王”，现在正和人类的异能者搅和在了一起。
　　不是随便玩玩。而是结为伴侣，亲密无间的那种。
　　“王”怎么会看上一个人类？
　　宗凛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得到“王”的青睐——
　　冲击巨大，巫砚觉得自己浑身血肉能够忍住不爆炸裂开，都已经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警铃更是在脑子里震声大作。
　　一定得要找点什么，转移“王”的注意力，让他在异种之城留下。
　　绝不能被人类给拐了去！
　　海因却还不赞同地看着他道：“我觉得殿下更喜欢养狗。”
　　你妈的！
　　他当然知道“王”喜欢养狗。还喜欢把狗按在地上踩。
　　巫砚咬牙，慢慢用沙哑的声音挤出一句：“乌鸦的翅膀形状漂亮，羽毛也丰厚。殿下，您觉得呢？”
　　这时候，沈诀总算开口，声音淡淡道：“既然它们都是专门赶回来的，就都留在这里吧。”
　　他打量着这些异种，就像看着一个个随时会打搅他和宗凛生活的定时炸弹。
　　最好全部关起来，别再放出去。
　　海因笑容一僵，他万万没想到，沈诀一个人类，居然会做出“我全都要”的选项，道：“殿下，这么多人服侍，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巫砚道：“我同意殿下的选择。”
　　多一个异种，就多一个留下“王”的机会。
　　海因还想说什么，然而作为一个常年潜伏在城市的卧底，他对异种的控制力和震慑力远远不及巫砚。
　　巫砚拂了拂衣袖，一群异种满怀惊喜地得知自己被留了下来，神殿侍卫走过来，带他们去换上神殿骑士的装束。当然，还有几个不情不愿的，就如乌羽——但是也很快被神殿侍卫们给强行带走了。
　　沈诀把高脚杯里的番茄汁慢吞吞喝完，巫砚把空杯子接了过去。忽然动作一顿，低头道。
　　“殿下，刚才，有人在窥测您的位置。”
　　.
　　观测中心高塔。
　　一张张用血液新写的符纸燃烧着成为灰烬落下，在地面的羊皮纸卷上排列出复杂的图案。
　　“找到了。”
　　祝无忧睁开眼睛，对旁边紧紧盯着他的宗凛说道。
　　“他所在的地方，有高级空间防护罩。不能直接使用空间穿梭。而且极其隐秘，在地下。”
　　“唯一的入口，是这个位置。”


第70章 
　　异种神殿。
　　空旷的大厅中点燃着几盏幽幽血红的灯火。
　　沈诀坐在神殿最高的座位上, 手里正玩着一把红线。
　　就像是孩童们小时常玩的翻花绳，数根血线穿梭在他的手指之间，变成一个个繁复的图案。
　　“王……”
　　巫砚单膝跪在下首，深深低垂着, 头蜷曲的乌发从黑袍里散了下来, 银色面具和光滑的黑曜石地板相互倒映。
　　被沈诀握在手里的玩弄的许多根血线, 都是从他的背脊上延伸出来的。
　　沈诀居于上首, 他跪在阶梯下方, 血线向上延伸过去，构成一副类似桥梁的图景。
　　每被拨动一下, 巫砚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作为“命运”序列的序列二“咒灵”, 他的本体由命运长线构成, 这些血线能够无声无息侵入别人的命运长河, 一定程度操纵长河的走向。
　　对于“备选骑士”们来说，在刚加入审判会的时候，每个异种都必须来到神殿接受一次洗礼。
　　在洗礼的时候, 巫砚就会将一根长线无声无息埋入他们的体内。这跟线随着备选骑士们力量的成长还有与审判会的交集逐渐粗壮。如果备选骑士们不达到序列二的等阶, 是无法发现线的存在的。
　　这也是他在异种联盟得以执掌最高权柄的原因之一。毕竟，违逆他意思的异种，不是被取出核心磨粉，就是被当做食物给其他值得培养的备选骑士们吞噬。
　　巫砚知道“王”终有一天会到来。神明的力量不可违逆, 但他想要做一人之下的最尊贵者。
　　现在，这些线都掌握在沈诀手中了。
　　来到神殿觐见的备选骑士有一百三十九名。巫砚身上的线有粗有细。
　　最粗的一条, 通向一个名为“胤泽”的备选骑士。
　　.
　　胤泽是这一批备选骑士里最强的存在。
　　此时，它换上了神殿的备选骑士服, 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白色的骑士服裁剪十分干脆利落，完美地衬托出了它高大的体型。它在镜子面前秀了秀手臂上饱满的肌肉。
　　很好。
　　虽然它没有头。但依然自信自己是这一批骑士里最靓的仔。
　　走出房间, 大厅里一群因为体型太奇怪，穿不上制服的歪瓜裂枣正在打滚发癫。
　　神殿大概也没有预计到会招收这么多备选骑士，故此，虽然神殿空间极大房间很多，分配给骑士们的就只有这一处偏殿。
　　偏殿一共三层，每层有二十间房间。除了实力强大如它的异种可以强行独占一间，其他免不了要一起住着。
　　胤泽理了理骑士服的袖子。它并不打算傻傻待在这里。
　　一位人类的殿下，想要得到它完全的忠心，还是有些不够格。
　　它在神殿里面闲逛，想要熟悉一下未来工作的地方。它还是人类的时候是一名异能者死刑犯，因为强奸、杀人等多项罪名关入幸存者基地大牢，脑袋都被砍飞了，因为不想死，所以选择了堕化。
　　那个规模不大的幸存者基地，被堕化后的它毁灭了。它并不对此感到愧疚，实际上，还在牢里的时候它就在想，明明基地里这群人类是因为异能者的它保护才苟且偷生，凭什么要它遵守律法，甚至胆敢判处它死刑？
　　人类实在可笑。
　　才逛了一会，在快要离开神殿的时候，胤泽却被侍卫阻拦。
　　神殿的侍卫，和他们这些骑士们不一样。它们是和这座神殿一起诞生的“器物”，拥有着冰冷的金属躯体，没有脸，能够像影子一样潜伏进神殿的晶壁之中，行动无声无息。被打碎了还能在神殿里再生复原。
　　它们传达来了殿下的旨意。
　　“骑士不得随便离开神殿，需得殿下的许可，才能够外出。”
　　胤泽退回了神殿的范围。
　　晚上，一群异种到了晚餐时间，然而侍卫们给它们准备的食物居然。
　　——居然是一大筐番茄。
　　胤泽盯着那筐红彤彤、外形十分饱满的番茄，疑心自己视力出现了问题。
　　“神殿内不提供血食。殿下不喜欢神殿被血食污染。”侍卫们用死板的声音说。
　　胤泽哼了一声，表示明白。实际完全不想再遵守这神殿里的破规矩了。
　　人类真是可笑。它再一次忍不住想。
　　就算是被“王”选中的人类，看来也是如此。
　　到了深夜，它偷偷想要出去。但刚来到神殿边缘的时候，又被侍卫阻拦。
　　这一次，它不打算再忍，把两个侍卫捏成了粉末，就大摇大摆地翻墙离开神殿，准备去异种之城不远的山谷里找点吃的——那里有一座它建立的牧羊所，里面养了不少鲜嫩可口的两脚羊。
　　然后，在翻墙的一刹那，它看到了一条血线，朝着它迎面而来。
　　胤泽浑身被惊惧笼罩，想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血线绕住了它，将它分割成了几百块碎块。它变成了一场红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上。
　　被切割的时候，它的意识恍恍惚惚越过丝线，隐约看到了掌握丝线另一端的景象。
　　那是“殿下”修长白皙、散发着藿罗花香的手。
　　这就是胤泽还活着时候的最后意识。
　　.
　　胤泽的死让待在神殿的备选骑士们陷入了恐慌。
　　来到神殿之前，它们都以为，服侍一位普通人“殿下”，满足他的需求，应该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差事。
　　还能在未来boss面前刷脸，何乐而不为。
　　却没想到，它们直接被困在了这所神殿之中。不但活动范围极小，而且得到的食物只有番茄。
　　神殿的“规矩”极其严苛。
　　当然所有试图违反“规矩”的异种，全部无声无息地死了，无一例外。
　　第二天，他们饥肠辘辘地觐见殿下的时候，发现殿下的高脚杯里，传来了胤泽异能核心的味道。
　　殿下慢吞吞地把那杯血红的液体喝光了，对着他们露出一个沾血的微笑。
　　所有备选骑士都忍不住惊惧。
　　这哪里是一个人类，分明是一只比他们还像怪物的怪物。
　　这就是他们“王”选择的寄体吗？
　　.
　　从沈诀休息的殿宇里出来，巫砚遇到了回廊里等着他的海因。
　　海因背靠着柱子，笑眯眯道：“你精心培养的备选骑士，就这么说处死就处死了？”
　　他看穿了胤泽的死因，来源于巫砚身上的命运长线。
　　“这是‘殿下’对骑士设下的忠诚考验。”巫砚面无表情道，其实心在抽搐，“没有通过殿下考验的，当然死不足惜。”
　　“是吗。”海因道，歪了歪头，忽然脸颊、额头都浮现出了几只眼睛，一齐打量着他，“我总觉得你这两天怪怪的。本来我还担心你对殿下不够尊敬，毕竟，你建立审判会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迎接‘王’的到来。”
　　巫砚承认自己有私心。他确实利用了异种们对“王”天然的臣服，才组建审判会，当上异种联盟的领袖，大部分目的更多确实是为了自己。
　　但……
　　“我现在全身心侍奉着‘王’。”巫砚道。
　　连灵魂都交付了，能不全心全意吗。
　　海因不怎么信，不过他这次来要说的事情不是这个，因而只是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人类异能者已经到了界域的入口，他们想要来将‘殿下’抢回去。”
　　巫砚冷笑：“就凭他们？”
　　心下却想。
　　走还是留，这还要看王的意思。
　　他们这些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异种，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
　　这里是一片巨大连绵的山脉，只有黑白两色的山石组成了一幅奇异画卷。
　　“听说这一次要救的是宗队的爱人？”
　　特别行动队的人看着手里研究员的照片，有些惊讶。
　　“没想到居然是沈教授，我预约他的号码预约很久了，也没被抽中。”
　　另一位异能者有些羡慕地道：“宗队真有福气。”
　　身为异能者，才清楚有一位和自己匹配的优秀协调员做伴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一群人从岩石缝隙里面穿越进去，来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前，里面有浑浊的黑色气体在不断涌出。
　　一群人都有些犹豫，却见他们白发的宗队第一个跃入进去，消失了踪影。
　　.
　　寂静的寝殿，沈诀正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他身上的异化表征已经非常明显了。鳞片覆盖了双手的手背和大腿，有小半边脸也沾满了细碎的鳞片。看上去和平时温柔可亲的模样大不相同，多了种绮丽危险的美。
　　这边问题暂时解决了，他的震慑和巫砚这条看门狗在，这群备选骑士应该不会再有胆子踏出神殿捣乱。
　　但是，频繁使用力量，让他本身出现了一点问题。
　　他现在考虑，要以何种方式，去见宗凛。
　　他一边思考着，而意识另一端的苏时雨，也并没有闲着，还在不断处理着外来的伤员。
　　城市的动乱并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伤员源源不断被送来，“创生之羽”第一阶段的进度条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随着滴的一声提示音。进度条达到百分之百。
　　已经自闭了很久的系统终于小小声开口了。
　　“恭、恭喜宿主，‘创生之羽’已升级阶段二。”
　　不知怎么的，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而且还有些颤抖。
　　这两天，它其实没有陷入休眠——虽然受刺激的当时，要是真直接吓晕过去那也好。
　　这样，它也就不用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它花了七年，好不容易才绑定成功的宿主，居然就是那位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啊啊啊啊啊！！！
　　而它，还几次三番劝说大魔王去当拯救世界的救世主，苦口婆心，快把自己都感动了。
　　一想起自己说过的蠢话和做过的蠢事，系统就忍不住抱头自闭。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它更傻的系统吗？


第71章 
　　沈诀：“统统。”
　　大魔王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十分轻柔, 系统却打了个寒颤。
　　声音已经出了，再装死也不行了。
　　[宿、宿主，您、您有事吗？]系统颤颤巍巍道。
　　沈诀薄唇翘了翘，放缓声音道：“应该是我问你这个问题才对吧, 统统。这两天一句话也不说, 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没事, 嗝, 我很好, 我……嘤！]
　　系统哽咽了。它很想控诉宿主对它的欺骗，但却不敢, 最终只能默默抱住可怜无助的自己。
　　大魔王啊, 这可是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啊, 全书最后出现的终极大大大boss！
　　在书里, 没有人知道这位boss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就连出场也只有结尾短短的一幕。但就连最强大的异种都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想要揪出一个胆敢链接在他大脑里的小系统, 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它这两天闭目装死, 确实是害怕，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真的死了，毕竟，它已经知道了boss的大秘密。
　　瞧瞧敢违逆boss的异种的下场吧。
　　系统从没想过, 那个他们连名字也不敢直接说的大反派，居然会有被人踩在地上摩擦的一天。
　　那天, 巫砚面具碎裂的声音，连同它对自家宿主的滤镜, 也一起碎裂了。
　　沈诀：“你哭什么。这么怕我么。”
　　系统啜泣的声音一停。它、它居然哭出声了吗，宿主、boss不喜欢吵闹的家伙, 它不能哭，就算任务没办法完成了也不能……
　　……嗝。
　　沈诀揉了揉眉心。
　　倒不是嫌吵。
　　他现在就连指尖都长出了鳞片，彩色的磷光倒映出他的眼睛。
　　黑色的眼睛，瞳孔中心却有一团紫色无法消退。
　　深深浅浅的血色充斥了他的视野，给世界披上一层红色纱衣，其中每一件物体上都有奇特的线与点交织。
　　不管是无生命的物体，还是有生命的异种和人——而除了血色之外的其他色彩，都变得朦胧而浅淡。
　　他的世界在褪色。
　　当年，他在来到这具躯体的时候，在AR隐形眼镜上施加了封禁，强行构建出正常人类的视觉。
　　现在，由于他和“躯壳”的距离在逐步靠近，这封禁已然要失效了。
　　躯体受到他力量的污染，感染值上升，回去之后还可以尝试用“创生之羽”进行挽救。
　　封禁失效，才是最大的麻烦。
　　他不太想让宗凛看到他失控的模样。但却不能再动用力量对封禁进行修补了。
　　太近了。
　　他想。
　　他不能……不能毁了这里。
　　“别哭。”
　　沈诀阖着眼睛开口，声音有点沙哑。
　　闻言，系统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道：[我，我知道了您的秘密，您不杀我吗？]
　　沈诀笑了，“我为什么要杀你？”
　　虽然偶尔是聒噪了些，并且时常动不动就关机掉线，但是还算可爱，也还算有用。
　　况且，他的脾气一直很好。
　　七年以来，也才失控了三次。
　　[您真的不杀我吗！]系统激动地要蹦起来了，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又小心翼翼缩回去，纠结了一会，又小小声说，[那、那您还会毁灭世界吗？就跟书上说的一样。]
　　这一次，沈诀没有给它回答，而是语气淡淡地转了个话题，“我们还是先说说‘创生之羽’的事情吧。统统，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和我说的么？”
　　系统抖了抖身体。
　　它想起自己找救世主居然找到灭世boss身上的蠢事，还有身上肩负的沉重任务。
　　这任务，眼看着是完不成了……它想，boss肯定已经发现了什么，才来找它兴师问罪。
　　系统支支吾吾了一会，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道：[创生之羽的功能是清除感染，在到达第九阶的时候，就能够帮助您的伴侣去除感染。但它最大的作用并不是这个，而是形成“屏障”。]
　　沈诀搓了搓生长鳞片的指尖，没说话。
　　系统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迷雾是从虚空而来的，只要“屏障”隔绝了虚空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连接，就不会再有新的迷雾产生。这样的话，世界就会得到拯救，慢慢好起来了。]
　　当然，隔绝虚空，也是为了阻挡boss的到来。
　　书里虽然没有对boss有正面的描绘，也没有详细描述boss最终灭世的场景，但，所有的“命运”序列异能者的预言，都指出了同一个结果——
　　这个世界会因为boss而毁灭。
　　“它”是终焉，是一切迷雾背后之真相。
　　异种们奉它为王，妄图通过攀附偷生，在最终的清洗中逃脱，成为新世界的主人。
　　人类则避之如蛇蝎，想方设法阻止对方真正来到这个世界。
　　“创生之羽”，则是其中一个实验品。
　　这一点，系统不敢说。
　　“想法没错。”boss却点了点头。
　　意识另一边。
　　苏时雨刚刚使用了“创生之羽”阶段二的能力，治愈了一名遭受感染的序列九异能者。
　　旁边一堆围观的医生和异能者高呼医学奇迹，而他闭目感受，发现“创生之羽”阶段二到阶段三的进度条向前移动了0.01％。
　　——居然比治愈普通人时候还要慢。阶段一的时候治愈一个普通人都起码能移动0.1％呢。
　　“‘创生之羽’吸收感染物进阶的速度太慢了。”沈诀道，“有快一点的办法吗？”
　　[……啊？]
　　系统有些呆呆的。它本以为，boss知道“创生之羽”的用途之后，会直接把羽毛摧毁呢。
　　难不成……难不成boss也许不是那么地想要毁灭世界？
　　沈诀似乎知道它在想什么，笑了一下，“我忽然发现，当个救世主也挺好玩的。你觉得呢？”
　　系统觉得……系统觉得瑟瑟发抖。
　　灭世大boss说他想要做救世主，这是认真的吗？
　　[有……有的，更快的办法，是直接吞噬同序列的异种核心。一个异种核心，能够抵上一百个感染者。]
　　“噢，这很简单。”
　　沈诀说着，拉了拉绕在指节上的一截血线。
　　“巫砚。”
　　正在走路的巫砚突然听到王的声音，差点原地跪下，才发现是自己的“线”被王拉动了。
　　沈诀把收集异种核心的命令吩咐了下去。
　　巫砚应是，又道。
　　“外面有一群人类来找您。”巫砚道，“之前，按照您的吩咐，我并没有干扰他们探测您的位置。现在，他们已经潜入了城中。您打算如何处理他们？”
　　沈诀：“你去把海因引开。”
　　巫砚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王……您真的打算和他们回去吗？人类……只是一群愚蠢、无知、自私自利的生物。他们的善总是看似冠冕堂皇，实则虚伪，恶也没有我们纯粹。我不理解，究竟是哪一点特质吸引您的垂青。”
　　沈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听狗有多余的声音。”
　　巫砚：“……”
　　弱小、可怜、无助。
　　不敢说话。
　　.
　　神殿偏殿。
　　“……这才短短两天，已经是第十三个死去的异种了！你们真的不觉得这里有问题吗？”
　　“我觉得什么备选骑士的名头都是假的，我们只是被培养起来，作为给那位殿下准备的食物而已！”
　　鱼头人不赞同他们的看法，道：“他们死都是如因为违反了神殿的规矩！如果不是他们不够忠诚，总想着挑衅规则和逃跑，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乌羽抱臂冷笑，道：“你就继续相信所谓的‘殿下’吧，待会转头就被做了鱼头汤都不知道。”
　　异种们分为了两派。
　　一派主张全心全意侍奉“王”，继续乖乖待在偏殿，等候殿下召见。另一派主张主动寻找出去的办法。
　　乌羽是后面一派中实力最强的人。一群异种将它簇拥着，以它为头领，商讨对策。
　　“现在怎么办？偷偷找机会离开吗？”
　　“不行，但凡想要穿过围墙出去的异种全都死了，这条路行不通。”
　　乌羽尝试过偷偷溜走，却看到了神殿血淋淋的围墙，胤泽的尸体还在围墙外面散落着，因为尸块太多，差点认不出来原型。
　　他们之中最强的胤泽都死的莫名其妙，换成他们，同样得出事。
　　“正门呢？”
　　“正门有侍卫把守，数量很多，我们人不多，没法强攻。”
　　乌羽思考了一下，“既然外边出不去……那就只能从内部突破了。”
　　一个异种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乌羽道：“就是字面意思。”
　　乌鸦有千里眼，并且感知敏锐。
　　“我刚才看见那两位序列二的大人一起离开神殿了，现在是最好下手的机会。”乌羽道。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走，去找我们的‘殿下’。”
　　.
　　救援队一行人正在岩壁之间行走。
　　谁能想到，从岩峰中跃下来之后，居然是这么一大片广阔到望不到头的地下空间。
　　无数异种群居的聚落围绕，大大小小的建筑和洞穴混杂，造型奇特。
　　这是一座异种之城。
　　比人类如今最大的城市还要繁华的地方。
　　整个异种之城最为瞩目的建筑是那一座矗立在整个地底最中央的，宏伟耸立的巨大神殿。
　　“小宝，你的异能还能坚持多久？”焰华问旁边一个少年。
　　唐小宝道：“两个小时没问题。”
　　这次紧急救援，主要由“曙光”成员和城市异能中心特别行动队队员构成。
　　作为特别行动队队员，他有着“规则”序列五异能，“自定义皮肤”。能够给周围的队友套上一层异种皮肤，免于发现。
　　这也是他们能够在异种之城行走的原因。
　　“得尽快把人找到。异种太多了，普通人在这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快就被污染。”焰华皱起眉，“队长，我可以尝试空间穿梭。”
　　他们已经进入城中，异种之城的外部空间防护罩不再有用。
　　作为“空间”序列的序列三，目之所及，都是她能够到达的地方。
　　虽然能够到达，但她并不保证目的地没有危险。
　　宗凛道：“可以。”
　　他已经感觉到了沈诀的气息，就在那座高耸的神殿之中。
　　焰华的“门”打开，宗凛一马当先走了进去，其他队员对视一眼，很快紧随其后。
　　他们并没有能够进入神殿的内部——那里必然有更高级的空间防护罩保护。
　　焰华选择的地点，是位于神殿外不远一处高处的岩壁，这里刚刚好有一个朝外凸出来的平台，能够容纳他们几个人站立，并且窥视到神殿内一部分的区域。
　　宗凛目光一凝。
　　——他看到了沈诀。
　　他的爱人，正坐在轮椅上，穿着已不是他们之前出门时候穿的那一套衣服，而换成了一套黑色银纹的华丽礼服。
　　长发披垂，脸颊、眼眶周围都嵌着细碎反光的鳞片，带着白手套的手放在交叠的双腿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冷漠、危险、高高在上。以及无法掩饰的邪恶。
　　沈诀的面前单膝跪着一群异种。那些异种都穿着同样的白色制服，十分恭顺模样。
　　为首的是一个拥有着黑色羽翼的异种，丰厚的羽毛铺在地上，就像是一片光滑流淌着的墨水。
　　宗凛忽然间想起了临行前祝无忧对他的提醒。
　　“他现在被异种带走，大概率已经被迫接受了感染和洗脑，就算被你找到，也可能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就在他有些发怔的时候。
　　那黑色羽翼的异种忽然从地面上暴起，手中利刃乍现，直直向沈诀刺去！


第72章 
　　宗凛身后, 跟着他出来的几个队员也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
　　陈嘉华忍不住惊声出口：“不，嫂子小心！！！”
　　虽然知道这次任务并不普通，毕竟城市还处在混乱危机之中，他们作为异能者中的最强主力, 却被派出城外救一个普通人——即使这个普通人是宗队的伴侣, 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嫂子身上一定有什么问题。
　　这点宗队没有和他们说, 特别行动组那边也讳莫如深。
　　但陈嘉华是见过沈诀的。虽然是普通人, 但长得好看, 性格又好，蝉联最受异能者欢迎的协调员多年。
　　怎么也不能是个坏人。
　　况且, 他们这种人, 想好好谈个恋爱, 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么多年, 他们看着宗队从一个冷冰冰的机器变得像个活人，简直又是羡慕，又是欣慰。
　　就算只是为了宗队的爱情, 也一定得把人给救回来。
　　可这里虽然视野广阔, 距离神殿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神殿周围还明显有防护罩包裹，想要立刻冲过去，几乎不可能。
　　旁边，戴着墨镜的陈译焦急地骂了声“草”。
　　焰华尝试想打开通往神殿内部的空间传送门, 却被防护罩阻拦了。
　　宗凛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快，骨翼一扇, 已径直往神殿方向冲了过去！
　　.
　　乌羽骤然刺出的是一把刀。
　　黑色的鞘，雪白的刃。寒光凛冽。
　　异种的速度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类能够应付的范畴, 转瞬就已经来到了眼前。
　　系统下意识想要和往常一样尖叫，但是声音到一半, 却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它反应过来，他家宿主不是普通人，而是灭世大魔王来着。
　　与其担心大魔王，还不如担心对面这异种才对吧？
　　沈诀看着迎面而来的刀锋。
　　他现在的世界，是深深浅浅的血红。其中有无数线和点交错。
　　每一条线，每一个点，都能够让事物奔向崩坏的终结。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之一。
　　世界血红而静默，一切从诞生始，就已注定毁灭。
　　乌羽动作一滞，发觉自己的刀竟然不能再往前。
　　沈诀握住了乌羽的刀。
　　他带着手套，里面有异化鳞片阻隔，但过于锋利的刀锋还是刺伤了这具普通人的身体。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下，他却仿佛无知无觉。
　　本来，他让巫砚引走无生之眼，是想让宗凛来救他的时候更顺利一些。
　　刚才殿门被敲响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宗凛来接他了。
　　没想到，来的却是这群本应该被好好关在笼子里的虫子。
　　他的手精准地握在点与线交错的，最不稳定的那个点上。
　　咔嚓的一声。长刀从柄端断裂。
　　“——怎么可能！”
　　乌羽不敢置信地出声。
　　而沈诀已经反手把刀刃抵在了乌羽的脖子上。
　　封禁不稳，毁灭和杀戮的本能被激发，让他的唇角翘了起来，带着压不住的戾气。
　　“两个选择。一，你自己把脖子再伸过来点。二，我把刀按进去。你选哪个？”他笑意盈盈道，语气有种诡异的轻柔。
　　乌羽瞳孔紧缩。
　　眼前的人类虽然笑着，却让人觉得心中发寒。黑漆漆的瞳仁中心有一点浓郁的深紫跃动。
　　邪恶。冰冷。如同焰火烧灼。
　　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一具尸体。
　　这真的是……人类会有的眼神吗？
　　仿佛被什么可怖至极的生物牢牢盯上，乌羽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危险！危险！危险！
　　警报声在他脑子里炸响。
　　得逃——
　　得快点逃——
　　可是为什么他动不了？？？
　　深入灵魂的恐惧，就像是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四肢、躯干和翅膀。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目眦欲裂地放大。
　　他眼前的不是人类，分明是……
　　分明是……
　　他已经来不及吐出那个称呼。
　　视野倒转。
　　乌羽的头颅咕噜噜地掉在了地上。滚到了不远处单膝跪了一片的异种前面。
　　这些异种在乌羽突然袭击的时候也紧随而动，但都没有乌羽的动作迅速，许多都只动了一个或半个身位——然后就看到乌羽刀刃被夺，然后被他们的普通人“殿下”直接砍了脑袋。
　　异种的生命力顽强，一般只有大脑和心脏都被完全摧毁，才会真正死亡。
　　但乌羽此刻，看起来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片寂静。
　　异种们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而他们的“殿下”，依旧微笑着，随手把用完的刀刃插进了面前无头的尸首中。
　　然后“殿下”抬起了手。
　　他白色的手套已经被鲜血染红，此刻，手套破裂的缝隙里有无数血线伸出，连接到跪在地上的异种们的身体上。
　　异种们见到此情此景，都是面色一变，转身就想逃跑。
　　沈诀于是拉了拉手中的线。
　　优美的五指律动，就像弹琴一样。
　　一蓬蓬血色的烟花在半空炸开。
　　他唇边弧度保持不变，端坐在轮椅上，双腿交叠，就像在专心致志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色。
　　系统已经被吓得不敢说话了。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好可怕……
　　好可怕……
　　大魔王身上的气息变得好可怕……
　　之前虽然也可怕，但是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它想逃。
　　就像是，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
　　它疑心大魔王在杀完这些胆敢冒犯他的异种之后，如果觉得不尽兴，会把它也拎出来捏碎了玩。
　　这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在不远处传来。
　　“小诀……？”
　　是宗凛的声音。
　　血色烟花骤然停止了。
　　沈诀唇边凝固着的笑容僵住，然后慢慢收敛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正看着他的男人。
　　一道苍白的，高大的剪影。
　　苍白的发，苍白的骨翼，苍白的长枪。
　　在他此时深深浅浅、血红昏暗的世界里，对方是唯一显眼的白色。
　　沈诀搓了搓指尖，那里被刀割伤了，鳞片翻卷，有些疼，需要包扎。
　　但他此时更想做的，是把沾满鲜血的手藏起来。
　　不想被宗凛看到。
　　.
　　“卧槽！？”
　　山崖上，陈嘉华揉了揉眼睛。
　　是他看错了吗，他们嫂子，那么柔柔弱弱一普通人，刚才——居然直接把刀给捏断，还反手把异种给砍了？
　　难道嫂子以前一直在隐藏实力吗？
　　紧急着，更加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剩余的异种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四散而逃。
　　但才跑出不到百米，就在空气里一蓬蓬炸成了血花。
　　“发生了什么事？”
　　陈嘉华仔细去看，才发现，坐在轮椅上的沈诀，气质与他们之前在清剿中心见到的时候完全迥异。
　　之前的温润柔和不见，浑身都充斥着高高在上的冰冷和戾气。
　　虽然这变化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陈嘉华还是忍不住划过一个念头。
　　……好帅。
　　旁边陈译戴着墨镜，也伸长了脖子在看，嘴巴已经张成了O型。
　　对比这俩人的没心没肺，焰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在震惊过后，变得很有些担心，道。
　　“队长已经到了，我们也赶快过去吧。”
　　离他们不远处，是此次配合救援的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宁夜。
　　此时，宁夜眯起眼睛观察着神殿中沈诀的状况。
　　他们收到的指令是，如果目标尚存理性，进行理智评估判定，迅速带回城市。
　　如果目标失控，无法收容，则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清除。
　　现在情况还无法作出具体判断，但是——
　　“目标状况不对劲。”他和周围队员说道，“做好战斗准备。”
　　.
　　宗凛看着他的爱人。
　　才一日不见，沈诀身上异化程度就已经极为明显。非人的鳞片从脖颈一侧一直蔓延上眼睑，虽然无损容颜，依然触目惊心。
　　因为杀了乌羽，沈诀身上不可避免沾上了血污，就连脸上也有几点血渍，身上都是未褪的戾气和杀意。
　　他从来没有见过沈诀这个模样。这个陌生的、几乎让人不认识的模样。
　　甚至不知道，此时的沈诀是否还认识自己。
　　心中有许多模糊的猜测，但宗凛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大步走了过去。
　　沈诀看着他接近，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摆出属于人类“沈诀”的表情。
　　人类遇到危险了应该怎么做？
　　应当是害怕、颤抖、委屈，最好泫然欲泣，然后埋头缩进男朋友的怀里。
　　但是，此刻他有点模拟不太出来。
　　不但模拟不太出来，就连压抑因为本能产生的杀戮的欲望和澎湃戾气，都有些勉强。
　　除了最初一眼，他就没有再和宗凛对视。
　　他怕对方会发现一些他隐瞒至今的东西。
　　人类的世界在褪色，那些曾经学习体验的人类的感情，也在飞快离他远去。
　　他需要……需要有人，拉他回来。
　　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将他拉回来，人类的世界。
　　宗凛已经走到了沈诀的面前。
　　“小诀？”
　　沈诀没有回应，依然低垂着头，正慢吞吞搓着手指。
　　宗凛注视着他鲜血淋漓的手指。
　　就是这只手，反杀了那只妄图袭击的强大异种。
　　还有周围那些爆炸成碎片的异种们，也和沈诀脱不了干系。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拥有的力量。
　　但宗凛此刻，只是蹲下身，小心翼翼的覆住了沈诀受伤的手，道。
　　“我来迟了。别怕。”
　　沈诀没有反抗他的触碰。
　　于是宗凛伸手，将他拉入怀里抱紧。
　　沈诀靠在他肩头，呼吸有些不稳。瞳孔里面的深紫色时而收缩，时而扩散。
　　宗凛不清楚他状况，只能摸着他的背脊安抚。
　　许久，他侧头蹭了蹭宗凛的肩窝，露出了白皙的脖颈，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凛哥，”他克制着本能，沙哑道，“能不能……现在，标记我。”


第73章 
　　灵魂标记。
　　血色的世界错乱不堪。唯有与亲近之人灵魂间的交融, 能够让他重新感知到人类世界的模样。
　　宗凛愣住了。
　　沈诀的呼吸正轻轻呼在他的脖颈。
　　他的爱人，正在请求他的……标记。
　　周围到处都是异种破碎的尸体，血腥气浓郁如同人间炼狱。
　　他刚刚完成杀戮的爱人，处在尸体的中心, 向他展露出了白皙的脖颈。细碎的鳞片蜿蜒向上, 闪烁磷光。但未被鳞片覆盖的后颈, 依然是柔软而脆弱的。
　　仿佛一折就断。
　　这样毫不设防的姿态, 透出没有保留的信任。
　　沈诀并没有忘记他。
　　这个认知让他从沈诀出事起就无限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随即却是更深的担心。
　　异种究竟对他的爱人做了什么。为什么沈诀此刻看上去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又如此不安，甚至失控向他寻求标记？
　　他的迟疑只是片刻, 就感觉肩膀微微一痛。
　　——是沈诀咬了他一口。
　　力道有点重。
　　虽然异能者的躯体强韧, 并没有受伤。但他意识到, 沈诀很明显是在催促了。
　　宗凛抿了抿唇, 抬手用指腹按住沈诀的后颈。“灵魂”序列异能的标记对普通人而言极为强势，平时，无论他如何想把沈诀占为己有, 即使是情到深处为对方的包容心旌神摇的时候, 都克制着不使用异能，更深地嵌入对方到灵魂中。
　　仅有的两次，都是在失控状态中被沈诀引导完成的。为了将他的感染值安抚。
　　现在，要在清醒状态下标记沈诀。
　　这是他的第一次。
　　沈诀此时身上有股陌生的香气, 混杂着血腥。宗凛低下头，咬住了他的后颈。
　　序列二的强大异能通过占有的动作, 缓慢注入到沈诀的灵魂里。
　　“唔……”
　　沈诀的手握住宗凛的肩头，五指微微收紧。
　　宗凛清醒的时候动作并没有前两次粗暴。他咬着那一点软肉, 辗转地啃食。
　　这感觉很难形容。入骨的战栗与被冒犯的愤怒几乎同时而起。
　　“小诀……放松。”宗凛说。
　　沈诀眼瞳中的紫色在不停地膨胀收缩着，就像是此刻他正在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他被人如同猎物一般叼着脖子, 身体仍在不安焦躁，很想撕碎些什么，也很想摧毁些什么。
　　放松。
　　他对自己说。
　　对方是宗凛。
　　不是别的人类。
　　要放松。
　　……放松。
　　他又一口咬在了宗凛的肩头。
　　宗凛任由他咬，宽大的掌心一下下安抚地摸着沈诀的后脑，然后将“灵魂”序列异能更深地注入对方的灵魂里，形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标记。
　　随着异能注入越来越多，沈诀握着宗凛肩膀的手也越来越紧。
　　终于，标记成型。
　　灵魂链接建立。
　　宗凛的意识得以进入到沈诀的意识空间里。
　　.
　　这是一片血红的世界。
　　血色的天空，血色的大地。天空中下着红色的雪。大风凛冽，空气极冷。
　　宗凛行走在深红的雪地里。
　　以前，都是沈诀进入到他的意识空间安抚，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进入到沈诀的意识空间。
　　他寻找着沈诀的踪迹。
　　红色的雪飘落在他掌心，化开成为红色的血。
　　意识空间的模样会随着人的精神状态而变化。
　　在宗凛的想象里，沈诀的意识空间，大概会是一个满是鲜花、草木和阳光，温暖充斥的世界。
　　而不应该像眼前这样，看起来寒冷、荒芜，没有生机。
　　他又想起了祝无忧说异种们会做的“感染”和“洗脑”，还有刚才沈诀无法掩饰的异样。
　　脚步不禁加快了几分。
　　他看到了前方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大神殿。
　　神殿的模样和他们刚才遥遥看到的地底神殿很像，但是残破了许多。
　　宗凛朝着神殿走过去，发现路边的雪地上多了许多骨骸。骨骸上面摇曳着红色的花。
　　花的材质是晶莹剔透的，仿佛水晶造就，但花瓣流畅的姿态却很柔软，还在随风飘摇。一朵朵红晶花上的磷粉散出，汇聚成为一条闪光的缎带，向着宫殿内部而去。
　　这种花，他以前从未见过，却觉得十分熟悉。
　　他跟着那磷粉构成的红色缎带往里走。神殿内部也残破，断壁残垣中血色藤蔓纠缠滋长。
　　他穿过了曲折的回廊和重重殿宇，来到了神殿的最中心。
　　这是一座极其巨大高耸的殿堂。也是神殿中唯一完好无损的地方。
　　岁月和时光都没有在它身上留下痕迹。一扇扇数百米高的巨大窗台，红色的萤石玻璃，繁复精致的壁画墙壁和穹顶，构成了神殿的内部。
　　数百级的阶梯向上延伸，上面同样铺满了盔甲和骸骨，红色晶花盛放。
　　而沈诀，此刻就坐在最高处的高背椅上，眼眸低垂。神情陌生得惊人。
　　不像人。
　　像是俯瞰世间的神明。
　　宗凛的心一紧，却并未被爱人陌生的情态所摄，而是快步往阶梯上走去。
　　只是，明明看上去只有数百级的阶梯，实际走起来却仿佛没有尽头。
　　而沈诀就坐在高处，一直冰冷地注视着他。
　　他不管不顾，只是大步往上走着。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他的头发，肩头。
　　神殿里，也会下雪吗？
　　本来轻飘飘的雪变得重若千斤，很快就在地面积聚成厚厚一层，步伐变得沉重而迟缓。但宗凛依然没有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来到沈诀的面前。
　　“小诀。”他说。
　　沈诀看着他，忽然道：“这里好冷。”
　　宗凛于是上前，毫不犹豫展开双臂，抱住了他。
　　男人炙热的体温流淌进他冰冷的躯壳里。灵魂标记带来的亲近让他能够隐隐感知到宗凛奔涌的情绪，属于人类的鲜活的一切。
　　他感觉自己的躯壳慢慢暖和起来了，有了生机和温度。
　　许久。
　　沈诀说：“我想回家了。”
　　宗凛：“好。”
　　巨大的骨翼展开，他带抱着沈诀飞出宫殿，飞上高天。
　　从冰冷荒芜的意识空间回到现实世界。
　　.
　　现实世界。地底神殿。
　　一只血红的眼珠子悄悄躲藏在神殿廊柱的阴影里。此时，正探出半个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当看到沈诀被拿着苍白之枪的男人抱在怀里标记的时候，血红的大眼珠子瞳孔地震，差点飞不稳掉下来。
　　幽暗界域。外围。
　　海因：“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不是说已经计算出了那些人类的踪迹要去拦截吗，怎么还没看到人？”他摩擦着手里的骑士长枪，十分跃跃欲试的模样。
　　巫砚咳了两声，道：“预测不一定完全精准，这里岩穴很多，再多找找。”
　　一边扯谎，能看到人才有鬼。他想。
　　谁能想到，就在他们还在摩拳擦掌准备和敌人死战的时候，“王”已经率先投敌了。
　　宗凛到底何德何能能够被“王”看上？
　　巫砚想不到一点理由。
　　虽然如此，未得“王”的允许，今天他还必须为这群人类的行为遮掩，还不能在无生之眼面前暴露任何问题。
　　啊——可恶！
　　.
　　沈诀在宗凛怀里睁开眼睛。
　　他眼睛里面的紫色已经平复了一些，不仔细看的时候，基本看不太出来。
　　宗凛低声唤他：“小诀。”
　　“……嗯。”
　　他应了一声。
　　宗凛就接着道：“好点了吗？能站起来么？”
　　沈诀：“可以走。但会疼。”
　　他之所以还坐着轮椅，确实是因为双腿不太方便。
　　虽然异化程度还没有将他现在的双腿变成尾巴，但因为异化方向原因，这里也是鳞片滋生最严重的地方，走在地上，被鳞片割着，就像在踩钢刀。
　　他虽然不怕疼，也没有受虐的癖好。
　　宗凛沉默了一下，“我们先出去，回去再想办法。”
　　“好。”
　　神殿周围并不平静。不像宗凛能直接从上方飞过来，救援队的人闯进来的时候就引起了神殿侍卫的注意，一群人正在和神殿侍卫们打斗。
　　神殿侍卫们不是异种，而是这处神殿防御机制的一部分，本身实力很强。身体被打碎很快还会复原，非常难缠。
　　宗凛推着沈诀轮椅过来，看到眼前场景，苍白之枪还未动，就听到他家爱人冷淡的声音。
　　“退下。”
　　正在战斗的众人只看到神殿侍卫们的动作齐齐一僵，然后就朝着沈诀的位置跪下了。行礼之后，很快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众人齐刷刷注视着沈诀。
　　沈诀坐在轮椅上，面色如常。
　　虽然被宗凛稍微安抚了一些，但危险在他身上依旧如影随形。
　　“嫂子厉害！”
　　陈嘉华第一个开口打破了僵硬的氛围。
　　陈译推了推墨镜，仿佛有些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控制这些神殿侍卫的？”
　　沈诀瞥了他一眼，正寻思应该找个什么理由解释。
　　这时候，宁夜拿着手枪转了过来，对准了沈诀。
　　宗凛眉头一皱，上前挡在了沈诀面前，“你想做什么？”
　　宁夜道：“宗队，根据现在他的异化体征，他的感染值一定已经很高了，随时有堕化的危险。”
　　“而且，你应该知道他很危险。”
　　来之前，他就被清楚告知，这一次的任务目标，虽然是普通人，却是异种之王选择的寄体。
　　一旦堕化，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能够控制神殿侍卫，证明他肯定已经和这些异种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部分属于异种之王的力量！
　　宗凛道：“我的人，我会负责。”
　　他转头看向其他几人，“先离开这里。”
　　几人迅速离开神殿范围，焰华打开了空间之门，几个穿梭之后，来到了前线据点。
　　一架飞机停泊在这里。
　　上飞机的时候，宁夜如临大敌地注视着轮椅上的人。其他人虽然都没说话，其实都处于戒备状态。
　　沈诀并没有看他们，只是朝着宗凛伸出手，轻声道：“抱我。”


第74章 
　　于是, 救援队一直高度戒备的众人看到他们宗队把轮椅上那位危险人物像是对待珍宝一样抱了起来。
　　一手伸过双膝，一手扶住人的背部，让人窝进自己的胸膛。
　　动作没有一丝赘余，看起来十分熟稔。
　　沈诀伸手环过宗凛的脖颈。
　　他虽然身段修长, 但体重却意外的轻。
　　宗凛抱着他, 感觉像是抱了一捧柔软而冰冷的云雾, 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不知道是否是身体异化的原因, 沈诀此时的体温很低, 虽然被他之前的拥抱捂暖了一些，但也不多。身上长了许多鳞片, 看起来像是海洋方向的变异, 但却没有沾上任何海洋的腥气。
　　宗凛碰到那些浅色泛光的鳞片时候, 只觉得滑滑的, 触感冰凉，不似平时的人类肌肤。
　　……但是依然很好摸。
　　宗凛抱着沈诀上了机舱。
　　这艘飞机是专门的用以负责异能者远征的战斗型运输机，机舱很大, 地面上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
　　为了满足异能者的奇形怪状的体型, 里面的座位设计得也十分宽敞。
　　宗凛把沈诀放在了靠窗的位置，自己坐在他的旁边。
　　异种之城距离人类城市隔了足足有一个海洋的距离。“空间”序列异能者的空间传送虽然能够瞬息百里，却有着各种条件限制，不能久用。平时进行长途交通, 还是需要靠机械交通工具。
　　飞机回到城市，需要花费十多个小时。
　　宗凛从座位的储物柜里拿出医药箱, 帮沈诀处理手上的伤口。
　　他握住爱人的手腕，将那层薄薄的白色手套拿下。
　　沈诀手上的异化状况比脸上更严重。细密的鳞片已经覆盖了手背和手心大片地方。不仅如此, 手腕下方的位置居然还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紫色轻纱似的鱼鳍。
　　被他触碰的时候有些敏感地动了动，扫在了他的指尖。
　　宗凛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倏然扫了一下。他怔了怔才回过神, 将爱人的手翻过来，看到掌心中间一道被刀割出来的伤痕。
　　伤口很深，血肉和鳞片向两侧翻卷，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是沈诀当时面对着异种攻击时候，不得不抬手去握刀所留下的伤口。
　　他要是能赶过去快点，沈诀就不必动手，也不会受伤了。
　　“疼吗？”宗凛问。
　　沈诀本来想答“还好”，但想了想，却“嗯”了一声，道：“有点疼。”
　　他垂着眼，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也不怎么和人对视。躯壳冰冷，心速缓慢，人的气息还没有异种的气息强。
　　但这句带着鼻音的“嗯”，却俨然是在撒娇了。
　　于是宗凛更加放轻了动作，用温和的消毒液帮他一点点消了毒，敷上伤药。
　　宁夜和唐小宝特意坐在他们旁边的座位上。
　　两个人作为特别行动队成员，隔着一条通道，都悄悄侧过头，瞪着眼睛警惕得看着沈诀。
　　他们可没忘了，那些让一堆高序列异种整个血肉躯壳爆炸的血线就是从这只手里面延展出来的。
　　不只是他们。经历过很多大场面，习惯随时插诨打科的陈嘉华和陈译，在最初问了句好之后，都没怎么敢主动和沈诀说话。
　　当然，包扎过程非常安全，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宗凛将绷带在沈诀手背轻轻打了个结，然后托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吹了吹。
　　“还疼吗？”他问。
　　沈诀的指尖被吹得颤了一下，手腕上浅紫色的鱼鳍动了动，道：“不疼了。”
　　目睹这一幕的队员们：好像被什么东西拍到了脸上。仔细瞧瞧，哦，是狗粮啊。
　　宗凛的目光被那个贝壳一样大小的鱼鳍吸引了。他抿了抿唇，到底忍住了没去碰，移开目光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虽然在家里的时候，他的爱人很喜欢让他抱来抱去。但在外面的时候，一般不会主动要求他抱。
　　而且刚才见面的时候沈诀就跟他说，走路会疼。
　　沈诀感觉到了他的担忧，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异化得比较严重而已。”
　　海洋方向的异化，不适合在陆地行走。
　　而且，因为飞机上的空气干燥，他感觉口很渴。昨天他就在神殿里喝了十几杯冰镇番茄汁，还不是很解渴。巫砚拉着海因走之后到现在，他还没喝过水。
　　“有水吗？”他转了话题道。
　　宗凛很快给他取来水杯，倒了一杯温水。
　　沈诀捧着水慢吞吞地喝了，又续了好几杯，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这喝水量怎么看怎么都不太正常。
　　但宗凛不说话，飞机上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太敢去问。
　　这时候，飞机上后舱的医生过来了。
　　他们负责感染值测试，以及为异能者们注射抑制剂。
　　“宗队。”医生朝宗凛打了个招呼，目光偷偷地扫过旁边座位上的沈诀。
　　这位，想必就是宗凛那位普通人伴侣了。
　　他是“曙光”的随队医生，之前就一直对宗凛这位传说中的伴侣十分好奇——传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空有美貌的花瓶。
　　现在看来，外貌出众不假，但“手无缚鸡之力”这个词，得打上好大一个问号。
　　连他这种非战斗人员都能感觉到眼前人身上的危险。不像面对宗队时候高序列异能者对低序列异能者的压制，而是一股油然而生的，面对未知危险生物的恐惧。
　　他咽了口唾沫，按照惯例，给宗凛测量了感染值——89.5。
　　“宗队最近感染值稳定了很多。”医生说。
　　他可是看到过宗凛出完任务后感染值飙升到90的。还不是一次两次。
　　宗凛点了点头。
　　医生于是将目光转向沈诀，努力露出一个职业微笑，道：“沈先生，这边也需要测量一下你的感染值。请将手伸出来。”
　　沈诀还捧着个水杯在喝水，不怎么想伸手。
　　宗凛道：“我来吧。”
　　他把检测仪接了过去，将检测的天线和沈诀左手皮肤相碰。
　　沈诀没躲。
　　片刻，医生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只见检测仪上面的感染值数值显示出几个鲜红的数字——
　　98.5。
　　旁边宁夜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又被安全带勒了回去。
　　这感染值，虽然没有堕化，但距离堕化也差不了多少了。
　　普通人来到这个感染值，基本上都已经理智丧失，陷入疯狂了。
　　沈诀居然还能坐在椅子上和他们说话。
　　宗凛虽然有所预料，但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高。
　　一向是沈诀对他进行安抚。可沈诀的感染值，竟然已经比他最高的时候，还要高了。
　　他的眼瞳殷红，异能控制不住地在体表流动着。
　　沈诀是很优秀的协调员，每一次他的感染值失控，都是沈诀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来。
　　而他现在，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陈嘉华也一直在看着这边情况，这时候忙道：“医生，抑制剂呢？快打抑制剂啊！”
　　医生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说：“普通人不能打抑制剂，会承受不住身体崩溃的。”
　　“那怎么办？”陈嘉华挠着光头。
　　医生迟疑着。按照惯例，这样的感染值已经是要送进氮气舱里了的。但是……他看向宗凛。
　　宗凛：“你们先回去后面机舱。我看着他。”
　　“这……”医生迟疑着，宁夜也不赞同，“宗队，他的感染值太高了，不能……”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层“灵魂”序列的异能就展开，形成了银白色的“膜”，将他们的位置笼罩——这是很明显的保护姿态。
　　外人的视线和声音统统远离，宗凛低头看向沈诀，道。
　　“……小诀。”
　　他对沈诀的状况不是不疑虑，但比疑虑更多的，是担心。
　　98.5的感染值……以前他自己的感染值过90的时候，从未感觉过恐慌，但是现在，他确实在恐慌。
　　恐慌失去自己的爱人。
　　沈诀感觉到了他的担心，道：“我没事的。”
　　他停了片刻，道：“如果担心的话，就再咬我一口。我可能会感觉好一些。”
　　身体的异化倒是其次。现在封禁不稳，他的状况确实在反复。之前的灵魂标记能够缓解一些，但还不够多。
　　他需要宗凛更深入的、彻底的、长时间的链接和标记，或许才能够帮助他得到一个较长时间的稳定缓解。
　　飞机上不能够。
　　但浅尝辄止也好。
　　宗凛握着他的手，倾身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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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飞过云层。
　　城市的轮廓慢慢在视野尽头显现。云霞漫天，从舷窗里照射进来的光落在拥吻着的两人身上。
　　放在手边的感染值检测器上一直显示着实时数值。
　　沈诀的感染值始终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稳定地固定在了98.5的数字上。
　　十几个小时的路程，每隔一两个小时沈诀就靠近过来要求标记一次。
　　宗凛数次进入到沈诀的意识空间，见到的景象都是一片寂静与荒凉。
　　那个世界只有深深浅浅的红色，以及无声的黑白与静默。
　　他带着沈诀再一次从那个世界中出来，睁开眼。
　　晚霞的光照在沈诀的脸上。
　　对方仍是闭着眼睛，窝在他怀里，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依然是很乖巧的模样。
　　飞机在城外降落。
　　沈诀的感染值太高，过不了城防所的检测，只能在距离城市几公里的异能者临时据点里休息。
　　虽然是临时据点，但是城市对异能者的照顾一向很好，安排了一个顶层房间，设施和他在城市异能中心的豪华房间也不遑多让。
　　宁夜几人住在了隔壁负责安全监视。陈嘉华他们则进城去研究院，想办法请来“治愈”系异能者过来协助。
　　能够降低感染值的异能者极为稀缺，都被城市好好保护着。
　　现在空闲在外能够立刻出动的就是防空洞的那位苏时雨了。如果那位救世主的话……或许能有解决沈诀身上感染值过高的办法。
　　宗凛想着，抱着沈诀走进房间。
　　“去浴室。”
　　沈诀抱着他脖颈，轻声说。


第75章 
　　沈诀这么轻轻一说, 宗凛就想起自家爱人洁癖的事情。
　　之前的杀戮，让沈诀身上沾了不少异种的血。在飞机上虽然已经经过了简单处理，但依沈诀的性子，肯定还是不太舒服的。
　　于是抱着人去了浴室。
　　房间的浴室很宽敞, 为了适应不同体型的异能者使用, 浴缸设计得十分地大, 像个小型温泉。
　　只不过浴缸大, 要注满水需要一段时间。
　　宗凛把热水开关打开, 低头对沈诀道：“我们先出去坐坐？等水满再进来。”
　　沈诀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待在这里。”
　　热水灌入浴缸, 水蒸气飘散出来。空气湿度上升让他身上干燥的鳞片慢慢舒展开, 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稍微露出了一点“舒服”的意思。
　　宗凛：“好。”
　　于是他把爱人放在浴缸外的阶梯上, 蹲身下来, 为他褪去鞋袜。
　　沈诀身上穿的还是异种为他准备的黑色礼服，穿着一双黑色长靴，上面缀着银色流苏和细链, 在宗凛手里叮叮当当。
　　左腿的鞋先被褪了下来, 放在一旁。宗凛小心翼翼握着爱人修长的小腿，将贴腿的白袜缓缓褪下，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沈诀会说走路疼了。
　　原本他以为，沈诀手上的异化状况已经很严重了, 却没想到，腿上的异化程度更加严重。
　　——细密堆叠着的鳞片, 已经把沈诀腿部的皮肤全部占满。而且和手上规则生长的鳞片不一样，这些鳞片因为数量过多, 呈现出并不服帖的状态，就像是一堆亮晶晶的棱角锋利的碎钻凌乱地镶嵌在了皮肤上, 闪烁着光泽，虽然看上去十分漂亮，但一旦受到碰撞，就会把底下的皮肤切割得遍体鳞伤。
　　他能够看到沈诀足底和小腿外侧的鳞片间有一些血色，白袜上也有血色，大约是碰撞产生的。从见面起，沈诀一直坐在轮椅上，都已经如此，如果走路，也不知道会痛成怎样。
　　普通人的感染值一旦过高，就会病变死亡或者堕化成为异种。
　　感染病变的过程极为痛苦，堕化成异种的过程更是。
　　毕竟用脆弱的肉体承受异化生长的肢体，本身就是一件艰难的事。
　　宗凛对此体会甚深，也已经习惯忍耐。却完全无法容忍沈诀遭受这样的痛苦。
　　而且，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沈诀都对此一声不吭。
　　宗凛不说话，手却有些颤，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哪里都无处下手，哪里都有可能把沈诀弄疼。
　　而且沈诀还有另一只腿的鞋袜未脱，但他现在已经知道，就连脱去那层袜子，恐怕也是一件颇为折磨的事情——尽管他的爱人什么也不说。
　　沈诀坐在白色的阶梯上，见他久久未动，开了口：“怎么？”
　　宗凛大手托着他的足腕，看着上面的伤口，问：“疼吗？”
　　确实是有点。但不多。
　　他不想让宗凛担心。
　　于是道：“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
　　宗凛想。依然不太敢动。
　　沈诀低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对方总是这样，克制隐忍，唯恐一不小心就把他碰碎。
　　如果是平时，他还会有心思与对方温存，就算最后的结果常常不够尽兴，也没什么。但现在，灵魂里克制不住的戾气上涌，让他很想去破坏什么，毁灭些什么。就是克制自己的本能，也已花费了他大部分心思。
　　他垂着眼，忽然抬起小腿——宗凛怕碰伤他，并不敢拦。
　　然后，他用脚背在男人的下巴轻轻勾了一下。
　　脚背上细碎的鳞片碰到宗凛脖颈上的抑制环发出脆响，接着刮过喉结。
　　异能者强硬的身体不至于被鳞片刮伤，但鳞片细密冰凉的触感却极其鲜明地停留下来。
　　宗凛喉结滚动了一下，“……小诀？”
　　“快点。”沈诀说，“不然我自己来。”
　　宗凛当然不会让他自己来。
　　小心把沈诀右边腿的鞋袜也脱下，放到一边。
　　这时候，浴缸里的水已经装满了小半。
　　宗凛为他脱靴的时候，沈诀正在解身上的扣子。
　　礼服的设计复杂，有内扣和外扣。他一只手受了伤，只能单手去解，不太方便，但解衣服的动作却很粗暴——宗凛以前从未见过他的爱人这样粗暴。
　　眼见着银色的扣子摸了几下解不掉，宗凛正想要抬手去帮他，下一秒扣子却已经直接被沈诀给直接扯了下来。
　　外套脱下，扔到一边。
　　里面是白色的内衬，这次沈诀甚至不解，只是用修长的五指蓦地一扯。
　　几颗衬衣扣子咕噜噜地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失去扣子的衬衫松松挂在身上，长发散下。沈诀仰头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浴室里潮湿的水汽，低头看宗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
　　“我想喝水。”
　　宗凛抿了抿唇，道：“我去装。”
　　“嗯。”
　　沈诀说着，又倾身过来，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把外面的门锁了，再进来。”
　　宗凛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成为伴侣这么多年，就算是块再不解风情的粗糙木头，也早已被润泽得比玉石更加透亮。
　　他哪里不知道沈诀的意思。
　　可是。“你的身体……”
　　“是不太舒服。”这一次，沈诀干脆说。说话的时候，他有些难耐地蹙了蹙眉，瞳孔里的紫色又侵染出来了一些。
　　世界在淡彩和血红之间不断变换，他狠狠闭上眼，道：“所以，帮我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不好？”
　　宗凛向来没有办法拒绝沈诀的要求。
　　他道：“……好。”
　　.
　　幽暗界域。
　　神殿。
　　大片的异种尸体倒伏在寝殿之外的空地上。神殿的侍卫不见踪影。
　　此时，两道身影正从远处飞掠回来。
　　“怎么回事？”
　　海因看着这一地的碎尸块，面色一变，极速冲进寝殿里面。
　　只见寝殿空空荡荡，他们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殿下，不见了。
　　海因脸上一直保持着的笑容倏然消失了。
　　“巫砚！”
　　他转头怒道，“你说发现了入侵者的踪迹要我一起去阻拦，没找到人就算了，现在连殿下也被带走了。说！你是不是人类安排过来的内鬼！”
　　巫砚面无表情冷笑：“我要是内鬼，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把殿下的消息告诉你们，还费尽周折把人接回来。”
　　海因依然一脸狐疑。
　　因为狐疑，密密麻麻的眼睛都从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来，一个人形躯壳上，数百只大大小小的眼睛一同注视过来。
　　巫砚很淡定。他知道无论说什么借口，海因都不可能不怀疑。
　　毕竟，如果不是他刚好把海因支出去，人类想从异种之城把殿下救走，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过，怀疑就怀疑。
　　再怎么怀疑，海因也不会想到，这是“王”的指令。
　　海因在寝殿里焦急地踱步了几圈，全身眼球不停咕噜噜地转动着——它正通过异能，链接城市中被他的眼球寄生的人类，寻找殿下的踪迹。
　　当然，没能找到。
　　其中几颗眼球还被城市异能者发现消灭，失去活性从他的身体上掉了出来，只留下几个血窟窿。
　　海因咬牙切齿。
　　“该死！那些人类究竟把殿下带到了哪里！”
　　.
　　宗凛拿着水杯走进浴室的时候，看到沈诀已经坐在了浴缸边沿，背对着他。
　　雾气氤氲在整个浴室空间里。
　　沈诀双手扶着浴缸边沿，身上的白色衬衫依然松松挂了一半，露出圆润的肩头和瘦削的背脊。他皮肤的颜色比衬衫更透亮白皙。乌黑的长发垂落腰际。
　　宗凛听到了浴缸里的水被沈诀双腿拍打的声音。水波从浴缸里一下又一下漫涌出来。沈诀似乎玩得颇有兴致。
　　宗凛想到他腿上还有伤，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刚走进，却愣住了。
　　只见浴缸里面浸着的哪里还是方才双腿，而分明是一条极其漂亮的鱼尾。
　　紫色的鱼尾，和那次在梦境中看过的相似，形状和色彩却更加完美，在水波里折射出梦幻的光泽。
　　在人类双腿上堆叠凌乱的鳞片在鱼尾上恰好整齐舒展，随着在水中的甩动泛出浅浅的弧度。
　　他还记得，那鱼尾巴上的鳞片里有一片特别柔软，可以用手轻轻揭开——
　　这还是当时沈诀握着他的手，教会他的事情。
　　他的视线很难从这条漂亮的尾巴上移开，有些干巴巴地道：“小诀，你的腿……？”
　　沈诀道：“碰到水就变成这样了。”他回过身，道：“怎么，不好看吗？”
　　怎么可能不好看。
　　鲛人是海洋类异变的一大方向。
　　他见过的鲛人有很多，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尾巴。
　　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是——能够变幻形态，证明沈诀的感染值已经太高了，就在堕化的边缘。
　　宗凛知道，接近堕化的人精神状态稳定与否关系着他们支撑的时间。
　　不能受到任何负面的刺激。
　　于是俯身从背后抱住他，哑声道：“很好看。”
　　被伴侣夸奖，沈诀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却抬手按住宗凛苍白蓬松的头发，仰头主动吻了上去。
　　宗凛猝不及防被他咬住了唇，手里的水杯差点拿不稳。
　　而沈诀似乎是真的渴了，拼命想要从他唇齿间汲取水分。
　　不仅仅是水分，还有咬破了嘴唇上溢出的血。
　　简直不可招架。
　　.
　　城市。防空洞。
　　医疗帐篷。
　　一群护士正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苏先生这两天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一个长相温柔的护士有些担忧地说，“我看到他一直去卫生间洗脸。也越发不和别人说话了。”
　　“可能是异能使用过多了。”另一个身材小巧的护士说，“就算异能恢复能力强，一天治疗那么多人，心神和精力都会被大量消耗，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劝苏先生去休息一会吧。”
　　“你以为咱没劝过吗？可苏先生说不用停。而且我……我不太敢靠近苏先生。”
　　“我也是。心情不好的苏先生看起来好可怕。”
　　“我听说苏先生以前是在城外进行清扫工作的。那种工作……听说城外缺少氮气舱，在遇到感染值太高的幸存者的时候，是需要亲自动手解决的，而且数量还不少……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所以苏先生的气质才会那么生人勿近，让人害怕？”
　　“嘘，别说了，苏先生过来了。”
　　苏时雨正穿梭在新的临时病床间，进行感染清除工作。
　　他面色比平时更阴郁，冰冷的翠绿色眼睛仿佛伺机而发的毒蛇。
　　焰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这位救世主……气质看起来着实是很不像一位仁慈的救世主。
　　但是事关队长爱人的性命，虽然陈嘉华到研究院那边还没有取得出城治疗的允许，焰华还是准备先来接触一下这位救世主，告诉他一些具体情况。
　　苏时雨面无表情地听着焰华告知了来意。
　　焰华正等着他的答复，哪料到这位救世主居然一句话也不说，忽然脚步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苏时雨找了一个空房间，一进去，就弯身蹲了下去，捂住了嘴。
　　但唇边还是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


第76章 
　　在这种时候, 还要费心操控外骨骼，实在很艰难。
　　沈诀想要把意识收回去，让外骨骼暂时陷入休眠状态。偏偏此时焰华却追了过来。
　　“苏先生，苏先生！”
　　相隔着一扇紧闭的房间门, 焰华的声音有些焦急, “请您再认真考虑一下我刚才的建议。这一次的病人是对我们宗队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看在他之前专程过来保护您的份上, 可不可以请您回以一次援手？”
　　她顿了顿, 又道：“病人的感染值虽然很高，有一定危险性, 但有我们和特别行动队的队员在场, 一定优先保护您的安全。而且病人所在的地方距离城市很近, 我开启空间传送后, 一来一回，耽搁不了您多长时间。”
　　门内却始终没有回音。
　　焰华有些烦躁地抓着火红色的头发。她本来是火爆的性子，耐着性子说这么多, 已经是很难得。但为了他们队长的幸福着想, 焰华不得不继续坚持。
　　“苏先生，您是还有什么顾虑吗？只要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门内。
　　苏时雨屈腿坐在地上，背靠着门, 一低着头，带着橡胶手套的手覆着自己的脸, 碧绿的瞳孔显出有些涣散的状态。
　　意识另一端，沈诀侧过头, 意识因为外骨骼那边的情况稍微分散了一点，就被人按住后颈, 狠狠咬了上去。
　　两个人都有些失控。灵魂系异能被大量注入进来，与此同时，浴缸里面的温水也不断灌注入里。
　　他被迫喝饱了水，感觉腹腔鼓胀。
　　之前几次飞机上标记的时间都很短暂。他控制着外骨骼去洗手间洗个脸，站一站，就可以掩饰过去。
　　但这一次不一样。
　　浴室里面的水流开关还开着。但现在，没有人有空去管它的。
　　满溢的水从浴缸里不断涌出来，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不断。
　　偶尔见到一条紫色鱼尾从水面翘起来甩动，又被按下去。
　　焰华已经拍起了门。
　　苏时雨蹙着眉隐忍，好不容易寻了个闲暇，才开口道，“……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把一句话吐流畅了。
　　“我休息一会。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让苏先生休息一下吧。”这时候，旁边一直瞅着这边情况的一个护士也忙走过来，道：“虽然苏先生看着性格冷漠，其实苏先生人很好的，但凡是能救的病人，他基本都不会拒绝。所以，之所以没给答复，肯定是因为他太累了。”
　　旁边另一个护士也道：“他已经连轴转两天了。再继续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
　　焰华深深皱起眉，然而面对着紧闭的房门，也只能道：“……好吧。不管怎样，我再等等。”
　　她有点想从口袋里拿出烟抽了。宗队爱人那情况眼看着是不能再拖了。苏时雨要是暂时过不去的话，那就只能把研究院里那位“生命”序列排行第一的异能者给请出来了。
　　想起那个家伙，还有请他出来需要付出的代价，焰华就感觉到无比头疼。如果不是情况必须，她并不想看那家伙的身影。
　　也不知道陈嘉华那边，是什么情况？
　　.
　　研究院。
　　陈嘉华一入城就直奔这里。
　　还没进屋，却看到一大堆游行示威的群众，把研究院的入口堵住了。
　　黑色传单已经在研究院门口铺满了厚厚的一叠，还有一地的鸡蛋壳和菜叶。
　　研究院爆炸的范围波及很广，目之所及，还有一些建筑在着火。城市里所有迷雾发生区域，这里的数量最多。群众不稳定相互传染的情绪，成为了吸引迷雾的最大温床。
　　这一大片区域里面，唯有研究院第一区是安静的。它本来就和其他区域隔绝，有着严密防范措施，堪称铜墙铁壁。最高等级的研究员和研究资料都被储存在这里。
　　陈嘉华对这里比较熟悉。或者说，“曙光”全队的队员们都对这里相当熟悉。
　　他们成为异能者后，在这里经过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光培养与成长。
　　陈嘉华对这里有着些许心理阴影，如果不是为了宗队的终身幸福着想，他是不会再主动踏入这里来的，更别提看到院长那张冷冰冰的脸，还要和对方打交道——
　　陈嘉华苦恼地想。按照院长的性格，想要把能够治疗感染的异能者“借”出去，可是一件难事。
　　只不过出乎陈嘉华意料的是，申请治疗的过程异常的顺利，史尘不但给他批了人，还直接批了两位。
　　陈嘉华从来没见过院长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他拿着批条，挠了挠光头，来不及多想，跑着去领人。
　　院长办公室的大门关闭。
　　“按你的意见，已经让人去了。”史尘细看着一叠文件，对着联络仪另一边的人道。
　　祝无忧咳了几声，道：“那就好。无论如何，得先把那人给控制住。”
　　史尘冷冷道：“异种之王的寄体。按我的意见，早一点把人解决，也比现在定时炸弹要强。”
　　“不，就算没有了这个寄体，也还会有下一个。‘它’终归要来的。很多年前，在末日刚开始的时候，我的老师就已经预测到了这点。”祝无忧说。
　　他靠在观测中心高塔一个房间的床上。这个房间里有窗。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他有多久没有望见这天空了呢？
　　池序的尸体已经被收敛了。童岚被一个电话叫了回来，看到师兄的尸体时候脸色发白，随即泣不成声——毕竟池序是为了和他换班而死的。如果池序不来。本来死的会是他。
　　祝无忧只是在旁边看着。
　　池序和童岚，都是他的徒弟。他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他和巫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窥视命运，遭受的反噬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强，但是祝无忧对于自己没有昏迷的事情，还是感到了一些庆幸。
　　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
　　“终焉”的气息越来越强，每过一日，他都能够感觉到头顶那片可怖的阴云在飞速地聚拢接近。
　　那样恐怖的存在……倘若真的来到这世界，一切都会崩坏，不复存在。
　　“城里的动乱需要尽快平复。我已经找出了城里精神污染的几处感染源，但是，你该知道，这一次的动乱，精神污染只是异种用来引爆城内矛盾的一个引子。这是一场酝酿已久的爆发。”祝无忧说。
　　史尘道：“我知道。这次的事故，很快就会有合适的人出面负责。”
　　这就是要让人背黑锅的意思了。
　　祝无忧默了一会，道：“史尘。有些时候我会想，我们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不是做错了。”
　　“已经做了的选择，我只能尽量确保它是当时最好的选择。至于往后对错，命运的事情不归我管。”史尘道。
　　祝无忧一哂。
　　“也许吧。”
　　.
　　焰华在外面等了很久，才终于等到那位救世主才从房间里面出来。眉目依然阴郁冰冷，让人看着心生畏惧。
　　这一回。焰华还没有开口，苏时雨就说：
　　“走吧。”
　　虽然还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跳，好歹是答应了出去救援。
　　这时候陈嘉华也带着人赶了回来。
　　远远看到那眼熟的家伙，焰华眼皮就跳了跳。
　　那是个金色长发的俊美男人，穿着一件的粉红衬衫，衬衫纽扣解了三颗，露出胸膛，手插在口袋里，黑色西装裤衬托长腿。
　　这家伙明明才刚从冷冻休眠舱里醒过来，嘴里居然就叼了一只玫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薅来的。
　　穿着打扮比她十七岁的杀马特侄子还更加骚包。
　　路明空，男，73岁。
　　由于异能特殊珍贵，被封存在冷冻休眠舱内延长生命时间，等需要时候就会被解冻出来使用——在末日前，人类这方面技术并不成熟，能够休眠成功，靠的是他本身变态的生命修复能力，能够把冷冻破裂的细胞硬生生修复。
　　路明空看到焰华，忽然眼前一亮，大步走过来，把那支玫瑰花拿了下来，给她鞠了一躬，把玫瑰拿出来递到她面前。
　　“哦，漂亮的女士，这是你遗落在地上的玫瑰吗？你的脸颊比这玫瑰更加娇艳……”
　　焰华没好气道：“滚。”
　　几乎同样的话她已经听过十三遍了。第一遍听的时候她还是个七岁小女孩。
　　这个家伙，脑子似乎被不断的冷冻解冻坏掉了，每次醒来，都会做重复同样的事情。
　　路明空露出一个夸张的受伤的表情，但转头注意力就落在了旁边苏时雨身上。
　　“听说你是我们的救世主？”路明空的目光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道：“我是‘生命’序列排行第一的治疗师，拥有的异能书序列三，‘治愈真言’。你呢？”
　　意识还集中在另一边，苏时雨不太想说话，只蹦出几个字：“序列八，‘净化福光’。”
　　路明空眨了眨眼，哼笑一声，手背对着他向下挥了挥。
　　“这样啊……小朋友，我觉得你不用跟过来了，先好好去提升异能才是正事。病人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会完美解决的。”
　　.
　　浴室。宗凛抱着累极了半阖着眼的爱人，给他清洗。
　　紫色的鱼尾巴有些慵懒地在水里甩着，把厚厚的泡泡给扫到地上。
　　他浑身气质变得柔和了一些，没有那么戾气森森了，但还是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宗凛帮他清洗完了，换上整齐的衣服，头发吹干，放在轮椅上，又去拿了一条毯子把他的尾巴给盖上。
　　房间的门铃被按响。他转身把门打开，第一眼看到了路明空，倒也没什么意外。
　　倒是看到路明空后面那位绿眼睛救世主的时候，稍稍停了停。


第77章 
　　苏时雨的手插在白色外套的衣兜里, 似乎觉察了宗凛的视线，抬眸向他回望了一眼。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像一潭幽冷的池水，倒映着他的身影。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异能使用过多, 苏时雨脸上带明显的着疲惫和倦色, 本来就苍白的皮肤在走廊灯光下更加白得过分。
　　宗凛一怔。
　　之前第一次和这位救世主在防空洞里见面的时候, 对方就给他一种淡淡的熟悉感觉。
　　这一次,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又出现了。
　　但他还未多想, 面前路明空就抬手朝他打招呼。
　　“嗨！宗队！好久不见！”路明空笑眯眯地道，“上次见你的时候, 是七年前了吧。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宗凛：“。”
　　他和路明空, 确实是七年不见了。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重伤被送回研究院, 路明空解冻前来为他治疗。
　　他的伤势虽然被遏制住了，但是感染值却无法降低。
　　毕竟当时他已经晋升序列二，路明空的异能对他效用有限。
　　不过, 在序列二之前, 路明空确实用异能治疗过他许多次。
　　“灵魂”序列三到序列二的晋升，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尤其那时候，城市因为“深巢之卵”陷入危局，城外每天都在聚合着虎视眈眈的异种, 成为了悬在城市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研究院只有用最快速的方式，促进他的异能进阶。
　　那三年, 路明空被解冻的次数是前面十几年的总和。
　　因为这段经历，宗凛对这位73岁的“前辈”, 存有一些感激。
　　这时候，路明空探头看向宗凛身后, 忽然眼睛一亮。
　　他从衣兜里又掏出了一只不知道从哪薅来的玫瑰，几个大步上前，顺势一个滑跪，双手拿着玫瑰就向沈诀举了起来。
　　“噢，美丽的人儿，这是你不小心遗落在地上的玫瑰吗？你的脸颊比这玫瑰更加娇艳……”
　　焰华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
　　陈嘉华则看向自家突然变得低气压面无表情的队长。
　　当着宗队的面调戏他老婆。
　　路明空前辈，你真是好样的。
　　路明空举着玫瑰，视线从轮椅上青年的脸，一直滑到从薄毯下方露出一截淡紫色的尾鳍上，心脏砰砰砰直跳。
　　“请问，你能给我生孩子吗？”
　　路明空忍不住道。
　　沈诀单手支着颔，长长的乌发在他颊边流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路明空。
　　下一秒。
　　啪。
　　鱼尾巴直接甩到了路明空俊俏的脸上，把他的头打歪了过去，留下一道红印。
　　众人面面相觑。
　　宗凛单手抓住路明空的肩，把路明空拎了起来。
　　“道歉。”
　　脑子被打得有点懵，路明空疑惑地眨了眨眼。
　　道歉？道什么歉？
　　被打的明明是他哎！
　　而罪魁祸首依然一脸面无表情，仿佛用尾巴发动攻击的人不是他。
　　作为人类的时候，沈诀脾气一直很好。
　　但现在，他脾气确实不怎么好。
　　刚才尾巴没有往路明空脸上那道代表崩坏的“线”上面拍，已经是他控制过的结果了。
　　路明空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不是说这次需要他治疗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吗，为什么视线会让他感觉害怕？
　　而且宗凛为什么那么用力握着他肩膀，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嘶，好疼！
　　“对、对不起。我不该一见面就提出这么唐突的请求。”路明空怂了，举起双手道歉，“但我是真心的。我可是城市里‘生命’序列排名第一的异能者，无论你身上有什么疾病，我都可以帮你治愈……”
　　继焰华之后，陈嘉华也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
　　宗凛忍无可忍，道：“小诀是我的伴侣。”
　　“……啊？”
　　路明空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下意识反问：“你居然能找到伴侣？”
　　如果不是因为沈诀，宗凛已经把这家伙拎出门去，拎到竞技场好好“切磋”了。
　　三分钟后，路明空终于接受了沈诀是宗凛伴侣的事实，把手里的玫瑰团起来塞回到口袋里，开始吟诵“咒语”。
　　“……光明啊，请聆听我的声音。圣光啊，请赐福我眼前之人。”
　　一段漫长的赞美诗之后，列三异能“治愈真言”发动。
　　路明脸上轻佻的表情不见了，双手打开，满脸慈悲。
　　一道白色的光柱从天上降下，落在沈诀的身上，伴随着飘飞的羽毛，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然而，等特效消散之后，沈诀身上的异变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减轻。鱼尾巴依然在，被毛毯盖着。
　　路明空擦了擦眼睛，“怎么会？”
　　按照他序列三异能的实力，治愈一个普通人完全绰绰有余。
　　路明空不信邪，又手舞足蹈作法了一遍。然而特效之后，还是同样的结果。
　　“不！怎么会！我不相信！”
　　路明空露出一个夸张的不敢置信的表情。
　　有血从他的耳朵流了出来。
　　路明空每使用一次异能，就会有一个器官失去功能，需要被手术摘除。有时候是视力，有时候是听觉，有时候是肾功能——完全随机，不可预计。
　　如果随机到心脏失能。就算以路明空自身惊人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是会直接死亡的。
　　为此，祝无忧曾经耗费心力在他身上烙下了“命运”序列的概率偏移。
　　只要路明空每月发动异能的次数在三次以内，心脏停跳等能够致使躯体死亡的事件就不会被纳入到使用异能的随机代价之中。
　　而只要不死，按照路明空的自我修复速度，很快就能将摘除的器官重新生长出来。
　　路明空不敢置信又尝试了一下，但这一次，他没能看到结果。
　　他的眼睛瞎了。
　　三次机会都已经用完。路明空鼓起腮帮，有些不服气地想再尝试，跟着他过来的研究员忙把他拉住。
　　“够了，你不能再用异能了！”
　　想起路明空现在大概是已经听不见，研究员给旁边俩个警卫打了个眼色，很快就把路明空绑起来装到担架上了，顺便黑胶带封住嘴。
　　宗凛虽然对治疗结果有一定的准备，知道沈诀现在并不能算“普通人”，路明空的异能不一定能够治愈，但还是没想到路明空的异能居然一点效果都没有发挥。
　　他在旁边看着，眉头越发紧拧，五指紧握成拳。
　　那么，现在就只剩苏时雨的异能可以继续尝试了。
　　他转身向着苏时雨道。
　　“苏先生，拜托了。”
　　苏时雨点了点头，向着沈诀走了过去，弯身想要把他鱼尾巴上的毯子拿开。
　　“等等，”宗凛忽然出声将他阻止，“治疗需要直接接触感染部位吗？”
　　苏时雨微微颔首，道：“直接接触，才能够更好的治疗。”
　　不同异能确实有不同的发动方式和作用方式。
　　虽然苏时雨带着橡胶手套，一副十分专业的模样，但宗凛还是抿了抿唇。
　　他犹豫了一下，让其他人都出去，然后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面只剩下他、沈诀和苏时雨三个人。
　　宗凛沉声道：“我的爱人有洁癖，不太喜欢陌生人的碰触。所以，如果是治疗必须的话，请尽快。”
　　又走过去，低头看向沈诀，道。
　　“小诀，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沈诀：“……嗯。”
　　宗凛站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进行治疗。
　　如果有什么不对，他会立刻出手阻止。
　　苏时雨站在沈诀的面前，俯身靠近，抬起手覆在沈诀的脸颊上，掌心涌现出云团似的柔和白光。
　　沈诀没有反抗，甚至闭起了眼睛。
　　苏时雨的手缓缓在他的皮肤上移动，指腹摩挲过他眼眶周围的鳞片。还有脸颊、脖颈。
　　外骨骼的手温度和正常人无异，但对于他此时偏低的体温来说，却很温暖。
　　在白光的笼罩中，鳞片渐渐隐没。
　　——有效果！
　　脸上的鳞片治疗好了之后，就是上半身。
　　沈诀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宗凛的衬衫，很是宽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着，看起来很乖巧的模样。
　　这时候，苏时雨探手去解他衬衫扣子。
　　宗凛张了张口，想出声阻止，却又没有理由阻止。
　　他去观察自家伴侣的表情，并被陌生人碰触的抗拒。
　　衬衫被解了下来。
　　苏时雨蹲身在沈诀的面前，将治愈的光芒印在他平坦的腹部——那里也长了鳞片。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一点一点地消除感染。苏时雨的动作干脆利落，沈诀虽然还是一副冷淡懒倦模样，但也显出了极佳的配合。
　　宗凛看着他们俩，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感觉到的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
　　苏时雨和沈诀，一个是祝无忧所说的救世主，一个是异种之王选定的寄体。
　　明明外貌和性格明明看起来都截然不同，却有着类似的一种疏离。宗凛说不出来。真要形容的话，就像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所有人在玻璃的这一侧，他们却在玻璃的另一侧。
　　不知不觉，上半身的鳞片治疗完毕了。治疗进度推进小半。
　　而现在，最大工程量的地方来了——沈诀的腿。异化最明显的部位。
　　盖在上面的毯子被苏时雨拿了起来。
　　一条漂亮至极、有着紫色幻彩鳞片的漂亮鱼尾显露出来。
　　苏时雨只是目光一扫，就将手按在了鱼尾上面，异能展开。
　　自己治疗自己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沈诀坐在轮椅上，想。
　　滑滑的。冰冰凉凉。手感很好。
　　怪不得刚才在浴缸里的时候，宗凛总是一直在摸。
　　于是忍不住控制着外骨骼多摸了几下。
　　宗凛还在思考两人身上的相似处，看到苏时雨的动作，眼皮跳了跳。
　　然后他想起，沈诀以前为了照顾弟弟，曾经在城外清扫队工作过的事情。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绿眼睛救世主，也是城外清扫队出身。
　　他站在旁边忍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小诀，你和这位苏先生，你们以前认识吗？”


第78章 
　　听到宗凛的话, 沈诀眼睫动了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
　　“算是……认识吧。”
　　他慢吞吞说。
　　外骨骼是自己的意识分身，说认识，倒也没错。
　　苏时雨的手在他的鱼尾巴上轻轻抚摸着, 伴随着治愈的白光, “创生之羽”发出了满足的咕咕咕叫声。
　　升级经验进度条在以一种极快上升着。就这么片刻时间, 居然就已经快要抵得上他这两天在防空洞里面救人所获得的总和。
　　他想, 或许是因为, 和一般的感染源不一样，人类身体的异化是受到了他灵魂本源的侵染。
　　他的灵魂本源, 虽然溢散出来的气息微乎其微, 但本质并不是那些低阶迷雾和异种感染源所能够比拟的。
　　也因此, 路明空序列三的能力, 在他的身上失效了。
　　而“创生之羽”……
　　按照系统的说明，现在阶段二的创生之羽，应该相当于“生命”序列八的异能“净化福光”, 只能够治疗普通人和序列九异能者身上的感染。
　　现在看来, 并不仅仅如此。
　　他还在思考。但在宗凛的眼里，就是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话，然后就又放任那位绿眼睛救世主在他尾巴上摸来摸去。
　　宗凛五指慢慢攥紧，殷红的瞳孔转向苏时雨。
　　刚才他绝对没有看错, 这位救世主偷偷……不，是光明正大地在沈诀的尾巴的同一个位置上摸了很多下。
　　接触治疗而已, 有必要摸这么多吗？
　　“灵魂”序列的异能忍不住在体表流淌，带上一点压迫警告的意味。
　　如果是寻常序列八的异能者, 在旁边序列二异能者的警告下，现在已经浑身冷汗直冒了。
　　然而这位救世主对压危险仿佛一无所觉, 依然表情十分冷漠地进行着治疗。
　　苏时雨的手抚摸过的鱼尾部分，鱼鳞渐渐褪去，上面的紫色变淡，慢慢变作如同皮肤的莹白。
　　苏时雨已经从俯身的姿态变为半跪，握住了那截浅紫色的尾鳍。
　　很快，尾鳍的颜色也开始变淡。直至达到了某个节点，两片半透明的尾鳍分开化为双腿，然后慢慢向上……
　　宗凛眼皮狂跳。
　　眼见着分化要到大腿的位置，他飞速拿起一边的薄毯盖到了沈诀的腿上，整个人挡到沈诀面前，道：
　　“行了！”
　　苏时雨站起身，道：“我觉得还需要再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位置需要治疗。”
　　宗凛：“检查的事情，我来就可以。”
　　说完他直接把沈诀整个从轮椅上抱起来，大步从客厅带回到房间，关了房门，然后把沈诀放到了床上。
　　苏时雨待在原地，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房间。沈诀发现宗凛的气息有些不稳。
　　于是问：“怎么？”
　　宗凛不说话。
　　薄毯已经滑落到一旁。
　　宗凛盯了他几秒，忽然伸出手把他环抱住。
　　沈诀任由他抱。
　　虽然体表过于明显的异化症状被消除，但沈诀的体温依然偏低。
　　宗凛下意识想把温度传递给他一些，也想把刚才沈诀沾染上的其他人气息给抹除掉。于是手掌覆住爱人的皮肤，一下又一下地揉。
　　就像之前浴缸里不停摸着鱼尾巴一样。
　　鱼尾巴是滑滑的，冰凉、坚韧而有弹性，让人摸了还想再摸。
　　而沈诀的本身的皮肤则细腻、柔软。仿佛一捧初雪，让人不知不觉就深陷其中。
　　宗凛埋首在他的脖颈。
　　沈诀五指穿过他白色的头发，像揉萨摩耶一样揉了揉，问：“凛哥，你想做什么？”
　　虽然这两天事情许多，普通人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但他其实并不介意宗凛让他更累一点。
　　事实上，他不怎么怕痛，也不怎么怕累。唯一有些怕的，是找不到与这个世界的连接点。
　　“检查。”宗凛闷闷道。
　　沈诀于是敞开让他检查。
　　外骨骼的治疗十分全面而仔细，毕竟，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身体的异化虽然被“创生之羽”遏制，但他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这个。
　　沈诀一边任由宗凛检查，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宗凛的头发。
　　他喜欢白色，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在他眼中的世界里，唯有白色纯粹鲜明。
　　宗凛把他整个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身上气息才平稳了一些，忽然道：“你和他之前……是怎么认识的。”
　　沈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宗凛是在问他和苏时雨的事情。
　　他并不想对宗凛有所隐瞒，但外骨骼他尚且可以用自己偷偷制造来解释，“创生之羽”的来历，却很难说明。
　　而且他知道，因为状态失控，宗凛已经发觉他的不对劲了。只是一路顾及他的感受，才克制住没有细问，也拦住了其他人询问。
　　而他却没办法对宗凛说出全部实情。
　　或许日后宗凛会知道所有，但不是现在。
　　而出于他打算要做的事情考虑，苏时雨的存在，和他自己本身，必须要分开。
　　沈诀思绪变幻，道。
　　“以前见过几面。还在野外清扫队的时候。”
　　果然。
　　宗凛抿了抿唇，又沉默一会，道：“真的只有几面吗？”
　　以沈诀的性子，能够容忍对方触碰自己的身体而不反感，起码是很熟悉亲近的人了。
　　“也许不止几面？我忘记了……唔。”
　　沈诀感觉到自己后颈忽然被宗凛咬了一口。
　　宗凛很少会这么咬他。
　　一般而言，因为怕伤害到他，都是他主动把脖子递到宗凛面前的时候，对方才会动作。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宗凛这是……吃醋了？
　　沈诀觉得有些新奇。
　　吃醋……这种人类特有的情绪活动他其实还不很明白。
　　如果按照他之前看过那些恋爱指南书上说的，【恋爱中的人，看到爱人与其他人亲近会吃醋】这一点，他们两人其实都没有什么为对方吃醋的机会。
　　毕竟他们登记为伴侣之后聚少离多，每次见面基本都黏在一块。他自己还有洁癖，除了宗凛之外的人，碰碰都觉不适。
　　不过刚才，他自己操控着外骨骼，确实太亲近了点。
　　毕竟是自己摸自己，没什么心理障碍，没想到似乎让宗凛误会了什么。
　　所以宗凛这么闷不吭声的个性，才会一直问他和苏时雨之间的关系。
　　仔细想想，还真是……可爱。
　　……噗。
　　于是宗凛抬头就见到，自从在异种神殿见面就没有露出什么明显表情变化的沈诀，似乎想到了什么，薄唇扬起了一点浅浅的弧度。
　　这笑容让他身上“人”的味道浓郁了许多。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
　　宗凛一怔。爱人愿意笑了这当然很好，但他刚才似乎并没有做什么，还忍不住咬了沈诀一口。
　　唯一算是特别的事情……就是提起了苏时雨。
　　宗凛脸色变得有点黑，喉咙也有点干涩。
　　一直以来，他都有一件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够早一点认识沈诀。
　　一想到当时才十几岁的少年沈诀为了生存，在死亡率极高的野外清扫队里面为资源点卖命，甚至还因为意外在野外迷失，差点回不了城市，他就难以遏制感到后怕与心疼。
　　苏时雨和沈诀在清扫队认识，在那种环境，大概率是过命的交情，沈诀不抗拒对方的触碰，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只是依然不可避免感到嫉妒。
　　沈诀看着宗凛不说话的样子，伸手环过他的脖子，将自己的额头与对方紧贴，道。
　　“凛哥。这个世界上每天有这么多人在我身边经过，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他偏过头，印上宗凛的唇，道。
　　“但我从始至终，只喜欢你一个。”
　　.
　　“怎么样怎么样？感染清除成功了吗？”
　　苏时雨刚从房间里出来，就收到了等在外间的几个人“曙光”队员焦急的询问。
　　明明这几个人和他本身并没有多少交集，只在清剿中心的时候见过一面，眼里却充斥着真心实意的担忧。
　　“已经没问题了。”
　　苏时雨整理着手套，平静地道。
　　“唔唔唔……？！！”
　　路明空忽然从担架上跳了起来，把旁边人吓了一跳。他人被粽子一样绑着，只能一蹦一蹦跳动过来，向研究员指着自己嘴里的黑胶带，表情很扭曲。
　　负责他的研究员扶额，只能帮他把嘴里的胶布撕了。
　　“Amazing！这不可能！”路明空一张嘴就道。
　　就这么点时间，他的听力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只是眼睛看起来还是个半瞎，眼球里雾蒙蒙的一片。
　　路明空手一指旁边一丛造景的竹子，愤愤道：
　　“我的异能都没法治疗的病人，他只是一个序列八，怎么可能治得好？”
　　站他侧后方的苏时雨：“。”
　　焰华道：“所以人家是救世主。你是吗？”
　　“我不是！”路明空大声道，旋即抱住头，“可是，为什么我不是？我这么帅气这么厉害天下无双的治疗师，怎么可能不是？啊——可恶！”
　　研究员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摇了摇头：“他这里有些冻坏了，你们体谅一点。”
　　“救世主！我要和你决斗！”
　　路明空对着那几根竹子狠声道。
　　苏时雨默默往旁边移了两步，刚想说什么，忽然脸色微变。
　　“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焰华关心地道。
　　苏时雨：“……我没事。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就好。”
　　焰华看着苏时雨步伐匆匆离开，喃喃道。
　　“还真是个怪人。不过，倒也确实是个好人。”
　　.
　　好人救世主躲进了无人的房间，抚住了自己的额头。
　　明明已经登记七年了，宗凛倒还是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干柴烈火，一点就燃。
　　不过，他喜欢。


第79章 
　　苏时雨足足在房间中待了两个小时才出来。
　　焰华见到他, 发现他脸上的倦色还是没有减退，反而看上去更浓郁了些，不禁有些担心地问：“苏先生，你没事吧？如果累的话可以再休息一会儿。反正队长他们还在房间里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我们都在商量要不要敲门了。”
　　“……不用敲门。治疗没有问题。”苏时雨道, 垂下眼睛看地面, “他们应该是还在检查。”
　　“检查？”焰华有些讶异, “什么检查需要这么久？”
　　苏时雨揉了揉眉心, 道：“……不仅仅是普通检查，凛……宗凛还要用异能解决病人身上的一些问题。所以是要久些。”
　　“灵魂”序列才能做的特殊标记, 怎么不算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呢。
　　焰华似懂非懂, 不过还是回头跟其他几人说道：“既然苏先生都这么说了, 大家就再等等。”
　　又等了半个小时, 房间门才总算是打开了。
　　宗凛推着沈诀从里面出来。
　　虽然异化已经解决，但沈诀还是坐在轮椅上。
　　他的头发应该刚被洗过，柔顺披散下来, 眼睛阖着, 垂下淡淡的阴影，像是睡着了。穿着的是宗凛原本存放在前哨站的衣服，略有些宽大。身上还盖了件宗凛的黑色外套。
　　整个人坐在轮椅上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大号娃娃。
　　陈嘉华和陈译看着, 感到十分羡慕。
　　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像宗队一样找一个这么漂亮的老婆？
　　一旁等了许久的宁夜和唐小宝倒还是全神戒备的模样，生怕轮椅上的人睁开眼睛, 就会抬手像把异种绞成碎块一样把他们也绞碎。
　　随队医生犹豫地用小碎步挪到了沈诀身边，拿出了检测仪, 又想了想，还是先抬头看向宗凛, “宗队，我可以给他进行一下检测吗？”
　　宗凛点了点头。
　　医生于是调试着检测器上的天线伸出来，小心翼翼碰了碰轮椅上人手部的皮肤。
　　很快，检测仪上血红数字显示了出来——77。
　　比之前的98.5，确实好了不少。
　　宗凛神色放松了一些，道。
　　“回城吧。”
　　宁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焰华动作比他更快，异能发动，干脆利落就打开了空间之门。
　　宗凛推着沈诀走了进去。
　　场景变换。
　　走出空间之门的时候，焰华却愣了一下。
　　她本来设定的位置是清剿中心，但现在他们到达的地方，却是一个宽敞的房间。
　　房间里面家具完全，布置比豪华酒店也不遑多让，四面都是大片的、高耸的玻璃窗，目测距离地面大约有几百米，整座城市的360°全景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往前看，整座城市以环形分区向外扩散。因为区域太大，目之所及，各式各样的建筑仿佛能够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边缘是防止异种入侵的钢铁高墙。
　　往下看，细小如同蚂蚁分行人和车辆繁忙穿梭，灯火连绵如豆。
　　不只是灯火。
　　城市有几个区域正在燃烧着火光，火焰将几片夜幕映照通红，成群结队的异种们在街道间穿梭。
　　“自然”序列中能够操纵地形变化的异能者在短时间内立起了数堵高墙，将事故区域与其他地方分隔开。
　　最近一处事故区域，就在他们脚下不远的地方。
　　一大片连绵的高楼因爆炸倾塌。激动愤怒的人群将入口围得黑压压的。
　　是研究院。
　　而这里，是观测中心高塔。整个城市中枢核心。
　　焰华已经反应过来。
　　能够无声无息对“空间之门”的落点进行篡改的，也就只有“命运”序列的强者能够做到。
　　“欢迎回到城市。”
　　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焰华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身着白色长衣的青年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们身后。
　　青年衣袍宽大垂地，长发披腰，脸颊尖削得过分，像个幽灵。
　　焰华吃了一惊。
　　她当然认识对方。
　　——观测中心的负责人，祝无忧，城市三位最高管理者之一。
　　令她吃惊的是，因为种种原因，祝无忧已经快十年没有在人前出过面了。
　　如今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他们这么多人的面前。
　　祝无忧脸色很苍白，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玄铁长弓，让人疑心他到底握不握得稳。
　　他站在那里，望向众人。
　　尤其是望向轮椅上的沈诀。
　　他的瞳仁是重瞳，里面漆黑外套这一层淡淡的红色，看着有些诡异。
　　或许是因为他看的太久了，宗凛皱了皱眉，一步挡在了沈诀的面前。
　　祝无忧看着宗凛的动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别担心。我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不过你们要知道，他是终焉之王选择的寄体。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到最后，被毁灭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这一点宗凛清楚，特别行动队两人清楚，但几个“曙光”队员却是第一次听说。
　　陈嘉华一脸茫然：“终焉之王？什么意思？”
　　陈译推了推脸上的墨镜，结合这几天的经历，心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我们的世界，在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出现了一个空洞。”祝无忧道，“迷雾从空洞中来，被迷雾选择的寄体成为天灾。越是高级的迷雾，造就的寄体实力就越强。”
　　“而我的老师曾经预测过，最高等级的迷雾，会在未来某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带来破坏与毁灭。那一日，就是‘终焉’。”
　　“他是被终焉所选择的寄体，就意味着迷雾会被他的灵魂气息所吸引，来到这个世界。”
　　祝无忧挥一挥衣袖。
　　只见到这个房间原本透明的玻璃上，忽然有符文一张一张地显现。
　　待到符文显现完全，已经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窗户，不留一丝空隙。
　　他又挥挥衣袖，玻璃上的符文就又隐形了。
　　祝无忧看向宗凛。
　　“如你们所见，这是能够严密隔绝灵魂气息的封印。我希望你能让他留在这里，尽量延缓‘终焉’来到的时间。”
　　放任一个随时有可能成为异种之王的定时炸弹在城市并非明智之举，但如果拱手交给异种，这个世界只会加速毁灭。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杀了沈诀。但“终焉”的到来都是必然。没有了这个寄体，还会有下一个。
　　这么多年，祝无忧想了很久，一直在思考破局之法。
　　焰华一直拧着眉，此时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祝无忧道：“就是在终焉到来之前，以人力，去补天。”
　　一直阖着眼仿佛沉睡的沈诀，指节微微动了一下。
　　.
　　研究院。
　　沸腾喧嚣的人声一直在外围回荡，史蒂文正在快速往楼梯上奔跑着。
　　好不容易跑到了楼顶，却只看到顶楼上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背影，正站在天台的边缘。
　　“卢双！”
　　卢双是他一起认识工作的朋友。和他自己一样，天赋不够，碌碌无为，只是第二区基因治疗中心里一个最普通的研究员，负责基因防治胶囊各种口味的研发工作。
　　他怎么也没想到，卢双会为了业绩，向感染防治胶囊内私自添加非法成瘾药物。
　　现在东窗事发，研究院要追究卢双的责任。卢双被传唤，而当卢双从史尘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直接就来到了天台。
　　“卢双！不要做傻事！”
　　只是卢双已经听不到他的喊声了。因为他已经跳了下去。
　　.
　　“现插播一则报道。近年，S级研究员章时禾利用职务之便，于心理治疗中心地下非法进行基因克隆研究，造成城市居民生命财产的巨大损失。”
　　“治安局已经将其逮捕入狱，即可执行死刑。”
　　“心理治疗中心暂时关闭，但免费心理咨询师将继续在线上为需要的城市居民服务。请有需要的患者拨打心理咨询热线，60084XXXX。”
　　“目前城内遭受异种入侵，请各位居民不要惊慌，保持心态稳定。一些都会过去，未来充满希望。”
　　.
　　异种神殿。
　　因为殿下不见了踪影，海因正在大发雷霆。
　　小青和维修师缩在了角落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被海因喷了个狗血淋头。
　　出事的时候，他们都被殿下支了出去，原因是殿下忽然说想要喝人类的冰镇西瓜汁。
　　但等它们俩抱着西瓜回来的时候，殿下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地异种的尸体。
　　作为异种，他们并没有兔死狐悲这种情绪。事实上。同类互相厮杀和吞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殿下不见了。这才是第一等的要事。
　　神殿后花园里，维修师唉声叹气，触角蔫蔫的，有些无精打采地把脖子缩回到了壳子里。
　　而小青正十分委屈地蹲在树下画圈圈，因为绷带掉了很多，身上的青色火焰持续燃烧，把周围的小花小草都烧焦了，自己也痛得不行。
　　但忽然之间，他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画圈圈的动作一停。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长靴与神殿的大理石地板碰撞，优雅而有韵律。
　　小青转过头看向来人，眼睛忽然变得亮晶晶起来。
　　来人身形瘦削高挑，一身黑色礼服，乌发及腰被丝带绑在脑后，脸部的轮廓十分优美，形貌昳丽。
　　他有着一张和沈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但瞳仁是血红的颜色，就像浸透了干涸的鲜血，看起来有种昭然若现的邪恶和危险。
　　此时，那张脸上带着一点微笑，看向小青。
　　然后他朝着小青招了招手，语气轻慢，像是招猫逗狗一样。
　　“逢青。过来。”


第80章 
　　小青听到声音, 马上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他来到了血眸青年的面前，十分期盼地仰起了头，被绷带封住的唇蠕动, 道。
　　【请、请您……吃、吃了我……】
　　青年摇了摇头, 神态淡淡道。
　　“这可不行。我让你活着, 可并不是要把你重新吞回肚子里的。”
　　听到青年不肯把他吞噬, 小青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青年啧了声, 道：“逢青啊，当初在深巢里硬撑着不想死的人明明是你自己, 怎么现在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你说想要回来见一个人。现在, 人见到了吗？”
　　小青呆了一下, 仿佛在思考。
　　片刻,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几道散落的绷带在风中飘卷着，青色的火焰从他的体表皮肤和内里骨髓中燃起, 他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在痛苦地抽搐着。
　　就算体表的火焰被研究院的绷带遏制, 身体内部的火也永不熄灭。
　　这就是为了在虚空存活，强行容纳不完整的序列二，“不灭之焰”的代价。
　　太痛了。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在痛。
　　因异能“不灭”的特性，他的肉体始终没有办法真正被燃尽, 却也无法和平常人一样地生活。
　　后来因为虚空裂缝开启，他如愿回到了这个世界。
　　然后, 他后悔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忘记了。
　　好多东西，都已经忘记了……
　　他现在只是想停止这痛苦。
　　好痛……想……被吃掉……
　　小青呆呆地想着。他的身上裸露的部分皮肤在炙烤中爆裂开来, 里面的油脂流淌，和其他身体部分像是麦芽糖拉开的线一样黏连着。油脂特别多的部分, 还爆出海葵样的花。
　　这是显而易见的异化姿态。
　　青年注视着他，道：“你堕化了。”
　　他歪了歪头，换了一个称呼，道：“我还以为，你真会和自己当年在队里说过的一样，就算陷入绝境，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自己堕化。燕队长。”
　　小青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我又忘了。人类向来脆弱。没有记忆，就不再是先前那个人了吗？”
　　青年叹了口气，道：“记住，我已经给过你自由的机会了。”
　　“我很少会给人类机会。基于你当年救过我的份上，只有这唯一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了。”
　　“现在，你该履行约定了。”
　　他抬起手，探向自己的心脏，上面豁然展开一个黑洞。他将手伸进黑洞中，从里面取出了一样闪烁着火红光芒的半圆形透明物体。
　　——这是另外半颗“不灭之焰”的异核。
　　青年将这颗异核递给小青。
　　“吃下去。”他说。
　　小青连忙捧住异核，像是捧住了心爱的糖果一样，迫不及待地就往自己缠满绷带的嘴一按。
　　糖果透过绷带的缝隙滑进口腔，又滑进燃烧着的食道。滑进五脏六腑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空荡荡的身躯里。
　　然后与本来就存在着的一半异核碰撞、融合，重归完整。
　　.
　　异种神殿。
　　因为狂乱，海因几百只眼珠子散在地上滚珠一样滚来滚去。异能铺开，四处搜寻着“殿下”的踪迹。
　　巫砚被发疯的海因给割掉了脖子，正站在殿外。用手捧着自己的断掉的脑袋望着城市的方向。
　　叹一口气。
　　然后再叹一口气。
　　每次一想到和人类私奔的他们的“王”，就想叹气。
　　忽然，一股能量波动从不远处传来。
　　巫砚和海因齐齐转身，一群眼睛们睁大，惊诧地看向神殿后花园的方向。
　　这是……新诞生的序列二异种……？
　　.
　　红眸青年面前，小青身上的火焰已经平复了，烧焦的血肉再生，毁掉的机体重建。
　　一切发生只是转瞬。
　　完整的“不灭之焰”再生能力极强，已经将之前身体的伤势全部修复。
　　小青不再颤抖了。他抬起手，开始解身上的绷带。绷带一圈圈掉在地上，显露出里面人的模样。
　　他原是个黑发青年，体格修长，眉目凛然俊秀，让人信赖。如果神情再生动些，看上去会是个很优秀的人类领导者。
　　就是此时此刻，小青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没有高光，显得有些木木呆呆的。
　　完整的异能核心给予了力量，却也施加了烙印，源自于异核赋予的本能，驱使着小青朝着红瞳青年跪了下来，“主人。”
　　青年垂着眼，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小青有些依恋地往他手心蹭了蹭。
　　青年并不介意他的冒犯，五指却忽然收紧。
　　紫色的雾气在他掌心溢散出来。
　　——记忆入侵。
　　被人入侵大脑的感觉并不好受，小青闷哼了一声，依然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在七年前从虚空回到这个世界开始，一直到此时此刻为止的所有记忆，一幕幕一帧帧地快速掠过。
　　青年翻看着，将这个世界缺失了将近十年的信息重新归纳进脑海之中，并且知道了小青一直想要回来见的人，是个研究员。
　　研究员啊。
　　青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而这点弧度，在从小青的记忆里面见到那位熟悉的人的时候，忍不住又扩大了几分。
　　“你遇到他了呀。”
　　青年微笑起来，语气颇有些亲密地道。
　　“我亲爱的……哥哥。”
　　.
　　观测中心。
　　玻璃窗外城市繁华，夜幕深深。
　　沈诀拿着一杯红色的冰镇番茄汁，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慢吞吞地喝着。
　　房间很大，一个人住着有些过于空旷。
　　昨天，宗凛斟酌并询问了他的意见之后，同意让他在这里暂时住了下来。
　　毕竟，不仅仅是隔绝灵魂气息防止吸引迷雾的缘故。城市里面正在动乱，哪里都不安全。
　　之前异种们能够绕开祝无忧对城市的大范围监视把人接走。这种事情，他们并不希望再发生第二遍。
　　观测中心是城市核心，那些异种想要入侵这里，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而沈诀赞同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并不很在意自己究竟住在哪里。事实上以前，宗凛不在的时候，他就在研究院的小房间里一住七年，条件不知道比这里简陋多少倍。宗凛在的时候，就回他们在外城的家。
　　他窝在沙发里，神色慵懒。
　　窗外的灯光洒在他轮廓优美的脸上，眉目乖巧，就像一只把蓬松毛发团在一起的小猫。
　　宗凛进来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爱人这幅模样。
　　他出去处理了一天城市的异种动乱，这时候浑身异能外泄。他把外套脱掉，大步走到沈诀身边，坐在沙发上，把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城里情况怎么样？”沈诀问。
　　宗凛道：“还好。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彻底稳定下来了。”
　　“嗯。那很好。”沈诀说着，慢慢喝了一口番茄汁。
　　宗凛转头看着爱人的模样，凑过去亲亲他的耳尖，问他道：“今天晚饭吃了吗？”
　　观测中心这房间不但设施齐全，而且还有厨师随时点单。打个电话就有美食佳肴送上来。
　　沈诀却沉默了一下，道：“唔……番茄汁，算吗？”他举了举手里的杯子。
　　他本来就对食物没有什么兴趣，这几天变故之后，更是胃口剧减，基本上不吃什么。
　　宗凛抿了抿唇，沉声道：“就一杯番茄汁？”
　　沈诀道：“嗯。”
　　宗凛揉了揉眉心，“不吃主食怎么行？”
　　沈诀：“饿了会吃的。”
　　宗凛：“……”
　　沈诀不爱吃饭，该怎么办呢？
　　平时劝伴侣吃饭，对宗凛而言一直一个大工程。
　　沈诀日常喜欢形状比较漂亮的食物，而且别人做的不行，必须要是他做的，才可以。
　　“我去给你下个面吧。”宗凛起身，走向房间里的开放式厨房，把水烧开放入面条，又取了几个榨汁用剩的番茄切丁爆炒，做成番茄汤底。番茄开胃，面食爽口。
　　当然。最重要的是，还得用用小刀将番茄雕琢出一朵朵花朵的模样。沈诀喜欢这个。
　　沈诀就静静地看着伴侣的背影。
　　虽然祝无忧说玻璃上密密麻麻的符文能够阻挡。但他知道，没有用的。
　　他与这个世界的吸引，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隔断。待在这个房间，其实只是给他们一点安心而已。
　　沈诀看宗凛在番茄上雕花的动作实在赏心悦目。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忽然，他的心脏忽然重重跳动了一下，倏然扭头看向窗外的一个方向。
　　那是异种之城的方向。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吸引，正从那个地方升起。
　　不仅仅是吸引。
　　还有强烈的吞噬欲望。
　　换成人类的感官形容话，也即食欲。
　　咚咚。咚咚。咚咚。
　　难以言说的饥饿被这一旦气息引动，瞳孔里面的紫色隐隐欲出。
　　沈诀回忆起，他自己，确实已经太久没有正正经经地“吃”过东西了。
　　.
　　夜晚时分。城市的论坛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帖子。
　　标题的内容是《惊！宗队的普通人伴侣居然是他！》
　　一般来说，这种都是钓鱼贴。虽然外界一直对宗凛的伴侣十分好奇，并且对其普通人的身份多有不赞同的声音，但宗凛一向对他的爱人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随便暴露过爱人的信息，更没有透露过任何伴侣的照片。
　　但这一次帖子的内容却没有在钓鱼，而是放上了真实的照片。
　　偷拍的照片上，他们的城市英雄，最强异能者，宗凛正单手环抱一个高挑的青年，十分亲密的模样。
　　——他们正在一家装修得十分少女心的粉红色商店里面夹玩偶。
　　论坛里面正在吃瓜的人们炸了。


第81章 
　　才十几分钟, 帖子交流区域已经有了上千条回复。
　　群众A：我看到了什么，宗队居然会和别人在娃娃店里夹玩偶？
　　群众B：尊嘟假嘟，这照片不会是P的吧？之前也不是没有过，随便找张情侣照片, 换脸钓鱼的罢辽。
　　群众C：我也觉得是P的。照片里宗队居然在笑！他！在！笑！哎！我记得咱们宗队在电视里从来就没有露出过什么表情吧？而且他伴侣长得也太标志了点, 我寻思不像是人能长出来的, 怕不是电脑合成的照片。
　　群众D：不要乱鉴啊, 电脑合成不能这么自然流畅的吧……有一说一, 虽然普通人和异能者结合有点不太好，但这位长得是真的好看。
　　A：所以, 有无技术大佬来解答一下？
　　某吃瓜路过的技术大佬：嗯, 做了像素分析, 不是P的。也不是合成。
　　群众ABCD：！！！
　　C：不！我不相信！！
　　D：斯哈斯哈, 我就说嘛。这么惊艳的大美人不可能是电脑合成的。我现在算是知道宗队为什么会选择一个普通人当伴侣了……换成是我，我也爱美人不爱江山啊。
　　群众A：虽然楼上比喻不太对，但照片里两个人看起来真的很般配哎, 悄悄顶个锅盖, 表示磕到了。
　　D：磕到了+1。（PS：预感到会被喷但也无所吊谓了。骂的太脏的全部反弹。）
　　群众F：一个普通人，还是男的，生不出孩子，留不下异能者的基因, 享受着城市的资源却完全不负责任，这种人长得再好看, 又有什么用？
　　D：你这话说的，普通人就没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吗？
　　E：异种越来越强了, 普通人在异种面前根本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异能者才能保护城市。本来现在异能者觉醒率就低, 要是都不生，前线防守人数不够，人类就该灭绝了。想想你们自己的命。爱情能当饭吃？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城市现在爆发了大规模动乱，现在还能在论坛发言的都是没有遭受感染的安全区里的人。
　　那些真正被“墙”隔离起来的区域，向外的信号早就已经断了。
　　街道上行人很少，人们都躲在家中，只能刷着手机解闷。外面火光烧红天空。
　　谁都不知道下一个轮到的是不是自己。
　　附和F的人很快多了起来。最后几乎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G：说真的，我感觉宗队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主动爱上谁，之所以会和普通人结婚……应该是被勾引的吧。
　　H：我是普通人我也来说。和异能者结为伴侣多好啊，能力强，特权多，资源多，发生什么事情了还能优先得到保护。呵呵，不过我还有点道德责任感，不干这种事。
　　I：所以什么时候禁止普通人和异能者登记结婚？之前年年都有提案，年年都不通过，明明论坛里调查问卷同意的人数已经超60％了吧？
　　A：虽然但是，弱弱说一句，你们都在抨击宗队的伴侣自私，可无论是不是他主动，如果不是宗队真的喜欢的话，他们的关系也不可能维持这么久的吧。
　　F：得了吧，异能者和普通人在一起，各方各面都得忍着，摸一摸怕摸伤，碰一碰怕碰碎，这样的婚姻真的有幸福可言？别搞笑了。我听说宗队最近的感染值越来越高了，我看有他的功劳。
　　这时候，一个套着银色头像框的人开口了。
　　在城市论坛里，套上头像框的，代表着这是一位异能者。
　　异能者A：我说你们，够了啊，随随便便在这里臆测什么。我刚在群里看到照片都惊了，你们知道宗队的伴侣是谁吗！那可是沈教授啊！研究院最受异能者欢迎的沈教授啊！
　　你们知道沈教授的号有多难摇吗？？？如果我能娶到沈教授当伴侣，得开心到去大街上蹦迪。
　　这一条回复之后，更多的异能者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异能者B：呜呜，怪不得我摇到号之后两次求婚都被拒。宗队好福气。
　　异能者C：我靠，你这小子，居然敢偷偷瞒着我们直接向沈教授求婚？
　　异能者DEF：好羡慕宗队啊！！！
　　突然加入的异能者们打乱了一边倒讨伐的阵型。
　　平时异能者们在城市论坛活跃的很少，毕竟他们有自己的内部论坛和交流群，迷雾和异种情报，发布任务和接任务都在那里。
　　大概是帖子里面骂的人太多，有人看不过眼。把帖子转发进群里。
　　然后就引起了群情激奋。
　　——他们摇那么久号的沈教授居然被这群人这么诋毁，怎么能忍？
　　沈教授看了这些话该有多伤心啊，到时候辞职不干了，他们怎么办？
　　.
　　论坛大战的时候，沈诀依然窝在沙发里，玩着手机。
　　手机是新买的硬度加强版，应该会比前两个更坚强一点。
　　“狂野WoodFish”早就被他打通关了，这两天有闲暇，无限地狱模式也被他打到了全服第一。
　　他放下了手机，揉了揉眉心。
　　意识另一端的苏时雨还在忙碌地工作。
　　这两天又升了一阶，“创生之羽”已经达到了阶段三。
　　治疗普通人带来的收益在这个时候已经很微弱了，但他并不打算进行病人等级筛选。
　　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
　　等巫砚收集的异种核心送过来，升级也不是问题。
　　说起来，巫砚已经两天没有向他汇报了。
　　祝无忧对房间的封印虽然无法遏制他与虚空本体的联系，不过隔绝其他东西，比如巫砚的分身傀儡，还是很有效果的。
　　厨房里番茄汤底的香味漂了过来，宗凛将新鲜的切片肥牛加入汤中。
　　沈诀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饿了。
　　但并不是生理方面的饿。
　　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感觉到“饿”的东西并不多。尤其这样强烈的吸引，几乎克制不住灵魂内吞噬的欲望。
　　而他其实熟悉这种感觉。
　　当年，他也是被这种感觉所吸引，从沉睡的虚空中醒来，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时候，手机震动，一个通讯请求忽然弹了出来。
　　沈诀看了一眼，是史蒂文。
　　他把电话接了起来：“什么事？”
　　“沈诀，你看论坛了吗？”史蒂文急急道。
　　沈诀回答：“没有。”他平时玩手机，除了听听歌打打游戏，很少会看去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史蒂文道：“你和宗凛的照片被人偷拍放到论坛上了。”
　　沈诀挑了挑眉。和宗凛结为伴侣这七年来，为了自己的平静生活，他之前确实一直都在隐瞒自己和宗凛的关系。不过现在，平静已经被打破，也无所谓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于是他淡淡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休息了。”
　　“沈诀！”史蒂文喊住了他。
　　“虽然作为朋友不该干涉你的选择，”史蒂文踌躇了一下，但还是道，“但你应该知道，普通人和异能者结婚，很难会有美满的结果。医院里被异能者不小心重伤的普通人还少吗？”
　　“如果你是为了更好完成工作，获得晋升机会的话，也不必用这么……这么取巧的办法。”
　　“你想多了。”沈诀说道，挂断了电话。
　　史蒂文放下手机，抱膝坐在床上。
　　这里是外城住宅区。因为为卢双的死据理力争，他被他的父亲史尘从封锁的核心区强行送了出来，还被剥离了研究员的身份。
　　而那个他辛辛苦苦从火场里面抱出来的，装满了这些年他偷偷进行基因研究资料的箱子，对方甚至看都没有看。
　　从一开始史尘就不同意他加入研究院，是他一意孤行，非要如此。
　　但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他的三位认识的同伴，沈诀和柯西亚现在都已经成为了高级研究员。卢双跳了楼。
　　他饲养异种饲养了这么多年，每天重复着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像颗随时可以替换的螺丝，十年以来，一无所成。
　　他的所有努力，都好像笑话一样。
　　史蒂文伸手去拿床头的安眠药，直接倒了一手。
　　忽然，一个声音忽然幽幽响起。
　　无法辨别男女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诱惑力，在他耳畔低语。
　　【想要变强吗？】
　　【想要获得别人不敢再轻视你的力量吗？】
　　【想要脱离平凡，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都瑟瑟发抖，让曾经嘲笑过你的人都跪地求饶么？】
　　【凝视我，感知我。】
　　【以尔之身躯，承接所需代价，重获新生。】
　　.
　　深夜凌晨时分，人的火气总是特别的大。
　　论坛里争吵得越来越凶。
　　对于普通人究竟能不能和异能者通婚的问题，论坛里已经开了几百个帖子，每一栋里面都讨论热烈。
　　主流的观点是不能，反方向的人们虽然少，
　　但忽然之间，吵着的人都闭嘴了。
　　并不是管理员禁言。
　　而是因为，城市里所有屏幕——包括电视、电脑、手机，商场上的广告牌，以及有人观察着的镜子，都在忽然之间黑屏了。
　　“怎么回事？”
　　“手机没电了？”
　　“不对啊。所有屏幕都黑了。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们的屏幕里，忽然又亮了起来。
　　——刚才他们刚才口中正在讨论的普通人，此刻就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黑发黑眼的青年端坐于神殿的王座之上，一身黑色礼服，双手交叠放在膝盖，长发头发被缎带绑着。而镜头更前端，各类形态各异的异种跪伏在他身前。
　　他面带一丝淡淡的微笑，用仿佛是在聊天一般的语气，道。
　　“人类的诸位，晚上好呀。”


第82章 
　　沈诀看着手机。
　　手机屏幕中的人, 和自己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无论发色、瞳色、身形。甚至是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他之前在异种神殿中换的那套礼服。
　　对方面带微笑道：“冒昧打搅诸位晚上的时间。我先代表异种之城的所有异种们，向诸位致以诚挚的歉意。”
　　虽然这样说着，青年脸上却一点道歉的意味都没有。那双狭长的黑色眼眸里, 只有似笑非笑的戏谑。
　　“那么, 先自我介绍一下。”
　　他抬起戴着一只白手套的手放在胸前, 唇边笑容扩大。
　　“我是沈诀。曾经人类的一员。”
　　厨房中正在煮面的宗凛听到手机外放传出的熟悉声音, 动作一顿, 抬头道：“小诀？”
　　沙发上，沈诀没有说话, 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机。
　　而屏幕里的人微笑着继续道：
　　“我憎恨所有不公的秩序, 被人强加的责任, 一切所谓道德、奉献、牺牲。我的愿望, 是建立一个纯粹自由的世界。”
　　“为此，我将展开‘清洗’。”
　　“从今日起，所有异种都将联结起来, 征服异种之城外的所有土地, 清除一切反抗我所定下新秩序的生灵。”
　　“当然，如果你们认同我的理念，愿意加入我的城市，我可以以‘王’的名义, 命令城内的原居民们视你们为我等一员。”
　　“新世界即将来临。我在此邀请诸位，与我一同见证。”
　　他说完这句话后, 屏幕暗下。
　　城市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无法反应过来的状态。
　　由于城市对高序列异种的信息封锁，大部分人印象中的异种, 都是没有人类的思考能力，只知道捕食和杀戮的存在。
　　这样一个有着完全人类外表, 还有清晰条理的异种，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
　　这时候，暗下的屏幕忽然又亮了起来。
　　里面那张过分优美的面庞再度出现。
　　“哦，对了，”他补充道，“为感谢与诸位这些年的友好共处，今晚还有一场小小的烟花，送给大家。”
　　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砰——
　　城市之中，所有人都看到，远处一朵猩红的巨大火焰炸开。
　　像一朵盛开的红色烟花。
　　.
　　论坛交流区。
　　群众C：卧槽？
　　E：……
　　D：shxjd%#dejdj
　　一堆呆滞的乱码、省略号、以及卧槽之后，终于有人开始发言了。
　　A：你们都看到了吗？刚才的‘直播’？我怀疑是我刚才吵架吵晕了出现的幻觉。
　　B：看到了……不是幻觉。我现在打字的手都在抖……影像里的人压迫感太强了……明明在照片里看起来那么温柔无害……
　　C：是不是城市里有人开玩笑！异种怎么可能能够连上我们的手机屏幕！一定是有黑客把信息系统黑了，然后故意放的整蛊录像！
　　B：屏幕有可能是信号被黑，可是我踏马刚才是从镜子里看到的影像啊！这分明是异能导致的……而且是能够覆盖全城、不，甚至全世界的异能……
　　H：所以刚才和我们对话的‘人’，究竟是谁？他不是宗队的普通人伴侣而已吗？为什么会被那么多异种跪着朝拜，并且话语中自称为‘王’？
　　异能者A：他说他是沈诀。沈诀……就是沈教授的名字。不！沈教授怎么可能是异种，我不相信！！！！！！
　　异能者B：回群众B，刚才入侵我们手机的确实是异能，我感觉到了。我是‘命运’序列的异能者，那股力量给我的感觉，非常可怕……
　　异能者C：你们冷静一下，说不定那异种只是批皮伪装的。很多异种会变形，我们都知道。
　　异能者B：可是伪装成沈教授，有什么好处？沈教授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不是异能者都不清楚他的成就。如果真的要伪装，也是伪装成宗队堕化才更合理一点吧？
　　异能者D：说起来，我前两天刚听到过一点内部消息，沈教授的感染值出了点问题，研究院之前甚至都把那位‘生命’序列的大佬请了出来，要去帮忙治疗。
　　异能者B：难道……沈教授……不……
　　群众G：研究院呢！研究院怎么还不出来说句话！
　　I：你们难道没有人关注窗外的‘烟花’吗……那边，好像是沿海J基地的方向。
　　当初二区因为强传染性有毒异种感染被强行核平，但在核平之前，做出核平决定并且提前逃跑的高层幸存者拿着岛上的大部分物资渡海而来，建立了J基地。
　　J基地面积相对于城市来说实在不大，但却存活至今，一切都是因为基地内部实行严酷的生育和阶级制度。
　　现在，一朵猩红的烟花就像是当初核平时候那抹巨大的蘑菇云一样，将二区最后的痕迹，在这世界上抹除了。
　　异能者D：刚传回消息。J基地信号丢失，已经彻底沦陷了。
　　论坛里面的人一静。
　　他们刚才对于手机里忽然出现的影像其实一开始想法并没有太多，虽然震惊、不安，但因为影像里的沈诀实在是太像人了，就算气质危险，也并没有能够真正地与‘异种’连接起来。
　　但J基地顷刻之间的沦陷，无数同类的死亡，却像是一把重锤将他们敲得晕头转向。
　　一股深深的恐惧和战栗陡然从每个人的脊背之中升起。
　　那些在争吵中辱骂过对方的人更是冷汗直冒。
　　他们刚才热烈议论、甚至口诛笔伐，施加了不少恶意猜测和诋毁的“普通人”，其实是能够对他们的生命生杀予夺的存在。
　　不少人后悔得心在颤抖。
　　假设对方真的是异种之王。并且事实已经证明，对方能够越过城市的保护，直接将异能覆盖整座城市。
　　他们如果因为这些言论被异种之王盯上，能活多久？
　　.
　　异种神殿。王座之上，令人生畏的异能波动慢慢退回到青年的身体之中。
　　众骑士跪伏在他的座下。
　　海因跪在最中间，之前因为‘殿下’失踪的暴怒不见了，到处乱滚的眼珠子收回到了体内，维持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人形，一副虔诚的模样。
　　小青和维修师跪在两侧。
　　小青不再是绷带缠身，而换了一身骑士服装，单膝跪着，皮带扎出窄细的腰部，黑发黑眸，脸庞俊秀，目光空洞。
　　维修师蜗牛角低垂，带着蚊香眼镜的脸上，表情很安详。他们俩后面则跪着一堆因为拒绝和乌羽一同找茬，在之前沈诀的杀戮中幸存的备选骑士们脸上都是激动臣服的表情——
　　他们的“殿下”回来了！并且已经初步容纳了一部分‘王’的力量！他们梦寐以求的新世界，就要开始建立。
　　这是何等值得庆祝的事情啊！所有异种都十分兴奋，摩拳擦掌。
　　只有巫砚冷汗涔涔，站在柱子后方的阴影里，努力把存在感缩小。
　　他的灵魂里面已经烙下了沈诀的烙印，对其有着完全的臣服，所以他能够清楚地分别出来，座上的这一位，并不是“王”。
　　而只是一个伪装成“王”的冒牌货。
　　并且，他曾经正面体会过“王”的力量，脸都被按在地上摩擦——那种力量无边无际，庞然至极，仿佛整个世界都倾轧而来，让他只能伏在地上无法反抗。
　　巫砚甚至相信，如果不是当时沈诀有意收手，在力量发动的一瞬间，自己就已经被压成了肉泥。
　　这冒牌货的力量虽然也非常强大，甚至明显已经超越了序列二，达到序列一的程度，但在他感觉中，和真正的“王”相比较，还是有所差距。
　　这差距究竟有多少，以他的境界，很难判断。毕竟，即便是序列二到序列一之间的力量比较，都是天堑之别。
　　序列二还只是“生灵”，序列一却已经能够称之为“神明”。拥有着不可思议的伟力。
　　现在联系“王”联系不上。现在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更不必要说向其他同伴提醒。
　　王座上的青年已经收了异能，黑色眼眸懒洋洋看着座下异种们。
　　“按我之前分配的任务去做。”他说。
　　众骑士纷纷回答：“是，殿下！”
　　“都退下吧。”他说。
　　异种们纷纷行礼，然后往殿门外退走。巫砚也想顺势溜走，却冷不丁听到高座上的人凉凉喊了一句。
　　“巫砚。”
　　巫砚身体僵了僵，只能停住，转过身来。
　　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与那冒牌货两人。
　　他抿住唇。
　　按道理，他该跪下。但他不太想跪。
　　能够让他认主效忠的，只有真正的‘王’，而不是对方。
　　青年倒也并没有要强令他跪的意思，只是手撑着下颚，用一种十分危险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他，片刻微笑道。
　　“一个警告。”他说，“不要说多余的话。”
　　巫砚被他盯得浑身僵硬，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青年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神殿中恢复寂静。青年从王座站了起来，敲了个响指。
　　空间转变，他已经来到了寝殿。
　　他站在床边，俯身抱住被褥吸了一口，露出笑容。
　　是哥哥留下的气息。
　　抱着被子吸了一会儿，青年的身形逐渐变幻，修长的身姿变得纤细娇小，分明是个少年。
　　他的容貌，也变了模样。
　　尚且稚嫩的脸，俊秀的轮廓，有三分像沈诀。
　　熟悉的气息环绕在周围，少年想起了一些事情。
　　记忆里。他的哥哥从野外归来，俯身揉着他的脑袋，满脸疲惫，却仍说。
　　“真想看看小谙长大之后的样子。”
　　可是，他已经长不大了。
　　少年抱着被褥，猫一样钻了进去，微笑自语道。
　　“哥哥……我等你来吃我。”


第83章 
　　玻璃窗外, 巨型的绯红烟火倒映在沈诀的眼眸中。
　　手机屏幕已经恢复刚才玩的游戏主页面。但在普通人无法看到的视野中，一粒极细的红色光点停留在他指尖。
　　这是对方覆盖屏幕时候在上面残余的力量。此刻渗透过皮肤，被他的灵魂吞噬吸收。
　　沈诀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滚动一下。
　　就像是多年迫于环境只能食素的人突然尝了荤腥。
　　他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美味。
　　只是，太少了。
　　少到根本不够吃。
　　饿。
　　饿。
　　好饿。
　　想吞噬更多更多更多——
　　一直被他压制着速度的、虚空之中的躯壳被引动, 赶赴这个世界的速度更加快了几分。
　　沈诀拧住眉, 抬手捏住自己的鼻梁, 试图把这种陡然升起快要饥饿感觉压回去。
　　压不太回去。
　　沈诀：“。”
　　他分明早就已经过了会被食欲驱使吞噬万物的成长期了, 就算面对再诱人的食物, 也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欲望，引发吞噬的本能。
　　就是刚才那极其细微的一点力量, 居然让他有种不顾一切解开所有束缚, 直接来到这个世界将对方吞噬的冲动
　　他想着之前屏幕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以及伪装成他对人类展开的中二宣言。
　　沈诀默默摩挲了一下指尖。
　　有点想揍人。
　　宗凛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又唤了一句：“小诀。”
　　刚才那场“直播”他也看见了，但他并不觉得屏幕里的人是沈诀。
　　相伴七年，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爱人。
　　身边的爱人如此真实, 而屏幕里的人除了样貌完全陌生, 必定是异种伪装。
　　他们从异种神殿将沈诀抢走，那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都有可能。
　　但是，他目光有些凝重地看着之前烟花炸开的方向。
　　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异种气息从那个方向爆发，超出他们此前所面对的所有敌人。
　　“凛哥。”沈诀侧过头, 喊了声。对面这天大的一盆污水泼下来，他猜测宗凛或许会问什么, 但宗凛竟什么都没有先问，只是看着他。
　　那张冷峻的脸上, 红瞳倒映着他的身影。
　　“刚才的人不是我。”他低声说。
　　宗凛：“我知道。”他伸手把沈诀揽住，道, “不管异种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把你带走。”
　　他对分清自己的爱人有足够的信任，但城市里的人却未必。
　　“小诀，你不会是异种。也不会变成异种。”他犹豫了一下，想到沈诀可能会因为刚才的事情遭受的惊惶和不安，于是探身过来亲了亲爱人的额头，“我相信你。”
　　额头上的吻轻而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沈诀又默默摩挲了一下指尖。忽然不敢看宗凛，侧过脸，道。
　　“凛哥，我有点饿了。”
　　宗凛将他放开，道：“我去把面端过来。”
　　耽搁了这么一会，锅里的面倒是刚好到时间可以出锅。宗凛将面条捞出来，放进熬好的红色汤底里。撒上香葱。
　　一碗番茄肥牛面上桌，扑鼻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宗凛把碗筷放好，又拿来蘸料，然后坐在沈诀旁边看着他吃。
　　沈诀拿起筷子，把面条放在唇边吹了吹，慢吞吞吃了一口。
　　“好吃。”他说。
　　宗凛温声道：“那就多吃点。”
　　沈诀道：“好。”
　　这时候宗凛又感觉到衣兜里面手机在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消息，刚才短短三分钟之内，就有十几条消息发来，而发信人来自各方。
　　“曙光”几位队员发来的消息都是询问。但来自城市其他方面的消息就不那么友善了。
　　——不是对他不友善，而是对沈诀。
　　他的目光沉了沉。
　　就是思考和回复信息的功夫，等宗凛再抬起头，他忽然惊讶地发现，一向胃口极小的爱人，居然已经把面给吃光了。
　　甚至捧起碗，小口小口开始喝汤。
　　喝一口，缓一缓，又喝一口。像小猫喝牛奶。
　　一碗汤喝了半个小时见底。
　　沈诀把碗放下来，也不说饱还是不饱。宗凛看到他喉结滚动，怕他是喝番茄汤底喝腻了，于是起身给他装了杯橙汁。
　　沈诀也乖乖接起来，开始喝。
　　宗凛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这是他的私人号码，只有几个人能够联系到他。
　　他接了电话，凝眉听完对面人声音，他关上手机，对沈诀道：“我得出去一会。”
　　想想又补充道，“我不在的时候，无论是谁让你出去，都别出去。”
　　“这里有禁制，未得到通行允许的人都进不来。”
　　沈诀道：“好。”
　　宗凛牵住他的手捏了捏，起身出了门。
　　宽敞的房间里面只剩了沈诀一个人。
　　他默默把橙汁喝光。但还是完全解决不了饥饿。
　　想吃点什么。
　　这时候，他目光转移到窗外，一只有这黑色羽毛红色眼睛的鸟飞来，撞在玻璃窗上。
　　玻璃窗上贴满的符纸亮起来一瞬，然后又消失。那只鸟已经蔫蔫地掉了下去。
　　这几天，这种鸟儿总是过来。
　　本来他懒得理会，但现在，如果想要了解神殿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倒是必须见一见了。
　　沈诀站起身，环顾了一周。
　　也许是出于对宗凛的尊重，房间内部并没有装监视器。
　　唯一进出的门在房间的西侧。上面也贴满了隐藏着的透明符纸。
　　宗凛才走后不久，门铃就被按响了。
　　门外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
　　“沈先生，请开门。我们是军事中心的调查员。”
　　“现在怀疑你涉及伪造身份威胁城市安全，请您配合调查。”
　　军事中心的人。
　　城市现在有三位最高管理者。
　　研究院院长，史尘。观测中心负责人，祝无忧。以及军事中心总司令，燕孤州。
　　三位管理者共同投票处理城内各项重大事物。
　　沈诀默默看着那扇门。
　　宗凛刚才叫他不要开门，所以他决定不说话，也不开门。
　　门外的声音变得严厉了起来。
　　“沈先生！根据《城市安全管理办法》，不配合或者违抗军事中心任务指令的居民，将会被驱逐出城。请你保持理智，配合我们的调查。如果核实你的身份没有问题，我们绝不会伤害你。”
　　沈诀转过身走向窗边。
　　他什么也没听到。
　　.
　　门外。
　　一群全副武装的异能者士兵正靠在门边，仔细探查着门内的动静。
　　“他不说话，怎么办？”一个士兵开口。
　　“燕司令吩咐过，必须把人带回去严格调查。不能把这个危险的定时炸弹留在这里。”
　　“按我说，观测中心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居然向司令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史院长也是，居然由着祝无忧的性子乱来。要是祝无忧真这么能耐，怎么当初没能阻止S基地陷落？”
　　“那姓祝的，原来不过只是一个外逃来的难民，居然坐上了城市管理者的位置……我可是听说了，当年S基地陷落，其实就是因为祝无忧……”
　　看上去是领头的人突然转头瞪了他们一眼，“嘘。专心任务。”
　　.
　　沈诀站在玻璃窗前。
　　普通人的视野看不到隐藏的符纸，但他探手过去，掀起符纸的一角，打开了左手上的绷带。
　　血色的线条从指尖蔓延出来——这本是巫砚手上的命运之线，现在和他勾连在了一起，令他拥有能够操纵对方的能力。
　　血线将实体的玻璃窗视如无物般穿了过去，延伸到了空中。
　　一只鸟刚好又飞了过来，被丝线捕捉到，抓了进来。
　　小鸟站在地上，忽然之间口出人言，听起来竟然十分热泪盈眶：“陛下！总算联系上您了！”
　　沈诀：“……”
　　对于“陛下”这种称呼，他眼皮跳了跳。
　　“巫砚，说说神殿里的情况。”他语气淡淡道，“那个敢冒充我的人，究竟是谁。”
　　小鸟浑身一抖，从“王”轻飘飘的语气之中隐隐感受到了一点生气的意味，赶紧趴了下来，道：
　　“请恕属下失职，无法推算出他的身份。我只知道，他是那天您走之后，逢青带回来的人，伪装成了您的样子，取得了神殿中异种们的信任和拥戴。”
　　“现在，那冒牌货已经自己登基为王，命令我们开始进行人类清洗计划。目标是人类现在七大幸存者基地……不，现在是六大了。下一个目标是，N城基地。”
　　说到这，巫砚小心翼翼试探道。
　　“陛下，您真的不打算回神殿中执掌大局吗？如果有您在，相信不会有任何一个宵小之徒胆敢触碰您的神殿，拐走您的骑士们。”
　　沈诀神色很冷淡，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嗓音带上一点警告的意味：“巫砚。”
　　巫砚抖了抖翅膀，不敢再说话了。
　　他有些恍惚，虽然“王”和那冒牌货并非一人，但这个警告的语气，以及身上溢散出来的气息，竟确实有些相似。
　　沈诀：“之前让你准备的异种核心呢？”
　　巫砚连忙道：“已经准备好了。我会派人尽快送到城市。”
　　沈诀低眸看着他，忽然抬起手。
　　巫砚还没有反应过来，血红的丝线骤然收紧，鸟儿已经被直接整个切割成为了碎片。
　　但碎片散开空中，却没有掉落在地上，而是聚拢成为了一团血色的红光。
　　红光比之前停在他指甲上的那点光点要大上很多。约摸像一颗糖果的大小。
　　巫砚这个鸟儿分身体内，也寄存有那个冒牌东西的力量。
　　刚才的对话，也不知道对方听去了几分。
　　沈诀把糖果拿过来吃了。
　　饱了一点。但不多。
　　门还在被军事中心的人剧烈拍着，宗凛还没回来。
　　他咬着糖，一段画面忽然闯进他脑海。
　　那是一个非常年幼的孩子。刚刚蹒跚学步的模样。跟在他身后学走路。
　　他放慢了脚步，等那孩子追上来。
　　那孩子跌了几跤，好不容易追了上来，抓着他的衣角喊，“哥哥。”


第84章 
　　哥哥。
　　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 十分稚嫩，拉着他衣角的手却执拗而用力。
　　他回过头，抬手摸了孩子的头一把。看到孩子仰起头来看他。那张与他有些相似的年幼脸庞上，长着一双血红色的, 猫儿般的大眼睛, 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信赖与孺慕。
　　他低头看着, 忽然就感觉到了难以遏制的饥饿。
　　这饥饿如此熟悉, 曾经被填补过。在他当年无意识地靠近这个世界的时候。
　　从踏入成长期开始, 他所经历总是这样。漫长的沉睡。本能的吞噬。偶然的清醒。然后再度陷入沉睡。醒来。周而复始。
　　直至世界变成一片荒芜。
　　而那一次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饱足。并难得获得了一场长久而稳定的清醒。
　　再之后, 他遇到了展开苍白双翼, 持枪指向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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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彻底化在口腔中。
　　沈诀睁开眼。
　　军事中心派来的调查员的敲门声已经停止了。但那几个人类的气息还停留在门外, 看起来是想等他自己弄出点动静之后, 再借机会喊人。
　　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看到里面信号已经变成了零格。应该是被人为切断了，不想要他与外界联系。
　　这里是观测中心的地盘, 如果这些人真的得到了祝无忧的应允, 直接进来抓他就可以了，不必用这么麻烦的办法。
　　他在研究院工作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观测中心和军事中心两位领导者不太对付，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也互不合作。看来确实如此。
　　不过这些, 都不关他的事。
　　沈诀重新窝进沙发，用手覆住腹部, 喊了声：“统统。”
　　一直装死的系统垂死病中惊坐起：
　　[大人！我在！]
　　沈诀等了一会，没等到活泼开朗的系统絮絮叨叨的下文, 于是慢吞吞道：“关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就一点想说的都没有吗？”
　　他指的当然是有人冒充他全世界直播的事。
　　对方套用了他这具躯壳的脸, 而他却对对方全无印象。或许他曾经在无意识的时候吞噬过对方。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醒来的时间太晚。对方在剧情里面是否有出现过，他需要从系统这里知道。
　　系统瑟瑟缩着，默默打了个嗝。
　　它当然有很多话想说。
　　但它不敢说。
　　宗凛在的时候它就胆小得不敢冒头，宗凛不在了，大魔王身上的气势不再刻意掩饰，就更可怕了。看看那只被碎尸的可怜小鸟，又看看柔弱可怜又无助的自己。
　　呜呜……
　　现在大boss要求它说话，它只能小声道。
　　[居然有人敢冒充您……哈哈，嗝，哈哈，简直是不知，嗝，不知死活！]
　　沈诀：“你不知道他是谁？”
　　说到这个，系统就泪目了。
　　剧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偏移了原本的方向。
　　剧情开头的三年大感染没有发生，宗凛没有堕化成为序列一的异种，城市没有灭亡，核心区没有开始满世界流浪……它用以拯救世界的预知能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了。
　　绑定的宿主，还是毁灭世界的大魔王。
　　现在居然还有人敢冒充大魔王……
　　它都不知道是那个冒充的人下场会可怜一点，还是自己对大魔王没用之后的下场会更可怜一点。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冒充了您，原谅我，呜呜……”
　　沈诀道：“那么，你对沈谙这个名字，有印象么？”
　　[沈谙？]
　　系统的声音顿住了，似乎正在资料库里紧急搜索，然后道。
　　[我记得……嗯，书里面曾经提了一嘴，他应该是九年前，在“深巢之卵”中牺牲的城防所特编队员。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沈诀指节在沙发上敲击了一下，道：“嗯。那就再说说‘深巢之卵’。”
　　系统道：[“深巢之卵”，是已知目前最严重的“雾中雾”事件，九年前来到城市边缘潜伏，利用S级青色迷雾的外壳伪装自身，将数百名异能者引诱进入雾中，造成了城市重大伤亡。最后幸存者只有城防所少数几人。]
　　[“深巢”是其外在迷雾的形态，为S级迷雾，“卵”则是内在迷雾的形态，但因为没有进入“卵”后生还的异能者，因此只能通过幸存者口述大概推算出其等级，应该在SS-SSS之间。]
　　[在九年前，城市最强异能者等阶只停留在序列三的时候，“深巢之卵”是足以让城市陷落的致命迷雾。为了阻止城市灭亡，“空间”序列异能者燕逢青使用了研究院特制的激发异能药剂，燃烧生命，强行将异能短时间提升到序列二，并发动了“永恒放逐”，将“深巢之卵”拖入虚空。这就是当年“深巢之卵”事件的终结。]
　　[只是，当年的终结却并非一切的结束。]
　　系统声音变得苦涩。
　　[在城市大感染爆发之后的第十年，“深巢之卵”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它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虚空并未能够将“深巢之卵”重创，甚至，里面的“卵”已经孵化了，诞生了死亡序列具有唯一性的序列一异种，“灭世之形”。]
　　沈诀敲击沙发的手一顿。
　　他想，他大概明白自己的饥饿感究竟从何而来了。
　　[“灭世之形”具有高度攻击性，会将所见一切吞噬毁灭。它首先在东部沿海重新出现，那里的J基地被彻底毁灭。很快，不仅仅是J基地，当时大地上幸存的十几个人类幸存者基地，都一个一个被“灭世之形”毁灭。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片大地上，属于人类的灯光一盏盏熄灭——真正绝望的末日到来了。]
　　[更绝望的是，人类到最后也没有能够诞生序列一的异能者出来拯救世界，那时候主角陈书书，也才刚刚到达序列二——唯一能够与“灭世之形”抗衡的，是宗凛，但堕化为序列一“梦魇之主”的它，早已经不再是人类阵营的依靠。]
　　[到最后，只剩下核心区在大地上四处流浪的“伊甸”。以及生活在其中的几千名人类。
　　但就在每个人已经在心中数着灭亡倒计时的时候，“灭世之形”却忽然销声匿迹了。
　　人类因此得以又苟活了三年。]
　　系统深吸了一口气，艰难说了下去。
　　[……但也只是苟活而已。]
　　[预言中的终末之日越来越近，迷雾侵染的地方越来越多，异种们越发强大。人类就是砧板上的肉，终究会引来饿狼捕食。
　　终于，最后一役爆发了。
　　为了守护“伊甸”，陈书书带领“曙光”的队员与异种洪潮战斗。最后队友一个个死去，他也力竭而亡。]
　　[在死去前的最后一眼……]系统咽了口唾沫，[他看到您的身影。]
　　如何形容那道身影？
　　庞然邪恶。无法描述。
　　“终焉”。
　　“迷雾之源”。
　　他们以这种称谓将其称呼。但却始终无法探究出其内在的真相。
　　祂就这样到来。然后存在。见证了人类史书的终结，文明灰烬的落幕。
　　这就是系统所知道的一切了。
　　.
　　城市议厅。
　　围绕坐成一圈的领导者们正在争论。
　　“我不同意将它继续留在城市里！它是异种！是异种！特别行动队的报告我已经看了，显而易见的事实已经摆在我们眼前，就算他的感染值没有问题，能够抬手间将高级异种绞杀的存在，真的会是一个普通人吗？他甚至公然入侵了城市的信息了系统对我们进行挑衅！你们还要包庇他到什么时候？”
　　燕孤州是一名长相十分严厉苛刻的中年男子，用厚厚的发胶竖着平头，嘴角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让他显得极不好惹。
　　他身上穿着近现代的军装制服款式，胸前一排亮闪闪的勋章。
　　此时，他拍案而起，口水横飞，激动得甚至想要把自己的靴子脱掉，直接砸到对面祝无忧的脸上。
　　祝无忧面色极白，但还是一字一顿坚持道：“不是包庇。而是基于目前所有情况和我的占卜结果判断，最为‘正确’的选择。”
　　他说这话一股史尘的味儿，而旁边坐着的史尘正拿着自己的金边眼镜，放在手上擦拭，似乎无意加入他们之间的争端。
　　“天天正确正确，”燕孤州道，“也没见你正确到哪里去。当年深巢之卵，你为什么没有预测到这其实是一场‘雾中雾’，让那么多的异能者牺牲？如果你现在包庇的，真的是序列一的异种的分身，你知道会将城市置于多大的危险之中吗？”
　　祝无忧咳了一声，转过头道：“那也没有把人交回给异种危险。”
　　他知道燕孤州不信任他。对方和原本S基地的人交好，而S基地的人差点对他赶尽杀绝。直到现在，燕孤州一直没有放下对他的疑虑。
　　燕孤州当然不满意他的解释，继续开喷。
　　“够了。”宗凛忽然开口道，“我会去把问题解决。”
　　“怎么解决？那可是序列一的异种——”
　　面对这位当下的人类最强异能者，燕孤州的神情总是复杂，对方总会让他想起自己的长子燕逢青。
　　当年序列三的燕逢青燃烧生命将“深巢之卵”驱逐，现在的宗凛，难道还要走上之前的老路？
　　宗凛：“晋升序列一。”
　　以人类的身份，晋升序列一。
　　J基地的灭亡给所有人类都敲响了警钟，前所未有的强大异种让人心惶惶。
　　他是沈诀的伴侣，出于回避，无法为他证明。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将那个冒充沈诀的异种解决。
　　只是，晋升序列一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纵使“灵魂”序列的晋升简单粗暴，他也曾经以极快的速度从序列三晋升到序列二，但序列二到序列一，所需要的力量却是之前百倍之多。
　　只是到底频繁任务这么多年，杀戮的异种不计其数，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原本的异能已经达到了临界点，只需要一个契机。
　　一份同为序列二异种的异能核心本源。
　　正好，在城市之中操纵人们的思维舆论，肆虐的那个异种，就是“灵魂”的序列二。
　　目标已经确认，只需要出去将其捕猎，然后尝试晋升。
　　从来没有人类突破这一层“膜”，并不知道后面的世界究竟怎样。
　　或许是希望，也或许是终结。
　　.
　　坐在客厅里的沈诀听到了嘈杂的响动。很快，门外几个人类的气息灰溜溜的溜走了。
　　再之后，门被打开。
　　宗凛回来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带着一身夜风的气息，来到他面前，抱住了他。
　　然后是漫长的、炙热的一吻。


第85章 
　　沈诀的腰被搂得极紧。
　　落地窗旁。宗凛低头吻着爱人的唇, 有些克制不住地用力。
　　窗外城市的灯光繁杂。火烧的夜幕。月光透过烟云。
　　两人唇舌相触。难舍难分。
　　许久，漫长的一吻才结束。沈诀被他吻得身体发软，靠在他肩头，问：“怎么了？”
　　他感觉到了宗凛身上不稳的气息。还有吻他时候差点失控的力道。
　　宗凛把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他身边, 侧头看他。这个在外人面前一向强势的男人, 此刻, 却露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模样。片刻才道：“这几天, 我需要出趟任务。”
　　“任务？”沈诀道。
　　宗凛道：“狩猎‘灵魂’序列二异种的任务。”
　　沈诀是负责他抑制器的协调员, 对他的异能状况甚至了解比他自己还要更深一些。宗凛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大概, 道：“凛哥, 你想晋升序列一？”
　　宗凛：“是。”
　　如果力量不足, 他就保护不了沈诀。
　　那个序列一的异种伪装成了沈诀的模样, 让沈诀无端陷入承受城市无数群众的猜疑之中，很难说不是对沈诀有所图谋。
　　J基地已经被摧毁了，其他剩下的人类基地, 遭到袭击不过只是早晚得事情。
　　如果要阻止这场图谋, 必须拥有制止对方的力量。并且越快越好。
　　只是晋升序列一有风险。风险还不是一般地大。
　　而假设他出了情况，沈诀失去了他，城市之中，又还能有谁会像他一样保护沈诀？
　　这是一场抉择。
　　以前宗凛很少会考虑这些。就像当年参与“守护者计划”, 签下知情同意书的时候，他知道堕化的风险和死亡的可能性都极大, 但那时候他无所谓。
　　但现在，他已有了牵绊。他要想的不仅仅只有自己, 还有他的爱人。
　　宗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如果我没能回来, 你就继续待在这里，不要出门，也不要理会其他人说的话；如果祝无忧不得不将你送出城，你就去我们之前待过的前哨站，‘曙光’的队员会赶来保护你；如果异种将你抓了回去，那么……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其他一切，可以先暂时妥协。”
　　他实在很少会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
　　他担心一旦事情出现问题，沈诀会冲动来找他，或者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可惜言语木讷，只能事无巨细，为沈诀安排好之后的事。
　　他的爱人，像只性子慵懒的猫，虽然偶尔会用爪子挠人，但总是很听他的话。
　　但这一次，沈诀只是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然后一字一顿道：“你不会死。”
　　他的唇上还残余着刚才亲吻之后的殷红，然而线条优美的脸被月光照耀，流淌着一种近乎神性的辉光。
　　宗凛怔了怔，随即靠近过去，用额头碰了碰沈诀额头，低声道。
　　“嗯。我不会死。我很快就会回来。”
　　沈诀蹭了蹭他的额头，道：“要快一点。”
　　宗凛的声音微哑，将他整个抱进怀里，摸着的他背脊，像是拍猫一样安抚，道：“会的。”
　　沈诀靠着他的胸膛，感受对方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将他围绕。
　　他想起了，宗凛序列一时候的形态。
　　那大概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初见。
　　他从漫长的沉睡中睁开眼，看到了硝烟、火焰与尸骸铺满的世界。
　　漫天的血色线条构建成晃动的视野。属于人类的最后一盏灯也已熄灭了。
　　不——或许还没有。
　　他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树，矗立在世界的尽头。那棵树庞然升起，直上高空，而厚实如云的树冠之上，竟建起了一座小小的城池。
　　城池里面有一些正在活动的小小生灵。他认得这些柔弱的生灵。是人类。
　　高大的树干隔绝了绝大部分异种的侵扰。更何况，一个绝强的守护者正坐在树下沉睡。
　　那是一个序列一的异种。
　　一抹纯粹的白色闯进了他的世界。
　　人类和异种，在他眼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对吞噬这些东西没有兴趣。
　　更确切的说，出于幼年期一段经历，万事万物之中，他唯一没有吞噬过的东西，就是人类。
　　可是这点纯粹的白色，在他满是血红的世界里，却十分地显眼，让他无法忽略。
　　他忍不住靠近了过去，想看更清楚一些。
　　只是他一靠近，那守护者就醒来了，睁开了眼睛。
　　骨质的面具完全覆盖了守护者的脸庞，苍白的长发在身后摇曳。对方的眼睛是红色的，比鲜血更深，也更艳，像有冰冷的火焰在流淌。
　　庞然的骨翼铺天盖地展开，苍白的长枪遥指向他。
　　白色……会很好吃吗？
　　他迟疑地想。
　　这么漂亮的白色，吃掉，好像会有点可惜。
　　他又想。
　　在他想来想去的时候，他的身体被长枪穿透了。
　　……啊。
　　他的躯壳庞然巨大，虚幻无形，此刻被刺穿的，是躯壳里用以活动的有型部分，也是躯壳的核心。
　　虽然有型，但本质仍是虚幻之物，穿透并不能够造成切实的伤势。他也没怎么注意。
　　对方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却藉此为机，骤然燃烧起自己的灵魂力量，用身体将他困住。
　　几乎突破序列一的力量与他无限靠近，他一时竟然不能挣开。
　　巨大的骨翼扇动，穿过天际的空隙，进入虚空，往远离这个世界的方向极速掠去。
　　他被紧拥着，周围混乱的虚空涌动。
　　自从他进入成长期显出本体之后，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地靠近他。
　　被冒犯的感觉升起的同时，对方身躯的温度同时传入他的身体。
　　他感受到了……温暖。
　　那是他从幼年期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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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诀靠在宗凛怀中。宗凛抱着他。
　　两个人没有说话。但有些东西，其实不需要言语，就足以涓流不息地在身体的心跳脉搏之中传递。
　　直到宗凛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道：“宗队，这次行动的人员已经集结完毕。”
　　“后勤部发来通知，十分钟后，飞机即将起飞，请尽快就位。”
　　.
　　城市停机坪。
　　十几架巨大的战斗机已经准备完毕，停在跑道上。
　　“C基地受到异种联合袭击，防线已经快要坚持不住。我们这一次的目标，是前往支援，击退异种。”
　　宗凛一身黑色作战服，快步走在通往1号战机的路上。
　　救援C基地是城市做出的决定。J基地已经灭亡，C基地就在城市的东南方不远，防线一旦被异种攻破，那么跨海而来的异种就能够长驱直入。
　　而最重要的是，那只“灵魂”序列二的异种本体，经过祝无忧的预测，此刻也在那里。
　　这件事只有他一人和其他几个城市高层知道。那只“灵魂”序列异种极其擅长精神控制，渗透已经到达了城市内部的各个层面。甚至“曙光”内部的队员齐俢昀也被感染控制，至今下落不明。
　　因此不能暴露目的，让对方得以提前准备，甚至逃跑。
　　宗凛走上飞机，里面“曙光”队员已经全在了，他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禁一怔。
　　高瘦苍白的青年一身与他同样的黑色作战服，深绿色的眼睛低垂，正站在那里整理手套。
　　是苏时雨。
　　宗凛拧起眉。这位救世主不好端端待在安全的城市里，居然要跟着他们出去救援，就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苏时雨觉察到他的目光，侧过头向他看来，勾了勾唇。
　　只是他气质阴郁，即使弯唇，也实在不是个笑模样。
　　他迈开长腿，主动地走上前来，道：“宗队，你好。这一次救援行动，由我来担任‘曙光’的临时治疗师。”
　　“曙光”原本的治疗师是齐俢昀。现在齐俢昀失踪，按照城市惯例，清剿队出任务时候需要有临时队员补齐。
　　但宗凛怎么也没想到城市派过来的是苏时雨。
　　虽然沈诀说过和这个苏时雨并不太熟，但在前哨站治疗时候两人动作亲近，自家爱人对其没有什么防备的一幕，宗凛还是不太能完全忘记。
　　宗凛抿了抿唇，道：“这次行动很危险，是谁给你发临时入队申请的？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现在立刻安排别人协调。”
　　苏时雨摇了摇头，道：“我是主动申请的。”
　　宗凛眉头拧得更深，“谁给你批的？”
　　苏时雨：“观测中心。”
　　观测中心，也就是祝无忧了。
　　可祝无忧怎么会把救世主放出来冒险？
　　苏时雨道：“虽然宗队说行动危险，但我觉得，待在宗队身边，也许更安全一点也说不定。上次防空洞异种进攻，不是正有宗队的出现，我才安然无恙的吗？这次听说宗队的队伍缺人，正好是我好好报答的时候。”
　　“何况，”苏时雨凝视着他，若有所指地道：“宗队应该知道我的异能。在必要时候，我或许可以救你一把。”
　　救他一把。
　　宗凛明白祝无忧的意思了。就是要他保护苏时雨，如果他晋升时候出现问题，可以尝试利用苏时雨的异能进行压制。
　　而且，沈诀现在在城市之中。如果那只序列一的异种要针对沈诀做什么，那么把救世主和沈诀暂时分开两地，也算是对苏时雨的一种临时的保护。
　　宗凛不再问了，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陈嘉华坐在他旁边。
　　苏时雨占了齐俢昀的位置，坐在他们左边，靠走道的位置。拿出了手机开始玩游戏。
　　宗凛的角度，不经意看到了他的游戏界面——是自家爱人经常玩的那款音游。
　　“……”玩的游戏都一样，两人果然是朋友吧？
　　宗凛默默打开了手机，决定也尝试玩一下这个游戏。
　　很快，伴随着轰隆隆的引擎声响起。飞机起飞了。
　　.
　　沈诀站在窗边，看着战斗机群飞上天空，汇入夜幕之中。
　　他伸出掌心，延伸的红线，把一只在窗外探头探脑许久的鸟给接了进来。
　　巫砚收起翅膀站在地上，毕恭毕敬地汇报晶核已经按照他的吩咐给送到了地方。
　　沈诀点点头，然后顺手把它给捏爆了。
　　嗯……他确实又有点饿了。
　　——不过，对方之前防止的力量被吞噬，知道自己被发现，应该不会再把力量寄托在巫砚的分身之中了吧……嗯？
　　一团红色的光点从小鸟的尸体里面升了出来，胖胖呼呼，摇摇摆摆地飘过来，落到了他的手心里。
　　这次的糖果比之前又大了一点。
　　沈诀握着手中的糖果，淡淡地想。然后将糖果整个抛进了口中。
　　唔，好吃。


第86章 
　　这一颗糖果中蕴藏的画面是一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昏暗逼仄, 只容得下一张小床，还有一张与门相对着的破旧木桌，只要打开门，连凳子都没办法放, 出入房间时必须把凳子推到桌子底下。
　　唯一的“窗”开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 是个长方形的通风口, 几缕天光照射进来。人从里面仰起头, 只能够从窗中窥见一座高高耸立在天边的塔。
　　那是观测中心高塔, 在城市的核心区域，距离房间所在的边缘地区很远很远。
　　这样小的一个房间里, 却住着兄弟两个人。
　　他坐在桌子前, 借着天光读手中的清扫队宣传手册。虽然光线昏暗, 但墙壁上被暴露的电线连着的灯泡并没有开。
　　电费不贵。但他们的资源点已经不够用了。
　　旁边小床上被子一个小小的隆起, 此时发出了迷蒙含混的声音，似乎是做了噩梦，一截手臂伸了出来, 朝着他的方向抓摸。
　　“唔……哥哥……”
　　他放下手册, 转头倾身过去，一手握住弟弟的手，另一只手则去摸弟弟的额头。
　　烧得滚烫。
　　弟弟的小手握在掌心，传来针扎似的疼。
　　他低头看, 小手尖端处黑色指甲弯了出来，野兽般锋利, 正戳在他掌心的肉上。
　　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血管从变异的指节开始往手臂方向蔓延，已经到了手腕。
　　不仅仅是手。
　　还有对方盖在被子里的身体, 也已经被黑色的物质覆盖住了大片地方。
　　——这不是单纯的发烧。而是感染。
　　并且，这么明显的异化特征, 感染值大概率已经达到了90以上。如果被发现，就会被直接送往城市公里的大型氮气舱，或者直接驱赶出城。
　　墙壁上贴着的日历上用红色的笔圈住了下一次检查的日期：7月21号。
　　这是城市居民每月到医疗中心体检，确认感染值状况的日期。
　　现在，距离这个时间只有一个星期了。一个星期内，如果无法得到抑制感染值的办法，他的弟弟身上的情况就要被发现了。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被赶出城市，活下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小谙。”他轻声说。
　　被窝里的孩子听到了，掌心里的小手艰难地弯了弯，作出回应。
　　“我要出去一趟。”他说，“营养剂在枕头边上，还有最后三支，你饿了，就咬开一管吃。我三天之后就会回来。在此期间，无论是谁敲门，都不要理会。”
　　“哥……别走……哥哥……唔……”
　　小手勾住了他掌心的肉。那指甲实在太过锋利，虽然力气不大，还是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肤。鲜红的血珠流了出来，没有滑落到地上，而是被孩子的指甲吸收了。
　　昏暗的光线中，一道道血线沿着指甲漆黑坚硬的物质往上，进入到凸起的黑色血管里，然后汇入四肢百骸。
　　如此诡异渗人的情状，但他没有立刻把小手拔开，而是任由小手握着，静静坐了一会，才起了身，临走之前俯身帮孩子掖了掖被子。
　　开门，关门。
　　房间里重归寂静。
　　“哥哥……哥哥……”
　　孩子意识似乎烧得有些混乱了，断断续续的呼唤着。
　　窗外的景色快速变换。从清晨薄雾到午间烈阳，黄昏日落再到明月高悬。
　　寂静黑暗中，豁然亮起一双血红眼睛来。
　　“饿……好饿……”
　　“想吃……好想吃……”
　　孩子异化的脸浸在阴影里，身体也如同阴影一般晃动。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
　　……
　　糖果在口中完全化开。
　　沈诀品尝着余味，直到糖果的味道彻底消散，才有些不太满足地舔了舔唇。
　　刚才的画面，是对方力量中蕴藏的记忆。
　　而那段记忆又正好激发了残余在这具身体中的记忆。
　　弟弟和哥哥两者的记忆融合在了一起，给人的感觉十分真实。
　　……简直就像是真的经历过一样。
　　他现在基本已经确认，那个伪装成他的样貌，在异种神殿里胡闹的异种，就是他这具身体原本的弟弟。
　　那位被强行征召进城防所，然后在“深巢之卵”一战中一去不回的便宜弟弟，沈谙。
　　这具身体残余的记忆其实并不算多。没有事无巨细，大多都是有关科研方面的资料，以及很久之前弟弟的回忆。
　　他刚才看到的，应该是沈谙三岁那年，基因病第一次发作时候的情况。
　　基因病在这座城市里面并不少见。感染横行的世界，有些人一生下来，基因里就带着受感染的因子，随着长大和细胞数量的滋生，感染因子扩散，也就到了发病的开端。
　　抑制基因病需要大量的金钱，他们没有钱，因此没能在沈谙发病的第一时间送到医院治疗，导致他的异化程度一日又一日加深，才大半个月，就已经到了不能见人的程度。
　　所幸他们住的地方并不是城防所检测官巡逻最严密的住宅区，而是租来的商业区里一处偏僻的杂货房，户主偷偷出租，他们偷偷住，这才没有马上被发现。
　　但沈谙的情况不能再拖。
　　在到处寻找治疗沈谙的方法的时候，他听说了一种神秘的药物。这种药物从来没有再城市里面流通过，而是从已经灭亡的S基地流传过来的，能够有机会治愈基因病，但极少见，唯独城外黑市上可能会有交易。
　　为了救治沈谙，他进入了清扫队，前往野外。只是他并没有能够在黑市里找到能够治疗基因病的药物。
　　当他回来的时候，发现沈谙依然在发烧，但是身上的异化情况正在褪去。
　　这发现让他喜出望外。尽管他所搜集的城市基因病种种案例之中，最多做到的只是抑制，治愈的情况在城市中还未存在过。沈谙的变化就像是一场奇迹。但如果弟弟没事，他愿意相信奇迹存在。
　　但是异化消褪的同时，沈谙陷入了沉睡。他没有再摄取任何食物，也没有继续发生任何身体代谢，就连放在床边的三支营养剂，他回来的时候也发现沈谙并没有动。
　　医院检测显示其感染值为85.6，很高，但还在安全线内。并且一动不动。
　　为了维持沈谙的身体机能，需要住院，花费很大。他主动出去野外完成清扫任务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在进行第七次外出迷雾清扫工作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他在野外迷失，也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重回城市之后，他决定不再出去野外。清扫工作攒下的金钱已经足够让他能够支付弟弟的医疗费用，并拥有了更多时间获取知识。
　　于是他通过自学考入大学，顺利被推荐到研究院实习。
　　平时不是在宿舍，就是去医院，两点一线。
　　在他十九岁，沈谙十岁那年，对方终于从沉睡之中醒来，并且觉醒了“死亡”序列的异能。也是当时城市之中唯一一个，登记在册的“死亡”序列异能者。
　　十一岁，沈谙被征召城防所特别行动队，成为其中一名特编队员。同年，沈谙失踪。
　　如果仅仅是看着一段资料的话，其实看不出什么问题。“死亡”序列的人类异能者纵然少，但他也曾经见过几个。
　　但是。沈诀回忆着两颗糖果的味道。
　　这种味道，他不会认错。
　　这是他同类的味道。
　　.
　　飞机一直往东南方飞，飞过荒野。C基地已经接近了。
　　远远可以看见一座基地的轮廓。比“伊甸”要小很多，但放在末世前，也可以比拟一座省级城市的大小了。
　　只是此时，黑压压的异种从基地四面八方而来。几乎要将这座基地淹没。
　　飞机选择前进的路线是从城市西北方向切入，这也是异种最少的方向，因为这里是基地的背后，连绵的山脉成为了天然的城墙。
　　但陆地上异种少，天空中的情况却依然严峻。
　　机舱内红色警报闪烁，观测组人员的声音在机舱内响起。
　　“警告！警告！前方有大量飞行类异种占据空域，请各位马上离开飞机作战。”
　　听到提示，十几架战斗机里的救援队队员马上开始迅速行动。
　　序列四以上的异能者大多有空中作战的能力，已经率先打开舱门飞了出去。
　　没有达到序列四的异能者则动作麻利地装配起喷气飞行背包——如何使用飞行背包，是每一个野外异能者在异能训练营之中要接受的第一课。
　　宗凛走出机舱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下那位绿眼睛救世主。
　　他记得，这位救世主，才刚觉醒异能不久，并且觉醒异能之后就一直在进行救治工作，大概还没有参与异能训练营。
　　便见苏时雨拿着飞行背包背在身上，正在组装四肢的飞行机械装置，动作有些慢。
　　宗凛越看越是皱眉，回身走过去，道：“你不会没有参加过飞行器的使用训练吧？”
　　苏时雨很淡定，道：“没有。不过我提前看过装置说明。应该会用。”
　　宗凛：“……”
　　应该会用。也就是没用过。
　　他揉了揉眉心。
　　祝无忧可真是给他扔了好大一个麻烦。
　　没用过飞行器，万一手滑飞到异种堆里，谁去捞这人出来？
　　而在飞行异种横行的地域，机舱里面也并不安全，等发现人遇到了危险再来救援，就来不及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他一起。
　　宗凛神色变幻了几瞬，最终绷着脸道：“你跟着我一起出去。别乱动。”
　　苏时雨却不领情，“嗯？我还是想自己试试，我觉得我应该可以……”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安装着飞行装置，对实际运用有些感兴趣的模样。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老攻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似乎是有点生闷气了。
　　“……好吧。我和你一起。”他收起了玩兴，说。
　　宗凛朝他伸出没有异化的那只手。
　　苏时雨抓住了他的手。然后他就被拉进了对方怀里。


第87章 
　　苏时雨一怔。
　　飞机不远处传来异种尖利的嘶鸣声。这场空中遭遇战已经打响。
　　宗凛动作迅速, 揽着苏时雨一起飞出了机舱。
　　他的手臂肌肉习惯性地控制着力道，又想起苏时雨是异能者，并不是他的爱人，不会因为稍微用点力就被弄伤, 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 不再刻意控制——这感觉对他反而陌生, 毕竟这么多年, 他主动伸手揽过来保护的人, 也只有一个沈诀而已。
　　若非救世主的身份太过重要不容有失，紧急情况又不得不把人带上, 他决不会把一个陌生人带在身旁……就算是沈诀的朋友也不可以。
　　只不过, 刚才苏时雨在低头好奇地研究飞行装置的模样, 总让他觉得有点眼熟。
　　好吧。他承认, 这位救世主在某些方面，确实和他的爱人有点像。
　　比如喜欢玩游戏。又比如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
　　……是不是兴趣爱好趋同的两个人，更容易成为朋友？
　　苏时雨被宗凛抓着手臂横在胸前按着, 背后还背着一个飞行背包, 隔在他的背脊和宗凛胸膛之间。
　　虽然他们看似抱在一起，实际他只有手臂和宗凛相触——
　　就算外骨骼材质坚硬，他的手臂也感觉要被宗凛给按麻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实在不太适应这样的姿势。
　　苏时雨道：“宗队长，我们能不能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宗凛绷着脸, 硬邦邦道：“不行。”
　　他说话的时候，右手长枪正好贯穿了一个飞行异种的胸膛。
　　血花四溅, 喷到他们两人身上。
　　几颗新鲜滚烫的血珠顺着睫毛和脸颊往下淌的苏时雨：“……”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平时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宗凛模样。
　　暴戾。凶残。浑身气压极低, 浑身异能外泄，寻常异能者在他身旁, 怕是早已经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活脱脱一个人形终极兵器。
　　这人形兵器从左边杀到右边，从右边又杀回左边，一双巨大的骨翼大力扇动，时而高低翻飞，时而急速破空，并不断加速减速，同时伴随着枪尖血花四溅以及异种们愤怒惊恐的吼叫。
　　平均下来突破音障的速度，就算平时习惯开战斗机的人此时也该被他晃晕了。要是他还是普通人的身体在这里，大概已经被高速产生的风刀割出不少伤口。
　　杀到最后，基地东北方所有飞行异种都开始溃散，慌不择路逃回自己的巢穴。
　　这些异种外形如同巨型变异蚂蟥，是从山脉间一个山洞里飞出来的，此时都往山洞内部逃窜，可以看见有青色迷雾从洞口里面蔓延出来。
　　但宗凛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双翼一扇，直接闯进迷雾里，堪称是电钻钻蛋糕，轻而易举就破开层层小兵阻隔——然后就是“灵魂锁定”，“灵魂追击”二连，直接把里面的异种母体杀灭。
　　当两个人终于回到C基地内部的安全区，停在停机坪上的时候，连苏时雨的都禁不住身体晃了一下，抬手捏了捏太阳穴。
　　因为不需要一起前往清除迷雾源，其他十几架飞机上赶来支援C基地的队员们已经提前到达，正在和C基地的负责人了解情况。
　　宗凛一到地上就把苏时雨放开了，大步走向那边。其他队员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
　　只有陈嘉华注意到了站在原地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的苏时雨，忙走过来，讪笑道：“苏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苏时雨右手还覆着双眼在捏太阳穴，没说话。
　　沉默。
　　沉默。
　　陈嘉华尴尬挠了挠头，道：“是这样的，队长他平时很少带人，也不太会控制力道，紧急情况可能会有点……咳，粗暴。您没事儿吧？”
　　很少带人。
　　不太会控制力道。
　　……骗人。
　　苏时雨抬起冷绿色的眼眸幽幽看了陈嘉华几秒，才道：“有酒精棉吗？或者消毒凝胶。”
　　“啊？”陈嘉华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
　　苏时雨：“……纸巾也可以。”
　　“哦哦，有的有的。”陈嘉华从战斗服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苏时雨。
　　苏时雨接了过来，脱了手套，拿出背包里的水瓶沾了点水，开始擦脸上的血。擦完脸上又擦脖颈和手臂上的，动作慢条斯理，十分龟毛，期间一直默默盯着宗凛的方向。
　　他气质阴郁，盯人的时候，就像是一条伺机而发的毒蛇，正在寻思着怎么咬人一口。
　　陈嘉华小心翼翼观察着他，这时候抖了抖身体。
　　完了，宗队这算是把人给得罪了。
　　这世道，得罪什么也不能得罪治疗啊！
　　陈嘉华苦瓜脸，努力想着找补的办法。
　　“你说他以前很少带人。”苏时雨却忽然开口，“所以，他以前出任务的时候还带过其他人？”
　　“没、没有，宗队不带人的，”陈嘉华连忙道，“一般都是直接解决异种了事。刚才要不是异种太多，机舱如果被异种撞出了故障来不及救援，也不会带着您一起……咳，所以，宗队刚才确实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了。”苏时雨答了一声。
　　陈嘉华发现，这位救世主的脸色似乎缓和了那么一点……是错觉吧？
　　宗凛正和C基地的负责人交谈。
　　C基地的负责人是个穿着青色唐装，带着一副小圆墨镜的中年帅大叔。
　　“实在是万分感谢！万分感谢你们过来支援！”负责人一脸激动之色，“实不相瞒，这次异种来得突然，基地里的弹药储备已经快要消耗完了，如果再不解决那几个主要天灾源头，我们最多还只能撑半天就要完全陷落。你们来得实在太及时了！”
　　宗凛道：“时间不多，观测资料在哪里？”
　　负责人回头招了招手，道：“观测员！快，快过来给宗队讲讲外面迷雾观测的情况。”
　　“好的！”一个年轻带着绿色鸭舌帽的小伙子低着头快速跑了过来，道：“宗队您好，目前城外已经观测到的迷雾数量共有一百零三处，并且还在不断增加。其中，威胁最大的高等级迷雾共有十三处。其中有八处分布在东南沿海方向；四处则分布于西南方向；还有一处在东北方向……”
　　“东北方向的迷雾我们刚才已经处理了，”宗凛道，“把剩下十二处地点坐标告诉我。”
　　年轻小伙子一呆，似乎不敢置信他们居然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就解决了一个大型迷雾，旋即大喜过望，连忙把其他迷雾的具体坐标地点都详细说了出来。
　　宗凛将坐标记在心中，同时与祝无忧之前预测无生之眼的位置条件都一一对照——
　　他的目光忽然一凝。注意到绿帽小伙子的衣兜里露出了有一个小角黑色纸张。
　　他思绪急转，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露出，只是召集了所有救援小队的负责人，一一开始分配迷雾不同的清剿任务。
　　.
　　C基地，西北城区。
　　海因正在愉快地哼着歌。
　　作为被殿下亲自任命，这一次对人类发动联合进攻的指挥官，海因十分自得。
　　毕竟在此之前，异种联盟的头头一直都是巫砚那家伙。他则负责潜伏在城市，一年到头动也不动，骨头都要僵了。
　　现在巫砚那家伙不知道做了什么被殿下打入冷宫了，换到他大展身手，他一定要把殿下交托的任务给好好完成！
　　攻陷城市只是第一步。利用异能将整座基地的人都感染成它的傀儡，然后将过来救援的人引到陷阱，让人类本身自相残杀——这是海因的计划。
　　“伊甸”救援队的到来逃不过它的眼睛们的监视。
　　尽管对于那个拥有着苍白之枪的人类有着十足的忌惮，但有巫砚和人类那边的“命运”序列二异能者抗衡，其他“命运”序列的低阶级人类想要确定他的位置简直天方夜谭。
　　好歹他自己也是位序列二的存在，既然所处位置十分安全，那些愚蠢的人类也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中了它的陷阱，那么它当然要待在这里，观赏这一场好戏完成——
　　这悠闲戏谑的心态，在他身侧不远处空间裂缝被悄然打开，一把苍白的长枪从中伸出来的时候，戛然而止。
　　海因笑眯眯的脸上几十只眼睛忽然裂开，并同时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宗凛！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决定往着东南方最大的迷雾去了吗？？？
　　宗凛一脸冷漠，显然懒得与它废话，骨翼一扇，长枪便以悍然凶狠的姿态向海因刺去。
　　同为“灵魂”序列二，海因面对着这一枪，居然生出一种避无可避的绝望之感。
　　没办法。它不是战斗型的异能。就像要一个阴谋家跟特种部队的兵王对打。对方一拳就能把它揍得叫爸爸。
　　更何况，它感觉到了——眼前的人类，已经隐隐达到了突破序列二的边缘，触碰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神”之领域。就算只是掌握了那领域一点微末皮毛，也不再是它这个层次所能及。
　　所以，它的位置究竟是怎么被宗凛发现的？？？
　　长枪插入胸腔，海因一口血喷了出来。
　　它们异种之间，出现了叛徒！！！
　　海因电光火石之间，马上就想到了巫砚。
　　一次失误把他引出了神殿，让殿下被人类带走，还算情有可原。毕竟殿下最后也安然无恙回来了，还觉醒了“王”的部分力量，让它们心甘情愿地归顺臣服。
　　可是这次又暴露了他的位置，就不是失误可以解释的了。
　　巫砚，你个二五仔！！！！！！
　　一颗眼球从海因身上掉了下来，悄悄滚到旁边，变成了世界名画“呐喊”的形状，从心地呼喊道：“殿下救我——”
　　.
　　异种神殿。
　　重新变成青年体型，正坐在王座上百无聊赖地折腾着手里一只黑色小鸟的沈谙，动作忽然顿了顿，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他的面前，是一面漂浮在空中的水镜。
　　水镜里，是观测中心高塔。
　　一只鸟儿飞了过去，在快要撞到玻璃的瞬间，就被一团红线给团了起来“绑架”住，然后直直拖了进去。
　　他看着沈诀将又一颗“糖果”放进口中，托着脸，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耳边的下属还在嗡嗡吵闹，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但沈谙没空去注意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其实他也很饿。
　　所以哥哥，快点醒过来。
　　只要吃了他，两个人都不必再饥饿了。
　　成为真正征服世界的主宰，与永恒的岁月与无限力量同歌。
　　所有苦难。磋磨。不公。锁链。都将远去。
　　而终将迎来不朽。永恒。盛放与高歌。
　　“万事万物，都已过去。”
　　“我们是世界之王。”


第88章 
　　沈诀咬着糖坐在沙发上。
　　窗外是夜幕, 一种隐隐的窥伺感从高空中传来。
　　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他的躯壳已经离这个世界只有一段很短的距离了。反复苏醒，会将本就不多的时间消耗殆尽。
　　所以尽管有些扰人，也只能无视。
　　至于对方的身份, 他也能猜到。
　　能够在祝无忧的防护中不被发现, 也唯有序列一的异种能够做到了。
　　——这具身体的弟弟, 沈谙么。
　　“灭世之形”是一种很特殊的异种, 会吞噬一切所见生灵的生命力。而作为“死亡”序列的序列一异能, 它在该序列中具有唯一性。也就是说，每个世界上只能存在一位“灭世之形”。
　　他的躯壳的原初形态, 和沈谙属于同类。
　　这也是为什么, 他对这个从未见面的便宜弟弟拥有着那么强烈的吞噬欲望的原因。
　　一个世界不能有两个“灭世之形”, 他既然来到这个世界, 就注定只有一方吞噬掉另一方的结局。
　　而就算是虚空之中，相隔着世界膜的两个世界，伴随他的成长, “灭世之形”的本能, 让他依然会被对方吸引，寻找缺失的东西。
　　沈诀靠着沙发上，闭目回想。
　　他很少去回想自己出生时候的事情。
　　毕竟要穿越过漫长荒芜的记忆里回溯到原点，实在是一件有些费劲的事。
　　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他刚有意识就能够睁眼，看到的世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
　　他出生在荒野沙漠的一棵树下。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
　　路过的一位老人收养了他。教他刀法。养他成人。
　　后来, 他发现自己是个异类。
　　再后来，他被别人发现自己是个异类。
　　那些记忆实在太过久远了, 沈诀想了一会，与糖果之中蕴藏着的, 这具身体年少时候的记忆一并同行。纷飞错乱的碎片渐渐归于寂静。
　　这时候，一阵剧烈的波动忽然从东南方升起，突破了序列二的界限，正在往序列一急速靠近。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跳动了一下。
　　是宗凛——
　　.
　　C基地。
　　“小心一点，别被他们发现动静。”焰华说。
　　为了不打草惊蛇，明面上，他们在宗凛安排各处救援任务之后前往东南方向的大型迷雾进行清剿，但实则半途时候就折返了回来。
　　宗凛独自去猎杀那只“灵魂”序列二的异种，而其余“曙光”队员，则折返回C基地，控制情况。
　　此时一行人正隐蔽在C基地一处视野极好的高楼楼顶上。
　　风声呼啸，焰华拿着望远镜，仔仔细细观察着。
　　因为有之前城市里的经验，这次焰华很快就估算出了大致情况。
　　“目前看，负责人没有受到精神感染。但根据观察，基地里大约有50％的人口都已经遭了黑色传单。”
　　“黑色传单”，是城市里暂时给那只不知名的“灵魂”序列二异种的命名。
　　“还好，还没有到完全没救的程度。”陈译推了推墨镜，道，“如果队长那边顺利的话，异种对被感染者的精神控制很快就会被切断，这时候感染者会陷入混乱疯狂状态。按照宗队的分配，十六支志愿队一半负责控制感染者，一半负责城外抵御异种入侵，而我们则是应急部队，负责紧急特殊情况。无论如何，基地门不能被感染者偷偷打开。”
　　苏时雨站在阴影里，白色风衣被风吹起，整理着手套，遥望着天边的方向。
　　忽然，高楼下方走动的行人们有一半齐齐僵住。
　　他们口袋里的黑色传单无风自燃，化成飞灰散落。
　　“是时候了，行动！”
　　.
　　海因身体上成百上千只眼睛爆开血丝，这是他的能力催发到最大的状态。
　　它的“灵魂”序列异能所擅长的是精神入侵和控制。
　　除非是精神力量远超过它的序列一的存在，在它异能全力一击之下，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而只要宗凛出现了一丝精神空隙，它就可以驱动一只眼球逃离宗凛的“灵魂锁定”，然后自我灵魂封闭遁入空间裂缝。虽然自身会受创极大，但修养几年，也就能恢复如初。
　　可为什么宗凛并没有受到影响？
　　胸口最大的一只眼球已经被宗凛洞穿，向“殿下”的求助没有得到回应，现在就连断臂求生的机会也被完全封锁。
　　海因笑容彻底变形，看向宗凛的目光带上惊恐，“等等，别——”
　　然而宗凛基本不给反派多说话的机会。攻击性的“灵魂”序列异能直接顺着长枪入侵，在海因体内吞噬破坏。
　　情急之下，海因的面容开始扭曲，变化，最后变成了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模样。
　　是齐俢昀。
　　宗凛动作果然一顿。
　　作为并肩生死多年的队友，对于齐俢昀的失踪，“曙光”的队员们都知道与异种脱不了干系，也知道齐俢昀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真正的齐俢昀在哪？”宗凛沉声道。
　　“你说什么呢，宗队。”齐俢昀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好吧，我承认瞒着你是我的不对。但这么多年作战，你也知道，我的感染值越来越高，已经快要不能控制了。我不想死，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
　　“队长，看在我们这么多年队友的份上，能不能放我走一次？就一次。”
　　齐俢昀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哀求表情，痛苦又无奈地看着宗凛道。
　　宗凛却面无表情。
　　他的战斗经验丰富，知道异种向来狡猾而没有人性，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对方的伪装而已。
　　真正的齐俢昀已经死了。
　　只有吞噬了齐俢昀的灵魂，眼前异种才会得到齐俢昀的记忆和信息。
　　齐俢昀看他不说话，还以为有拖延时间的希望，却没想到下一秒，宗凛的异能就如同漫天飞雨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将它彻底绞碎、吞噬。
　　宗凛收回手。
　　齐俢昀的尸体倒了下去，成百上千只已经失活的眼球，在房间里面乒乓球一样滚来滚去。
　　汹涌的异能在体表涌动，仿佛要跨过某个界限，通往更高的地方。
　　宗凛闭上了眼睛。
　　咔嚓。
　　咔嚓。
　　“灵魂”序列异能的晋升，许多年前，宗凛曾经尝试过一次。
　　从序列三到序列二，灵魂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其混乱的变异，逐渐超脱人类的界限，往不可知的方向进化。一旦在这个时候失控，忘记了自己身为人类的意识，就会彻底异化成为不可名状的生物。
　　不仅仅是异种。异能者的力量，其实也是从迷雾而来。
　　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与异化进行斗争。
　　而这一次的战斗，将会比那一次更要凶险千百倍。
　　.
　　“……嗯？”
　　异种神殿。
　　沈谙正在沉迷于观察哥哥，这时候，总算是将注意力挪回来一点。
　　海因死了。
　　有异能者正在晋升序列一。
　　能够被人类发现的不成器的下属，死了也就死了。
　　只不过，在海因传来的最后求救意念中，还附带了对方的相貌、信息与身份。
　　沈谙在对方的身份上停留了一下，脸上笑容一僵。
　　哥哥与这个异能者之间，居然是……伴侣？
　　伴侣。
　　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实在很陌生。
　　他完全想象不出来，哥哥会与另一个人相亲相爱的模样。
　　手里的小黑鸟被猛然捏成了碎片。鲜红的血液顺着沈谙的指缝往下流淌。
　　他依然是带着微笑的模样。不过这次的微笑变得有些鬼气森森。
　　.
　　涌动的“灵魂”系异能在狭小的房间里面具现化成为实体，无数银白的丝线纵横交错，形成了一个类似于“茧”的存在。
　　苍白的骨翼镶嵌在丝线之间，宗凛眼睛里面有一片苍然的纯白正在蔓延。
　　忽然之间，他感觉世界扭曲摇晃。周围景象忽然一寸寸崩塌，又一寸寸地显现。
　　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原野之上。
　　在他的正前方，一棵极其巨大，仿佛能够将城市拖起的巨树拔地而起。
　　树下，另一个自己与他对视。
　　苍白的骨甲覆盖了整脸，眼眶的位置两点猩红如灯，长长的白发在身后随风飘荡，赤裸上身，骨翼铺天盖地张开。
　　它手持着长枪，遥遥向他举起。并不是一个表示欢迎的姿态。
　　而这，只是宗凛此刻视野之中的其中一个画面。
　　视野中另一个画面。
　　它的身体全部被骨甲覆盖，体型比平时膨胀千百倍，就如同神话传说中的巨型生物，展开双翼，飞掠过城市。
　　骨刺如雨般向下投坠，无数生灵惨叫哀嚎，被定住贯穿灵魂。城市倾塌，黑烟弥漫。
　　红色灯笼般的眼眸里尽是暴戾，似乎感觉到他的存在，回头朝他发出一声低吼。
　　一个又一个画面，在他的面前同时上演。
　　晋升的此刻，宗凛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被体内汹涌庞大的力量扭曲着分裂成了无数块，脱离了自己的躯壳，往上升高，进入到不可知的维度之中，同时与无数个自己相对视。
　　这么多画面之中的他自己，成百上千，全部都是异种。
　　而他自己，是站立在其中的，唯一一个人类。


第89章 
　　沈诀站在窗前, 望着远方。
　　在他所望的方向，宗凛的气息在不断攀高，正逐渐逼近一个让人心尖狂跳的临界线。
　　即使相隔数千公里的距离，依然能够见到夜幕天空之中, 忽然出现的一个紫色巨大漩涡。
　　城市之中, 无数人骇然抬头望天, 而在野外, 也同样有无数异种惊诧地望向远方。
　　沈诀忍不住走近了一步, 抬起手掌贴上了玻璃。
　　序列一的唯一性指的并不止是空间上的唯一。
　　在晋升序列一的时候，过去, 现在, 未来, 无数个平行世界, 无数个时间线的“自我”都将会产生交汇。
　　直至真正超脱生灵的界限，将万般可能性汇聚成一个此刻主导的唯一。
　　只是，这样的晋升他帮不了宗凛。
　　他从最初睁开眼睛苏醒的时候开始, 就已经是序列一的“灭世之形”, 只不过还在幼年期的时候，隐匿和生本能让他伪装成了第一个睁眼见到的生灵的同类。
　　因为生而超脱，他并没有晋升序列一的经验，也不清楚人类晋升究竟会有怎样的阻碍, 又应该如何超越这阻碍。
　　只有凭借仅有的一点经验去揣测。
　　晋升交汇时候所连接的无数个意识，无数个自我, 最低应该也是宗凛刚觉醒异能时候的序列三意识。
　　不过，他想, 宗凛在序列二的时间停留最长，因此属于序列二的平行意识应该也更多。还有那个占据了唯一性的序列一……
　　沈诀蹙起眉, 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搓动着。
　　他一向很少会有过强的情绪波动，平时倾向于体验的也都是些偏于正向的情感。比如快乐。兴奋。满足的欲望。还有爱。
　　却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焦虑无法确定的感觉。
　　虽然他相信自己爱人一定是最棒的存在，但，如果出现意外的话……
　　修长的五指在玻璃上慢慢攥紧。玻璃所倒映出青年的狭长双眼中紫色氤氲。
　　无论如何，即便不惜解开所有力量封印，把所剩无几的时间推至终点，他也绝不会让宗凛出事。
　　.
　　未知维度，意识交汇之处已成战场。
　　正在下着灵魂骨刺之雨的城市。
　　宗凛双翼展开，以极快速度遁破空间，手中长枪燃烧起苍白火焰，向着飞掠过城市造成无数人类伤亡的巨大的神话生物而去！
　　要想要从无数个异种的自己的意识之中冲破迷障，必须保持本心，坚定“锚点”，没有任何软弱和退让的余地。
　　因此，宗凛选择了率先进攻。
　　苍白的巨型生物两盏灯笼般的红眸竖成针尖，发出沉闷吼叫，遮天蔽日的巨大双翼抬起。
　　气流呼啸上升，城市下落的骨刺方向忽然倒转，全部对准了宗凛。庞然的双翼一扇，无数骨刺穿空！
　　宗凛振翼格挡，然而与他序列接近的骨刺攻击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完全格挡下来的，骨翼与骨刺互相碰撞发出一阵令人灵魂震荡的密集脆响，肉眼可见的，构成骨翼的部分骨节出现了裂痕。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强行极速穿越过了骨刺阵列，手握长枪的枪尖轰然与苍白生物躯壳相撞！
　　巨大轰鸣声中，苍白之枪锁定住了庞大躯壳中隐藏的异种意识与灵魂。
　　那意识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形、外貌。只是赤红的瞳孔混沌如同兽类，身边是无数根断掉的锁链。
　　如果准确的说，这其实就是另一个平行世界或者不同时间的，成为异种的他自己。
　　倘若是寻常人，乍眼见到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倒影，多少会犹豫一二。
　　但宗凛却没有丝毫犹豫，长枪穿过异种意识的胸膛。
　　意识寸寸破碎。又被同化吸收。
　　混沌中涌现一缕清明。
　　外部，苍白生物红灯笼一样巨大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血泪。
　　它庞大的身躯从天空坠落，倾覆在已成废墟的城市之上，凝固的双眼望着黑烟弥漫的天空。
　　宗凛停到了它的身上，俯身为它合上了眼睛。
　　这只是其中的一处战场。
　　同时发生的战斗，还在意识交汇的各处。
　　.
　　被迷雾笼罩的孤儿院。
　　几千名孩子和护工志愿者惨叫哀嚎的声音缕缕传出，血腥味浓郁就像是地狱向现实开了一个口。
　　宗凛站在门口，看到一个年轻的少年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少年留着白色的寸头，穿着孤儿院的衣服，面容虽然稚嫩却已经显出锋利冷峻的轮廓，脸上、身上、手上都是血。
　　这是……年少时候的自己。
　　他从小就父母双亡，在城市第十八区的孤儿院中长大。
　　因为长得总是比同龄人要快一些，体格高大，个性从小沉默，因此虽然没什么人敢欺负他，但也没什么人敢接近他。
　　他喜欢一个人坐着在花园里面。
　　因此当时最亲近的人，是孤儿院里的一个花匠。
　　花匠的名字叫陈別卿。
　　直到现在，宗凛依然记得那个面带皱纹的女人。
　　她总是温和地微笑着，对每一个围绕她的孩子都很亲切。
　　她教导了他们很多东西。有关于良善，道德，梦想，责任。奠定了他后来想要成为城市守护者的基本。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会被迷雾选中，将整个孤儿院拖入地狱之中。
　　而他在地狱中觉醒了序列三异能，“噬魂”。
　　他将所有堕化的灵魂都强行吞噬，才得以成功从地狱中走出。
　　无数的曾经同伴的灵魂们在他刚刚觉醒的脑子中尖啸着，想要将他也拖入堕化的深渊。
　　当年，他坚持住了。
　　但，眼前走出来的，是序列三异种，没有撑过异能觉醒而堕化的自己。
　　少年身上的白色灵魂异能在扭曲地涌动着，他整个眼眶都已经被纯白做所占据。它摇晃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要阻隔那无数灵魂们混乱哀嚎的声音，但徒劳无功。
　　它放下了手，发出凄厉的尖叫。
　　宗凛抬枪，指向年少的自己。
　　……
　　……
　　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意识被打败、吸收、吞噬。
　　宗凛的灵魂能量正在以一个极的速度膨胀增长——
　　几瞬之间，不断翻倍又翻倍。
　　这就是序列二到序列一的跨越过程，真正人与神的分界。
　　……
　　……
　　世界边缘的巨树。
　　白色长发在身后飞舞，面部完全被骨甲笼罩的异种将长枪遥指向他。
　　令人毛骨悚然的锁定之感从背脊陡然升起。宗凛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了，眼前这个意识，和其他所有都不一样。
　　这是……所有平行世界，不同时间线上那个具有唯一性的序列一。
　　序列一的，异种的自己。
　　他若是想要顺利晋升，就必须要度过对方这一关。
　　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此时他与其他无数自己的意识达成了统一，但序列二与序列一的差距，本来如同天堑。
　　把几万袋水泥扔进天堑之中，能够将之填平吗？
　　这样的问题，宗凛并没有打算去想。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枪。
　　这一次，是对方先动。
　　就在宗凛意识到“对方动了”这个概念的同时，对方已原地消失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宗凛只来得及抬枪阻隔，与对方骨枪相碰。
　　一股沛然庞大，仿佛整个世界倾轧而来的力道轰然而至。宗凛闷哼一声，身体被向后击退，手中的骨枪也出现了裂痕。
　　“……时间不对。”
　　异种的自己开口。
　　它的声带大概因为异化已经产生损毁，骨头摩擦出来的刺耳嘶哑。
　　宗凛忽然发现，他被击退的方向，出现了一个吸人的黑洞。
　　没入黑洞前，他看到异种的自己身后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大片庞然的阴影。
　　阴影铺天盖地，气息可怖至极，就连序列一异种的自己，在那气息面前也有难以匹敌之感。
　　阴影之中有一个实体。
　　那实体是比阴影更加浓郁的黑色，人形，修长高挑，拥有着一双犹如焰火烧灼，极端邪恶冰冷的紫色眼睛。
　　宗凛从这身形上看出了一点熟悉。
　　……
　　……
　　覆骨荒原。
　　一个黑洞忽然在荒原上空出现。
　　宗凛从黑洞中飞出，好不容易缓冲了力道，站定身形，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白色的大地。
　　白色是因为，这片大地上，全都是生灵的骸骨。四野之中除了风声，便都静悄悄地，完全无法见到其他任何生灵的踪迹。
　　他站在这片大地上，环目四顾，看到了山坡上的一朵花。
　　一朵红色的，晶莹的花。
　　于是，他往花的方向走了过去。
　　凛冽的风吹过，花朵摇摆，闪光的磷粉顺风飘扬。他看到了花粉飘去的地方，前方又一座山坡上，生长着又一朵花。
　　同样血红的，晶莹的模样，长在骸骨之上。
　　他继续往前走，花越来越多，汇聚的磷粉就像是一条彩带。这彩带飘飘荡荡，指引向前方一座巨大的神殿。
　　神殿在满地骨骸之中升起，看起来既宏伟，又破败。
　　他走进神殿中。周围依旧静悄悄的，一个生灵都没有。
　　他穿过破败的回廊，路过蔓延着干枯黑色藤蔓的倾塌建筑，血色的花越来越多。
　　宗凛忽然停了下来。
　　他面前是一片血色的花丛。花丛里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当然熟悉，他刚刚才见过对方。
　　白色长发飘荡着，身后的骨翼垂拢，赤裸上身，正在抬头遥望着不远处一座神殿建筑顶端的一轮月光。
　　它的背后似乎是被什么生物给划伤了，留下有不少指甲的抓痕，重重叠叠。
　　“你来了。”
　　对方说。
　　但这一回，并不是之前听过的骨头摩擦的嘶哑，而是属于人类的低沉声音。
　　他自己的声音。


第90章 
　　白色长发的异种转过身来。
　　一轮圆月在它的身后。它的脸上不再是骨甲, 而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类的脸。
　　宗凛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沉声道：“你在等我？”
　　眼前的异种，和他刚刚在巨树之下见到的分明是同一个序列一的异种。
　　对方说了一句“时间不对”, 就将他击入黑洞之中, 送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也或许是送到了……一个新的时间点上。
　　异种用血红的瞳仁注视着他。
　　它的身材高大健硕, 坚实的腹肌在月光下泛着亮泽, 上面也有着一些细碎的划痕与伤口。
　　而它右边的肩头上, 还有一个十分显眼的，被人狠咬得极深的牙印。
　　宗凛盯着那怎么看怎么有些熟悉的牙印看了几秒, 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异种道：“等……是, 我是在等。”它似乎许久未曾说话了, 因此, 说话的时候字句显得有些干涩，也有些迟缓。
　　“……等一个能够超越我的自己到来。”
　　它说着，向身侧抬起右手, 一把骨枪在它的手中凝形。
　　不, 不能说是一把。因为那骨枪已经从中部断裂，所剩下的只有半截，被白色长发的异种握在手中，而后往前指向宗凛。
　　异种道：“动手吧。让我看看……你是否有这样的实力。”
　　虽然骨枪已经断折, 但它身上序列一的强烈压迫丝毫未减，甚至比在巨树之下所见更加强盛。
　　宗凛本想问问它身上那的牙印究竟是从哪来的。
　　但如此气势压迫之下, 他只能暂且收起疑虑，放出所有异能与之相抗。
　　击败融合了无数个自己的意识, 已无限接近序列一的异能形成一层亮银色的白焰，在黑夜中覆盖体表流淌。
　　面对序列一的压迫, 宗凛未退半步。
　　“不错。但……还不够。”
　　异种说。
　　它的身形骤然消失。
　　有了之前巨树下的对抗经验，宗凛心生警觉，几乎立即就浑身紧绷，做好戒备。
　　下一瞬，异种的身形在他面前极近处出现，断裂的长枪以一种极其恐怖的力度与速度向他挥扫过来。
　　长枪与长枪相碰，发出刺耳的脆响！
　　异种的力道沛然可怖，还包含着序列一对“灵魂”这一序列异能者规则上的绝对压制力。
　　宗凛硬抗这压制，手臂的肌肉都因为用力而蹦出青筋。
　　两人对撞后又分开，宗凛闷哼一声，喉咙涌出铁锈味，五脏六腑已经受了内伤。
　　对方的“灵魂”序列异能通过刚才的一击渗入到他的灵魂之中，属于序列一异种的强大感染力正在发挥效用。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扭曲，异化的感觉从未有过地强烈起来，骨刺从身体往外加速混乱滋生，意识有种轻飘飘的迷幻，对自身物种的感知不再清晰。
　　与此同时，之前所融合吞噬的成百上千个属于异种的自我意识在这一刻仿佛受到牵引，开始了彻底的暴动！
　　暴虐的。杀戮的。毁灭的欲望像是汪洋一样恣肆漫涌，充斥灵魂。
　　想要持枪……搅毁一切。
　　宗凛咬住牙，克制住这股将自己向下拉扯的力量。
　　然而内心的声音仍然喋喋不休，从灵魂之中渗出的想法，就如同真的是他自己曾经所想一样。
　　为何要克制自己的欲望？
　　为何要将自己囚禁于牢笼？
　　被当做工具使用，被剥夺一切喜好情爱，像一个机器一样活着，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什么道德枷锁，什么责任信念，真的那么重要么？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不如堕化。
　　释放所有恶念，给这个虚伪的、混乱的、只会给人带来痛苦的世界带来终结。
　　宗凛狠狠闭眼。
　　不，他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长枪与长枪再度碰撞，宗凛嘴角溢出鲜红的血，异化的能量更多地渗入进来。
　　杂七杂八的声音更加刺耳。每一个声音都在劝说着他堕化。
　　宗凛沉重地喘着气。
　　混乱扭曲的视野，扎破血肉生长的骨刺，源于力量本能的召唤，都在让他的意识岌岌可危。
　　不……他不能……
　　小诀……还在……等他回家……
　　须臾，他与异种在半空之中交战已经数十来回。
　　面对着再一次迎面而来的骨枪，宗凛的瞳孔收缩成尖。
　　这一次，宗凛没有再抬枪防御，而是以两败俱伤、无可阻挡向前态势，向着异种的自己直直刺去！
　　那些灵魂中作妖的声音无法再干扰他，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击败眼前的异种，晋升序列一，然后，解决异种神殿中那个冒充沈诀的异种，再回到观测中心，带自己的爱人回家。
　　狂烈风声掠过。
　　长枪破开肉体的声音。
　　两人身形停滞空中。
　　宗凛的长枪已经穿透了异种的胸膛。
　　而异种的长枪，却因为断裂长度不够，只是刺破了他的肩头。
　　漆黑的血液滴答滴答落了下来。
　　“干得不错。”异种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点极淡的微笑。
　　它手上的骨枪似乎终于完成了使命，化成光点飞散，飘入宗凛体内。
　　与之一起化光的，是异种的身体。
　　宗凛抿唇。忽然道了一句：“为什么？”
　　以他的经验，自然能够看出，异种在最后的时刻，长枪刻意偏离了方向，没有刺往他的心脏位置，而是转向肩头。
　　只是异种身体已经完全虚幻，不能再回答他了。
　　彻底消散之前，它仰起头，看着天空那一轮月，轻轻闭上了眼。
　　光点汇入灵魂，从未有过的庞大力量充斥躯体，周围的景象开始出现了裂痕。
　　他知道，他的意识已经成为了众多平行世界线和时间线上具备的唯一。
　　晋升已经来到了最后的尾声。只要将意识重归于躯体，完成最后的融合，就能够踏入序列一的行列。
　　这时候，宗凛忽然感觉到似乎有谁在看他。
　　他骤然回头，却只见到的倾塌廊柱和破败的宫殿，以及大片繁华。
　　这个世界寂静荒芜，没有人烟。
　　场景破碎，他的意识开始穿越所经历的成千上百个维度，回归原本的最初。
　　.
　　异种神殿。
　　巫砚被一道旨意召到神殿之中。
　　虽然巫砚实在不想和那个伪装成“王”的冒牌货有多接触，问题是他实在打不过对方，因此只能忍辱负重，一点点挪着小碎步来到了神殿。
　　在神殿外他碰到了守门的燕逢青。
　　这个脱下了绷带的序列二异种，穿着骑士服看着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就是脸上的表情十分空洞，像个被挖走了心脏的傀儡，又或者行走的石雕。
　　燕逢青道：“主人正在里面等你。”
　　巫砚看着他没有一丝活气的模样，眼皮跳了跳。他可不想因为得罪那位“殿下”，也被做成这幅模样。
　　硬着头皮走进神殿，一眼就看见王座上青年手里尸块四散的自己的黑鸟分身。
　　“……”
　　巫砚咽了口唾沫，大感不妙。
　　这是发现他偷偷向王传讯，要向他兴师问罪来了？
　　他木着脸，在直接滑跪和拔腿就跑之间哪个选择能够提高生存几率之间摇摆犹豫。却听王座上的青年轻飘飘道。
　　“过来。”
　　巫砚犹豫了一下，只能走上前去，艰难开口。
　　“请问您有何吩咐？”
　　他依然没有称呼对方为“殿下”。
　　沈谙也不在意，只道：“听说‘我’有一个异能者伴侣。你给我说说，‘我’和这个异能者之间的事。”
　　巫砚：“啊？”
　　他发出了一个代表疑惑与震惊的单音节。
　　不是，对方要听这些干嘛，难道冒充了“王”的身份还不够，还想要亲自去和“王”抢男人吗？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沈谙眯起眼，道。
　　“没、没意见，当然没意见。”巫砚说。
　　反正作死之后死的又不是他。他默默想。
　　沈谙：“那就别浪费时间。”
　　巫砚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咳，据我所知，‘您’和这位异能者，结为伴侣已经有七年了。”
　　七年。
　　沈谙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和哥哥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如果除去他昏迷沉睡的时候，其实都不到七年。
　　巫砚继续道：“这七年里，你们如胶似漆，恩爱非常。人人都知道宗凛有一个普通人伴侣，还说……”
　　他停顿了一下。
　　沈谙：“说什么？”
　　巫砚瞅了他的表情一眼，心想又不是“王”，那些听起来有些冒犯的传言说就说了，于是道：“说您是个身娇体软，空有美貌的花瓶。”
　　沈谙的表情黑如锅底。
　　“行了。把他们的资料全部给我。”他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命令道。
　　巫砚只能把关于沈诀和宗凛的详细资料给拿了出来。
　　沈谙抢过了资料，一页页翻看。
　　结婚。伴侣。共有房产。共同资源点账户。……一个个关键词蹦进他的眼睛里。
　　……这究竟是谁收集的资料，怎么连心理状况评估和感情日常都有？？？
　　直到沈谙翻到资料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上面拍的那张照片却愣住了。
　　沈诀正在和宗凛在夹娃娃。沈诀被那异能者揽在怀中，脸上带笑。
　　印象之中，大概是因为父母骤然亡故，经受巨大生活压力，他的哥哥很少笑。
　　即使逗他玩儿的时候偶尔会笑，依然带着一种困顿的疲惫。
　　他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样的笑容。
　　纯粹的。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幸福的。
　　沈谙咬住了唇。
　　他本来的打算是，在那异能者晋升到最关键的时刻出手，破坏对方的进化。
　　现在看来……出手是一定要出手的，毕竟哥哥不能平白无故被人拱了去。
　　不过……时间可以稍微延缓一会会。免得以后被哥哥说趁人之危。
　　……只要晋升不成功，也能省却他一番出手的功夫。
　　.
　　宗凛意识回归，却发现自己并未立刻返回躯壳，而是进入了自己的意识空间。
　　他的意识空间是一座庞大的宫殿，里面有着一个个装载记忆的房间。
　　冥冥之中的感知让他明白，自己距离序列一，还有最后一块拼图，就在自己的意识空间中。
　　.
　　意识空间，苍白梦魇。
　　一个放在电视柜上的胖鸟木雕身上裂痕越来越大，最后咔嚓一声，彻底裂开了。
　　一半脸庞异化的苍白之王从胖鸟木雕中飞出。
　　苍白之王冷着脸，抱臂而立。
　　终于！
　　多亏了本体灵魂晋升带来的力量，让它终于从里面挣脱出来了！
　　天知道它被那个虚空里探出手来的恐怖存在团巴团巴塞进木雕里的时候有多憋屈！
　　不仅仅要被迫缩在一个被雕刻得这么丑的躯壳里，还要硬生生看着本体和它看上的人在它精心创造出来的世界的泳池里面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差点没把他憋到内伤。
　　不行，它必须告诉本体，他所爱上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异类和怪物。
　　绝不能只有它一个人这么受伤！


第91章 
　　宗凛穿梭在意识宫殿中。
　　经历过高维意识交融和灵魂晋升之后, 这里扩张得更加地庞大无边无际。
　　所有已经被融合的自我，分布在大小不一的一个个的房间里面。
　　可以说，作为基本已经晋升到序列一的存在，他现在已经算是所有时间线、以及世界线上自我的统一。
　　当然, 现在被所有意识认可、占据主导的依然是他属于人类的本我。
　　而距离“圆满”, 还欠缺一块碎片。
　　宗凛想起来, 那应该是他之前异能许多次濒临失控的时候, 为了维持人类的意念强行将所有恶念聚合在一起压制封锁, 而不小心分裂出来的一块意识碎片。
　　沈诀之前为了稳定他的异能感染值，曾深入到他的意识空间之中, 引动了这恶念。
　　只是与他交战之后, 对方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出现, 姑且安分了这几天。
　　宗凛循着记忆之中的线路, 飞到了意识深处一个巨大的白色房间前。
　　在前几日他带着沈诀离开的时候，将房间重新捆缚上密密麻麻锁链还在。
　　此时，在他的意念操控下, 锁链一道道脱落, 露出通往里面的缺口。
　　一座与现实中没什么差别的城市呈现在他的眼前。
　　“苍白梦魇”，颠倒的异种之城。
　　宗凛本以为自己要进去寻找一番才能找到那块意识碎片。没想到，缺口才一打开，就见到城市中心的高塔上, 立着一个苍白的身影。
　　对方站在那里，明显等候已久。
　　宗凛径直飞了进去。
　　苍白之王双臂在胸前环抱, 血眸幽幽看他，冷冷道：“本体, 你来了。”
　　宗凛面无表情看着他，将长枪抬起, 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战斗姿态，浑身气势层层拔高，距离序列一一步之遥的强大力量，让苍白之王脸色微变。
　　面对敌人，宗凛一向不会多说废话，直接拿着长枪，就是往前一击。
　　“慢着！”苍白之王赶紧出声，戴着一半白骨面具的脸有些阴郁，“我有话要讲！”
　　宗凛的长枪在半空微不可查一顿，却没有停止的趋势，而是依然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苍白之王刺去——他赶着晋升之后回城市接沈诀回家。
　　只是眼神稍微露出了一点“？”的意味。
　　苍白之王不得不进行招架，抬起右手手肘用外侧凸起的尖利骨刺与其相接。
　　刺耳的碰撞声中，苍白之王被击退数步。它收缩了瞳孔，有些不敢置信。
　　几天不见，本体居然已经强大至此？
　　它有些不甘地咬牙，在防御的间隙，喉咙里挤出声音：“本体，你被人骗了！”
　　奈何宗凛依然毫不迟疑地继续攻击，它只能继续抬手格挡。
　　半空两道残影极速交错之间，叮叮当当的密集声音不绝于耳。
　　苍白之王发现自己两臂的骨刺在长枪的剧烈攻击下竟已经有些开裂。
　　妈的。苍白之王暗骂一声。
　　本体这犟驴，战斗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莽夫，只知道攻击的人形自走机关枪，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片刻，苍白之王怒了，它不顾受伤，猛然抓住了长枪。
　　鲜血淋淋地从它掌心里溢出，它低吼道：
　　“我说，本体，你被骗了！你他妈的被沈诀骗了！”
　　听到爱人的名字，宗凛动作终于一顿。
　　“什么意思？”他沉声道。
　　苍白之王终于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间，血眸里满溢起讥讽，冷笑道：“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你为了他执意做一个人类，用尽所能，小心翼翼地保护他。却从不知道，它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宗凛拧起眉。
　　苍白之王：“它根本不是你所以为的人类，而是一个异种。一个你厌恶至极、拒绝成为、千方百计也要铲除的异种！它骗了你！”
　　“为了一个异种选择坚守人类的信念？为了一个骗子始终不渝地保护这座城市？”
　　苍白之王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宗凛，道。
　　“本体，你的信念和坚持真的有意义吗？”
　　宗凛沉默了一会，道：“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
　　“证据？”苍白之王嘲讽道，“你真的以为那天，它被我强行拖进苍白梦魇，究竟是靠的什么保持的安然无恙？是研究员的聪明才智，还是多年以来作为伴侣的经验？不，你错了。”
　　说到那天的事情，苍白之王冷漠的脸色就有了一点扭曲，“是它从虚空里伸出手，亲手封印了我的意念。”
　　宗凛沉默不语。
　　他想起之前在异种神殿中找到沈诀时，对方端坐在异种尸体中间的场景。
　　那时候，沈诀身上的杀气，比他自己还要重。
　　一个普通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拥有比一个历经杀戮无数的异能者还要重的杀气？
　　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仔细地询问，而沈诀自己也没有解释。
　　他一直觉得，这些事情，可以等事情平息之后慢慢再说。爱人平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别再给它找借口了。”
　　苍白之王说。
　　“哪里有什么人类沈诀，你爱上的。不过只是一个伪装出来的虚影罢了。”
　　苍白之王一字一顿说着，咬牙得很用力。
　　它既想看本体失措震惊崩溃的模样，它自己的愤怒却也丝毫不减。
　　被困在笨拙的胖鸟木雕中，它时常想着那虚空中的恐怖怪物伪装成人类，究竟有何所图。
　　看着房屋泳池中，漂亮的人鱼乌发披散，躺在本体的臂弯，用力纠缠的模样。
　　苍白之王冷笑道。
　　“从始至终，它都只是想玩你而已。”
　　.
　　C基地，临时营地。
　　医疗营帐中十分忙碌。序列二“灵魂”序列异种的气息消失，被感染的人类被过来支援的异能者们镇压，一批批感染者和伤员被送入营帐。
　　苏时雨行走在担架之间，一只手插在白色外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则发出治愈白光，笼罩感染患者的脑部进行治疗。
　　“无生之眼”的感染十分隐蔽，没有任何外在明显的症状，除非将大脑切除，否则很难去除感染，所有随队医生对此都束手无策。
　　而唯有苏时雨的异能能够将人救回来。因此，这里几乎成为了他一个人的战场。
　　感染者并不安分，被束缚带捆缚在担架上，丧尸一样不断挣扎着。
　　苏时雨面不改色，一只手治疗按住病人的脑袋进行治疗，另一只插在白大衣口袋里的手，则握着一枚异种晶核进行不断吸收——
　　这是他吩咐巫砚送过来的异种晶核。他刚好趁着C基地混乱，所有异能者都出动去各处地方镇压的时候顺利进行了交接。
　　苏时雨能够感觉到，“创生之羽”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短短时间之内，已经连破数级。
　　只是，吸收异种晶核虽然阶段提升的速度快，受到的感染也是单纯吸收病人体内感染物的数倍。
　　这也是系统一开始并没有告诉他这种升级办法的原因。
　　若非他自身的灵魂强度足够，恐怕意识早已经沉沦在庞大的异种力量里，陷入堕化。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升级速度，距离能够治疗宗凛的程度还有不少距离。
　　又一个病人从混乱之中清醒过来，旁观的医生护士们见状纷纷鼓起掌来，左一个“医学奇迹”，右一个“苏先生牛逼”，并伴随着狂喊666。
　　苏时雨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回想几天之前，他也是一名研究院里只需要躺平，时不时鼓鼓掌，喊喊666的路人而已。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现在居然还在加班？
　　苏时雨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他得尽快升级。赶在一些事情发生之前。
　　.
　　沈诀站在窗前，凝视着夜幕，感受着东南方的气息不断攀高、攀高、再攀高。
　　终于，超过了一个临界点
　　这个世界上，一个新的序列一诞生了。
　　沈诀忍不住扯了扯唇，露出笑容。
　　一直不断摩挲的指尖停了下来。
　　看来不需要他出手了……应该。
　　.
　　C基地。哨塔。
　　正在聊天打诨的观测员忽然面色一僵，抬起手用指头颤颤巍巍地指向远方。
　　“那、那是什么？”
　　视线遥远处，黑压压的异种正在向着城市移动，几乎将整条地平线占据。
　　不仅仅是地平线。还有空中。
　　视野中，大大小小的飞龙占据了整片空域。而飞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头巨大仿佛岛屿的幽灵骨龙。骨龙的头骨上站着一个“人”。
　　说是人，是因为它有着人类的身形，人类的外貌。看上去是个长相极为优越的青年。
　　“是异种！异种入侵了！”
　　观测员慌乱道。
　　沈谙踏着骨龙来到城市。
　　序列一晋升的紫色的巨大漩涡就在城市的西北方向。
　　那白发的男人已经破茧而出，双翼比序列二的时候扩大了数倍，上面长出了银色的繁复诡秘纹路。他闭着眼，似是还未从意识深处醒来。
　　——序列一“灵魂之主”。
　　沈谙一身礼服，用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与哥哥结为伴侣的男人。
　　左看右看，没有看出什么特别。
　　他哼笑一声，抬起左手。
　　人类的左手虚化成黑色的焰影，波动狂燃，毁灭的波动自原点而生，往周围扩散。
　　草木枯萎，万物成灰。
　　男人的眼睛猛然睁开来。
　　依旧是鲜血一样红，只是眼瞳周围，浮现出了一圈银色环路。那是“灵魂”序列一异能，映入尘世的光。
　　宗凛看向沈谙。
　　凭借他此时的实力，一眼就看穿了隐藏在这具躯壳下少年异种的灵魂。
　　长枪一寸寸在手中凝聚。
　　宗凛：“谁允许你……随便用小诀的外貌？”


第92章 
　　骨龙之上, 沈谙一怔。
　　旋即，他轮廓优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恣肆邪气的笑容。
　　他背后长发在风中狂舞，礼服上银链晃动。
　　“我想要做什么, 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青年顶着那张熟悉的脸, 黑眸漫带讥笑, 道, “尤其是你, 人类。”
　　变幻成虚幻黑影的手上凝聚的力量呼啸升起，形成巨大的黑龙虚影, 向着宗凛咆哮袭击而去！
　　宗凛眼神冷冽。
　　沈诀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银白色长枪握于掌心。已经晋升到序列一的气息在他体表狂流。
　　他身形未动, 只是长枪向前震力一划, 一道银月般璀璨的枪芒就已经破空而出。
　　半空中, 银白色的灵魂之力与漆黑的毁灭之力悍然相撞！
　　黑龙嘶吼向前想要用尖牙将银月撕成碎片。
　　银月则扬起锋利无匹的弯刃想要将黑龙断为两截。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好像光与声都被碰撞中心的巨大力量给碾碎了。只能见到以碰撞为原点，周围的空间像是从中心被击破的镜子一样裂开。
　　冲击波像海浪一样漫过周围的土地。一切有形之物都无声无息化为齑粉, 无形之物也不能幸存。
　　眼看冲击的余波就要蔓延至不远处的人类基地, 宗凛红瞳微微收缩，瞳孔外围的银白色光环忽然溢散出强光。
　　一圈同样的银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急速扩散，超越了冲击波的速度，几乎一瞬之间, 将方圆数百里荒原纳入其中，随即光环以中心直径为分, 两侧扇形上升形成银白屏障，将这方空间与周围隔开。
　　空间之中视野变幻。
　　上方的天空变得雾气笼罩, 隐约可见一根根极其巨大粗壮的纯白骨刺倒悬，犹如一座座墓碑掩映其中。
　　而下方的焦土也已不见, 变成了银色水波翻涌的灵魂之海。
　　——“灵魂”序列一领域空间，“魂葬之地”。
　　“不错嘛，才刚刚晋升，就已经掌握了至高领域展开。这一届的人类最强异能者，倒也没有我想象的不堪一击。”
　　沈谙歪了歪头，虽然话语赞赏，表情却没有多少赞赏的意味。
　　对于人类的轻蔑和厌恶，似乎始终充斥在他身上。
　　他骑着骨龙，矗立于无边无际灵魂之海的上方，眼睛蓦然也已变作艳红。
　　涛涛炼狱在他背后展开，如同一幅巨大的绘卷，可以看见，绘卷之中全是尸山血海，怨鬼呼啸。
　　——“死亡”序列一领域空间，“修罗之域”。
　　沈谙敲了敲响指。
　　几道血河就从里面蔓延出来，就像是红绸带一样飘摇围绕在他身边。
　　至高领域是序列一特有的法则威能。
　　在领域之内，掌控者拥有修改法则，操纵因果，各式各样超出生灵想象的，不可思议的伟力。
　　刚才的力量对撞不过只是彼此之间小小的试探。
　　序列一之间的战斗，现在才算是正式开始。
　　.
　　C基地。
　　密密麻麻的异种已经兵临城下，人类守方如临大敌。
　　他们刚刚才镇压了城内的精神感染，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陷入了更让人绝望的境况。
　　“怎么办？外面异种太多了，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之前观测仪里完全没有发现？”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忽然出现的，有‘空间’序列的异种帮忙……”一个观测员呐呐道。
　　“不可能！就算是序列二的‘空间’序列异种，远距离带人也有很大的局限，除非……”另一个观测员咽了口唾沫，没有再把话说下去。
　　“警告！警告！东北方向能量波动异常！警告！警告！能量超过上限——”
　　能量探测仪发出强烈刺耳的警报声，但才叫了几声，就因为检测到的能量过大冒出青烟，自行烧毁了。
　　东北方向，人类最强与异种之王正在交战。
　　双方力量试探的那一碰，卷起的巨大冲击波简直就像是核弹爆炸，不，核弹爆炸也不至于打出这样的效果。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基地渺小如同一碰就碎的鸡蛋。
　　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战斗啊？
　　他们所要面对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敌人？
　　基地里所有人都忍不住想。
　　而当序列一的至高领域展开的时候，城内的人类，城外的异种，方圆千里所有能够感受到这股气息的生灵，都无法遏制地升起一种臣服之感。
　　正在进攻的异种跪了下来，进行防守的人类也跪了下来。
　　密密麻麻一片，甚是壮观。
　　只有苏时雨没有跪。
　　他手里还握着异种晶核一刻不停地吸收着，深绿的眼睛望向两个序列一展开战斗之地，即使待在外骨骼中的只是他的意识分身，此时也忍不住躁动——
　　太近了。
　　他感觉到了那里传来巨大的吸引，以及由此引起的强烈饥饿感。
　　又吸收完一个异种晶核后，苏时雨面无表情地看着战斗之处。
　　从宗凛晋升开始，他就在一旁一直戒备着。
　　如果有人趁着宗凛晋升的时候出手，那么他也会出手。
　　现在宗凛顺利晋升了，却又陷入战斗之中。
　　才刚刚晋升，境界还不算稳就被迫战斗，多少会受到影响。
　　沈谙。
　　苏时雨捏碎了手中的异种之核。
　　绿眸如同冷雨。
　　.
　　“魂葬之地”。
　　刺穿灵魂的骨刺如雨般从天而降，涛涛灵魂之海中涌现一只只银色的手掌，想要将人拉入其中。
　　沈谙操纵着骨龙飞跃躲闪，一边操纵着几道血河攻击。
　　长枪捅穿血河，瞬间破开又合拢。
　　“没用的，你的枪能够贯穿生灵的灵魂，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死亡’，你又能贯穿什么？”
　　沈谙道。
　　宗凛不语，双翼振翅，执枪劈砍，每一击都带着“灵魂”序列直击灵魂的伟力。
　　他战斗的时候向来极为专心，不会因为其他人三言两语动摇，一切都靠自我的观察和判断。
　　在观察确认普通攻击确实没有奏效之后，就立刻转变了别的办法。
　　只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天空中那无数根巨大倒悬的骨刺开始往下移动。
　　沈谙知道他想做什么，一声冷哼，背后血色领域高举，如同一把血色的伞盖一样覆在了头顶。
　　须臾，骨刺与雨伞相接。
　　周围地动山摇！
　　——这是序列一之间最为直接的，领域与领域之间的直接碰撞！
　　沈谙最不怕的就是这个。晋升序列一后，对至高领域的掌握是循序渐进的，每一点提高，都需要长时间的体悟、修炼和扩张。
　　宗凛不过只是一个刚刚晋升序列一的新人，又怎么可能——
　　只听得咔嚓咔嚓一声响。
　　出现细微裂痕的竟是血色的炼狱空间。
　　“怎么会？”
　　这一次，沈谙脸上淡定的表情终于变了。
　　他不太能够相信这结果。
　　宗凛明明才刚刚晋升，而它自己作为序列一觉醒后，本身却已经经历了十几年的成长期。
　　为什么宗凛的领域强度能够比他还要更胜一筹？
　　宗凛神情冷漠。
　　无论如何。沈谙也想不到，他并不是自己时间线上第一个序列一。
　　那个被他融合的序列一的自己，成为序列一的时间，早已超过成百上千年。
　　而磨炼了成百上千年的领域，也一并随着融合被他掌握。
　　死亡领域出现破绽的一瞬间，宗凛已经瞬间移动到了沈谙面前。
　　面对与爱人用着一模一样外貌的人，宗凛长枪直扫，冷声道：
　　“破！”
　　沈谙被长枪扫中，幻化的迷雾散去，外表恢复了原型。
　　一个身形娇小纤细的少年出现在宗凛面前。
　　大约十二三岁模样，一张柔和美丽的脸，近乎雌雄莫辨。
　　宗凛拧了拧眉。
　　刚才他在看到少年灵魂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这异种有些眼熟，现在现实看来，样貌竟是和沈诀有三分相似。
　　“……你是沈谙？”宗凛忽然道。
　　沈谙阴晴不定地看着宗凛，忽然笑了，“哥哥向你说起过我？”
　　他说着，不待宗凛回答，就自言自语道：“应该说过吧。毕竟，从出生开始，我们就是彼此之间，最重要的存在。哥哥不会忘了我的。”
　　说到这，沈谙忽然话锋一转。
　　“可如今他为了你，停留在这世间，不肯醒来。我很嫉妒。”
　　“我的哥哥，本该是执掌世界的王。”
　　“而人类赋予他的，只有苦厄、背弃与枷锁。”
　　沈谙的身体忽然开始虚化，黑影扭曲，毁灭的波动化入大地，以极速渗透开。
　　“我会为他挣开这枷锁。”
　　.
　　祝无忧快步前往观测高塔沈诀所待的房间。
　　刚刚，他用“命运”序列的异能观测到，C基地那边出现的了序列一“灭世之形”。
　　而且，“灭世之形”已经发动了终极能力，要将世界拖入毁灭之中。
　　如果没人阻止，整个世界会崩塌的！
　　难道是他的预测出错了？
　　沈诀并不是他老师预言之中那位将会毁灭世界的存在的寄体，真正要毁灭世界的，是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异种？
　　祝无忧来到房间之中，却见房间内部，纷纷扬扬的符文如雪花飘飞。
　　玻璃已经完全消失了，里面的人，已不见踪影。


第93章 
　　C基地。
　　天空忽然之间乌云密布, 浓密的黑暗遮住了光线。
　　一种某种超越生灵的恐怖之物正在影响这世界。因之而生的恐惧令所有人毛骨悚然，只想立刻远远逃开，无论人类还是异种。
　　这片黑暗以极速向四面八方蔓延。
　　.
　　异种之城。
　　许多骑士们齐齐转头，望向黑暗蔓延过来的方向。
　　维修师狂热道：“这, 是殿下的力量！啊。多么强大恐怖的力量！不愧是我们心甘情愿效忠的未来君王！”
　　它蜗牛触角向前伸, 感知着那股近乎毁天灭地的波动由远及近, 敬畏地喃喃。
　　“殿下这是……提前发动了‘审判’？”
　　在他的身边, 是一身骑士服的燕逢青。
　　它体内的序列二晶核, “不灭之焰”，并非它自己的异能, 而是它的主人赐予给它的东西, 是对方从体内剥离出来的一部分序列能力。
　　虽然微不足道, 但也让它在虚空中幸存, 直到重回人间。
　　现在。在那代表“审判”的黑暗蔓延中，燕逢青仿佛受到了感召。
　　他仰起头。那张苍白的、僵硬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点微微的笑容。
　　他曾经是人类城市的守护者。但现在, 他与维修师一样, 都期待着审判到来的这一日。除此之外，已别无他念。
　　黑暗落到他的脸上，黑色的鳞片爬上了他的面颊。体内的异种晶核也应召散发出毁灭的波动。
　　他身上的血肉开始膨胀，骨节滋长, 很快，修长的人形就已经完全消失, 一只巨大的异种生物如同高楼拔地而起，自神殿飞入了天空。
　　维修师羡慕地看着他飞远。
　　他知道, “审判”已经开始了。提前被“王”选中的骑士，将会直接通过审判, 成为“王”的仆从与臂膀。
　　约等于直接保送。
　　.
　　“伊甸”。
　　祝无忧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中，有些发愣。
　　高空的狂风透过消失的玻璃卷入进来，符纸乱飞。
　　这是他耗费极大心血施加的封印，就算是序列二的异种，如果不花费几日功夫全力攻击，也无法轻易突破。无论从内部还是外部。
　　而现在，封印破了。
　　房间里没有留有玻璃碎片——这意味着，玻璃是被人从内而外击碎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祝无忧忽然战栗起来。
　　空荡荡的窗外，刚刚才从□□和火焰中缓过来的城市，灯火通明。
　　但视野尽头，浓郁的黑暗正以极速逼近。
　　几乎实在觉察它到来的一瞬，这座人口数千万的城市，就被全然覆盖。
　　一声充满怨愤的尖啸声在城市中升起。声音频率不像是人类，而像某种肉食类的动物。
　　紧接着祝无忧就看到，一只巨大如山的异种，在居民区站了起来。
　　它有着金黄色闪光的鳞片，满带怒焰的金色眼睛，背后是一对收拢的膜翼，锋利的巨爪拍到周围建筑上，就好像拍碎一块豆腐一样简单。
　　祝无忧瞳孔剧烈收缩，没有时间再去猜测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这股气息……是序列二的异种，而且看上去明显属于狂暴攻击型的异种类别。
　　如果放任它在城内肆意活动，整座城市都将毁灭！
　　现在宗凛不在，城内唯一能够与之抗衡的就只有自己了……
　　即使他的异能属于辅助类别，并不适用于战斗。
　　“史尘！”
　　祝无忧立刻联通了联络仪，“城里的异种怎么回事？又是潜伏入侵进来的异种么？”
　　“根据城市信息系统分析，不是入侵，是原本城市居民堕化。”史尘回答的声音依然如同机械般冷酷无情。
　　在城市每月体检和感染防治胶囊的严格管控之下，城市居民堕化在“伊甸”中是非常少见的事情，几率无限趋近于零。
　　而且，高序列异种一般都是由高序列异能者堕化而来。
　　城市普通居民堕化，大多只是在序列九到序列八之间徘徊。
　　堕化为序列二……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祝无忧表情凝重，握住了手中长弓，“给我他的具体资料，我要预测他的弱点。”
　　“稍等。”
　　三秒之后，史尘声音再度传来。
　　“目标信息锁定，资料已调取。”
　　然而忽然，史尘的声音却罕见的有了停顿。
　　“公民编号01020560455，姓名……史凡。”
　　祝无忧一愣，这名字他很熟悉，“是你儿子？”
　　史尘沉默了几秒，道：“……是他。”
　　.
　　史凡。
　　史蒂文很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凡”字，会让他觉得自己从出生开始，就不被父亲抱有期待。
　　他确实生来平凡，没有出众的外貌，没有特别的天赋，也没有觉醒异能。
　　唯一不平凡的，是他有一个院长父亲。他的父亲用发明拯救了无数人类的生命，是城市里的大英雄。
　　只是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有时候也并不见得是件好事。从小到大，每次出门，旁人总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个就是史尘院长的儿子啊”“看起来有点平凡哎”“史院长的儿子的话，不应该也是个天才吗”，诸如此类的话。
　　他甚至有点怨恨起父亲为什么要给他取“凡”这个名字。
　　于是后来，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史蒂文。
　　史尘不同意他进研究院，他就拼了命考进研究院，只想让对方刮目相看。
　　但最后被看笑话的还是他自己。
　　十年过去，别人要么依靠能力、要么依靠关系升职加薪，只有他，依然在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在无力中重复着惨淡平凡的人生。
　　现在，它有着亮闪闪的外表，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力量。
　　足以让它毁灭一切不顺眼的东西，夺取以往想都不敢想象的之物。
　　只是……它想，真是奇怪啊。
　　那些预想之中的喜悦并未到来。只有更多的怨愤，以及毁灭的念头，从体内的异种晶核之中发散。
　　它在城区中发出尖啸，庞然的尾巴拍打到城区的建筑上。
　　.
　　相隔一片大洋的E基地。
　　由于时差，E基地现在还是白日。然而当黑暗蔓延过来的时候，白日也转瞬成黑夜。
　　基地里的人们浑然不知发生了何时，却听到地底深处忽然传来一种奇怪的空腔轰鸣声。
　　——就像是有剧烈的风吹过了地下。
　　无数正在街上行走，或是在家里沙发、床上坐着躺着的幸存者，只感觉自己身上忽然传来一股失重感，不禁身体一晃。
　　一眨眼，就嵌入到了另一个漆黑的空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幽暗的地底深巢内，无数惊慌失措的人们大眼瞪小眼。
　　.
　　地面上。最后一寸荒野被黑暗入侵。
　　世界范围内，黑夜到来了。
　　.
　　宗凛看着少年异种的身形扭曲化成黑暗扩散。
　　同为序列一的存在，他能够与对方抗衡，甚至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彻底压制。
　　但前提是，对方要与他正面交锋。
　　现在，少年避开了与他硬碰硬交锋，遁入了虚空，解放了自己的本源能力。
　　每一个序列一，都有着改变世界的恐怖本源之力。
　　而毁灭，就是“灭世之形”的能力。
　　宗凛将灵魂异能同时扩散笼罩到全世界。
　　只是“灵魂”序列一的本源能力，能够操控世间所有灵魂，却并不能够阻止毁灭的发生。
　　想要阻止，唯有杀死对方——可序列一不死不灭，又岂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杀死的？而且虚空无边无际，要想快速找到准确位置，更不是那么轻松——
　　忽然，世界上所有屏幕——包括电视、电脑、手机，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它们在黑暗笼罩的时候信号画面都已经被切断成一片黑屏，但此时又亮起。
　　屏幕之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礼服端坐于王座的少年，王座漂浮在漆黑的虚空中。少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脸上是微笑模样。
　　“诸君，晚上好。我们又见面了。”
　　少年说。他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眼睛很大，猫儿似的红色瞳仁，眼尾微挑，脸看起来很稚嫩，但没人会认为他是一个孩童。
　　“今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少年说，脸上带着恶意的笑，“游戏很简单，由我来颁布规则，通过规则审判者生，不通过规则者死。”
　　悬浮在众人头上的黑暗，变成了一道道倒悬的镰刀，死亡的阴影扼住了每个生灵的咽喉。
　　“我的规则只有两条。”
　　少年说。
　　“第一条，臣服者生，逆反者死。”
　　异种们早已经对着虚空顶礼膜拜。不少畏死的人类也赶紧有样学样，慌乱朝拜。
　　少年顿了顿。
　　“第二条……”
　　少年脸上露出笑容，他长得漂亮，笑容也很漂亮，此刻却像是地狱里的恶魔来到人间。
　　“所有人类，都当死。”
　　地面忽然一片死寂。
　　“不想死的话，现在趁着时间未到，努努力堕化成异种，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哦？”
　　“给你们三秒钟时间。”
　　“三。”
　　少年竖起三根手指。
　　只要手指全部落下，规则将会生效，“审判”与“毁灭”都将顷刻之间来到这世界。
　　世界上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有人发出绝望的尖叫，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放弃一切堕化，有人默默闭目。
　　“二……”
　　少年脸上的笑容扩大，血色的眼眸直直盯着屏幕，瞳孔收缩成竖直的、乖戾的尖。
　　这时候，一个极其冷淡的声音忽然在屏幕中响起。
　　“够了。”
　　屏幕中，有一人走进了生灵的视野。
　　他身形修长，面容优美。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眸，在虚空黑暗里，犹若焰火灼烧。
　　沈诀道。
　　“我说，”他抬手下压，淡淡的声音犹如神明下令，“规则无效。”


第94章 
　　规则无效。
　　当沈诀这句话说出之后, 所有人都见到，自己头顶上垂直倒悬，正在随着少年的倒计时而不断下降的黑暗刀锋，像被看不见的东西所阻止, 蓦然间停在了原地。
　　神明一令, 诸法遵行。
　　屏幕中, 青年平压的手掌五指向下弯曲。
　　那是一只骨节修长, 白皙漂亮, 看上去没有多大力气的手。
　　但就是这样一只手，以一种超越所有生灵理解的方式, 抓住了垂落世间的无数黑暗。
　　沈诀一边迈步往前走, 一边抬手往上一拽。
　　于是亿万万黑色的丝线就这样被轻而易举拽了上来。从他燃烧着紫焰的冰冷双瞳前划过。
　　倒悬在所有生灵头上的镰刀, 也在同一瞬被拽回到虚空之中。
　　缠绕周身的死亡阴影如同潮水般退去, 无数人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呼吸，惶然地与周围人对视。
　　他们……得救了？
　　屏幕里, 王座上的少年脸上乖戾的表情变了。仍是微笑的模样, 但表情里却带上了一点忐忑——有点像是小孩子做了坏事后面对家长时候的不安。
　　他从王座起身，看向来人，道：“哥哥……”
　　哥哥？
　　屏幕外，所有正大口喘气的人都是一惊, 劫后余生的欣喜与背后密密麻麻的冷汗交替。
　　他们这才想起，最先开始进行世界直播的“人”, 分明就是屏幕里救了他们的紫眸青年。
　　恶魔少年与紫眸青年是兄弟？
　　这岂不是意味着，它们都是异种怪物？
　　无数人咽了咽唾沫, 目光却片刻不敢离开屏幕。
　　毕竟，此时发生的一切, 关乎地面上所有人的生死。
　　沈诀已经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他身段修长，沈谙就算站起来，才堪堪到他肩膀的高度。
　　沈诀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一手插在风衣口袋，另一只手将手里的黑色丝线团巴团巴，慢吞吞地捏成了一颗黑色龙须糖。
　　沈谙僵在了原地。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沈诀铺天盖地的威压将他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分毫。
　　序列一也分强弱。
　　并且，很多时候，序列一与序列一之间的差距，比序列一到序列九的差距还要大得多得多。
　　序列一拥有着漫长的生命，它们力量的增加，依靠的是无尽的杀戮与吞噬，以及漫长到近乎不可计数的时间。
　　沈诀究竟已经吞噬过多少序列？多少生灵？
　　它究竟已活过了多少年？
　　沈谙不知道。
　　他只能隐隐感知到自己的哥哥身上的气息庞大到近乎无穷尽，就算距离那扇终极的门扉，恐怕也只有一步之遥。
　　哥哥……好强。
　　哥哥的眼神……好冷。
　　哥哥这是……生气了吗？
　　“伪装成我的模样，千方百计引我出来。”沈诀掂量着手里的糖，出于前几次送来的食物口味还不错的情分，终于开了口，“现在我来了，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沈谙睁着圆溜溜的红色眼瞳仰头看着他，道：“我……我只是想见哥哥一面。”
　　想见他一面。
　　沈诀摩挲着手里的糖。
　　所以故意伪装成他的模样，让他背锅。
　　又趁着他男人晋升的时候过去捣乱，让宗凛不得不仓促迎战。
　　现在还要把所有人类拖下水，让他不得不解放力量，出来阻止一切。
　　很好。
　　“我不是你哥哥。”沈诀道。深紫色的眼眸倒映着眼前的少年。
　　他不再伪装出人类时候温和的模样。身上流露出来的，是高高在上的漠然冰冷，与毫无掩饰的邪恶。
　　看人的目光，就像是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正在低头审视着自己的食物。
　　高高在上的神明，正在俯瞰蝼蚁。
　　危险！
　　危险！
　　危险！
　　即使隔着一块屏幕，气息也被隔绝于虚空，人们依然被他的目光所摄，不知不觉就陷入一片浓郁紫色之中，四肢僵硬，忘却了呼吸。
　　更何况是站在他面前的沈谙。
　　这样可怖的威压之下，沈谙五指用力地蜷曲起来，咬着牙坚持道：“你是。你只是……忘了而已。”
　　“我忘了什么？”沈诀道。
　　沈谙瞪着眼睛看他。
　　少年的眼中，重逢的欣喜、奇怪的悲伤以及难遏的渴望并存。
　　沈诀不能够体会他的感情，即便他拥有着这具身体中残存的记忆，却也只觉得自己是一个陌生的过客。
　　他只是觉得饿。
　　序列一具有唯一性。就算本来相隔两个世界，现在它们遇见了，就注定是要互相吞噬、不死不休的。
　　更何况，“灭世之形”的本能，就是毁灭与吞噬。
　　为了克制本能，他曾经将意识分离到人类的身体里，让躯壳陷入沉睡，已经太久没有正正经经吃过东西了。
　　现在，虚空中的躯壳已经与他融合。他需要补充能量。
　　最好吃饱一点，不然，遭殃的就会是近在咫尺的人类世界。
　　似乎是感觉到了沈诀的食欲，沈谙目光一暗。
　　虽然已经做好了给哥哥吞噬的准备，但果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我以为你会想起来的……哥哥……
　　他咬了咬唇，序列一的力量猛然爆发，勉强挣脱了威压的束缚，移动到威压没有笼罩的远处。
　　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在他的手上寸寸凝形。他的身体，也变成了晃动的阴影。
　　“为了那些愚蠢的人类，你想杀了我吗？哥哥。”沈谙说。
　　沈诀并不回答。
　　沈谙站在虚空阴影里，只有殷红的眼睛发着两点光。
　　他拿着高过自己身体的巨大镰刀，带着毁灭的气息，直指向他。
　　沈诀手中没有武器，但他也不需要武器。
　　沈谙已经冲了过来，手中的巨大镰刀再度膨胀了千百倍，周身几道血河如同飘带发射而来，似乎想要将他捆缚。
　　沈诀面无表情看着他接近，只吐出了两个字：“放肆。”
　　人类的外壳消弭于阴影，虚空之中的本相显露，他的身体化成一道修长扭曲的黑影。
　　不可名状的可怖躯壳从他身上升起，犹如能够吞噬世界的巨兽，庞然的黑暗与沈谙的镰刀对撞。
　　巨大的镰刀在那巨兽面前，竟如同婴儿手中的玩具，瞬间就被碾碎成灰。
　　直播在一片恐怖的波动中化为混乱的线条，随后中断了。
　　.
　　城市论坛。
　　一直被顶在最前地方的《惊！宗队的普通人伴侣竟然是他！》帖子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Hot”和“爆”。
　　77777L：卧……槽。
　　楼主：我现在删帖还来得及吗？
　　群众A：来不及了。不过我建议帖子现在可以改为《惊！路人他竟是灭世boss！》，可能会更火爆一点。
　　楼主：跪了。不要和我开玩笑，我现在真的很慌。
　　群众F：求求楼主帮忙把我之前的发言删一删。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喷沈教授的。原本以为是普通人，没想到是能毁灭世界的大boss，我觉得我可以马上切腹谢罪了，救命。
　　群众HIJK：我们的也删一删，求求了求求了。
　　群众C：……话说回来，刚才大boss的模样，有没有让你们想起一个人？
　　群众A：谁？
　　群众B：如果你说的是七年前那位神秘人A的话，我觉得确实很像。
　　群众A：神秘人A是谁？
　　群众D：我刚刚搜关键词翻了报纸，《惊！研究院异种出逃，半日后竟被神秘人打包送回》，你们说的应该是这则新闻没错吧？
　　群众D：尝试贴图。
　　群众H：靠！真的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
　　群众I：破案了，原来神秘人A就是大boss，大boss就是沈教授。这么说来，七年前，大boss就救了咱们城市一次？
　　群众H：可是人家这么厉害一boss，序列一的异种哎，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们啊。
　　群众I：我猜，应该是觉得好玩吧。哈哈。哈哈。总不能是因为爱情吧。众所周知，异种没有感情。
　　群众A：我劝你们再看看帖子标题，还有主楼的照片。
　　群众H：宗队的普通人伴侣……
　　群众I：商场夹娃娃二人组……我靠，他们俩不会是搞真的吧？
　　异能者A：大boss真不真我不清楚，但宗队一定是真的。这么多年了，整个异能中心的人都看着呢。那是捧在掌心怕伤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出任务的时候记着挂着，对方送的怀表一带就是七年。
　　群众A：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祈祷咱们宗队这次可千万要稳住。
　　群众F：稳住什么？
　　群众ABCD：当然是要稳住我们大boss的心啊！
　　.
　　宗凛正在虚空寻找少年异种的踪迹。
　　唯有序列一才能抵抗虚空之中的乱流和恐怖。因此，他其实是第一次踏入这里，行进起来并不顺畅。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波动升起。他循迹来到了虚空深处。
　　远远的，他看到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站在那里，正单手捏着少年异种的脖颈，将其悬在半空中。
　　那身影的面容如此熟悉，浑身可怖的气势却陌生，长发飘飞，紫眸如狱。
　　宗凛愣住了。
　　片刻后，他道：“……小诀？”


第95章 
　　沈诀身上的气息如同狂流涌动。
　　黑焰自他的身后扬起, 那是他升起的“躯壳”，就像两片庞然暗色羽翼，无限向远向上延伸，融入虚空之中。
　　他单手捏着沈谙的脖颈。少年的脖颈纤细而柔软, 再稍微用力, 就能彻底捏碎。
　　他很饿了, 需要进食。他要把眼前的食物一寸一寸享用, 撕碎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幽暗的异能顺着五指渗入对方躯壳中, 贪婪地汲取着其中的力量、生命、灵魂。所有一切。
　　沈谙像一个失去了支撑的破布娃娃，身体悬在半空, 四肢无力地散落, 艳红的眼睛已经有些黯淡了, 瞳孔呈现出空洞发散的状态。
　　序列一异种的躯壳本来水火不侵, 不死不灭。但却奈何不了他的哥哥本身即是“死亡”。
　　和其他序列的功能繁多的异能不一样，“死亡”序列中，唯一的用途只有攻击、吞噬、侵占。
　　它们生来就是为了毁灭, 自诞生起注定被生灵畏惧、厌憎、仇视。
　　就算是兄弟, 也无法互相守望，而必须分离。而就算分离到相隔两个世界，却也终将被吸引重逢，然后一个将另一个, 吞噬。
　　到了这个时候，沈谙反而不害怕, 也没有不甘心了。
　　哥哥想不起来不重要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哥哥，努力地想弯起唇角, 露出一个笑容来。
　　来吧，哥哥。
　　把我融进你的身体里, 登上终极的王座，脱去所有羁绊与枷锁，享受永世荣耀与孤独。
　　而我会在你的身体里，永远陪着你。
　　沈谙直直凝视着沈诀，扭曲的疯狂的情绪、守望多年的期许、临行逼近的死亡，让他纤细的身躯痉挛般颤抖。
　　——来吧，哥哥，让我们一起，君临这世界！
　　然而这时候，他们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男人一声低沉的呼唤。
　　“……小诀。”
　　虚空中因为沈诀身上狂烈的能量掀起的风蓦然停止了。
　　沈诀捏着沈谙脖颈的手松了一些。那双让人惊惧的、漠然的紫眸流露出一点迷惘。
　　好饿。
　　想吃更多。
　　可是外面有人……在喊他。
　　谁在喊他？
　　是宗凛。
　　宗凛是谁？
　　是……他的爱人。
　　他所爱之人。
　　沈诀强行将自己从吞噬状态之中抽离。然而这并不容易。
　　为了克制本能，他将意识和躯壳分离。甚至不只是意识与躯壳的分离，而就连同意识之中那些暴戾的、漠然的、不能与人类相融合的部分，都被他留在了躯壳里，成为了意识的另一个“他”。
　　他的脾气一直很好，却也不是天生就这么好的。
　　现在，那些被他剥离的，已经又尽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沈诀闭了闭眼，控制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从猎物喉咙上松开，转过了身来，面向宗凛，缓慢眨了眨眼，轻声喊道。
　　“凛……哥。”
　　他身后的巨大躯壳还没能完整收回去，因为身体转动，直接在虚空之中带起一阵风暴，乱流涌动，漆黑呃呃裂痕浮现。
　　摔在地上的少年蜷缩着身体，正捂着喉咙不停地咳嗽，还被风暴卷得翻了几个身。
　　就刚刚那短短的时间里，他被吸取了近乎二分之一的生命，躯壳和灵魂差点被沈诀撕碎。
　　宗凛抿了抿唇。
　　虽然之前就已经被异种意识提醒，自己的爱人对他隐瞒了很重要的事，甚至可能一直以来……都在骗他。
　　但真正看到爱人把序列一的异种捏在手里摩擦的时候，宗凛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他柔软的、脆弱的，平时捏一捏都会骨折的爱人，现在正站在只有序列一才能够进入的虚空之中，与他面对面对视。
　　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像是燃烧着的地狱火焰，倒映着他的身影。
　　明明除了这双眼睛，还是一模一样的面容，看上去却如此陌生。
　　宗凛沉默地凝视了自己的爱人好一会儿，终究朝他伸出手，哑声道：“小诀，我们一起回家。”
　　沈诀也看着他，却没有朝他走过来。
　　宗凛：“小诀？”
　　沈诀退后了一步，抬手捏住自己的眉骨。他背后黑色羽翼一样的躯壳在扭曲颤动着。
　　那是一个庞然的怪物。也许是他本身一部分，但显然他并不能够完全地操控，亦或者说，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并不能完全地操控。
　　蜷缩在地上的沈谙看到阴影缓缓靠近过来，死亡的阴影就像是一张温柔的被褥，将他倾覆。多少年了，他从未感受哥哥如此靠近。
　　他的胸腔还在急剧地喘息着，脸上却微笑起来，有些艰难伸出手，想要和阴影交握。
　　阴影缠住了他，想要汲取着他身上仅剩的生命里。
　　他和哥哥的融合是命中注定的，谁都不能阻止……就算是和哥哥成为伴侣的那个异能者，也不能。
　　人类是危险的。卑劣的。明明同样是人，却总是想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想要将同类驯服，吃尽他人的骨血，却又对此给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灌下数不清的迷魂药，以蒙蔽同类正人吃人的事实。
　　倒不如它们异种直接，吃就是吃。强者生，弱者死。
　　人类只会是哥哥的阻碍。哥哥登临王座之前需要除去的枷锁。
　　沈谙一直都这样认为着。
　　可就在这时候，阴影僵住了。
　　因为宗凛大步向前，把沈诀揽在了怀里。
　　他好像对沈诀身后那可怖的阴影视如无物，一手换过爱人的肩胛，一手搂住他窄细的腰肢。
　　大约是因为得知了爱人的真实躯壳并非人类，这一次，他拥抱得很用力。
　　不可避免的，那些阴影有一部分碰到了他的手上，很快就像是蛇一样缠了上去。
　　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有些滑滑的。
　　一瞬间宗凛想起了之前曾经摸过的，沈诀异化时候的鱼尾的触感。
　　这些庞然聚散的黑暗当然没有紫色鱼尾漂亮，宗凛现在才后知后觉，之前那鱼尾恐怕只是沈诀之前捏出来哄他的，而这才是沈诀的真正形态。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体内的异能在急剧流逝。
　　——这是“灭世之形”的吞噬。
　　首先吞的是异种和异能者们身上充斥着的异能，等异能吞噬一空，就会开始吞噬里面的能量本源晶核、生命力、还有灵魂。
　　就算他不主动吞噬，光站在那里，万事万物也会被他身上溢散的毁灭能量所吸引，破碎分解，归于荒芜。
　　沈诀的手还覆在脸上。他在克制。进食没有完成，持续的饥饿很难忍受，他担保不了宗凛这么靠近，自己不会对他做什么。
　　可他又实在不想宗凛看到他进食时候的模样。于是只能道：“你先走，我很快……很快就回去。”
　　宗凛沉默了片刻，道：“我说过，我会带你一起回家。两个人，无论少了谁，都不算是‘一起’。”
　　在某些方面，他有着惊人的执拗。
　　沈诀没有再说话。
　　他不能回去。
　　这幅“躯壳”，不能够去往人类的世界。溢散的能量，会把本来就已经混乱的世界拖入到更快的毁灭之中。他已经把一个世界变成过荒原，并不想另一个世界也因为他走向毁灭。
　　外骨骼可以变化成他的模样，做一些事情。他本已经打算好一切，却被忽如其来的意外给打乱了计划。
　　宗凛的气息很靠近。两人近乎额头相贴。
　　沈诀有些忍受不住他这气息，平日里会想像小猫一样窝进他怀里。而现在却控制不住地想往他肩头咬一口，尝他血肉的滋味。
　　沈诀低声叹气道：“凛哥，我是异种。”
　　这是他七年以来无论如何也想对宗凛隐瞒的事情。
　　成为伴侣七年，他和宗凛几乎没吵过架，没置过气，但这并不意味他不清楚爱人的底线。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一生都在和异种战斗的宗凛，不可能容忍一个异种以隐瞒的方式，待在他身边。
　　这件事情。就算在对方成为异种之后，也依旧如此。于是他明白了，宗凛在很多时候，确实真的很执拗。
　　宗凛又沉默了一会。
　　他确实并不如他表面的平静。
　　如果是他还正年轻，还没经历太多生死，乍然知道枕边人是异种，即使下不了手，但也会把他关起来，关进地下室坚固的、黑暗的囚牢里，不告诉任何人，守着他看顾一生。
　　但沈诀救过他的命。对方跨过千百人的沉默来到他面前，对他伸出了手，不止一次两次。
　　经年残酷的战斗，让宗凛一向不相信异种会有爱这种感情。
　　只是，爱却是这世间千千万万谎言假象里，唯一只能真心流露、难以作假的东西。
　　沈诀身上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一个拥有了爱和感情的异种，究竟是否还算是异种，还是已经能算作是人，宗凛不知道。
　　他只知道沈诀是他不可割舍的爱人。
　　宗凛：“那你还是沈诀吗？”
　　沈诀道：“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是。”
　　下一秒。
　　沈诀看到宗凛的脸靠近过来。苍白的头发，绯红的眼睛，倒映着他异种形态的模样。那点紫色映入绯红里，飘飘摇摇。
　　宗凛吻住了他。


第96章 
　　虚空乱流中, 男人咬着他的唇。
　　辗转。吻啄。
　　沈诀的腰被宗凛紧紧搂着。完全异化的躯壳强韧坚固，即使被大力拥抱，也不用担心造成伤害。
　　反而是沈诀身上溢散的能量，即使已经被极力控制, 仍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宗凛身上的异能。
　　沈诀想要后退, 但宗凛却把他拉回来, 更深的吻了下去。
　　他吻过沈诀冰凉柔软的唇瓣, 深入到唇齿, 掠夺过口腔，一点一点, 攻城掠地。
　　凶猛的力道令沈诀的腰部直往后仰, 又被他的手大力扣住。
　　宗凛平日里对爱人习惯小心翼翼, 从未有过这样疯狂的时候。
　　难以克制的爱欲和难以言说的不安, 让他失去了克制的能力。他迫切想要感受沈诀的存在，得知对方是否依然作为一个人类，亦或者, 爱着他的异种。
　　沈诀以前总想让宗凛对待他的时候能够更加肆无忌惮一些。现在, 对方总算肆无忌惮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巨浪中浮沉。
　　这具原本人类的躯壳，在异化之后只是他庞大躯壳的一部分凝形。没有心跳，也失却了体温。
　　当然他可以尝试凭经验再模拟出来，但这次他赶来得匆忙, 实在没来得及模拟。
　　却也感觉被宗凛给吻出了心跳和体温。
　　不，他想, 大概是因为太过贴近，宗凛身上的心跳和炙热的体温, 传递到了他的身体里。
　　温暖。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真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手中的长枪穿透过他的身体, 他被对方以拥抱的姿态撞入虚空。
　　他身上的毁灭能量本能攻击起对方身体，狂乱地拍打在对方的背脊上，如同带着倒刺的藤蔓鞭笞，而对方却用身体形成牢笼，死死将他紧扣。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生灵敢这样接近他。
　　对方的心跳和体温传入他身体。
　　他记得，当时自己也如今日一样，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唔嗯……”
　　沈诀仰着头，承受着男人狂风骤雨般的吻啄，抬起手，五指插进宗凛苍白的发丝中。
　　指节一点点慢慢扣紧，终究，他按住了宗凛的后脑，主动迎了上去。
　　两人彼此之间已经太过熟悉，只是平时多是一个克制，一个主动，倒也算契合。现在两人都恣意放肆，狠命纠缠，带给彼此的感感觉，却仿佛走入了新世界。
　　虚空乱流肆虐着。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喂……你们。”旁边忽然传来少年幽幽的、有气无力的声音。
　　沈谙趴在地上，苍白着脸，抬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拥吻的两人。
　　他血红的瞳孔本已经黯淡，此时又燃起猩红，里面满是难以置信和认知碎裂的崩溃。
　　他的哥哥在他的面前和别的男人吻在了一起。
　　而且看姿势，平时体位上好像还是偏向弱势的一方。
　　不！！！他不相信！！！
　　他的哥哥这样强大，完美，是终将横扫一切踏上王座的主宰，又怎会容忍座下之臣如此僭越？
　　就算宗凛是他哥哥选择的伴侣……他也不相信！
　　一定是这个小妖精用什么办法迷惑了哥哥。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灵魂”序列的异能者，总是很擅长做这种事情。
　　沈谙想着，努力想从地上起来，跳起来把两人分开。但是他的躯体实在虚弱，几乎要崩散了，在地上摩擦的功夫，肉眼可见又透明了些。
　　宗凛当然感觉到了少年异种杀气腾腾的视线。只是他怀里拥着沈诀，爱人的唇滋味美妙，足以让人忽略周围一切。
　　许久之后，两人才分开，双唇之间牵出一点银丝。
　　沈诀的唇被吻得水光润泽。虽然那双属于异类的紫眸依旧焰火灼灼让人恐惧，但模样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么让人感觉陌生恐惧了。
　　他推了推宗凛胸膛，道：“凛哥。放开我。”
　　宗凛不放。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这时候他放开了手，沈诀也许就会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哥哥！”
　　旁边有些提高的少年声音又响起。
　　沈诀转头看了沈谙一眼。
　　一抬手，地上的少年就被阴影卷成了一团，卷到了他们面前。
　　沈谙死死盯着宗凛紧紧搂着自己哥哥的手。
　　不是，亲都亲完了，这人类还搂着不放是怎么回事？
　　沈诀俯视着地上的沈谙。
　　近距离地看，少年的面容，和他自己有几分相像。这可以归结于两人人类时候的血缘牵连，但力量本源的相似，却也不可作假。
　　刚才，他吞噬了对方一半的灵魂与生命。对方的情感和思绪也有一部分流淌进他的身体里。
　　这是“吞噬”的副作用。
　　每一个被他吞噬的生灵，临死前的情绪和思想都会汇聚起来，被他一同吞食。
　　生灵躯壳里面蕴藏的情绪大多是绝望。恐惧。怨恨。不甘。诸如此类。他已经习惯了，但“吃”得越多，还是越不可避免地沾染上生灵身上的戾气。而“灭世之形”的躯壳，也就被凝聚得更加完善。
　　但很奇怪的，这一次，他从沈谙身上感受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欣喜。
　　被自己吞噬，也会感到欣喜吗？
　　沈诀不能理解。
　　沈谙仰头看着沈诀，哥哥看他的眼神如此陌生，紫色眼眸没有温度。
　　对旁边男人的容忍，比对他要多得多。
　　他咬了咬唇，再度道：“哥哥。你真的忘了我了吗？”
　　沈诀没回答。
　　却是宗凛沉声道：“你是沈谙。”
　　他记得沈诀曾有一个弟弟。
　　为了能够养大这个弟弟，沈诀曾不顾危险加入城外清扫队。后来沈谙却在“深巢”一战之中意外死亡。
　　他看过沈诀资料里沈谙的照片。七八岁的男孩，被沈诀养的很好，唇红齿白，脸上笑容阳光，长得又漂亮。实在像个纯洁的小天使。
　　如今那照片，和面前一脸邪气的少年异种慢慢重合起来。
　　沈谙：“哥哥和你说起过我？”
　　宗凛道：“是。”
　　他微微拧起眉。
　　本应该死去的沈谙重新回归，成为了祸乱世界的源头。而自己的爱人其实是序列一的异种。
　　这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宗凛到现在其实还是一无所知。
　　只是，宗凛忽然想起，沈谙在之前，刚刚随手毁灭了一整个J基地的人。
　　这并不是任性可以解释的。它早已经不是人，也不是照片上那个看着乖巧的孩子了。
　　异种没有人性，将人命视作玩物。
　　那沈诀呢？
　　他相信与他相识之后的沈诀行事收敛，愿意如刚才所说那样，为他成为一个人类“沈诀。
　　可是，如果沈诀在认识他之前，曾经像沈谙一样随意杀过人……
　　宗凛抱着沈诀的手不禁用力了一点。
　　沈谙脸上的表情倒是肉眼可见变得开心了起来，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类也稍微地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哥哥，吃了我吧。”他说，“你应该也早就有感觉的吧，只要吃了我，你就将会达到‘圆满’，达到所有序列最终的顶点。”
　　就像是同序列中序列二异能者吞噬另外一个序列二的异种能够获得晋升的机会一样。
　　同样的，同序列的序列一吞噬另外一个序列一，就能得到突破序列一的契机。
　　然后窥见那超越所有序列之上的，真正的顶点。
　　——序列零。
　　不，准确而言，应被称为，神明！
　　在这个世界上，序列一具有唯一性。同序列几乎不可能有两个序列一同时出现。
　　但他们兄弟不一样！他们是天地所生的异数，唯有他们能做到，只要他们联手，这世间所有生灵都无法完成的事情，就都可以完成——
　　沈诀紫色眼眸注视着娇小的少年。
　　吃了它。
　　吃了它。
　　吃了它。
　　这渴望如此强烈。
　　只要吃了它，就能够达到毁灭的终点。
　　最开始，他就是因此被吸引来的。
　　世界有生就有灭，一切从诞生开始，就有着其注定的终点。就像时间的河，也终有流到枯竭一天的时候。这是法则所规定之物。
　　也是许多人所说的所谓“命运”。
　　而他是负责执行命运的人。
　　“灭世之形”的诞生，其实本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了终点。
　　可是……
　　沈诀想到了这七年来，他经历的、所体验的，有趣的事情，所遇到各式各样的人。
　　有好人。有坏人。有可爱的人。也有卑劣的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生，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去死。
　　他想到了宗凛。
　　想到他们所生活的、五彩斑斓的世界。
　　这是宗凛想要守护的世界。
　　倘若这个世界最终变成他曾经所在世界那一片荒芜的模样。他想。他应该并不愿意。
　　不能……不能吃。
　　他狠狠闭了闭眼，然后低声道：“凛哥，你帮我处理他吧。”
　　宗凛忽然意识到什么，喊道：“小诀？”
　　他下意识想把沈诀抓紧，然而怀里的身体忽然化作黑焰散开，然后融入那庞然巨大黑色羽翼之中。
　　黑色羽翼卷起飓风，化入虚空中。
　　宗凛瞳孔紧缩，道：“小诀！”
　　他展开骨翼想要去追，可是虚空无穷无尽，哪里还有沈诀的身影。


第97章 
　　宗凛悬浮在虚空中, 灵魂异能的触角向周围疯狂延伸开去，寻找着沈诀的踪迹。
　　只是虚空太大，即便他已经将自己的异能扩散到最大，也依然探不到尽头。一些因为延伸太长而过细的灵魂触角在经过强大的虚空乱流的时候, 甚至被扯断, 让他眉峰紧紧蹙起, 却仍然不放弃探索。
　　“别找了。哥哥要是存心想走的话, 你是找不到的。”身后忽然传来少年凉凉嘲讽的声音。
　　宗凛回过头。
　　沈谙坐在地上, 身上还被黑色的能量绑着，身上的黑色小礼服满是皱褶, 领结也歪了, 头发凌乱, 模样十分狼狈。
　　只是一双绯红瞳孔依然满怀恶意, 瞳尖像猫科动物一样竖成一竖瞪他，就像是在瞪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宗凛本想扇起骨翼沿着方向去找沈诀，却无法把沈谙一个人放在这里。
　　序列一的“灭世之形”, 就算已经重伤, 如果让他逃脱，依然有可能会对世界造成巨大的灾难。
　　宗凛太阳穴突突跳动，拳头紧攥，望着幽暗的虚空片刻, 还是扇动骨翼，来到沈谙面前。
　　他有些事情, 要问沈谙。
　　关于沈诀的从前。
　　以他的记忆力，很快就想起了七年前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神秘人A。
　　报纸照片里, 神秘人A那双显眼的紫色眼睛，和他今天看到的沈诀, 一模一样。
　　当年，他身受重伤回到研究院，感染值临界，被沈诀救了回来，但沈诀却被他失手重伤。
　　研究院为他提出了“伴侣计划”试图安抚他的感染值，被他拒绝。
　　他去医院看望沈诀。
　　再之后的事情，超出了他人生二十多年所有的经验之外。
　　他与刚刚认识的青年研究员相识。相知。相恋。
　　而研究院异种出逃事件，就发生在他答应沈诀尝试成为情侣的第二天。
　　那天，全城警报声响动，城里所有清剿队都紧急出动，寻找出逃异种。
　　只是，因为有“空间”序列异种潜入城市，加上研究院内鬼的隐瞒和协助，清剿队寻找了半日，仍旧一无所获。而城市各个地方却接连传来被异种入侵破坏的消息。
　　水源被污染，畜牧场被入侵，工业基地停摆。
　　他当时伤势未愈，感染值才刚刚从堕化的危险线降下来，本不该动用“灵魂”序列异能。但危机当前，已经由不得他顾及自己。
　　然而就在这时候，观测中心却忽然传来异种出逃已经被解决的消息。
　　神秘人A。
　　一个陌生的代号跃入了人们视野。
　　能够转瞬之间把一场足以动荡城市的大危机解决，并且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这份能力令人震惊。
　　城市为此曾开过一个紧急研讨会议，想要确认神秘人A的身份。然而，他们很快就排除了城内当天有过活动踪迹的所有异能者。他们都不是神秘人A。
　　有人提出，或许神秘人A是异种——毕竟在录像里，那些被神秘人A像牵狗一样牵回来的异种们似乎对它十分听话，小学生排队似地乖乖排成一排，大气也不敢出。
　　可矛盾来了。如果神秘人A是异种的话，一个异种，又怎么会出手帮助人类呢？
　　于是这个选项也被排除了。
　　整件事成为了一个玄之又玄的未解之谜。
　　后来，事情过了三年又三年，已经很少再被人提及。
　　而在这些年里，他和沈诀结为伴侣。两人从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到摸索着深入了解对方的一切，相互交融，相偎相依。
　　现在回想起，宗凛才恍然发觉，沈诀竟然已经隐瞒了这么多年。
　　而他似乎从来没有完全了解过自己的爱人。
　　宗凛殷红眼瞳垂下。
　　他看着与爱人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异种，道：“告诉我，十年前，你在‘深巢之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有些艰涩道：“你在‘深巢之卵’之中堕化，成为‘灭世之形’，那小诀……你哥哥又是什么时候堕化的？”
　　“你说错了，不是‘深巢之卵’让我堕化。”沈谙道。
　　即使状态狼狈，面对这个拱了自己亲哥的男人，他稚嫩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是它自不量力惹到了我，让我彻底觉醒。我吞噬了它。”
　　宗凛捕捉到关键词，“觉醒？”
　　“嗯哼。”
　　沈谙用鼻腔哼出一个音节，“你知道‘灭世之形’，究竟是怎样诞生的吗？”
　　宗凛快速思索。
　　根据城市的资料显示，沈诀和沈谙出生在一个流浪者家庭。
　　父亲沈如卓，母亲薛静，都是城市流浪者，没有固定居所，靠参加野外工作维生。
　　“流浪者”的后代是无法取得城市居民身份的。因此流浪者一般不会选择孕育后代。
　　但也有部分流浪者，会选择将孩子先生下来，养在城市外，等到自己有了住所，再把孩子接回城市。
　　根据城市记录，沈如卓和薛静在最后一次参加野外任务前，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间小房子，把两个孩子接进了城市。
　　随后就出了事。
　　沈诀当时才七岁，弟弟沈谙尚在襁褓。没有能力获取资源点的两个孩子，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沈诀只能选择卖掉房子，用得来的资源点找了一个流浪者“黑屋”租住并维持生存。
　　在沈诀十七岁，弟弟十岁那年，沈谙觉醒了极其罕有的“死亡”序列的异能。
　　十一岁，沈谙被征召入城防所，派往“深巢之卵”一去不返。
　　但如果按沈谙所说，那时候他就已经是异种，那么沈谙真正堕化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他为什么没有被城市发现？沈诀呢？
　　沈谙忽然撇过头。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不明白，哥哥究竟为什么会选择你成为伴侣。”
　　难道是图他长得高大身材好？
　　沈谙悄悄用眼尾瞅着，这人类其实也没多高大——虽然在人类中已经算是不错，但是异种里比他长得更高更大身材更好的可多了去了。
　　他转回目光，冷冷道：“‘灭世之形’只有在世界即将走向毁灭的时候才会出现。我们从出生起，就是天生的序列一，执掌毁灭与死亡。”
　　“只是‘灭世之形’有一个特性，在作为‘卵’刚刚诞生，力量还不够充足的时候，本能会让我们伪装成接近我们的生物。直到短暂的幼年期过去，才会觉醒进入成长期，明白自己的身份。”
　　“沈如卓和薛静，他们在野外执行任务的时候，被空间乱流卷到了我们的‘卵’附近。他们带走了哥哥。后来，哥哥又回来找到了我。”
　　沈谙顿了顿。
　　有一点他没有对宗凛说。在没有觉醒的时候，他们其实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类有什么不同的。甚至会把自己也当成一个人类。
　　那些年幼时候举目无亲的困苦，因为流浪者身份在城市遭受的排挤、欺骗与欺凌，以及后来被城防所征召，兄弟被迫分离，被强加的所谓“责任”和“奉献”，他们都真实地经历过。
　　可是凭什么。
　　他们本就该是世界之王，凭什么要他们屈服于人类不公的秩序？凭什么要他们遭受困苦？又凭什么要他们不得自由？
　　他要看到哥哥立于世界之巅，看到哥哥对那些曾经以不公待他的人类带向毁灭，看哥哥坐上至高的王座，享受所有生灵的恐惧和膜拜，孤独而自由地，俯瞰这世间。
　　谁都不能够阻止他们。
　　沈谙看了面前白发男人一眼，咬着牙想。
　　就算是哥哥的伴侣，也不可以。
　　.
　　荒芜没有人烟的世界，高耸的神殿矗立着，混沌笼罩的天空中，到处是巨大的漩涡。
　　这时候，一个漩涡中，庞大的巨大的黑暗从中涌现。这黑暗在半空中盘旋扭曲，最后缩小成为一个修长的黑色人形。
　　沈诀走进破败的神殿里。
　　神殿大门，一颗小小的石头忽然苏醒，蹦了过来。
　　小石头脸上有两颗黑豆似的眼睛，朝着他眨了眨，欣喜道：
　　“您回来啦。”
　　沈诀没有回答。
　　他走两步，停一步，甚至后退一步，有些艰难，似乎正在克制着什么。
　　小石头眨眨眼，道：“您这次出去，没有吃饱吗？”
　　沈诀：“……闭嘴。”
　　小石头却不闭嘴，而是围绕在他身边左右蹦跶，很高兴的模样，然后满怀期盼地道：“您什么时候吃了我？”
　　这是这个世界最后的生灵。一颗序列九的异种小石头。
　　因为是石头，所以寿命很长很长。直到现在也还活着。
　　他当初从无意识的吞噬中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么一颗石头了。大概是因为太小太硬，竟抵挡住了“死亡”的覆盖。
　　“您吃了我吧。”
　　小石头仍在对着沈诀喋喋不休。
　　“一个石头在这里，这么多年，您又不喜欢和我说话，真的好寂寞啊。”
　　“之前那个傻大个也被您吃了，唯一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您就吃了我吧。”
　　沈诀不回答。他慢吞吞地走进了神殿，走过那些开满了的晶莹的血色晶花，迈上高阶，坐在王座上，闭上了眼睛。
　　.
　　城市。
　　祝无忧正在用尽全力拉弓，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不断血丝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颚滑落。
　　黑暗的消退并不是这次突如其来的灾祸的终结。
　　建筑群中，那只序列二的金色的巨大异种仍在恣意破坏着城市。巨尾横扫过建筑，四爪出击，不断拍打。
　　地面震动，祝无忧几乎站立不稳，再一箭射出，却引发了异种更大的震怒。巨大的翅膀展开向他挥击而来。
　　旁边的辅助攻击手，简明泽的空间异能已经耗尽，无法再发动异能“反复横跳”带着他进行躲避。这一次异种的攻击眼看着已经无法再躲。
　　祝无忧有些虚脱还有些空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难道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使用辅助型的异能强行正面对战，还是太勉强了吗？
　　就在祝无忧看着异种狰狞闪烁寒光的翼翅扇来，无法躲闪之际。
　　“停下。”
　　一个淡淡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金色异种蓦然僵在原地。
　　祝无忧忽然清醒。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似乎刚刚他才听到过。
　　祝无忧回头，看到一身白色研究服的人影从破损的楼房拐角中走了出来。
　　黑夜之中。那双紫色眼睛无遮无掩，是之前屏幕里全世界都见证过的异种模样。
　　祝无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有种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畏惧，涩声道。
　　“沈诀？”


第98章 
　　沈诀单手插在研究服的口袋里, 紫眸淡淡地看向祝无忧。
　　背后长发被夜风吹动，一轮明月从他身后照过来。他脸色平静，就像是以前在研究院里面对那些前来请求协调的异能者们一样。
　　但已经不一样了。
　　祝无忧想，他背后渗出大片冷汗, 身上感受的压力竟比面对序列二的巨型异种时候还要大。
　　之前在看到观测中心那漫天符印飘散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他曾以为沈诀只是终焉之王选择的寄体, 却没想到, 对方竟是终焉本身！
　　对方其实早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只是站在一旁, 默默观测着人类。
　　它想做什么？
　　只见，沈诀话语刚刚落下, 金色的巨型异种就僵在了原地。
　　它巨大的身体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能量所束缚, 扬起了一半的翅翼再也无法挥动下去。
　　但金色眼瞳里燃烧着怒焰却不熄灭, 反而更加旺盛。
　　咯吱。咯吱。
　　骨骼在血肉内部用力移动的声音, 它似乎拼命想要打破禁锢。
　　咯吱，咯吱。
　　它翅翼的抖动加快。几秒之后，伴随着一声碎裂的响, 它竟重新恢复了行动！
　　沈诀并不意外。
　　作为序列一, 法则的掌控者，他的话语拥有着极强的束缚之力，一句话就能够将沈谙侵蚀世界的黑暗止住。
　　只不过现在，本体距离这里太远, 他的力量被削弱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一把银白色的长刀寸寸在他手中显现。他把刀握在手里，雪亮的刀锋倒映月光。
　　——长刀“雪葬”。
　　在很久之前, 他作为“灭世之形”刚刚诞生而未觉醒的时候，曾被一位人类老人收养。
　　那位老人, 被人类基地的人们尊称为“锻刀师”。一个普通人，却练就了着堪破死亡的眼力, 还有一手能够击杀SS级异种的刀法。
　　他曾经被老人视为自己的衣钵传人。因为想要练就堪破死亡的眼力，看穿物质和生灵身上最脆弱的节点，以普通人的力量击杀异种，必须拥有极其庞大的经验和实践，以及经过极其艰苦的修行。
　　老人虽将经验整理成册，收下了几十个徒弟，但其中能够继承他三分实力的人都屈指可数。
　　而他却天生就拥有着这份“天赋”。
　　只不过后来，他的身份暴露，被对方逐出基地。那时他已经进入了成长期，吞噬了几个高序列异种后，就进入沉睡。
　　再醒来，人类基地已经在末世中覆灭。
　　异种们为他修建了神殿，奉他为王。而他前往城市废墟，为老人修了一个墓。
　　“雪葬”，曾是老人曾经亲手为他打造的刀。在他醒来的时候，刀已腐朽，不复当年模样。
　　此刻，沈诀的视野里，线与点交错。
　　手中锋利长刀扬起，直指前方。
　　“史蒂文，”他看向那庞大狰狞的异种，淡淡道，“够了。”
　　.
　　这场战斗正被城市居民们密切关注着。
　　异种出现得突然，居民们有的从居民区逃了出来，躲在商业区里瑟瑟发抖，有的来不及逃，只能蒙头躲在家中，祈祷灾难不要落在头上。
　　城市论坛里置顶的是专业无人机的实况直播，摄录着入侵城市的异种踪迹，帮助规划人们的避难路线。
　　其中这场与序列二异种的战斗更是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早在异种开始破坏地时候，城市里一队又一队的异能者就已经赶往支援。
　　这是人们第一次直观看到序列二异种的战斗力，比想象之中更加凶残。
　　城市异能者们的节节败退，居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如果城市灭亡，他们要逃往哪里？
　　无数“加油”的弹幕如同雪花般虚弱无力地在屏幕前划过。而随着异能者们一个个倒下，弹幕也渐渐地变得沉默。
　　直到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从废墟走出。
　　弹幕重新沸腾起来。
　　弹幕A：这是大……大大大大boss？他他他怎么来了？
　　弹幕B：（震惊）（颤抖）（瞳孔地震）（瑟瑟发抖）宗队呢？没把人稳住吗？
　　弹幕C：那把刀……他果然就是当年的神秘人A！他来做什么？（瑟瑟发抖+1）
　　弹幕D：我现在倒宁愿相信他是一个好人……不对，好的异种。毕竟不管怎么说，他都救了我们。刚刚是，当年城市异种出逃也是。
　　弹幕A：可是，这世界上真的有好的异种吗？
　　弹幕E：这点我可以作证，boss他、他前几天刚在地铁上救过我们！
　　说话的是熬大野，此时他在家里捧着手机，睁着黑眼圈，紧张地敲击着把弹幕发出。
　　紧随着他的这条弹幕，还有几个之前地铁迷雾里面的幸存者也出来作证发言。
　　“是啊是啊！小沈可好了，他不仅帮我们杀了异种，还帮我家囡囡包扎伤口。”说话人是蒋阿姨，她正坐在医院病床旁，握着小女孩江婷雅的手。
　　“我也作证！boss还帮我做了紧急气管切开手术！要不是他，我早就在地铁上因为灰烬堵塞气管窒息死了。”说话人是罗云森，他全身烧伤被绷带包着，有些笨拙地用手指敲出字来。
　　还有一些曾经被沈诀帮助进行过抑制器协调的异能者们也开了口。
　　他们回想起之前和沈诀的相处，简直像做梦一样。
　　拥有毁灭世界能力的大boss，居然会耐心帮他们设计抑制器的造型——关键是还设计地那么漂亮，完全符合他们本身的外型和喜好，帮忙协调的时候又专业又温柔，让人约了一次就完全折服在他的裤腿之下。
　　他们许多都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身上的抑制器。现在这些抑制器已经成为了无价之宝！因为它们是被大boss亲手设计的，沾有boss的气息，说不定关键时候能够救命。
　　“我相信沈教授是个好人！”
　　“一个对人类充满敌意的异种，是无法设计出这么多完美的艺术品的！”
　　弹幕F：但是无论如何，对异种都必须保持警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
　　是啊，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不止城市居民们在想，祝无忧在想，周围赶来支援的重伤倒地的异能者们也在想。
　　躺在废墟上的陈嘉华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是防御型异能，最先赶来的一拨异能者之一。为了抵御异种对居民楼的破坏，现在已经异能耗尽。旁边躺着的是同样耗尽了异能的陈译。
　　陈嘉华听到动静，艰难翻了个身，就看到沈诀拔刀，眼前一亮，脱口就是一句道：“嫂子加油！”
　　旁边墨镜已经掉了的陈译：“……你心真大啊。”
　　陈嘉华：“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拉近关系，拉近关系懂吗。”他当然也看了那场直播，对于宗队居然找来了异种大boss当男朋友这件事，一开始其实不太能接受。
　　但转念一想，宗队一生就是为了守护城市，如果把boss给安抚好了，异种不敢入侵冒犯大boss，城市就安全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怪不得兵法大师都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只要把boss攻下来，世界不就和平了吗？
　　陈译：“喂，你小子算盘敲得这么响，小心boss听到。”
　　“嫂子和队长情比金坚，不会怪我的。”满身伤痕的陈嘉华躺在地上，嘿嘿傻笑。
　　.
　　月夜之下。
　　沈诀握着刀跃起，白色研究服翻飞，像是一只的优美凌厉的飞鹤。
　　紫眸竖成一线，长刀精准刺入“死亡”的线与点，异种身上绽开道道血花，发出吃痛的嚎叫。
　　史蒂文挥动翅翼想格挡，结果却是翅翼被整个支解剥离。几只利爪狂舞，然而沈诀的身法灵活，似乎看穿了他的一切动作，史蒂文拼尽全力，也无法让对方沾上一点尘灰。
　　战斗结束得比想象中更快。
　　事实上，如果沈诀本体在此，甚至这场战斗不会开启，就已经结束。
　　“停下。”沈诀再度说。
　　言灵一令，诸法遵行！
　　而重伤的史蒂文这次再也挣脱不开枷锁。
　　沈诀长刀已经刺入了它的躯壳，刺在了深埋于躯壳中的异种晶核上。
　　这是沈谙分给史蒂文的序列二晶核。
　　正是凭借着这颗晶核，本身是普通人的史蒂文，才能够直接堕化为序列二的异种。
　　将体内曾经吞噬过的序列能力再度分割出来赐予生灵或者异种，使生灵堕化，异种进化，这是“灭世之形”所具备的能力。
　　堕化的生灵和进化的异种从此生命和灵魂都会被“灭世之形”所操纵，成为“侍者”。
　　但与此同时，“灭世之形”发出的毁灭和吞噬能量会避开它们，因为它们本就已经是被他吞噬过的一部分。
　　在他的世界，异种们曾争先恐后想要将成为他的侍者，得到“赐予”。
　　但他真正只使用过一次这种能力。为了救病床上将死的，老人的孙女。
　　“沈诀。”史蒂文开了口，哀求道，“不要击碎我的晶核，好不好？”
　　它不想再变回以前狼狈的自己。
　　沈诀道：“为什么要选择接受‘赐予’，成为异种的奴仆？”
　　史蒂文脸色忽青忽白，道：“沈诀，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你隐瞒身份在研究院生活，实际却掌握了能够翻天覆地的力量，你从不是弱者，又怎么能够理解普通人的困苦，普通人的不甘，普通人的酸楚？”
　　沈诀：“所以，只是因为困苦和不甘，就想要破坏一切？”
　　史蒂文愣住了。
　　沈诀垂下眼，用手中的刀，贯穿了陪了他七年的吃饭搭子体内的异种晶核。
　　本来，失去主人“赐予”异种晶核的异种是会立刻死亡的。但沈诀动手的时候，切断了史蒂文和沈谙之间的联系，保全了他部分的灵魂。
　　晶核破碎。史蒂文变回到人类的形态。
　　还是那一头金色的头发，发根处已经长出了几厘米的黑，无力跪在地上，头发盖住眼睛。
　　“沈诀，你一早就知道，当年研究院里放出异种的人是我，对吗？”史蒂文问道。
　　沈诀低头看着他。
　　他确实知道。动用异能将出逃异种抓回来的时候，他却是看到了旁观的史蒂文。
　　但那时他对一切善恶都无评判，动手只是因为不想当时重伤的宗凛再强行动用异能。
　　对于史蒂文，他没有任何想法。
　　史蒂文没有再说话，被赶过来的研究院警卫们抓走了。一架直升机在周围盘旋，史尘站在直升机里，从战斗开始，他就一直在看着史蒂文，自己的儿子，灰色的眼睛深而冷。
　　祝无忧和简明泽等人想要过来，但是风沙吹过，眼睛一花，沈诀已经消失了身影。
　　.
　　异种神殿。
　　一道空间裂缝忽然打开，沈诀从中走出来。他的背后，紧跟着已经重新变回了人形的燕逢青。
　　已经在此期盼等候多时的骑士和巫砚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大喜过望，纷纷跪下迎接。
　　“王！”
　　“吾王！”
　　“恭迎吾王回归！”
　　沈诀走过他们，来到神殿之中。这座神殿，和他原本世界里的那群异种们所造的神殿，其实十分相似。而这些异种所求的目的，其实也相同。
　　他走上高阶，坐到王座之上。
　　如同当初沈谙所做。序列一的异能铺展开，世界上所有屏幕，一瞬间都显示出了他的身影。
　　这场闹剧，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沈诀神色淡淡，对于所有正在攻击人类城市的异种，开口道。
　　“战争已了。我在此命令——”
　　“所有生灵，停止攻击。未得允许，不得再战。”
　　“违令者，”他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轻敲，漆黑的‘死亡’序列异能在指尖流动，死亡的黑色镰刀在所有人头顶高悬一瞬，而后消失，“死。”


第99章 
　　——所有生灵, 停止攻击。
　　未得允许，不得再战。
　　沈诀的话一说出口，规则已经成形。
　　这是领域的“规则”。就像当初覆盖地铁的机械工厂规则一样。
　　只不过沈诀的领域覆盖范围，是整个世界。
　　有面对着食物不甘心的异种仍然试图伸出利爪攻击, 瞬间就被死亡的镰刀无声无息地抹去了脖颈。死去的尸体仿佛被某种可怖至极的能量侵蚀, 如同黑蜡般融化进自己的阴影中。尸体渐渐融化消失, 影子也慢慢收缩, 直至成为一个点, 不复存在。
　　这惊悚一幕让蠢蠢欲动的异种们再也不敢妄动。向着城市潮涌的异种们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撤退。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突如其来地结束了。
　　世界缄默。
　　.
　　论坛。实况直播。
　　弹幕A：（倒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被气体呛着）（颤抖的手）各位, 我没做梦吧？危机真的结束了？
　　弹幕B：是的, 你没做梦, 真的——结束了！我拿望远镜看到, 外面的异种已经开始退了！
　　弹幕C：boss牛逼！boss威武！以后谁还说诋毁boss的话，就是和我过不去！
　　弹幕D：+1
　　弹幕E：+1！
　　弹幕F：+10086！boss牛逼！
　　.
　　史尘从直升飞机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祝无忧站在居民楼的废墟里, 双目有些茫然发怔。他皱了皱眉, 穿过了废墟来到祝无忧的面前。
　　“你还好么？”史尘道。
　　祝无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我之前单单算出宗凛是影响‘命运’的关键支点，来自异种之王的威胁, 只有他能够遏制。却没有想到，原来……是这样的遏制法。”
　　关于终焉之王为什么要大发善心, 耗费力量制定规则，遏制异种与人类的战争。祝无忧思来想去, 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因为宗凛。
　　一位异种之王，因为和城市的守护者产生了感情, 因此决定停止异种和人类的战争，听起来似乎……也很合理？
　　史尘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并不平静。
　　在他印象之中的沈诀，虽然模样出众，天赋不浅，行事却过分地低调，在研究院工作了七年，却依然像个不甚起眼的路人。
　　除了当初坚持为宗凛进行抑制器协调那一次，几乎就没有过展露锋芒的时刻。
　　以至于最大的boss就隐藏在他们身边，他们竟没有丝毫察觉。
　　史尘想到这，忽然对于当年拿着“伴侣计划”去逼人参加的自己感到勇气可嘉。
　　“战争停止了，但全球感染值浓度依然在持续上升。”史尘道，“根据刚刚做的检测，比之前上升速度更快了。”
　　祝无忧身形晃了晃，喃喃道：“怎么会？”他抓住史尘的手，道：“距离临界值还有多久？”
　　史尘：“上升速度是之前的十倍。粗略估计，我们最多还只剩半年的时间。半年之后，所有药剂和过滤系统都无法再遏制感染扩散。”
　　“这么说，终焉还是无法避免吗？”祝无忧脸色惨白，声音也有些虚弱，“战争停止了，终焉之日却反而提前了……”
　　他抬手插进头发里，紧紧蹙眉，有些焦躁地呢喃着当年老师做出的预言。
　　“世界已至终结，终焉即将来到。它将迷雾带来这世间，所至之地，皆为毁灭……”
　　他猛然抬起头，道：“不行！我要和他谈谈！”
　　史尘深灰色的眼瞳打量着他瘦弱得仿佛风吹就倒的身形，沉吟片刻，给出建议：“我觉得，让宗凛和他谈效果会比较好。”
　　祝无忧一怔，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是，宗凛人呢？”
　　.
　　宗凛人还在虚空。
　　沈谙被黑色绳索捆着，一双红色眼瞳直勾勾看着他，道：“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哥哥。他是‘灭世之形’，终将毁灭这世界。”
　　“我听说你是人类城市的守护者，”沈谙脸上露出嘲讽的笑，道，“所以，人类，你要与哥哥为敌吗？”
　　宗凛不语。
　　沈谙看着他沉默寡言似木头的表情，着实想不明白自家哥哥究竟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人类当做伴侣。
　　他既不能像自己一样全心全意地爱着哥哥，也不能当机立断地在人类和哥哥之间做出选择。
　　“我会拉住他。”宗凛道。
　　沈谙：“拉住他？”他哈哈大笑，“凭你？”少年歪过头，他承认眼前这人类确实有几分本事，能够在刚刚晋升的时候就将他压制，但也仅此而已了。和哥哥相比，依旧是萤火之光与皓月之别。
　　面对沈谙的嘲讽，宗凛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不会与沈诀为敌，但会竭尽所能拉住沈诀，用自己的灵魂与身躯。
　　“如果你真的想阻止世界毁灭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
　　沈谙勾着唇，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像个怀揣着诡谲心思的小恶魔。
　　他道：“其实‘灭世之形’本来只有一个，只是当初法则在孕育‘卵’的时候出现了意外，导致多出了一个伴生的‘卵’。我分走了哥哥的小部分力量和权柄。否则，哥哥出生就应该是序列零。”
　　序列零，无上之神明。
　　根本不会有所谓隐匿隐藏的“幼年期”，一出生就是世间最为强大的存在，操纵生死，执掌乾坤。
　　这样，他们兄弟俩其实根本不会遭受那些困苦、磨难、以及分别。
　　在他“幼年期”觉醒最艰难的时候，他的哥哥曾经用自己的血维系住他的生命，又强行拖着贫血营养不良的身体前往野外执行清扫任务。
　　沈谙仍记得那间狭小的屋子哥哥望向他的眼神，静默、宁静，像是月光中一座温柔雕塑。而他咬着对方的手指，汲取着对方的生命，基于本能贪婪而不可遏制地舔舐，却又止不住想流下泪来。
　　那时候，人类的哥哥明明知道他是一个怪物，却依旧费尽心血把他养大了。而半觉醒的他却还来不及为哥哥做些什么，就已经被征召进城防所。
　　在虚空与“深巢之卵”的搏斗中，他彻底觉醒，将深巢吞噬后，却得知哥哥已经死亡的消息。
　　当然，它们“幼年期”的死亡并不算真的死亡，只会经历归零，重新由“卵”开始成长。
　　哥哥新生的“卵”在另一个世界，另一条时间线上。他找不到，但却知道，哥哥终有一日会回来，带着彻底觉醒之后的强大力量。
　　他们会让这个世界、让那些曾陷他们于死地的人类付出代价。
　　而他，会帮哥哥找回本应得到的一切！
　　沈谙对宗凛道：“带我去找哥哥，让哥哥吞噬我，成为序列零。”
　　“世界毁灭是不可违逆的命运。但如果神明愿意，就可以改变命运。”
　　沈谙笑意盈盈，话语里都是诱惑。
　　前提是，如果那时候祂还记得你，愿意为你做一切的话。
　　.
　　神明是什么？
　　七大异能序列“生命”、“死亡”、“灵魂”、“命运”、“规则”、“空间”、“自然”，无数种类异能交汇成为的最终顶点，法则的化身。
　　序列零，意味着“无限”。
　　“大人，您就行行好，吃了我吧，呜呜呜。”小石头在沈诀的王座旁蹦来蹦去，黑色的豆豆眼冒出泪花一样的东西。
　　沈诀闭着眼，不理它。
　　“我好寂寞，好寂寞啊，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都没有，呜啊呜啊呜哇哇。”小石头哼起哭唧唧的歌来。
　　它知道自家大人不喜欢吵闹。
　　但是一颗石头，除了能弄出点响，又有什么作用呢？
　　沈诀的意识链接着另一个世界。
　　因为距离太远，还要通过意识链接将部分力量传输过去，多少有些费心。小石头的声音还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嗡地闹着。
　　“您明明没有吃饱，为什么不肯吃我？”
　　“吃饱饱。然后成神。”小石头摇头晃脑道，“成神之后就不会感觉寂寞了，还能把世界变回到以前热闹的模样。”
　　沈诀睫毛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浓郁的紫色从里面流泻出来。
　　“安静。”他说。
　　序列零确实拥有着能够改变一切的能力。
　　但他隐隐知道，晋升之后，仅剩的人性会被剥离，只剩下纯粹的神性。
　　那时候，他还能维持原来的自我吗？还是继续执行法则的安排，将毁灭带给世间。
　　沈诀不知道。
　　.
　　虚空之中时间感知十分扭曲。
　　当宗凛感觉到了沈诀铺展开的力量波动，带着沈谙从虚空中飞速回来的时候，大地上异种的战斗已经完全平息了。
　　宗凛挥动展开的骨翼飞过高空，通讯仪滴滴滴疯狂响了起来。是祝无忧。
　　宗凛将通讯仪接通，听完了里面祝无忧所说的话，抿了抿唇。
　　——沈诀阻止了异种和人类之间的战争。
　　——但全球感染值仍在不断上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毁灭世界的根源。
　　——你需要跟他谈谈，阻止他继续。
　　宗凛带着沈谙，快速飞掠过大地，直接闯入了地底的异种神殿。
　　“停下！陛下正在休息，不允许旁人打搅——”
　　有异种骑士试图出来阻止他，被他殷红的瞳孔看了一眼，就直接定在了原地。
　　灵魂震慑。
　　宗凛快步走进神殿。
　　看到他的爱人正坐在王座上，单手支着颔，长发垂落，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如果忽略周围环境，看上去就如同往常般，眉目温和，十分安静。
　　似乎感觉到宗凛的到来，沈诀睁开眼，朝他露出一点微笑，道：“凛哥，你来啦。”


第100章 
　　偌大的神殿之中, 只有沈诀一人。
　　红色的萤石灯光映照着他的脸，眉目优美，从王座上俯瞰着他的目光，并不显得高高在上, 反而有种婉然流转的意味。
　　宗凛：“小诀。”
　　旁边沈谙被绑着, 也想喊哥哥, 然而因为一路上发出中二反人类话语太多, 他被宗凛用灵魂异能给封住了嘴, 这时候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宗凛把沈谙放在了神殿的一根柱子旁边，快步走上了通往王座的高阶。
　　沈诀看着他, 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拥有着能够毁灭众生的力量。
　　宗凛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却只觉得柔软冰凉, 和以前一般无二。
　　“等你很久啦。”沈诀说，神态自然，道：“之前不是故意走的, 只是有些烂摊子要处理。”
　　说话的时候, 他淡淡瞥了眼柱子旁的沈谙。
　　沈谙又大又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家哥哥，说不出话，有些委屈。
　　他之前只是借用一下哥哥的外形和人类宣战而已，反正那群人类根本不值得怜悯, 敢让哥哥失去一条性命，他必然要替哥哥以牙还牙——当然, 如果哥哥为此亲自来见他就好了——只是他没料到哥哥真的会因此生气，还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
　　对他冷漠无情也就算了。可偏偏哥哥转过去看那个人类狗男人的时候, 目光却变得那样柔和。
　　区别对待！这明显是区别对待！
　　沈谙憋了一肚子委屈和气，像个膨胀的河豚。
　　啊——可恶！
　　阶梯上, 宗凛抿了抿唇，知道沈诀并未说实话。他记得当时沈诀匆匆离开时候的状态，明明是要失控了，毁灭的力量甚至侵蚀到了他的身体，他怎么会没有察觉？可是沈诀现在似乎不愿意细说。
　　沈诀不愿意细说的事情，他向来都是不问的。
　　可是。祝无忧的话又在他脑海中划过。宗凛握着沈诀手的力度稍微控制不住大了一点。
　　“小诀，”他说，声音有些干涩，“能跟我说说……你的事吗？”
　　沈诀捏着他的手，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
　　他的事。该怎么说呢。
　　难道要说我是“灭世之形”，终身工作是负责毁灭世界，日常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吗？
　　且不说宗凛大概也已经知道了。他隐瞒了这么多年，这么猝不及防掉了马甲，面对爱人，也属实是有些尴尬。
　　沈诀抬起眼眸看，宗凛的眉头正紧紧蹙着。那张冷峻的脸上，竟难得有一丝焦灼与不安。
　　自己让他这样为难么？沈诀想。
　　“可以啊。”他道，“不过……”
　　说到这，他顿了顿。就在宗凛以为他要提出什么预警的时候，沈诀轻声道，“你得先抱抱我。这里气温太低了，我有点冷。”
　　神殿位于地底，地穴之中冷风阵阵，温度确实很低。
　　可异种也会觉得冷吗？
　　宗凛愣了愣，但还是俯身抱住了他。
　　柔软的躯体入怀。沈诀主动抬手将他的脖颈圈住，轻轻的呼吸打在他脖颈。
　　伴侣七年，他们拥抱过许多次。重逢的时候会拥抱。温存的时候会拥抱。情至深处时也会拥抱。对这个姿势太熟悉，熟悉到彼此相贴的瞬间，就好像融为了一个契合的整体。
　　“整个世界的感染值都在升高。”宗凛低声说。
　　沈诀：“嗯，我的原因。”
　　他的本体虽然已经远离，留在这里的只是他的一道分身。但只要他存在，对这个世界的侵蚀就不会停止。世界外壳的“保护膜”会被侵蚀得越来越薄，迷雾肆虐，世界沦亡。
　　系统曾说，他是所有迷雾背后之真相，这句话，其实倒也不算错。
　　迷雾是法则的混乱之形。是会使得生物异变的扭曲力量。
　　而他是混乱扭曲深处最终结成的硕果，代表着“毁灭”。
　　所有世界在一开始其实都是有秩序的。生命从秩序中诞生，然后发现日夜交替，四季循环，找出规律，适应这世界，于是得以万物生长。
　　而世界从秩序慢慢走向混乱，也就是从诞生至毁灭的过程。
　　这过程无可逆转。
　　只是……
　　宗凛抱得他很紧。人类的体温和心跳，如洪流般倾泻过来，带动起他的胸腔共鸣。
　　宗凛的手在微微地抖。他在想些什么？他又在克制些什么？
　　沈诀不知道，也没有去猜。
　　“别担心，”沈诀靠在他男人的耳边，轻轻道，“我有办法控制。”
　　宗凛：“……办法？”
　　“嗯。”沈诀道，“你应该知道，与‘死亡’序列异能相对的，是‘生命’。我的力量虽然控制不了对这个世界的侵蚀，但如果有人能够用‘生命’序列的异能与我的力量抵消的话，应该就能够为这个世界建立一层保护膜。”
　　宗凛一瞬间就想到了他们的“救世主”。
　　“你是说苏时雨？”
　　沈诀唇角微勾，道：“是他。之前我就发现了。他的异能很特殊，能够与我相互抵消。”
　　“要知道，‘灭世之形’的力量可不是那么容易抵消的。即使是‘生命’序列的序列一，也未必能够。”沈诀说。
　　他沉默了一下，笑了笑，继续道，“大概，他确实是上天赐给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吧。”
　　.
　　C基地。
　　异种已经撤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战后恢复工作。只见修复城墙和基地建筑的人们热火朝天。医疗营帐里人来人往。
　　苏时雨正在治疗着伤员，一手对着病人进行治愈驱散操作，另一手插在口袋里，盘核桃似地盘着异种晶核。
　　在源源不断的异种晶核供给之下，“创生之羽”已经进化到了阶段七的程度。还有两个阶段，就能够达到阶段九的进化顶点。小雪鸮“咕咕咕咕咕咕咕”个不停，声音听起来是已经吃得饱饱的，都有些打嗝了。
　　这时候，一名城市飞行员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苏先生，您这边的治疗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城市刚刚来了通知，有要事等你回去商议。飞机已经正在准备起飞了。”
　　苏时雨看了大半营帐里躺着的伤员，这里都是之前被海因灵魂异能感染的伤者。平常的外科手术无法治愈精神类感染，只有“创生之羽”能够将感染清除。
　　“等我半个小时。”苏时雨说。
　　半小时后，苏时雨治愈完最后一个病人，脱下橡胶手套，踏上了回城市的飞机。
　　两个小时后，他在城市外围的停机坪落地，一辆加长黑色林肯接他上车，直接越过城防所的筛查，前往城市中心。
　　苏时雨坐在汽车后座，有些无聊地把玩着手指，忽然道：“统统。”
　　[大、大人！我在！]
　　系统的声音慌忙响起。
　　苏时雨：“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自闭了。”
　　系统干笑：[怎、怎么会呢……嘤。]
　　它确实是自闭了。整个系统都蜷缩了起来，既不敢继续扫描大魔王的身体状况，也不敢再对大魔王随便指指点点——笑话，在大魔王面前随便说话刷存在感，那不是嫌命长找死吗！
　　于是蜷缩着蜷缩着，现在忽然惊讶地发现……宿主的“创生之羽”居然已经到了阶段八！
　　不是。这也太快了吧！
　　与此同时，它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已经被大魔王从本体悄无声息地被分离了出来，现在它所寄居的，只是被大魔王控制的这一具外骨骼而已。
　　偏偏它依然什么都不敢说。
　　……嘤。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系统小心翼翼道。
　　苏时雨：“没有。不过，很快，你就要去见到你的‘主神’了。高兴吗？”
　　[啊？]系统呆呆地道。
　　它忽然想起来，在最开始绑定大魔王的时候，它发现到达的时间点比他们预计的时间晚了七年，震惊之下，差点说漏了嘴。
　　幸好脑子转的快，祝字刚说了一半，就被它硬凹成了……主神。
　　它以为沈诀不会记住这点小小的，出现破绽的细节，没想到……沈诀把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虽然知道在大魔王面前，自己恐怕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但系统还是瑟瑟发抖地问道。
　　苏时雨：“你猜？”
　　他靠在车后座，碧绿的眼睛犹如幽潭，看向车窗外城市的景观。
　　灯火如流般在他眼前掠过。
　　真是……美丽的城市。
　　系统语气有点想哭：[我、我猜不到。]
　　“猜不到也没关系。”反而是苏时雨淡淡翘起嘴角，难得有心情安慰起它来，“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其他的……”
　　他顿了顿，道：“我自有安排。”
　　.
　　城市中心，众议大厅。
　　燕孤州环臂坐在自己座位上。作为城市军事基地负责人，法令纹深深刻印在他脸上，让他显得严厉而苛刻。
　　史尘坐在环形桌的一角，正在拿眼镜布擦拭着眼镜。他岁数比燕孤州要大，却仍是一张俊美非凡的年轻脸庞，只是今日脱了眼镜后，不知怎么就显出了一点疲惫。
　　一头金色卷毛的柯西亚拿着文件跟在他身后。
　　祝无忧坐在燕孤州的对面。
　　一看到祝无忧，燕孤州就忍不住皱眉。
　　他向来看不惯这个逃难者。
　　十六年前，S基地覆灭，祝无忧正是从S基地逃难过来的幸存者，并非“伊甸”的原住民。
　　那时候，S基地“命运”序列的最高异能者死前曾经向他传讯，小心祝无忧。因为他所窥见的未来里，祝无忧堕化成了可怕的异种。他们为了将危险扼杀于襁褓，决定对人进行镇杀。
　　没想到先堕化的不是祝无忧，而是他的同门师兄巫砚。
　　巫砚毁灭了S基地。祝无忧逃难至此，不仅仅带来了那位“命运”序列二异种的仇视，还成了城市里一个定时炸弹。
　　这个定时炸弹只有燕孤州知道。
　　燕孤州曾经强烈反对祝无忧掌管观测中心，只是史尘却大力支持——他似乎是个不信命的人，祝无忧又晋升成了城市里唯一“命运”序列二的异能者，没办法，燕孤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却没想到最后唯一的儿子燕逢青死在了祝无忧的错误预测中。
　　但是今日并不是置气的时候。
　　众议大厅里一片静默气氛。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他们的希望到来。
　　直至大门轰然打开，绿眼睛的救世主从门外大步走进来。
　　他身上的白色医生外套还没有换，手插在衣兜里，深绿的眼睛看向众人，环视一周后，神情淡淡道。
　　“抱歉。我来晚了么？”


第101章 
　　大厅里所有人视线都聚焦到了苏时雨身上。
　　燕孤州猛地从座位站起, 严厉苛刻的脸上硬扯出一点慈爱的笑容，道：“当然没晚，当然没晚，快到座位坐下吧。”
　　苏时雨于是走到圆桌中央唯一一个为他预留的空位坐下了。
　　“既然人来齐了。那么, 由我来向大家详述这次的‘补天’计划。”
　　祝无忧首先开口。他脸色极其苍白, 站起来的时候身体还晃了晃, 旁边史尘伸手扶了他一把。
　　明明是个高序列异能者, 这时候看起来竟比普通人还要虚弱。
　　“从今天凌晨开始, 全球感染值不断升高，迷雾发生率大幅上升。”祝无忧道, “如果放任感染值继续上升, 半年之内, 人类所有城市都将在迷雾中陷落。”
　　除了祝无忧在内三位已经知情的城市最高领导者, 众议大厅里其他人都是一片倒吸气声。
　　“之前感染值上升没有这么快的呀？怎么回事？”
　　“是异种那边‘那一位’的原因吧。”
　　“它不是出手帮助了人类吗？”
　　“也许只是一时大发善心，玩玩而已。说实话，人类在他眼里, 或许和玩具也没有什么区别。”说话的人声音颤抖, 满是恐惧。
　　他的情绪显然传染给了其他人。末日将近的绝望和焦虑让其他人议论的声音变得更加嘈杂。
　　史尘把钢笔大力按在桌面上，冷声道：“安静！”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祝无忧咳了一下，道, “多年以来，观测中心一直在寻找迷雾渗透进我们世界的缘由。现在我们得出结论是, 迷雾之所以开始侵入世界，是因为我们世界的‘膜’变弱了, 甚至出现了空洞。”
　　“准确来说，是被侵蚀。”史尘道, “一种‘死亡’序列的能量，在不停断地侵蚀着我们世界的保护膜。也因此，这些年来，感染值上升幅度一直在以特定频率加快。”
　　祝无忧道：“我们本来以为，这种加速频率是恒定的。我们本来应当还有近十年的时间，面对最终末日的到来。”他偏头又咳了咳，“但是，这种规律现在被打破了。”
　　世界在飞速灭亡，向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倾覆。
　　“为了延长人类生存的时间，我们必须进行‘补天’。”
　　“‘补天’计划分为两步，一，修补世界膜空洞；二，以‘生命’序列的异能对侵蚀世界的能量进行抵消。”祝无忧道。
　　“你们已经找出修补世界膜的方法了？”燕孤州道。
　　史尘推了推眼镜，道：“根据分析，世界膜是多元素异能的聚合体。想要构建类似聚合体，需要收集大量七大不同序列的高阶异能晶核进行熔炼，模拟再造。虽然人造世界膜质量肯定比不上之前，但我们的最主要问题不是这个。”
　　“最主要的问题，还是需要有一个能够阻止异能继续侵蚀世界的‘生命’序列异能者。不然，就算能够修补，也很快会被侵蚀洞穿。”
　　史尘转头看向苏时雨。
　　“苏时雨先生，是目前唯一已知能够抵消‘死亡’序列异能侵蚀的异能者。”
　　众人哗然。
　　史尘道：“为此，在这半年时间里，城市将倾尽一切资源，全力促进苏先生的晋升。”
　　“苏先生，我们需要您的配合与协助。”
　　所有人都将紧张期盼的目光投射过来。
　　将全世界的希望寄放在一个人身上，听起来实在有些过于疯狂。
　　只是现在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苏时雨双手交叠在桌面上，深绿色的眼睛环视过四周数百双殷切眼睛。
　　“当然，”他淡淡道，“乐意效劳。”
　　.
　　“创生之羽”阶段七到阶段九的晋升，所需要的经验条是之前经验加起来总和的数百倍。
　　巫砚操纵小黑鸟们送来的异种晶核显然已经不够用，但研究院和城市积聚多年的资源，以及“补天”计划向其他人类基地公布之后，各方基地源源不断运送过来的资源，很快就补上了这个缺口。
　　对于救世主凭借“吃晶核”就能无限制晋升这一点，研究院研究员们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异。
　　本来他们还准备好了激发异能的ABCDE多重方案，现在是全都用不上了。只能默默膜拜着这近乎神异分异能增长进度，感叹救世主不愧是救世主。有人甚至还因此信起了教。
　　研究院食堂，一如既往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菜肴香气扑鼻。
　　一头金色卷毛的柯西亚看着同伴双掌合十餐前进行祈祷。
　　片刻后，对方双手拿起刀叉，道：“我开动了！”
　　一番风卷残云，同伴抬头问他：“你怎么不吃？”
　　“睡了一早上，没什么胃口。”柯西亚耸耸肩。
　　同伴点头，“也是，毕竟你们组最近都没什么工作。”
　　研究院一区本来是外骨骼研究中心。不过，现在已经成为了世界膜合成研究中心，所有研究资源都集中这一项任务中。
　　尚未完工的外骨骼们都被搬了出来，放到了重建后的二区，相关研究全部停滞。
　　柯西亚：“唔，我待会回去再测测数据。”
　　“你一个人测算吗？那么多外骨骼，这可是大工程。而且现在这项研究已经不是重点项目了吧，没补贴的。”同伴道。
　　“但研究总还是要继续的。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柯西亚懒洋洋地笑道。
　　虽然外表像只绵羊一样喜欢犯懒，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个偏执的人。
　　食堂的天花板上挂着许多帮助研究员们解闷的小电视，这个时间段正播放着午间新闻。
　　“……各位观众朋友们，现插播一条信息。”电视上，新闻播报员低头看着刚刚传输回来的资料，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就在今日上午九点，苏时雨先生再一次完成了晋阶，并为城防所顾念安队长清除了身上的大部分感染，感染值从92降低至54。这是城市感染治疗史上又一次奇迹！”
　　“事实证明，上天从未放弃眷顾人类！让我们为苏先生鼓掌！为人类的美好未来而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
　　食堂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同伴一边疯狂鼓掌，一边默念着“苏门”“我煮”之类让人听不太懂的词语。
　　只有柯西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金色抑制器颈环。
　　他想起了那个人们已经不太敢提起的名字，那位远在异种之城，这几个月来没有任何动静，却仍然让人们又畏又惧的异种之王。
　　沈诀。
　　九年前，他、史蒂文还有沈诀一同进入研究院，是同一个宿舍的实习研究员。
　　后来，他被史尘提拔成了高级研究员，负责一区的外骨骼研究工作。沈诀则留在七区，负责抑制器协调。他现在脖子上的抑制环，就是对方的作品。
　　这么多年来，柯西亚把沈诀为他设计的抑制器，都好好收藏了起来。他想过什么时候沈诀如果能够成为他的伴侣，大概他会把一房间收藏的抑制器兴高采烈地展示给对方看，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史蒂文因反人类罪被抓捕监狱，判处终生监禁。这些天，柯西亚曾去看望过一次对方，但史蒂文不愿意与他见面。柯西亚也不勉强。
　　当年的宿舍三人，终于还是彻底分道扬镳。柯西亚叹了口气。
　　他还是忍不住地去猜想，时至而今，沈诀遥望着这座人类城市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
　　褪下所有伪装，已经成为异种之王的对方，还会记得他这个曾经的同事吗？
　　.
　　沈诀并没有什么想法。
　　事实上，这几个月他过得十分惬意。
　　难得有这么漫长的假期，不用再加班，也再没有不识相来打搅他们的异种，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叫做假期嘛！
　　之前请的那七天假，不是在被迫加班就是在加班的途中，都没能好好和宗凛交流——明明那七天是他算好一起亲密交流和休息的时间，偏偏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地出，根本不给人喘息的空间。
　　宗凛也没有了随时随地要出的任务。
　　事实上，他现在的唯一任务，就是看好沈诀。
　　“一定要稳住他，让他留在异种神殿。只要他不忽然改变想法过来破坏‘补天’计划，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辛苦你了。”
　　通讯仪里，史尘和祝无忧如此交托。
　　宗凛：“……”
　　他和沈诀现在并不在异种神殿。
　　距离当初一连串事件发生，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现在正是二月初。
　　北半球漫长的冬季过去，春季已经来临了。
　　他们在H基地度假。
　　不远处海浪声起起伏伏，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沙滩。
　　宗凛放下通讯仪，扔在白色的沙滩桌上。旁边沙滩椅上捆着沈谙。
　　这小子诡计多端，但凡不放在周围看着，就会想方设法闹出些事来，为了世界的安全起见，只能把他带上。
　　宗凛端起两杯冰镇西瓜汁，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
　　末世开始之后，大海本来已经是人类的禁地。毕竟相比于陆地，海洋的面积要宽广太多，里面生物变异的数量比陆地要密集数倍，危险更是不可计数。
　　只不过，此时的海洋表现得十分风平浪静。
　　宗凛知道，是沈诀身上隐隐泄露出来的毁灭气息，才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周围方圆千里异种吓得四散奔逃，跑不动路的也全都默默缩回自己壳里。
　　日光和煦，海波粼粼。
　　走过一处海边岩石，宗凛就看到，他的爱人正在海中，半身伏在一块礁石上，懒洋洋地看着风景，手中捧着杯快要喝完的西瓜汁。
　　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铺散，白皙的背裸露着，隐约可以看到背部未褪的吻痕。
　　宗凛走了过去，帮他把喝完的西瓜汁换了满杯的，然后伸出长臂环抱住了他。


第102章 
　　沈诀靠在宗凛怀里。
　　太阳西斜, 他咬着吸管喝着西瓜汁，听着宗凛的心跳，看着天空被绯红的云霞浸染。
　　心情感觉还不错。
　　“那边进度怎么样了？”沈诀开口懒洋洋地问。
　　宗凛道：“差不多了，大概四月份末能完成。”
　　“四月末么……”沈诀道, 摩挲了一下指尖, “他们没跟你说具体时间？”
　　宗凛：“是四月二十五号。”
　　这个时间是“补天”计划最终启动的时间。在那一天, 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异能晶核构成的“人造世界膜”将经由九艘航空火箭一起抬托升空, 并稳定在世界膜空洞处作为修补。
　　与此同时, 苏时雨的“净化福光”将会在观测塔最高处向整个世界扩散，成为一张覆盖全球的“网”。这张网经过特殊设计, 经由全世界各地的“生命”序列异能者轮流作为网格中能量补充支点, 与侵蚀世界的毁灭能量对抗。
　　沈诀低低笑了声, 道：“凛哥, 你还真告诉我呀。”
　　宗凛道：“嗯。我相信你。”
　　虽然“补天”计划的具体进度和实施日期，城市想方设法想要瞒着沈诀，但宗凛知道, 其实沈诀什么都清楚。
　　沈诀要是真的想要阻止计划进行, 从最开始不再伪装释放力量的那一刻，就已经足够毁灭世界了，人类根本不会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这一点，人类其实也清楚。但他们害怕, 并始终心怀疑虑。
　　为了缓解恐惧，他们把苏时雨塑造成能够与沈诀相对抗的救世主。
　　其中有些人甚至还创立了一个叫“救世之星”教派, 将苏时雨的存在作为信仰，是救世天使在人间的化身。同时列沈诀为大魔王。
　　在各种童话传说里, 魔王总会会被天使打倒的。
　　但现实并不是童话传说。魔王也不会像沈诀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冒犯和僭越。
　　宗凛想到那些人就想皱眉。
　　好在小诀并不在意这些。偶尔刷手机看到的时候, 也只是道。
　　“救世天使和大魔王，噗，谁想出来的名号？……苏时雨可不是天使。他只是个善良的大好人罢了。凛哥，你说是吧？”
　　说话的时候，沈诀正趴在床上拿着手机，歪过头看着他，笑得乐不可支。
　　沈诀和苏时雨的关系，也未免好得过分了。他当时想。
　　于是就没有回答，只是走过去抱着床上的爱人。直到沈诀忘记苏时雨的存在，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喊他的名字。
　　爱人不再是人类柔弱的身体，不会因为轻轻握住受到几分冲击就受伤，这让他的力量也不必再克制。
　　这几个月，他们去过雪山之巅，也去过海底万里，曾经在鲜花丛之中相拥，也曾在原野和风中亲吻。
　　沈诀总能提出新奇的地方和想法。宗凛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大胆和疯狂的一面，近乎邪气凛然。
　　宗凛能够感觉到，沈诀现在的身躯应当是他一部分力量凝结出来的化身，凭借他对人类的了解，构建出了人类的感官和感知。
　　但到底并不能算是真正的人类。
　　比如说有些时候，沈诀的长发会忍不住飘飞起来，就像美杜莎凶狠的毒蛇。
　　凉而滑的力量触须绕过他的手臂和大腿，让他只能更加深入。
　　沈诀的手指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变成掠动的阴影，尖而长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挠过他的背。
　　那双紫色的眼睛毫无保留地敞露在他面前。浓烈妖媚，鲜艳欲滴。
　　那里面本应该什么都不存在，但现在，却倒映出了他的影子。摇晃的影子，正在波涛一样地起伏。
　　宗凛忽然就明白了，沈诀用尽了一切克制在接受他。
　　沈诀已经为他做到了这种程度，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沈诀？
　　海风轻轻吹过，天慢慢地暗下了。夕阳照着海绵，金光如磷。
　　这几个月虽然风平浪静，宗凛总感觉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他又想起之前，在异种神殿里重逢，沈诀刚刚和他坦白并且提出解决全球感染值上升方案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
　　再度开口，提出第一个问题是，如果被苏时雨的力量抵消，沈诀本身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沈诀很惊讶，似乎没想到他第一个居然会问这个。
　　宗凛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不会”。
　　“‘灭世之形’不死不灭。与虚空的力量传输被‘世界之膜’隔离，我最多只是不能再在这个世界使用‘死亡’序列的能力而已。”沈诀说，“不是还有你在吗？”
　　“凛哥，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沈诀抬头看着他，问。
　　哪个男人能够拒绝爱人这样的请求？
　　宗凛不能。
　　而且，他早就在当年决定牵起沈诀的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用一辈子保护沈诀。无论沈诀是异种还是人类。
　　是的。
　　在末世里，人随时会有堕化为异种的可能。尤其于他们刚刚认识恋爱的时候，沈诀的感染值以不可控的方式从七飙升到了七十多——这基本就是普通人的堕化前兆。
　　当然，现在宗凛回想，知道那时候沈诀恐怕是因为亲自出手干涉了研究院异种出逃事件，才导致控制不住当时的人类躯壳感染值上升。
　　但那时候他确实控制不住地想过，如果沈诀先于他堕化，他会把沈诀送到氮气舱去吗？
　　应该是不会的。
　　就算爱人变成了异种，失去人类的意识，他只会把沈诀藏起来，关好不让沈诀伤害到别人，然后给他食物，守着他护着他。直到他自己也将死的那一日，再抱着沈诀，一起在舱内沉眠。
　　而此时此刻，沈诀转过身，手抱上他脖子，道：“之前我给你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宗凛想起，昨天在酒店入睡前，沈诀曾开玩笑般提议，他要不要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去虚空的另一端玩玩。
　　只是这个世界事情还未了结，就算人造世界膜升起，迷雾不再入侵，但已经产生的异种不会消失，已经遭受过的破坏仍在，这里还有非常漫长的清剿工作和灾后重建工作需要完成。
　　昨天沈诀没有等他回答就闭上眼睡了。大概是累得慌，窝在他胸膛里，像只皮毛湿漉漉的的小猫。
　　今天重提，宗凛刚开口想回答，沈诀忽然笑了声，道：“我开玩笑的。”
　　“虚空另一边其实不好玩，还是这个世界，更美丽一点。”
　　旋即，沈诀贴了上来，咬上他的唇。有些凶狠的力道。
　　“这里风景不错。”沈诀说，“再待一会吧。我想待到晚上，等月亮升起。海边月色，应该很好看。”
　　他道：“好。”
　　海浪涌了过来，让他们两人密不可分。
　　.
　　波浪声中，似乎夹杂了一点不太和谐的动静。
　　只是海边礁石连绵成片，形成了天然的墙壁，看不到人影。
　　沈谙被捆在沙滩椅上。椅子是躺椅，因为个子小，身体整个陷在椅子里，腿不着地，只能维持着仰头望天的姿势，耳朵不住地动着。
　　他的力量被层层封印了大半，五感现在也只是比普通人要好了一点，那两个人距离不短，交谈吮吻的声音微不可闻，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但沈谙知道不是错觉。
　　又来了又来了。
　　他们两个又开始了！
　　沈谙已经从刚开始暴跳如雷，到现在双目空洞心如死灰，这四个月，他经历了太多东西。
　　早就知道那个“灵魂”序列的人类男人是个擅长迷惑人心的妖精，但居然能让他强大的哥哥被迷惑至此，从此君王不早朝，沈谙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很快，他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是宗凛“灵魂”序列的能力溢散出来，形成了一层防窥保护罩，存在感极强，明晃晃地昭示着占有欲。
　　月亮升起。
　　月亮又升了起来。
　　月亮又又又升了起来。
　　海边的风冷冷地吹在身上，第三次看到月亮升起的时候，沈谙表情已经完全扭曲。
　　如果现在把他放开，他是真的能毁灭世界。
　　三天之后。
　　似乎是被沈谙的怨念所触动，海边下起了暴雨。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光线，电闪雷鸣。
　　沈诀已经和宗凛回了酒店。酒店是在末世开始前就建在海边的，已经荒废了许久，藤蔓交错。不过他们来之前是沈诀选点，他早就提前命令异种们在这里清理出了一间干净的房间。
　　深红柔软的地毯铺设，壁炉里篝火燃烧着，一张相当豪华的四柱床，暗绿的帘幔垂落，有淡淡沉木熏香。
　　深夜，沈诀悄然从床上支起身，侧过头看了一会宗凛的脸。
　　好半响，他的身体像雾气一样散开又聚合，从宗凛怀里挣脱了出来。然后他赤足下了床，没有发出声音，像个幽灵一样下了楼。
　　看起来是走，其实是“飘”，他的足尖并不触地，因此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沈谙被关在他们楼下的房间。
　　异种们准备的房间只有一个，他们住了顶层干净舒适的那间总统套房，沈谙能待着的，也就只有几十年都没有人打扫过的客房了。
　　沈诀到来的时候，门没掩。这间房间的窗户已经完全坏掉了，只剩了一个敞开的大洞。
　　洞外电闪雷鸣，雨水被风狂烈地打了进来。沈谙正安静地坐在床上，身上已经全都湿透了，蜷曲的短发黏在他稚嫩漂亮的脸上。
　　沈诀来得无声无息，但沈谙却察觉了。他转过头来，用那双大而圆的红色眼睛看着沈诀，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无声地做着口型。
　　“哥哥，你又来吃我了吗？”


第103章 
　　沈诀走进房间。
　　他身上只穿着睡袍, 黑色丝绸的质地，长发倾泻，扬起手在半空一甩，暗色的能量扩散开去, 封住了窗台外倾洒进来的雨幕, 也将房间中的所有声音封闭。
　　沈诀来到了沈谙的面前, 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化为几根暗色阴影触须, 扎进了沈谙的胸腔里。
　　沈谙闷哼了一声。他睁着血红的大眼睛看着哥哥, 湿淋淋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和睫毛滑落。
　　“哥哥，我好吃吗？”沈谙问。
　　沈诀：“嗯。”
　　必须承认的是, 作为同源共生的“灭世之形”, 这世界上没有把沈谙更好的食物了。力量入体, 根本不需要消化, 就直接成为他的一部分。
　　事实上，他曾经已经吃过对方一次。
　　是在上一次——他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他在虚空之中沉睡漂流，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这个世界, 并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饱足。那时候, 他就已经将沈谙吞噬。
　　序列一到序列零的那个界限，马上就要被踏破。
　　他在高空俯视着这个在人类与异种战争之后尸横遍野、破败不堪的世界。
　　那就是系统书中最后所写的终幕。
　　[终末之日，最后的英雄倒在黎明之前。
　　……这场经年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祂’庞然的身姿终于在夜幕显现。英雄与其对视一眼，只觉邪恶无比, 难以名状。
　　……岁月的史书在此终结，灰烬结成落幕。]
　　记录的人至此已经绝笔。
　　所以这个人并没有能够看到, 有一个已经堕化为异种的人类自树下睁开双眼，用燃烧灵魂的力量, 将他迫回虚空。又倾尽所有构建出一个能够困住他的梦魇，将他晋升的步伐生生拖住。
　　那个异种也曾经被人类奉为英雄。对方所守护的那棵树上是人类最后的繁衍地。人类的火种被那双化为骨骸的手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下来, 重燃在世界边缘的那棵树上。
　　——“灵魂”序列一，异种形态，“梦魇之主”。
　　房间里，沈谙手指捏着脏兮兮的被子攥紧。
　　被哥哥握住心脏的感觉并不好受。可是这姿势却是他们重逢以来最亲密的，亲密地让他不想再分开。
　　沈谙道：“我还有三分之一的生命……哥哥，你可以再吃快点的。”
　　把他整个吃掉，晋升序列零，这样，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和事物能够再阻碍哥哥的步伐。就算那个“灵魂”序列的人类，也无法再影响到哥哥的想法和判断。哥哥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自由、恣意的存在。
　　但沈诀并没有如他所愿。
　　黑色畸长的手指从沈谙的胸腔里抽回来，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除了沈谙的脸色比刚才又苍白了一点，身体看上去比起“灭世之形”摇晃的虚影，显得更凝实了一点，更像一个人类小男孩以外。
　　沈诀阖了阖眼，稳定住灵魂里汹涌的吞噬欲望。
　　现在他留在这里的只是力量分身，本体和这边相隔着两个世界，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忍住不把沈谙的力量核心给一口吞掉。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要等一切都准备得更充分些。
　　他起身，打算离开回楼上。
　　这个月他找沈谙的次数频繁了一些，也不知道宗凛有没有察觉。
　　“哥哥！”
　　目送着长发背影一步步走远，沈谙忍不住喊住他，眼神很有些幽怨。
　　“吃完就跑，是不是有些太无情了？”
　　本来以为他的哥哥还是会和往常一样不会回头，没想到这一次，沈诀转过了身，紫眸瞥了他一眼，然后抬手一挥。
　　那些覆盖四周的暗色能量顷刻之间融进了墙壁，破败的房间内景色顿时发生了变化。
　　漏雨的窗户变成了一片大落地窗，外面电闪雷鸣的景色变得阳光和煦，花团锦簇，绿藤绕墙，竟是一片漂亮的小花园。
　　破旧的木床变成了一张大圆床，脏兮兮的被子也变得雪白柔软，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窗帘是一层白色轻纱，在柔和的风中温柔荡漾。
　　整体来看房间不是多么豪华的装饰，相对于酒店本身的样貌，只能算是温馨。
　　但是，沈谙想起了，在他很小，他们兄弟俩还住在那间阴暗逼仄的小屋子里艰难生存的时候，他曾经拉着他哥哥的衣角天真地说过。
　　“等我长大了，我要给哥哥换一间大屋子。房间里有很大很大的窗户，朝着太阳，这样白天的时候哥哥看书就不用开灯了。还要有一张能睡下两个人还能够翻身的床，特别大特别大的那种。对了对了！外面还要有一个小花园，种满了绿植和鲜花，这样哥哥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能看到。”
　　沈谙看着房间里的摆设。
　　分明就和他当年说过的愿望，一模一样。
　　.
　　等到沈诀回到楼上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他来到床边，身形如幻化散开，重新窝进了宗凛的怀里。
　　壁炉里的篝火声噼里啪啦。他感觉宗凛抱着他的手似乎紧了一点。
　　沈诀睫毛颤了颤。
　　……被发现了。
　　分身的力量不比本体，刚才他给沈谙改变房间的时候动静稍大了一点，被发现也是不可避免。
　　“去找那小孩做什么？”宗凛抱着他，在他身后开口道。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带着未褪的欲念，呼吸喷在他的脖颈。
　　之前海边三天三夜，若不是忽如其来的暴雨将他们打断，他们还能再待得更久一点。两人回到房间，仍在温存，房间里面氛围正好，于是又做了一次才入睡。
　　沈诀：“有点事。”
　　对于沈诀那便宜弟弟，宗凛其实一直不怎么待见。
　　毕竟沈谙曾经毁灭了一个基地的人。虽然J基地幸存者漂洋过海来到陆地，本来数量已经不多了，但沈谙那一次“烟花”，随手取走的人命，依旧不可计数。
　　也正是因为他冒充了沈诀的外形做了许多事，才导致沈诀在人类那边的受到的猜疑极深。
　　人做过错误的选择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犯下的恶行，也同样。
　　宗凛道：“这也是‘不想说’的事吗？”
　　沈诀：“嗯。”
　　宗凛不勉强他，薄唇碰了碰他的耳垂，道：“其他人的事情我可以不问。但如果你自己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沈诀轻声道：“我会的。”
　　两个人相拥而眠。
　　.
　　四月二十五日早晨，阳光明媚。
　　今天，是城市中所有人都期待的日子，“补天”计划的真正实行日期。
　　一辆黑色加长车辆从研究院开了出来。
　　苏时雨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
　　这几个月，随着“膜”的逐渐减弱，迷雾对世界的侵蚀得越来越深，已经看不到多少阳光了。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大多都行色匆匆，不敢多加停留——这座城市也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了。
　　等车来到了观测中心门口，今天，他需要将已经达到阶段九的“创生之羽”力量，扩散到全世界。
　　为了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晋升，耗费了他相当多的精力，吸收晶核几乎日夜不寐。偶尔还要忍耐来自本体的干扰，可谓难度极高。不过，所幸是按时完成了。
　　苏时雨推开车门下车，发现周围都是人。
　　“来了！”
　　“是救世主！”
　　“救世主来了！我们的世界一定有救了！”
　　拉开的横幅在雾气中显得十分鲜艳。
　　黑压压的人头，每一个都注视着他，每个人眼中都是对他的期盼。
　　最近，他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似乎周围都充满了人。熙熙攘攘。甚至还有一些人冲上来，想要他的签名当平安符。
　　“救世之星”教派从诞生到遍布全世界，也不过短短半年时间。
　　苏时雨甚至从教派网站上看到了自己的画像，还有专门上供的赛博电子香。
　　这种张扬其实并不是祝无忧和史尘所期望的。只是当天与会的城市议员里，有人将他的消息散布了出来，并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救世主形象。
　　苏时雨并不介意。
　　虽然之前和宗凛开玩笑说他自己是一个善心大发的大好人，但实际上他并非没有察觉城市之中一些人对他的利用，只是顺手推舟罢了。
　　他有自己的考量。
　　他现在身上穿的是一套白色的礼服。稍长的头发被缎带扎在脑后，碧绿的眼睛深冷，像两泓冷泉。
　　人群被他的气势所摄，为他分开一条通道。
　　观测中心高塔已经为他打开。他一路走了进去，一路搭乘电梯开到顶层。里面，城市里参加“补天”计划的异能者已经全部到齐。
　　不仅仅是城市，全世界所有基地，几乎全部“生命”序列异能者都已经参与到计划之中，要用自己的力量成为支撑“网格”的一部分，并且准备就绪。
　　而他是网格最中心的主体，也是整个“补天”计划的核心。
　　正好这时候，他转过头，便看到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几枚火箭升空了，带着一块炫彩流光的“布”向上升起，往极高空掠去。
　　——那是用于“补天”的人造世界膜。


第104章 
　　与此同时, 身在异种神殿的沈诀也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和外骨骼意识的联结让他也看到了那张炫彩流光、缓缓升空的人造世界膜。
　　“干得不错嘛。”沈诀语气带着一点夸赞。
　　能够在半年时间内构建出能够使用的世界膜，单凭“伊甸”一座城市的努力是不够的，单单那九万多颗异能晶核，就足以耗尽几个大型基地的所有储备。
　　异能晶核是末世中最重要的能量来源, 能够集齐这些, 至少人类在团结这方面, 值得夸奖。
　　沈诀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宗凛并不在这里。
　　事实上, “补天”计划最终启动日到来之前, 作为城市的最强异能者，宗凛就已经接到任务回去了城市进行保护, 否则人类不可能安心。
　　现在沈诀以苏时雨的视角, 正好可以看到抱臂倚在墙边的宗凛。
　　对方也在看着那张世界膜。苍白的头发, 线条冷峻坚毅的侧脸。
　　苏时雨注视着他, 看了很久。
　　世界膜不断升高，升高，再升高, 像是一捧升起的烟花, 又像一匹温柔的绸缎，朝着那破损的空洞飘去。
　　“是时候了。”
　　沈诀敲了敲响指。
　　他的身形在原地消失，再度出现，已经是在一座高山之上。
　　沈谙就坐在山顶一块岩石边, 双腿晃荡着，身上的小礼服崭新整洁, 蓬松的黑色短发随着山风飘摇。
　　昨晚，沈诀去见沈谙的时候, 他说在最后的时刻之前，想要看一场日出。
　　沈诀应允了。
　　于是带沈谙来到了这里。
　　随着力量的流逝, 沈谙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彻底和人类没有什么分别。
　　沈诀来到他身边。沈谙就抬起头看他，问：“哥哥，这会是新世界的日出吗？”
　　沈诀已经幻化成阴影伸出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
　　晨曦的光打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浓郁的紫色从他的眼睛里流出。
　　“是。”他说。
　　沈谙心满意足地笑了，朝他伸出双手。
　　这是一个想要得到拥抱的姿势。
　　“来吧，哥哥。带着我，抵达你想要去的任何地方。”
　　.
　　“时候快到了。”
　　眼见着世界膜嵌入到空洞中，祝无忧回头提醒道。
　　苏时雨点了点头，迈步走上了房间中央通往观测中心最顶端的旋转楼梯。
　　中心高塔的最高层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大的观星台。当今世界精密的异能转接仪器就被安放在这里，形似一个巨大的金色罗盘。
　　而苏时雨现在就站在罗盘的最中央，地面密密麻麻的凹槽形成刻度针，分别指向不同的方位。
　　等到异能注入之后，就将会顺着凹槽的方位辅助向四面八方的所有人类基地发射，直至形成“网”覆盖全世界。
　　“这一次就拜托你了！”
　　从冷冻舱中再度解冻出来的路明空道。他和十几位“生命”序列异能者也跟了上来。
　　这一次，苏时雨作为主导，他们都是辅助。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真的能够见证到末日的终结。”路明空感叹道，“如果这一次顺利，我就再也不需要睡回去了，那机子虽然宽敞，但也和个棺材没什么区别，睡久了浑身都硬。说起来，我还真想知道真棺材躺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得了，闭嘴吧你。”焰华道。她负责警戒周围的空间领域，防止异常混乱发生。
　　今天，“曙光”全队都已经到齐。她的队长是这一次观测中心高塔防护的负责人。城防所则带队在全城巡视。
　　城内城外层层封锁，明明人类和异种早已止战，也不知道究竟防的是谁。
　　焰华想到了那位已经半年没有在城市出现的“人”，叹了口气。
　　根据她观察，宗队这次回来之后表情一直都很凝重，比之前冷气更足了，想必和那位相处得不算和谐。
　　也对。焰华想，要说“曙光”里谁对异种的成见最深，无疑是他们家队长。
　　一个把异种杀得血流成河的男人，乍然知道自己的老婆是个异种，恐怕很难接受得了。
　　焰华只能祈祷这半年他们之间没有大打出手，并且那位异种之王看在宗队的面子上，不会在人类存亡的时候出手干涉了。
　　然而，宗凛神色凝重其实只是因为担忧。
　　他总觉得沈诀似乎隐瞒了他什么。
　　但即使在沈诀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去问，沈诀也没有透露出任何口风。
　　“灵魂”序列一的晋升虽然已经完成，但他的境界实际还并没有很稳固。
　　归其原因，序列一是过去、现在、未来以及无数平行世界的“自己”的统一。
　　一般来说，当这些“自己”之中有一个成为了序列一，就会是唯一的意识，不会再有另一个诞生。
　　但宗凛却知道，有另一个自己，在时间的另一端，已经成为了序列一很多年。但对方却似乎被局限在那一端中，并没有完成统一。
　　他晋升的时候，统一了那个自己的意识，也接受到了属于自己的力量，却没有接受到“自己”的记忆。
　　就好比一个人得到了自己上辈子的所有遗产，却忘记了关键银行卡的密钥一样。
　　这一点，导致了他的境界不稳。
　　他总觉得，那把“钥匙”非常重要。得到“钥匙”，或许他就能猜出沈诀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世界膜已经彻底嵌入空洞中，只有周围还有一些不稳定的裂缝需要能量填补。
　　“世界膜已经到达既定位置，是时候了。”祝无忧道。
　　苏时雨点点头。周围异能者们包括路明空也摩拳擦掌——
　　罗盘是异能发射装置，采用了最顶尖的能量压缩技术，需要注入的能量相当庞大。
　　许多人都担心苏时雨没办法将罗盘的能量完全填满，于是才安排了城市最强的十几个“生命”序列异能者在旁边协助。
　　苏时雨一挥手，手腕上的小雪鸮发出兴奋的咕咕声，“创生之羽”的力量瞬间如同汪洋一样流过所有罗盘的纹路里，甚至满溢了出来。
　　路明空瞪大眼睛看着，发觉和半年前第一次见面相比，苏时雨的异能居然已经强大了何止百倍！完全没有他发挥的空间，只能喃喃。
　　“卧槽……这也太猛了吧！”
　　.
　　城市。
　　如同超新星爆发，猛烈的金光如同浪潮，向四面八方扩散。
　　人们都被那光芒所摄，情不自禁地仰起头。
　　“救世之星”教派的狂热信徒们甚至纷纷双手合十，喃喃着救世主的名号。
　　住宅区，一间布置十分温馨的房间内。
　　房间电视机上正播放着英雄拯救世界的热血动漫，桌面上是薯片和水果。
　　一位长相美艳的女性扭头看向窗外强光，又看坐在旁边的自己弟弟，抱着手臂，有些恨铁不成钢。
　　“陈书书，你看大家已经开始在拯救世界了，你还在这里看动漫。好歹异能中心还给咱家发那么多津贴，好歹出点劲啊。”
　　陈书书挠着头苦笑，“我的亲姐啊，能参与‘补天’计划的起码都是序列三的异能者，我已经是训练营里晋升最快的异能者了，现在也才序列五，插不上手啊。”
　　陈枝枝：“我听说人家苏时雨不是和你同一个时间进行异能检测的吗。怎么别人就可以，你就不行。”
　　陈书书：“那是救世主，和咱们不一样……”
　　陈枝枝：“都是人，哪里不一样了？”
　　他也想知道啊！怎么会有人刚觉醒的时候才是序列九，才半年不到就到了序列的顶端，能够拯救拯救世界了？
　　就算是他看过某个末世前著名的魔幻电影，那位和他同样有着闪电疤的救世主主角，也是经过无数挫折和跌爬滚打，才终于消灭最后的大魔王的呀。
　　陈书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也想成为英雄啊。”最终，陈书书蔫头耷脑道，“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我还是去写写小说吧。”
　　是的。
　　作为资深宅男，二次元爱好者，除了看动漫，陈书书最喜欢就是网文小说了。
　　不仅看，他还喜欢写。
　　陈书书在城市论坛的网文连载区，有一个笔名，就叫做“陈家二少”。
　　虽然情节比较通俗，但他码字速度快啊，经常爽完一波就跑，和其他断更烂尾的太监们相比，在论坛里还是积累了不少粉丝的呢。
　　陈书书构思着小说的情节，丧气的表情很快消失了，嘿嘿笑出一口大白牙。
　　“就以我自己为主角好了。这回设定高低得是一个天才的异能少年，虽然美女环绕，但对医院里一见钟情的心上人坚贞不移，为了他在迷雾里打怪升级，最后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还得到了美人的芳心。嘿嘿，嘿嘿。”
　　陈枝枝瞥着满脸怪笑的弟弟，摇头叹气，把桌子上的一包薯片拿起来塞了过去。
　　“吃薯片，少做梦。”
　　.
　　当金光同步传输到全世界的时候，笼罩世界的黑色毁灭能量也一同出现了。
　　白日变幻成黑夜，又在金光之中变成白天，两股力量互相对抗拉扯，吞噬抵消。
　　无数人都捏着手心的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
　　时间流逝，金光慢慢变得强烈起来，黑暗逐渐褪去，清晨的阳光重新照耀大地。
　　大地上的雾气正在渐渐淡去，许多人都不禁泪流满面。
　　到最后，只有天空人造世界膜和原本世界膜交接的裂缝处，还有黑暗正在涌进来。
　　“异能够用吗？”路明空有些紧张地问道。
　　苏时雨：“还行。”
　　“咳，你这也太淡定了……”说到这，路明空忽然一顿，瞳孔收缩，看向天空。
　　——只见即将融合完成的世界膜边缘，一个人影突兀出现在了那里。
　　沈诀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飞，低头望向观测高塔上的苏时雨。
　　苏时雨也抬头看他。
　　紫色眼眸与深绿眼瞳碰撞。就像是王与王的对视。


第105章 
　　“他”来了！
　　高塔上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们全部都紧张了起来, 表情如临大敌。
　　他们正在破坏那位异种之王的领域，即使对方的领域规则是“人类与异种双方止戈”，但对方自己却依然拥有着修改规则、生杀予夺的权利。
　　没有人能够忍受自己头上时时刻刻高悬着一把利刃，即使这把利刃截止目前的作用, 其实很大程度保护了人类。
　　——就算真的是保护, 这些能量依然正在不断侵蚀着世界膜。一旦世界膜彻底消失, 这个世界也就彻底沦陷。谁能肯定这位异种之王不是在温水煮青蛙？最吓人的刀就藏在他的背后, 对人类的些许恩慈, 只不过是他做出的假象。
　　他们必须自救。
　　但自救也就意味着破坏，他们很大可能会触怒那位异种之王。毕竟, 没有人会容忍弱者剥夺自己掌控世界的权柄。
　　现在他们担心的得到了证实。
　　“快保护苏先生！”
　　“他要破坏世界膜了！快去阻止他！”
　　慌乱的人们迅速拉开了防线。
　　现在是关键时刻, 苏时雨需要继续不间断地注入异能进行压制, 倘若人造世界膜被破坏, 一切也都会功亏一篑。
　　这一块世界膜，是人们倾尽所有资源才打造出来的产物，, 没有其他备用的材料了。
　　沈诀站在世界膜的边缘, 俯瞰着底下人们的慌乱。
　　没有动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站在罗盘中央的苏时雨。而另一个，是他的爱人，宗凛。
　　沈诀想起来，前天宗凛在回城市之前, 他曾答应过宗凛，在神殿里等他回来, 不对“补天”计划进行干涉。
　　等“补天”计划完成，迷雾失地收复, 人类重建工作进入稳定期后，宗凛答应他, 陪他去一切想去的地方。
　　包括虚空之外的世界。
　　“五年……不，三年。最多三年，”宗凛说，“等一切安定，我们就出发。”
　　让一个常年为任务奔波、责任心比命还重的守护者卸下肩上的责任，实在是一件难事。
　　而令宗凛愿意接受和一个异种在一起，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现在，两件难事都达成了。这一趟，他到底还算是幸运。
　　“好啊。”那时候，他回答宗凛说，唇边带着笑，“到那时候，正好能过我们结婚的十周年纪念日。”
　　此时。沈诀看着眼前飘飘荡荡的幻彩世界膜。
　　半年赶工勉强出来的成品，还是太脆弱了。
　　好比要将一张纸缝到一块破洞的布上，被虚空风浪一吹，最脆弱的地方还是会破损，撑不了多少年。
　　他叹口气，长刀“雪葬”从他的手中显现。
　　一直观望的宗凛忽然眉峰一拧，骨翼张开，以最快速度赶往世界膜的方位。
　　但沈诀的刀一直很快。
　　第一刀。
　　凛冽的刀气如同一轮弯弯的银月，在脆弱的纸面裁开一道缝隙。毁灭的能量如墨般从裂缝侵蚀进来。
　　沈诀抬手擦刀。
　　黑色的长发和衣摆被高空的风扬起。
　　他像是君临天下的魔王。
　　底下的人类发出慌乱的尖叫声。自己在他们眼里，或许真的和毁灭世界的大魔王没有什么区别。
　　沈诀淡淡地想。
　　第二刀没有挥出来。因为宗凛已经到了。
　　“为什么？”宗凛问他。
　　沈诀歪了歪头，用紫得妖异的眼眸看着他，轻声道：“凛哥，明明被我骗过一次了，为什么还会相信自己不会被我骗第二次呢？”
　　宗凛发觉他的爱人，这一次看向他的时候，冰冷的紫眸里面没有任何感情。
　　以往那些盈盈流转的爱意，平时在家时候专注的凝望，柔软缱绻的情思，好像都如梦幻泡影，一下子消散了。
　　现在的沈诀，看上去和异种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你真的想毁灭世界的话，”宗凛开口道，声音有些干涩，“没有必要一直忍到现在才动手。”
　　“是没有必要，”沈诀说，将刀横在自己的掌心，“但是好玩啊。”
　　“……好玩？”
　　“——给人类最后的希望，又在最后的时刻毁灭，看着他们绝望的表情，”沈诀观察着底下的人们，弯起唇说，“我就觉得有趣。”
　　宗凛殷红的瞳孔凝视着他，道：“小诀，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认识的沈诀，并不是一个看着别人的绝望和挣扎会感觉到“有趣”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沈诀曾经跨过人海将感染值濒危的他拯救。就他所知，沈诀曾经阻止过研究院异种出逃，也救过地铁迷雾中的十几号人，还有医院迷雾中的几百号人。
　　这些事情，全部都有迹可循。只要仔细回想，也就发现了。
　　当初沈诀一个个去救这些人的时候，也是因为“好玩”吗？宗凛想，像小诀那么洁癖的一个人，当时他见到的时候，却满身都是因为救人沾上的灰尘和异种的血，而救下的人甚至很多都不知道救人的是他。
　　如果真是为了“好玩”，沈诀当初只要旁观人们挣扎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你想做什么？”宗凛沉声问道。
　　沈诀却没有回答。
　　他唇边的弧度收敛，不再笑了。
　　而放在掌心的“雪葬”却猛地向前出刀，划出一道凛冽的弧度——朝向的还是那块人造世界膜！
　　只是银色的刀气并未能够发出，因为宗凛这次比他更快地掠至了他面前，用手抓住了他的刀。
　　刀陷入肉的声音。
　　血从宗凛的掌心一滴滴流了下来。
　　“小诀。”宗凛再度喊他。
　　沈诀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刀被强行握住，宗凛明显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封住他继续动作。
　　沈诀垂下眼睑，整个人和刀忽然化作黑色的阴影飘散，又在世界膜的另一端凝聚。
　　他扬起手。
　　第二刀！
　　弯月形刀气将整块世界膜由上到下几乎贯穿，与方才第一道刀气组成一个“十字”，黑色的毁灭能量更多地渗入进来。
　　“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阻止他！”
　　宗凛的耳麦里传来史尘的声音。
　　十字形的刀痕已经将整块世界膜切割开，只是裂缝处被金色能量笼罩维持着，才没有完全破裂，但要修复和进行能量抵消的地方又多了许多。
　　苏时雨的力量未必能够撑住。
　　宗凛狠狠攥紧了自己鲜血淋淋的手掌，骨枪在手中凝形。
　　这把完全由自己“灵魂”序列异能延伸出来的武器，本来拿着应该顺手无比，然而这一次，他却觉得拿得很吃力。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想用骨枪朝向沈诀。
　　但沈诀手中长刀已经举起，第三刀马上就要劈下！
　　骨翼扇动，风声呼啸。
　　两个人的身形在半空之中交错。长刀与骨枪交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与沈诀紫色冰冷的眼眸对视。
　　宗凛忽然感觉有些恍惚，仿佛这个场景，在很久很久之前，已经发生过一次。
　　巨大的相互作用力下，两人碰撞分开，距离飞速拉远。
　　宗凛骤然惊醒，他能快速接近拦住沈诀一刀，未必代表着能拦的下他第二刀。
　　白色的光芒以宗凛为中心向四周轰然扩散，追了上去，将沈诀笼罩其中。
　　“灵魂”序列一，至高领域展开！
　　头顶天空和世界膜都不见了，一根根骨刺在浓雾中倒悬，仿佛被掩藏着的无数白色墓碑。
　　底下则是波涛汹涌的灵魂之海，漫无边际将他们包围。
　　——“灵魂之主”的领域，“魂葬之地”。
　　而沈诀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他稳住身形，漂浮在灵魂之海的上方，右手长刀垂下，左手却抬了起来，然后，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小诀！”
　　宗凛喊。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双翼急扇，往沈诀所在之地赶去。
　　这是又一场骗局吗？沈诀做出这样的动作只是为了乱他方寸？毕竟“灭世之形”的身体并不像普通人类脆弱，不要说心脏了，就算整个人都被打散，只要异能还存在，就能够马上复原。
　　但宗凛还是没有办法放任沈诀不管。
　　但等他掠至近处时候，沈诀已经将手从心脏中拿了出来。阴影一滴一滴地从他只见流淌。而他的掌心，出现了一点白色的微光。
　　那是一颗珠子。
　　珍珠一样的大小，纯白色，晶莹剔透，被保护得很好，外表没有一丝瑕疵。
　　宗凛瞳孔紧缩，出于灵魂本源的感知，他很快就知道了那是什么，“这是……‘钥匙’？”
　　他继承所有世界的“自我”成为序列一之后，所欠缺的那一部分东西，是“认知”与“记忆”。
　　这东西，怎么会在沈诀手里？
　　沈诀低头凝视着那珠子，掌心倾斜，珠子就从他的手心，滚入到汹涌的灵魂之海中。
　　像是神明落下的一滴泪。
　　在珠子落入的一瞬间，海洋忽然开始剧烈震动！
　　宗凛意识到，因为身在领域范围，灵魂之海就是他的一部分，也因此当“钥匙”落入其中的时候，直接就开始了融合。
　　他晋升序列一时候未能完全完成的进化，被再度启动。
　　周围海浪翻涌，意识开始升高，进入到更高维度的意识交汇点中，而本体在进化过程将沉睡。
　　——不能现在沉睡！
　　宗凛意识到什么，看向不远处的人影。
　　沈诀……沈诀还在——
　　.
　　灵魂领域因为掌控者的沉睡而关闭。
　　沈诀回到了现实世界。
　　见到他毫发无损地再度出现，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又惊又俱。
　　沈诀拿着“雪葬”，却没有挥刀再砍世界膜，而是身形一闪，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观测高塔之上！
　　高塔上大风凛冽。他一身黑色礼服，长发在背后狂舞，长刀搭在手心，紫眸如同厉鬼妖魔。
　　简直是魔王本王。
　　“啊啊啊！”
　　如临大敌的守卫中有人直接被吓得发出了尖叫。
　　[宿主！！！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不仅人们尖叫，连系统发出了惊叫声。
　　它不理解，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宿主一边干着毁灭世界的本职工作，一边还愿意陪它做拯救世界的过家家游戏。
　　原本它以为宿主是真的为爱洗手，想要做个好人，但这想法在沈诀到来破坏“补天”计划的时候却破灭了。
　　大魔王的思维真的完全无法猜测。
　　难道沈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因为好玩吗？
　　系统有些想哭了。
　　“快保护苏先生！”
　　一个年轻的异能者高喊，就想冲过去发动攻击。
　　“别冲动！”旁边的年长异能者赶紧拉住他，“只有序列一能够对抗序列一。你现在主动上去就是送死。”
　　“可是，全人类唯一的序列一只有宗队啊。但宗队……宗队……”年轻异能者望着不见人影的天空，声音颤抖了。
　　宗队已经是人类最强的异能者了。可是和大魔王遭遇之后，只撑了不到半分钟就没了踪迹。现在换做是他们，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序列一和序列二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而序列四的他，根本不能够想象为什么会有怪物的异能可以顷刻之间覆盖整个世界，何况是与之战斗。
　　人类今天怕是真的要灭亡了。
　　“别慌，别慌，我们还有救世主。”年长的异能者道。
　　“救世主？苏先生？”年轻的异能者愣住，他们不是被派来保护苏先生的吗，为什么前辈的意思，现在是要靠苏先生来保护他们了？
　　“你还感觉不到吗，苏先生的实力，也已经是序列一了。”
　　年长的异能者道。他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青年身影，有些感慨。
　　他是异能中心的检测官，半年前，正是他负责检测苏时雨的异能，发现了这位“生命”序列天才异能者的存在。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都会永远铭记的时刻。
　　这半年以来，检测官亲眼见证对方的异能等级就像做了火箭一样飞速晋升。
　　本来在一周之前进行检测的时候，这位救世主的异能等级还只是停留在序列二——这已经非常不可思议晋升速度了。按照他们的测算，苏时雨的异能只要经过罗盘异能压缩器的增幅和发射，以及全世界所有“生命”序列异能者的联合加持，支撑到完成“补天”计划并不是问题。
　　但当今天他看到浓郁的金光从观测高塔向周围直接爆开的时候，检测官才发现，苏时雨竟然已经晋升到了序列一。
　　现在，甚至不需要其他“生命”序列异能者的协助，苏时雨一个人就能够拯救世界！
　　本来他还觉得城里最近传播很广的那个“救世之星”教派信仰实在夸张，现在他也不得不信了。
　　或许苏时雨，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天使也不一定？
　　[……]
　　听着这群人自以为悄悄的对话，系统现在就是感到绝望。非常绝望。
　　没有人比它更清楚了，救世主和大魔王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们的希望是不存在的，大魔王根本就没有心，面对着自己老攻都说砍就砍了，哪里还会在意眼前这些人类。
　　[宿主，能不能告诉我，您究竟想要干什么？]系统颤巍巍发问。
　　苏时雨没有回答。
　　故事已经按照他所安排的一切发展，就要来到最后的终幕。
　　这时候，却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挡在了沈诀拿刀走过来的路上。
　　——是祝无忧。
　　“沈诀。”祝无忧拿着弓箭，脸色苍白得像个孤魂野鬼，“没想到宗凛信错了人。你还是来了。”
　　沈诀淡淡道：“让开。”
　　祝无忧没有动。
　　他长长的袖摆垂落，一张血色的符纸在他的手上悄然燃烧成灰。
　　“命运”序列二异能，“神祈”已发动。
　　——向规则之上的至高神明祈祷，根据不同程度的请求，支付不同的代价。
　　而这一次祝无忧的请求，是向命运长河借取力量，暂时成为所有时间和空间节点之中最强的自己。
　　代价是，他的灵魂与生命。
　　祝无忧身上的气息忽然之间暴涨，直接突破了序列二到序列一的界限。
　　他的脸上浮现出黑色的纹路，手部化成几道藤蔓向着沈诀挥舞过来。
　　这一击虽然迅猛，但速度其实相对来说并不快，却拥有着“百分百会命中”的属性。
　　既然必然会被命中，沈诀也不躲，只是抬起手臂一挡，毁灭的力量同时从他的身体中溢出，树藤被滋滋的侵蚀，但还是死死缠在他手臂上，不愿意让他前进。
　　沈诀：“何必呢。”
　　祝无忧身上的异化状态正在不断加重。
　　当年，S基地的异能者预言他会堕化成为序列一的异种，为此提前对他展开追杀。
　　这个预言本身并没有错。
　　他确实……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堕化成为“命运”序列一的异种，“命运之树”。
　　这一刻，祝无忧的意识已经与未来序列一的自己完全相连。
　　祝无忧仰起头。
　　他看到了在那个未来里面，世界荒芜毁灭，宗凛早已堕化不知所踪，也没有苏时雨。
　　自己联合基地异能者千辛万苦击杀了巫砚，强行吞噬对方的“命运”异能晶核，晋升序列一，想要为人类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虽然终究没有抵过堕化，但凭借着最后的人类意念，它燃烧本源发动了“神祈”。
　　祝无忧其实是个不怎么信奉神明的人。即使他的异能叫做“神祈”，但就像他此刻所祈求的，其实仍是命运长河里最强的那个自己。
　　但那个最强的自己，却在试图祈求“神明”。
　　——但求九天神明，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请求赐予人类“救世之星”，改变人类灭亡的命运。
　　那个时间里，史尘已经死了，继承他研究的是柯西亚。他成功制造出了可以通过意识链接对抗异种的外骨骼，以及以“灵魂”异能晶核制造出的人工智能系统。
　　“如果能够将外骨骼技术和智能系统提前带回过去，普通人也能有对抗异种的能力，或许人类未必会节节败退，直到今天。”柯西亚说。
　　“还有还有，”陈书书在旁边举手了，“如果能够提前知道未来的话，那么肯定就可以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了吧？这么说来，还得有一份未来的说明书——有了！”
　　说完这话，他一溜烟跑回房间里拿出来自己珍藏的大作，“当当当！我的自传，《我在末世当英雄》！”
　　柯西亚黑线：“这名字，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陈书书摸了摸下巴，道：“以前城市还在的时候，我曾经在论坛连载过来着。笔名是‘陈家二少’。你有没有听说过？”
　　柯西亚：“大概……吧。你们网文名字起的越来越像了，看起来都一样，我有点分不清。”
　　“虽然是网文啦，但也算是我的真实自传。除了感情经历稍微有点艺术加工之外，一切信息都是真实的，可以当做参考……咳咳。”
　　“书还没有写完。明天就是最终一战了，结果不知道会怎样。”陈书书挠了挠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把厚厚一本书一把递给祝无忧，“那么结尾就交给你了。无论明天结果怎样，要记得给我加上一个英雄的结局啊！”
　　虽然未来一切都已经记录在人工智能系统的“档案”里，但祝无忧当时还是把书收下了。
　　但他也知道，这些东西，其实还远远不够。
　　明天就是最终一战。根据智能系统运算，人类获胜的可能只有百分之零点一不到。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最后的伊甸”，当年城市沦陷的时候，底部机械化移动逃出来的核心区域。这些年来，一直在大地上流浪。
　　十年了。他们目睹无数个人类基地在战争中灭亡。而现在，这个身处于无数异种包围之中的孤岛，终于也到了要沦陷的那天。
　　作为最终一战人类战败的补救方案，他将吞噬巫砚的晶核，强行晋升序列一，利用对“命运”的干扰，短暂开启穿梭时空的通道，让人造智能系统带着物品回到过去，找到一个人用合适的方式交托任务，告知未来，改变未来。
　　只是这样，就能够改变人类灭亡的终局了吗？
　　很难。
　　人类面对的，从来不仅仅只是地面上的异种，还有世界已经步向毁灭的命运。
　　唯有神明，能够改变命运。
　　第二日，最终之战。陈书书倒下。异种入侵。人类最后的基地沦陷。
　　他吞噬了巫砚的晶核，发动“神祈”，请求神明为系统绑定那个能够救世的人，并赐给系统能够拯救世界的道具。
　　神明……应允了。
　　这一刻，祝无忧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他在苏时雨的身上感觉到了系统的气息。
　　——苏时雨，应该就是他曾祈求神明赐予人类的救世之星无疑。
　　但是，与此同时，他却还感觉到了熟悉的，曾被他隐约感知到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的气息——
　　就在他的眼前。
　　在沈诀身上。
　　祝无忧张了张口，声音艰涩。
　　“应允我的人……是你。”


第106章 
　　沈诀紫眸看向祝无忧。
　　祝无忧与那双妖冶鬼魅的眼眸对视。站在他眼前的, 究竟是神明，还是妖魔？
　　他有些分不清了。
　　异化藤蔓无力地松开，祝无忧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单膝跪下, 延伸到未来时间线的意识退回, 异能“神祈”的反噬随之接踵而来, 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喉咙里涌了出来。
　　凡得力量, 必有代价。
　　现在, 已经到他该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祝无忧忽然明白沈诀刚才那句“何必呢”的意思。
　　他此刻燃尽生命与灵魂所阻挡的人，竟是未来的自己以同样方式请求召唤过来的神明。
　　现在, 对方来了。
　　祝无忧却不能肯定, 祂是否会如同曾经应允他的那样, 赐给人类一线生机？
　　“请您……”
　　祝无忧匍匐下来, 挣扎发出微弱的声音。
　　“请您……”
　　他的声音没能说完，就消失在地面上洇开的血泊里。
　　“祝老师！”“祝先生！”
　　远处，童岚和几个观测员发出惊叫声, 想要冲过来和沈诀拼命, 被外围异能者守卫拦住。
　　“冷静点，别冲动！”“你们这群辅助系异能者上来干什么，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一片慌乱的声音和畏惧敌视的目光中，沈诀越过祝无忧, 来到了苏时雨的面前。
　　苏时雨的表情很平静，碧绿的眼眸抬起, 身上白色的礼服同样被风吹动。
　　他道：“你这次亲自过来，是要杀我？”
　　沈诀向他抬起了刀, 唇角扯了扯，道：“是啊。救世主。”
　　他把“救世主”三个字咬得有点重。
　　两人之间, 已是剑拔弩张。
　　［宿主……你、你们……怎么……为什么……］
　　系统颤颤巍巍的发出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宿主好像要自己和自己打架了？
　　系统疯狂运转着自己的CPU，各式各样的可怕猜测划过脑海。
　　这是宿主大魔王又想要玩什么新的play吗？就是那种先制造出希望，然后又把人类的希望碾碎之类的乐子人操作？
　　自己不会要和外骨骼一起殉了吧？
　　惊恐之中，系统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满眼含泪地回忆起自己这段充满了“意外”和“惊喜”的旅程。
　　它是未来人类发明的人工智能，以异能者晶核作为能源，是异能与科技结合的造物。
　　史尘是它的制造者，也是它的“爸爸”。
　　只不过它这便宜爸爸是个殚精竭虑的工作狂，为了赶研究进度，天天喝基因活性药剂激发精力，导致虽长得年轻，却死得有那么点早。
　　祝无忧成了它的新主人。
　　它目睹并记录了人类从流浪到灭亡的过程。
　　祝无忧在尝试强行晋升前，将晶核从战死的陈书书体内取了出来，放到了它的体内，输入了回到过去帮助宿主改变未来的指令。
　　它所回去的时间是2070年10月16日，研究院异种出逃前夕——这是它用数据推算出改变人类灭亡命运最关键的时间节点。
　　它会带着未来的科技造物进入时间通道回返，还有祝无忧为它祈求来的至关重要的一颗“蛋”，并且，序列二异能晶核的嵌入，让它得到了长时间维持工作的能源，并能够使用陈书书的部分异能——“灵魂”序列七“思维炮弹”的进阶异能，“拟物成型”。
　　有了这个异能，它就能够随时随地制造一些小东西了。就比如什么快速止血绷带啦，消毒凝胶啦，甚至是序列二的异能保护罩，都完全不在话下！
　　它一定会把宿主保护得好好的，养得胖胖的，变成所向披靡的大英雄，把坏蛋异种们都打跑跑，然后修复世界膜，拯救全人类！
　　一切都准备妥当，它背着自己的小背包，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就是时空乱流里似乎出了点意外，它跟宿主的意识绑定一直都不成功。
　　故障重试……故障重试……故障重试……
　　这声音一度成为催眠曲，系统都忍不住打了个小盹，等终于绑定成功的提示传来的时候，它猛地蹦跶了起来，和宿主介绍自己，却发现……时间竟然是2077年！
　　相对于它要定位的时间点，已经是七！年！以！后！
　　夭寿啦。当时系统欲哭无泪。如果祝无忧要是知道它一觉能睡过七年，肯定恨不能追过来把它拆了重装，甚至完全格式化也说不定，以后也不会再给它高配异能晶核了……不行，它觉得还能拯救一下，这波任务必须漂亮完美地完成！
　　系统暗暗下了决心发愤图强。
　　然而它的宿主，只想要和伴侣甜蜜蜜谈恋爱，任它如何诱惑，都似乎对拯救世界完全不感兴趣。
　　现在想起来，系统只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让你诱惑！让你诱惑！
　　大魔王想要安安静静谈个恋爱，那就让他安安静静去谈恋爱好了。
　　现在好啦，大魔王封印解除，完全不打算装了，他要毁灭世界啦！
　　而它，只是一个可怜无助的柔弱小系统而已，面对此情此景，又还能做什么呢？
　　系统绝望地闭上了眼。
　　和系统一起忍不住闭上眼的人有很多，毕竟，大魔王的可怕有目共睹，连人类最强者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苏时雨这样“生命”序列的辅助型异能者，真的能够和对方抗衡吗？
　　苏时雨淡淡道：“那我恐怕不能让你如愿。”
　　他抬起手，一把光剑凝在他的掌心。
　　光剑上所散发出来的浓郁金光驱散了笼罩塔顶的黑暗。众人心头笼罩的阴影也被着暖洋洋的异能驱散了一些。
　　然而下一秒，沈诀已经出刀！
　　或许因为出身野外清扫队，苏时雨并不像其他人对“生命”序列的异能者的刻板印象那样羸弱，他有着极其丰富的战斗经验，冷静地目视那逼近的刀刃，近乎极限距离的侧身一躲，同时身后一双巨大光翼张开，整个人就飞上了更高处的天空。
　　沈诀在原地甩了甩刀，身形也紧跟着消失。
　　半空中，苏时雨忽然转身挥动光剑，刚好与瞬间出现的沈诀刀刃相接。
　　仿佛狂风骤雨剧烈敲打，两人刀剑瞬时已经在半空中交战成百上千回合，动作之间就连序列三的异能者都感觉眼花缭乱。
　　地面上有异能者喃喃道：“苏先生……原来这么强吗？”
　　“我们……是不是有对抗大魔王的希望了？”
　　.
　　自己和自己打架是什么体验？
　　这件事沈诀现在十分具有发言权。
　　意识分为两边，每个自己都能够预测到另一个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其实并不有趣，甚至有些无聊。
　　但这是一场终幕的表演。
　　必须盛大华丽，让全世界都能看见。
　　沈诀的本体坐在王座上，闭着眼，演算着交战双方的移动与出手轨迹。
　　差不多……是时候了。
　　.
　　半空之中战斗愈发激烈，两个人再度从兵戈相接到远远分开。
　　苏时雨光翼扇动，身上的衣服有了破损，左边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刀痕，血珠从上面沁出，顺着脸颊滑落。
　　沈诀立在半空中。他的衣服丝毫未乱，整个人被几道黑色阴影环绕，紫眸低垂，正在漫不经心地擦刀。
　　明明只是一个单薄人影，给人的压迫感，却剧烈地仿佛每个人头上都压了一层厚重的阴云，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看得揪心。
　　苏时雨的强让他们惊异惊喜，但大魔王的强却几乎让人绝望。
　　他们的救世主，明显落在了下风。
　　而这一回，擦完刀的大魔王似乎不再耐烦继续这样耗费时间的游戏了。
　　他朝着苏时雨扬起刀。
　　狂风乍起，空洞中的毁灭能量仿佛受了什么召唤，开始极速涌入进来，如同数条黑龙一般汇聚在他刀尖上缠绕，可怖至极的气息升起。
　　这一刀砍下去，不仅这个城市要被劈成两半，整个世界恐怕都无法幸存。
　　苏时雨抬手抹去脸颊边的血，抿了抿唇，深绿的瞳孔紧紧盯着沈诀。
　　他手上的长剑也开始发出光亮，温暖的、治愈人心的光亮照亮了小片天空，却也如风中烛火，在遍布天空的黑色龙卷之中显得有些摇摇晃晃。
　　即使如此，他并没有逃，依然只身挡在城市之前。
　　光暗两种相反的异能在半空汇聚，越来越多，可怖的压力即使人们隔得很远，依然能感到毛骨悚然，难以动弹。
　　似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脆弱的平衡骤然崩溃，双方同一时间如箭矢飞掠，“生命”与“死亡”序列的异能在半空中剧烈碰撞！
　　犹如两颗陨石相撞，光与暗从中间被切割成了两面。
　　整个世界，每个角落，都能够清晰目睹这一幕。
　　光明能够吞噬黑暗，但周围汇聚过来的黑暗能量却更加汹涌庞大，正在将光明一点点撕碎蚕食。
　　众人看着，越看越是紧张。
　　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唯一的救世主，如果连他也抵抗不住，人类应该何去何从？
　　无数幸存者在心中呐喊。
　　“撑住啊！”
　　“绝对不能输给大魔王！”
　　许多“救世之星”教派的信徒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尊敬的救世主，您是光明的化身，受上天之眷顾，必将击破永夜，拯救众生！”
　　“救世主！”
　　“救世主！”
　　“救世主！”
　　众生的意念和信仰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苏时雨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呼唤，手中光剑上的光芒又暴涨几分，抵挡住了毁灭异能所汇聚成黑龙侵蚀！
　　而在此之后，它开始了反击。
　　这与“灭世之形”天生相克的异能，似乎从诞生起就是用以压制毁灭的利器。
　　一开始这光芒与庞然的黑暗相比确如风中残烛，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所吞噬的黑暗能量越多，本身就越是强盛。
　　所有人目视之下，光明第一次盖过了黑暗。
　　而后，光剑突破封锁。
　　苏时雨手中长剑带着众生所归的信仰与庞然气势直刺而来！
　　沈诀没有躲。
　　长剑入体。
　　他垂眸看了一眼插进自己心口的长剑，然后就移开目光，看向底下的庞大的城市，还有各式各样的人群。
　　凝视片刻，又望向远处。
　　远处原野连绵，山峦起伏，一轮红日正初升。
　　……美丽的世界。
　　光剑中庞大的“生命”异能正在飞速吞噬分解，这具分身再也支撑不住，轰然破碎。
　　最后一缕阴云散开。
　　天光大亮。
　　地面上，人们面面相觑。
　　“赢了？”
　　“我们……赢了？”
　　反应过来后地人们开始互相拥抱欢呼。
　　“我们赢了！”
　　“是的，我们赢了！世界不会毁灭了！我们活下来了！”
　　地面一片欢呼声中，苏时雨立在空中，将长剑化散，抬起手。
　　一只胖乎乎的小雪鸮从他的掌心飞了出来，努力地扇动着双翼，向着世界膜空洞处飞去。
　　一直飞到空洞中心，小雪鸮站在那里，“咕咕咕”朝他挥了挥翅膀，然后化作浓烈的金光，将空洞填补。
　　不仅如此，一瞬之间，一层金色薄膜从被填补的空洞往外扩散开来，重新覆盖整个世界。
　　苏时雨仰头看天。
　　这是受过神明祝福的保护膜。
　　从此之后，即使再诞生其他“灭世之形”，也无法再将这个世界侵蚀。
　　在命运的意义上，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了毁灭的终局。
　　他挥动光翼，转身回到地面。热烈的人群将他围拢簇拥。
　　“救世主！”“救世主！”“救世主！”
　　众生呼唤，狂热的声浪一层层将他包裹。
　　苏时雨向着众人点头，然后回头看向远方。
　　.
　　虚空另一端，沈诀缓缓从王座起身。
　　小石头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眨着黑豆豆眼睛问。
　　“您已经准备好了吗？”
　　沈诀掌心摊开，握着一颗黑色的晶核。
　　——沈谙的晶核。
　　本源力量的强烈吸引，让他无法控制要将对方吞噬。
　　就算本体身在虚空另一端，只要意识稍微放松，本体依然会不自觉向着那个世界移动。这种吸引越来越强，除了成神没有办法抵抗，是世界最基础的法则正在发生效力。
　　唯有用分身吞噬对方体内的力量，每天一点，刚好在能够饮鸩止渴的程度边缘徘徊，让他硬生生将完全吞噬的时间给拖了半年。
　　现在，已经不能再拖了。
　　沈诀也不打算再拖。
　　在看清“创生之羽”本质的那一刻他就该知道了，这条路，必然是要走的，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他。
　　只是在此之前，他需要整个世界的信仰作为锚点，让他确保在成神之后，能够保持片刻的“自我”。
　　这一点，沈诀的身份没有办法做到。
　　但苏时雨可以做到。
　　于是他给自己设计了一个盛大的终幕，让苏时雨真真正正成为所有人的“救世主”，全世界的信仰汇聚其身。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诀握住晶核，将它缓缓按入自己的身体，心脏的部位。
　　咚咚，咚咚，咚咚。
　　伴随着终于完整的心跳，他的意识无法克制的蔓延开来，与宇宙至高的法则相触碰。
　　旁边小石头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膜，十分遥远地传来：“这一次晋升就不能回头咯，已经没有另一个傻大个来阻止你了。”
　　是没有了。
　　宗凛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呢。
　　想到爱人，沈诀想勾一勾唇，但是发现已经不能够了。
　　序列一到序列零的晋升，开始了。
　　五感在渐次抽离，又仿佛逐渐变得无所无在。
　　他的视野高飞如同苍天垂眸，同时情绪却像是老旧而褪色的相片一样淡去。
　　神明，是什么呢？
　　法则的化身？命运的主宰？
　　人为什么想要变为神明。是因为渴求那无所无能的力量吗？
　　亦或者是想要改变已无法挽回的命运？
　　可是当你立在世界的最顶端，底下一切都已成烟云。你似乎翻手之间可以改变一切。但那一切似乎都已经与你无关。你不在意，也不在乎，所以更没有什么去改变的理由。
　　神明无情无欲，因而漠视苍生。
　　沈诀熟悉这段晋升的过程。因为很久之前，他就曾经晋升过一次。
　　那一次，宗凛用燃烧生命造就的梦魇将正在晋升的他强行困住。他们在梦魇中争斗，厮杀，试图消磨对方的意志。
　　当时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到最后他们竟会在困顿中拥抱，互相舔舐对方身上的伤口。
　　是宗凛教会了他，何为人类的感情。
　　宗凛死后，他耗尽所有力量将整个世界回退了时间，境界从接近序列零的半神境界掉落，一切重启。
　　而这一次，他却已经不能再退。
　　他必须成为神明。
　　因为唯有神明，能够改变命运。
　　意识继续往上高飞，与宇宙之间至高的法则融合。他似乎成为了一个漩涡，无尽的能量正在往他的核心汇聚。
　　七大异能进化序列。
　　“生命”、“死亡”、“灵魂”、“命运”、“规则”、“空间”、“自然”。无数异能最本源的部分法则皆被他感知，烙刻进核心之中，本属于异种的晶核正在飞速往神格蜕变。
　　这过程仿佛漫长，又好像只是一瞬。
　　当祂从宇宙极点处睁开双眼，位格已经达到了序列至尊至高的顶端。
　　序列零。
　　——“无限”。
　　极点中的时间停滞，是宇宙最高维度，既是开始，也是终结。
　　祂静静地停在了这里，视线掠过宇宙。忽然听到了有人向祂祈祷的声音。
　　“但求九天神明，请求赐予人类‘救世之星’，改变人类灭亡的命运。”
　　那声音焦灼颤抖，一遍又一遍的祈求，声声泣血。
　　“但求九天神明，无论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好，请求赐予人类‘救世之星’，改变人类灭亡的命运！”
　　人类？
　　宇宙千千万万生灵，每一个有生有灭，这是法则的定数。
　　祂不在乎，也无意干涉。
　　只是，些微的牵绊让一些画面从祂眼前划过。
　　那是被众人簇拥的自己。
　　“救世主！”“救世主！”“救世主！”
　　人们这样喊着祂，喧嚣的声浪以及澎湃的信仰通过那具躯壳，直指向祂的本体。
　　信仰的力量能够跨越空间和时间，即便如此，这些人类的信仰在宇宙尺度上其实并不算多，传递过来极点的，也只是一个萤火虫般的小光点。
　　祂垂下眸，轻点了一下。
　　里面蕴藏的意念彷如洪流般从指尖流淌进祂的感知里。
　　按理而言，众生传递的信仰，祂看到的应该也是所有人类祈祷时候的视角。
　　但是这个信仰光点，传递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祂所感知到的，只有一个人类的视角，一段彩色的画面。
　　他行走在研究院的回廊里。
　　日暮时分，夕阳自窗外洒进来。
　　他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脸，正在门口等待，回头看向他，喊祂：“小诀。”
　　——小诀。
　　灵魂最深处的“本我”蓦然被触动，沈诀恢复了片刻清醒。
　　他立在宇宙极点，看着自己此刻的躯壳。
　　与法则融为一体的庞然身躯，没有实体，容纳着“无限”的权柄。
　　虽然无限，感觉却如此……空空荡荡。
　　祝无忧焦急祈求的声音传入他的感知之中。
　　“可以。”
　　这一次，沈诀开口了。
　　“吾应允……汝之所求。”
　　他抬起手。一个银白色布满玄妙花纹的“蛋”就从他的手中出现。
　　这是他从“无限”分离出的一部分“生命”序列权柄，与毁灭能量相对。
　　或许，用一个名字称呼它更好。
　　——“创生之羽”。
　　.
　　在时空另一端。
　　人类基地废墟之中，得到应允的祝无忧仰头看天。
　　他半个身体已经完全异化，变为树根扎入荒土，脸上也出现了树的纹路，眼睛被植物翠绿的颜色侵染。
　　“神明……”他喃喃自语。
　　一道裂缝出现，一只畸长黑色的手出现，将一个银白色的蛋放到了他眼前。
　　那只手将要收回去的时候，又顿了顿，一道白色光芒从射出，落入旁边的银色外骨骼中。
　　强化后的外骨骼光华流转，即使祝无忧的观测能力，也无法再辨认出外骨骼的真实底细。
　　沈诀将那本陈书书写下的小说拿走，掠过时空界限，将书落在了荒芜世界，正在王座上沉睡的“自己”的身边。
　　那是第一次放弃晋升序列零的机会，使用了时间回溯后的自己。
　　很快，自己会醒来，发现并捡起那本书，触动祂所设定的“灵魂转移”，穿越到作为当时研究员的自己身上，并在七年后与返回过去的系统绑定。
　　一切将会开始发生。
　　神明收回了手。
　　.
　　时间线当下。
　　因为“大魔王”被打倒，众人欢呼的世界。
　　“救世之星”教派内部。
　　苏时雨正坐在圆桌最上首的椅子，圆桌周围则坐着几个教派高层。
　　“您说您要疗伤？您受伤了？”教派高层人员大惊失色。
　　苏时雨道：“只是小伤而已。不过这段时间里，不要让人来打搅我。”
　　等待众人退下之后，苏时雨靠着椅背，闭着眼，道。
　　“统统，出来。”
　　系统高声道：[我在！]
　　自从看到宿主自己杀自己之后，它就陷入了呆若木鸡的状态。
　　然后发着呆发着呆，突然发现自己的任务进度条已经到达了百分之百。
　　它的宿主，居然真的拯救了世界！
　　“我能交流的时间不多。很快，我将进入沉睡。”苏时雨道，“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帮忙。”
　　系统简直受宠若惊，这可是宿主难得要他帮忙，赶紧道：[您请说。]
　　苏时雨道：“在我的意识离开之后，按照我设定的程序，继续维持着这具外骨骼的运作。”
　　系统：[好的！明白！一定完成您的吩咐！]
　　.
　　沈诀的意识回归于宇宙极点。
　　他看着茫茫宇宙，对色彩的感知在视线里一点一点淡去，意识到，“本我”能够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现在，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了——
　　.
　　荒芜世界。
　　神殿。
　　空荡荡的王座前，小石头正在苦恼地发呆。
　　大意了。在大人晋升之前，应该先请他吃了自己的。
　　现在好咯，这个世界又只剩下它自己了。没人和它说话，也没人和它玩耍，寂寞得想死——啊！
　　“大大大……大人？”
　　小石头黑豆豆的眼睛亮了起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一个摇晃扭曲的黑影面前。
　　关于它为什么能从一个黑影身上认出这是他家大人——那当然是因为心有灵犀咯！毕竟它小石头，可是陪伴大人最久最久的一颗小石头呢！
　　黑影把它拿了起来。
　　“大人，你是回来要吃我了吗？”小石头期待地道。
　　黑影道：“不。”
　　小石头失落道：“哦……那你能不能带我走？一个石头在这里，真的好寂寞。”
　　“寂寞……吗。”
　　黑影似乎已经不太能够理解寂寞这种感受了，但祂还是点了点头，轻轻捏着小石头，道：“那你就去再陪一陪‘我’吧。”
　　祂捏着小石头回到极点，又从极点向时间线的下方溯洄寻找。
　　一道裂缝在无数时间之前开启。
　　裂缝前方，是一颗“卵”。
　　一颗生在宇宙极点处的卵。
　　卵的周围被重重叠叠的法则保护着，其中孕育的，本应该是一位天生的、执掌毁灭的神明。
　　似乎觉察到了祂究竟想要干什么，法则忽然翻滚了起来，发出闷雷般的响动想要将祂逼退。
　　但祂并不在意，只是将手中的小石头一弹，小石头就以穿过了法则的重重禁制，进入“卵”中。
　　随着小石头的灵魂融入，“卵”的旁边也多出了一颗小一点的“卵”。
　　新生的卵将原本力量分去了一点。而原本的“卵”中所孕育的神明，也由原本序列零降为序列一。
　　大的“卵”是哥哥，小的则是弟弟。
　　“灭世之形”一分为二。
　　它会流落到人间，因本能而伪装成人类，去看、去观察、去感受人类的世界。
　　然后被一个人类的男人教会何为感情，爱欲，不舍，眷恋。
　　天生的神明不会知道生灵的悲欢喜怒，只会顺从本能，毁灭世界。
　　但现在的祂不会这样做了。
　　祂收回手。
　　时间线上的因果终于完整收束。
　　折转的命运得以顺畅流淌，通向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在强迫自己陷入沉睡之前，祂忽然想起，当年宗凛在燃烧生命阻止祂晋升毁灭人类世界的那张盛大梦魇之中，也常常在异种和人类的意识之间挣扎。
　　每次被异种意识占据上风的时候，宗凛总会抱头嘶吼，甚至用骨枪扎进自己异化的掌心，只为可以换取片刻的清醒。
　　一开始，祂觉得有趣，在旁边翘着腿冷眼旁观，甚至会出手给对方添点新伤。
　　后来，祂抱着对方，握住他手上淌血的伤痕。他只有毁灭的能力，没有任何治愈的所长，于是只能弯下腰，对着伤口一点一点的舔舐对方手上的血。
　　那时候梦魇的力量已经快要散了。
　　一旦梦魇散去，迎接宗凛的就是灵魂燃尽后迅速枯竭的死亡。
　　时间会很短很短，大概只有……几个月。
　　而他将继续未完的晋升，成为序列零，所谓无所不能的……神明。
　　宗凛作为人类清醒的时间，其实比他作为异种疯狂的时间要长。
　　但是，疯狂的时间其实也并不需要太长，就足以让一个序列一的异种，亲手毁灭自己所守护的城市。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的话，我绝对不会失控堕化，让城市悲剧重演，使一切走入终局，孑然无存地来到你面前。”
　　“我们可以相遇在更好的时候。我能有更多的时间，一点点教你，更多的东西。”
　　宗凛用深红的瞳孔静静地凝望着他。
　　灵魂的枯竭让他身上的生命气息迅速衰微，胸膛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炙热和温暖。
　　可是为什么，祂还是会感觉到留恋？
　　这最后的几个月。他们在寂寞荒芜的神殿中相拥。
　　旁边，偶尔只会有一颗小石头会发出一点点活泼的声音。
　　小石头喜欢称呼宗凛为“傻大个”。
　　是啊，怎么不傻呢，明明燃尽灵魂展开梦魇就是为了将祂杀死，现在不但放弃了在梦魇中杀祂的机会，居然还跟着祂回到了虚空另一端这座破败的神殿。
　　这神殿，曾是这个被毁灭世界的异种们为祂所修建。祂知道那些异种只是为了活着，得到祂赐下的晶核，在毁灭到来之前，苟延残喘到更多的时间。
　　只是最后一切都会成为骸骨。
　　作为骑士，毁灭之后的骸骨上会开出晶莹的、血红的花，证明着它们曾经来过。
　　但也仅此而已了。
　　宗凛喜欢站在花开得最密的那片废墟里，仰头看神殿顶端的月亮。
　　两个世界的月亮，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怎么，你也想要成为我的骑士吗？”
　　祂看着对方的背影，曾经开玩笑地道。
　　宗凛就回身把他牵进了怀里。
　　他赤裸着上身，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飞，冷峻的脸低头看他。
　　“骑士可以这样抱你？”宗凛问。
　　“不可以。”祂说，“这是僭越。”
　　然后，他们拥抱在花丛深处。就像是在梦魇中曾无数次幕天席地一样。视野中是飘飞的晶莹磷粉。大而圆的月亮。两个异种。濒死的纠缠。僭越。疯狂。
　　宗凛确实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只是从未对他直言说过“爱”这个字。
　　他们地开始是战斗中一场意外的擦枪走火，后来，或许是因为寂寞而相依。
　　“小诀。如果你是人类的话，该多好？”
　　“……如果时间真的能够重来的话。该多好。”
　　疯狂渐歇，男人握着他的肩，垂下头，似乎压抑着什么，低哑地说着。
　　而那时候，祂抬手抚摸着对方的脸，吻过他的眼睛。
　　“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话。”
　　祂靠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那么，赐尔成全。”
　　.
　　“——赐尔成全。”
　　记忆里，沈诀的声音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宗凛骤然睁开了眼。
　　已经完成了完美融合晋升的“灵魂”序列的异能如同狂潮浪涌，正在他的身边飘荡起伏着。他看向周围的世界。
　　天边流云变幻，山峦起伏，一层金光笼罩着天地，太阳高悬。
　　目之所至，不再有迷雾的侵占，也不再有毁灭力量的笼罩。
　　这是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世界。
　　身为序列一异种时候的记忆，和当前世界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交错。
　　宗凛回过身。
　　曾经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灾后重建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大半，可以看见城市之中高楼林立，繁华无比，汽车和人流在地面上不断穿行。
　　而在城市外，末日后荒废的交通也被重新利用了起来。
　　高速路被清理，一辆辆小汽车在公路上行驶着，甚至有不少村庄在靠近城市的地方被修建。荒野之上重新有了人烟，人类对大地的掌控正在回归。
　　他到底睡了多久？
　　沈诀呢？
　　“灵魂”序列的异能瞬息就扩展到整个世界，却没有感知爱人的半分踪影。
　　宗凛拧眉，扇动双翼，来到城市，正好看到巨大屏幕上面的播放的录影。他停住了身形。
　　屏幕之中，光与暗剧烈撞击。
　　魔王的心脏被救世主穿透，身形破碎在了夜幕之中。


第107章 
　　沈诀的身形倒映于宗凛眼中。
　　那抹身影在彻底破碎消散的时候, 负责录制这段影像的摄影机旁爆发出无数人欢呼的声音。
　　只有宗凛注意到，最后的时刻，沈诀往摄影机这边看了一眼。
　　那双焰灼妖冶的紫色眼眸，左眼忽然轻轻阖了阖, 是个眨眼的动作。
　　这动作宗凛可太熟悉了。
　　平时小诀每次想要开始和他玩闹的时候, 总是喜欢这样朝他眨眼。
　　对方总有各种各样稀奇的点子, 还有很多奇妙的想法, 似乎对这个世界一切都充满好奇, 想要拉着他一起尝试。
　　可这一次，小诀玩闹的动静……未免也太大了。
　　旁边路人交谈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每次看到这场终结末日的‘救世之战’, 都还是忍不住停下来激动地看完。”
　　“怎么能不激动, 咱们差点就在大魔王手里灭亡了啊！幸好有苏先生力挽狂澜, 我当时就在观测中心塔附近, 看着苏先生绝地反击，反败为胜，当时都激动地哭了。”
　　“听说苏先生因为这一场战斗伤势很重, 还在修养。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一直关注着教派官网呢, 已经三个月了，官网还是没有放出什么风声，每天给苏先生赛博祈福的网页里人都挤爆了。”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不行，我也得去祈福一下, 苏先生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两个人说着就拿出手机埋头狂点。
　　……苏时雨。
　　宗凛想起那位绿眼睛的救世主。过去，他并没有多加关注, 只知道对方是祝无忧所预言的“救世之星”。
　　只是现在过去、现在、未来所有时间线的记忆终于完全汇聚统一，他才明白, 他的爱人，在他当年死后, 真的为他回溯了时间，并且竭尽所能给了他一个“成全”。
　　哪里有什么“救世之星”。
　　在看到沈诀朝他眨眼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曾经已经接近神明境界的沈诀，怎么可能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救世主轻易打败。
　　何况苏时雨的来历成迷，以往所有时间线都没有出现过对方的身影，只在他所处的当前世界中存在。
　　——在这个有沈诀的世界里存在。
　　他早该想到的。
　　能打败沈诀的人，只有沈诀自己。
　　宗凛狠狠闭了闭眼，握枪的手忽然有些颤抖。
　　他展开骨翼，朝着城市一个方向极速飞去。
　　.
　　“救世之星”教派的教廷，位于城市的东面，建筑很醒目，是一座被购买下来的尖顶教堂改建，尖端上的标志是一轮被星星拥簇着的弯月。
　　建立这个教派的是一个至今没有透露过姓名的神秘人。大家都猜测应该是城里某个富豪，毕竟有能力买下那么一大块地方的人，背景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宗凛极速来到了教堂大门前。负责守卫的两个异能者看到他都很惊讶。
　　“宗队？”一个异能者惊喜道，“您没事吗？我们都以为你在之前战斗里牺牲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另一个异能者道，“您来这里做什么？”
　　宗凛道：“我要见你们苏先生。”
　　异能者顿时有些为难。这些天，相见苏先生的人并不少。不过那些人他们赶走就赶走了，可是宗队不是普通人，不是他们能轻易打发的，只能委婉道：“苏先生现在还在养伤，没办法见客。等先生伤好了我们一定通知他您要找他的事，您先请回吧。”
　　养伤。
　　……怎么可能只是养伤那么简单。
　　宗凛几乎压不住眼底的焦灼。他站在原地，抿唇不语。两个异能者以为他打消主意了，才刚松口气，没想到他直接迈步往教堂里走。
　　“宗队！”
　　“请留步啊！”
　　两个异能者追上去想拦。大门上的监视器记录着这一幕。
　　异能者身上的通讯仪忽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让他进来吧。”
　　通讯仪里传来苏时雨淡淡的声音。
　　两个异能者一愣。这还是苏先生在宣布养伤以来，第一次向他们下达指令。
　　宗凛已经走进教堂之中。
　　偌大的教堂没有人烟，但很干净，应该是经常被人打扫。围绕着教堂的殿宇种着一大片薰衣草田，紫色的薰衣草随着微风摇摆。
　　这温柔的紫色，让宗凛忽然又想起沈诀的眼睛。
　　他穿过薰衣草田，走进教堂主殿。
　　殿堂穹顶极高，彩色的玻璃投下斑斓的光影。空间整体纵向延伸，前方是一排排长椅。
　　尽头高处是教派的图标，一轮弯月高悬，周围繁星拥簇。
　　第一排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宗凛走过去，就看到苏时雨闭着眼。一身纯白礼服，头发松松绑在脑后，苍白的侧脸泛着静默的微光。
　　“小诀？”宗凛开口唤道。
　　苏时雨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侧头向他看来。
　　“凛哥，”他说，朝他笑了笑，“你来啦。”
　　苏时雨平时不常微笑，他在人前总是冷淡，表现得不太像个救世主，更像是个身处人世、不曾存在的幽灵。
　　这是沈诀的微笑。
　　宗凛走了过去，凝视着他。
　　沈诀也始终微笑回望。
　　那双深绿的眼眸像是被最上等的翡翠镶嵌，美丽动人。
　　……却也空空荡荡。
　　“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宗凛哑声道。
　　程序被关键词触动，沈诀歪了歪头。
　　“有啊。”他说，“我很喜欢宗先生。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一样喜欢。”
　　“这种喜欢，应该能够被叫做爱了，是吗？”
　　沈诀睁着空荡荡的眼睛，问他。
　　宗凛：“……是。”
　　沈诀微笑道：“那么，凛哥。我爱你。”
　　教堂整点的钟声敲响了，白鸽从钟楼上飞起，飞过蓝天白云。
　　宗凛站在原地，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沉默许久，声音极其沙哑地开口道：“我也是。”
　　……
　　系统正在外骨骼里面一板一眼、十分认真地操纵着程序指令。沈诀留给他的指令并不多，就比如刚才那条“是/否”的问答，其实无论宗凛回答是还是否，其实答案只有那唯一的一句话。
　　它等待着宗凛的下一步举动，然而忽然之间，它觉得天旋地转，整个统已经被从外骨骼里揪了出来。
　　系统：！！！
　　宗凛打量着眼前灵魂状态的小东西。
　　系统显露在外界的虚拟形象，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黑发黑眼，长得有点普通，有点平凡，穿着一件缩小版的白色研究服，背着个小背包。此时小男孩仿佛受到了惊吓，含着一包泪惊恐地看向他。
　　宗凛看着它的长相，忽然想起了那个以前时常和沈诀待在一起的饭搭子好友。
　　他手一松，系统就坐到了地上，抱头哇哇求饶道：“别打我！别打我！我、我只是负责完成宿主的任务而已，不是故意模仿宿主骗你的。”
　　宗凛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
　　他其实在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感，赶来只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沈诀的意识，是否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现在他知道，他来晚了。
　　沈诀终究还是走上了那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唯有神明，能够改变命运。
　　而沈诀答应了他，要为他改变命运。
　　宗凛忽然用力攥住了自己的手心，拳头颤抖着，五指陷进肉里。
　　系统的声音在旁边弱弱道：“您没事吧？嘶，您手流血了！宿主要是看了一定会心疼的！”
　　它胖胖的手在半空一抓，“拟物成型”异能发动，一卷绷带就落到了它掌心。它踮起身子把绷带递给宗凛。
　　“这个这个，‘消消’牌治愈绷带，绑上之后可以马上止血，痛痛马上飞飞哦。宿主之前用了都说好呢。”
　　宗凛本来没有动，直到听到沈诀之前用过，才把绷带接了过来。
　　“谢谢。”他对系统道了一声。
　　他坐到了长椅上，挨着外骨骼，把绷带一圈一圈地缠在了掌心，然后用牙齿咬住打了个结。
　　序列一的躯壳再生能力极快，在他包扎的时候，掌心的伤口其实就已经痊愈了。
　　但他还是看着掌心那个歪歪扭扭的结发呆。
　　他想，如果是沈诀来打的话，这个结肯定会更加规整、漂亮一点。
　　系统看着他沉默冷峻的脸，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
　　“对了对了，宿主还让我给你留了一点东西。”系统仿佛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色卡片，递给宗凛。
　　“这个，是控制外骨骼的卡片。”系统道，“宿主说，他在控制台里留了自己原本的模拟形象。然后，咳咳，如果你想他的话，用来做什么都可以哦。”
　　说完系统小脸通红。
　　哎呀，它一个小系统，和宿主待久了，都变得不那么纯洁了呢。
　　虽然它从最初一行代码诞生到现在已经十八年了，也算是成年了，但史尘爸爸设定它是八岁，它就永远只有八岁！
　　卡片被宗凛拿了过去。
　　系统又从小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红本。
　　“还有这个，是这座教堂的地契哦！”系统献宝似地说，“宿主说还是把地契交给你最好，毕竟当时买的时候是用你平时上交到他卡里的资源点刷的……咳咳。城里的地那么多，选择这块地方的原因呢，当然是因为这是你们当初结婚时候的地方，比较有纪念意义嘛……虽然容易改造又是另一个方面啦。”
　　宗凛把小红本接了过去。
　　系统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垂着头的宗凛，没发现什么异样，定了定心。果然宿主的男人还是很坚强的嘛！睡醒发现老婆不见了还是很淡……额……定……
　　系统不吱声了，它忽然发现，那小本本上有几滴未干的水痕。
　　它抬头看了看教堂穹顶。天花板质量很好的，收房的时候它检查过，绝无任何渗水的可能。
　　何况天空又没有下雨。
　　系统默默挪了挪，决定自己还是先往外边吹吹风。嗯！它什么都没有看到！绝对什么都没有看到！
　　宗凛在教堂里待了整整三天才出来。
　　守卫们看到他都惊了。忍不住猜测这位和苏先生在教堂里干了什么，就算是一见如故也不至于倾谈三天三夜啊！
　　宗凛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步履匆匆地回到家，将教堂的地契小红本和家里另一本小红本摆在了一块。
　　然后站在穿衣镜前，驱动了外骨骼。
　　.
　　最近，城市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传言。
　　据说当初“救世之战”，苏先生其实只是大魔王沈诀的一具分身。
　　为了让人类们安心，大魔王故意设计了自己的假死，然后就和伴侣逍遥度假去了。
　　最终之战后，其实也是大魔王亲自出手修补了世界膜，用净化之光驱散全世界迷雾，才拯救了世界。
　　本来这样离谱的传言“救世之星”教派的人肯定是要辟谣的，毕竟这群狂信徒们对救世主的爱戴别人看着都疯。
　　然而几天过去了，教派的官网里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为此，城市论坛上的讨论贴已经盖了几千栋高楼。
　　“真的假的，大魔王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有谣言说救世主是他的分身啊？这很不尊重，也很不礼貌。”
　　“谣言就是谣言！不可能是真的！大魔王是‘死亡’序列的序列一，苏先生是‘生命’序列的序列一，两个序列完全冲突克制，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好吧！传谣的人出来一下，污蔑抹黑救世主的名声是犯法的你知道不！小心牢底坐穿！”
　　“苏先生呢？教派官网不是说苏先生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吗？请苏先生出来辟谣一下就好了。”
　　“我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传言是真的。说一下个人看法哈，只是个人看法。大魔王当初强是有目共睹的，苏先生虽然也强吧，但最后那波反杀我总觉得有点太突然了……结合传言看，会不会就是大魔王放水了呢？”
　　“……都一个星期了，教派官网还没有出来辟谣。嘶……细思恐极……”
　　就在这时候，他们的救世主苏时雨终于在人前出现了。
　　或许是被天天塞在教派门口的记者们骚扰得有些不太耐烦。苏时雨的面色比平时更冷。
　　他将手插在黑色的外衣口袋里，面对记者一连的追问，终于拧眉开了口。
　　“行了，不是传言。是真的。”
　　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
　　已经被人挤爆的直播间里面人们同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啊”和无数问号。
　　然后他们就看到，苏时雨的外貌忽然之间发生了变化。
　　半长的黑发直接过腰，碧绿的眼眸变作妖冶的深紫，本来普通的一张脸变得线条优美，俊美得让人一见难忘。
　　这不是大魔王，又是谁？
　　每个看着直播的人口中忍不住发出一声“卧槽”。
　　而大魔王只是给人们留下了一个无情的转身，大步往教派大门里面走。教派的几个人们眼熟的高层们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走，最后一个被记者拉住。
　　听得出记者的声音有点颤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大魔王……救世主？”
　　教派高层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一片充满信仰的表情，神棍似地摇了摇手指，道：“不是大魔王，也不是救世主。这些，都不过是无限永恒之神大人在人间的化身罢了。”
　　记者：“无限永恒……之神？”
　　高层咏叹道：“我们的世界本已将近毁灭，是神明垂怜，看到了人类的信念之光，才出手为我们渡过这一次末日之灾。如今世界已新生，作为生灵，难道不应为之感激，颂赞咏唱？”
　　“对了，正好在这里宣布一件事。”眯眯眼的高层道，“即日起，我们‘救世之星’教派，改名为‘永恒之月’教派。看到天空那轮月了吗？那就是我们伟大神明——沈诀的象征！作为信徒，只要每天对月祈祷，呼唤神名，足够虔诚的话，神明就会赐下祝福，达成信徒所想所愿。”
　　高层张开双手，“欢迎诸位加入我们‘永恒之月’教派！”
　　.
　　并没有理会外界一片喧嚣，宗凛挥退众人，独自走进寂静的教堂深处，而后解除了外骨骼的附着，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夜色之下。一个纤瘦的身影正蹲身在薰衣草田边，手掌心里放着稻谷，喂着鸽子。
　　见到他来，祝无忧站起身。他的气色比以往要好了不少，脸上有了些许血色，看着宗凛，眉目中带着几分揶揄。
　　“以前没发现你的演技这么出众，该说不愧是伴侣吗，模仿得真像。我刚才看直播的时候，还以为是‘祂’真的回来了。”祝无忧道。
　　宗凛垂下眼，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出发。”祝无忧道，“你想要唤醒‘祂’，还要让‘祂’保持对自我的认知，一个世界的信仰不够吧。”
　　“是不够。”宗凛道，“一个不够，那就十个。再不够，那就百个，千个，万个，千万个。总有一天会够的。”
　　祝无忧被他的话语震得怔了怔，摇头苦笑，“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和‘祂’走到一起的。一个本来天生就无心无情的神明，竟然能够生出人类的情感来。现在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宗凛道：“一个月后，等情况稳定，我就出发。之后的事……”他顿了顿。
　　“之后的事，交给我就可以了。”祝无忧道，“如果当时不是‘祂’出手，回溯了我的身体状态，把我的命给捞了回来，恐怕现在我也不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帮‘祂’维持好这个世界的信仰，也是我该做的。”
　　宗凛点了点头。
　　不进行扮演的时候，他的话很少，基本不怎么出声，像块沉默的石雕。
　　这些年，祝无忧也算熟悉了他的性子，向他道了个别，准备离开。
　　忽然又想起什么，他停下身形，道：“逢青已经清醒过来了，就是还有点虚弱。他托我传你一句话——这些年，你作为人类的守护者接班人，干得不错哦。作为前辈，他很欣慰。”
　　祝无忧离开了。
　　宗凛站在薰衣草花丛里，抬头看向天空遥远的那轮月亮，似乎想要望见那个在宇宙极高之处，已不可知的存在。
　　当初沈诀成神，选择让苏时雨成为救世主，获取世界的信仰作为锚点，确实是最快的办法。
　　却也是不得不为的办法。
　　他知道当时沈诀每天晚上都会离开他的身边，独自去关押着沈谙的房间进行吞噬。
　　但那时候的他只是以为，爱人只是忍耐不住异种进食的本能，不告诉他，只是不想让他看到异种残暴的一面。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沈诀应该就已经知道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迈向序列零的晋升。
　　沈诀必须以最快速度获得信仰的锚点。
　　为了遏制吞噬晋升的速度，沈诀的本体不能接近这个世界，苏时雨就是唯一的选择。
　　于是沈诀亲自操纵了那一场终幕的戏剧，骗过了世人，也骗过了当时记忆不全的他。
　　只是这样的锚点并不稳固。
　　全世界人们的信仰指向的只是“苏时雨”，呼唤的名字也是苏时雨，一个被拟造出来虚假救世主的形象，这样的信仰之力传递到沈诀面前，或许能唤醒祂一瞬，但要唤回祂对自我的认知，维持祂的“本我”意志，很难。
　　因此，这些天，他一直利用外骨骼操纵舆论，帮助沈诀纯化信仰。
　　就算不为了信仰，沈诀已经为这个世界付出了一切，宗凛绝不容许这个世界的人们将沈诀误会，却不知道沈诀所做的一切。
　　现在，这个世界的锚点已经完成了固定。
　　但只有一个锚点是不够的。
　　宇宙有亿万世界，无数生灵。人类是渺小一粟，在整个宇宙尺度上，犹如烛火微茫。
　　可是即使烛火微弱，当无数烛火一起点燃，也能汇聚成恒星之光。
　　——而他要为他的爱人，收集信仰，征战世界。
　　.
　　战火连绵的魔法大陆。
　　因神明战争而破败荒芜的土地上，吟游诗人目视着逃难的人们，高声咏唱。
　　“腐朽的教廷正在毁灭，将信徒当做奴隶圈养戮杀的伪神不再被信仰。”
　　“真正的神明已将到来，将希望的火种播撒人间。”
　　“永恒无限之神啊，请您聆听世人祈愿——”
　　“请永恒之枪踏破腐朽，愿恒月之光世间长明！”
　　光明教廷。
　　带着高冠的教皇踉跄看到大门处来人，踉跄着后退几步。
　　“魔法师呢？神殿骑士呢？”
　　教皇大声呼喊，然而无人响应。
　　来人已经显出了踪影。
　　他一身黑色盔甲，脸部亦被盔甲阻挡，只有两抹猩红飘摇，身形高大伟岸，手握苍白骨枪。
　　这明显的标志，让教皇瞬间就认出了对方身份。
　　永恒之枪！
　　教皇摇动法杖，想要祈祷光明神附身，然而下一秒却不可置信地看到骨枪枪尖上泛着光芒的血液。
　　“这是神……神血，”教皇声音颤抖，被惊吓得语无伦次，“你能够弑杀神明！你竟然能够弑杀神明！你有这样的实力，为何会屈身成为神明座下的骑士？”
　　永恒之枪声音冷冷：“只不过一个序列一的伪神，也敢称神明？”
　　教皇已经无法再说话。
　　苍白之枪以不可阻挡之势袭来，将他连同这片腐朽之地毁灭。
　　新的信仰在这片大陆升起。一轮银月映照大地。
　　.
　　古老的蛮荒大地。
　　长有各式各样兽耳和兽尾的种族正围在一起聚会。
　　熊熊的篝火燃烧着，中央是一口大锅，锅中是丰盛的食物，冒着热气。
　　一位羊头祭司站在高台之上，对月咏唱。
　　“是神，教导我们使用火焰，不再茹毛饮血。”
　　“是神，教导我们编织衣物，不再经霜受冻。”
　　“是神，教导我们搭建居所，不再颠沛流离。”
　　羊头祭祀张开双手。
　　“今日是一年一度神祈之日，让我们呼唤神名！”
　　动物们齐齐仰头，对月长啸。
　　一个名字被呼唤出来。
　　那名字完全不是它们平时用来交流的语言，无法理解，但读起来音节简洁优雅，十分动听。
　　呼唤声回荡在荒野，长久不息。
　　一道黑影立在远处荒丘上，长发舞动，紫眸灼灼。
　　“数据收集中……数据收集完成……数据更新中……”
　　系统背着小背包坐在旁边，在手里的赛博小本本上记录着。
　　“数据更新完成！第213号锚点建立。”
　　它请求夸奖般仰起头。黑影于是将手在它脑袋上摸了摸。
　　“走了，下一个世界。”宗凛道。
　　.
　　幽暗星域。
　　一艘星舰正在诡谲的空间乱流之中航行着。
　　里面几位星舰驾驶员正愁眉苦脸。
　　“怎么办？被乱流冲击太多，星舰的定位系统完全损坏，我们已经找不回母星的方位了。”其中一个卷毛驾驶员道。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旁边的棕发驾驶员道，“最糟糕的是，这片星域是个死星域，周围完全找不到能源补充，三天内如果再开不出去，我们都得困死在这里。”
　　“要不尝试一下开启空间跳跃门？现在的能源应该还能再支撑一次空间跳跃吧。”一个女孩建议道。
　　“哇罗丽丝你疯啦，没有空间定位开启跳跃门，如果随机传送到敌对领域还好，要是传送到恒星内部，咱们就可以直接完蛋了。”另一个麻花辫女孩道。
　　“这个时候，咱们只有祈祷玄学啦。”
　　乐观的罗丽丝拿出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麻花辫女孩凑过来观察，发现自己看不懂罗丽丝写的东西，不禁疑惑道：“这是什么玄学符号吗？”
　　罗丽丝道：“这是我之前在星网论坛上看到的祈祷方法哦。”
　　“据说我们的宇宙深处啊，有一个极点，在极点里面，住着一位无所不能的神明。祂平时都在沉睡，但是只要信徒们坚持不懈地呼唤祂的名字，让祂听到，祂就会醒来，实现信徒的愿望哦。”
　　罗丽丝把纸上的符号写完，轻轻吹了吹墨水，拿起来道：“这就是‘祂’的名字啦，我好不容易才记下来的。据说一边写出来一边呼唤会更有用哦！我们待会一起默念祂的名字，然后再按传送键，一定可以安全着陆！”
　　麻花辫女孩哇了一声，“真的假的？这还是我听说第一个要直呼神名才能祈祷的神祇呢。”
　　罗丽丝道：“论坛上成功的人不少哦，我之前计算过，已经完全超出随机事件概率范围了。没成功的人，我觉得是他们不够虔诚。”
　　“虽然这种事情很难相信，”旁边的棕发驾驶员耸耸肩。“不过，试试呗。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卷发驾驶员道：“如果真的成功着陆，我回去一定天天祈祷！哦，神啊，保佑我们这一次吧！”
　　罗丽丝：“那听好我的发音哦，‘祂’的名字不难读的，我觉得比我们的名字都要好读，哈哈。”
　　将“灵魂”序列异能扩散到整个星域的宗凛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他从难得的休憩中醒来，然后抬手一挥。
　　星舰里正警报大响。
　　几个人像是在滚筒洗衣机里颠来倒去，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罗丽丝，没人告诉我们在空间乱流区域按传送键会这样啊！”
　　罗丽丝大声回道：“也没人敢在乱流区域按传送啊！”
　　“星舰不会没撑到传送结束就要解体了吧？”麻花辫女孩颤颤巍巍地道。
　　她话音刚落，只听到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裂开声音，星舰上方出现了一道显眼的缝隙。
　　“槽！索菲亚你还是别说话了，咱们天灵盖要被掀开了啊啊啊啊啊！”
　　这时候，忽然一阵空间震荡，星舰本来仿佛一个颠倒乱晃的气球，现在被人推了一把，气球直接变成了被击出棒球。
　　砰——全垒打！
　　首都星，星舰停机坪。
　　一道空间跳跃的裂缝忽然出现，一艘破破烂烂的星舰出现在一个无人空地上。
　　里面几个驾驶员面面相觑，看到了周围熟悉的地标。
　　然后他们又呆呆地抬头看天。
　　啊，这首都星的月亮啊，真是又大又圆。
　　星舰盖子确实被掀了，他们的天灵盖倒是还好好的。简直奇迹。
　　周围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发出惊叹议论声。
　　“快看！那是什么？敞篷星舰？”
　　“牛哇牛哇。”
　　“现在的年轻人哟，什么花样都敢玩的吗？”
　　在上了一次星际热搜头条之后，四人组成为了“永恒之月”教派在该世界的第一批实体奠基者。
　　他们合资买下了一个星球作为教派驻地，在传播信仰的同时，大力发展宇宙空间坐标稳定技术，一生都在追寻传说中的“宇宙极点”。
　　.
　　“记录……”
　　“第12333号锚点，记录完成。”
　　“数据库满了，宿主，我想……我想休息一下。”
　　“我保证，只是偷个小懒，很快就会回来哒！”
　　“嗯。去休息吧。”
　　“宿主你呢？你也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我再收集一会信仰。”
　　“那、那我就去睡啦，信息我都导入到外骨骼的储存装置里啦，那里空间比较大，你也可以随时查阅。嗯，我就休息三个月，三个月后，宿主你记得叫醒我哦。”
　　“好。”
　　.
　　某日。
　　宗凛正在操纵外骨骼脱离，不小心点错了控制台中的虚拟形象切换按钮。
　　于是，一个有着银色长发，绯红眼瞳的少年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看着那张融合了他与沈诀面容的俊美少年脸庞，宗凛也不禁恍惚了一瞬。
　　毕竟，他上一次见到宗敛，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
　　“Surprise！恭喜宗先生发现了彩蛋哦。”
　　少年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
　　宗凛一怔。
　　这应该是沈诀提前设定好的程序，系统沉睡前，把所有信息都导了进去，现在程序符合条件就自动启动了。
　　少年道：“之前你在医院里问我，为什么我要化名叫做宗敛，我说回家之后就告诉你。”
　　他歪头一笑，道：“其实只是因为叫起来比较顺口啦。宗凛，宗敛，一听就知道关系密切，不是吗？”
　　少年朝他调皮地眨了眨左眼。
　　大概那时候沈诀虽然外表温柔乖巧，实则内里确实蔫坏蔫坏的，不仅把外骨骼捏成了两人儿子的模样，还非要取这样令人误会的名字。
　　“不过现在，我想到了更好的答案。”
　　少年道。
　　“敛这个字，有收敛的意思。”
　　他仰头看着宗凛，轻声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收敛一切神性，再和你相遇。”
　　.
　　城市，观测中心高塔。
　　不，已经不能称之为观测中心了——毕竟迷雾时代早已过去，人类在充满希望的大地上繁衍生息，已经重新成为世界的主宰。
　　剩余的异种们只能全部退回地下，因为没有迷雾力量的支撑，在时间流逝后，大地上几乎不再见到它们的踪迹。
　　城市的观测中心高塔，也被改建成为了一处观景瞭望塔。
　　在这里，可以看到城市的全部风光。
　　美丽、丰饶。一片繁华盛景。
　　而最上方的塔顶，则成为了“永恒之月”教派信徒每年庆典的聚集地。
　　而今日，瞭望塔中的人格外的多。
　　“今天应该又是‘神祈日’了吧。”
　　“是啊。”
　　“怪不得这里人这么多……说起来，今年主持‘神祈日’庆典的还是祝老先生吗？”
　　“官网上已经宣布祝老先生退休啦，今年主持仪式的是宗凛先生。”
　　“啊！我听说过他的名字，是传说中那位神明座下唯一的骑士大人么？”
　　“是的。宗凛先生一直在外为神明播撒信仰，现在终于回归到我们的世界了。”
　　“看来今年的‘神祈日’是很特别的一次啊。”
　　“期待晚上庆典到来。”
　　.
　　是夜。
　　宗凛站在庆典高台，众人视线聚集之处。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骑士服，苍白的发丝摇曳，深红双眼注视人间。
　　一轮圆月在他身后。
　　“今日是神祈之日，”他道，“让我们呼唤神名。”
　　与此同时，无数世界、无数种族的生灵都在同时遥望着同一轮月——那是宇宙极点于现世的化现。
　　教廷废墟中，吟游诗人纵声高歌；古老蛮荒里，羊头祭司高举权杖；独立星球上，朝拜的烟火映照长空，星网直播间的庆典主持人激动扬起双手……
　　“今日是神祈之日，让我们呼唤神名！”
　　.
　　“尊敬的永恒无限之神……”
　　“请聆听我们的声音……”
　　宇宙极点。
　　——万千世界，无数信仰的光正穿透时空，汇聚而来。
　　璀璨如恒星之光，令祂从沉睡中睁开了双眼。
　　祂……睡了多久？
　　祂……是谁？
　　信仰光点汇聚入祂空无的身躯中。
　　让祂惊讶的是，众生呼唤的，竟然都是同一个名字。
　　——“沈诀。”“沈诀。”“沈诀。”“沈诀。”“沈诀。”……
　　一声声呼唤，一个个锚点，让祂的本我意识渐渐凝聚，从天上拉往人间。
　　无数已经遗忘的记忆如洪流般在眼前掠过，黯淡的世界色彩重新变得鲜活。
　　而信仰最强的那个锚点，就在他的眼前。
　　身形高大的男人骨翼展开，殷红的眼眸将他注视。
　　宗凛道：“小诀。”
　　沈诀凝望着他，感觉自己空荡的身躯，似乎被什么东西重新填满。
　　心脏开始跳动，血液开始奔流。
　　他感到酸涩，又有无穷惊喜。
　　终于，他露出微笑，轻声回应道。
　　“凛哥，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