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戾帝和病弱的他   作者:琑儿的蛋挞   简介:   【爱慕虚荣是以委身帝王龙榻,贪生怕死所以雌伏将军身下】   礼佛提刀的冷厉暴君vs哭起来很漂亮的男后   (李牧首vs程幼)   程幼喝了小侯爷递来的酒,爬上李牧首的床。   顺理成章入宫,封为程君,他惶恐又得意,端是小人做派。   之后,生下宫里的第一个皇子,冷冽的帝王摸了摸他汗津津的漂亮小脸,眼里浮现轻微的笑意。   程幼看着一出生便被父皇立为太子的孩子,还来不及高兴就被李牧首告知孩子之后要养在皇后膝下。   庆合二十二年,父兄惨死寒郡,程家败落,而他被剥却华服斥于岭南。   九年后,太子因为他杀父、弑君被俘诛,他心灰意冷,于那年冬天投湖自尽。   再次醒来,他重生在进宫的第二年,而此时已经有了李牧首的孩子……   强制爱、攻洁、受不洁 追妻火葬场   避雷:生子   HE 古代 重生 宫廷 第1章 相伴数年,折怜不忍   今穗极尽卑微匐跪,手交叠相覆,白净的额头紧紧贴着手背,背后冷汗津津。   身旁还未送到内殿的食盒摔在地上,热腾腾桂花馅汤圆滚出、沾了满灰尘,汤汁一跟着渗入青石板缝隙,还散着热腾腾的香气。   可惜了……   “圣上诏书,还请君跪下接旨……”大内总管曹公公一手拿浮尘一手端圣旨,微微抬眼看着身着华衣,直直而立的程幼淡淡开口。   站在宫殿台阶上的程幼,环视四周从喉咙发出一声嗤笑,缓缓走下台阶。   今穗偷偷抬头,隐隐看见眼前有一片绯红,红底绣金线的衣摆在骄阳的直射下流动着无可比拟而耀眼光芒,精美、华贵……   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这样的衣服,今穗不合时宜地想。   他?   是程幼,也是曹总管口中的君——大夏国唯一的男君。   在大夏男君位同皇贵妃,因为程幼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名正言顺入宫的男妃,所以皇上就另外开辟了一个称谓——君,其中殊荣不必细说。   程幼是大夏唯一的男妃也是今穗见过最好看的、最金贵的人。   好看得让新入宫的莺莺燕燕都黯然失色,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分其半分颜色,就是那么好看,好看到让人难以移目,好看得明目张胆,即便他只是个男的。   红色的衣摆铺在地上如同一朵肆意妖治的花,向上延伸是细白的脖颈、一张好看到极致的脸。   “罪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男君程氏 ,不法祖德,不修德行,屡犯国法,狂悖猖獗,勾结龌龊,不堪为君。事不臧,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诛。庆复现在朝审已入情实。本欲于勾到之日,明正典刑,但念其相伴数年,折怜不忍,遂贬为庶民,流放岭南,此生不得回京。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程氏,谢恩接旨,即刻准备出宫吧。”曹公公收起圣旨递到程幼面前,语气不算好,甚至还能让听出点看戏的意味。   “但念其相伴数年,折怜不忍……”程幼低头看着手中的圣旨,眼前模糊不清“即是相伴数年,即是折怜不忍为什么还要降罪……为什么步步相逼!”   曹公公垂目看着他一张泪水纵横的不改锋利的脸庞,微微抬起手让宫殿内里的人都下去。   “因为公子这次做的实在太错了,不怪圣上,圣上待你已是极近宽纵。”   “极尽宽纵!他从来都不是宽纵我,他是宽纵他自己,他当我是什么,他可曾真情实意地待过我?”程幼骤然站起身,一把将圣旨砸在地上。   “帝王怎可有情?帝王的情只能给天下。再者,当初的路可是公子你自己选的。”   曹公公一向微弓的背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不疾不徐地陈述,然而程幼却因为他没有什么隐晦的话,脸色煞青。   当年是他恋慕权势不肯和去父亲北疆,也是他自甘下贱爬上李牧首的床,如今这样怪谁? 第2章 只是这一眼程幼便怔住了   他出生将门,父亲是从一品驻疆大将军,满族男儿皆是忠烈高洁之辈,受百姓爱戴,只因他一念之差,成了大夏人的笑话。   他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但却是最受宠爱的孩子,他小时候体弱,长得好,嘴巴又甜所以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不宠的。   程父为人严苛,对下属是对自己孩子更是。   在程幼没出生时他上头的两个哥哥都被教得端肃硬/挺,一年四季无论严寒酷暑,读书习武无有懈怠,挨板子也是咬牙挺着,不敢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哭闹求饶。   这些都程幼没经历过的,母亲怀他的时候因为帮父亲挡毒箭,孕体受损,所以他自打娘胎里就有些弱症,当年甚至差点生不下来。   父亲怜他受苦,又忧心他孱弱自然格外偏爱,再稍大点虽然是身体好了不少,却养就了一身吃不了苦的皮肉。   后来程父虽有意磨炼他,但每每见他一张白嫩嫩的小脸扁着嘴默不作声地挂着泪珠就忍不住心疼了。   他况且狠不下心,家里的其他人更是。   再后来,程幼长到十岁,程父奉旨要去北疆驻守,两个哥哥也随着去了,连身怀小妹的母亲因为舍不得父亲也跟去了,但程幼不想去。   北疆苦寒,而他早就习惯广陵繁华富庶怎么肯去北疆受苦?   所以他留在了广陵。   庆合七年,那年他十八岁,第一次见李牧首。   李牧首南巡,接待的官员乌泱泱跪了一条街,他也是其中之一。   夏天,中午日头正盛,他没受过皮肉之苦,跪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头晕目眩,浑身汗津津得,官服贴着皮肉,黏腻不堪忍受。   真是受罪……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传来整齐有力的马蹄声,铁骑开道,百官跪迎,奴仆环绕的马车徐徐而来。   汗水渗透鬓角,程幼只觉得脖子火辣辣得疼,隐隐听见“平身”。   慢腾腾撑着地站起身,程幼对这个未曾逢面的皇帝陛下隐隐起了怨怼之心。   听别人说从前其他皇帝南下都是要博个惠泽万民、与民同乐的名声,所以从来没有跪迎的规矩,也就当今圣上素来冷厉苛刻,即便是南下游玩也如同巡察一样。   站起身,眼前一黑,悄悄闭上眼半天才缓过来,随后又赶紧着众人迎在后面。   心里虽然埋怨,但程幼还是有点好奇传说中以冷厉、佛手铁腕著称的圣上。   只是这一眼他便怔住了。   在乌泱泱藏青、暗红的官服中李牧首一袭月白锦袍,乌发玉面如同不沾俗事的谪仙。   这是在刑部待过九年的冷面暴君?说是个书香门第的贵公子还差不多。   这是程幼对李牧首的第一印象,不是后来在床榻上如野狼一样不知疲倦、眼底克制着情欲的样子,也不是后来把他囚禁冷宫,将他刚生的孩子给别人养时冷漠无情的样子。   骄阳正盛的夏日,程幼隔着人群遥遥望着李牧首的那一刻没有想到他们会有那么多以后。 第3章 在心尖上惹人喜欢   正想着,头顶突然一暗投下一片阴凉。   郑仪廉撑着伞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晒得翻红的皮肉隐隐皱了皱眉问问“看什么呢?”   “嗯?”程幼回过神,眉眼弯弯漾着笑“看万岁爷呢。”   他说罢,郑仪廉也微微笑了笑“人都走远了,你也不用述职伴驾,先回去吧。”   “好,四哥也早回去。”程幼一听可以先回家偷个懒,高兴得简直得要绕着郑仪廉转两圈。   他靠着家里封荫勉强混个闲职,这个时候走了也确实不打眼。   见他抬腿就要往家跑,郑仪廉先一步拦下人伸手把伞递到他跟前“拿着,一会到后街喝点茶消消热气,别中暑了。”   “谢谢、谢谢四哥,四哥真好了,我在家等四哥回来一起吃晚饭!”   他白净的脸透着活泼的红晕,汗水打湿睫毛,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墨绿色的官服显得人愈发雾气盈盈。   稚嫩干净又好看。   郑仪廉看着他他一蹦一跳往家跑的身影骤然失笑。   不怪程老夫人把他捧在手心宠百般宽纵。   郑仪廉的父母是程幼祖母的旧友,后来旧友早逝只留下年幼的郑仪廉,程老太太见这孩子在本家无依无靠怕被外人养歪了,就让程幼的父亲认了他作干儿子,领回广陵养。   郑仪廉也不负程老太太期望,长成了如今稳重凛然的郑大人。   郑仪廉认程父为义父,程幼按排序也一直叫他四哥。   果不其然,程老太太一见皮金尊玉贵的孙儿这晒得皮肉翻红,心疼得直哎呦。   平常程幼最会讨疼,但这时见老太太是真心疼反而故作轻松,欢欢笑笑地安慰。   擦了药,程幼穿着单衫趴在床上突然又想起一袭月白锦袍的李牧首。   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年纪,不该叫万岁爷,嗯……手里拿佛串,怎么会是暴戾无情,人都说面由心生,他又长了一副谪仙的面庞,应该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吧?   想着想着慢慢合上眼,再醒来,程幼只觉得脑袋如滚烫的面糊,床榻前围着的人也看不真切。   “好端端怎么就起热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程老太太刚刚入踏门,屋里的侍从和婆子都跪了一地。   大夫把完脉,上前答话“老夫人,小公子身子弱,今天迎驾又中了暑,傍晚受了点凉激得起热,没什么大碍,几幅药下去,过两天也就好了”   “好,那这烧什么时候能退?”   听了大夫这话,程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这个孙儿打娘胎里就多灾多难,小时候又是大病小病不断,她不知道多少次提心吊胆才养这么大,也是最近几年好了些不怎么招病。   “喝了药,明一早就该退热了,老夫人且安心。”大夫拱了拱手,安抚答道。   程幼这半夜起热果真是兵荒马乱,好在如大夫所料,第二天一早就退热了。   郑仪廉来看他时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程幼被拘着不能出屋,正无聊见他来了,瞬间眉眼弯弯,像小月牙一样。   在心尖上惹人喜欢。   “四哥!”   郑仪廉见他起身时手脚利索也知道是没什么大碍,故而凝重的脸色缓和不少。   他身着官服举止也不能如平常随意,因而只是让侍从抬了凳子坐在程幼面前。   程幼性子活泼,即便郑仪廉端肃也能被他挑起来话题。   两人聊着聊着不自觉讲话题转到了南下的圣上身上。   程幼趴在床榻问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郑仪廉斥责他说话不知深浅,末了还是耐不住他软磨硬泡皱着眉谨慎地提了几句。   淡漠、深沉、锐利……   怎么会呢?在程幼眼里的李牧首,一袭月白锦袍清风霁月如天上一抹冷白。 第4章 声音低沉缱绻   五日之后的宴席,程幼陪祖母赴宴。   宴席上,李牧首换了一袭鸦青玄衣整个人格外显得冷冽,屈指轻击桌面,竟吓得陪宴的大臣冷汗直流。   程幼不明所以,还直愣愣望着独坐上位的李牧首,直到有人手起刀落,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瓷白的小脸,程幼才猛然回神,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惨死在宴会上的孟大人。   程幼看着堂上蜿蜒流淌的鲜血,眼前一黑,一下子昏死过去了。   在阖眼的最后一刻,程幼恍然看见李牧首眉心微蹙。   比之圣上早已经根深蒂固的暴戾之名,程幼在席间一昏才更是出了名。   程大将军的小公子见不得血。   程家世代辈出将才,程大将军更是铁血悍然,谁曾料他最疼爱的小公子竟然是个连血都见不得的娇娇儿?   程幼哪里见过这样凶险的场面,当天晚上又起了热。   行宫内,李牧首站在窗菱前,月光落在他摩挲着佛珠的手指上,泛着淡淡的冷光。   听侍卫说完探得的消息,微微抬手,示意人下去。   程家的小公子养得可真是娇气……   程老太太由仆人扶着站在床榻边眉心紧锁。   程幼自小被养得精心也不像他几个哥哥姐姐常年外出经历世事,怎么经得住血腥场面。   望着小脸煞白的程幼,程老太太又疼又急,想气也不能气,圣上所为谁敢多言?   说曹操曹操到,可见人不经念。   李牧首徐徐走来,气势威重,一屋子下人呼啦啦跪下齐声万岁。   李牧首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程老夫人由李牧首的贴身宦官起身,坐到椅子上。   “程小公子,可好些?”   “小孙自幼体弱,易起热,但并不要紧,只是现下昏迷不能起身迎驾还望陛下恕罪。”   李牧首望着埋在被褥里小脸惨白的程幼,并未应话。   程大将军五大三粗,没想到生的儿子竟然如此白嫩精致,身为一个男子确实好看得有些过分。   小脸埋进被褥,显然睡得很不踏实。   李牧首神色淡淡并,旁人也猜不到他的心思。   “程小公子身体不适,暂且在行宫修养吧。”   “陛下恩典,老身叩谢……”程老夫人,弯腰行礼,在起身时发现李牧首已经转身离去。   程幼睡得混沌,梦中时常一片鲜红喷洒四溅,诡异恐怖……   直到第二天下午人才清醒。   无论是程幼的惊厥还是孟大人的死之后放在圣上的南下之旅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个插曲,因为自宴会之后李牧首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清理。   高坐案堂严厉苛刻,私下里还带程幼去街边吃馄饨的李大人被查出贪污,勾结藩王,一夕之间全族覆灭。   封查、审问、抄家、充军流放、问斩……   问斩那天程幼在阁楼上,看见了不复往日风光的李大人,他赤脚着脚,脚腕上坠着铁链,血和土混在一起看不出原来的肤色,披散的白发在风中总有凄凉之意。   程幼不敢再看,心口一顿一顿地闷疼,眼睛发涩。   转身匆匆下楼,不期竟然撞上一行人。   侍卫抽刀将他拦住,眼里满是凌厉的杀意。   程幼定住,抬头又望见被侍卫环护的李牧首。   他如刚来的那天一样,一袭月白锦袍风光霁月。   李牧首望着他泛红的眼睛神色微动,抬手让侍卫撤开。   “无碍……”   程幼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他说话,和长相不同,李牧首的声音意外地低沉缱绻。   程幼浑身僵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告罪。   挂在眼眶的眼泪,也噼里啪啦往下掉。   良久,听不到声音,程幼也不再敢说话,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下落。 第5章 卿卿……   这是程幼去京城前第三次见李牧首也是最后一次见。   李牧首站在楼梯处,那样高不可攀,他匍跪在地上细白的手指如同久经夜雨的栀子花,颤颤簌簌。   卑微至极……   庆合十一年,程父从北疆归来准备去帝京述职,程幼和陈雯随同。   这次也是程幼第一次进京,帝京和广陵太不同了。   帝京威严庄重,不同广陵温润灵秀,活在城墙根下的人都有一股旁人没有骄矜气。   斜阳落在宫殿的飞檐渡了一层灿然华贵的金色,上面的龙头傲然霸气,让人望而生畏。   天家威严   程幼脑海里莫名浮现这样的词。   “幼幼?”程雯拍了拍发呆的程幼。   程幼回过神看着小妹无奈道“能不能叫哥?”   程雯见他皱着脸一脸苦瓜样,笑得开心,就是不叫哥。   程雯生来就在北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程幼被几个人围在巷口戏弄欺负,刚回广陵的程雯恰瞧见,二话不说抽了鞭子就往那群半大小子身上抽。   程雯的彪悍让程幼叹为观止,原来女孩子也可以不是温温柔柔的。   这样的相遇,所以即便是后来程雯也不想叫程幼哥哥,一直是幼幼、幼幼地叫着,也是当成弟弟一样护着。   后来程幼也会想,是不是前半辈子太多人护着所以后半生才会历遍人间苦楚,   但彼时的他满眼都是帝京的繁华怎么会料到对他来说太过遥远的以后。   帝京……程幼一眼便喜欢上了。   可在帝京不是每个人都能挺起腰杆肆意地活着。   就像私下流传的笑话,站在帝京城墙跟,一个砖头能砸倒一大片官。   程父是从二品大将,但在卧虎藏龙的帝京也是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分毫。   帝京和广陵不同,后来程幼深深体会到但已经晚了。   程雯见不得阴暗,而帝京最不缺的就是不平事,后面的事可想而知。   程雯得罪了方尚书的三公子,这事程父不知,但程幼不可能不知道。   方康霸道恶劣,连带着程幼也受到牵连。   方康掐着他脸,带着恶劣的笑意不紧不慢道“你妹妹真是个硬骨头,还是你识相点。”   程幼半垂眼帘压住泪意乖顺无比,他不是识相,他是不得不识相。   方康的胞妹方书漪是当今圣上的未婚妻,也是大夏未来的皇后。   回到家,程幼逼着程雯去道歉,程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失望,复而大怒。   程幼静默良久,半晌抬手一巴掌扇在程雯脸上,一字一顿道“明天去给方康道歉”。   这一巴掌下去,程雯骤然安静。   时间很快拉到就到宫宴那天。   那天……   很多时候程幼回忆起来都忍不住问自己,当时有没有选错路。   但人生大概就是这样,讲究落棋无悔。   宴席上他喝了方康让人敬程雯的酒——催/情酒。   他没有那么意识不清,但他仍旧选择爬上天下最有权势人的床。   圣上、李牧首、方书漪未婚夫……   他承认他有恶意。   那晚,特别疼,特别害怕、怎么会不害怕呢?   可当李牧首吻着眼角的眼泪,又轻又柔地哄他时,他突然也没那么害怕了。   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对外冷厉铁腕让满朝大臣都噤如寒蝉的男人此刻细致地吻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无比怜爱地唤他“卿卿……”   卿卿……   作者有话说:   程幼(无欲无求jpg):男人床上的情话听听就好,不然就会像我一样不幸。 第6章 (重生)他回到了曾经   时间把温柔践踏得面目全非。   当初能唤他卿卿的人最后也能毫不留情地把他丢出帝京任人欺凌。   庆合二十二年,他被剥去华服流放南岭,而没有他的庇护早已岌岌可危的程家此时更是如将倾之厦。   流放的前一天,皇后方书漪划命人花了他的脸,他透过模糊的血,看见那个曾经无时无刻不端庄娴静的女人面容狰狞眼里淬着滔天恨意。   她是恨极了他。   恨他曾独占李牧首数十年的宠爱,更恨他生的孩子是李牧首的第一个孩子是大夏未来唯一的太子……   方书漪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她说她自记事时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李牧首的妻子是大夏未来的皇后,可后来我出现了。   之后所有的一切就都像个笑话。   岭南和广陵很像,粉墙瓦黛掩映在如烟的夹竹桃花海中,农户人家的荔枝树沉甸甸地挂着果子,每一处都是温柔小意的生活气息。   程幼看着船窗外的景像呆滞的眼神微动,低头隐隐有泪光闪烁。   此后苟活岭南,直至第九年从帝京传来太子李折显谋反的消息。   谋反、弑君、杀父……   李折显问罪的那天,程幼和这世上的唯一牵连也都没有了,他选择了跳了河。   冬天,河面带着薄冰,冷得刺骨,岸上隐隐约约传来众人着急忙慌营救的声音但随着一寸一寸的下沉,世界慢慢静了下来。   原来死是这样这样的感觉……   ——   “咳咳……”   床上人的人皱着眉,显得极其不安稳,守在一旁的桂嬷嬷见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连忙上前。   “君……”程幼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轻声唤自己,半晌缓缓侧过脸望向声音来源。   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桂嬷嬷的容貌映入眼帘,程幼愣了半晌,泪水奔涌而出。   “公子……”桂嬷嬷满脸担忧焦心见他猛然大哭心中更是又怜又惊 ,慌得将宫中的规矩都忘记了,连声唤公子。   “阿嬷……”   程幼木生生地张了张嘴试探性地唤了声阿嬷。   “在在……”桂嬷嬷温着声连声应道。   然而程幼在听到面前人实实切切的声音后却一脸茫然惊诧。   阿默还活着   他……   程幼想着下意识抬手去碰自己的脸。   温热的、没有疤痕……   活着,他还活着。   不对,他的脸早坏了!   而阿姆也早在许多年前就去世了。   怎么回事   “阿嬷”手脚无力,程幼只能扶着阿姆递过来的手起身。   “阿嬷,怎么回事”   桂嬷嬷被他问的也是一愣,转而以为他是因病睡得时间太长不知今夕何夕。   “君睡了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现在已经是申时了。”   程幼茫然地环顾四周,入眼的事物皆熟悉到让人发慌。   这是他的宫殿,不,是他曾经的宫殿——尊仪殿。   汝窑出的细口花瓶、绣工细致的听竹屏风、波斯国进贡的织金地毯……   现在是什么时候   “阿姆,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申时二……”   “不是!”程幼面色带着少有的焦急,即刻打断桂嬷嬷后面的话“那年”   桂嬷嬷虽然不解但仍旧恭敬地回答“庆合十三年。”   他回到了过去   他回到了过去   庆合十三年,他住在宫里的第二年,也是这一年他和李牧首有了第一个孩子,所有的灾难还没来得及发生。   程幼下床赤着脚跑出寝殿,猛得推开宫殿大门,望着红墙、青瓦和绵延不迭的湛蓝天空怔怔失神。   他回到了曾经…… 第7章 杏花落了   程幼坐在廊下缓了好半晌才接受了自己回到过去的事实   此时正值初春,微风和煦,庭院里的两株杏树梢上冒着淡粉,娇俏柔美。   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桂嬷嬷将宫女奉上的羹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欲言又止,让其他人退下,开口劝说“阿嬷知道公子对陛下心中有气,但再怎么有气,还是要顾着身体,再去想对策。”   说到此处桂嬷嬷略略停顿,见程幼姿态乖顺不自觉地语气放缓“日子总是要过的,宫里时日寂寞,如若公子日日困在昨日得失之中,而不放开心怀那往后的岁月又该怎么过呢过两日陛下春猎回宫,公子可想过如何相对?”   程幼听到这里收回落在庭院的目光,转而想到此时的处境。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和李牧首之间起了龃龉,也因此这次春猎没有伴驾。   说是起了龃龉其实更应该说是程幼单方面生气。   那时程幼养了一只狗,取名叫团团,圆圆的眼睛,小鼻子红红的,一蹦一跳憨态可掬。   从开始只敢围着窝转到后来能上房揭瓦,他养了一年多,宫里人也都知道程幼多喜欢它。   一天傍晚,程幼用完晚膳,仍旧不见跑出去的团团回来,便命人去找,只是一直到夜色将晚也没找到,渐渐地程幼也着急了,不顾奴仆劝说也匆匆出去找。   天色阴沉,乌云将天空压得极低,让人连喘气都觉得憋闷。   找了半晌忽然听人说找到了。   程幼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刚刚要松一口气。   只是见奴仆怀里没有团团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不抱来。”   小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天边惊雷一声霹雳,如同箭击冰面,程幼心头一凌。   冷宫墙角的灌从中,早上还围着他腿要吃骨头的团团现在正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   小狗是齐璃命人摔死的。   程幼带着一群诚惶诚恐的宫女太监直奔御书房问罪。   “君,勿要冲动呀!陛下和齐璃公子毕竟是表亲,且陛下素来待他亲厚,若君此刻当着陛下的面去问罪他,也是讨不到好处,不如……”   贴身宫女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如何劝告程幼他才肯听。   “他凭什么摔我的狗!?他凭什么……”程幼突然转身怒声质问,只是话毕毫无预料地红了的眼却让他看起来更多的是可怜。   宫人低头噤声。   程幼不顾阻拦闯进书房时,齐璃正和李牧首下着棋。   李牧首看着闯进来的程幼微微皱了皱眉头,另旁的齐璃施施然然落下手中的棋子,扫了他一眼便转过脸,一举一动都是显而易见的轻慢。   齐璃敢轻慢他是李牧首给的底气。   程幼立在两人对面,骤然觉得自己格外多余突兀。   试图张了几次嘴程幼才找回自己都声音。   “他把我的团团摔死了……”   李牧首心下了然,只是不甚在意,转而看向齐璃,神态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眼里并无责备。   “齐璃……”   齐璃手撑在下巴上,看着棋盘,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样,直到李牧首唤他,他才肯吝啬目光给程幼。   “我怕狗”说这话时齐璃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望着程幼的眼神别有深意“它扑上来把我惊着了,我的侍从见我被吓着便失手将它摔了……”   “实在抱歉啊……”轻飘飘的道歉说得实在没诚意“要不我赔你一只?”   如果按程幼平时谨小慎微委曲求全的性子,只要齐璃道了歉,这事大概也就揭过去,但此刻因为齐璃刻意挑衅的态度程幼怎么也不可能松了怒气。   “团团从小就被抱进宫里养着,它虽然好动,但就绝对不可能随便扑人”程幼握紧衣袖下的手,竭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它……它肠子都被……都出来了,怎么会是失手摔的……”说到最后,程幼还是没控制住,红了眼。   齐璃迎着程幼倔强下眼神并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将视线收回,拿起一旁的棋子。   两人僵持住,李牧首望着程幼殷红的眼尾站起身,招了招手。   程幼上前,站在李牧首跟前,强绷着眼泪突然噼里啪啦落个不止。   李牧首的指腹干燥,虽然他已经尽量放轻力道但薄茧却还是蹭得程幼瓷白的脸颊泛红。   温柔、怜惜、无限缱绻。   如果不是李牧首后面的话,程幼怕是要溺毙其中。   “春猎再送你一个。”   李牧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程幼看见齐璃胜利般的眼神。   遍体生凉……   团团是他刚进宫时李牧首送给他解闷的小玩意,一点点,巴掌大,还没睁眼,小的时候,又胆小,只敢围着自己都小窝打转。   可程幼很喜欢,因为是李牧首送给他的。   他养的很仔细,所以怎么也没想到它会被人摔死。   杏花从枝头蓦然坠落,程幼也回了神。 第8章 太后   前尘往事,现在想起来挺没意思。   “嗯”回了神,程幼靠在椅背轻押一口清茶。   桂嬷嬷不知道他听进去多,但主子的事奴才不会多说,只能点到为止不惹人烦。   桂嬷嬷下去后,程幼思略半晌,看着还未隆起的肚子有点发愁。   上辈子有孕的事情还是行房事时见了血,李牧首命太医诊断时才发现的。   虽然这辈子主动权在他,但决定权仍旧是在李牧首。   他得在孩子未出生时把路趟平,绝不能走上辈子的老路。   更不能让他的孩子因为他谋反弑君。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君,容熙已经来了”殿前的宫女荷绿入殿通报,程幼的思绪被打断。   容熙是太后宫里的人,程幼入殿一年多,先前太后只是以为李牧首一时兴因而也并未多注意程幼,年前程幼被封为君,且又很得李牧首青睐是以她不得不留意些。   如今日日唤程幼去阅书补缺,名为阅书补缺实为听训。   李牧首性格漠然,杀伐果断,太后更是恩威不显。   上辈子程幼性格怯懦,所以每每去太后宫里听训都如临大敌。   后来太后中意方书漪为皇后时便只以为是是太后轻看厌恶自己,如今活过一回想来确实可笑。   太后如果想对付他,大不必花时间像现在这样日日唤人让他过去听训,悉心教导他。   上辈子的他实在太糊涂。   “我更完衣稍后去”程幼站起身,衣襟上的花瓣也随之飘落。   见太后,衣着即不可太随意又不能过于隆重,是以只挑了一件藏蓝色锦缎束腰长袍。   藏蓝色端庄大气,一般人穿可能压不住这样的浓色反而衬得老气,但程幼白皙,眉眼灵动如画,一袭藏蓝锦袍反倒让人显得清透。   宫道长长,步撵所至之处,宫侍皆拜送。   传闻中被陛下日日宠幸的男君样貌极好,见过的人无不赞叹广陵是个灵秀的地。   也只有文章锦绣地,富贵温柔乡的广陵才能养出这样通身剔透的公子。   刚刚入宫的小宫女,悄悄抬起头,隔着随风轻慢飘动的纱帘望见轿撵上的人。   长发乌黑,眉眼清亮,随意靠着软枕,玉白的手又细又长,偏偏指尖泛着淡粉,不经意点在唇上时,莫名得让人脸红心跳。   这种杂糅的气质——色/情又纯洁。   小宫女看呆了。   这样样貌的公子不怪陛下盛宠备至,即便是用用金殿供养着也没什么过分的。   步撵停至太后宫外,程幼不动声色护着肚子小心下去。   两个月不到,正是容易落胎的时候。   由宫侍通报,一炷香后程幼才得以入殿。   殿内太后素衣不施粉黛面容净洁,木簪挽发,姿态随和,但殿内却无人敢随意懈怠。   绝对的权势不需要华服浓妆的衬托。   程幼规规矩矩见过礼后,一如往常到大殿的西角开始抄录残缺的古卷。   太后并未看他,仍旧侍弄着面前的花,谁也猜不透她是什么心思。   日头西斜,夕阳一点一点在翻开的古卷上摩挲,程幼曲指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这些时日,字上的功夫长进不少”太后不知道何时站在他身后,拿起一册程幼誊抄的残卷随意翻看。   “熟能生巧”在太后面前,坦诚是最好的说话方式。   熟能生巧,确实。   上辈子被贬至岭南后日日只与笔墨相伴,怕是他再蠢笨也该有长进。   他姿态复不往日怯懦反而落拓温润 ,太后心中稍稍满意,将书卷递回一旁的侍女后又细细打量他一番,眼里隐隐渐渐漾起慈爱之意。   也算是可教。   “天色渐晚,今天便到这了”   从太后宫里出来时夕阳成堆得簇拥在天边,绯红的、橙红、浅粉、淡紫……浅淡堆叠、浓重迤逦。   “不用轿撵,走走吧”初春的傍晚还是有点冷,披上披风后身上暖融融的,但人却很清醒。   从前的日子总是很匆忙,忙着爱,忙着恨……倒很少有心思停下来去看傍晚的晚霞。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攻要出来啦,啦啦啦啦,开心(*`*) 第9章 不开心?   “那些棉布拿来我看看”   入春后,制衣司开始为各宫裁制新衣,先是圣上再是太后及后宫嫔妃,但因为陛下的衣物有专门的制衣官去做,太后又不喜欢奢华,所以制衣司也都只能是围着尊仪殿打转。   程幼话毕,端着棉布托盘的两个宫女,低头小步上前。   棉布比于绸缎更加柔软,婴儿来用再好不过,只是君一向喜奢华怎么会突然看上这些平常人家爱用的素色棉布呢?   近身的大宫女荷绿暗中思衬。   “这些棉布留下,绸缎要两匹黛蓝和月白即可,春日时日短,也不必做太多新衣,两套即可,款式也不要太繁杂。”程幼说着拿起一块赤红色棉布,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是”   制衣司的人刚刚下去就有人来传陛下已春猎回宫。   李牧首……   近几天的日子太安逸,以至于此刻再听到李牧首的消息时程幼内心竟无太多波澜,也或许是上辈子他将爱恨都在李牧首身上用尽了。   “陛下说晚膳在这边用,还请君早备好”小侍卫说话又轻又快,像是报喜的麻雀似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哦,是吗?”脑子虽然在胡思乱想,人也懒懒的甚至不想有什么表情,但程幼的脸上已经先一步摆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甚至听到自己欢快的应话。   ……   谁让李牧首会投胎,谁让他不争气又在李牧首手下讨生活。   小侍卫一走远,程幼脸瞬间垮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贵妃软榻上戳着自己还未隆起的肚子动也不想动。   ——   晚膳时分,程幼看着一桌子平时爱吃的饭菜一点胃口也没有。   盯着冒热气的饭菜程幼忽然想,他不是对再见李牧首没有波澜,而是反射弧太长。   不想见   正想着,眼前忽然一暗。   月白劲装, 身形修长挺拔,玉白的脸从侧面望去流畅锋利如利刃,唇微抿,垂下眼睑时人冷淡又禁欲。   李牧首……   和记忆力的模样没有分毫出入。   李牧首自若地入坐后,一众侍从也都纷纷退到门外。   旁边的人一走,屋里就他们两个人,程幼捏着筷子巴拉着碗里的米饭,有些不自在。   李牧首对周围的变化很敏感,见程幼端着碗脸将近埋进去,遂而搁下手中的碗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程幼一抬头便撞上他的目光,人吓得一咯噔。   “怎么了?”半晌程幼平了气,迎上他的视线问。   “……不开心?”李牧首剑眉微拧。   程幼被他问得一愣,一时不知道何回答,只是呆呆看着桌子上的饭菜。 第10章 药膏   “没有,春天到了有点犯懒……”面前的小米丘被被筷子捣出一个小洼坑。   雾里看花,灯下看美人。   灯下的美人,长发如泼墨,唇红齿白,微微含笑时,少年眉眼清俊又带着一丝懵懵懂懂的勾人。   李牧首看着他片刻失神,没由来的思绪骤然划过——没有心机、恋慕权势,又有这样一副皮囊如果生在乱世怕是要沦为权势的禁宠。   只是没想到后来把让程幼沦为禁宠的权势会是他。   程幼回答完后见李牧首没再问什么,也收敛心思好好吃饭。   千事万事,吃饭大事。   用过膳,程幼准备沐浴,李牧首坐在书案前准备批阅奏章,殿内的侍从都伺候得小心翼翼。   “君,这是太医院新制的药膏……”荷绿低着脸,耳尖泛红地将几瓶药膏奉到他面前。   程幼看着药膏,瞬间羞红了脸,张了半天嘴结结巴巴差点说不出话。   上一世,他为了讨好李牧首可没少往自己身上花心思,一身雪皮,柔韧滑嫩,即便是私密也是力求粉嫩可人。   至于效果,每次房事他都要被李牧首折腾得死去活来大概能显示一二。   “不……拿下去,以后除了身体上用的乳膏其他的都不要让司药局的人送来了。”攥紧手,程幼强忍着尴尬硬生生吩咐。   ——   白雾氤氲,熏腾在脸上,毛孔舒展,每一根神经都像是找到了最舒服的状态,慢慢舒缓。   惬意……   只是还没泡一会便有人催着上去,程幼也知道自己身体最会折腾人,再者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再泡。   穿上寝衣,坐在碳火边,程幼也不急着回寝殿,拿着毛巾细细绞干发梢的水。   烛火微动,映在墙上的影子迤逦生艳。   良久,隔间候着的侍从悄悄退下,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从后拦着他的腰,沉厚清冽的檀香裹挟而至。   “好了吗?”李牧首的声音平缓让人听不出别的情绪。   没听到回答,李牧首换个姿势将人完全抱进在怀里。   李牧首半垂着眼眸 神态清冷异常,半点不沾情欲——如果忽略程幼能清晰感知的某处。   程幼拿着毛巾的手搭在他肩上,望着李牧首漆黑的眼眸,稍稍别过脸。   上辈子的他是到死都走出这人的眼神,如今往回看真是觉得自己可怜又可叹。   “太医……说我刚受风寒,不宜房事”程幼红着耳尖低声道。   李牧首亲吻的动作微微一顿,复而又贴着他的耳畔低声“用手吧……”   想来是李牧首春猎禁欲久了,因为平时但凡他稍愿意的情绪,他一般都是不会强求的。   程幼一怔,有些勉强。   他正愣着,而李牧首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毫无征兆地将人抱起,大步往寝殿去。   程幼的心像是被骤然提了起来,下意识去找依附,细白的手指将李牧首的衣肩抓起褶皱。   ——   放下帘子,光影明灭,程幼被李牧首扶着靠在床头,眼睛盈泪欲滴,泛红的脸颊如同被捣碎的胭脂,通身的情/欲气息让人不敢多看。   强忍着羞耻,刚别着脸,就被李牧首捏着下巴转回来。   两人如此拉扯,程幼不可避免看见李牧首赤裸的上身。   精壮的身体纹着气势傲然的上古神兽,大片黑色的纹身从后背转至胸前,猛兽的好似匐在李牧首肩膀处休憩准备伺机而动。   纹身栩栩如生,张力十足,像是活物一样盯着两人的动作。   “我不……”   而回答他的只有李牧首手上越发凶狠的动作。 第11章 晚起   叫了两次水后,程幼半裸着背趴在被褥上,浑身发软,长长的睫毛坠着泪珠,湿哒哒贴在眼帘,一幅任人欺凌的可怜模样。   李牧首换过寝衣从隔间出来,坐到榻边,将人又揽进怀里,拿起一旁浸过温水的毛巾帮他擦手。   皮肤细腻,手指纤长,触感如同上好的白玉,一看就是家里富贵娇养的。   程幼心有余悸,等李牧首给他擦好手便低头理好自己的衣服,不露出一点皮肉。   “过两日,我父亲要来京述职,我想见见……可以吗?”   熄灯后,月光静悄悄越窗入室,程幼轻缓的声音,与纱帘外的月光相隔,一并温柔。   “……嗯”李牧首的声音带着淡淡倦意。   其实很多时候李牧首对他很不错……如果上辈子他不求那些得不到的大概会过的不错。   叹息随风隐入夜色,程幼也迷迷糊糊入睡。   次日   一觉醒来,睁开眼天色早已大亮。   “怎么也不叫醒我”说着,程幼随手拿了一支羊脂簪子,将头发挽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奴婢原是想叫来着,可是陛下早起的时候特意嘱咐不必叫你早起……”绿荷在一旁绞着帕子,递到他手里,细眉微蹙,很是为难。   程幼手里的动作一顿,提了几口气半晌才愤愤开口“你是我宫里的还是他宫里的?他说话就这般好使?”   桂嬷嬷一进殿来就听见他这话,霎时变了脸色,急忙道“我的小公子,这里是皇宫,怎么这些话也敢随口说?”   “嬷嬷……”程幼又急又忙,听见桂嬷嬷又要絮叨,半耷着眼怨怨地看着桂嬷嬷,直到桂嬷嬷止住嘴里的话。   李牧首还不至于因为他这些话计较。   最后系好腰封,收拾妥当一群人才浩浩荡荡去太后宫里。   ——   “太后现下正礼佛,君且等着。”   还好是春日,在宫门口站着还不算难受,只不过让来来往往的奴才看着有些丢脸罢了。   站了半个时辰,程幼觉得腿有些僵,但还能受的住。然一个时辰后脸色开始泛白,明显又些撑不住。   他自幼体弱,今早又未用膳,现在又在风口站了一个小时,若再这样等着怕是又要招病,桂嬷嬷看着他煞白的小脸,心如油煎,恨不得到太后跟前请命,一旁的荷绿也是内疚又焦心。   “君,不若我去请容熙嬷嬷再通报一声。”   “不必”太后若是想见他,自是不要通报,如果是不想见,此刻通报反而惹人生厌,再者太后也不是独独和他过不去。   正想着,就见容熙嬷嬷从宫里出来,未等桂嬷嬷问便含笑而道“君请入。”   “谢容熙嬷嬷。”   殿内,太后依旧是一身素颜,眉目慈和,脸上的皱纹都有种岁月缓缓的静好。   虽然身体不适,但程幼也不敢失仪,规规矩矩行礼,不错半分。   “坐吧,先喝些鱼羹。”太后并未责问他今日为何来迟,语气淡淡不辨喜怒,只是让一旁的婢女将羹汤奉上。   羹汤微烫,怕是在他来之前便备上了。   程幼喝了两口,身上暖和缓了脸色抬头笑着谢恩“谢太后赐膳。”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一笑便让人想起初春的芳草溪涧,干净、澄澈又美好得让人止不住心软。   太后迟缓片刻,嘴角微微含笑,突然有些明白她儿为何要把这孩子养在身边。   想到这,便又想到李牧首对性子,现下再看程幼忽而有些心软。   十来八九岁的年纪,离乡别土孤身一人在这宫里,又没什么心机,性子也那么软……她倒是苛刻了些。   程幼并不知,太后渐渐慈爱的心思,用完膳后便又安安分分地在大殿西角整理古卷。 第12章 羞辱   几日后,花朝节也是程父等外驻大臣将军的回京述职之日。   这天一早程幼便醒了,想到此生还有机会见到好生生的父母便高兴得睡不着,人也异常精神。   上辈子他父亲和二哥因李牧首要坐死定王谋逆的罪名而惨死寒郡,母亲与父亲恩爱多年此后郁郁寡欢,不过半年便病重而去。   父亲、二哥、母亲、祖母……相继而去最后竟只余他一人苟活于世。   每回想前世一次,他便多痛恨一次当年的自己。   晚宴盛大,觥筹交错,轻歌曼舞,熙攘热闹。   隔着纱帘,程幼依稀望见不苟言笑的父亲,坐下的程将军如有所感,虎目带着久经沙场的老辣扫向前方。   端着的酒不慎洒在衣衫上,程幼如梦初醒,连忙低下头,桂嬷嬷拿着帕子正要帮他擦拭酒渍,却忽然看见他红了眼眶。   泪一点点从眼尾滑落,周身带着外人难以切身体会到悲伤。   程幼低头哽着喉咙,也不敢再看程父。   这边李牧首正和底下的臣子你来我往步步试探,面色冷淡,眼底如寒冰,余光不经意略见这边,望见程幼挂着眼泪憋红的小脸,遂搁下酒杯,眼底的冷意稍散。   怎么哭了……   心思微动,但已经下意识唤曹公公走到近前。   这边程幼正伤心着,忽见荷绿匆匆来朝他来有些诧异。   “公子,夫人来了,在南阁,太后说让你去见见……”绿荷眼中带笑,满脸是压住的喜意。   程幼又惊又喜,下意识看向桂嬷嬷。   “可是真的,按理说,夫人也该后日才入宫怎得现在就在太后宫里?”桂嬷嬷虽然也是高兴,但素来警惕,因而又细细问道。   “是太后宫里的容熙嬷嬷刚刚来传的话,万万是错不了,夫人已经在南阁候着了。”   听到绿荷回话,程幼提着的心骤然一松,一番惊喜起伏,脸上的笑再压不住。   一旁的李牧首一回头便不期然撞上他满含浓烈笑意的眼睛,一瞬间让想起他幼时南下在广陵看过的满山桃花。   等回了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弯了嘴角。   正想着如何回话的穆陵郡守,突然见他微微含笑登时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将李牧首刚刚说的话细细推敲了一遍又一遍。   南阁是太后从长慈宫外单辟出来接待外客的小宫殿,所以修葺得格外精巧奢华。   彼时正值牡丹盛开之际,花色洋洋洒洒,衬得小宫殿富丽堂皇,宛如天上仙宫。   一路匆匆、迫不及待地想立刻飞到小宫殿,然而等真要推开门就能见到母亲时,他反而怕了。   上辈子,他入宫的圣旨传入家,父亲震怒,一巴掌狠狠甩他脸上,厉声责骂他不知羞耻。   祖母哭得泪眼婆娑,接连昏厥。只有母亲,良久一字未言,直到隔天傍晚宫里送喜袍时,才含着泪强作镇定再次柔声问他是否情愿,若不情愿剩下的事便都有她和阿父来处理。   圣旨都是他请的他怎么会不愿意?因而只是冷冷笑了笑,只是一笑便牵动脸上的伤口,便成了要笑不笑的模样。   “父亲,十四岁上战场,浴血厮杀半生,如今而立之年,入京见到方康那个败类竟然还要跪拜行礼,盖因他为皇亲国戚而我父为臣。”   “阿母知道我……我看见方康坐在马上,提着鞭子逼阿父行礼时是什么心情吗?我阿父驰骋沙场,睥睨四方,被北疆人视为守护神……”   他欺辱我便罢了,只是不该在长街羞辱我阿父。   程母眼里的泪水滑落,心痛欲绝。 第13章 你有孕!   程幼小心翼翼推开门,随着门开屋内临窗而坐的妇人下意识侧身去看进来的人。   “娘……”   仆从将门合上,碎步退下,屋内一时只剩母子两人。   程母看见程幼那一刻便含着泪愣在原地,等程幼走近了才连忙起身要行礼。   “母亲……别折煞我”程幼慌慌张张将程母扶起,看着音容依旧的母亲喉咙哽涩得难以自忍。   “幼幼……”程母不错眼地看着他,脸上的眼泪都顾不及擦“刚刚听人说你前几日又病了?怎么就病了?”   程母年轻时容貌倾国,皮肤白皙,一头秀发如云似波,眉目如画,宜喜宜嗔,巧笑间倩兮不知道引得多少儿郎曾数度失神,虽然如今不再年轻但气质却沉淀更从容大气,美的也不只皮相。   若不说岁月从不败美人呢?   “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早没事了,再说我在宫里又有这么些人伺候着即便我照顾不好自己,下头的人怎么敢不尽心?阿娘放心。”两人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程幼笑着倒了杯茶递到程母跟前。   程母接过茶没喝看着程幼标志得过分的小脸欲言又止。   她孕育有四子,程幼的容貌是这几个孩子里最拔尖的,性子也是最厉害的,看似温温吞吞实则最有主意,一但认定了事情别人是怎么都说不动的。   当年他要和外祖母留在广陵是,后来入宫更是。   “你在宫里,我是怎么也放不下心。”说到此处程母又是一腔愁绪“你若是个女儿家,跟着陛下不管怎么说还能有一子半女傍身,算是有个依靠,这样即便以后皇后入主正宫、你恩宠不如往昔,别人怎么样也不敢随意轻贱你。”   “陛下他又不是什么温和良善……”说到此处程母立刻想到这是在宫里立即转了话“陛下……待你可好?”   程幼弯着眉眼笑道“挺好”   好不好的,这辈子他也不打算依靠李牧首。   现在皇后未入宫,一切都好,只是怕未来皇后入宫他的处境要艰难万分,但现在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无用,程母将手中茶盏搁下,看着程幼悉心交待。   “太后对你是不错的,你在太后面前则更要乖顺些。你在宫里我和你阿父……”程母稍稍低了低头笑得有些苦涩。   “我和你阿父……实在是护不住你,若你得了太后青眼,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也不算孤立无援将自己至于险境。另外在陛下面前万不可像以前在家里一样,行事稳妥些。你自己宫里的人也要恩威并施时时敲打地调教着,宫墙之内人心易变。”   “……也别委屈了自己,也多想着自己些。”   “会的”程幼睁大眼睛笑了笑,整个人干净得能让人一眼望到底。   程母看着他也不自觉地笑了。   “阿娘,我正要和你说一件事情。”想到一会要说的事程幼红了耳尖,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事?”程母稍稍疑惑。   “我记得幼时见过一个外面的大夫,大夫说我身体与常人有异,可像女子一样孕育子嗣,阿娘可还记得?”   “这我记得”程母一头雾水。   她怀程幼时因为为程父挡过带毒的箭所以孕期身体很反常,连着生下的程幼都比别的新生儿要体弱些,甚至……甚至程幼的私密处也同常人不大一样,她和夫君还为此甚是自责。   后来到处看诊,大多数大夫只说身体无恙,无碍婚娶,只一个喝得烂醉的大夫疯疯癫癫连说恭喜,恭喜程家公子福志、可孕育子嗣。   当时她夫君气得脸发青,只是冷冷唤了仆人将人丢出去,过后还怕醉央央的大夫说的话吓着程幼又抱着他柔声哄了好久。   不曾想程幼现在竟还记得那大夫的荒唐话。   “阿娘,我有孩子了……两个多月了。”   “哐嘡”一声,程母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人也惊得回不过神“有孩子……你和谁?不……你有孩子,在你肚子里?”   说罢又看着程幼平坦的腹部瞪圆了眼睛。   “嗯”程幼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小可耐们,周末快乐( (c) 第14章 嫌膈?   因着程幼镇静的态度,程母也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人一直有点懵。   “那陛下可知道……”   “他还不知道,我打算找个恰当时机同他说。”说罢程幼将搁腹部的手搭在桌沿,脸色稍正,程母猜他是有话要交代,遂静了音。   “阿母,我急着见你,还有另一桩事同你说。阿父镇守北疆不沾朝堂事,但自古兵战起于朝堂,北疆事务便是朝堂事务,阿父定夺自是要更小心”   “另外定王封郢城阿父不便贺喜,自然夫唱妇随,阿母也不必去,遣人把礼送到便好。”朝堂之事程幼说得隐晦,而程母也并非深宅妇人听得算是明白。   “定王……”程母正思衬着,忽然外间有人来催。   “君,夫人该出宫了。”   程母不再说什么,柳眉微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别起……不合礼仪,等过些日子我再……”   后面的话程母还是没能说出来,宫里不是她能随便来的地方,往后的日子是见一面少一面。   “你祖母知道我进宫,让我给你拿了好些东西,我说不让带进宫里,她一晚上挑挑拣拣去了一半,但还是剩了许多。我看了看大抵是你喜欢的……就带着来了,只是进宫查得严,大部分都拖放在了门庭。”   “你……你阿父他是最疼你的,当初是他不好,说得太过,他也常后悔,只是你也知道他这辈子就那么个人,最要面子。”   “我都知道”程幼攥紧袖子底的手,勉强笑了笑。   他阿父骂他骂得最很,也疼他疼得要命,上辈子知道他要破腹生子,愁得白发骤生,大雪封山之际竟孤身去找古书中能止血的雪参,也不知道他从哪听的,什么都信……最后雪参没找到反倒因为不慎从山坡摔下马,落下了腿疾。   “那……好,让伺候的人多当心些,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肚子还有个小家伙……”程母站起身,看着面容还带着些稚气的程幼怎么也挪不脚。   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现下肚子里又多了个要他照顾的。   “阿母都放心。”   “嗯……好”   “那我就走了”   “嗯”程幼强压着泪意,重重点了点头。   ——   程母走后,程幼一个人在小宫殿里坐了许久最后还是荷绿说李牧首找他才起了身。   “荷绿,你去门庭将阿母进宫带的东西都拿来,一件都不许少,多带几个人去。”   此时阳光正好,他华服流彩站在殿下,明媚朦胧的光落脸上,睫毛纤长投下一片细靡的阴影,那场景如同最好的画师浓墨重彩描绘的画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荷绿总觉得阳光的暖意并未沾染在他身上,公子似乎和从前不大相同,但哪里不同荷绿也说不出来。   程幼到书房时,李牧首正和一个侍卫说话,见他进来,也未抬眼,程幼便径自到内室找了个地坐着。   “这些太腻了,换些别的……”   他刚进来殿里便有小太监把刚刚做好的糕点呈了上来。   小太监见他皱着没似乎不大高兴,连忙把刚上动糕点撤了下去,换了些爽口的吃食和茶点。   少时,李牧首进来时程幼正斜坐在榻上拿着一卷书,随手翻着,眉眼不染清愁,端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   李牧首走路没动静,等人到了近前,眼前突然一暗,程幼才发现是他来了。   “怎么突然换了茶点?先前那些糕点,你平日不是很喜欢吃吗??”   私下李牧首也不太用宫里的规矩拘束他,程幼也就没假模假样再站起来行礼,只是稍稍起身坐好。   说着李牧首随意捏了一块茶糕。   “我从来都不喜欢吃那些甜腻的,齐璃公子倒是很喜欢吃这些,陛下可能记错了。”   书房他不常来,倒是齐璃来得勤,常备的茶点自都是紧着齐璃的口味。   李牧首面色如常,眼里带着些浅淡的笑意。   “过来……”   听他唤自己,程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起身坐到他腿上。   李牧首身形修长,单看着有些单薄,但很少人知道他常年习武,身上的肌肉匀称有力,骨架又大,也只是单看着有些单薄,若是多个人在身旁那身形的优越性便一览无余。   程幼现在不想那些,只是觉得他腿上的肉硬得膈人。   “嫌膈?”   他的心思总喜欢写在脸上,都不用猜,一看便让人知道在想什么。   “嗯”蹙着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嗯”以示回答。   “娇气……”   话虽这样说,但李牧首还是腾了手抱着他跨坐在腰腹,又在后面垫了个小枕头。   程幼没说话,懒懒地将脸埋在他脖颈处。   作者有话说:   嗯……就是,可以要票票吗(ω) 第15章 幼幼   “你阿母唤你什么?”   “幼幼……”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腔。   李牧首轻轻拍着他的背,不自觉地低声轻唤“幼幼……”   “怎么会选幼字?   “我小时候多灾多难,还未出世时便差点活不下来,后来千难万难好容易生下来了,祖母爱怜极甚,便选字幼,望阎王爷呢念我稚弱不收了去。”说到最后程幼带了点笑意。   “听说还是去庙里请大师看的字呢,但后来也有和尚说我姻命相克,名里有带‘幼’字怕是经不了灾难,此生必时乖命蹇。”   一语成谶,上辈子却也如此。   “……不会”李牧首手轻轻摩挲着他细白的后颈,听罢淡淡道。   后面程幼也没再说话,大抵今天一天是累了或者是李牧首的摸得太舒服,不知不觉就趴在怀里睡着了。   次日   程幼整理残卷,突然发现一本破旧的杂卷,闲来无事便随手翻阅,没想到这书读竟颇为有趣。   编录者是位前朝家道中落的公子,为人洒脱,喜游山玩水,一生肆意畅快。书中所录便是他于各地的所见所闻,只是可惜好书卷残。   鲫鱼有刺,海棠无香,红楼未完。   越是这样的憾事越是人意难平。   蹲在书架前翻了许久也不见后半卷,他虽然遗憾但也没什么办法,于是又捧着上卷再细细复读。   “这是什么书?”   “太后”程幼刚站起身想要行礼便被太后止住了。   “随手翻阅的,书卷残缺,文中只说名为常微,并不不知其姓氏。”   容熙垫了蒲团,太后便坐在他对面拿起残卷看。   “是本好书……但只有上部,着实可惜了”说罢她一抬眼便见程幼皱着眉好似在思衬什么。   程幼未等她开口问,便说出心中所想。   “因为前朝战乱频繁,所以好多这样佳作都因为各种原因残缺,实在是可惜,我刚刚是想着是否可以让典库联合民间人士将残缺书卷重新整理成册。”   他的眼尾微微挑,明明一双含情目却偏因为澄澈的眼神倒少了轻佻之气,反而显得灵动不失乖顺。   极讨人喜欢。   听他说完,太后将手中的茶轻轻搁下开口。   “这样的残卷浩如烟海,即便是典库联合民间人士共同整理怕也是要耗费巨大才力人力。”程幼提的确实是件好事,但实施起来太难。   “若单是典库来做这件事确实太难,但这件事若是下放到民间由一些读书人和爱书如痴的人来做,再由典库作辅会简单许多。”程幼说到此处念头一转忽然又道“许多残卷也并非只是些供人娱乐的,还有许多百工之术。”   “如农桑便有育稻蓄豚、养蚕织造;制造有制船、架桥、铸铁器……”   “大国重工……”正说着,程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止住了话。   “怎么停下了?”太后疑惑地问。   “……我”   “在我宫你不必拘束”   “我只是觉得许多这样好的书,残缺着只能束之高阁,特别可惜……”他低了地头,手指有些不安地扣着桌面。   上一世,他在贬至冷宫,宫殿空旷,日头一寸一寸移动,时光寂寞得让人发狂,好在有书。   再后来,他流放到岭南,唯一相伴的只有书,一卷一卷、一室一室……或残或全,日复一日终日相伴。   如今,他再看这些书,看书上横竖撇点折的字总是很有熟悉感,那种熟悉感都几乎旧朋友相伴时的安定。   “你说的很不错,没曾想到你还有这些远见……”   心中刚刚浮起的伤感顿时散去,程幼听得有些耳热。   活了两辈子,远见可能也就这点吧。   李牧首入殿便是两人相处融洽的画面,心下诧异,面上倒仍是冷冷淡淡的。   “母后”李牧首向太后微微俯身行礼时程幼连忙起身退到一旁。   作者有话说:   先更到这,三十号再见哦,muma( (c) 第16章 似真似假的偏爱   李牧首一进来,太后便敛下看向程幼时的慈爱笑意,尽一国太后的端庄威严。   “坐,容熙沏一壶清茶。”   李牧首喜欢喝清茶。   “小幼可喝什么?”   程幼正想着别的事情愣了一下,下意识摇了摇头。   太后看着他呆呆愣愣的模样笑了一下,只是朝容熙道“给他做碗甜羹。”   一整日也不见这孩子喝什么汤水。   李牧首看了眼程幼,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动。   “皇上,今日来是为了胡羌国来访的事?”   提到胡羌国,程幼下意识屏息。   早年大夏国和胡羌国交恶,太后的胞弟和阿父因两国交战惨死,一直是太后心中难言之痛。   后来李牧首上位,为了蓄养国力便和胡羌国通商交好,底下两国百姓相处算得上融洽,但太后却不曾给过胡羌国一个好脸色,甚至因此对李牧首隐有怨责。   李牧首这个人,无论什么事都将利弊算得清清楚楚。   想着程幼又不动声色地想李牧首处看了看。   对面的人双手搁置膝上,脊背笔挺 ,只是背着阳光让他看不清神色。   “这些事圣上既然心下已经有决策,自己拿主意便好,我无甚异议。”太后神色漠然,淡淡开口。   “嗯”   不时清茶和甜汤被容熙带着小宫女端上来,凝滞的气氛稍稍缓和,程幼也趁松了松僵硬的身子。   “年底,方家老太太三年孝期满,你和书漪的婚事也该定了。”   太后突然提及方书漪让程幼端碗的手一抖,眼前突然前世浮现和那个人针锋相对、尔虞我诈的种种类类。   这一世嘛……   这一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其他的他不想掺和,更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和方书涟争什么皇后之位,他只想守好程家、让孩子在自己身边好好长大,不要养成和李牧首一样冷清酷厉的性子。   如此便好,其他别无所求。   “礼部已经在筹备了……”搁下茶盏,李牧首不知道为什么朝斜对方的程幼看一眼。   那边程幼舀着甜汤往嘴里送,面色如常,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他之前最爱拈酸吃醋,甚至将自己身边的稍有姿色宫女都折腾走,只余下一下老实不敢又什么别的心思的人。   虽然瞧着可笑……   但也因为实在无伤大雅他也没管,任由他闹。   只是奇怪今天听到方书漪不久入主正宫的消息怎么没有分毫反应?   如果程幼知道他这么想得怕是要苦笑一声。   上辈子他自以为是,仗着李牧首给的几分似真似假的偏爱……   不知进退地说了许多痴话,便被他不留情面地斥责、罚去尊仪殿门前跪着。   当时他肚子还怀着孩子。   齐璃路过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低眼俯视冷笑“我还从未在宫里见过你这样蠢笨之人,当初你是怎么爬上李牧首的床呢?我原以为你是有些手段的……”   后面的话齐璃并未说完。   尊仪殿的宫匾,在阳光下愈发威严华贵,无上尊荣,独一份殊荣。   程幼抬头望着它,只觉得讽刺。   一碗甜汤下肚,程幼只是觉得哪里都是香香甜甜的暖意,霎时人也开心了。   从长慈宫里出来,两人并肩而行,李牧首一低头便看见,程幼垂敛的纤长睫毛。   簌簌颤颤的……   “陛下,是回书房吗”   程幼突然转身看着他问。   “去书房”   “哦……”程幼听罢点了点头,想着刚好,正要应下,突然又听李牧首开口。   “你一起去吧”   “……好”   书房的桌案上整齐地码着从各地呈上来的奏折,程幼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安安分分地正要转身去里间给李牧首泡茶。   “你过来,一会曹公公会去泡茶”   停了脚步,程幼迟疑片刻朝他走去。   殿内侍卫宫女都还在,他也不敢太随意,走到李牧首跟前,便站着不动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上坐的人,乖得要命。   李牧首眸色浅淡,摩挲这手中一串黑色佛珠,静静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后日宴席,你几个哥哥也会来。”   程幼眼里瞬间迸溅出喜意“大哥、二哥也会来?”   “嗯,到时候你四哥也会来帝京,回京述职”   四哥在徐州任职,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年,如今应命回京不是坏事就应当是要升迁了。   “谢谢陛下。”程幼声音清亮,让人听着也跟着高兴。   “谢我?”李牧首摆了摆手让屋内让退下,望着开心得人脸上一惯的冷色渐消,靠在椅背,眼角隐隐带着笑意。   “嗯”   李牧首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不知何时移到他腰上的手轻轻摩挲。   程幼被他揉得尾骨酥软,红着脸连忙撤开。   李牧首手一落空,看这脸色微红的人,骤然失笑。   而程幼听着他的笑,臊得脸连着脖子红了个透。   ——   李牧首批完折子,夜色已深,程幼也趴在一旁的小案几上睡熟。   “嗯?”程幼迷迷糊糊醒来,入眼便是李牧首冷寂的面容。   “折子批完了?”   “没有……”说着,李牧首半弯下身,手抄过程幼腿弯,起身稳稳将人抱起。   “该休息了。”   “嗯……”他困得睁不开眼,额头抵在李牧首胸膛,很是敷衍地应声。   收拾好,放下帘子,帐内灯火昏暗,静谧而美好。   李牧首看着乖乖窝在怀里的人,神使鬼差将吻落下。   程幼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李牧首还没睡,习惯性地勾着人亲了亲脸颊,嘟嘟喃喃“睡觉吧,明天你还要早起上朝,好困……”   脸上都馨香柔软,稍纵即逝。   “嗯”李牧首应了声,抱紧怀里人,将下巴搁在他发顶安稳入睡。 第17章 过得几时好?   数日后,胡羌国朝奉。   尊仪殿内   “宴席是开始了?”   前殿的丝竹声悠悠传来,程幼搁下手中的书问荷绿。   “嗯”   虽然李牧首给足了他尊贵,但这样的宴会他还在去不得。   “大公子应当是宴后来。”   “可安排好人去引路?”   “君,这些陛下都吩咐了。”绿荷笑着答话。   程幼也想着是自己关心则乱,笑了笑将手里的书放下,打算做些琐事。   “绿荷,将我私库清点一下”   “好,只是君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清点库房?”绿荷跪坐一旁桌案,收拾书卷的动作未停。   “前几天,我向太后里说了书典的事情,太后便说交给我办,我昨天便细细想了想,整理修复书籍是一事,但也可以由此做些别的事情。”   听着程幼的话,绿荷停了手里的动作。   “民间学子有很都是多刻苦好学,但因为门阀和豪族垄断所以常常求书无门,求教无法。所以我就想着办些书肆。”   “办些大的书肆,将各类书分门别类,民众可买也可借读。”   “办书肆、办学堂、学堂呢……不只教人八股骈文,最好也能教别人一技之长,让平常人能有可以吃饭过活的本领”   “君真心善。”绿荷托着腮看着程幼一字一顿道,眼神真诚明亮。   程幼低了低头没,红了脸没敢接话。   其实办书阁,也不单是为了别人,他也是给自己铺后路。   庭前的杏花落了,枝头缀满青杏,青涩可爱。   离宴结束会还有一会,程幼等得无聊,便想着走走。   夏日将近,后殿绿意浓重,程幼走了一会有觉得累,就停在廊下乘凉,坐看满池含苞待放的荷花。   “啪!”鞭子落下,一旁的木桩瞬间被抽打出一道恐怖的鞭痕。   程幼吓了一跳,转身便看见廊下拿着蛇皮鞭、咬着后槽牙笑得阴森森的人,瞬间背后生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方康……   上一世,方康死在他手里,他至今多还记得这人瞪着眼直勾勾盯着他的样子,过去那么多年如今又重来一世看着面前的人的他还是心有余悸,只是无论心里再怎么害怕,面上还算冷静。   “程幼……”方康身手敏捷,撑着栏杆翻身而入一下便站到了程幼跟前。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酒味,程幼熏得难受,皱着眉转过身,不想看这个疯子。   “离我远点!”   方康像是没听到似得,不退反进,卷起鞭子,大刺刺坐在栏杆上,朝脸色发白的绿荷扫了一眼。   “你怎得这样无礼……”绿荷连忙上前挡在,程幼跟前抖着声音斥问。   程幼不动声色地拍了拍绿荷胳膊,示意她退下。   “无碍,你在廊下候着。”   绿荷虽然不放心也只得听命。   “前殿盛宴酒欢,方小侯爷怎么来后殿?”程幼跟他隔着一根柱子坐在一旁,也没什么心情欣赏满池荷花。   “来看你……”方康抱臂斜靠在柱子上,嘴角的笑越发阴沉看“过得好不好。”   死性不改,程幼暗自白了他一眼,复而看着他笑盈盈道“难为你在这一年塞上风餐露宿还记挂我,我在帝京挺好的。”   说罢又觉得不够再补了一句“吃得好睡得好。”   方康不甚在意,俯身手肘撑在膝盖上,用鞭子抬起他的下巴“年底陛下迎娶我胞妹,你猜你还过得几时好?”   程幼将下巴上抵着的鞭子移开,装聋作哑。   过得几时好?   能过几时好算几时好,总不会还比上一世差。   “才从塞上回来,小侯爷也该学着安分些。”   因为催情酒的事被李牧首贬到塞上驻边一年,如今回了京城也不知道安分。   时候差不多,程幼也懒得和他多说,坐了一会便要走。   一旁的方康,也没为难他,把玩着蛇皮鞭,眼底暗色浓重。   ——   带着绿荷回到宫里时,听人禀报才知四哥已经到了一会。   暗红色白鹤官服衬得人沉稳不失俊色。   程幼看着站在树下的郑仪廉,心口一窒。   上辈子他失手将方康杀死,看着满地的血浑身发抖,是四哥一遍一遍安抚他,只关心他是不是被方康欺负了。   他怕得说不出话,眼神都没聚焦点,只是楞楞地看着郑仪廉异常平静地拿开他手里的刀,让人将他送走,等他上了马车才转身又将手里的匕首狠狠插进方康胸口。   他要为自己顶罪   车帘放下,遮住浓重的血腥味。   程幼怎么也没想到这竟会是最后一面,此后经年便是生死相隔。   风光霁月的四哥最后竟死在肮脏污秽的牢里,那双写出满城赞誉文章的手,被人挑去手筋、折断。   他自幼刻苦读书、习武,正好年华还有那么多未来,怎么能不明不白就被人在牢里折磨死了呢?   都是因为他……   上一世,四哥去世后,素来面无表情的大哥,面色悲戚,当着众人面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寒声道此后与不为亲族,决意将他除出族谱。   “四哥……”   郑仪廉听着声音转过身,看着哭得哽咽人,皱了皱连忙走过去。   “怎么了?”   程幼不敢看他双手捂着脸哭得倒抽气。   郑仪廉心疼,伸手想抱抱他,又突然想到身份不合适,只得收回手。   “别哭了,外人看到了不好……再擦擦”   哭过眼红得发肿,缓过神他又不好意思,脸开始微微泛红。   整个人白里透粉,剔透得不沾尘埃。   “怎么哭成这样?”   还好大哥、二哥还没来,不然见到他这个样子又该嫌弃了。   敷过冰,眼和脸都好多了,不细看也看不出哭过。   “好久没见家里人,想四哥了……”   郑仪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莫了无可奈何最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原本该是锦衣玉食、顺顺当当一辈子的,只是可惜阴差阳错进了宫。   两人正说这话,大哥、二哥说好话也来了。   大哥常年板着脸,二哥开朗爱笑,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两个极端的季节硬生生被人安排到了一块。   “大哥、二哥!” 程幼笑着迎上前。   大哥微微点了点头,站在一旁不苟言笑,二哥则是亲亲热热叫着他小名,又掐了几把他软乎乎的脸说他气色不错,脸上的肉也比以前多了。   程幼怕他毛手毛脚碰到自己肚子,抢回自己的脸便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些。   作者有话说:   小可耐们,节日快乐(><) 第18章 我想要的不多   “恭喜二哥!”   听到二哥好事将近,程幼惊了一下,但看着二哥得意的神色也是真心实意替他高兴。   这一世好像与上一世有些不同,二哥怎么会婚期提前?   “呐,你二嫂给你的礼物,宫里不方便送,我就随身带来了。”   “二哥好心急,还没过门呢,就忙着让我改口喊二嫂了。”程幼笑着接过礼物,还不忘打趣他二哥。   “反正早晚都是我们程家的人,我这是让你们早喊人早适应。”   升官娶妻,双喜临门。   正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大哥也因着欢喜的气氛,微微含笑。   兄弟四人,坐着聊了许久,欢笑声一直不间断。   直到天色渐晚,大哥说要走了,程幼才意识到已经过了许久。   三人离去后,太后宫里的卦善来传话,让他过去用膳食。   没去前原以为只是小宴,到了之后才知,原来方书漪和李牧首都在。   太后坐在首位,方书漪坐在其近旁,另一旁坐着李牧首,程幼入了殿也不知如何落坐。   正犹豫着突然听后面传来两道脚步声往后看去,却发现是两个讨人厌的,又连忙转回脸。   反倒是刚入殿的方康见他这样,笑意更浓,并肩而来的齐璃倒依旧是披着谦谦君子皮的模样。   转回身时,不经意看见娴雅端庄方书涟,一瞬间不上不下,程幼又梗在了原地。   这顿饭怕是得噎食。   “姑母”齐璃朝着太后,颔首行礼,跟着的方康也规规矩矩按仪行礼。   “嗯”太后淡淡应声,便让二人落座,转眼间程幼还站着,便招手让他到近前坐到左手边。   落座后,正对着的便是李牧首,而李牧首的旁边便是方书漪。   不得不说单这样看着两人还是很般配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他……确实够多余。   怎么上一世就没想通呢?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但好在有太后镇着,也没人太为难他。   用过膳食,方书漪被太后留宿,李牧首也就没急着走。   待久了怪碍人眼的,没等李牧首开口说什么,程幼便格外乖顺地告退。   他走后方康、齐璃也不便再呆着,都一并退下了。   今晚夜色格外好,天空墨蓝浓重,越发显得明月皎洁,程幼掀开撵轿的纱帘,望着星空久久失神。   荷绿跟在旁边误以为他是伤心,便悄悄跟紧,挑些有趣的事说给他听。   “前两日我去花房挑花,正巧碰到小太监被他师傅训斥,那小太监瘦瘦小小看着怪可怜,我便想着上前说两句话拦下,想说孩子还小不懂事”   “谁知道我这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小太监都笑了,说‘荷绿姑姑,孩子他今年都弱冠了,今天是有起晚了误了浇花的时辰才被师傅责骂,姑姑莫心疼。’”   “听了他们这话,我心里闹了个大红脸,看着那地上跪着的小太监只能面上只故作镇定,当时也不知道想怎么又添了一句——‘是长得显嫩。’”   “我这话刚一说完,一院子的小太监连着跪着的那个都笑了。”   程幼被被她逗乐了“我说你最近怎么也不去花房拿花了。”   见程幼笑了,荷绿心里松快不少。   主仆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等回到宫,便见桂嬷嬷拿着披风在门口候着。   “正要遣人去给君送披风,倒没想回来得这样快。”桂嬷嬷笑意融融。   ——   洗漱过后,还没躺一会,程幼就觉得饿得慌,也没多想便唤人入殿。   桂嬷嬷和荷绿原以为是怎么了,都连忙掀帘子进殿。   程幼穿着绸制寝衣,长发披在身后蜿蜒入河流,腿上盖着毯子坐在床上,像一朵在暗夜缓缓盛开的洁白睡莲。   不惊心动魄,如一缕幽香沁人心脾。   “阿嬷,我有点饿。”   桂嬷嬷松了口气,将荷绿留下笑着去备吃食。   “君最近胃口比以往好了不少。”说着荷绿拿了一件墨绿色绵软披风。   程幼将披风披在身上,便坐到床下的小案几旁,等着吃饭。   “嗯”程幼笑了笑。   肚子里还有一个,自然比之前吃得多,另外就是他最近也在找太医好好调理身体,可不想这一世生孩子还是九死一生,搭进去半条命。   夜宵准备得很快,没一会桂嬷嬷便领着小太监端了进来。   虾肉混沌、糯粉丸子、胭脂鹅脯……   菜式不多,但是都格外精致可口,他的吃食在宫里算是最好的,即便是李牧首也不会比他的吃食更精细。   吃得差不多,程幼便让把剩下的菜撤下。   “君,今日是不是难过?”桂嬷嬷试探性地问。   程幼摸着肚子消食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看着一脸关切的桂嬷嬷和荷绿。   “没、没呀,怎么会这样问?”   “不难过?”荷绿下意识地讶异重复“我……以为”   “你以为我今人见到方书涟会难过,所以今天回宫时你说笑话是为了让我开心?”   “嗯”荷绿诚恳地点了点头。   程幼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从前的从前可能会。   “没有”程幼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暖意。   翌日   程幼刚从太后宫里出来便迎面撞上一身劲装的方康。   “你去哪里?”   见他转身就走,方康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跟前带。   “……疼!”   “方康!”程幼被他攥得脸发白,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方康被他突然一喊,下意识就松开了手。   他在军营待了一年多,平常相处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武将,刚刚手下也没什么轻重,现在看着程幼瞬间红了的手腕才发觉自己刚刚手劲确实大了。   “……去书房”程幼揉着手腕冷声道。   “你过去干什么?”   “自然是有事”手腕疼得厉害,程幼自然也给他什么好脸色。   他眼里的情绪不加收敛,方康原本还想什么,不知为什么最后反倒勾着唇莫名笑了笑。   书房外   “君”书房外候着的小侍卫由责,见程幼来连忙拱手行礼。   “嗯,陛下可在书房?”   “在的”   “那烦请你通报一声……”   由责听他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吩咐了,您来书房不必通报的,君且入内。”   程幼愣了一下,浅笑颔首。 第19章 月亮是冷的   书房分内外三阁,入了次阁程幼掀帘子的动作便顿在当下。   素纸糊着的窗扇映着明灭跳跃的竹影,帘外人素白的手从半空中一寸寸滑落下。   片刻默然离去。   ——   书房外   “曹总管,您来了。”   “嗯”曹总管对着一旁谄媚的小太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转而往由责这边去。   “曹总管”由责见曹总管朝这边来,持剑颔首。   “真是麻烦由责侍卫伴驾,也是没想到宫外会突然有事要忙。”曹公公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今天原是他侍驾,只是宫外突然有事便邀着由责侍卫匆匆来顶职。   “曹总管,客气了。”由责客气地打回场“曹公公被陛下倚重,自然比我这样的闲人繁忙”   “嗨,不过是在陛下身边时候长了,陛下用惯手。”   “曹总管实在谦虚了。”   恭维热拢的话说完,曹公公正想问些正事,不巧书房门忽然从里面推开,方书漪提着食盒款然而出,他也只得止了了到嘴边的话。   等方书漪走后,见责由神色古怪,便问“小将军可是有话说?”   由责迟疑顾望半晌硬着头皮开口“刚刚……刚刚尊仪殿的小公子来过,入过殿便又走了”   “我实在不知方姑娘在也书房内。”   曹公公听完他这话,人也愣了。   “……他没闹?”   “没、没……笑着走的。”   两人大眼对小眼,最后还是曹公公甩了佛尘连忙入殿。   书房内,李牧首正在看书,见曹公公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翻书的动作片刻未停。   曹公公悄悄看了看李牧首的脸色,端着茶走到近前,迟疑片刻缓缓开口“陛下,刚刚尊仪殿的小公子来过……”   李牧首翻书的动作霎时停下,面色如常,片刻又专注地翻阅手中的书,淡淡应声“嗯”   尊仪殿   程幼绕着花园走了一阵,看着未隆起肚子隐隐发愁。   他实在怕覆辙上辈子。   现在肚子还不到三月,一副药下去孩子就没了。   上辈他和李牧首发现这个孩子的时候已经将近五个月,不论李牧首怎么想的,还是肯定得留下。   他现在已经忘了刚发现这个孩子时李牧首是什么态度,当时他自己又惊又吓,又因为是孕中期,脾气也难克制,总是莫名其妙暴躁难过自然没精力注意李牧首当时怎么样。   李牧首虽然不曾亏待他,但总得来说也算不上温柔耐心,甚至很冷漠。   直到孩子生下前,他都是混混沌沌的,后来李牧首大婚、从北疆传来阿父惨死噩耗……   世间的灾难一口气地向他倾斜而来,他很想好好爱这突如其来的孩子,但也总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因为各种原因,这个孩子毫无意外地寄养在皇后方书漪名下。   知道孩子要给方书漪的那天,他哭着求着李牧首把孩子留下,留在他身边,他发誓好好照顾他、好好学着当父亲。   他当时刚生过孩子不久,又经历连番打击,瘦得体态消薄,哭的时候几次因为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   “她是正宫皇后,合该教养皇嗣。”   “可……可她恨我,她怎么会对我的孩子好……”   他眼睛哭得通红,断断续续说不上话,被死死抱在怀里的幼儿也张着嘴巴,闭着眼睛,小鼻子一皱一皱地哭。   李牧首不为所动,冷淡的眼底甚至带着不可查得厌烦。   “牧首……我求求你”   “我什么都没有了……”   “阿父走了、祖母也……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把他留给我好不好……”   “我以后什么都不要了。”   一阵清风拂柳而过,回忆戛然而止。   如果不是意外李牧首断然不会让正宫之外的人生下孩子,更何况是大婚前,即便是迫不得已生下了,也不会让孩子养在生母身旁。   现在他肚子里的还是长子,如果生下了,李牧首肯定让他有个名正言顺的‘生母’然后严格教养。   他想生下这个孩子,现在必须要瞒到四个月后,孩子打不掉,但如果想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养还是太难。   ——   宫道冗长,程幼披着披风,身形修长,眉清目秀,身上的孤寂忧愁都带着款款之意。   半个时辰前,曹公公遣让说今晚李牧首要来这边歇息,他吃过饭闲着无事,便道宫门前边走边等。   李牧首撑着墨发雪衣,眉宇冷寂,看着提灯在宫门候着的人不疾不徐而来。   “陛下……”   程幼见他,眉梢带着笑意,剔透乖顺如温山软水。   李牧首抬手摸着他温热的小脸,眼里带着淡的笑意。   一路跟着宫女侍卫也都极有眼力见地退下。   “今天怎么在宫门外候着?”   吃多了,走走消食。   “等你……”敷衍李牧首的话他现在是张嘴就来。   屋里燃着蜡烛,李牧首低头望着他,瞧好可以看得见他眼里细碎的光。   李牧首俯身还未将将吻落在他唇上,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霎时李牧首周身的缱绻之意散去,眼底冷寂亦如平日。   两人都未说话,气氛也随之凝滞。   直到两人洗漱过,睡到床上李牧首也没再开口。   他不说话,程幼也不知道说什么。   无话可说……   月光越窗而落,烛火明灭,暧昧温暖,只是怎么也暖不了李牧首清冷的声音。   “今日 你来书房来找过我。”   李牧首的话不留存让人否定的余地。   “嗯”   中午的时候阳光明亮,照的书房内也极通透,即便他站在次间帘外也能清楚地看见——李牧首有力的手掌揽着方书漪纤细柔软的腰肢,俯身垂眸看着她踮起脚将唇压在自己唇上……   “她以后会是中宫皇后……”   李牧首这话说得含蓄,但他却听得明白。   “她是中宫皇后,帝后一体,你对她要务必如同对我一般恭谨。”   程幼将脸埋进被角,想笑又觉得心口疼得厉害,片刻只是闷着声音应声。   那年南巡,夏日热气熏腾,我隔着人群遥遥望着你,只当你是人间皎洁月,却也忘了——月亮是冷的。 第20章 没用的,就该扔了   办私塾的事说起来简单,但如果想大范围办好却实在不是件容易事,而且他又侑于深宫,很多事情也不可能亲力亲为。   最近典库的事情多,整日和一些老师傅研究残卷之事。   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什么空去细想办书肆的事情。   “这文章单是看文笔流派便可知是马千所作,怎么君反倒认为是刘殇九著呢?”   一位身着藏青官服人手里抱着书,草草行礼后便朝程幼开口质问。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贪凉多吃了碗冰粉的缘故,浑身发酸软,胸口也闷闷得,一整日的脸色也是苍白憔悴。   “刘司书”看了看挡在面前的人,程幼虚虚抬了手侧身进殿。   殿里人都在忙,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开始忙自己手上的事,并未因他身为而高看一眼,反而隐隐带着轻视不屑之意。   也是——   他一个甘愿沦为权贵榻上玩物的人,典库里这些饱读四书五经的大儒自然是看不上,但也因为他是太后派来办事的,只敢脸上不给他好颜色,倒不曾暗地里使绊子。   事情还是得往好处想,不然这日子实在没法过。   “给刘司书搬个凳子……”   “不必”刘司书横眉冷对,显得很严厉,一瞬间让程幼想到曾经教他习字的师傅。   他态度果决,程幼也不拖拖拉拉说废话。   “马千和刘殇九是好友故交,刘殇九晚年因为贬官寄居郑地,郑地民风粗犷,爱诉讼,无论事情轻重,凡有不平必然到衙门登门击鼓鸣冤,刘殇伤曾在任职的日志里,提过这些。   “另外马千早年虽然也爱写淀川流派擅长的隐政文但其行文多以上位旁观者角度来看,行文温钝,并不如此篇残卷行文直白狠辣,所以若说文风流派刘殇九可能更符合淀川流派。   程幼见他皱着浓眉一副并不认同的模样,便又道。   “这部残卷的后页,虽然留有马千笔迹,文风更是和马千早年凌厉行文之风格类似,但确实不是马千所著。”   “一、文中所影射的弊政案件,均和刘殇九任职郑地所接触的几个地方案件类似,他有切实经历,而马千晚年喜诗酒会友,不沾染公务。”   “二来、刘殇九没有子嗣,只有马千这一挚友暮年之际曾将所藏书籍全权交由他。”   “书籍上残留的马千笔迹很有肯定是怀念老友时,睹物思人所留。”   程幼一口气说完,只觉得累得慌,便撑着额角,稍稍后倚靠在椅子上。   “可有据理?你这样推测未免太荒缪!”   这是气得连尊称也忘了。   “刘殇九点任职日志不在典库,你可从郑地调,另外他书中所涉及到地方案件卷宗,在我宫里,我已经唤人去找了来,晚些送至典库……”   说到这里,程幼俯身端了茶轻押一口,缓了缓。   “我初来典库还有许多不懂,担了太后的令,也只能勤勤恳恳学着做,很多不懂的还是要依托刘司书了。”   他态度谦和,说话也是有进有退,不似传闻中粗鄙浅薄倒是和预料之中的人大有不同,反是让自己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了。   虽然这样想,他还是微抬着头不肯流露出丝毫的态度。   刘司书走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多办事的人,一上午过去,程幼已经是累得脱虚。   “这些册子都分于典库里的人,我去隔间躺会,晚些时候点齐典库的人,我交代几句话。”   “好”说着绿荷也将案几上的汤碗和半人高的册子都收拾好,笑着点了点头。   典库的隔间因为少有人住,不但年久失修,角落还堆满了书卷。   从前的他可能会不适应但现在的他却觉得分外熟悉、安定。   陈年的纸张混着淡淡油墨香,阳光里尘埃轻轻跳跃,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从廊下远远传。   程幼盖着毯子迷迷糊糊合上了眼睛。   ——   在典库任职的除了像刘司书这样真正喜欢与书籍为伍的人,还有许多荫封进来的混吃等死的人,拿着俸禄干不出一件能拿得出手的事情。   这样的小事一般情况,李牧首自然不会插手过问,也就纵得那帮人更过。   想着法欺负靠真才实学寒门而来的新人,隔着部司巴结上面的,总妄想着能混到前朝,平步青云。   原本他也不想插手,只是最近修整残卷的事情老是被这些人耽搁,也是不得不插手。   没用的,就该扔了。   这是他上辈子跟着李牧切实学过的道理。   傍晚   典库大厅,乌泱泱坐着站着着一群人,三两交头窃窃私语。   “他懂什么,读过几本书怕是都数得过来。”   “如今也不知道仗着什么权势竟到我们跟前指手画脚……”   “潘司书,慎言!”   “慎言?我竟不知道海司书什么时候这样胆小如鼠!”说这话的人斜眼看了对面劝诫的人,抖着胡子,气得不行。   一人红着脸愤愤不平,他周围的几个人也都跟着附和。   一副小人做派。   但是在抬头看见被宫人簇拥着缓缓而来的程幼却都不约而同止住了话。   墨绿色重锦宫袍,衣袖领口皆绣白鹤,而身着衣袍的公子眉目分明,如同一块浸过泉水的宝玉。   介娇和俊之间,好看得让人不敢亵渎。   底下的人皆不谋而合地想:不怪陛下起凡人之欲。   只是回过神又想到他要借着圣威到他们这些寒窗苦读数年的人面前指手画脚便愤懑不平。   程幼落座将下方人的表情进尽收眼底,面上却越发坦然自若。   “我今日召大家前来只是说些事,毕竟之后要共事,丑话说在前头,这样之后办起事来,谁也别犯了谁的忌讳。”   “荷绿,给大人们上茶。”话说罢,程幼侧脸朝一旁的荷绿吩咐。   “和其另外五库相比,典库事少、人多算是宫里最清闲的地方,然今日我带着事来,之后怕是要搅扰各位大人的清闲日子了”说到这,程幼端过荷绿封上的茶,朝着一众人温和地笑了笑,不带一丝厉气。   “先说声抱歉”   底下人喝着茶,听着他这话脸色各异,却也没有一个人敢冒头。 第21章 遵仪殿这位……是个能细琢磨的   有些人像是被揪住了把柄,羞愤尴尬,有些人,则是事不关己,端当自己是旁观者,安心看热闹,还有少部分便如同刘司库和宗典书,若有所思地看着程幼脸上情绪不表。   “和民间人士共同整理残卷是件好事,但也是件难事,凭借我一人之力想办好自然不行,所以最终还是要靠各位大人。”   “但人多规矩也容易乱,我便想着咱们换个法子办事, 长话短说,我昨日让孟大人誊写了一份行事手册,便由孟大人宣读,之后分发于各位大人细看。”   话毕,候在一旁的孟庭苇拿着册子,走上前来,转身对着众人宣读册中条款。   “典库共七百三十二人,原典书四人、司书十六分执各事”   “今为共事,分为六支,由四典书,孟贺之、裴绱、宗任贺、华贵衣领四支”   “孟贺之司职、理书;即下沉至民间搜寻整理残卷送至典库、裴绱,合书;即将送至典库的残书缺卷重新整理成册,并刊印,宗任贺,成目;即将整理成册的书籍,分门别类记录在册以便日后查用,华贵衣,入用,即将整理入册的书,筛选后最大程度地投入使用。”   理书、合书、成目、入用,逐级递送,各司其职、各尽其要。   “另外从十六司调刘司库,汪司库,分别负责,司任和司财。”   司财即执掌典库银钱往来之务,而司任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即负责管理考察各司人员。   原先的典库虽然有有一套行事制度但太过繁杂,各位典书和司库之间也有权利交叠之处,行事常受到掣肘,现在程幼这大刀阔斧一番调理反倒是清晰明了。   孟庭苇说完这些首要的,看了看底下面色各异的各位大人又接着宣读细则。   程幼坐在高位,抬头遥望门外阴沉沉的天空,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书简上的布穗。   少时   随绵绵的细雨飘落,大殿的人也都拿着册子也开始慢慢散去。   另一边,领到到司财掌印的刘司书从大厅走出后仍是不可置信,他性格耿介,官场里从来是被排挤至边缘的人,还从未过有一日会被委以重任,更没想到是被一个他一直轻看不满的小公子委以重任。   一时百感交集。   而与他并肩而行的宗任贺,看着手中的册子则若有所思。   将典库众人秉性摸清, 用其可用,弃其无用,今天的职务变动处处皆玄机。   尊仪殿这位……是个能细琢磨的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程幼此时正撑着伞在赏雨。   “君,回去吧,不然再过一会,雨怕是要下大了。”荷绿看着乌云密布的天边,皱了皱眉在一旁劝说。   “嗯,荷绿……现在广陵是不是也该下雨了?我记得每年这个时候广陵到每日都是水汽濛濛的。”程幼听她话回过神突然开口问。   荷绿撑伞的动作一顿,顺着程幼的视线望着水波粼粼的湖面,骤然笑出了声。   “君,从前不是最厌烦雨天吗?怎么现在倒还念起来了?”   听着她说,他也想起来自己当年什么模样。   一下雨就躲在书房,哪也不去,整日就盼着天放晴好出去,出去干什么呢?   自然是——买桂花,同载酒,少年游。   当年在广陵的日子啊,是他一生最恣意的时光。   几人撑着伞朝尊仪走,谁知道半道雨突然就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砸得油纸伞平仄声起。   刚从明显殿出来的李牧首隔着雨幕就正好见淋得滴水的一行人,等人近了,见程幼也在其中,霎时脸色一凛,也不顾身后曹公公急切的呼喊,撑了伞就疾步朝前走去。   跟在程幼身边的奴才,抬头就猛然看见李牧首均反射性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着声音说不出话。   他们这整整齐齐的一跪,连伞都忘了撑,可害惨了程幼。   大雨瓢泼,将他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睫毛湿答答挂着雨珠,连睁开眼都艰难,自然更是没注意李牧首此刻到不同寻常的冷然脸色。   “陛下……”   身上忽然一轻,还未等他回过神,李牧首已经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身体腾空而起,他望着李牧首棱角分明的下颌骤然失神。   匆匆更上来的曹公公,急得跺脚,转身连声吩咐人备上热汤,去唤太医。   ——   “陛下……”   屋内,程幼脱的一干二净,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过了好一会才发现李牧首情绪似乎不太对,纠结一番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轻唤。   李牧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垂眸将他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窝。   小太监端上热汤,被李牧首抬手拦在帘外。   程幼手指巴拉着被角,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端着热汤的李牧首。   李牧首一手端着热汤,一手带着被褥将程幼抱在怀里,等人坐稳后又将碗递到嘴边,只是从始至终都冷着脸。   程幼低着头乖乖地喝着热汤,长发滑垂到碗沿,还未等他伸手拨开,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挑至耳后。   热气熏腾,鼻尖泛起细密的汗,因着他出乎意料的温情动作程幼喝汤的动作止在原地,一直拉着被子的手骤然收紧,直至指尖泛白。   热汤喝完,李牧首将碗放在一旁的几案,接过宫女奉上的寝衣,放在他身边,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程幼才从被子里伸出手将寝衣藏进被窝,蒙着被子穿好。   寝殿外,雨如瓢泼,浓绿被吹得东倒西歪,曹公公撑着伞扫了一眼跪着的宫女太监淡淡道“奉上不利,都还跪在这干什么?都去刑库领罚吧……”   零零丁丁跪着的几个奴才,腿一软彻底瘫在地上。   荷绿跪在院中,头发和着雨水贴在脸上,望着曹公公神色殷切,欲言又止。   “君他……”   “嗨,看我把荷绿姑娘给忘了。”   荷绿刚开口便被曹公公轻笑一声截过了话   “陛下说请荷绿姑娘回尊仪殿跪着,若是你主子无碍今日这事便也罢聊,若是晚间又起热,那……可就不好说了。”   说罢曹公公弹了弹衣袖,冷声道“荷绿姑娘,请回吧。”   作者有话说:   小可耐们~   可以说说读到现在的感受嘛,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提。   对了,谢谢大家都投票,爱你们muma!   想要评论(超级小声的趴在你耳边说(^m^ ) ) 第22章 类似温柔   一直到深夜李牧首才批完折子回寝殿。   傍晚程幼喝了热汤候便一直睡着,直到隐约间感觉有人将温热的手搁在自己额头试温,才迷迷糊糊醒来。   “陛下……”   李牧首将搁在他额头的手收回,微抿着唇显得很冷戾。   程幼醒了醒神,撑着他的腿坐起来,将脸贴近他的脸,直勾勾地看着他,嘴角含着笑也不开口,逼得李牧突然伸手将他眼睛捂住。   “陛下最不喜欢淋雨,可今天陛下为了我淋雨……”程幼声音又轻又慢加上刚睡醒的松懒劲,织成含情勾人的声调。   李牧首盯着手掌下一张一合的嘴慢慢将捂着他眼的手松开,沿着侧脸轻轻摩挲。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蹭在脸上有点痒,气氛升温,那种感觉类似温柔,让程幼忍不住顺着他的力道倾近,眼神热烈缠绵地望着眼前的人。   “陛下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对吗?”   他的话音落,便察觉到李牧首对眸子变得极冷。   “对吗?陛下……”   他的眼神太干净太亮,李牧首第一次觉得难以招架。   “是吗?”   程幼一改平日的乖顺,步步紧逼不肯罢休。   而李牧首看着他含着泪的眼眸,神色依旧漠然。   “如果不是,陛下可不可以别对我这么好?若陛下总是对我这么好,我是人也是会贪心的。”程幼向后坐了坐,看着他认真道。   “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陛下喜欢我,爱我……”程幼用手指勾着李牧首的手指,抬头望着他,如同菟丝花渴求依附一般。   他那么柔弱,仿佛没了李牧首便要经受烈风暴雨,落在地上,碾进尘里。   李牧首一瞬间想将他拥进怀里,然手最终还是止于他腰间。   “你是我亲封的君,我很喜欢你,即便之后皇后入宫,我还是会对你好,你不必怕。”   李牧首可能会怜惜他、喜欢他,他绝对不会爱他。   “陛下……我怎么会不怕呢?”他笑着,却让人觉得很苦,那模样让李牧首心下升起一种不可言说的疼意,像鱼木一样一下一下敲在心间。   “我是男妃,登不了台面,此生也必定无儿无女,只是靠着容貌获一夕荣宠,在这深宫中我竭尽全力讨您喜欢,因为如果连你都不喜欢我的话,我的日子则与庭前不知朝夕的蝼蚁一般,任人拿捏。”   “我讨您喜欢,只想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不想稍有风雨便如惊恐之犬,狼狈不堪。”   “我知道陛下可能是喜欢我,可我也清楚陛下喜欢我什么……无非我的容貌、我的乖巧、我的——蠢笨。”   “不过是一个称心的小玩意罢了。”   “我不觉得委屈,毕竟如今的处境是我向陛下求来的。”   各取所需罢了,谈何委屈。   “可如今陛下给的宠爱太过——陛下吻我时总是那么轻地唤我幼幼,我也会想,是不是有一天陛下会爱我,肯与我平视,看到我眼里的爱意。”   “我们做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夫妻,像阿父与阿母那样,琴瑟和鸣。”   “可是我知道不会,因为唤我幼幼的人是李牧首也是陛下。”   “陛下会迎娶皇后,会有嫡出皇子,那时我便会被排到许多人的后面,可如今陛下待我这样好,我真的很怕往后的岁月里有一天将要所受偏爱如数奉还。”   “我的宿命不过是被人遗忘,老死宫中。”   “陛下不爱我,那就别让幼幼去奢望好吗?”   李牧首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坦露心扉的话,第一正面地认识他。   程幼一口气说完,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不上不下,也不敢抬头看他脸色。   他这样想很好,守得住分寸,之后也不会有必要的麻烦,但不知为何李牧首总觉得有些烦躁。   李牧首脚步声渐渐远去,良久程幼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次日   程幼从李牧首寝殿回到自己宫里,用完早膳也不见荷绿便疑惑地问一旁侍奉的小宫女“荷绿呢?”   小宫女低着头跪在地上恭谨地答话“昨日晚间,荷绿姑姑起了热,现在还病着,所以今日就没来伺候。”   程幼听罢,想着可能是昨日下午同他一起淋了雨的缘故,所以便没再问什么,只是吩咐让太医好好给她诊治,病好透了再过来伺候。   只是隐隐觉得又些不对劲,荷绿身体向来好,怎么昨天淋过雨他还没怎么,荷绿倒是病得这样严重?   “君,典库的、裴典书和汪司库刚刚遣人说求见。”殿外一太监匆匆而来禀报,把程幼摸不着痕迹地思想打断。   “裴绱,汪司库?”程幼皱了皱眉。   “是”传话的小太监点了点头。   “可是有什么事情?”   “……”小太监面色复杂,迟疑片刻才低着头答话“裴典书和汪司库好像是起了争执,今早在典库便当着众人面……当着众人面打了起来。”   “在宫里打了起来?”   不怪他吃惊,先不说宦海沉浮的人大多心思深沉,便是私底下再多龌龊,面色也还是言笑晏晏的,更何况他二人都鬓发皆白的老头。   这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可伤着?请太医去了没有?”   小太监愣了一下,没想到程幼最先关心多的是这些,回过神连忙回道“没伤着,已经有人请了太医。”   “嗯”说着程幼便乘着撵轿朝典库去。   到了典库,他没急着见裴绱、汪司库二人,反而是先从孟大人哪里了解今日事情起因。   原来,多年前,裴典书手底下有个从青州来的小吏,在他这边做了一段时间的事,他觉得不错,便想着给升到自己身边着重培养,没成想汪司库认为这个小吏任职不合程序便提书上报,将人遣回青州。   汪司库这么做,裴典书自然是不愿意,当年这事可是扯皮了一阵子,甚至因此后来各司连任职程序都重做调整。   谁料,几年后这小吏竟和汪司库的小女儿情意相通,结为夫妇。   佳缘天成,小吏和汪司结了亲家,而裴典书倒闹得里外不是人。   这怨呢也就这么结下了。   而前两日,汪司库的远亲来任职,意外调到了裴典书手下,裴典书自是不乐意,但他也没想着跟一个小孩计较,虽然对他比较冷淡总归不曾苛待了。   谁知后来竟无意中知道,这小子只是看上他独孙女,才司库任的职。   一气之下,逮着汪司库就连声音责问。   两人关系本就不合,这会你一句我一句可不就动起了手。 第23章 我的两位大人!   如果是职务上的事情,程幼处理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顾及,但如这是隔着旧怨又牵扯到家事,那他便想着稳妥些处理,毕竟裴典书和汪司库都是典库的要员,处理不好怕之会是有麻烦。   他这边刚理顺,那边就又来了人,只得连忙跟着人去偏殿。   围在偏殿门外的人,见他到了也都急匆匆散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看的热闹。   殿内,裴典书官帽搁案上,朝额头青了一块的汪司库背着身子。   “裴典书,汪司书……”跟在程幼身后的孟庭苇轻咳一声,开口唤人。   裴典书,汪司书一回头见程幼来了,均起身拱手行礼,算是给了他面子。   程幼也不甚在意,坐在上位,理正衣摆,细细打量着面前两人。   裴典书微抬下巴,半垂着眼,官袍上还沾着灰,他身旁的汪司库皱着眉,脸色还带着残余的怒气。   看着两人,程幼暗自抽了抽嘴角。   “两位大人要见我,现下见了我又都不肯开口,怎么?两位大人觉得我太清闲了?”   “不是……”   “掌书……”   两人同时开口,不经意看见对方时又恨不得都再给对方两拐杖。   程幼头疼,让人给他们搬了凳子坐下好好说。   “掌书,我想请您将张致辞调离典库,给他另谋高就!”裴典书开门见山。   坐他对面的汪司库听了顿时一乐,冷笑一声开口“裴绱和,你当典库是你做主?说让谁走就让谁走?”   “你那个侄子进典库是为什么你汪则是不知道,我留着他干什么?留着他吃里扒外?”   “裴绱,你这是又翻老账!现在不满当时圣上的处理了,你当时怎么不当着圣上面说,净会如乡间村妇般日日念叨……”   “汪则!你还敢和我提当年的事……”   “两位大人!我的两位大人!”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唾沫星子四溅,程幼皱着眉提音打断 “你们是让我来听你们吵架的?还是要闹到前朝让陛下给你做主?”   程幼话音一落,两位大人瞬间止住了声。   他们这私人的新仇旧怨,若真闹到陛下跟前先不说保不保得住乌纱帽,怕晚年能不能荣归故里都不好说,毕竟陛下可不如掌书好说话。   “掌书,臣认为汪司库以公为私,将他侄子张致辞调进典库,应该将张致辞停职,审查如若事实为真则遣返原籍,之后也不得录入。”   裴典书一番话滴水不漏,不牵扯家事,只说公事,怕汪司再不情愿也不好回嘴。   “停职?裴绱你这可说得轻巧,且不说停多长时间,单是这个停职的名头扣在一介刚入任的小吏身上怕是都够他今后招人非议的了。”   “掌书,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需要你同意吗?汪则,当年你停别人职彻查时怎么不见你这么想?好好的年轻人,生生被你耽误了,如今只能蜗居岭南……”   汪司库听他说起往事,脸色一变显得有些难堪。   “掌书……”裴典书回过头又想朝程幼开口请求,未料程幼先一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你们二人争执到现在,也好歹让我见见让你们起争执的真人吧。”   片刻,桃曳带着一年轻人入殿。   “微臣张致辞,见过掌书大人”   “张致辞”   “是”   面前人礼仪尽到,看得出来平日行事也应当是极严谨。   “今日之事算是因你而起,那你说说裴典书为何让你停职调离典库,而你又可否认同?”   张致辞听罢问话,抬头看了看上坐的人,眼里滑过一丝意外,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答话。   “今日之事确实由我而起,臣惶恐不安,但是我进入典库任职之事和乎程序,所以不能接受裴典书提出停职调离的进言。”说着朝裴绱所在方向拱手致歉。   “余三姑娘娴静温雅,在下确实倾慕已久,只是我白裕蓝衫,实在不敢奢求青睐,只得将爱慕之情藏于心中,望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十里红妆聘其为妻,执掌中馈。 ”   张致辞说完脸便连着耳朵一起发烫。   程幼听罢,才抬眼认真地看眼前人。   台下男子紫色官袍,身姿挺拔,虽然容貌虽然不显眼但眉眼英气也是很耐看。   “裴典书你怎么看?”程幼转头又把问题抛给裴绱。   裴绱看着沉声片刻缓缓开口问张致辞“你是怎么认识我家囡囡的?”   裴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所嫁非人,留下一个孙女后便撒手人寰,裴典书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对唯一的外孙女也就格外偏爱怜惜。   “我早年旅居青州,冬日里不甚落河,幸得余家三姑娘所救得以存活。”张致辞停了停便又开口“当时余三姑娘救过我后边将我交给晚来的仆人,并未留其姓名,后来我入京在街市无意看见她,便四处打听才知之前救我的人是余三姑娘。”   “我不敢轻易打搅,所以至今我二人也只是点头之交……”   听张致辞说完,裴绱抬起下巴冷哼一声。   “哼!”一旁的汪则端着茶,见他这样,一跟着冷哼一声。   程幼见二人这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见一屋子人都把视线转到他身上便清了清喉咙开口“张致辞入典库的卷宗我曾查看过,并无问题,所以停职之事情不必提,但我之前确实想了想你调职的事……”   说到这里程幼看向张致辞“我观你做事,觉得你可能更适合在地方上为官,以你的才干想必会有一番作为。”   如果不是程幼说这话是姿态平和诚恳,张致辞都以为他这是在撵人了。   “当然这事还是要看你决定,如果你有意可以找前朝的任大人……”   如果刚刚张致辞还在揣测他是不是别有用意,那么现在是可以确定了——没有。   他在典库一无劝二无势,即便是拉拢他,那能将他搭上任大人的线,怕也是他高攀了。   毕竟朝二品大员也不算谁都能搭上线的。   张致辞弯腰切切实实行礼谢过。   程幼做这件也确实没什么细打算,只是觉得该这样做,也没想着张致辞以后会怎么回报他。   自然也不会料到后来,面前人能在前朝搅和起怎样的风云,甚至凭一已之力将他推上皇后的宝座。   作者有话说:   典库官职大小排序   掌书(一人)   典书(四人)   司库/司书(十六人) 第24章 细腰   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张致辞下去后,殿内又只余他们几人。   “裴典书,他在一直在你手下做事情,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他的品行。家事我不插手,公事也到此为止”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着汪司道“身为典库要员,不顾礼仪在宫里大打出手,你们二人觉得该怎么罚才好正宫规?”   两人面上都有些尴尬。   “按条例当罚,掌书不必思虑”   两个异口同声道。   “按条例当罚奉三月,杖十棍。”程幼看着鬓发皆白的两位老者,撑着脸歪了歪脑袋。   “臣二人领罚。”   两人迟疑片刻行过礼转身就要去领罚,却吓得程幼连忙开口将人拦下。   “嗳!现在典库正是用人的时候,领过罚,再养病?算了,罚奉一月,记过一次。”   典库自他接手后不但任职用人改了,还添了一些赏罚条例,而这记过便是一则。   名字写在典库大厅的门前,并记清缘由,以起警戒作用。   这条例自颁发之日起还是第一次往上添名字呢。   裴绱和汪则难得地都有些羞愧。   两人转身正要离开,而程幼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皱眉问“当年被停职调离的是不是温涵松。”   他话音一落,二人背影均是一僵硬。   “是”   “嗯,没什么,你们去吧。”   两人走后,程幼手指摁在书面上,若有所思,回头招桃曳到近前。   “桃曳,办书肆的事情怎么样了?”   “店面已经选定,其他也都差不多了,只是管事的一直没选定,还在挑。”   大管事,即要办事老道,也要会变通,确实不太好找。   “嗯,先紧着帝京的书肆办,等办好了照着样子再将其他地方的也办起来。”   “嗯,一直是按照君想的来做的。”   想着未来书肆办起来的样子,程幼心里也觉得开心,忍不住笑了笑。   唇微弯,眼尾敛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睫毛疏疏地扇动, 像花瓣从脸畔飘过,那种不经意的撩人,最摄人心魄。   次日   程幼午休后洗漱后,李牧首也刚巧从前殿回来。   “陛下”桃曳闭上门一转身见李牧首下了一跳,连忙俯身行礼。   李牧首皱着眉显得有些疲惫,也没看他们,只是抬了抬手让人退下。   等推开门抬腿朝里走去,掀开帘子活色生香的一幕陡然映入眼帘,他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隔着最后道纱帘, 里面人衣衫半退,松松垮垮地挂着,露出单薄白皙的背和 一手可握的腰。   他的腰很细,李牧首知道,张开双手一把便可握住,白腻柔韧,但就是太细了,###############   ##############################################################################   “陛下……”   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牵着他的手放在腰上。   空气开始一寸一寸地升温,燥意的热气扑面而来,最后湿漉漉化成一摊水。   李牧首一时间竟有些迟疑进退,莫名地耳热。   而帘内程幼并未察觉有人进来,还自顾自地试着衣服。   常服还好,宫服就比较繁琐,一套换下来,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回头时突然见后身还站着一个人时,吓得手一哆嗦,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等看清站着的人是李牧首时,也没行礼,直接拖着衣服坐在榻上,皱着眉抱怨。   “陛下来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吓死我了……”   他动作笨拙地解着腰带,又急又热,鬓角隐隐带着细汗,皱着眉抱怨时不自觉流露欲语还休的惑人之态。   华服裹着白嫩干净的他,如同一份盛在金玉盘子里的可口糕点,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看看是否如想象中一般可口。   自然格外可口,他尝过。   李牧首冷寂的眼里泛起浅微的深晦,而程幼抬眸一碰上他的眼神便脸一刷得一下子红了起来。   衣服乱糟糟地堆在身上,程幼攥着衣角眼神却无处安放。   而李牧首走到近前却没什么没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抱着人将他缠绕在一起的腰带解开理正,半晌望着他颤巍撩拨的睫毛眼里浮起轻微的笑问“我什么时候在白天主动要过你,嗯?”   李牧首说话时胸膛贴着他的背震动,两人的心脏似乎紧紧贴在一起不分彼此。   低哑轻缓的声音沿着耳边钻进脑子,让程幼连着尾骨都升起一阵酥麻,如同过电,只是等听清李牧首说的是什么时人臊得都不敢与他对视。   “那每次你不也……”   “我怎么?”   李牧首一本正经地问,连手里给他整理衣服的动作丝毫未停。   程幼坐在他怀里安心等着伺候,瘪了瘪嘴没说话,知道李牧首突然收力给他收腰,吓得他一个激灵。   “唉!”   现在他这肚子哪能随便束,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把大夏未来的太子给束没了。   手比脑子快,还没等他想明白,朝着李牧首的手背就结结实实给了一巴掌。   程幼打过他,自己也慌了,只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故作无辜地看着李牧首说“你束得太紧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李牧首愣看着红了一块的手背又看着藏进怀里躲灾的人,抿了抿唇将人翻身压在床上,朝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程幼挨过打,脸涨得通红,赤着脚蹬在李牧首腰上,人都快要哭了。   李牧首一手承在榻上,一手沿着他腰细细摩挲,忽皱了皱眉。   腰肢细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摸着总感觉腹部比从前圆了些。   想着到这又不动声色地看看他瘦削的小脸,哪里都没张肉,怎么偏偏肚子就圆了些呢。   李牧首带着薄茧的手掌贴着他腰轻轻摩挲,弄的程幼面红耳赤,身体也跟着升起难言反应的。   “陛下……”程幼推着他的手腕往外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挂在睫毛上,显得可怜又可爱。   李牧首抽出手,又给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才皱着眉问“怎么感觉你肚子比之前圆了些?” 第25章 野花泛滥   程幼心跳猛得一停,片刻神态如常贴着李牧首耳边压着声音说“陛下猜?”   他看着李牧首眉梢微挑,笑得格外勾人“肚子里是陛下和我的孩子……”   李牧首低头看着程幼微隆的肚子,冷寂的面容有一瞬间僵住。   但抬头看见程幼笑盈盈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在乱说,因而便又沉了眸子“这样的话不要乱说。”   程幼不甚在意,攀这他的脖子将跨坐在他身上连忙笑着应声。   “可能最近天气的原因吧,肚子总觉得涨……”   李牧首收敛周身冷凝的气压,听着他的解释手又不自觉抚在他腰上,突然想程幼肚子里会不会真的有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只是想到此处,又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们都是男的,怎么会有孩子,再者即便是程幼能生也不能留。   “陛下,过些日子我二哥成亲,我可以回家住两天吗?”他将头搁在李牧首肩膀上,整个依在他身上,像是没有骨头的软面团子,尽力吹着枕边风。   “好,礼可备了?”   “备啦!”   “嗯”李牧首怕人掉下去,又往上抱了抱,耳边却想起程幼粘腻的一声轻哼,身体某处也瞬间立了起来,结结实实抵着身上人。   程幼被自己不经意发出的轻哼弄得眼尾绯红。   李牧首清了清嗓子,俯身抵着他的额头克制片刻,最后还是顺着欲望将唇落在他耳后。   热气散在耳后,烫得人浑身发软,程幼闭着眼感受他唇落下的柔软缠绵。   如同雨落在花瓣上,一滴一滴打得花瓣颤颤巍巍。   李牧首将吻落在他的耳畔、脸庞、眉梢……最后停在他喉结上时,含着那一点凸起轻撕慢咬留下一串红痕。   如同红梅落在宣纸上一般,显眼又暧昧。   一吻毕,程幼双手捂着脸不敢看李牧首,任凭他收拾满榻的狼藉。   李牧首随手拿了毯子想给他盖上,只是视线落下时动作一顿,反而俯身又将唇落在他满是红痕的细腰上。   程幼的腰背骤然一颤,从尾骨升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酸意,激得脚背瞬间绷直连着眼尾都溢出水渍。   “李牧首……”他声音有点哑,凶起来反倒像是在撒娇。   李牧首不再弄他,拍着他的背哄了哄等人迷迷糊糊要睡了才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出去。   ——   二哥的婚事定在这个月十六,宜婚宜嫁。   当日程幼一大早便起身洗漱,换了一身橘红锦袍。   橘红色锦袍面板正顺滑,站在阳光下锦袍泛着华贵的润感,金线银线交错在衣袖处密密织就繁复的花纹也更衬得程幼也一双手修长细白如上好的瓷玉。   金尊玉贵……   等收拾妥当,程幼招孟庭苇交待好典库的事便乘着车撵声势浩荡地出宫了。   程府   一小厮远远看见程幼的车撵,便乐不迭地撒了腿跑回府通信。   老夫人一听程幼要到了,搁下手里的汤碗,带着丫鬟急急忙忙就要出去。   “幼幼来了,快!快带我去见见……”   “老太太,您慢些,公子还没到呢,不急。”一旁的丫鬟一边连忙掺着三步做两步忙着要向外走到的老太太,一边嘴里不停地劝着。   老夫人现在一心想见到程幼,见这群丫头拦着急得心焦。   “我自己走得动,还没到要你们扶的地步!跟着便罢了,快些走。”   说罢甩开她们架着的胳膊,风风火火就要往外去。   若说一众孙儿里老太太最疼谁?那自然是她搁手心里从小养到大的程幼。   “娘……”程夫人一进后院就见她婆婆大步流星朝外赶,魂差点都吓掉了。   这老太太前两天才因为下雨地打滑摔了一跤,如果今天再一不小心摔着可怎么好。   “娘,你别急,幼幼提前让人捎了信特意嘱咐您现在后院里等着,一会他添了礼,第一个到你这边。”一边说着一边拦着老夫人正向外迈的腿和拐杖。   “幼幼说的?”   “嗯”   “真的?”   “真的”看着老夫人将信将疑的样子,程夫人点了点头很是无奈地笑着应话“他第一个来看你……”   老夫人得了确切的消息,也没再争着往前庭去,心满意足地慢悠悠回到自己院里等着人来。   另一边,程幼坐在车撵里正和荷绿、桃曳说着话,谁知道车撵突然一颠,他没扶住东西直接侧身磕在了木棱上,额头上瞬间红了一块。   “公子……”慌乱中荷绿和桃曳都忙不迭地去寻他。   程幼捂头缓了片刻,皱着眉摆了摆手,疼得说不出话。   桃曳性子火爆,掀了帘子就朝着驾车的一众人责问“怎么回事!”   “桃曳姑姑,刚刚有一辆马车横穿而过,我等这着急忙慌地地躲车就没……”   “桃曳姑娘……”   驾车的人连着跟着奴仆皆战战兢兢地回话。   “哪府的马车?也敢在长街疾驰!”桃曳杏眼微敛带着冷意。   “桃曳……”   桃曳看着跪在地上连声告罪的奴仆,还想追问,突然听帘内的程幼轻声唤她,不得已息了怒火转身进去听吩咐。   “公子……”   “是齐府的马车。”程幼放下车帘收回视线,皱着眉淡淡道。   “齐璃?”荷绿探声问。   “嗯”   “又是齐璃!”桃曳攥着手,气得两眼生红。   程幼见她比自己还委屈,安抚地笑了笑。   “没事,一会收拾他……来找点药膏给我涂上别再肿了起来”   他越是这样不在意,桃曳越是气不可竭,也只是以为程幼说的话只是安抚她们,怕她们太难过。   齐璃就是仗着有个好大哥又和陛下有着少年时的交情才敢这样肆意妄为。   “好了,别让车夫们跪着了,也怪不得他们。”   “是”桃曳抬手一把擦干眼里的泪,冷着脸掀起帘子朝外吩咐。   而后半段路,荷绿看着有一下没一下翻着书卷的程幼总觉得这事可能不会如从前一般不了了之。   程幼轻视线从从书上移开又轻飘飘落在外面肆意泛滥的野花上。   路边的野花发疯般地肆意绽放,总是意图占尽过路人全部的视线,却不知一场雨便能要了命。   作者有话说:   好看吗?好看的话就帮我分享一下呗,求求啦,拜托拜托^▽^ 第26章 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到程府时二哥正准备去迎亲,见程幼来了,笑着迎上去。   “没想到,陛下真放你来了。”   “嗯哼”程幼瞥眼了一身红衣喜气洋洋的二哥,傲娇地挑了挑了眉。   “知道陛下惯着你……快去后院吧,祖母急着要见你呢。”二哥见他这模样,很是嫌弃地推着人往屋里去。   “不和你闹了,赶紧去接二嫂吧!”程幼被他一双熊掌压得肩膀生疼,连忙“议和”。   二哥笑了笑转身上马带着迎亲队便要去接新娘。   程幼站在门口看着一身红衣,骑在马上笑容灿烂的二哥,不自觉弯起眉眼。   二哥一手牵着马绳,一手高高抬起,看向众人在骄阳下笑着大声挥别,少年神采飞扬。   这一刻他应该是很幸福吧。   听说上一世二哥被俘后誓死不投降被定王一党施以绞刑,甚至在其死后将尸体悬挂于城墙……   唢呐声响起,鞭炮噼里啪啦炸开,程幼皱着眉头,眼眶忽然一湿。   ——   “幼幼”   程母见到他还在前厅站着,笑着上前唤人。   “你祖母正闹着要见你”   程幼转过身看着笑意殷殷的母亲,眼里又染上轻快的喜意。   “阿母……”   “嗳”   后院   “你们去前厅看看,幼幼怎么还没来?”   “老夫人,公子还未到,若是公子到了必定是急急忙忙要先来见您的,您别急……”   程老夫人时不时地起身望着门外,怎么也坐不安稳。   “我是怕他再被旁的事情给绊住了,他又应付不了……”   程老夫人看着一旁伺候的小丫鬟,皱着眉喃喃道。   “来了!”突然一丫头笑着跑进来通信。   程老夫人一喜,连忙站起问“是幼幼来了?”   “是!”小丫头话音刚落,紧接着就从院中传来程幼笑喊声。   “祖母……”   程老夫人看着华衣锦袍,笑容明朗的少年瞬间红了眼眶,抖着手去拉他。   “你个小混蛋!”   “主意就那样绝!说进宫就进宫,两年了,一封信都不往广陵送,你就不怕我突然咽了气!”   程老夫人一手拉着程幼,一手攥着帕子哭得肝肠寸断。   “你个冤家……”   程幼赔着笑脸连声告罪,生怕再将人气出个好歹。   “我错了,孙儿真知道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别再气着自己……”   “打你?你个小冤家,自小你再淘我都舍不得打你骂你,现在要我打你?你就是认准了疼你,故意拿话刺我呢……”   “真是没有,是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程幼跪坐在程老夫人膝边,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程母来得及时,三言两语将祖母劝劝下了,程幼好歹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热热闹闹说着话,正晌午二哥也带着新娘敲锣打鼓地到了家。   程幼怕惹人注意便还躲在后院,只是在新人拜天时远远看了眼。   程父、程母坐高堂,祖母则坐在近旁,而大哥、三姐、四哥和六妹都扎堆在观客里看热闹。   程幼远远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转身要回去的时候突然瞥见大哥望着四哥的眼神脚步便顿住了。   大哥端肃,常年征战沙场性子很内敛,可刚刚他隔着人群望向四哥郑仪廉却那样隐晦热烈……让人心惊肉跳。   大哥和四哥……   程幼压下心中荒唐的猜测,连忙转身回了后院。   荷绿正收拾床榻,见他和桃曳从前厅回来笑着问“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程幼觉得累,坐在临窗的软坐上缓了缓才开口。   “腿酸……”   荷绿听他这话又有些发愁,最近公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懒懒得,多走两步晚上腿和脚就肿得吓人,偏公子也不让请太医来瞧。   “那我打些热水,公子歇着一会泡泡。”   “嗯”程幼点了点头,又靠在椅子上半合着眼歇息。   窗外蝉鸣不歇,花瓶里的一捧荷花半开未开,散着淡淡幽香。   桃曳和荷绿轻手轻脚地闭上门出去后,程幼收不住困意昏昏沉沉入眠。   皇宫   “圣上,如今定王据衡川与辰国互商,势力渐盛,还是要早做打算,以防日后养虎为患。”张大人看着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玄铁佛珠冷然自若的李牧首上前一步进言。   书房里的冰一点点融化,变成冰水盛满玉盆,透着丝丝凉气。   李牧首抬手将玄铁佛串,轻轻搁在桌案,抬手让人起身。   “杜大人”   “臣在”听到李牧首唤自己,杜大人连忙恭敬地行礼应声。   “此事你怎么看?”说着李牧首又拿起佛串,抬眼看向下方的人。   “定王和先皇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是陛下的亲叔叔,如果……如果直接派兵镇压怕是会惹人非议。”杜大人思衬片刻谨慎开口。   “所以即便要清肃衡川最好也是徐徐图之不可冒进。”   李牧首听着点了点头,只是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然。   “如今与衡川接壤的地区要撤换驻地大将,你们说朝堂里谁比较合适?”   听李牧首这话,书房里的几位大人清楚他是要腾手收拾定王,但私下也是应该有打算了,所以才会有如此一问我。   因此面对选谁到横川临近地驻守的问题时,几位大臣一时都不敢轻易开口。   “程大将军”   突然一直站在旁边未开口的刑部李大人突然上前一步开口。   程幼的父亲……   李牧首盘转佛珠的动作一顿,锐利冰冷的眼神轻飘飘压在下方李大人身上。   “程大将军常年驻北境,熟悉军务且为人刚正,所以臣认为让程大将军来威慑定王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书房里静悄悄的,显得佛珠相碰的声音格外清晰。   “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说着李牧首将手中的玄铁佛珠一收,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笑。   而低下的大人听着他收佛珠的声音皆是后背一凉。   黑色的玄铁佛串被李牧首收在他修长有力的手中,如同鲜血从滴滴答答从从中滑落。   当今圣上在刑部待过九年,即便如今焚香礼佛那从骨缝里带着血腥森寒气也是散不去的。 第27章 “你亲手做的?”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   程幼换了身衣服又跟着祖母到前厅隔间用饭。   他和祖母到的时候,除了二哥在外面敬酒,其他人基本上都到了。   他像从前那样坐在祖母旁边,右手边是四哥。   程幼坐下半晌又站起身斟给程父了一杯酒,低着头递出时紧张得手心冒汗。   而其他人看着威严冷肃的程父也都替程幼暗暗捏了一把汗,但好在程父虽然臭着脸还是接了程幼斟的酒。   递过酒,程幼又慌慌忙忙拿着酒瓶给自己到却被程父厉声拦下。   “你倒什么?你能喝酒?”   程幼被吓得手一抖,又被久违的管教熨帖得肺腑温热。   “吃着饭你喊什么?再把孩子给吓着了!”   程老夫人见他大声冲着程幼说话顿时不乐意了。   她还没稀罕够呢,这臭小子就敢当着她的面凶人!   程父面色一僵,剜了一眼压着笑的一桌子小辈又认命般地在程老夫人跟前伏低做小。   而一旁程母见他夫君慌手慌脚的模样,偷偷笑了笑便连忙柔声替他说好话。   吃过饭,一家人又坐着说了半晌话才散场。   “桃曳”在回房的路上,程幼突然停下脚步朝桃曳招了招手让人到跟前。   “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因为程幼不喜“君”这个尊称,所以她们私下都还是照旧唤公子,若是在典库则唤掌书。   “明天一早到匠阁挑一把上好的弓箭”   “啊?”桃曳不明所以,好端端得怎么突然要买弓箭。   “嗯”程幼也没多做解释,悄悄摁摁了发酸的腰背。   这一世,还没到四月就开始也反应,也不知道真到四五月份肚子闹腾得最厉害的时候他还有没有命受的住。   “小祸害……”   想着程幼便不由自主地笑骂出了声。   “公子刚刚是说什么?”   荷绿刚推开房门就听见程幼似乎在说什么,便开口问道。   “没什么”   次日   新妇敬茶,程幼跟着四哥坐在侧边,笑意融融地打量着二嫂。   二嫂敬给程父程母敬过茶,便被程母引着介绍这些小辈。   “二嫂好,谢谢二嫂”程幼收了二嫂封的见面礼,甜腻腻地笑着喊人。   程母见他讨乖的模样,慈爱地摸摸了他发顶,嘴里却抱怨“也没点稳重样……”   程幼朝着程母憨憨笑了笑也不反驳。   但他这一笑却实实在在让一旁站着的二嫂看愣了。   这模样也太标致了!   唇红齿白,眉目清亮,端是坐在这里都显得整个屋子瞬间亮堂了不少。   等回了神,不禁脸一红,真没想到她有一天还能因为皮相惑了神。   等见完新人,程幼又被祖母拉着说话使劲稀罕,一旁三姐、六妹看着他进退两难的模样也只顾得笑,最后还是程母怕他累着放人回自己屋里歇会。   他刚出门就恰好碰到一直没怎么说上话的四哥,不由得一喜连忙上前。   “四哥……”   外面太阳正毒,程幼手撑在脑门上半眯着眼仰头朝郑仪廉说话。   郑仪廉见他带着孩子气的动作一笑,将人领到别院的竹廊下说话。   “来了住几天?”   “今天下午就得走了。”程幼无奈道。   “这么快?”虽然知道会是这样,但郑仪廉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嗯”程幼点了点头,又笑着道“现在你们都在帝京往后我要见你们还是很方便的,再说陛下也不怎么拘束我……”   听到程幼宽慰的话郑仪廉并未轻松多,心下反而更觉得烦闷,便转了话题。   “听义母说你准备在帝京办书肆和学堂?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做这些?”   “嗯,在宫里整日闲着也烦,就想着找些事做打发时间,又正好典库现在是我掌事,办书肆和学堂就简单得多,也就开始着手遣人去办,我也只是看着大致方向不出偏差罢了。”   “那准备得怎么样了?”   “基本上已经是差不多了,只差个大管事……”   “要不要我帮你挑?”   “不……”程幼正想回绝,突然想到他过段时间要到岭南一趟顿时转口收回话“我想四哥去岭南帮我先去找个人,看看他怎么样,我觉得那个人应该是坐得了大管事的位置。”   “谁?”   “温涵松”   “温涵松?”郑仪廉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嘉喜十二年的榜眼?”   “嗯”程幼点了点头。   “他因为得罪先皇被下放到别地为官,后来又与朝中大员政见相对被排挤到典库做事,最后被汪司库以亵职罪告至当今圣上面前更是连典库也待不下去,只能去岭南求生。他关系这样复杂你为何用他?”   “事情都过去那些年了,也没人会抓着不放,而且他在我手底下做事谁敢找麻烦?他……”   话停在这程幼也不知道该如何总结温涵松这个人。   上一世他在岭南的困苦不堪日子,而同样被贬的温涵松则是诗酒趁年华,好不快活。   还曾提着酒劝他勿要将余生耽搁在眼前。   傍晚的夕阳总是很好,他坐在昏暗的书仓里抄录残卷,而温涵松总是酒酣后就靠在窗子上呼呼大睡。   程幼曾真的以为这人便是如同所表现的那样无牵无挂,却也未曾想到他最后会为了帮学生力证未曾作弊一力上告,最终不明不白死在去帝京的路上。   他还是读书人……   刻在脊骨上的清白廉耻此生难消。   “挺合适的。”程幼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只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你思量好便可,此事我会办好……”   “谢谢四哥!”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天真又稚气,郑仪廉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发顶。   “好了,回去吧,我也要去书房……”收回手,郑仪廉脸上勉强挂着笑有些不舍。   从前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没曾想如今是见一面都难。   “四哥别急”程幼忽然想起来还忘了一件事,赶忙连住要走到人,朝站在远处的绿荷招了招手又对着他笑得格外狡黠。   “喏,四哥的生辰礼物”   程幼献宝一样从荷绿手里拿过锦盒又递到他跟前。   郑仪廉接过盒子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打开。   一支上好的玉簪,只是雕刻的花纹有些粗糙。   “你亲手做的?”   “嗯!”说着还将划破的手递到他跟前“可难弄了,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   郑仪廉怜惜地摸着他带着丝丝划痕的手指,又看了看手里的簪子半晌低着头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在看的小可爱们打个卡,让我来认识认识吧( )- - - 第28章 凡人总爱佛,可佛却教斩断爱/欲   过了晌午,待荷绿和桃曳收拾好东西一行人也就准备启程回宫。   程幼怕祖母瞧见他走难过,临走时也就没去辞行,只是将从宫里带的药贴留给一直照顾她的嬷嬷。   “祖母从前伤了腰,现在年纪大了天一起风就难受,这是我找人制的药贴,变天了就贴上,祖母也能睡个安稳觉”   “贺嬷嬷,麻烦你多……”   “公子,且放心”   程幼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还想再嘱咐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   “祖母若问起我,你便是说我过些日子就回来,很快的……”   “好”贺嬷嬷笑着应下。   程幼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便听见门外候着的人已经再催了,也只能止住话准备乘车。   一行人声势浩荡来又声势浩荡地去。   直到消失在街尾,一直紧闭着的门才忽然打开。   贺嬷嬷上前到其近前恭谨道“老夫人,公子已经走了”   ——   “公子”   马车里,桃曳将早上刚取来的弓箭奉到程幼面前。   弓身如月,手指轻轻挑起弦线便发出低沉的铮鸣声,似乎蕴含千钧之力。   程幼看了看很满意。   “到长街停车……”   “公子是要买什么吃食吗?”   程幼将箭搭弦上撑着细长的手比量,听见她问,但笑不语。   车在长街停下,程幼拿着弓箭站在车撵前端。   荷绿在其身后,只看见他笔挺的背和随风扬起的墨发。   他一袭繁复织锦的华衣,在阳光下折射出流动的逶迤浓丽的色彩,如同误入凡尘的天人。   华不可及、高不可攀……   过路的人猛然瞥见这样漂亮尊贵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然荷绿在发现程幼将箭搭在弓上拉满对准一人登时脑子一空,眼睛猛的一圆。   “公子!”   随着荷绿的一声惊唤,程幼的长箭离弦,直逼一人索命而去。   长街另一端,毫无防备的齐璃瞳孔猛然紧缩,看着尖锐的箭头,身体像被定住了一样做不出任何反应,最后还是身边人的一声爆喝将坐下的马吓得仰身抬腿,才险险躲过一劫。   齐璃被摔下马,五脏六腑都像换了位置,疼得不敢呼吸,脑子反反复复闪过程幼放箭时勾着唇含笑的模样。   程幼收好弓,看着齐璃狼狈不堪的模样,甚是开心。   “走,回宫”   桃曳回头看了一眼被身后乱哄哄的街口,平复良久痛痛快快呼了口气,笑骂“活该!”   程幼也跟着笑了笑。   主仆三人只有荷绿脸上明晃晃写着忧虑。   程幼知道她担忧什么,但有些话也不能摊开说,只是拍了拍她胳膊让人不要多想。   回到宫,程幼安然自若,如往日一样换衣洗漱后还用了膳食,甚至晚间还查看近日典库的行事册。   荷绿看着他丝毫不担忧的模样,心里不上不下总觉得说不定哪一刻头顶的刀便会落下。   齐璃阴险,此事必定不能善罢甘休。   桃曳见她心不在焉便没忍住多了两嘴“齐璃总是暗地里对着公子使刀子,早该收拾了。而且公子也没怎么他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陛下那么喜欢公子,肯定会护着的……”   “陛下?”   陛下若是真的喜欢公子,那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荷绿听罢冷笑一声,片刻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收敛了情绪。   “你去找人到齐国舅府邸悄悄打探一下,看看齐璃伤势如何。”   “好”回过神桃曳其实心里也没有底,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往好处想。   次日   前朝,礼部穆大人上书弹劾程幼行事乖张、于长街放箭意图射杀齐国舅的幼子。   一时朝堂哗然,而高居上坐到李牧首听着堂上人吵吵嚷嚷却始终未表态度。   “陛下,程幼当街伤人实在狂悖,品性堪忧,留在后宫怕是要成祸害,臣请君再三思量,降罪并将其清出后宫!”   一位大人说得慷慨激昂,而李牧首仍旧是着盘佛珠恍若事不关己,让其他一些随风倒的大人更是举棋不定。   当然也有些不怕惹祸的直言上赶着“仗义执言”。   自古臣死谏,此正理。   檀香袅袅升起,半晌李牧首抬眼看着殿下乌乌泱泱的人,视线轻飘飘从几个一直不吭声的大人身上滑过最终是定在了正说话人的脸上。   “李大人的次子宠妾灭妻,使得孕妻坠河丧子”说到此处李牧首看着面色涨红的李大人嘴角浅浅含笑又慢条斯理接着说“李大人现在家里乱成一团倒是有闲心管朕的后宫……”   李牧首的语气渐沉,扫视众人的视线也越发冷。   前朝水深火热,而尊仪殿则依旧是万事泰和。   程幼早起赖了一会床,洗漱后高高兴兴吃了早饭,还如平常一般,赏着景到太后宫里去。   太后之前把他留在眼前是为了教导,现在见他行事自有章法便就没再管着,只是觉得这小孩讨喜舍不得放人,便常叫人宫里玩,有时尝了什么好吃的吃食还会嘱咐人给他留一份,或者等着人来了尝尝。   太后喜欢他,程幼也不傻,自然乐得去太后宫里,而且听太后说说以前她年轻时在宫里的事还是挺有意思的。   有吃有喝还有人陪着说话,他喜欢。   若太后知道他是这么想到怕是要哭笑不得。   在太后宫里待了一上午用过午膳,李牧首身边的小侍卫将要回尊仪殿的程幼半路劫下了。   程幼也不慌连撵轿都没下,撑着额头半合着眼,轻轻打了个哈欠,醒了醒困意才抬了抬手才不急不躁地让身边的人跟着小侍卫去书房。   ——   程幼站在紧闭的书房门前,理好衣摆推门而入。   书房内,李牧首站在数丈高的书架前,背对着房门,从窗外透进殿阳光更将他修长的身形刻画得异常锋利。   如刀似剑,皆能见血。   可他又总好雪衣。   一袭雪衣怕是提刀站在血泊里,明明是冷冽嗜杀的模样,但世上凡人却总偏爱地误以为是血玷污了他。   程幼自认也是凡人。   凡人总爱佛,可佛却教人斩断爱/欲。   “陛下……”   程幼乖顺地跪在地上。   李牧首转回身将从书架上抽的书随手放在桌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眉心微拧。 第29章 不然怎么能警告他不要恃宠而骄呢?   “为什么这么做?”   想到他做的事,李牧首问话的声音不自觉就带了冷意。   “去年冬他诱我去猎场以至于被野兽追赶跌落坡底,前些日进宫又摔死我的狗……”   地板很硬,跪着实在难挨,程幼说话间只能伸手撑着地稍稍借力,不至于晚上膝盖青红一片,看着吓人。   “陛下,我也想知道,齐璃为什么那样做?”   李牧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格外委屈的人,冷寂的心却丝毫未动。   “我一直不知道你这么怨恨他。”   程幼听他的话嫣然一声苦笑“陛下这话听着像是我心胸狭隘似的……陛下也太偏袒了”   他一袭水红色宫衣清俊无比,跪在地上水泠泠的眼半收半敛地望着他,一半痴缠一半清寒。   “程幼”   听着他说的话李牧首脸色寒色越浓,再无意与其多说。   荷绿等在殿外又急又慌,抬头忽然见殿门打开程幼出来,赶忙迎上前。   “君……”只是他还未到近旁,便被跟着从殿内出来的曹公公不着痕迹地挡开。   “陛下说先让君到辰德殿静思己过”   曹公公一手端着佛尘一手手心向上,腰微弓,说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从前程幼心里骂他张一张死人脸,然如今回头看也不这么认为——宫里的人活着的都有张死人脸,只是有的人挂脸上,有的人挂心里。   程幼微微颔首,并无异议。   他这番平静的姿态反倒让曹公公有些讶异。   辰德殿宏大除了每年祭祀少有人来,殿里檀香然然袅袅,牌位累累衬得大殿过分寂静空荡。   程幼上了一柱香虔心拜过。   “君且静思,陛下那边还要人伺候,奴才先退下了……”   程幼仰头看着磊磊排位后的一尊大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曹公公看着他笔直的背影,良久转身出殿门。   “把殿门全部打开!”   曹公公出去后站在台阶上将一直微弓的背稍稍停直,对着低下的几个小奴才吩咐。   而桃曳一听见这话,猛得站了起来。   “怎么?桃曳姑娘对陛下圣旨有异,嗯?”曹公公侧脸瞥了她一眼,话里隐隐带着压迫之意。   陛下怎么会如此羞辱他们公子?!   荷绿拉下欲争辩的桃曳,连忙答话“圣上口谕,奴婢们不敢不恭。”   半晌曹公公威压的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示意小太监打开殿门。   大殿的所有门窗全部打开,程幼直觉得眼前猛然一亮。   阳光太亮,他忍不住合上眼。   殿外,往来的宫人看着跪在殿中思过的程幼又都连忙低下头。   桃曳眼泪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垂着头不忍看公子受辱。   “都怪我……我、是我买的箭……我还开心”桃曳憋得脸通红,就是不肯将挂在眼眶的泪落下“我……”   一旁荷绿默默拍了拍她的背,看着殿内跪着的程幼并未说话。   正值盛夏,殿外骄阳正烈,殿内却如同寒窖。   一阵阵热浪从外面扑进来,跪久了,程幼也不知道自己是冷是热。   长慈宫   太后坐在榻上,看着一直哭诉的齐国舅眉心微拧。   “太后,璃儿他可是你的亲侄儿啊!”   “人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你得心疼他呀……”   齐国舅连哭带说,仿佛齐璃几乎要不久于世。   太后看不下去,将话拦下,又受着一番纠缠才将人劝走了。   等觉得齐国舅差不多出了宫,连忙招容熙过来。   “你去辰德殿随便找个由头将人领到这来,他身子骨弱怎么能受得住……”   “是”容熙听了吩咐连忙往辰德殿去。   容熙到辰德殿时,程幼已经跪不住了,手一直撑着地,腰酸得厉害,人还一直犯恶心。   “君……”   容熙见他脸色苍白,连忙将太后嘱咐提来的参汤给他喂了。   “怎么脸色差成这样?”   说罢便一刻不敢耽搁,将人扶上撵轿往长慈宫赶。   “去唤太医……”   程幼躺在榻上隐隐听见有人喊请太医,抓住那人的袖子艰难地开口阻止。   太后看着他思量片刻,抬手将要去找太医的人停步。   书房   “圣上,太后宫里的容熙将人带走……”曹公公躬着身子将新沏好的茶放至桌案。   “嗯”李牧首端起茶淡淡应声,似乎并不意外。   “齐璃伤得重吗?”   “齐璃公子并未伤到筋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一直未醒”曹公公说到此处偷偷看了看他脸色低声问“陛下可要去看看?”   “不必”说着李牧首将一道圣旨递到了他跟前。   曹公公看了圣旨的内容脸色微变。   褫夺君封……   这处罚未免过重了。   次日,程幼拖着病体一早便接到了褫夺君封的圣旨。   他并没多吃惊,也没有多难过,其实李牧首的意思再好猜不过——赏罚宠责,皆是恩赐。   “程公子别怪陛下,毕竟齐璃公子那边总是要给交待。”   程幼身上酸软,实在难受,等人走了便又回屋里躺着。   “公子,不若还是请太医吧……”荷绿见他面色苍白,鬓角的汗一直未消,担心得不行。   “不用,等我睡醒了备热水,我泡一会,不必叫太医生。”   “是”荷绿蹙着眉勉强应下。   程幼合眼躺在床上,手摸着已经轻微隆起肚子思量片刻道“我出事,家里现在肯定都担心,你稍个信出去让他们放心,我有分寸。”   几日后,闷热了许久的天轰轰隆隆下了一场暴雨。   雨后,院子里的石榴树结的果子又鲜又亮,结结实实地坠在枝头,颇是喜人。   程幼坐在院子里闲着无聊没忍住摘了一个玩,被正巧碰见的桂嬷嬷又是絮絮叨叨地唠叨一场。   正晒被子的桃曳看见他被桂嬷嬷唠叨,毫不掩饰地笑着出言揶揄。   一殿的人都在忙就他是个闲人。   下午用罢午膳,程幼等在后殿口见了四哥。   听四哥说阿父调人鹰关道的折子被陛下驳回,程幼心底松了一口气。   定王必死,但他不会让阿父再当李牧首扼制定王的棋子。   他当街向齐璃放箭,乖张跋扈,必会受到责罚。   而如今程家势力渐盛,大哥、二哥均在北疆任要职,连三姐夫家也是底蕴深厚的书香门第。   李牧首既然因为齐璃的事情责罚他便不会让他父亲在此刻升任鹰关道。   不然怎么能警告他不要恃宠而骄呢?   作者有话说:   还没虐呢   看来我铺垫得不错嘿嘿!(*^ω^*) 第30章 两人姿态亲昵……   这件大事解决掉,程幼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踏实了。   所以回去的路上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等在路口的荷绿对他突如其来的高兴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子,是去到典库还是回宫?”   “去典库”程幼上来撵轿便随手拿了今早从典库送来的行事册看。   最近的事一桩接着一件,他实在忙也就没怎么到典库去,都是孟庭苇将典库的行事册送来,他抽着空着手处理。   “掌书”   孟庭苇也正要去找他,谁知刚刚出门就看见了程幼不由得笑出声。   “什么喜事?”程幼见他笑着便开口问。   “正要去找你,可巧你就来了,倒省得我费一番脚力。”   程幼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也笑了“那我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边说边笑往殿内去,等入殿坐下后,程幼才开口问孟庭苇是不是找他有什么事。   问到正事,孟庭苇实在有些难为情。   “这出纳批折,因为典库部分开支不在银库管辖范围内,所以不能批。”   程幼接过批折心里明白,现在银库批不了之前的钱补不了,下个月的钱也下不来,而之所以有这种情况一确实是银库不在管辖范围内,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他突然被褫夺君封。   “我去银库跑了几趟,张大人一直推阻,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典库如今开销如流水,断断是少不了银两,所以近日他可是为了这事愁得头大把大把掉。   程幼见他愁得眉心都要打结,不得不出言宽慰。   但等孟大人走后,他看着手里的册子也发愁。   虽然他可以仗着余威逼迫银库的张大人把批折批了,但也不能月月如此啊,所以要想从源头解决次事还是得去找李牧首,让李牧首将批折允了。   可……可他刚和李牧首吵过,这个时候再找李牧首帮忙是不是太没气势了。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有点缺心眼……   想当时他在书房可对着李牧首说了不少不中听的话。   后悔……   可见做人要留三分余地,话也不能说太绝。   还没等他感慨,不一会汪司库和几位典库里的大人便来了。   接着又是一阵忙,虽然忙但程幼回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之前典库里的几位大人都不太信任他,更不要说找他商议事物、核定事项了,不特意找他麻烦他都要谢天谢地了。   敲定几件大事,天色将晚,程幼起身才发觉腿坐麻了。   “公子,太后备了饭说让你过去用膳”桃曳从外走来。   “嗯”   到长慈宫时容熙已经带着宫女收拾桌面了,程幼笑着走过去喊人。   容熙见他来也笑了。   “太后正要我去看看公子可来了,公子先去偏殿喝杯茶歇会,一会便用膳了”   程幼听了点点头,转身笑着去偏殿去谁知道一转身便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谢谢……”   方康   程幼抬头一见是他脸上的笑便立即收敛了下去。   “你怎么在宫里?”   “你猜?”   “打秋风?”程幼撇了他一眼道。   方康被一噎,习惯性地伸手想掐他下巴。   程幼早料到他动作,立刻往后一退转过脸冷冷道“方康,你若管不住自己的手别怪我哪日心情不好给剁了。”   方康手停在半空,深深地看着程幼忽然道“你好像变了……”   程幼听他的话,发出一声嗤笑。   不远处与方书漪并肩而来的李牧首,看见两人站在门口的廊下两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方康见程幼似乎是真的生气了紧跟在他后面,俯身贴着他的脸良久灿然一笑。   “你好像很恨我,是吗?”   方康用词极精准,不是厌烦、是恨。   程幼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方康,你最好别落把柄,不然我一定让你死我刀下……”   “……好吓人”   方康对上他的深邃的目光一怔,遂而毫无顾忌地用手挑起程幼的下巴“杀我?小公子你见过死人吗?”   程幼看着他很想说,你上辈子就死我手里的。   只是这话说出来也没意思,见他又动手动脚程幼烦也烦得不行,正要将人推开,却忽然撇见李牧首冷厉的脸庞 ,也忘记了本来要做什么。   两人姿态亲昵……   方书漪瞥见李牧首的脸色,背后津出一阵冷汗,进屋时背着人狠狠剜了方康一眼。   方康对着她笑嘻嘻得显然并不当会事。   一个小东西,他不过逗逗,李牧首还不至于因为这个责难他。   这么说来程幼还是挺可怜的——漂亮的小可怜。   太后见程幼一直没怎么吃,想着应该是在典库待一日待得累了,也就没圈着人,让他先回去休息。   “方书漪今天怎么进宫了?”程幼坐在轿撵里半阖着眼问一旁的荷绿。   “……应该是试皇后的礼服。”   “嗯”程幼听罢,淡淡应声。   最近太忙差点将这事忘了,要不了两月,宫里就该下聘礼往方府下聘了。   “温涵松那边怎么样?”   “很不错”是到此处,荷绿脸上不禁带了些笑意。   温涵松看着不大靠谱,没想到做起生意来倒是一把好手,圆滑不失老道。   两日后   程幼躺在贵妃椅里,手里拿着批折叹了口起又合上眼。   愁……   “公子怎么了?”   桃曳看着唉声叹气的程幼悄悄问问荷绿。   “不知道,应该是……中午饭用多了,难受吧”   “哦”桃曳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转眼看着程幼有些“发福”的腰身有有些迟疑地问 “你觉不觉得公子最近胖了?”   “啊?有吗?”   “你看,公子的肚子嗯……”   荷绿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细细打量起程幼。   脸上比之前有些肉,肚子确实是有些圆……   “是诶!”说着荷绿很是开心,拍了拍桃曳的胳膊让她赶紧往程府稍个信说公子在宫里养胖了些。   前阵程幼病了一场,瘦得消薄,下巴尖得可怜,如今胖了些看着倒格外好看。   皮肤通透,眼尾微微上调,水泠泠地顾盼生辉,即便是穿素衣也能穿出迤逦之色。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程幼见她们两个手里拿着东西却站在院子里愣愣地盯着自己看,有些疑惑。   两人回了神,答过话都慌慌张张去做事 留程幼一个人躺在椅子里不明所以。   作者有话说:   我这么努力地码文,确定不给我投个票或者分享一下、留个言让我更有动力码文吗,我滴宝( (c) 第31章 李牧首想了想……觉得舍不得   朝中各路势力纷杂,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会牵连起许多千差百变的变动。   而权掌万千生杀的圣上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都会让朝堂瞬间风起云涌,李牧首不想程幼牵扯进前朝,更不想他立于风浪之颠。   立于风浪之颠便总会有一日会处与帝王的取舍之间。   李牧首想了想……觉得舍不得。   有点舍不得。   那日程幼问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他。   李牧首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回答,应该是……有一点。   可他也知道自己给不了他更多,正如程幼所明白的那样。   他会宠他,甚至会喜欢他,但不会爱他,久处深宫他早已习惯了权衡利弊,习惯了冷眼旁观。   曾经父皇便夸他是天生的帝王,如今坐高位、拥皇权有时候他也那么想。   他果然是天生的帝王,自私且凉薄。   程幼是他计划之外的例外,如果那年他未去广陵、未遇见程幼的话,可能连喜欢都不会有。   干净、漂亮、羸弱……这个人像是按着他心意出现一般,他想要,想要把人带回宫。   但那些一瞬间出现在脑子里的所有骇人行为他一个都没做,李牧首想那不曾有过的克制应当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仁慈。   后来他回到宫里,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总是懵懂地望着他的漂亮小公子。   只是偶尔……   如果时间久了他可能也是会将人忘了,甚至再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   可偏偏后来漂亮小公子不知死活地爬上他的榻……   “陛下……”他的声音又黏又腻还带着哭腔,跪在榻上仰头望着他,活色生香。   李牧首冷眼看着泪盈盈攀着他的人,手轻轻摩挲着的他脸不再拒绝。   初次承欢的人被折腾得只会慌张地环着他的脖子,连哭都不敢大声,弄狠了也只是哭哭啼啼地喊“陛下……”   陛下……   轻点……   好涨……   李牧首听得头皮发麻,越发控住不住力道,将人吓得手脚并用拼命往榻下爬。   屋内,细白的脚腕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攥住拖回,又响起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的喘息声。   纱帘散开,月光落在上面,乘着夜风摇摇晃晃。   下面进言的大臣分辨不休,几乎要将唾沫怼到彼此脸上,李牧首回过神冷眼扫过去,顿时安静了不少。   “今年科举一如前年,但之后的用人制度要有调整,至于怎么调整想必你们是已经有打算了,可行即用。”   水至清则无鱼,他不介意朝臣有自己的心思,只要别触及底线。   说罢正要收回视线却忽然瞥见一物。   郑仪廉察觉到似乎有一道威压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抬头立即向所来目光处追索却什么也没发现。   良久低头黯然失笑,他是被人盯得怕了……   而上坐上的李牧首,回想起他发冠别的簪子总是隐隐觉得眼熟,似乎在谁殿里见过。   散朝后,李牧首往长慈宫去,半路上忽然想起,那支簪子他曾在程幼的寝宫里见过。   “郑仪廉?”   程幼的四哥,但并无血缘关系,且自幼一块长大……   李牧首骤然停下脚步。   “圣上是要见郑大人?”一旁的曹公公试探性地问。   “郑仪廉为何如今还在帝京?”   “哦,前几日程二公子大婚他暂缓上任,后来又赶上司任司整调所以他调任外地的事情便暂缓了下来。”曹公公紧跟其右,弯着腰恭谨地答话。   “明日司任司的请安就免了……”   少时到了长慈宫,曹公公抽空招了一小太监。   “去,告诉司任司的人今日之内完成整调事宜,明天一早天未亮便来候着请安,这事若是做差了……司任司过不了明日也是该换人了。”   “是”小太监听吧,撒了腿就往司任司去报信。   太后正修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山茶花,见李牧首来了只是抬了抬眼皮,让容熙给他沏杯茶。   “皇帝来是有什么事?”   母子关系疏浅由此可见,然李牧首似乎也并不在意。   “过几日我私下会出宫一趟”   太后放下手中的剪刀,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手帕。   “宫我会替你看着,这次出宫是了为什么?”   “当年外祖旧部叛逃此事有疑,近日有了些线索我想亲自去探查一下,另外还有胡羌国外商的事情。”   太后的手一顿,将茶碗搁在桌面,良久开口。   “当年旧部叛逃至使你外祖和你大舅舅惨死于胡羌国马蹄之下,这件事虽存疑但在先皇期已有定论,你如今翻案又如何?死去的活不回来,通商交好亦如往常。”   李牧首修长的手搁膝盖上,从容不迫。   太后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翻旧案,是为了加持和胡羌国通商的筹码?”   李牧首默认。   太后看着他冷冽的面容再说不出一句话,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怎么如今竟长成了冷心冷肺的模样。   “你这是借着你外祖的血在为自己谋划……”   “母后慎言,儿臣这是为了大夏。”   气氛瞬间冷凝,直到容熙笑盈盈进殿才打破。   “圣上、太后,可要用午膳?公子在偏殿刚睡醒就说饿……这早上才吃过呢?”   太后听容熙的话面容少有缓和。   “那便布膳吧”   程幼在太后宫里?李牧首端茶的手一顿。   他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怎么早上刚吃过就饿了,难道是自己宫里做吃食的人不尽心?是奴才见他失势没好好伺候,才将人饿着了?   想到此处,李牧首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太后起身正要去前殿,忽然想到这还有个人敛笑淡淡道道“皇帝公务繁忙,我就不留你在长慈宫用膳了。”   这是明摆着赶人,至使李牧首刚要迈开的腿也跟着停在当下。   “太后、圣上饭已备好,可以用膳了。”   还好底下的奴才赶来的及时解了李牧首几乎可以用羞窘来形容的处境。   太后做不出再次赶人的举动,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们到前殿时,程幼已经坐上桌了,正眼巴巴地盯着盘子里的菜看,不时地裹着嘴巴。   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人有些呆,见到他们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起身行礼。 第32章 “不了不了,陛下亲亲我……”   “吃吧,等一会了?”太后极为慈爱地看着他道。   程幼眉眼弯弯地着摇了摇头。   太后宫里饮食清淡,不是程幼平日爱吃的滋味,但现在他饿了便是吃什么都香。   可能是自幼家教极好的缘故,即便是饿急了,他吃饭也还是不急不缓的。   端着碗,细白的手握着筷子夹肉,吃高兴了眼睛就会像小星星一样,亮亮的,两颊鼓出一个小包随着他咀嚼一动一动,让别人也突然觉得平常的饭菜格外美味。   李牧首放下筷子时,程幼才吃了半饱,但是见他已经准备离席便犹豫着要不要将捧着的碗也放下。   而李牧首一抬头看到对面人抱着碗、白净的小脸皱着皱成一团犹豫不决的模样,骤然失笑。   太后看见他笑,蹙着眉瞥了一眼,转脸又笑着让程幼慢慢吃不要着急。   碗见底,程幼差不多饱了,便去正殿向太后跪安,太后自然没让他行这些虚礼,临走还让卦善捆了一个甜瓜让他带走了。   桃曳提着瓜,主仆二人连吃带拿,又是“打秋风”的一天。   天色确实已晚程幼嘴甜地谢过太后便要回去,不然桂嬷嬷又该出来寻人了。   只是转身间却发现李牧首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对上李牧首对视线,程幼忽然想起来他好想差点忘了一件大事。   走到长慈宫外荷绿见正要上轿撵的公子忽然顿住了脚步,有些疑惑,正要问他可是落下什么了,却见他退到宫门处说让步撵收回去暂时不用跟着。   李牧首出长慈宫便看见等在玉兰花树下的程幼,他从容不迫地走了两步便站立在御撵旁等着程幼过来。   程幼见他姿态便知自己未猜错他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便一阵小跑过去。   李牧首看着向自己跑来的人,下意识地张开手将人揽入怀里,一众宫女太监皆转身低头。   结结实实将人抱住,一瞬间心充盈丰满皆因为怀里人抬头望着他时笑盈盈的眼眸。   拦明月入怀,他不是明月,他是我的小星星。   程幼没想到李牧首会在众人面前抱自己瞬间脸红得滴血,偏偏抱着他的人冷淡着脸一副矜贵自持地模样。   倒像是他急不可耐地投怀送抱一样,气闷……   李牧首的寝宫比他的要大得多,但里面的布置却不似他寝殿充斥着奢靡之息,和李牧首本人一样冷肃、克制、矜贵。   所以每次程幼来他寝宫都觉得格外拘束。   程幼坐在榻沿左看看右看看,环视一周后又爬回榻里等着李牧首来。   李牧首洗漱后穿着寝衣出来,周身带着平日少有的松弛感。   “帮我擦一下头发。”李牧首坐在榻便将手中的棉帕递到他眼前。   程幼接过帕子细致地帮他绞着发尾,忽然垂眸却见李牧首正仰面望着他。   程幼从未从以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他,手里的帕子不知不觉又握紧一寸。   李牧首看着他颤颤簌簌的睫毛,喉结不自觉滚动,忽然掐着他的腰身将人拉到自己怀坐在腿上,唇几乎贴着他的脸,热气在两人之间交织,这样温好的气氛但李牧首却敏感地察觉到程幼似乎有点抗拒他。   “褫夺君封后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程幼摇了摇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我后宫里只有你,君封与否也没人敢欺负你。”   他这话信誓旦旦,程幼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有人欺负你?”李牧首眉心微拧。   程幼顺势起身转身去找之前孟庭苇交给他的折子,然后将折子递到李牧首手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且认真道“从前我有君位的时候司银司可是都会批的,现在我没君位他们就不批了……”   越说越可怜,李牧首看了看批折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人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哭笑不得。   怪不得今晚会乖乖跟着他来寝殿。   程幼见李牧首转身去拿笔,皱成一团的小脸瞬间又舒展开,跪坐在榻上笑嘻嘻地望着他。   李牧首朱笔批允,又将批折递到他手里问“开心了?”   他一问程幼立即收敛了笑意将一双白嫩修长的腿搭在李牧首腿上,指着依旧青红的膝盖让他看。   他分明是在讨疼,可李牧首并不觉得厌烦,甚至在看到他腿上的伤痕时真的是有点心疼。   “齐璃如今可是依旧在窝榻养病……”李牧首的话意有所指,但程幼也怕。   “陛下……”他起漂亮的脸,殷切切地唤着他,一点点贴近含着他的唇,眼里满是委屈。   李牧首手掌扶着他的后脑,半垂着眼将他粉嫩的舌尖勾进自己嘴巴里轻撕慢咬,直到怀里的人喘不过气。   “那天在书房为什么说那些话?”   当日两人在书房程幼说到最后的话几近刻薄。   陛下,我们的关系其实与嫖客和妓女无异……为什么你无情还要我安分守己?   “陛下太狠心了,总是护着齐璃不护着我……”左顾言它,手指不安分地勾扯着坐下人的腰带,闹腾着想躲过责问。   “你要再聪明点,我才能护得住你。”说罢李牧首又将正忙着解他衣带的人提回,看着他眼睛重复问“那天在书房你说的话是真心话?”   李牧首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严肃,便也不知道他其实有多在意,在意程幼脱口而出的一句无情话。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能在此刻明白程幼于他来说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或许便不会有后来的追悔莫及和午夜梦回时骤然惊醒的剜心之痛。   然时已晚矣……   “假的,是假的!”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李牧首这么记仇。   “以后还说?”李牧首捧着他的脸问。   “不了不了,陛下亲亲我……”   最会审视夺度的程幼连忙摇头,不等李牧首反应又黏黏糊糊贴着人索吻。   少时,两人相拥而眠。   “过两日同我出宫一趟。”   “出宫?真的?”程幼本已昏昏欲睡听他这么说瞬间精神了。   “嗯,去吗?”李牧首摸着他埋在被窝里的脸淡淡应声。   “当然,那我们去哪里?”   “勾扈”   “好玩吗?”   李牧首被问住了。   “这次不只是出游,有正事。”   “可我没有正事呀”他看着李牧首,模样极其认真。   “你得跟着我”   “啊?”程幼迟疑了,良久趴在李牧首耳边小声地问“那会不会有危险?”   “……会”李牧首故意道。   程幼后悔了,看着身旁已经闭着眼睛准备入睡的李牧首几次三番都想说他不去了。   他翻来覆去如滚锅上的烙饼,李牧首虽然闭着眼睛但也能想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想着想着不自觉扬起嘴角。   “不会危险,到时候我让暗卫都围着你,睡吧。”说着又将人捞进怀里。   得到保证后,程幼踏实了,仰头朝李牧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终于消停下。   作者有话说:   男二现在还没出现,宝贝们可以猜猜是谁(一个小提示,文中目前没出现他的名字但隐晦提过他和文中一个人物有亲缘关系),猜对了大大我就奖励我滴宝贝一个……大拇指哥!   嘻嘻,开个玩笑啦,奖励一章指定cp番外,你指定我来写,很酷吧( )- - -。 第33章 夫君……   尽泰殿   李牧首在批折子,程幼也忙着核定典库账目,忽然有小太监禀报制衣局的人求见。   李牧首不关心这些小事便没应话,最后还是是一旁的程幼发话让制衣司的人入内。   传话的小太监得了吩咐,感激地朝程幼望去。   而程幼看新来的小太监这样诚惶诚恐便朝他笑了笑。   一旁的李牧首抬头见他对着一个奴才笑得这样温和脸冷霎时有些冷。   “圣上,这第一套礼服,刚制好还请您过试穿,如果不合身制衣司再做更调。”制衣司的女官封上李牧首大婚时要穿的喜服。   正红色的喜袍,针线紧实繁密,上面的神龙图腾栩栩如生,威武张扬。   程幼没穿过喜袍,但单看这绣纹也知道这喜袍绝佳,他几乎能想象到李牧首穿上后会多么丰神俊美。   想着程幼便转脸托着腮等着李牧首试了他好看看。   李牧首看着女官奉至头顶喜服,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沉幽冷冽。   “放到里间……”   女官等到李牧首应话,微微直起弓着的腰忙不迭地将礼服整整齐齐放至隔间殿内。   李牧首起身时看了看程幼示意他跟来。   程幼以为李牧首要他帮着试穿便稳如泰山地坐着,摇了摇脑袋。   喜服太繁琐了,他不会。   李牧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独自去侧殿试喜服了。   少时   程幼觉得李牧首该换好了便想着去瞧瞧,他还从未见李牧首穿过如此鲜亮的衣服。   侧殿外候着的奴才见来人是他,都没拦着。   程幼推开门,进寝殿猛然入眼的便是李牧首喜袍加身的模样。   怎么会有人能把喜服也穿出清冷出尘之感呢?   见到李牧首穿喜袍的第一眼程幼便如此想。   但无可否认是好看的,他肩宽腿长,脊背挺拔,面如冠玉,然周身浸着寒意,不经意抬眼间帝王之势横压而来,俊色与戾气并肩而生,那种好看很有冲击力。   李牧首没料到他会来,束腰封的动作一顿,但见程幼旁若无事便也接着做手里的事,只是眼神却未离开他。   对面的人面条斯理地束着腰封,偏望着他的眼神深晦……太下流了,可也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性感。   程幼悄悄摸上心脏的位置,很平缓,但很久之前这里也曾此次为面前这个人狂跳。   太久了……   他几乎快要忘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托着腮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看着他又在为别人穿喜袍。   看着他爱的人,曾经深爱过的人为别人穿喜袍,两个人的相爱是金玉良缘,然一个人的喜欢就像溺水,海面风起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即便他爱又如何?   上辈子他那么那么……爱面前这人,但这个人还是一次又一次穿上喜袍、开皇宫正门、八抬大轿迎娶别人。   而彼时,他被圈禁深宫,连亲生的孩子都留不住。   怎么那么傻啊……程幼忍不住心疼上辈子的自己。   恍神间,李牧首已经换下了喜服。   “可以,不必更调”李牧首将喜服交给女官淡淡道。   “啊?”女官意外地看着李牧首,顿时觉得手里捧着的礼服成了烫手山芋。   自古帝王成婚,事无巨细皆是慎之又慎,便是喜服也是要数次更调以示对皇后的看重,可李牧首只是试了一次便决定用第一套,这也……太草率了。   程幼也稍稍诧异,但他还没缺心眼到去劝李牧首。   怎么说他现在还都是李牧首的枕边人。   女官倒是想劝但见一看见李牧首冷冽的面容便止住了话,喜服之事便如此草草了事。   数日后   勾扈之行起程,因为是微服不便带侍女,所以程幼也就没让桃曳和荷绿跟着,只能自己背着包裹去前殿找李牧首。   李牧首将他背上的包裹接过,看着还犯困的人微微含笑,俯身手从他腿弯抄过将人一把抱起上车。   太还未亮,程幼困得不行,连眼皮都懒得睁,环着李牧首对脖子顺势找了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车轮滚动,碾着晨雾,向勾扈行去。   睡梦里颠颠簸簸,程幼下意识皱眉,脸不安地蹭着李牧首的脖子。   李牧首只得将书放下腾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等怀里人渐渐眉心舒展,呼吸又趋于平缓才又拿起放在案几上的书。   “公子已经到闫市了。”车马停下,驾马人的声音传入车内。   “嗯”李牧首淡淡应声。   一直窝在李牧首怀里的程幼不知道是听见说话声还是因为飘入马车里的饭香慢慢醒了。   “到了?”程幼迷迷糊糊问。   “没有”说着李牧首放下怀里人。   “那怎么停了?”   “吃饭还有……”说到一半李牧首止住了话。   “还有什么?”程幼下意识问,但李牧首并未答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刚刚李牧首看着他的目光有点怪。   不过一会程幼便明白为什么了。   闫市,客栈内   “啊!我要穿女装?为什么啊?我不要……”程幼看着放在榻上的一套桃粉色衣裙一脸抗拒。   李牧首迎着他埋怨的视线轻飘飘道“我们此次出行的身份便是一对去勾扈探亲的夫妻,这样不打眼。”   确实……李牧首的理由无可辩驳,但他还是不愿意。   “你配合得好,等回宫我给你复君位……”   程幼不为所动。   “我的私库里的东西任你取用……”李牧首加大筹码。   这相当于把私库钥匙交给他了,程幼小脑袋瓜子飞速运转,但面上却是不显山露水。   “每月允你回程家住三日……”李牧首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看着他缓缓道。   听到这程幼眼睛“哔”得一下亮了,笑盈盈地回望李牧首,然后无比乖顺地将脸靠在他肩膀上,黏着声音甜呼呼道“我都听陛下的!”   李牧首:……   虽然是答应穿裙子但要李牧首看着他穿程幼还是觉得有点尴尬,所以……最后只能委屈李牧首让他等在门外。   等了好一会见李牧首见人还未出来,便敲了敲门问“好了吗”   屋里程幼正忙着,低着头解带子那顾得上回他话。   “没好?”李牧首疑惑。   “没有呢……”良久从屋里传来他回话的声音。   李牧首将准备推门的手收回,只得还在门外等着,而隐匿在暗处的侍卫看着等在门外的主子内心的震惊几乎不可言表。   房内程幼怎么也系不好裙带,最后缠成一团不说他自己还累得不行,刚梳好的发髻也几乎要散开。   一屁股坐在榻上,懒得再弄,转头就朝着门外喊李牧首进来帮他。   “夫君!”   李牧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看着房门愣在原地。   夫君……   程幼是在唤他?   程幼见李牧首没应他只得红着脸又喊“夫君……”   李牧首用手用脚打开房门,缓了片刻才强作镇定朝帘内的程幼走去。   “你说刚刚要扮夫妻的,不然我也没想这么喊的……”程幼红着脸先发制人。   李牧首清了清喉咙,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耳尖隐隐泛红。   李牧首耳尖红了?   程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看差了,红着脸低头,但偏偏好奇就又抬头偷偷去瞧,不巧撞进了李牧首的眼眸里。   他本欲躲,却未料李牧首先转过了脸。   作者有话说:   快到转折点了…… 第34章 会叫你父皇……   快马加鞭,三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勾扈。   太贫瘠了……这是这地方给程幼的第一印象。   尘土飞扬、往来人粗布麻衫甚至衣衫褴褛,那是让人触目惊心的贫瘠困苦。   程幼在看他们时,行路的人也在看他。   他一袭绯红的衣裙,俏生生站着,如一朵娇艳的花开在这贫瘠的土地上。   他们打量的眼神多是惊艳好奇很少有亵渎之意。   “嬢嬢,那个姐姐好漂亮啊,她的裙子也好看……”一个小姑娘红着脸躲在母亲怀里悄悄道。   虽然他们的视线并无恶意但程幼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便躲到李牧首身后低着头。   李牧首将他脸上的面纱扣好,转身冷眼扫过视周围隐隐聚来的视线。   漂亮娘子身旁的年轻公子气势太重,周围人不敢招惹也都纷纷散开,也只有懵懂无知的孩童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身后的程幼。   到了客栈,程幼将面纱解下。   他毕竟是男子了,穿上衣裙后站在李牧首身旁勉强有几分姑娘家的柔美娇怯,但脸还是比女子脸庞要棱角分明,因此便只能借着面纱遮挡一二尽量做到以假乱真。   “这就是勾扈?”程幼推开窗子向外望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没有一丁点鲜亮的颜色,灰扑扑得像一件补满布丁的旧衣裳。   “嗯”李牧首将他掀开的窗户关上,淡淡应声。   勾扈虽然位置特殊,但地贫物乏又无朝廷扶持所以自古穷得厉害。   程幼抬头看着漠不关心的李牧首半晌没说话。   因为心绪不佳,晚饭也不合胃口,所以草草用了膳便上床准备休息,只是翻来覆去在这陌生的地方他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还是起身点了灯,等出去办事的李牧首回来陪他睡。   另一边,李牧首乘着夜风而归,抬头便见不远处的客栈一间客房烛火莹莹。   烛火将屋内人百无聊赖挑着灯花的身影映在窗扇。   他停住脚步,眼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怎么才回来?”   程幼见他回来,踢着着鞋就往他怀里扑,像没断奶的娃娃 ,黏人得厉害。   李牧首只能一手抱着他,一手解开外衣。   “明天回来早一点……”说着李牧首弯腰亲了亲他鼻尖,将人抱回床上。   奔波一日,两人都疲累不堪,可李牧首还是很有耐心,自己洗漱后,还端了热水给他敷腿。   “不弄了……”程幼有些犯困闹着要睡觉。   “嗯”李牧首将帕子放回盆里,抱着躺在床上。   “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不用,只是马车坐得时间长了,缓缓就好了……”程幼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窝在他怀里本欲睡,但因为他的话又不由得想起肚子里的小家伙。   他用手勾着李牧首的手指,开始不安分。   “不是说困了吗?”李牧首睁开眼睛问,声音沉哑。   程幼不说话,只是仰面看着抱着他的人,眼底澄澈温暖。   李牧首醒了醒困意低声问“是怎么了?”   “你喜欢孩子吗?”   “嗯?”李牧首没想到他会问这,虽然疑惑但在程幼殷切的目光下还是如实回答“还好……”   有没有孩子对他来说无所谓,但是大夏需要储君,这也是为什么他娶方书漪的原因之一。   “你想一下嘛”程幼觉得他在敷衍,有些不满意“性子像你,但长得小小的、白白嫩嫩的、会叫你父皇的……”   会叫我爹爹,但后面这句程幼没说。   怀里的人眼尾微微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明明是勾人的模样,偏偏眼底又满是星星,潋滟又明亮。   “还是不要像我的好……”看着怀里的人,李牧首思量片刻道。   听了他的回答,程幼想想也是。   如果上辈显儿和他的性子没有那么像的话,说不到还能有个好结局。   “你想要孩子?”说着李牧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程幼正想着事被他这突然一问吓了跳,反应过来笑着贴近他耳畔软着声音说“想给夫君生……”   烟花像在脑子炸开一样,绚烂热烈直冲心底,李牧首的眼神瞬间灼热,如有实质。   ############################   “别睡了……”李牧首起身吹灭帘外的烛火,将躲在墙边的人一把拉到胯下。   “我不闹了……”   “真的困了,你明天不是还有事呢吗?”   然李牧首不为所动,一如往常冷着脸问“用上面,还是下面?”   “都不要!”程幼红着脸推人。   “乖,声音小点……”李牧首一边帮他解着衣裳,一边亲着人安抚。   次日,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程幼醒来,看着床顶转了转眼睛,不知道想到什么,片刻又猛地将脸埋进被褥里。   另一边   破败的寺庙里,李牧首如身长立。   “主子”报信的暗卫,禀剑行礼。   “查到了?”   “查到了,当年胡羌国邵将军确实与旧部的韩该有私交。”   “东西”李牧首言简意赅。   另一个一直未开口的探子将一玉印奉上后,又低着头退回静待吩咐。   就这一小小玉印,至使当年北伐之战大夏惨败而归,无数将士身埋他乡。   “帝京有暗鬼……”李牧首看着手中玉印,面容冷冽。   “是”   暗卫并不惊叹于李牧首洞察力,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只听得懂命令,似乎没有正常人的情绪。   “带的人呢?”将玉印收好,李牧首转头问。   “在外头”   片刻,一个衣着华贵的地方官被带入。   李牧首隔着竹帘,看着惊恐不定的人,眼里没有丝毫情绪。   带来的人叫康封,勾邑的二把手,有才但太贪。   如果是普通的贪李牧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也就过去了,但此人饿虎饥鹰如今竟以官身私下贩卖稚子幼童。   敛财私通各州……   一旁的暗卫看着抖得不成样子的康封如同在看死人,他确实已是“死人”,因为李牧首是“阎王”。   少时   李牧首踩着一地的血走跨出院门,淡淡吩咐“过两日我回京后,将韩封抄家,均不判死罪,其近属亲眷充为奴或流放……”   对有些人来说死真的太便宜了。   被韩封以不耻手段卖入敌国的幼童稚子何其无辜?   他死了尸骨留在大夏也是脏了大夏的土地,李牧首不要他的贱命,只要他罪有应得。   李牧首走后,暗卫将半死不活的韩封绑在马后拖回帝京刑部。 第35章 “那我就早回……”   在勾扈五日,除了最后一天李牧首一大早把他从被褥里挖出来去参加一个宴会,其它时候他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在客栈看着闲书打发时间。   偶尔李牧首回来早了,傍晚会带他去街上逛逛,只是逛得也太没意思,因为李牧首不准他吃街边的吃食。   次日一行人准备回帝京,临走时,程幼央求着李牧首带着他去临近的一学堂。   这是勾扈唯一的官办学堂,也是勾扈最大的学堂,说是最大也只是在勾扈算得上大,几间瓦房,桌子都是学生东拼西凑从家里搬来的,这里唯一算得上珍贵的东西应该就是他们用了一届又一届的书本。   程幼来时,学生们正上着课,他便坐在树荫下等着,听着朗朗书声,望着课堂上小大人一样的孩童,心里无法抑制地扬起难以言喻欢喜。   他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也会出生,会走路、会牙牙学语、会像屋子的孩子一样读书习武……会好好长大。   好好长大……   李牧首站在一旁,看着他汗津津的额头,下意识拿出帕子给他擦汗。   少时,私塾先生匆匆赶来,程幼起身说明来意,并将一张帖子交给他。   银两只能解一时困,想要学堂能一直办下去还是要有势力扶持的。   “这张帖子是帝京书肆的拜帖,我和那里的大掌柜有些交情,如果学堂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去找他。”   学堂先生感激不尽,可也不会说什么恭维谄媚的话,半天才忍着哭腔问“姑娘贵姓?”   程幼笑了笑没说,只是让他好好办学堂,说以后都会好的。   许多年后,这个学堂考出许多状元、探花……而彼时已经白发苍苍的先生还是会忍不住笑着想那年夏天笑着说以后都会好的“姑娘”。   当然那个时候他也知道当初来的人不是姑娘是公子,而一直站在公子身后的年轻男人更是大夏的帝王。   办完这件事,程幼心里好受不少。   一个地方要想好起来一靠资源二靠人脉,资源靠天,难以逆转,但人脉可以。   以后这些孩子念好书,考取功名,若能在前朝立下根,那勾扈在帝京也会有自己的势力,才不会像现在,这样仰人鼻息、随便被外人欺负,自己地方上的事也能他们自己拿注意。   其实很多事情程幼都想不太明白,只是从前被欺负得怕了如今才会知道怎么样才能避免伤害,不成为次次被牺牲的那个。   数日后,如期回到帝京。   典库堆了许多事,所以他次日一早用过膳便去了典库,典库里的大人见到他脸上均带着笑意,有些甚至还恭敬地向他问好,倒是把程幼吓了一跳。   后来听了孟庭苇的禀事才稍稍摸清了点头绪,大抵是经过一翻整顿典库人心聚拢,而他令他们做的修补残卷之事又极得百姓赞扬所以如今典库的人才真真实实地敬重他。   孟庭苇走后,程幼看着几位大人主动留下的批折,良久笑了。   时运到底是玄乎的东西,上辈子不敢奢望的如今就这么突然有了。   因为许多日子不来来典库,所以今天就待得时间稍长了些,直到月亮高悬时才回寝宫。   他还未到宫门口,荷绿就笑着远远迎了上来,说李牧首在殿内等了他许久。   他入殿时李牧首还在批折子,程幼便径自走过去拉起他的手环自己的腰,舒服地窝进他怀里。   李牧首唇角微扬,一手揽着他,一手拿着折子看,心情似乎很不错。   程幼将额抵在他肩窝,深嗅着他身上清冽的檀香,说着闲话。   荷绿看着在烛火下相依偎的两人,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并将门闭上。   “累了?”   “嗯”程幼点了点头,李牧首将唇贴近时他也只是垂了垂眼睑,似乎是累极了。   “明日我祖母过寿辰,我想回去陪陪她。”   “嗯”李牧首点了点头,眼睛并未从奏折上移开,片刻不知道什么看了看怀里的人问“你四哥被调任外地能回来吗?”   “应该是不能”   “那你明晚回来吗?”李牧首问过看着程幼笑盈盈的眼睛心蓦然漏了一拍。   “陛下想让我明天就回来?”   李牧首未语,耳尖微微泛红。   程幼坏心思地用手摸了摸着他红着的耳尖,一双眼睛亮晶晶得漾着笑意,也不说话。   李牧首冷矜的面容龟裂,片刻把桌子上的奏折拿下将人抱着坐到榻上的桌面上,看着他的眼睛认浅浅笑了笑说“想”   程幼迎着他的视线,心似乎猛得一铮,半晌自己的脸更是红得几乎滴血,不敢看人低着头说“那我就早回……”   次日一早程幼便出宫了,他走的时候李牧首正在书房同大臣商议要事。   他们约定了早去早回,便也都以为这次也如平常一样,早去早回……   噩耗传来时,正是傍晚,这原本是程幼该回来的时间。   天边晚霞泼洒奔涌染红了半边天,肆意壮美又诡异。   李牧首看着报信的侍卫,脸色森寒,如同立尸山。   “胡羌国的暗探,他们一直潜伏在帝京,盗取了鹰关道详图便立即准备撤回,不知道是不是临时起意挟持了公子。”   “跟着的奴才都死了,尸体在京郊后山……”   另一边   程幼缩在漆黑的箱子里,咬着布塞哭得倒抽气,脖子上青筋隐隐浮现,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荷绿死了……   为了护着他,被人割下头颅,就在他面前。   她最后望着程幼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公子活着,闭上眼……”   公子好好活着,闭上眼,不然会吓到你,我知道你最怕血了。   温热的血奔涌而出,眼前血红一片……程幼目眦欲裂,看着眼前这一幕张着嘴巴,脑子里却空白一片。   这辈子,他还是没护住这个丫头。   他第一次遇见这个丫头时,她正被她的赌鬼老子拉到赌场去抵押,她像个物件一样被亲生父亲当做赌注,那年她才四五岁,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越发显得瘦骨嶙峋。   她承受着陌生人嬉笑麻木、冰冷的打量,吓得号啕大哭,却又被他老子不耐烦地一巴掌扇到地上。   程幼便是在那样的场景下见到荷绿的,他不懂周围的人是在干什么,只是见女孩哭得伤心便松开了四哥牵着他的手,蹲在小女孩面前用帕子给擦着眼泪。   “你怎么哭了?”小程幼皱着眉看着红着的小女孩问。   “我……我爹不要我了……我不想被卖……我没家了”   “那你来我家吧,我爹可好了,他不会卖你的,你来当我妹妹。”   “我不想被卖……”   “不是卖不是卖,是来当我妹妹,你不要怕,我是好人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的投票,打卡、评论……谢谢你们给的码字动力(优雅鞠躬)。 第36章 将他抱起就向外冲   程幼在黑暗中盯着箱顶感到无尽绝望,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来,他还未来得及睁开眼便被人蒙着头拖进了一间屋子。   “一个拖累带着干什么,解决了吧!”一声音粗犷的男子不耐烦道。   “有用,他和外面的那个侍卫都要留着。”另一男子沉着声音制止,似乎另有打算。   程幼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听不太清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是能隐隐感觉到眼前有光影晃动。   “我们现在不是应该立即撤出涵关吗?”   “你觉得李牧首会让我们撤出去吗?我们……”   一阵风经过,竹叶婆娑作响,程幼缩在角落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脑子纷乱如麻。   一会是上辈子在宫里的恩恩怨怨,一会是被流放岭南时李牧首最后望着他的眼神。   最后定格的还是上辈子李牧首迎他入宫的样子,眉目冷然只有望着他时眼里才会漾起轻微的笑意。   然后又想如果这次李牧首最后能来救他,他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慢慢原谅他。   如果他最后没有娶方书漪,宫里还只有他一个人,那这辈子他就和他好好过。   性命垂危的那一刻,他想过许多却唯独没想过这一世李牧首还是会不要他。   眼前猛然一亮,一个体格魁梧,面容凶狠的男人拿着一个馒头扔到他怀里。   接住丟来的馒头,程幼稍稍睁开眼等适应光线后才发现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   面前男人暴躁易怒,见他环顾周围,抬手就拽着他的头发恶狠狠吼“想死了!”   程幼被他拽得头皮发麻,只能仰起头减缓疼痛,眼里又浮现泪光。   男人见他老实了,又一把将人推回里面,并拿钥匙锁上笼子。   “安分点,说不定我们都能活着。”男人弯腰看着缩成一团的程幼笑着说,眼里底的恶意一览无余。   程幼太怕了,手一直不自觉地在颤抖,把身体缩在笼子的角落里可还是没有丝毫安全感。   就是在这样的危险的情况下,肚子里的小家伙突然动了一下。   这是这辈子他第一次感受到小家伙的存在……   程幼瞬间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用手去摸肚子,里面的小家伙仿佛知道自己在找他一样,顽皮地对他的手心又动了一下。   良久,程幼抱着腿将脸埋进怀里,哭得喘不过气。   李牧首你怎么还不来……   次日一早程幼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先把那个侍卫杀了,逼迫他们开路……”   接着就是让人耳根发颤的白刃出鞘声,程幼慌张地捂住耳朵,可侍卫痛苦的呜咽声还是震耳欲聋。   程幼呆呆地放下手,看着窗外青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十九个人,全死了……   他的哭声引来了那个看守他的男人,男人气势汹汹而来,打开笼子一把把他拖拽出来,像恶狗一样滋着牙将巴掌甩在他脸上。   空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程幼趴在地上头昏脑胀再直不起腰。   他快死了,他觉得他快撑不住了……   “下手轻点,还得用他出涵关呢……”紧跟着走来的一个一个男人淡淡道。   他们走出去后,程幼忽然想李牧首会不会不来了……只是这个想法单是从脑子里掠过他就便遍体生凉。   皇宫   “在泛河下游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跟着程公子的人,这是他们留的字条。”侍卫将沾着血的字条递给李牧首。   留人,过涵关   李牧首看着手里的字条,垂着眼眸没人看得清他眼底的情绪,也没人敢看。   片刻字条化为齑粉从他手中散开,像一阵轻烟随风弥漫去。   书房里太静,空气似乎都在凝滞。   “他们中有一个人过目不忘?”良久,李牧首问。   “是”   所以这些人绝对不能放回胡羌,否则必成大患。   “封城吧……”李牧首手中缠着玄铁佛珠的泛着冰冷的光泽。   侍卫退下去,曹公公看着坐在高位上的李牧首,缓缓低下头将拂尘收起。   彼时涵关深山竹林,从外归来的男人戾气骇人,踹开门看着蜷缩在笼子里的程幼,眼里带浓浓杀意。   “果然是个累赘,李牧首真是片刻不曾犹豫……”男人一步一步进笼子,细长的鹰眼盯着惊恐不定的程幼缓缓道。   程幼看着靠近的男人忘记了呼吸,脑子空白一片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男人暴力地拖出笼子,用麻绳绑在凳子上……   面前暴怒不堪的人,抽出鞭子,程幼下意识闭上眼睛,只是未等预料中的疼痛像往日一样落在身上时,突然一个人闯了进来,男人面色焦急,看着拿着鞭子的人迅速道“李牧首命人封山绞杀、不留活口,赶紧走……”   “赶紧走,不要管他了……”   拿鞭子的男人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转身就要走,只是刚冲出门外又突然顿住了脚,看着孱弱不堪的程幼诡异地笑了一下。   程幼从心底升起一股胆战心惊的寒意,不住地蹬着腿呜咽地哭着向后躲。   男人撬开他的嘴巴布塞堵,阴恻恻笑着道“你也死在这吧……”   程幼看着男人关上门,扔下火把。   他眼睁睁地看着屋子一点一点烧起来,空气里充斥着烟尘灼热的气息,那是与死亡比邻的气息,摄人心魄。   他被绑在椅子上,无论怎么拼命地扭动也移动不了分毫。   没用就扔掉,被丢掉的是他。   处与帝王的取舍之间,被舍弃的还是他。   李牧首又一次放弃了他……   明明哭不出来,眼泪却夺眶而出。   他要活着,他必须活着!祖母、父亲、母亲……还等着他回家呢。   耳边柴木响着“噼里啪啦”烧燃声,火苗开始肆虐,咧着嘴看着趴在地上的程幼开心地嬉笑。   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也感受到了危险,不安地动了起来。   程幼倒在地上渐渐没了力气,被汗水打湿的鬓发贴在脸上,他像脱水的鱼一样只想闭上眼睛沉到海底,不再醒来……   可他真的想活着,想好好活着。   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克制不住地想合上眼。   太累了、太绝望了……   突然被锁着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长相俊美的陌生男人大步冲进火海,将他抱起就向外冲。   “想活着,就别睡,睁开眼看着我!”男人抱着他大声喊。   可程幼实在撑不住,还是慢慢合上了眼。   “你、你别睡啊!”   闭眼的最后一幕是陌生男人一脸想骂人的表情,程幼突然很想笑。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先更到这里啦(˙︶˙) 第37章 你叫什么名字?   “圣上……!”   “桃曳姑娘……”   桃曳挣脱开侍卫的钳制“噗通”一声将膝盖砸在书房外的地上,连声高喊。   李牧首放下看了许久也没看进去的折子,抬手让曹公公将人领进来。   “圣上你得救公子,你不能如此无情……”桃曳断断续续哭着说。   “桃曳姑娘!”曹公公听她如此言语,看了眼李牧首,低声呵斥。   李牧首看着跪在下方的人神色冷寂,仿佛世间万般皆是尘埃。   桃曳强忍着泪意,望着李牧首哽咽道“圣上你不能如此无情,你不能不救他……”   “他背着骂名不顾旁人劝阻为了你进了宫,是满心满眼都是你……”   “公子他不是一个常性的人,从前读书习武吃了一点点苦头就嚷嚷着再也不学了,可……可他自从跟着你即便是委屈、吃了再大苦头我也没听见他说过一句圣上不好的话……”   “圣上,他那么那么喜欢你……”   “你怎么能弃置不顾?”   桃曳紧紧握起拳头,指甲陷入皮肉疼得一阵钻心。   可李牧首还是冷矜着面容,桃曳望着他,心渐渐沉到了谷底,神经绷成一条直线。   “圣上!”她跪走到李牧首近前,几近绝望道。   “你不能不救他,他……他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他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也是皇嗣……”   “你不救他,他会死的……”   “圣上我求你,求你救救我家公子。”桃曳已经没有抖着唇,几乎不敢想象程幼会经历什么。   “求你救救他……”   一旁抱着拂尘的曹公公惊得瞪圆了眼睛,片刻反应过来尖声道“桃曳姑娘莫不是疯了!你家公子、你家公子……”   “你刚刚说什么?”李牧首缓缓掀起眼帘,眼神幽沉肃寒冽冽地透着的帝王威势让人不敢直视。   桃曳对上他凌厉的视线,背后起了一身冷汗,渐渐止住哭声,抖着唇道“公子、公子他怀了你的孩子,四个月了……”   “圣上,你、你得救他……”   “圣上……你那么喜欢他,肯定会救他的对不对?”桃曳看着李牧首就像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眼眶里的眼泪悬悬欲落。   李牧首木木地转过头,视线落在榻上的几案上程幼之前读了一半的书上。   “只有我可以叫你李牧首?”   “陛下能不能不要娶别人?”   “我不想你娶别人……”   “一定要有个小皇子吗?”   “陛下,我不想和别人一同侍奉你……”   “陛下我好难过……”   “李牧首、李牧首……”   “你抱紧我……”   “你喜欢我吗……”   “我肚子里是我和陛下的孩子呀!”   “你喜欢孩子吗?”   “像你一样,性子像你,但长得小小的、白白嫩嫩的、会叫你父皇的……”   “陛下……”   开着的窗,被风掀起起的书角,尘埃在阳光下轻轻地跳跃,一切都刚刚好,只是缺了那个该像往常坐在哪了的人。   他喜欢偷偷看他,被逮到了会红着脸坐到他怀里黏糊糊地索吻。   不知羞耻……可他的眼睛偏偏又那么干净澄澈。   李牧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里的某处突然空出了一块,赤裸裸地坦露着,让人手足无措。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   宫门外   一侍卫手持龙令,疾步直入皇宫。   “烦请公公通报!”   “由责侍卫!您快请,圣上一直在等涵关的消息。”一直候在道上的小太监连忙将人引入书房大殿。   “圣上!涵关有报。”一路疾奔而来的由责停下脚步后,忙持剑行礼。   李牧首抬手让人回话。   “胡羌国的细作全部被俘获,射杀十九人,还余十六人……”   “他呢?”李牧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回话的侍卫,突然问。   由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自觉将手中的剑握紧,垂眸道“胡贼逃跑时放了火,夏末山林干燥,火势蔓延迅速,等救火人到时火已经烧了半座山头,程公子被他们绑在了屋内,没逃出来,大抵、大抵……”   顶着李牧首极具压迫力的视线,由责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铁丝勒住了一样,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概是死了……   跪在一旁的桃曳听到这里瞬间昏死了过去,由责转头这才注意到殿里还有个小宫女。   关外   齐煜川看着给床上人反复把脉的大夫,剑眉微厉,狭长的丹凤眼带着点邪气。   大夫一转身见他这个表情,瞬间收了心绪忐忑道“这位公子他、他……”   齐煜川见他说个话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太耐烦,一把将沾着血的大刀反手压在桌子上,满身的戾气。   “这公子有孕了,肚子里的孩子差不多四个月了。”大夫被他吓得腿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眼一闭全说了。   这年轻男子看着俊美不俗,怎么行事竟这般霸道血腥。   齐煜川转头看着躺在床上孱弱可欺的程幼愣了一下,片刻回过神给了大夫钱便让他走人。   他离营到涵关内原本是有事的,只是刚关内,线人便传信说在泛河发现了胡羌国暗鬼的踪迹,所以他便中途改了道。   入了山,暗鬼早已四散逃窜,以胡羌暗鬼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他若想再活捉自然是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也就准备下山,但也就在这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他回头看着已经烧起来的木房,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呼唤一样让他止不住想过去。   一个身着血红华服的人被绑着坐在凳子上,嘴巴被布条死死堵住,细白的脖颈上青筋隐隐浮现,可是却发出任何呼救的声音。   他似乎绝望到了极致,泪水模糊了的眼睛渐渐带着灰败的痕迹……   火一点点燃起映着他那张好看且稚嫩的脸带着诡异的艳丽。   血腥到极致的美……   眼眶的泪从腮边滑落,连着椅子躺在地上的公子渐渐合上了沉重的眼皮,眸底的最后一丝光彩也似乎要渐渐散去。   没由来得齐煜川觉得心口突然一窒,于是想也没想便冲着火海奔去。   可能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所以才会有了宿命般的纠葛。   然彼时的齐煜川还只是刚遇见程幼的齐煜川,他看着床上躺着的程幼也不能想到两人今后的宿命和纠葛。   笠日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街上小贩的吆喝声响起。   昏迷了一天一夜的程幼才缓缓醒来。   他脑子一片空白,想撑着胳膊起身,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慢慢转过脸却发现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程幼睁大了眼睛,看着和他同榻而眠的陌生男人,下意缩着身子地往后靠。   他的动静惊醒了睡着的齐煜川。   齐煜川皱着眉头,显然很不高兴,半晌醒了醒困意,看着墙边惊恐不定的程幼缓缓开口。   “醒了?“   “不记得我了?”   程幼看着他渐渐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几天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所以即便到了安全的环境也总是如惊弓之鸟。   他反应有些迟钝,半晌才点头回话,齐煜川心想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怎么呆头呆脑的。   程幼他皱着眉便以为是觉得自己态度太冷淡让他心生不快,想也没想就拉住正要下床的人。   齐煜川被他攥着袖子,眼睛微眯显得很不好相与。   “啊……”程幼慌慌张张松开他的衣袖,张了几次嘴巴却发现都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烟熏着嗓子了,过几天就好了。”齐煜川旁若无人地系上腰封,坐在临窗的桌子旁笑笑地说。   他笑起来带着一股野性,让人看着很敞亮,程幼就是在他这样的笑容下渐渐安了心。   齐煜川看着跪坐榻上的人,眼神微恍,太好看了。   他见到人的不算少,见过好看的人更是多如牛毛,但从未有一个人能好看成面前人这样。   他穿着小镇上随处可见到粗布衣衫,如云墨蜿蜒流动的长发披在身后,脸上干干净净,眼睛黑白分明,唇上透着血肉的粉色,一手细长白嫩手安分地放在腿上,抬眼时潋滟生色。   阳光落在他身上就像为他披一层朦胧的纱衣。   大概是权贵的禁宠……   齐煜川轻慢地在心中下过定论,面上却丝毫不曾表露。   “这里是关外。”   他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齐煜川轻而易举从中读懂了他想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齐煜川挑眉问。   程幼仰头看着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用低头用手指在自己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齐煜川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也懒得拿纸笔,便摊开自己的宽大手掌让他在自己手心再写一遍。   只是当程幼的柔软温热指腹在碰到他手心的那一刻齐煜川便后悔了,以至于程幼刚刚写了一个“程”便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   程幼不明所以,也说不了话,只能愣愣地望着他。   齐煜川松开他的手腕站起身,他的手碰过刀攥过死人的脖子,还从来没感受过这柔软鲜活的触感。   “不用了。” 第38章 生与死,都是各凭本事,你凭什么   程幼怔怔地看着他,慢慢收回手。   “你……”齐煜川皱了皱眉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把刚刚知道的荒唐消息告诉他。   程幼仰面望着他,略显稚色的脸格外很乖顺。   “大夫说你肚子里有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你自己知道吗?”   程幼听他的话点了点头,显然并不吃惊。   齐煜川虽然觉得惊奇但还是没问什么,男子孕子实在少见,他原本以为程幼是在不知道情况下怀了孩子,没想他是知道的,似乎还……还很想要这孩子。   但这是别人的私事,齐煜川不至于好奇到去细问。   两人说话间,小二也将备的早膳送进了屋。   米粥、鸡蛋羹、煎包、葱香大饼……吃食简单,餐具也很粗糙,是关外人惯用的粗盘大碗,程幼喝粥时脸几乎都要埋进碗里。   齐煜川看他两手捧着碗像小狗崽子一样吃饭,勾着唇笑了笑。   程幼咽了嘴里的粥,对上齐煜川的戏谑的笑容,僵在原地一时不只如何自处,他自从被劫持后就没吃过一次像样的饭,实在是饿狠了。   “这几日我在关外有事要办,你……”齐煜川拿起一旁饼卷起鲜菜,抽空对程幼道“你先在客栈养病吧,过两天我办完事,你病好了其他事情再说。”   “客栈里我已经打好招呼了,有事你可以找店里的侍者,但最好不要出去”   关外越过陕道便是四国的交界地,鱼龙混杂,来往中不知多少亡命之徒。   程幼连忙点了点头,望向齐煜川的目光依赖又讨好。   齐煜川走后,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连窗户都不敢开,更不敢贸然下楼。   关外,这个地方即便他没去过也是知道的,各方势力相互瓜葛,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有,刀剑舔血过日子的人更多的是。   他怕极了命悬一线的感觉。   夜幕降临,程幼将桌子上的蜡烛点着,坐在床上频频望着房门,等后半夜即便是困了也不敢合眼,直到齐煜川跳窗越室。   “怎么还没睡?”齐煜川一进屋见床上散发端坐着的程幼吓了一跳。   程幼见是他,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下,心里却有些埋怨他。   齐煜川将沾满灰尘的外袍子脱下,也没看程幼,转身就到隔间去洗漱,低头看见胳膊上的伤,眼底闪过浓浓杀意。   他回来了,程幼心里莫名觉得安定,迷迷糊糊正要入睡,突然肩膀一凉,睁开眼就看见俯身正掀他被子的齐煜川,吓得扯着被子就往后躲。   “屋里一张床,难道你要我睡地上?”齐煜川勾唇问,眉微挑,满身桀骜不驯。   程幼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裹着被子稍稍往他身侧靠了靠。   少时,齐煜川合上眼凌厉嗜血的人突然显得很平和,一旁的程幼看着他也渐渐也被困意侵袭。   翌日,一觉醒来,旁边的被子已经空了。   他洗漱后用过饭便又一上午一下午地呆在屋里,最后实在闷得慌,便打开窗户想透透气。   这客栈临街口,视野很好,街上往来的都是有五湖四海的行人,有人乘轿有人骑马,也有人背刀持剑仗行。   小贩的吆喝一声比一声响亮,街上熙攘热闹。   程幼趴在窗边贪婪地望着这人间烟火,直到隐隐约约看到什么。   贩奴……   大夏自李牧首继位后已经严令禁止奴隶贩卖,可在关外这些人贩卖奴隶竟然如此肆无忌惮。   往来的行人似乎也见怪不怪,看着被关在笼子里的人也没流露出丝毫恻隐之心。   程幼“啪嗒”一声将窗户关上,握紧了微微发抖的手   齐煜川今天比前两日回来的稍早一些,原以为程幼该吃过饭了,但听侍者禀话才知道他自早上吃过饭后就把门反锁了不让人进。   他知道程幼胆子小,只是没想到他会怕到这个样子。   “开门”   听见是齐煜川的声音程幼连忙起身开门,只是不巧一个准备开门,一个正要推门。   程幼不妨往后跌,幸而齐煜川反应敏捷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齐煜川松开手,程幼的手腕便瞬间浮起大片胭红。   皮娇肉嫩……   齐煜川转过脸,心中诽腹。   进屋后,眼睛扫过禁闭的窗户大概知道程幼今天为什么不敢开门……   侍者敲门端上饭菜,程幼垂眼看着,没有一点胃口。   “你嗓子怎么样了?”齐煜川突然问。   “还好……”养了两天是好了不少,但一说话还是疼。   “我在关外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所以准备离关,这些是银两,你拿着可以自寻去处。”齐煜川吃过饭,转身从床榻边的抽屉里拿了包银子放在程幼面前。   程幼看着面前鼓鼓一包的银子半晌又拿起转身塞到齐煜川的手里。   “我不要银子。”   “不要?”齐煜川银子随手撂到一旁的桌子上,一双长腿交叠而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不要银子,我……我想请你把我送回帝京。”程幼看着他认真道。   “不行”齐煜川抽出刀细细擦拭,听此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留余地地拒绝。   “你把我送回帝京,我父亲肯定会重重酬谢你,不会要你白跑一趟……”   “我不缺什么”齐煜川打开窗户将将擦的锃亮的刀身放到阳光下细看,眼里带着轻微的笑意,只是不无暖意显得有些邪气。   “你不送我回帝京,我……我不可能活着回不到帝京,你救了我,肯定也不是为了让我再不明不白死了吧?”程幼攥着手说得很没有底气。   齐煜川转过脸,抬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笑了一下,并未说话,轻轻将刀合上鞘,半晌突然掐住程幼的脸将人拖到自己跟前。   “缠上我了?”齐煜川的眼里泄露出狠佞之意。   程幼吓得忘记了反应,眼睛瞬间雾蒙蒙的。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一个人真的回不到帝京,我只是想求你帮帮我……”   他眼里的泪挂在眼眶里,水泠泠得,生动又漂亮,齐煜川看着手里的力道又忍不住狠了些,直到他程幼浓长疏朗的睫毛轻轻扇动,滚烫的泪水住落在他手背上。   太好看的人和物总容易引起别人的施虐感。   齐煜川松开手,程幼瘫坐在了地上,白净的脸上瞬间浮现一道鲜红的掐痕。   “吱吱……”一只黑色的白爪子鸟飞进屋内,轻轻停在齐煜川胳膊上。   齐煜川看了眼坐在地上的程幼抿了抿唇,转脸将黑鸟脚上绑着的信卷取下展开。   程幼站起身挡在他面前,隐隐看见纸上写着“速回”,心里更加慌张不安。   “我……”   “生与死,都是凭本事,你凭什么”齐煜川将信卷碾碎,抬头看着程幼勾着唇道,眼神野性十足。   程幼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良夜无眠,程幼手里紧紧攥着一包银子,怎么也想不出安全回到帝京的办法,一想到归程可能被人掳去像畜牲一样被人关在笼子里贩卖,就吓得脊背发麻。   他就是太笨了……   又笨又蠢……   程幼侧躺着对着墙,浓密的睫毛垂下泪浸入鬓发。   齐煜川坐起身,点燃一旁的蜡烛,眼前突然一亮,程幼下意识低头躲避。   齐煜川俯身,两人距离不过一两掌之隔,程幼缓过神一睁开眼便是撞进他黑漆漆的眼眸。   “害怕?”   程幼抬眼望着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气,也不说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齐煜川看着气鼓鼓的他,粲然一笑,取了帕子细细给他擦了脸。   程幼被他亲昵的动作弄的一愣,湿答答睫毛垂在发红的眼尾,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分不错地映出齐煜川浓逶俊美的面孔。   “怕是什么感觉?”   如果不是齐煜川问得太认真,程幼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怕是什么感觉?”   齐煜川将帕子搁在一旁,两指不轻不重地掐着他的白腻的下巴,不疼,但绝对的压迫性却让人心生排斥。   程幼被迫抬起脸没有错过此刻他眼底稍瞬即逝的黯伤,自然也没有忽略他余光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恍然间想到了什么,程幼暗暗攥紧了被角。   他差点忘记了他最大的资本是这身皮囊……   两厢神思不相投,各生欢喜。   齐煜川看着渐渐熟睡的人,仰面望着床顶,又想起母亲自缢时,抱着幼年的自己说怕……   她怕得太多,所以就抛弃年幼的自己,让他在别的孩子还在学堂读书时,过着刀剑舔血的日子。   一遍又一遍复习仇恨…   天边破晓,齐煜川闭上眼。   一觉醒来,室内昏昏暗暗不不知今夕何夕,毫无意外齐煜川已经出门了。   雨沿着房檐的青瓦,淅沥沥地连起雨幕,程幼起身点燃蜡烛,靠在窗边坐了许久,才洗漱。   “公子,今日雨大这是店家给客官备的雨伞雨鞋,若要出门怕是免不了要用。”店小二将送了早膳又跑了一趟送雨具。   “谢谢”程幼半开房门接过雨具道谢后,又连忙将房门紧闭。   雨声平仄起韵,直至徬晚天边仍是暗暗青冥。   “快闭门!”忽楼底一阵骚乱,只隐隐听见店主急慌慌地吩咐侍者闭窗锁门,接着就是一阵由远及近令人心惊胆战的马蹄声。   作者有话说:   sorry 更晚了,下次注意。··* 第39章 齐煜川垂眸望着眼前的美景暗想   “客官不必惊慌,只是过路的马匪……”想来店内的侍者不是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场面,外面兵荒马乱,他们还能有条不紊地逐间安抚住店的客人。   雨声连着震天的马蹄声,程幼裹着被子躲在床尾,不敢应腔。   好在马匪似乎另有它事并未停留,虚惊一场,程幼吓出一身冷汗。   夜幕四合,齐煜川带着一身潮气回到客栈。   他回得实在恰巧,小二刚刚摆好饭菜,见他回来恭恭敬敬作了揖,又连忙添了副碗筷。   程幼看着坐在对面的齐煜川,没说一句话低着头,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细白的手将木筷捏得更紧。   齐煜川抬头扫了他一眼,也没有开口说话。   下了一整天的雨,虽然没淋到但身上也还是黏糊糊的,吃过饭齐煜川索性唤让人放了热水沐浴。   热气蒸腾,浸在温热的水里一直紧绷的神经也能松懈片刻,齐煜川将手搭在浴桶两侧阖上眼抬起下巴从喉咙地发出一声叹喟。   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也是该归营,思虑片刻,齐煜川便在心中打定主意。   泡得差不多起身随手扯了件外袍穿上,松松散散系上腰带,露出肌肉扎实如块垒的胸肌和顺之向下的劲瘦有力的腰腹。   掀开纱账,齐煜川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隔间的人蓦然顿住了脚。   帘内水汽氤氲,程幼裹着他的寝衣赤足站在帘帐处,外衫虽然宽大但也只是将将盖住臀,半/遮半/露,引人遐想。   他不安地攥紧衣袖子,修长白净的手贴着笔直白嫩的腿,通体玉骨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脚腕如玉石雕琢,莹莹骨感。   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泠泠水意,一点怯意,一点勾人。   齐煜川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抬眼,颇有兴味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程幼慢慢走进,一掌之距,不远不近,气息交融,气氛暧昧缠绵到极致。   他颤着疏长的睫毛,手虚虚地扶着齐煜川的有力的小臂,抿起靡红唇却又轻轻松开,不自觉的动作满是欲语还休的欲望。   半晌,缓缓跪下,白嫩的膝盖抵着地板,领口微开,细腰下塌,露出的一半饱满圆润的屁股如两瓣开烂了得蜜桃,用手抓住臀肉会从指缝里溢出,那触感应该极好……   齐煜川垂眸望着眼前的美景暗想。   程幼跪在地上,唇红得几近糜烂,扶在齐煜川小臂的手最终滑落在他未系好的衣带上。   他的睫毛纤长微勾,水浸润得人更加干净剔透。   在碰上程幼的手几乎要碰到齐煜川下身的某一处时,齐煜川猛然攥住了他手腕,疼得他半边身子都瘫软在地上。   “疼……”程幼不敢看他,只是颤着声哽咽。   齐煜川松开手,眼底暗沉沉也不似平时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模样。   他骨节分明长指轻佻地挑开程幼的衣领,连着脖颈露出一片晃眼的白腻。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按过他的韧白的皮肉便起来一片红痕,手下小小的人,颤着身子又故意献媚,依手劲用清俊精致到极致的小脸轻轻蹭着他的手心,粘腻腻地讨好他。   “原来也是有点小聪明”良久齐煜川带着笑腔开口,从上至下扫视他的眼神是不加掩饰地戏谑。   程幼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僵在了原地,忽然觉得自己每寸皮肤像是在被火燎一样。   齐煜川勾着唇,并不看他也并不在意程幼是如何难堪,径自系好衣带不作停留地大步离去。   帘外的冷风将隔间的温热的暖气冲散干净,只留下地上冷凄凄的水渍。   半晌,跪在地上的程幼才扶着地撑起身子,披着齐煜川丢下的沐布踉踉跄跄地回到床上。   次日,夜宿在临间的齐煜川用完午饭还未见程幼有什么动静,敲了敲门也没见有人有人应声,想也未想抬腿便将门踹开。   ——   而彼时的帝京,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慈宫   佛香缓缓升起,菩萨垂眸似悲似悯,大殿内侍从屏退只太后和李牧首两人。   太后虔诚拜过佛像,将香插入炉中,淡淡开口“当初,你说要把他迎入宫,我确实不甚满意。他既不聪慧也没有世家公子该有的谦和从容,除了那副皮囊我实在不知他有什么能你为何如此过格。”   “后来他入宫,见他他性子浮躁、目光浅短断然料定,他于你而言并非良配……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你负了他。”   太后抬头望着佛像缓而言,无悲无喜只是隐隐透漏着淡淡无奈。   回想往事她至今都还记得程幼入宫时的模样,那份骄矜得意,后宫里独一份的鲜活,虽然愚笨但不失憨态可爱。   “是他福薄”李牧首语气冷然,冻的人肺腑生寒。   “呵……”太后从垂眸淡语“不过是两相权衡,你觉得不值得罢了。”   “何必另作它词”   给了他那么多似真似假的宠爱,却不肯给半点真心。到死可能都不知道枕边人原来也是刽子手。   太后转身望着李牧首冷矜如寒玉的面容叹息“事以至此便不要再寒了程家的心……”   李牧首食指微动,点了点头。   “他若为女,与你也算是少年夫妻……”太后声音渐低“不该如此狠心。”   窗外的阳光斑驳着竹影,映在李牧首背腰间紧握的手腕上,那场景年重叠,太后恍若看见了曾经站在书堂回答太傅问题的少年李牧首。   “身为上位着,要仁还是要狠?”少年时的李牧首问。   “为帝为君,讲究制衡,大业为重。为民要仁,苛己要狠”太傅摇着手里蒲扇的沉思片刻道。   “若两者相冲突呢?”   “嗯……”太傅遥遥望着窗外并为回答,只是良久反问“太子殿下又何见呢?”   “仁为表,狠立本。”   “这是帝王之术……”太傅点点头并未说对与不对,手里的蒲扇连着窗外的蝉鸣成了余调。   彼时大夏四面环狼,万民皆期盼着有一位救大夏于水火之中的能君,而非一位庸庸碌碌的仁君。   仁君掣肘太多,只有悍君才能震慑五州,让大夏重归首位,光复太祖时期的荣光。   李牧首虽然有意封锁程幼遇难的信息,但几日后还是被程父敏锐察觉。   “程将军……”新上任的小官,远远看见程将军从书房出来,连忙扬起亲热的笑脸一路小跑上前赶着套近乎。   可程将军竟然置若罔闻,径直离宫而去,惹得新上任的小官脸色青紫几番强忍情绪调整才勉强扯出一个宽厚的笑脸,心下却恨恨想,想他多高风亮节,如今官越做越大不也是靠儿子爬龙床换来的!   程父没留意想套近乎的小官,也没留意一路来来往往的人,入秋的阳光刺眼,刺得人头昏脑胀,每走一步都几要逼着他直直跪倒在地上。   这条回家的路,走走停停他走将近走了大半天。   刚出生的程幼,孱弱得可怜,在怀里都抱不住只能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一岁的程幼,白白嫩嫩,喜欢看着自己咿咿呀呀说话,一笑露出一嘴粉嫩嫩牙床。   两岁的程幼,回跌跌撞撞跑过来,喊爹爹   三岁,坐在门口等他下朝   四岁,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活下来   五岁,开始读书,高高兴兴回家说先生夸他聪慧   六岁,他逼着他学武,他偷懒不学,被责罚了,不作声眼泪却啪嗒啪嗒掉。   ……   后来聚少离多,他知道他吃不了苦,私心里想,有程家在,也能保他富贵荣华地顺遂一世。   天黑了……   天黑了,跟着的小厮打了火要点燃灯笼,程父抬手将火挡开,眼睛被火红的火光刺得生疼。   “别点……”喉咙像被人死死堵住了,张了半天嘴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厮手里的灯火映着程父眼底的泪又被风吹灭。   “逢慈……”程父一抬头远远看见等在门口的妻子。   程母在门口未动,程父一步步走来。   “别说……”下人悄悄退下,程母抖着唇再克制不住崩溃的情绪,眼泪顺着带着脸大颗大颗地滑落。   “别说……我……”   “逢慈”程父强忍悲痛,将站不稳的妻子扶在怀里。   “幼幼没了”程父话音落,程母喘着粗气哭得肝胆俱裂。   次日   程府众人都在用饭,程老太太用了两口饭,见程母迟迟未入席,疑惑道“逢慈怎么没来用膳?”   “回母亲,昨日着了风寒,身体不大舒服也就没来用膳。”程父起身回话。   程老夫人摆了摆手让他坐下,见他面色疲惫,半晌皱着眉说“你也该注意身体,公务上的事该放手便放手,都是快当爷爷的人了,也该歇歇了……”   “母亲说的是”程父勉强笑了笑,点头应下,刚端起碗却听程老夫人喃喃地说   “也不知道近日是怎么了,老是心里慌慌的没个着落……”说着皱着便摆了摆手便让身边的老嬷嬷别再添饭了。   程父端着碗,看着微微佝偻背的母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不敢想如果她知道程幼的事会怎么样。   那是捧在手心,眼珠子一样带到大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我现在只能保证不超过九点更……(T^T) 第40章 咬在他白生生的肩头   “这是药方,公子体质比平常人要差点,所以我开的药方便斟酌放了几味温补的……”大夫将药方交给齐煜川,看了眼帘内烧得脸色翻红的程幼便退下了。   齐煜川看过药方示意隐匿在暗处的死士去拿药。   死士如鬼魅,片刻便了无踪影。   齐煜床掀开帘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幼,微微俯身。   他因为起热玉白脸烧得绯红,眼泪浸润着泪水,鬓发被汗水打湿粘着颊肉。   “如果不是我来找你,明天店里的侍者就该发现你早被活活烧死在床上了……”齐煜川俯身不轻不重地掐着他的下巴,眼里黑漆漆的,让人摸不清是生气还是嘲讽。   听到“被烧死”程幼被吓得忍不住瑟缩,不敢和齐煜川争辩,只是固执地躲避齐煜川捏着他下巴的手。   追逐躲避之间,齐煜川的手指不经意微微陷入程幼艳红的嘴唇。   像鞭子抽过尾骨,从心底泛起热意痒痒的酸麻之意,齐煜川的眼底浓色越重,程幼害怕地要躲,却被他一手固定在身下死死扣在床上动弹不得。   指腹传来粘腻滑嫩的触感,齐煜川勾着哪一点水淋淋的艳红,盯着羞愤不堪的程幼,忽然低头撕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咬在他白生生的肩头。   程幼疼得仰起细白的脖子叫出声,脚背绷起蹬着床单拼命要躲。   尝到铁锈的血腥味,齐煜川慢慢松开嘴,侧脸看着惊疑不定的程幼勾了勾唇。   “色/诱你是不是有点太单纯了?”齐煜川贴着他的耳畔低声问。   “受得住吗……”   “你……”程幼愣愣地看着他,半晌红着脖子移开脸。   齐煜川看着程幼黑白分明的眼睛,勾起唇并未说话。   还未等程幼回答,死士已经带着先前熬好的药推门而入,抬头见帘内两人的姿态又慌忙要出去。   齐煜川皱眉将程幼的衣服拢好,出门拿了药放在床头的小案上,用汤匙轻轻翻拨。   半晌,程幼怯生生地靠近,按着他拿勺子搅弄汤药的手,抬起水泠泠的眸眼恳求地望着他。   “我父亲是二品大将、兄长皆在朝中为官、我……我祖母是广陵富户她最疼我……你救我把之后把我送回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钱、权包括美色不过是抬手之间的事。   齐煜川愣了一下,片刻手从他俊色标志的脸庞滑至腰间,将人带入怀中。   “哦……”他的手悄悄从程幼的衣底潜入,微微挑眉道“这么个宝贝疙瘩,这么沦沦落到这般田地?”   程幼瞬间僵了身子,齐煜川看到却分毫不在意,只是摸了摸他微隆的腹部将药递到他唇边。   “喝药”   程幼恼羞成怒,抬手将药打翻,碗落在四分五裂,想也没想翻手一耳光几乎要落在齐煜川脸上却被他迅速反应地一把接下。   “有意思吗?是不是看一个男人出卖色相像妓女一样求着庇护是不是很有意思!”   齐煜川分明有意羞辱他!程幼看着他勾笑的唇胸口起伏,张了嘴还未反驳眼泪却控制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让他难堪至极。   程幼朝着齐煜川怒吼,转身抬手将桌案上的东西也都一把扫在地上摔得噼里啪啦。   多日来的恐惧、害怕、压抑、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化成愤怒,他不懂为什么他已经努力想安安稳稳活下去了为什么还是偏偏过成这样。   半人高的花瓶被他一把推倒摔了个粉碎,碎片有些迸到他赤裸的脚背化出细细的血口,他感觉不到疼,披头散发,哭得像个疯子。   齐煜川看着发火的程幼眼底带了些真切的笑意,扬声让人再煮一碗药,坐床边笑笑地看着程幼将屋里的东西摔得粉碎。   等人脾气耍够了,又将挣扎着的程幼死死摁在怀里,喂了药。   人喝完药,累了也就睡了。   客栈老板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皱了皱眉头几番说不出话,接过齐煜川给的银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退下。   ————   “马车里有人?路引是郑大人亲自批的?”出入口的小吏问。   “嗯,从淮泽带的贱妾”齐煜川桃花眼含笑多情,而小吏也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只是草草掀车帘看了里面的人就放了行。   程幼被惊醒,半晌见齐煜川掀开帘子低头进入马车才恍然意识到现在的已经离开涵关交界了。   程幼欣喜异常,仰着脸就送了齐煜川一个干净漂亮的笑容。   齐煜川也勾了唇笑了笑,心底却骂了声小蠢货。   “唉?”程幼一抬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颜色格外艳俗,扭头照了镜子便看到一位容貌娇俏、打扮艳俗的小娘子。   程幼皱着眉扭头不太高兴地看着齐煜川问“为什么给我打扮成这样……”   “不然你想怎么出界?”说着视线落在程幼明显隆起的腹部。   程幼看了看肚子挠了挠脸,还是不高兴。   “等出来交界,到了我的地盘,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齐煜川挑着眉,靠着车背。   程幼也朝身身后垫了一个软枕,撇了撇嘴并未说话。   他转身整理被褥,齐煜川的视线不可避免落在他纤细的腰身,可能是最近一直生病所以人瘦得利害,身形单薄,却也衬得他肚子格外显眼。   程幼不习惯脸上带妆,打湿了帕子将妆卸了干净。   车轱轮碾着野草落花驶出涵关交界,一旁的齐煜川就这样安安静静看着他忙东忙西。   ——   “有书吗?”程幼问   “要书干什么”齐煜川闭着眼假寐   “看”   “没有”   “……还有走多久?”   “你闭上眼,睡一觉就到了”   “睡不着……”   “我能睡着,你别说话”齐煜川说着捂着程幼的嘴,将人压在怀里。   马车摇摇晃晃、迷迷糊糊中,两人也真的渐渐入睡。   帝京   程母请旨入宫,想要将程幼在宫里的东西都收拾走。   书房里,李牧首看着折子,良久允下朱批。   程母几日后入宫,带着桃曳和鬓边骤起白发的桂嬷嬷收拾程幼在宫里的东西。   他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着许多东西都是陛下赏的。   程母看了眼李牧首从前赏给程幼的东西,都没收拾,只是让人将程幼从广陵带来的一些东西收拾了。   统共也没有多少东西……   收拾完,程母忍着喉咙里的酸意摆摆手让人都下去。   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刚刚桃曳收拾出来的小包裹,眼泪还是没忍住。   包裹里有新做的小鞋子、小肚兜……   他说孩子该是兔年出生所以早早就让人悄悄绣了兔鞋。   她当时还说不是说是小皇子吗、怎么绣兔鞋、听着都不威风。   可他却眯着眼笑得开心,傻乎乎说“他是小皇子,自然许多人都上赶着绣虎鞋奉承,也不差我的一个”   程母出宫门时看见李牧首,向来温和的脸上难得带着疏离的冷色。   “皇上”行过礼,程母抬让跟着其余人都先下去。   “幼幼的……”   还未等李牧首说完,程母看着面如冠玉气质冷冽的人打断道“担不起圣上这样称他,幼幼他命格贱、人也蠢笨不堪,恐污了圣上尊口,圣上还是唤程公子的好。”   李牧首看着鬓边隐隐有白发的程母,攥紧手心,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错面而过,片刻程母突然顿住脚,面无表情道“如果负我儿的并非帝王家,我即便是博了性命也要讨个公道的。怎么会让他没名没份跟着你、怎么会让他不明不白活活……活活烧死在关外?一尸两命”   活活烧死、一尸两命……   无论程母再怎么明白李牧首是为了大局着想,也不能不恨。   身后人的步履沉重,像木鱼一下一下敲在李牧首的心上。   尊仪殿像是大了好多,明明也没有少什么,窗外的杏树果子渐渐泛黄已经错过了最适合泡酒的时候。   他说青杏泡酒最是清冽可口……   床边的榻几上明晃晃摆着婴儿的兔鞋、赤红的小肚兜……   李牧首拿起兔鞋,才发现居然这么小,两只一起竟都盖不住他的掌心。   一抬眼,却觉得哪里都是程幼的身影。   没有星辰的夜幕、浓稠得如同打翻的墨。   李牧首出尊仪殿时,跨过门槛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圣上……”曹公公担忧得连忙去扶,却被李牧首一把撇开手。   而曹公公瞥见李牧首眼底冰冷而浓重的杀意,噤声低下头。   刑部暗牢   李牧首已经许多年不亲自执刑了,可熟悉的血腥味还是轻易激起他的嗜杀。   这个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黑暗、肮脏、血腥……   李牧首抬腿低头进入一间暗室,看着墙上挂着的几个血肉模糊的人,自若地坐在椅子上。   面如冠玉、衣白胜雪,手里拿着玄铁佛住缠绕在骨节分明的指间像流淌的血。   “死了?”李牧首问。   “受不住刑,昏了过去。”刑官低头回禀。   李牧首抬眸,刑官会意,亲自提了桶盐水从头猛得浇在昏死过去的暗鬼身上,血肉模糊的暗鬼无意识地蠕动呻吟,活像剥了皮的血人。   两桶盐水浇下去,人还没有醒,李牧首往后一倚靠在椅背,眼神冷冽得让人不敢直视,少时,太医提着药箱低头进入暗室。 第41章 被身上的人不知轻重地顶撞   太医迅速地给暗探上过药后又带着人退至牢房外,听候差遣。   “说了什么没有?”李牧首睨眼问   “没有”主审陈大人摇了摇头,擦干净手上的血渍低头回禀。   李牧首将手中的玄铁佛递给曹公公,挑了一把称手的匕首,不紧不慢地走到暗探跟前。   “啊!”上过药逐渐清醒的暗探被一旁刑吏一把拽起头发,疼得直翻白眼。   李牧首摆了摆手,小吏会意地将人发下解开镣铐。   “扑通”一声,解开镣铐的暗探没有支撑直直砸在地上。   李牧首半蹲着将刀剑不轻不重地抵在他眼皮。   “听说你受了三道刑,还是只字未提?”   “呵呵……”暗探吐着血发出呵呵的笑声。   “纪涛”李牧首声低沉的声音只有冷意。   而暗探听到他的话却骤然停了笑,瞳孔微缩。   “这个是你从前的名字”李牧首说罢,施施然起身,垂眸看着脚边的人。   “你……”地上的暗探惊恐地看着李牧首。   他是胡羌冥枢的暗使而纪涛是他早已封藏的曾用名。   胡羌冥枢是胡羌最高机密机构,而李牧首能准确说出他成为暗使之前的名字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胡羌冥使早混进了他的人。   “冥枢出身的暗使心性坚韧,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李牧首微微勾唇笑了笑,如春风拂面但说的话却让人牙根发寒冷。   “受刑不过是皮肉之苦,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低估使君心性。刑部刑罚十六,苦人皮肉之刑不过四道、而苦人心智之刑却足有十二。”   “等使君挺过六道刑罚我再来……”   李牧首眼底肃杀一片,主审陈大人明了。   几日后李牧首再踏入刑部暗室,暗探衣着干净但人却畏畏缩缩地躲在墙角。   “图纸有人传走了吗”李牧首低声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暗探像失智的小孩,惊恐看着李牧首抖着唇回答。   “这样的图纸”李牧首接过陈大人递过的图纸盯着瑟瑟发抖的暗探沉声问。   “没有,这样图纸,都跑不掉,都被抓来了。”   “哪天你们截了多少人?”   “二……二十”   “杀了多少?”   “十九个……”   “十九个?”李牧首的手不自觉攥紧。   “不……还有一个,被烧了、绑在椅子上然后点火烧死、烧死……”暗探说完嘿嘿笑着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他被关在笼子、他不听话就……就打他,一打就听话了……”   “哭……哭也要打”   “他抱着肚子……不敢躲、躲了也要打……”   一刀致命、暗探的脸上还隐隐带着笑意,见自己脖子上插了一把刀还颇为疑惑地看着李牧首似乎不明白。   曹公公刚想上前,抬头却猛然看见李牧首红了眼,便停了步子让抬手带着所有人都出去。   泪水从他的眶滑落砸在地上,雪白的鞋底被血染得红。   ——   程府   “不许盖棺,谁准你们弄的!谁准你们弄的!我的幼幼没有死!没有死!”程老太太住着拐杖竭声怒斥。   “我的幼幼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的幼幼……”   “你见过他尸体了?”   “你见过?!”   大厅内一片寂静,程母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脚边泣不成声。   “娘,幼儿不孝,儿媳在这里代他向您请罪,但还请娘您保重身体。”   “逢慈,娘……娘不信,我的幼幼、我的幼幼怎么好端端就没了?”老太太摇着头老泪纵横。   程幼的身份不光彩,又将临圣上大婚,所以丧礼简而又简,所来宾客不过几家近亲。   棺木抬出,白幡扬起,没有哀乐,只有血亲不忍听闻的抽泣声。   一顶轿子停在岸边的柳树下,里面的人恍恍惚惚地看着这一幕。   “陛下,可要回宫?”   车帘放下,李牧首猛然捂住心口,手背上如山脉起伏的青筋骤然绷起。   “回宫……”   回到宫,李牧首看见宫女手里捧着的大红剪纸、漆彩,面色寒如冰雪,吓得众人屏气敛息,战战兢兢。   “不日陛下您大婚,礼部现在正紧锣密鼓筹准备着……”曹公公额角冒着汗,低头勉强着答话。   正说着,迎面走来的一行人,为首正是方书涟。   貌美端庄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这是李牧首第一次仔细地看她,此时却觉得她也并非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在他望着方书涟时,方书漪却连忙低下了头。   哪天在书房,她害羞却又大胆地带着满腔爱意吻了她未来的夫君,红着脸颊睁眼时却只看到李牧首蹙眉冷冽,似乎在斥责她不知羞耻,如一盆冷水将她的心泼得凉透。   回到府里她和阿母说李牧首根本不喜欢她,可阿母却不以为意,敷衍道圣上是看中她的,怎么会不喜欢她?   她小声哽咽着想反驳,抬头望见阿母温柔但隐含厉色的眸子,缓缓低下了头。   此刻突然看李牧首,她心底少了以往的欢喜,反而升起藏也藏不住的惧意。   她见过不被夫君喜爱的女子在宅院里过得多凄惨,如果……   想到此处,方书涟收回思绪,规规矩矩向李牧首行礼。   “皇上”   李牧首垂眸看了看她,视线又落在她身后拿着艳红嫁服的司衣使,眉心微蹙。   “程君被胡羌暗杀,边境冲突不断,这个时节不宜婚嫁,让礼部都停了。”李牧首的眼底一如既往蓄着冷淡。   方书涟脸上刷得一白,抬头只看见李牧首冷漠的背影。   而曹公公也没顾得上安慰她,连忙让人将宫里帖的剪纸、彩漆一盖收拾了干净。   “阿母……”方书涟回到闺房,扑到闻赶来的阿母怀里。   “阿母,我是他未来过门的妻子,他……他怎么能这般羞辱我!他竟然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男宠斥责我,将婚期推迟……”   浓绿的树荫里知了不停不歇,廊下守门的嬷嬷一个眼神示意,庭下的小厮便寻了粘杆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院落。   方母轻轻拍了拍方书漪的背缓声安慰,眼里却冷意毕现。   “你是方家的嫡长女,是先皇时就亲定的皇后人选。涟儿,这个时候你更要拿出你该有的风范。”   “阿母,皇上根本不在意我……”方书涟杏眼含泪,良久克制着哭声道。   “我儿,你在说什么?”方母嘴角含笑,但却让人感觉不到多没有多温情。   方书涟对上她带着冷意的眼睛,捏着的帕子骤然从手里滑落,漂亮的杏眼里的迷茫困苦渐渐散去,变为深沉不可查的失望。   那一刻,方书涟清楚地知道,即便是死,她也得埋在皇陵里。   快马赶来的方康察觉到屋里压抑的气氛,又见方书涟红肿的眼睛,心底怒意翻腾,恨不得将死去的程幼挖出来鞭尸。   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   “仪廉……”   昏暗的房间里,郑仪廉修长而有力的身下压着一个人,借着月光那人一转脸,诧然是程府的嫡长子——程寒毅。   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混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被散开的帘子拦下……   “程寒毅,我成全你……”   程寒毅被身上人粗暴地掐着脖闷在被褥上,麦色的脊背因未知而警惕地绷起,形成一条流畅有力的线条延伸至暧昧色/情的腰窝。   “仪廉……”   郑仪廉挺腰,叹喟地仰起头,文雅端肃的人莫名色/气。   而他身下程寒毅疼得额头直冒冷汗,麦色的肌肉因为抗拒而隆起,身上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健美性感。   长腿、细腰、宽肩、利落分明的下颌……连满是男性特质的喘息都成为这场情/事的助兴剂。   郑仪廉俯身捂住他因疼痛不适而微张的嘴巴,未等两人身体适应便凭借着心底的怒火快速鞭挞。   臭水沟旁边的花被人摘下攥在手里,粘成花泥,粘腻、带着腥气……   程寒毅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越过身上人带着情欲的脸,恍然发现月亮早隐入云堆。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郑仪廉玉面乌眉,端肃雅正,是父亲最喜欢的读书人模样,而他当时刚刚从武场比试回来,灰头土脸,带着汗臭,他顿时觉得羞耻。   羞耻……   他来不及想清为何羞耻,就又被他含笑温雅的模样给怔住了,只是可惜,可惜他的笑和不多的耐性都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的五弟程幼的。   程幼同他一起长大,这自然。   这次见面是因为了父亲回京述职,所以待不长久。   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他摸清了他的脾性。   并不是外人所看的稳重凛然,明朗如月。   他喊他兄长,眼里却带着警告。   不知道是郑仪廉透查人心,还是他醉后的眼神将秘不可闻的心思变得昭然若揭。   “兄长,您醉了,让若怜送你回房吧”郑仪廉眉眼映着庭院里的暖色烛火,显得格外好看,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却也格外冷。   他怔了一下,片刻望着早已离去的修长身影,心沉甸甸的,像被堵住的风口,像被剪断的烛线,像……   后来才知那一刻的万般怅然,名为不可得。   月亮隐入云堆,夜色更浓。   他仰着头,忍着疼,竭力克制喘息。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投票和打赏,我爱死你们了,mumamuma! 第42章 小太子浑身滚烫竟烧得不省人事   帝京混乱,而彼时的关外,一辆马车已驶离涵关交界,离帝京越来越远。   就像有些东西在冥冥之中已经渐渐背道而驰,驶向更远的方向。   出交界后马车又行了两天出荒野,此时正绕山路。   这两天程幼烧是退了,但小脸还是病戚戚地煞白,咳嗽得也厉害,一咳嗽手抓着窗檐,削瘦的肩就抖得不成样子。   齐煜川翻开他的衣领,见锁骨处还留着一片青紫的牙印,皱了皱眉头,嘴贱地抱怨。   “你怕是托生错了,该是姑娘……”   “你……咳咳”程幼仰头刚要反驳就咳得撕心裂肺,额头青筋爆出,泪泠泠的眼睛泛着红。   见他红了眼,齐煜川服软,两指交叉盖住唇,表示不再说话,转身去给他找药。   他人是越来越瘦,肚子却一日大似一日,有时齐煜川看他扶着肚子下马车心不由自主地都跟着一紧。   入夜,程幼喝了药渐正要入睡,却被一阵肃杀声惊醒,惊慌之下想找齐煜川,却发现齐煜川根本不再马车里,不假思量抱着肚子就躲到马车角落。   外面的打斗声越发激烈,连着马车都有刀剑狠狠入的刺耳声。   马车外齐煜川大刀悍然,将偷袭的人头颅一刀砍下,放了烟,上车将程幼抱出就匆匆向密林深处逃去。   跑了一段路,齐煜川警惕似扫视四周,将惊恐不定的程幼放下,皱着眉低声说“朝着我指的方向跑,不要回头!”   程幼紧紧扯住他的袖子,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   “快”情况紧急,齐煜川等不及他说什么,扯开他的手也朝着相背的方向跑去。   齐煜川的离开让程幼极度不安,等到齐煜川的身影真的消失,孤立无援之下程幼也憋着一股气撕了裙摆就跑。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却只能听到自己逐渐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体力不支瘫倒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程幼撑起手还想跑,腹部却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的脸刷得一白,低头看见被血水浸湿的裤底,一动不敢动。   孩子……   林中有风穿过,程幼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恐惧。   密林是摄入心魄的寂静。   他张着嘴巴却感觉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   他可能被齐煜川舍弃了,毕竟他……他确实没有什么用。   跑了一段路,意识到齐煜川可能将他当诱饵的那一刻,他确实异常愤怒,但等筋疲力尽也就释然了。   不过萍水相逢,怎么能要求别人舍命相救。   就这样吧,就当还了当初他救的一命。   大批刺客不时追寻而来,程幼坐在地上,看着恼怒异常的刺客,苦涩地笑了笑。   他的命大抵如此,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被抛弃似乎也是宿命。   刺客见不是要杀的人,皱了皱眉也没犹豫举刀就向瘫坐草丛中的程幼劈去。   “嗖——”刀剑相接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齐煜川眉眼凌厉,手握双刃大刀有万夫莫开之势。   抬手间,刺客被齐煜川带来的人射杀围困。   程幼长发披散异常狼狈,病戚戚的面容因为一路奔跑染上绯红更显俊色,唇红齿白好看得干净利落又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艳靡。   “孩子……”程幼仰面望着他,张着嘴突然嚎啕大哭。   齐煜川此刻也注意到了他腿间的血迹,连忙找出随身带着的吊命的参丸让他含在嘴里,示意手底的人把刺客处理干净,抱着程幼就迅速脱离战况。   “齐煜川、齐煜川……”泪水浸入鬓发,程幼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齐煜川到的手臂,感觉到生命的流逝,眼里带着恳求。   齐煜川紧缩眉头,一路狂奔。   他怀里的程幼慢慢阖上眼,恍惚之间进入梦境。   程幼梦到他前世,前世他还住在尊仪殿,而后宫却并非只有他一人,如今后宫最负盛宠最盛的是姝妃。   姝,柔顺而好貌也,李牧首亲自起封号……   他面上端得好似丝毫不在意,心底却酸得要命,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蹙眉问阿嬷,他和从前还一样吗?   阿嬷大抵猜出他心中所想,与镜中的他对视,笑容慈爱和缓半晌缓缓道“前些日子我回广陵,遇到探花郎游船,两岸老少皆叹探花郎俊朗无双,忽一外地口音的姑娘问……”   “问什么?”她的话停在这档口让程幼的心像猫抓一样。   “问探花郎与程府小公子比如何?”   “听到的人皆笑着答,自然不堪比”   程幼不由得皱眉,却听桂嬷嬷话锋忽转。   “前两百年后,两百年也是再寻不着比程府小公子容貌更好的人了。”   镜子中人容貌分毫未改,仍旧唇红齿白好看得干脆利落。   听闻此话程幼松了眉头却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姝妃已有了三月身孕。   思量至此,门外忽有侍女疾步入殿禀告,小太子宫宴后便高烧不退。   他顾不得更衣,穿着常服便匆匆朝东宫去。   来的路上迎面撞上李牧首和皇后方书涟。   程幼看见两人愣了一下,未多想也顾不得行礼,转身便入东宫。   此时的东宫,乌泱泱全是太医。   程幼看这架势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还是李牧首来的及时扶住了他。   帘子内,小太子李折显脸烧得脸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想必是刚刚哭过。   只消一眼,程幼的就心疼得不行   “显儿……”   “小哥哥……”见到程幼,太子李折显哭得更厉害,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程幼将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忧心忡忡,折显向来不怎么生病的,怎么会烧成这样。   李牧首看着眼泪汪汪的父子二人,微微蹙眉,转身问太医是什么情况。   “太子这烧起得突然,微臣觉得像是中毒……”太医答得谨慎,而这句话却如平底惊雷炸得前朝后宫人心惶惶。   小太子滚烫的小脸,贴着程幼的脖子,让他不禁抱紧了怀中的小人,微寒的目光越过李牧首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娘娘,小太子是应你嘱咐去应宴,怎么好端端就中了毒,……”程幼微抬下颌冷声问。   太子养在皇后膝下,程幼最先怀疑她也算是情有可原。   皇后转身看向李牧首道“臣妾,膝下只有显儿这个子嗣,不会做这等糊涂事,还请皇上明查。”   方书涟不卑不亢,连俯身行礼的仪态都是如往常一般无二的典雅端庄。   李牧首未看她,走到程幼跟前,摸了摸小太子热腾腾的脸颊,眉心紧锁,带着冷意的目光落在程幼脸上,轻声呵斥“不要胡闹。”   程幼听到他的话,抱着小太子转过脸,大声斥问太医药熬好了没。   喂过小太子药,乌泱泱的人也都散去,帘内只余程幼、李牧首和喝了药熟睡的小太子。   “如果是皇后,陛下会不会轻飘飘放过?”程幼坐在床边看着小太子翻红的小脸问站他身后的李牧首。   “太子,事关国运。”李牧首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目光一转冷冽道。   “哪就好”程幼皮笑肉不笑点头应声。   他怕显儿夜里又起热便要守夜,李牧首没说什么让曹公公将奏折搬到东宫,也没走了。   深夜小太子醒了会,一睁眼见程幼没走,开心得不行,钻他怀里说了好些话。   而程幼见他精力十足便以为没有什么大碍,谁知道天色微亮时,小太子浑身滚烫竟烧得不省人事,程幼吓得六神无主,掀开帘子把匐在案上小憩的李牧首喊醒。   “李牧首……”   李牧首睡得浅,见程幼吓成这样,不必说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转身就将候着的太医传进来,回身见程幼还赤着脚站在原地,皱着眉便一把将人抱上软榻。   程幼挣扎着要下去,李牧首反手将不安分的他反手扣在怀里,不经意瞥见他红着的眼眶,心骤然一软,一反往常冷淡的态度,温了声音安抚,半蹲着将鞋给他穿好。   起热、退热、起热、退热整整三天,程幼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太子本就消瘦的人又瘦了一圈,看着像生了一场大病,最后还是李牧首派夜使寻的乡间药医将烧彻底退了,他才肯回尊仪殿好好歇两日。   显儿的病是好了,但程幼的心病却未愈,**的人一日未找出,他的心怎么也不会安。   后来,矛头指向怀有身孕的姝妃,程幼本只想试探,却不经意听见主仆二人的对话杀意骤生。   “听说太子痊愈了?”姝妃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问。   “是”跪在她脚边伺候的贴身侍女应声。   “烧了三四天人竟也没烧成傻子……”说着姝妃便捏着帕子轻笑出声。   “太子多灾多难,娘娘不必忧心,只安心诞下皇子,以后自是荣华富贵,再说来日方长,说不定……”说到此处侍女跪到姝妃脚边,眉梢微扬藏着算计“说不定太子就不是太子了”   “太子只不过是寄养在皇后名下,生母都不详,等娘娘的小皇子生下来,他是不是太子真得另说呢……”侍女说着又转过身轻轻按着姝妃的肩。   姝妃垂眼看了眼侍女,手抚着隆起的小腹微微抬眸,勾起艳红的唇缓声道“太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第43章 他彻底成了禁宠,李牧首的禁宠   院子里跪着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地看着一脸寒色的程幼,只觉得姝妃活不过今晚。   程幼转过身,从中指了个宫女,吩咐其按着方子熬碗汤药。   宫女接过药方,扫了一眼登时吓得睁大了眼睛。   “还不去!”程幼身边的桃曳疾步走近低声呵斥,小宫女被她吓得一哆嗦,拿着方子就往小厨房去。   屋里的主仆二人还在做着母凭子贵的春秋大梦,却不知道宫里早变了天。   殿门紧闭,姝妃宫里的宫女太监全被程幼带来的人控制住,整个宫殿如铁桶一般。   少时,宫女哆哆嗦嗦地端着药回来,程幼示意桃曳端着,而后一脚踹开姝妃寝殿的门,带着贴身侍从进殿。   姝妃看着不请自来的程幼笑盈盈的脸骤然一变,复而又勾起红唇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起身。   “程君,这是来者不善?”姝妃扫了眼门外大抵知道程幼是听到了什么,但心底并不慌,毕竟她怀有龙嗣。   程幼勾了勾唇一眼看透她在想什么,抬手让嬷嬷将人一把摁在地上。   他垂眸看着头饰散落,脸压在地上的姝妃,眼底是和李牧首如出一辙的冰冷。   “野种?”程幼慢慢逼近,近到能清清楚楚看清她眼底的恨。   “不管太子殿下是不是你口中的野种,而姝妃,我会让你的孩子连出世的资格都没有,我会让你这辈子都不配孕育子嗣。”程幼唇微启,为她判了刑,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姝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幼,见桃曳端着药朝她来,蹬着腿拼命挣扎。   “我怀的是皇嗣,程幼你敢动我!”   “啊!你敢动我!”   “你敢动我分毫,陛下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敢!”   “啊……”   姝妃被人死死摁在地上,如何都挣脱不开,嘴被桃曳狠狠掐开,往里灌落子汤。   程幼转过身,不屑去看疯吼的姝妃。   显儿是他逆鳞,是他的命,有什么不敢?   “孩子……”   “啊!我孩子……”   “程幼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姝妃被灌落子汤的事很快便传到御书房,他刚回到寝宫,李牧首便冷着脸寻来了。   程幼见他来,多沏了杯茶,弯着分外清俊的眉眼奉上,却被李牧首一把甩开。   杯子里的水滚烫,溅在他的脖子上,瞬间烫出了一片红。   程幼微微皱了皱眉,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投出一片暗影,看着盛怒的李牧首,退后半步,将烹茶的杯具猛得一下全部扫在地上。   被打翻的热水浇在通红的煤块上,滋啦作响,像被烈火灼烧的心,一阵白烟升起,模糊了程幼的视线,而视线之外的李牧首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他目光不错分毫地看着李牧首因岁月流逝更添气势的面容,控制不住情绪地大声质问。   “你明知道姝妃狼子野心,却还是把她迎进宫,为什么?”   “李牧首,为什么?”   他看着李牧首一字一句质问,只是等了良久没等到他回答,眼眶骤然一红。   这么多年,他等不到的回答太多了……   “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我害怕皇后、害怕姝妃、害怕那些眼巴巴盯着太子之位的所有人!害怕他们为了太子之位,害显儿!”   “害怕噩耗传来……”   害怕我所有以为的岁月安宁,不过是躲在重重高墙内自欺欺人。   程幼声与泪下,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不忍直视。   “所以呢?绑了姝妃的人,给她灌了落子汤?你有没有脑子?”李牧首一手捧着他的脸厉生质问,因为怒气眼底泛起血丝。   “我本就蠢笨,陛下不是不知”程幼顺着他的手劲仰面望着他,笑着回答,却并未意识到李牧首分毫都不在意姝妃肚子里的皇嗣,只是责怪他做事情方式太过愚蠢。   “她怎么嘲讽、针对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我绝对不能容忍她对显儿有一丝一毫的算计”   “即便是想都不行!”   “李牧首,即便药不是她下的,今天我也不会放过她?”程幼说着轻蔑一笑。   “程幼,如果姝妃想害显儿你觉得我会任凭她撒野?”李牧首冷冷问。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龙嗣,而她更是姜国公主,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皇子自然比显儿更能稳坐太子之位,如果显儿果真已经遇害,李牧首你会怎么选?”程幼望着他不错分毫。   “你会怎么选?嗯?”   “显儿,是大夏唯一的太子,也只能大夏唯一的太子,更不会有别的皇子。”李牧首松开手望着他的眼神冷漠至极。   “那……那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把姝妃的孩子弄没了,陛下要怎么处理我?”程幼笑着问,腮边浸着泪,如同一朵带露的娇花,又如沾了雨水多青竹,好看得不可方物。   李牧首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程幼大张旗鼓灌姝妃落子汤似乎并非冲动儿为之。   “你想我怎么处置你?”   “把我谴回广陵吧,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说着程幼滚烫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   昨日广陵来信,说祖母病重,怕已近暮期。   而他的存在,也只会让显儿在宫里的境况更加艰难。   李牧首薄唇微抿,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后来,姝妃身边的宫女太监全被换了新人,陛下说旧人护主不利,不能留。又将姝妃晋为姝贵妃,百般宠爱,即便她没保住孩子、即便她再也不能有子嗣。   皇上宠她,宠得人尽皆知。   即便是被关在尊仪殿的他。   是的,李牧首并没有把他遣广陵,而是把关在了尊仪殿,下令处死桃曳,其他伺候的人除了桂嬷嬷和荷绿不是被遣散便是被充入下九司。   他彻底成了禁宠,李牧首的禁宠。   他的在宫里的日子愈发无聊,有时候坐在廊下看着天上的云彩,一天一天的,就像过了一生又一生。   只有李牧首夜里将他压在榻上索要时,他才觉得好像自己还活着。   他喜欢在李牧首的肩头要出重重的牙印,有时候身下被顶得狠了,他就咬得更重,冒出血珠,嘴里带着铁锈味。   这个时候李牧首就会掐着他的下巴狠狠亲他,将他亲得像脱了水的鱼,只能呜呜咽咽地被迫承受欢愉,忘却所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们就走到了这般模样。   ——   这个梦亘长又清晰,姝妃眼里的浓浓恨、皇后勾唇事不关己的笑、被处死宫女太监惊恐而绝望的眼泪……   这梦太久,久到程幼以为再也行不来了。   “醒了?”   程幼微微睁开眼,却又被窗外的刺眼的日光逼得猛地闭上眼。   齐煜川放下纱帘,隔开窗外刺眼的阳光,等着他适应。   “齐煜川……”程幼眯看着面前的人低低唤出声,良久才回忆起发生了什么。   坐在马车里遇刺、被追杀、跑了好久、肚子很疼,流了好多血,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流了好多血……   程幼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眼睛,手连忙摸向肚子。   “孩子……”   “没有事”   程幼轻轻摸了摸隆起的肚子,望着床顶,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扭过头看着齐煜川弯了弯好看得眼睛。   齐煜川错过眼,似乎异常疲惫,转身端了刚熬好的鱼汤让他喝下。   程幼缓缓坐起身,向外望去才发现他是在船上。   船看着不算大,格局却极其极其精巧。   “我们走水路?”   “嗯”齐煜川难得话少,寡言垂眸时程幼骤然发现他似乎有点……像李牧首。   齐煜川见他呆呆看着自己,面色一凛,将碗怼到他唇边,磕的程幼唇猛地一疼。   “你!”程幼捂住嘴,疼得一皱眉。   “看着我想谁?”   齐煜川一句话把程幼的怒气死死压制住。   鲜鱼配上嫩滑的豆腐块熬的浓白鲜香,热气腾腾,令人食指大动。   他也是饿狠了,一大瓷碗全都吃了个干净,连汤底都不剩。   等吃完饭,他试着下床走了走,没发现什么不适,彻底放了心。   只是转身走到坐在窗边的齐煜川跟前,扇了扇鼻子隐隐嗅到了血腥味。   “你受伤了?”   “嗯”齐煜川淡淡应声,心不在焉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你没上药?”   “上了”   “那怎么血腥味这么重?”程幼皱着眉头问。   齐煜川因着他的话下意识看了看肩头,转脸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停了下来,瞬即转了腔。   “狗鼻子?”   “不识好歹!”程幼不让气势地呛声。   “怎么?要帮我上药?”   “谁要帮你上药……”说着程幼转身就噔噔往里间的床上跑。   齐煜川看着他的背影,将手下人传来的信撕碎随手丢到了窗外。   程幼?   “齐煜川……”   齐煜川正看着地图,半晌听见程幼在里间喊他转头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隔着纱帘,里间躺在床上的人影若隐若现。   “干什么?”   “我想寄封信回帝京……”程幼转过盯着床顶的视线,转而望向坐在窗边的齐煜川。   “行啊,你写我找人帮你寄”   听到齐煜川的话,程幼一喜,起了身就忙着要去写信,却忽然又听他慢悠悠道。   “然后呀就等着人家寻着信来逮你吧,到时候我可不管你,就等着你家里人哭着到处找你的腿呀、手指呀……”   “不寄就是了!你真幼稚……”说着程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   齐煜川勾了勾唇,也没再逗他。   船行之处两岸水草丰美,杂花生树,从远处隐隐飘来稻花香,程幼挑开床帐,望向船外。   天空湛蓝,飘着细雨,远处的江岸,碧绿的芦笛笼罩在江波的烟雾里。   听齐煜川讲,这里离帝京很远、很远……   作者有话说:   我想要票票 [理直气壮jpg]   你一票我一票春春天天更得勤,你不投我不投宝贝何时能出头。   嘻嘻 第44章 夜来幽梦忽还乡   “程幼……”   李牧首忽然惊醒,醒来望着床顶久久不能回神。   梦里,程幼站在冗长的宫道,撑着伞缓缓而行,迎面见到他,清亮的眉眼瞬间绽开。   “陛下!”他笑着跑来,雨丝落在他发梢、脸颊……   李牧首回了神,不错目地望着向自己跑来的人,匆匆上前,一把将人摁在怀里。   “幼幼……”李牧首的手掌摩挲着他的小脸,良久将额头埋进他的脖颈处。   “李牧首?你怎么哭了?”程幼环紧了抱着他的李牧首,疑惑地问。   “我们有小皇子了,你不开心吗?”   李牧首眼眶泛着血丝,一向冷矜的面容的了些许难以克制的温柔深情,点着头道“开心”   他低头望着程幼微隆的腹部,不禁捧起他的脸将吻落在他唇边,然而下一秒天旋地转。   程幼被困在火里,他想上前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绑在凳子上,哭得撕心裂肺。   从来没有那么一刻李牧首是如此的煎熬,他听着程幼的哭,再控制不住心绪。   拼命挣扎开束缚,一遍一遍告诉程幼不要怕,自己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木屋再经受不住烈火灼烧,轰然倒塌……   ——   曹公公见李牧首猛然惊醒,站在帘外低声询问是否要起身,李牧首摆了摆手。   窗外明月皎洁,李牧首坐在床边,心像被挖了一块,呼啦啦地透着风,怅然若失。   起身走到书案旁,借着月光忽然看见被风吹开的书册背页写着——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难自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程幼的字迹,李牧首看了良久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合上书时,眼泪却将书的扉页打湿。   愿,我和陛下能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程幼、程幼……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李牧首捂着心口,控制不住地扑通一声跪地上,攥着桌布将一桌案的奏折、砚台……全都摔在地上。   “圣上!”曹公公急匆匆进来,见李牧首模样脚步登时顿住了。   “圣上……”他从未见圣上这样。   “传密门”   密门是李牧首为太子时就创立的秘密机构,机构成员多为孤儿,自小秘密训练,尤其擅使暗器,从事侦查、逮捕、审问、暗杀等事务,李牧首继位后,密门别于各司,由李牧首直接管理,也只听从于李牧首一人。   夜色暗涌 ,密门使者由曹公公亲自引入御书房。   “门上”密门所有人称圣上皆称门主,这也是密门有别于它司的一点。   “我派你亲自去涵关找君的下落”李牧首立在佛像前,将点燃的香插进香炉却并未跪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程幼离开的第七个夜晚,李牧首不再去细究程幼应该在他心里的份量,只想见他。   佛香缓缓升起,在半空中随风散开、又消逝得了无踪迹。   ——   入夜,船停靠在岸边。   这晚程幼睡在床上,而齐煜川睡在一屏之隔的软榻上。   良夜好眠,次日程幼缓缓醒来,入眼是淡青色粗布床帐,侧过脸穿过窗子入眼便是大片荷花。   红荷、绿叶、细雨……   程幼怔怔看着窗外,出神间忽然想起齐煜川不在,掀开被子,拖着鞋便慌慌张张要去找人。   “齐煜川!”船身湿滑,他撑着伞不敢疾行,只能放大了声音喊人。   喊了几声未见有人应,忽然想起来,人可能在船尾。   船尾的小隔间,门扉半掩,程幼听见水声,抬手敲门。   “齐煜川”   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他故意不应声,没听到有人回应,程幼控制不住地慌张不安,想推门而入,此时齐煜川却突然打开门。   “有事”齐煜川似乎刚刚洗个澡,头发湿漉漉,锋利俊美的面庞还带着水汽。   “伤得这么重”程幼低眉看看到他腰腹的伤口一愣。   “你这么重的伤,不怕沾到水”说急了,程幼苍白的面容浮起一层薄红,显得越发可怜可爱。   齐煜川不以为意,合上衣,接过程幼手里的伞,虚虚揽着他去寝房。   “没沾到水,上了药就可以了。”   一尺长的刀口,血肉狰狞,齐煜川却好似丝毫不在意,单手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就简单地用纱布缠上。   程幼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不自觉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   “很吓人吗”齐煜川忽然抬头望向他问。   “嗯”程幼抿了抿唇轻轻应声。   “船向向西行,之后入川一路向北你知道哪了是什么地方吗”   “……邺城”程幼看着似笑非笑的齐煜川,本就病态的面容更加苍白。   邺城过了戈勒关便是胡羌,大夏和胡羌上层虽然交好,但两国军士民众却是有着血海深仇,所以近年来仍是冲突不断 。   八日后两人入川换乘马车入邺城,程幼到底不习惯扮女装,便是一袭素衣,木簪挽发 ,扣上面纱让人轻易看不出是男是女。   “呕!”   马车里,程幼抱着瓦罐,吐得昏天黑地,修长白皙的手指扣着车窗青筋隆起。   骑在马上的齐煜川扫了一眼,扯了扯嘴角。   “齐煜川 ,能不能先找个大夫”程幼瘫软地靠着车壁,转头有气无力地朝着齐煜川道。   齐煜川勒紧马缰长腿一抬利索地翻身下马 ,将马交给赶路人,弯腰进入马车,入眼的便是程幼明显凸起的腹部。   大抵是太难受,人靠在软榻上 ,眼尾泛起殷红。   “这个孩子还是趁早弄掉的好。”   齐煜川将他扶起,盯着他圆圆的肚子面色不虞。   “不……”程幼皱着眉着摇了摇头“过……过些日子就好了……”   正说着怀里的人捂住嘴又是一阵吐,但这几天他也没吃东西,胃里翻江倒海却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齐煜川拨开随着他滑落在脸颊的头发,手不经意碰到他脖颈时却意外引得怀里人一阵瑟缩轻颤。   程幼红着耳尖不动声色地靠在马车车壁,垂着眼不敢看他。   齐煜川落在脚腕的手收紧,眼底划过幽暗。   ……   “公子身体孱弱,切忌不可再劳累颠簸,不然产子时必然是要吃够苦头。”   大夫看着面前的少年,拧紧了眉头。   他身体有异,虽然可孕育子嗣,但偏偏身体又格外孱弱实在不适合生产,如今又是颠簸劳累,若再不好好养着,日后怕是要一尸两命。   “谢谢大夫”程幼接过大夫温补的药方点了点头,养身体的事他也是急不得,慢慢来吧。   大夫出客栈后,房间里就程幼一个人,刚刚齐煜川说他有事,程幼便也不好再耽误他,只是说他不熟悉这里,让他找个可靠的大夫来瞧瞧身体。   等喝过药后街上人渐渐少来,困意上来,程幼便合衣躺在了床上。   夜色深重,齐煜川回来见他还睡着,便点了蜡烛。   光影浮动,程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他回来了便撑着床沿坐起身。   齐煜川点完蜡烛盖上火折子,一转身便看见坐在床边的程幼。   这场景像是在曾经发生过千千万万次……   “齐煜川……”   程幼见他黑漆漆的眸眼盯着自己,心里发怵,小心翼翼开口。   齐煜川并未应声,只是解了配在腰间的剑搁在桌上走近他。   “啊……”猛得被他抱起程幼措不防叫出声。   “齐煜川……”程幼护着肚子看着齐煜川俊美的侧脸忐忑不安地呐语。   齐煜川将他放一米多高的方桌上,看着他因为不安而紧抿的唇,眸底涌起不可言说的深色。   桌子并不牢固,又格外高,程幼坐得战战兢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免带了哀求之色。   “把我放下去,我害怕,齐煜川。”   “那……抱紧我”   程幼愣了一下,但见齐煜川神色不像说笑,便缓缓环上他的脖颈,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紧摁在他肩头。   齐煜川扶着他单薄的腰迫使其抬起脸。   他实在稚嫩,荏弱……但又实在好看。   既有少年如树枝抽条的舒展肆意,又有历经情事的媚态……   两人贴得极近,温热的气息交织,暧昧又悖伦。   一个懵懂顺从,一个好奇阴暗。   他的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颤颤巍巍如同昨夜经雨的桃花,齐煜川勾唇笑了笑俯身。   衣领被拨开,锁骨处的齿痕还未消又被齐煜川低头含着嘬出一片红。   那颜色像是妓女唇上晕染开的口脂,带着无尽的欲语还休。   “齐煜川,不行……”他红着眼尾,轻喘着开口。   然齐煜川置若罔闻,咬着他的脖子,“刺啦”一声一把将他的衣摆从腿根处撕开。   修长白皙的双腿猛然暴露在暗室,又被一双遍布青筋深色的手抓着掰分在两侧死死扣住。   程幼不敢挣脱,也挣脱不开。   “不行……”程幼眼尾越发红。   “呵”看着无比乖顺的程幼 齐煜川突然停了下来,良久俯身勾起的唇擦过他的耳畔,深深叹了口气“程幼啊……”   程幼单薄的脊背如经雨的荷径,不堪受重。   他不知道齐煜川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的笑意是不是带着让人看不穿的戏谑,也不敢看。   作者有话说:   听了两个多小时报告……   文还没修,我慢慢修,明早你们看的应该是完整的。 第45章 青楼楚馆   沉默片刻齐煜川平复欲望,将程幼抱回床上。   程幼紧绷的神经放松,也不经意嗅到了齐煜川衣领处的脂粉香。   暖香浓烈、他身上又带着酒气,不可能是闺阁小姐所用,那只能是……青楼楚馆了。   说什么有急事,原来是喝花酒去了,喝花酒也就算了,在那肮脏地方沾了不该沾的东西,起了情欲还要发泄在他身上了!   想到此处程幼被气得心口疼。   但他也只是猜对了一半,青楼所用暖香另有它用,但也不至于让官场混迹的齐煜川克制不住自己。   色授魂与,半推半就谁又知道?   “客栈不便常住,之后我在城外,你也不能跟着,城内有一处宅子,你先在哪里安置……”齐煜川换好衣服从隔间出来,面色如常。   程幼心里压着气,听他如此说,心里的气像是被人闷不作声地摁下去,咕噜噜沉入水底。   两人一路无话,程幼是心里惫懒而齐煜川呢也不知道在琢磨着些什么事情。   马车停在一处院落,齐煜川敲了敲门。   “来了!”院里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似乎是上了年纪的婆婆。   门扉打开,站在齐煜川身后的程幼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是位发髻梳得利利索索的婆婆。   “呀!将军!”婆婆见了齐煜川欢喜得不行,直到齐煜川将程幼引进时才稍稍敛了些笑。   “阿孃……”程幼不知道该怎么唤人,思量片刻便依了齐煜川点话唤阿孃。   “嗳”阿孃慈和地望着扣着面纱的程幼笑着应声。   程幼低了低头有些尴尬,一旁的齐煜川微微勾唇,笑得放荡又缱绻。   “阿孃怎么拦着门,不让进呢?”齐煜川笑着插进声假意抱怨。   “你真是……!进进进……”听这话袁阿母笑着摇了摇头,没好气地捶着他肩膀引着两人进院子。   两进院子不算大,绿盈盈的桂树遮了半边天,青砖铺就的地面有种齐整井然之美。   “将军这次回来可是休假”袁阿孃殷切问。   “不是,一会就回营”齐煜川含着笑回答,看着似乎很好相与的模样。   “这样急”袁阿孃叹过气,便忍不住絮絮叨叨说起来。   “我知道你军务繁忙,但偌大的营帐事务也不该全压到一个人肩上。”   “上次回来休假还是年前,守边少不得刀光血影里讨生活,我实在是提心吊胆,你多回来,我多见你,见你好好的,心里才安定些,才觉得不算辜负了夫人将军的嘱托。”   “若是你实在不得空呀,想吃阿孃做的饭菜,让人捎个信,我去能去看看你也行。”   “别的我就不多说,也知道你自是有打算。”   ……   齐煜川听她絮叨,没应声也没打断,只是老老实实听着。   他向来喜怒无常,程幼第一次见他这样,心里暗自诧异。   “阿孃,我们来时还未用饭……”齐煜川颇是讨乖地朝着袁阿孃道。   “呀!这个时辰还未用饭,可是要饿着了,想吃什么我去做。”   “……上次的乳鸽汤就很合口”   “行!”袁阿孃高高兴兴转身去厨房。   袁阿孃走后,齐煜川引着他去了东厢房。   “西厢房一直堆着杂物,今晚应该是收拾不出来,这个是我的屋子,你先住着。”齐煜川进屋环视一圈后,大刀阔斧坐在了床边。   “嗯””程幼点了点头,蹙着眉一番纠结,忐忑地问“阿孃刚刚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她是知道的,前几日要回城,我在信里说了”齐煜川回答。   程幼皱了皱眉,但也未说什么。   外人不常接触倒也很好隐瞒,但日日一个房檐下住着,他面相也算不上阴柔,总是会发现的。   早些明说倒是能省了不少麻烦。   “我想寄封信回去。”程幼想了想看着他道。   “……可以”齐煜川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谢谢”。   “这么客气”   程幼没说话掀了眼皮轻飘飘睨了他一眼。   齐煜川压着眼尾挑眉一笑,逼近将人圈在书架上。   “还气”   程幼抿了抿唇,视线落他肩上自嘲似地道“你太高看我了些,我凭什么生气”   说着垂眼偷偷看了他脸色,见程幼脸色并未和缓,复而松开禁锢他的手,指掌撑在书架上,姿态放得极低。   “是我不对……”   “你有什么不对?”   “分明就是我鲜廉寡耻勾引你!”他的声音和容貌一样干净又清透,但此时却暗暗压着怒意。   他的话音落,齐煜川不可避免想起在涵关外的那一晚。   霎时脸上的笑意更浓,只是他眼里的笑如同隔着浓雾的红,不太真切,似乎也不太单纯。   “勾引?程幼知道什么叫勾引人吗?你分明是在借势。”   程幼被他看得明明白白,怒意未消又添羞愤,修长白皙的手推着他宽厚的肩膀要挣脱开禁锢。   可齐煜川显然不准备轻易放过他,掐着他削尖的下巴,笑容十分明耀。   “既然要借别人势,就记得把腰放软些……”   他修长粗劣的指腹下移轻轻摁在程幼的腰上,别有深意。   “会吗我想你是极会的……”齐煜川说着垂眸,视线落在他隆起的腹部,笑意显得风流又轻佻。   程幼到底脸皮薄,想也没想,抬手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齐煜川没想到他有这个胆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脸被扇得一偏,人也一愣。   程幼扇过又隐隐后悔,胆战心惊地看着挡在面前身量高大挺拔的齐煜川,生怕真惹恼了人,对自己动手。   “怎么让弄不让说”齐煜川咬着后槽牙,低头笑了笑,贴着他耳畔沉声问,唇仍勾着但却丝毫没有暖色。   程幼身子一僵,停了挣扎的动作,任由齐煜川压着,抿着唇道“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到你嘴里,就像是我求着你了呢?”   “嗯?”程幼挑了挑眉问,脸上满是无辜,看着身上含笑放纵的人。   “不过我卖色你买色,做生意还讲究银货两讫,将军今天说这些不知道是轻贱我,还是瞧不起自己,将军不懂?”   “做生意?”齐煜川脸上的笑一瞬间有些僵硬“你倒是算得清楚。”   “怎么能说是我算得清楚呢?是齐将军您分得清楚。”程幼弯了弯眼尾,黑白分明的眉眼显得格外乖顺。   齐煜川可从来没让他觉得自己是可以不劳而获的,他的所予都是有所求,只不过这所求程幼摸不太清楚罢了。   “牙尖嘴利”   “那也好过将军,喜怒无常”   他一口一个将军,清脆又好听,只是齐煜川却觉得格外扎耳朵,将军?看来也不是全无心机。   “你说你也是有些小聪明怎么沦落至此?”齐煜川不改笑容,虽然是问却不知道是真好奇还是故意嘲讽奚落。   “我是怎么沦落至此,自然与将军没有丝毫干系,但日后我过的怎么样,还全凭将军,若将军肯抬贵手,我必定衔环结草不忘大恩。”   “呵”齐煜川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将军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逗弄于我,有失将军风度?”程幼软腻地劝说。   “美人多得是,但你拔头筹,而本将军我,向来只要最好的。”   程幼一时没说话像是被他油盐不进的样子给噎住了。   他也是摸不清齐煜川是什么路数,你说他贪色但点到为止,倒是程幼有时被撩得不上不下,再者你说他顾怜弱小,但这一路上程幼也没少受他喜怒无常的脾气。   也可能是单纯觉得有意思。   “实在低贱,担不起将军厚爱……”他抿着唇,半垂着眼帘。   “说什么违心话”齐煜川掌心捧着他的脸颊像是格外怜惜似的,垂眸含笑“你是即便是被低到泥里,也是觉得自己金尊玉贵的。”   他这话倒是没错。   程幼心绪杂乱,一时也没说话,只是扶着腰坐在一旁的木凳上。   齐煜川忽然俯身,像摸小狗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突然道“走了。”   程幼一愣,话还没过脑子就从嘴里秃噜了出来。   “不吃饭了”   说完就懊悔地别过脸,只想给自己一嘴巴。   真是多嘴!   齐煜川看着他鼓着的脸颊,笑意风流。   ……   “还没吃饭怎么就要走”   袁阿孃站在院中看齐煜川匆匆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是无可奈何道。   便重新备了程幼一个人的饭,程幼没什么胃口,只是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勉强喝了半碗乳鸽汤。   肥嫩的鸽子皮肉炖的软烂,又缀了些红枣,格外鲜甜香浓。   用完饭,袁阿孃笑着说院子里种了几株昙花,今晚大抵要开花,请他到院里吹吹风赏花。   她说话轻轻慢慢,想秋日梧桐树间落下的暖阳,实在是太慈和,让近日来颠簸受惊又饱受委屈的程幼心里酸涩一片。   院里的桂树下摆了张藤椅,正好对着昙花。   习习晚风,淡淡花香,程幼摘下面纱。   袁阿孃斟茶递给程幼,笑容慈和地望着他,半晌缓缓道“早知公子容貌极好,如今亲眼瞧见,还是吃惊,真是让人见之忘俗。”   程幼听她如此说吃惊腼腆过后思绪又随着花香飘得很远。 第46章 斩首台上的血至今未干   他好看,他从小就知道。   因为他好看小时候都被人偷过好几次,但也是命好,几次都找回来了,后来家里人实在是怕了,每次出门都要六七个丫鬟婆子目不错睛地看着。   长得好看会被人偷,但也有格外偏爱。   比如小时候闯了祸,只要他哭,就没有人会责怪他。   容貌好,家世好……   如果当初不贪心,上一世应该怎么都好。   夜色里,昙花幽然绽放,花瓣一片片舒展开来,像初入人世的小姑娘,含羞带怯似的,又因为害怕带了一点点故作矜持的傲然。   “开了”   程幼望着绽放的昙花,微微前倾,压着声音惊喜道,似乎怕吓到它似的。   袁阿孃点头笑了笑。   两人聊着天,袁阿孃忽然道“听你口音似乎带着点官腔,你是帝京人?”   “不是,我家在广陵,只是后来一直在帝京住着。”   “哦,这样呀……”   程幼听她话调,紧了紧心神,很怕她下一句问“那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但庆幸,袁阿孃没问。   军营   “齐将军!”受大将军吩咐正要去寻齐煜川的小将,远远见到迎面而来的人,喜不自胜。   “何事”   “今日营会,大将军吩咐小的去寻齐将军,不想齐将军来的这样巧!”   如小将所言,齐煜川入帐时,来营会的人已是坐得七七八八。   “煜川”大将军戚如风,见他来,冷硬肃然的面容稍稍带了些许温情。   “大将军”齐煜川应声,坐在一旁。   “身上的伤可养好了”   “已无大碍”   “前两日,我得了一株野参,一会走的时候拿去……”   “舅舅”齐煜川笑着打断话茬。   戚如风笑了笑,颔首了然。   在军营便只谈军务。   正说着人已来齐,营会开始。   “此次我召各位来一是告知各位圣上已拨了军饷,而现下军饷已至邺城。”大将军戚如风话音刚落,瞬刻引起众人难以压制的雀跃之声。   “从帝京到邺城,年年回回也未见有哪次像这次军饷下得这样利索!”   “这倒是!哈哈哈”   “这次总不要去帝京求爷爷告奶奶了!”   “军饷一下,老子看底下这群小崽子们再他娘的敢嚷嚷!”   “好事呀!大将军!”   不同与众人的喜形于色,戚如风面色淡淡剑眉微拧隐有忧虑。   “圣上隆恩,深察守边艰苦,军饷拨款不易,遂拨军饷至明年冬末。”戚如风舒缓眉心,缓言。   听到这消息众人喜色顿时僵在脸上。   自大夏立国以来,军饷虽有预备拨款的先例,但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将来年军饷都提前拨了的。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   “邺城是驻军重地,一年所需军饷不在少数,如今提前拨款一年,国库是否承担得起?”良久,下坐一儒将开口问。   “这就是我想同大家所说的另一件事,这次拨的军饷并非走的司银司,而是从勾邑所来。”戚如风看了看众人,沉声道。   “月前勾邑康封,独自上京投案并揭发朝中数位地方大臣收贿,通商敌国、违背吏法贩卖良民、残害幼童……圣上大怒遂命刑部彻查。”   “所缴获银两不纳入国库,全部充为军饷。”   “勾邑康封”座下一年轻男子低声重复,很是疑惑。   “怎么”齐煜川见他满脸不解,侧身问“康封此人有何同寻常”   “倒也不是……”年轻男子见他这样问,偷摸瞅了眼正在说话的戚如风,低声暗言“我前两年领命去勾扈办事,机缘巧合和他有些交集,此人圆滑奸诈,是一条道到黑的,不太像会投案……”   齐煜川听罢,并没有说话,手指微曲轻轻点着椅子扶手。   营会结束,众人三三两两散去,齐煜川和年轻男子也都准备离开,只是被戚如风突然开口留住脚步。   “齐煜川、戚诲你们俩留下。”   两个人脚步一顿,年轻男子脸色一滞显得有些厌气。   “戚诲!”   年轻男子即戚诲,戚如风义子。   戚诲见戚如风面容肃厉,虎目怒视,虽然知道他要问责备何事但心里还是有些慌,转身战战兢兢立在他跟前勉强镇定。   “将军”   “营会已经结束,我现在是以长辈的身份和你谈话,不过你喊我将军,那也明白自己居何位,担何职。”   “如此我便问你——”霎时戚如风眼神凌厉如刀刃“初八你在哪里”   “在……原本是当守营的,只是不甚伤了腿,便回城休息了。”戚诲别过脸,面色难堪地吞吞吐吐答。   “哦”   “义父……”   “既喊我义父便如实说”   “在醉仙楼喝了些酒……”   “还有……”   “喝的有些多就……就宿了一晚”   戚诲说到此处抬头迎上戚如风锐利的目光,再不敢隐瞒。   一阵风扫过,戚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戚如风一脚当胸狠狠踹在了地上。   “戚诲!”戚如风肃目看着地上的人犹不解恨“你也是知道怕!”。   “我以为你是色胆包天不地不怕的蠢货,没想到,你也是知道害怕的!”   “乔家再怎么败落那,乔冕他也是先皇时期的近臣,他女儿即便是为奴、为妓,那也是乔家的人,也是官家女子。”   戚如风越说越气,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简直要憋死。   “你让她伺候,你知不知道在打谁的脸”   “义父,是我思虑不全。”   戚诲听到此处面露悔色,其实那日,他也并非溺于酒色不知轻重,但还是因为美色当前心存侥幸。   “戚晦,若有一日 你折了,我绝不会保你……”戚如风声音微沉,说话时眼底隐匿暗色,如夜色下的海面,未起波澜,却已海啸山崩。   听戚如风这么说,戚诲大概明白他和乔冕女儿之事并非偶然,登时又气又恨。   他自诩聪明,却不想被人摆了一道,一时面上难堪至极。   齐煜川立在一旁,随即明了舅舅这是知晓了他带人回城的事。   戚如风坐回上位,看着戚诲离去的背影眉心紧蹙。   “这次去帝京怎么样?”   “……没有头绪”齐煜川看着帐外摇了摇头。   “当年的事知道的人都死在战场上了,想查清自然要费工夫,慢慢来……”戚如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齐煜川勾唇笑了笑并未说话,俊美无双的面容尽显嗜血之色。   ——   “戚将军你……你这是怎么了”正在说话的小将看见戚诲捂着胸口从主帐,嬉皮笑脸地上前问。   戚诲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压着眉锋,走过去,随手从他腰间抽了张雪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哎!哎!”小将不防见干干净净的帕子被糟蹋成一团气得不行,当即一脚扫过去却被戚诲横手掐住了脖颈,当机立断求饶。   “戚将军,我错了、我错了……”   戚诲撒开手问“怎么都还没走”   “正说着帝京近日来的事……”笑着回答的正是刚刚营会上的那位气质温雅的儒将。   “康封的事,牵丝攀藤到如今已经月余,所涉官员世家林林总总数百人。”   “有些人是死不足惜,但有些不过是牵连也尽数查抄斩首……”   “圣上向来铁腕如雷,这也不稀奇。”一人接过话。   “康封此人圣上是如何裁决的”走在最边上的一带着官腔的人问。   “受人胁迫,迷途知返,检举有功,以功补过,遂遣返原籍,其族人六代不可为官,只是返乡的路上被马匪劫持,逃命中,人连着马车一起摔下山,尸无完体……”一人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道。   众人听罢觉得后脊发凉,但有些事却都心知肚明,因此都未再接这话。   这康封也非凡人,他是当今圣上初登帝位时所选拔的第一批人才。   没想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无论是否有另有隐情,按大夏国律是死上十回都有盈余。   圣上留他命是为了皇家颜面,但不肯饶恕那则是因为康封愚蠢扫了自己颜面。   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圣上拿自己的人开刀,谁也不敢开口,如今清肃朝堂即便是肉割到脸皮也得笑呵呵地说圣上刀快。   这些圈圈绕绕若是至于局中其实更为复杂。   众人边说边走,天边夕阳泼洒壮美,勾了出众人剪映。   “听说圣上身边的大总管曹公公也牵涉其中”   “是,不过听说只是远方亲戚作的蠢,他并未着手也并不知情。”   “那圣上……”   “也是罚了,腿坏了”   “曹公公可是自陛下年幼便跟在身边的老人……”   “那又如何”   “确实”   “只是、只是陛下最近两年理政和缓,怎么……”一人皱着眉迟疑道。   怎么又这样暴戾   后面的话他不好说出口,但一旁的人却也都心知肚明。   “前些日子圣上身边养着的那位死了……”   “死了!”众人皆是惊诧。   “这事少有人知,我也是收了家书刚刚得知……”   “那位死的惨烈,其中又有胡羌的手笔,圣上盛怒……”   圣人一怒伏尸百万,帝京八月,斩首台上的血至今未干。 第47章 狼狈为……奸   城内   程幼一觉睡到晌午,脸色惨白,洗漱过后稍稍喝了点汤水脸上才稍稍有点血色,人惫懒,但想着阿孃说要挑两个伺候的人,便换了外衫出去看看。   盛暑已过,院子里的石榴树坠着沉甸甸的果实,桂花树也隐有暗香浮动。   程幼坐在廊下的藤椅上,膝上盖着厚毯子,素衣青衫,玉簪挽发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牙人带了七八个丫头小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年纪都不大,怯生生的。   程幼扫了一眼,不可避免想起惨死的荷绿。   荷绿……   “这些丫头小子都是和家里人断了关系签了死契的……”牙人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一脸喜气。   程幼回神,招手叫了一个看着格外小的男孩上前。   “你多大了?”   男孩不敢看程幼,低着头也不说话。   牙人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脸笑着打圆场。   “孩子一直老老实实养着,没见过贵人,胆小得很”说着背着人往男孩腰上掐了一把,低头看着男孩勉强笑道“贵人同你说话,怎么还不敢应呢?”   “十五”男孩吃痛,半晌才回话。   “看着似乎更小些……”程幼看着男孩,垂眸敛下不忍。   袁阿孃挑了两个老实、机敏的留着用,程幼看了看其余不再准备留的人,最后视线停留在那木讷的男孩身上,转脸低声和袁阿孃商量着留下。   袁阿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那个神态阴郁男孩,有些犹豫。   “怕是不会伺候人……”   “我也用不着他做什么,只是留他说说话。”程幼看着院子里木愣愣立着的男孩笑了笑。   袁阿孃带着两个丫头去后院,一时院子里只余下程幼和男孩两人。   “你叫什么名字?”程幼看着跟前的小孩温声问。   小孩捏着衣袖,小脸紧绷,程幼心底怜惜他年幼,伸手摸了摸他脸颊不忍再追问。   “不愿说就不说吧……”   从来没有人这这样温柔地同他说话,小孩终究是年纪小,忍不住偷偷看他。   他笑着,脸颊玉白细腻如瓷釉,只是眉眼透着病态,如花瓣一样的唇微抿,静得像一幅画。   “喜儿……”   程幼听他突然说话,微微一愣。   “喜儿……”程幼将土气十足的两个字在嘴里裹挟片刻,看着他浓黑的眉眼,觉得这名字实在不相称,复而轻声问“谁给你起的”   “牙人”   “那……那你可喜欢”   “……”小孩盯着脚尖,又闷不作声。   喜不喜欢   这个贵人好奇怪,喜儿有些冷漠地想。   牙人养了二十二个死契奴调养,但最后一个死契奴体弱,受了罚没挺过就死了,而他不过是牙人匆匆买来补上的。   替那个死契奴的空档,也替了他的名字。   喜儿……   程幼见他又低头不语,以为是被他问烦了,遂让他下去收拾自己带的被褥。   天气渐凉,河边的芦苇上结霜,岸边的青草尖也带着水雾。   到邺城第十二天,齐煜川自那天匆匆离去后便没再来过,但还是让人把程幼寄回家的信送回了帝京。   齐煜川遣来的手下,告诉程幼信已寄出,而他如柳絮飘浮的心也一点一点安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入眠很晚。   吃着大夫配的药膳一直温补着,脸色总算不像刚来时惨白,但也是吃得不多,不过好在不再是吐的比吃得多了。   他披着玄色提花织锦的白狐披风,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坐在廊下,看着一院蔷薇,迷迷糊糊又想睡。   袁阿孃见他一日一日懒懒得不想动,怕身子太弱不好生,隔日连哄带劝,说去街上走走,见识见识邺城的风土人情。   程幼拗不过,笑着让喜儿将屋里的面纱拿来。   玄色暗纹披风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如鸦羽的长发披在后背蜿蜒如河流,而一张脸却白莹透光,是将白玉裹在黑色绸缎的洁然之美。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濯濯如春月柳。   “走吧?”袁阿孃望着他慈和地笑着道。   “……没马车?”程幼抬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外迟疑地问。   “你这年纪轻轻,怎么?怎么还不如我身子骨。”袁阿孃抬头看着他,半天笑骂道。   “阿孃要不……”程幼收回已经迈出大门的脚,皱着眉想推脱。   袁阿孃哎呦一声,抬头看着他小孩子样,哭笑不得地轻轻捶了一下他后肩道“小祖宗哎!再不走走,就要发霉了!”   喜儿跟在两人后面,看着程幼逆着光含笑的样子,捏着衣袖子垂下眼。   从前他穿布丁的破衣服,跟犬畜争食,难堪异常,为什么如今他穿了新衣服,袭暖饭香,依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三人沿着河,吹着微凉的晨风,向南往街上去。   程幼虽然惫懒却因为吹着微凉的晨风,渐渐有了精神。   “将军是脚不粘地,你呢……也是脚不沾地!怎么偏偏生生让你们俩凑一块去了?”袁阿孃笑着打趣。   程幼笑了笑没好意思接话,心下却暗衬怎么又扯到齐煜川身上了,而他那里能想到,袁阿孃以为他肚子里的孩子是齐煜川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马蹄声突然传来,骑在马背上劲腰长腿,眉眼锋利的人赫然是齐煜川。   程幼一时愣在了原地,而齐煜川似乎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他,余光扫了他一眼并未作停留,带着一队人马就向东疾去。   马蹄扬起飞尘,他手中的悍刀泛着寒光,俯身纵马时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比悍刀更锋利,程幼的衣摆随迎面而来的风扬起。   袁阿孃还来不及惊喜,就看见齐煜川带着人马匆匆离去的背影,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街上熙熙攘攘,行人来来往往。   程幼转头就忘了碰见齐煜川的事,自然也不会去想他镇安还是平暴。   一边是腥风血雨,一边是人间烟火。   “客官,密角多要甜汁吗?”   “要”   “好嘞!”   蒸好的甜粽子,切成大小不一的三角块,过热油炸得外焦里糯,再均匀挂上浓稠糖汁,是广陵的吃食,程幼有些嘴馋。   只是怕晚上不舒服,所以只敢吃两块过过嘴瘾。   接着两人带着些甜水,吃食跟着袁阿孃去布庄,去米铺子,木匠铺子……程幼和喜儿躲在袁阿孃身后看她砍价,心惊胆战。最后实在是程幼觉得有点累,想着去街里的茶歇歇脚,而袁阿孃怕他被人碰着,所以便推着喜儿跟着去。   两人从木匠铺子,朝街里去,半道程幼鼻翼扇动,便跟着一阵让人口齿生津香到了一个烤肉铺子,程幼停在烤肉铺子前突然就觉得饿。   ——   “恁乐不乐勒?”   “什么?”周围人多嘈杂再加上老板乡音太重,程幼实在听不清,只能又推着喜儿和老板讲。   “他说肉串要辣不要?”喜儿面无表情地重复。   “不要”摊贩生意太好,程幼怕好不容易排到的队被人占了,急忙忙推着喜儿往前和老板说。   只是他一急,便引得人群躁动,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扯到了他的披风,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最后还是被身后的人扶住了他的腰才站稳。   “谢……”程幼转过脸正要道谢,下一秒话却停在了嘴里吐不出来。   “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万家灯火映着他笑意的眼睛,让人分不出真假。   看着愣呆呆的程幼,齐煜川又是勾唇敛眸一笑,自然风流,随即弯腰在众人目光下抱着他走出人群,而程幼却尴尬得红透。   外人只当年轻夫人(他)是害羞。   周围的姑娘和已为人妇的夫人无不艳羡。   小娘子真是好生福气,哪里寻得这样俊美又体贴的郎君。   “你怎么在这?”程幼抬头问。   “碰巧路过?”齐煜川顿住脚歪头想了想回答,只是说完自己就笑了。   “……”程幼没接话,见周围人少便拍了拍他胳膊让他放自己下来。   程幼下来理正衣摆,不经意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下意识皱了皱眉。   “今晚回去吗?”程幼沉默片刻问。   “哪里?”齐煜川问。   “家里”   “不回”   “嗯”程幼淡淡应声。   “……会抽时间回去”   钧乌河两岸灯火通明,熙攘热闹,程幼坐在石凳上,闻言点了点头,便又把视线转向河中的精致画舫上。   齐煜川见他如此自适心里像猫抓一样,无端想逗逗他,于是便俯下身,缓缓靠近。   而程幼余光见他欺近,皱了皱眉,抬手就给他一耳光,可惜齐煜川躲得快,因此他的手不过轻飘飘拂面而过,如此一来倒像是调情一般。   齐煜川得趣,大刀阔斧坐在他一旁,心情颇好。   “齐煜川”   “嗯?”   “你属什么?”   “属龙”   “不”   “怎么?”   “你属陀螺”   “……”   齐煜川一愣,片刻捏着他的后颈,欺过身贴在他耳畔,压着笑腔道“我属狼,你是狈。”   狼狈为……奸 第48章 你是我救的,就是我的……人   河边水汽重,程幼陪他坐了一会站起身。   “我得走了,不然一会袁阿孃见不到我该急了”   齐煜川仰头望着他,片刻点了点头。   程幼本想走,但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眼齐煜川有些不自然道“记得上药……”   齐煜川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翻烂的手背,笑着应了声好。   他笑得莫名苦涩,程幼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垂眸走出河畔,而齐煜川仍旧坐在哪里,也溺在深重的暗处。   几天后,程幼听袁阿孃说街头任府任老死了,齐煜川作为徒弟去服丧,彼时才恍然惊觉他那晚为何如此异常。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让齐煜川落寞的不是师傅突然逝世,而是师傅最后竟死在自己的刀下,死在他所教的一招一试、步步紧逼的不肯退让下。   刀穿任老的肋骨,却也穿过了持刀人的心。   师傅含笑而终,齐煜川想哭,却发现自己没有泪。   一场秋雨一场寒,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   程幼开始期待下雪,从帝京来的回信他看了千万遍,知道祖母身体安康,心下稍稍安定。   树上的石榴已经熟得裂开嘴,泄出艳红剔透的果肉,一早袁阿孃摘了好些放在篮子里,程幼抱着陈旧沾灰的青简[释:书]又弯腰拿了一个硕大的石榴,去廊下的竹椅软榻里坐着。   天蒙蒙亮,微凉的空气里飘散着木柴燃烧的气味。   程幼本以为自己醒得够早了,看到正在院子里打拳蹲马步的喜儿才发现还有人比他起得还早,哦,不对,喜儿现在应该叫斩风,至于为什么改名叫斩风还是上一次齐煜川回来,知道他叫喜儿,嫌弃太土随口给改了,想起齐煜川上次回来程幼到现在还觉得胳膊一阵疼。   上次齐煜川回来,程幼怕碰见他,早早寻了个由头去茶馆吃茶听曲,但没想到那天齐煜川偏偏有事回来迟了,所以程幼熬到天黑时分回去,还是恰巧与他碰个对面。   兵卒牵了马,齐煜川站在门口本是正要走,见他远远来了,便顿下了脚步。   程幼知道躲不过去,乖乖走过去行了礼,侧身挤着他就要进屋,却不防他攥住了胳膊,疼得皱起眉头。   “这么怕见我?”齐煜川问。   “没有,我又不亏欠你什么的,我为何要怕见你?”程幼抽出胳膊,没好气道。   “那就是烦我,才躲着我。”   听他这么说程幼鼓着脸,没吭声,心想知道还问。   齐煜川见他气鼓鼓的,觉得很好笑。   怀孕的人气性都这么大?   “最近城里不太平,晚上最好不要出去。”   “……”程幼不想理他,脸拗得更偏。   “城东河畔刚有一起命案,只是衙门还未告示,现在罪犯还未下狱,你说要是你碰见了这丧心病狂的罪犯我得多担心,嗯?”齐煜川一脸忧心,但眼里却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虽然知道他话里有夸张的成分但程幼还是被吓得眼睛一圆——他今天刚去过城东河畔!   “罪犯还在逃窜,你不去抓他,在这吓我干什么!”   “这事归衙门管,我哪里插得上手?”齐煜川两手一摊,颇为无辜。   程幼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恨的牙痒痒,好的时候,就是这样你说什么他都乐意听,不好的时候,一句话都能杀得你摘胆剜心。   “那你和我说这些就是想让我担惊受怕?”   “我是提醒你注意安危。”   “那罪犯一日抓不到,难不成我还要天天躲在院子里,到时候,怕是没被害死也要被自己吓死了。”程幼知道他说的对,但看他脸上挂着假笑心里不痛快,说着说着就开始胡搅蛮缠。   齐煜川但笑不语,程幼本就心虚,被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顿时慌了阵脚,虚张声势道“我说的不对吗?再说了我现在可是你齐将军的人,谁敢害我!”   “对,你是我的人”齐煜川微微挑眉勾起唇,凌厉的面容隐有温情之色。   他话说的暧昧,程幼听得耳热,一脸羞窘地解释“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齐煜川上前一步,与他四目相对,如同赤裸相见,程幼抬头看着他黑湛湛的眼睛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你是我救的,就是我的……人”夜色里将军与虎狼无异的野性坦露无遗。   ——   程幼回神,而庭中斩风也练完最后一套箭法,大汗淋漓,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单衣贴着他劲瘦的身形,看着比之前要健劲许多。   不消程幼吩咐,他早已自觉地去后院打热水沐浴了。   他洗漱好出来,程幼也将一摞青简看完了,但还未做批注,因此便也没收,只是放到一旁木凳上。   “这是昨日临的帖?”程幼看着斩风昨天临摹的字帖,皱了皱眉问。   程幼多嘴问一句,倒不是斩风写的好,也不是不用心,反倒是太过用心以至苛刻。   “是”斩风站在一旁,虽然强作镇定,但握紧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哎、斩风……”   “你别怕,你写得很好,即便是我从前习字也不如你。你早起习武读书,傍晚才开始习字,习字的时辰满打满算一不过一个时辰,你能昨天临出这么多,我猜你肯定是私下点着灯熬着又去写了,你这样勤奋我很欣慰,只是……”程幼停顿片刻皱着眉想了想措辞又道。   “授业解惑是老师的责任,我只是教你习字,自然不敢添居师位……”   斩风听到此处慌张地望着他,想辩驳,却被程幼温和地止住了话。   “但我虚长你几岁,有些浅薄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因此更怕你走弯路,俗语有曰,求上得中,求中得下,下而不得,人生之路唯坦然而已。人的眼睛只能盯着眼前的事,总会忽略其他的地方,也因此自困苛求不得疏解”   “我觉得你很聪明,起码要比我聪明得多,所以我也觉得你不该这样。”   斩风看着他沉默片刻,许久慢慢松开一直紧紧攥的手,浓黑的眉眼显得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许多。   “我自记事时就满街要饭,有时候遇到好心人我一天能吃饱饭,但更多的时候是要不到的。”他平静地向程幼坦露曾经破败不堪的自己,让程幼突然有种面前的小孩其实是和他同等年岁大人的错觉。   “要不到我就去抢,别人看我如同野狗,可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我甚至非常骄傲,因为我能让自己吃饱饭。”   “可是当我吃饱肚子,看见小孩母亲将小孩急急忙忙抱远时,我又觉得肚子空荡荡的”   “后来我想把自己卖了,可牙人并不想要我,牙人笑着说:又不是女孩,也都记事了我买你做什么呦”   “她不要我,我就缠着她,不远不近地跟着像赖皮狗一样”   “后来她买了我,50钱”   “我给自己买了新衣服,然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着新衣服去买了包子,买了从来没吃过的糖葫芦,买了糖水……”   “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坐在凳子上、用着筷子吃饭……”   “我感觉自己像个人一样。”   “我第一次觉得白天也很好……”   “后来,几经辗转我被卖到这里,然后读书、习字……”   他浓黑的眼睛蓄着泪,然后汇成硕大的泪珠直直砸在地上。   “我用十二分的刻意,才不过能勉强苟活,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从来没有什么依凭。”   程幼从他眼里看出少年的坚韧和傲气,而从这个十来岁孩子身上看到的坚韧和傲气也如同利剑,剑心直指他眉心。   当头一棒,敲得程幼手脚冰凉。   斩风如同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而程幼从里面看见龌龊不堪的自己。   攀附权贵、以色侍人、鲜廉寡耻、好逸恶劳、鼠目寸光……   他为了权势雌伏于李牧首,后来为了活命又自荐枕席于齐煜川。   即便是重生再来一次,他也没有想过靠自己。   他只想靠着别人、靠着一身皮肉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阵风起,程幼冻得打了个哆嗦,抬头愣愣地看着斩风。   斩风以为他冷,用袖子抹了泪就去屋里给程幼毯子。   程幼喊住他,说他坐得腿麻了也有点困,想去屋里躺会。   程幼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坐在床帐里,脱了鞋,褪下外衣,把自己藏在被窝里。   手捂得热腾腾得,伸进里衣摸着自己圆圆的肚子,垂着眼帘,心里说不上来的难过。   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感觉到程幼的抚摸,格外兴奋,小脚一会尖点下这边,一会张着小手拍下那边,等程幼寻着他的踪迹安抚时,更是吸/吮着小手指欢快地蹬着肉乎乎的短腿。   这性子也不知道是像谁。   玩了一会,可能是他自己累了,渐渐消停了。   程幼也渐渐起了困意,只是睡得不踏实,中午醒来,胃口也不太好,喝了一盅汤便搁下筷子。   袁阿孃看得焦心,好说歹说又劝着他吃了小半碗油渣青菜饭。   直到看着他吃完,又喝了养胎汤才放人回屋。 第49章 太子,李折显   邺城   深夜窗外竹影半墙,床帐里的人却突然惊叫出声。   “李牧首!”程幼大叫一声猛得从梦中醒来,睁眼盯着床顶,迟迟回不能回神。   梦里李牧首拿着刀要刨开他的肚子,他害怕极了,可是手脚被死死拴在床上,根本挣脱不开,冰凉的刀刃逼近——他哭着哀求、可李牧首却置若罔闻,刀尖陷进皮肉,他疼得汗如雨下,迷迷糊糊看着李牧首冷矜如玉的面庞,抽泣着哭骂。   李牧首停下手中的动作,掀起眼皮冷冷问“你就是一个怪物,难道还要再生下一个小怪物?”   “不、不……他不是”   “他是我们的孩子……”   “他、他不像我,他不是小怪物……”   “他不像我……”   “他是一个健康的皇子,他非常聪慧……”   “啊!”   程幼瞪大眼睛看着李牧首将血淋淋的一团从他肚子里掏出来,漂亮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疯了一样拼命挣扎。   “李牧首!我恨你!我恨你!”   “你还我的孩子!”   “啊!”   李牧首将手中的污秽扔进洁白的绢布里,抬腿坐在床边,修长带血的双手捧着程幼的脸问“弑君、杀父,不是怪物是什么?”   程幼看着床边血肉模糊的一团,疼得撕心裂肺。   泪水从眼角滑落将枕头打湿,程幼闭着眼像困境中的幼兽一样胡乱哭喊着“齐煜川……”   齐煜川……   “齐煜川是谁?”李牧首脸色微凝厉声问。   “齐煜川……”   程幼觉得自己要死了,血液倒流,身上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崩坏,他看见李牧首难掩怒意的面容摇了摇头,低声呐语。   “齐煜川,救我……”   “是谁!”李牧首戾声问,冷矜持贵的人此刻眼里只有是赤裸裸的狠辣杀意。   不得语,暗相恩。两心之外无人知。   李牧首眼底冰封万里,程幼想扯起嘴角,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不成笑。   合上眼,狼烟四起中,程幼依稀见到了折显——太子,李折显。   身量高挑,剑眉冷目,气质贵重而自持,身着甲胄,坐下是彪悍骏马,身后是数万骑兵。   程幼僵硬地转回身,抬头入眼的便是巍峨城墙上铁勾银画的“帝京”二字。   前世的场景入梦而来,程幼站在尘烟中,逆着时光、穿过万里,不知今夕何夕。   “破城后,太傅可为孤宣召”李折显薄唇微勾含笑,居高临下地将带血的长刀轻轻抵在汪太傅的脖颈处。   汪太傅身着绛红色暗纹刻丝广袖官服,鹤骨松姿立于雪中,抬头望着少年太子李折显面不改色。   “臣愿效关龙逄,以求殿下迷途知返。”   雪越下越大,程幼像被人捂住了口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眼前的一切。   李折显笑着将剑收起,再抬眸时眼底淬着狠戾,手轻轻抬起,数万骑兵如山海倾来,踏着汪太傅的瘦弱的身躯破城而入。   汪太傅温热的血刻进雪里,像史书最惨烈的一笔。   正殿的门被提刀而来的李折显轻轻推开,程幼一眼望见了坐在龙椅上的李牧首。   他和记忆里的李牧首相去甚远,程幼怔怔地望着处高位的人,良久竟发现找不出太多相似之处。   彼时的李牧首鬓角已有白发,微弯的眼尾也泛起细微的皱纹,还是寡淡冷寂的模样,只是君威更加深重,让人不敢直视。   他搁下手中的笔,看着一路厮杀而来的太子,漆黑冷冽的眼眸深不见底。   “父皇”李折显看着他,眼底是同李牧首如出一辙的冷意。   李牧掀起眼帘,轻轻靠在椅背上,嘴角却隐隐带了些微不可查的笑意。   “父皇早知今日?”李折显问。   “……”李牧首没有说话,仍是平静地望着他,看着他让人将召旨摊到面前,看着他将笔亲手递到自己手边。   屋里人都退了出去,门扉掩住,屋里的父子两人相对而立,一个逆着光站在暗处,一个坐在龙椅上,任冬日的余晖将鬓角的白发染上细碎的光。   “为什么?”良久李牧首开口问。   李折显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佛龛上,想了很久平静地回答。   “……不为什么,又或者是有太多为什么”   “你继位后最想做什么”   “把他接回来……”说着李折显的眼底漾起细微的笑意。   李牧首微微颔首,接过笔拟下召旨,盖上玉玺。   等墨渗进绸缎,渐渐风干,李折显便弯腰将召旨收了起来。   他转身正要走,而李牧首却突然唤了他的乳名,缓慢而温和。   “满满……”   李折显顿住脚步,望着窗外,嘴角凉薄的笑霎时隐去。   “你还未出生时,你……”李牧首说此处忽而停了话,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嘴角微微上,复而道“爹爹……你爹爹总是在我跟前说肚子里是个女孩。”   “我问他是如何看出来的,他说就是觉得。我觉得好笑也不在意,但日日听这么说,后来竟然也觉得该是个女孩。”   “他向来怯懦软弱,生你时还未见血,就吓去了半条命,等到发作,攥着我的手,又哭又闹,嚷嚷着不生了……”   “太医让他用力,他却只顾着干嚎……”   “生了一天,我脑子被吵得嗡嗡作响,便冷了脸,命人将皇后的凤玺取来捧到他跟前,说只要他省着些力气少干哭,平平安安诞下皇嗣,皇后的玉玺以后就是他的。”   “等九死一生产下你后,他便昏了过去,次日一早醒来听说你是个皇子,又见你长得丑,比生产时还难过,哭着抱怨怎么是个男孩,还这么丑……”   “屋里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忍着笑,我因着你爹爹的话转头看了一眼被抱在乳母怀里的你,只觉得小的可怜。”   “等日子久了些,你长开了,他像是忘了疼似的,只顾着围着你打转。”   “他喊你满满……”   “我说不好”   “他说满满二字极好”   “我问他如何好?”   “他没解释,只是软声让我唤你满满……”   “我看着被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你,顺着他话喊了你——满满”   “你爹爹问我喊你名字时想到了什么……”   满满……   “我看着他得意骄矜的模样并未作答,仍然觉得这小名不好,但答应了小名由他来定,因此便不好再更改,但我自此从未唤过你乳名,他大概是知道我不喜,便也不再当着我的面唤你满满……”   ”后来我为你取名时便仔细斟酌定下折显二字,满满这个乳名自然也渐渐被人遗忘……”   李折显很少听他说这样多的话,也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生父。   他生来聪慧过人,很小便猜到自己的生身之母其实是一个男人,是那个他喊哥哥的人。   记忆中初次见他是他四岁生辰的前一日,他站在尊仪殿的门口,顶着太阳远远候着父皇和他,潋滟清亮的眼里是彼时李折显还看不懂的欢喜和温柔。   他蹲下来同他说话,汗津津的玉面像剥了壳的荔枝。   “你下学了”他声音不稳,似乎有些紧张。   小太子觉得他明知故问,抿着唇并不搭话。   程幼也也意识到自己犯了蠢,看了眼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听你嬷嬷说你喜欢吃荔枝,我刚刚就让人冰了些,等用了膳食再吃好不好?”   他太殷勤,说话也不知进退,小太子心想他果真如传闻中一样蠢笨,连讨好人都不会。   “谢谢……”小太子其实想道谢,话却突然止到嘴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于是仰着头看向一直立在一旁的李牧首。   气氛刹时凝滞,众人皆屏住了呼吸,连程幼都望向了李牧首,可李牧首并未开口,并不回答。   “你……你怎么唤我都行”程幼干巴巴地接过话,神色笑容尴尬又可怜。   为什么可怜,小太子还不懂。   眼前人虽然被父皇封为男君,但说到底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妾,小太子也实在不知道该喊什么,于是便止住了话。   宫里人用膳向来寝不言食不语,可他却像从没被人约束过一样,天真到愚蠢,以至于小太子频频皱眉。   直到程幼又殷勤地将烧排骨夹到他碗里,小太子再压不住心底的火气,但他自小受到的教养让他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是冷淡地将筷子“啪嗒”一声搁在碗上,说吃饱了,不必再为他布菜,再者菜这种事该由宫人来做,程君这样做是干什么?   程君……   程幼看着面前轻皱眉心的小人突然怔住了,牵着嘴角可能是想笑着缓和气氛,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于是便低下头,木木地将伸出的手和筷子收回。   小太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当时的表情,只是后来记了许多年。   “……好”程幼不知所措地捏着手中的筷子,复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那……你还吃想荔枝吗,我……”   “不了”小太子打断他的话,那冷冽持重的气势竟然和李牧首一般无二。   程幼怯懦地看着他,红着眼像要哭了一样。   李牧首看了一眼小太子并未说话,但小太子对上父皇微沉的目光便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他把这个人惹哭了吗?   “吃饱了,就滚出去……”片刻李牧首冷冷道,从不曾受过责备的小太子骤然一愣,而伺候的侍女太监更是恨不得把头垂到脚底。 第50章 天家父子,先为君臣,后为父子   “你干什么!”程幼见小太子愣愣的样子,心疼的不行,满是责怨地看着李牧首道。   李牧首放下筷子,差点气笑。   饭后   李牧首在东房批阅奏折,程幼则带着小太子在尊仪殿里玩。   这一天,没有人问小太子功课,也没有人时刻提现他注意仪态,小太子更不必提防身边的人,因为程幼太简单。   真好奇这样的人是怎么在宫里活这么久,小太子看着程幼黑白分明的眼睛凉薄地想。   别人说尊仪殿的人是男狐狸精专门缠着父皇,从前小太子深信不疑,因为只要尊仪殿那位一哭一摔东西,父皇再忙也要抽时间去看他,甚至连查他功课都顾不上。   可现在小太子却不觉得——明明是父皇把人关在尊仪殿让他哪里都去不得,让他的眼睛和喜怒哀乐只能日日围着自己。   宫里的人都说他跋扈蠢笨。   小太子也觉得,可他喜欢他的蠢笨也喜欢他的跋扈。   ——   李牧首不徐不急地说着他们三人之间的往事,李折显也耐心地听着、回忆着。   他们都知道,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天家父子,先为君臣,后为父子。   天边的晚霞行至万里,它会越过帝京的巍巍宫墙到岭南,映在稻田、映在水塘等水动泛起涟漪,思念重重的身影会慢慢出现。   城外厮杀又起,帝京的城门被再度攻开。   浓稠的夜色里,血腥的气息越发刺鼻。   李折显所带叛军被尽数诛杀,而李牧首依旧稳坐高堂上,他眼下无悲无喜,缓声道。   “我若杀了你,可他也活不成。”   李折显被前来救驾的大将军何毕踹断了腿,匍匐着跪在地上。   一步之遥,他自是不甘,看着凉薄刻冷的李牧首,笑出声但眼眶却红了。   “父皇,他早就活不成了……”   “您的皇后早已派人去岭南,她早已迫不及待将儿臣造反即将被诛杀的消息告知爹爹了。”   “我并未阻止,因为儿臣不愿意像爹爹一样被人牵制苟活一生,也不愿爹爹再这样……”   “我若兵败,他必死……”   李牧首冷寂的面色有片刻凝滞,而后看着狼狈的李折显目光深刻而寒冷。   李折显笑了。   “父皇,其实很早以前我不懂,为什么你一定要声名狼藉的爹爹活着,给自己留下一生的污点,不过我刚刚却突然懂了……”   “父皇你爱他……”   李折显自顾自地说着,而眼底冷意毕现,他的神态像被人玷污了私有之物的恶龙。   废太子李折显被羁押于西殿,李牧首派身边亲卫亲自看管,但他最后还是死于狱中,自戕而亡,不入皇陵。   ——   一阵风起,程幼摸了汗津津的脸,忽然觉得冷,梦里的情景太过真实,那一幕一幕像是前世真的发生过一样,让人迟迟缓不过神。   坐起身,拿了帕子仔细擦净脸上的汗,侧身躺下时却再难入眠。   思绪万千,直到天边渐青,才又迷迷糊糊合上眼。   午时程幼醒来,斩风隔着窗帘递进一杯温水,他一饮而尽,复而才觉得干瘪酸涩的胃好受些。   等洗漱好再用饭时,袁阿孃已经巡完庄子回来了,见他在吃饭,便笑着转身让人将从庄子上带来的果子洗了端上来。   桃红、酡红、苍黄、螺青……各色的鲜香的果子盛在大瓷盘里煞是好看,程幼从中捡了一个熟透的枇杷,边吃边听袁阿孃说巡庄子的事。   她说正是秋收时节,庄子上的瓜果都熟透了,田里的鱼虾也正是肥美可口,农户在这个时候也是最繁忙热闹的,小孩没人管下了学不是放风筝就是去捉螃蟹。   手里的果子吃了大半,程幼心中意动。   袁阿孃笑着应下,似乎早已料到,还未等他吃完果子已经喊了斩风去收拾行囊。   几人轻装起程,程幼坐在马车里,掀着窗帘看了一路。   不知不觉间,心中幽郁散了大半。   “我们就这样走了,齐…悯微回来怎么办?”齐煜川三个字正要脱口而出,但好在他话锋转得快也幸而还记得齐煜川的字。   “这原就是将军提的”袁阿孃笑着道“他说你是最烦整日在院子守着……”   程幼一愣,迎着袁阿孃揶揄慈和的笑,耳尖泛红,心里悄悄记了齐煜川一笔。   想必齐煜川没少在袁阿孃跟前讲他短处,说他不安分、说他麻烦。   袁阿孃看着他掩耳盗铃般捂着耳朵转身又趴在窗边,险些失笑。   沿着堤坝,马车向西又走了一段路。   “斩风,这个是什么树?”程幼指着路边的一株歪脖子树问。   “樱桃树”   “怎么没结樱桃?”   “已经落了”   “斩风,这是什么树?”程幼指着的树坠着橘红油亮的硕大果实。   “是柑橘树”   “那上面结的果子就是柑橘了?”   “是”   “你去摘些来。”   “邺城种的柑橘树结的果子大多味道酸涩……”   “你尝过?”   斩风摇了摇头,回头见程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便挽了挽马缰疾驰到柑橘树旁,捡着熟透的果子摘了些。   守田的农户,见他不问自取,怒骂上前,等手里接过斩风扔过来的碎银才脸色稍霁,但嘴里却也是半点不饶人。   “庄稼人就是靠着庄稼过活,便是地里头的一颗歪脖子树那也是救命的家底,少爷怕是锦衣玉食没少过饭吃,才这样‘出手阔绰’”   斩风顾自摘着果子,像是没听见似的。   “给”斩风骑着马过来,伸手将摘的橘子全部递给程幼。   “你尝尝”程幼剥了橘子递给他一瓣他让他先吃。   斩风接过也没问为什么,面色如常吃完。   “甜吗?”   “不甜”   程幼不信,也掰了一瓣吃下,却被酸得牙根发麻。   等马车进了田庄,天边的晚霞已经泼染了半边天。   程幼打着哈欠下车,还未进院子便见已经有四五个仆人候在门口等着了。   其中还有个姑娘容貌格外姣好,程幼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心想该不是齐煜川养的通房吧。   等走进门,又觉得不是,毕竟虽然貌美,但也不是格外姝色,以齐煜川那桀骜自矜的劲即便是收个通房怕也得是天仙嫦娥之类才行。   但等进了寝房,忽然想起他一向风流放荡,又觉得是。   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果然的定论,程幼便也懒得废脑子,而后坐在窗边,看着那身姿窈窕的女侍,皱了皱眉,低头轻押一口茶,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   乡下风光,野趣自然,程幼这两天去了果园,摘了果子,但后来见到果叶后爬着肥虫,是如何也不肯踏进果园一步,斩风被他‘小题大做’的样子给震住了,开始好奇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如何也不会想到他是宫里的。   果园去不了,田里程幼又嫌弃有粪、又是嫌弃有苍蝇,更是不去。   于是又整日窝在庄子上的院子里,最多跟着庄上的赤脚大夫打打拳、动动胳膊腿。   只是他那程度在斩风看来如同蚂蚁蚂蚁伸腿一样——不中看也不中用。   他肚子越来越大,斩风也怕细胳膊窄腰的生不下孩子再搭上命,于是也多嘴劝他,找个老道的师傅跟着练练拳脚,最好练得黑黑壮壮些才好。   只是程幼说他有分寸,一点不把斩风的话放在心上。   家里没一个是程幼怕的,思来想去斩风还是给自己的师傅齐煜川写了封信,让他来管。   若是程幼知道必定骂他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白眼狼——认了师傅就把他抛到脑后。   不知道具体哪天,村里的老少突然都不聚在路边闲聊,反而三两结对地向庄子的边的一户人家去。   还没等程幼好奇,那天下午,就有一个腰栓孝带的年轻人跪在门口报丧。   “阿父、阿兄捐躯,侄儿请姑姑来帮忙……”跪着的年轻人稚气未脱,听说这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所以今日报丧的才是他。   说罢俯身磕了三个头,又挨着人家报丧。   程幼看着那人觉得可怜,连袁阿孃都叹世道艰难,反倒是斩风一脸漠然。   家里两个壮年男丁都服役阵亡,余下的寡弱怕是不知道要怎么活,下葬那天,程幼想去看看,袁阿孃不让,说他肚子里有小家伙该避讳,再者又不是什么喜事,何必沾了晦气。   “没有尸骨怎么办丧事?”斩风问,程幼听此话也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袁阿孃。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袁阿孃叹了口气,淡淡道,又低头剥莲子。   “逝者已矣,生者总要有个安慰”   “没有尸骨也要有个坟头,不然在人间还念着他的人想他了,该去哪里呢……”   程幼听话,没有去,站在院子门口,远远望着身着丧服扛着白幡的一行人。   今日无雨,深秋的天湛蓝而悠远。   下葬时,棺入土,唢呐声响骤然响起,悲鸣万里,比唢呐更戚恸是亲人不忍听闻的哭声。   化缘到此地和尚坐在田垄,默颂《往生咒》,他泛黄的衣摆随风微扬,垂眸,像溺于哀伤,又像远离世间纷扰,袁阿孃说这个和尚有佛像。   程幼听她这样说,往前走了走,踮起脚却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更不知道什么才叫有佛像。   很久之后,才知自己浅薄。   佛本无相,如何观面识佛?   作者有话说:   我开了新文,你们去看看,就是、就是……   这是我翻之前写的文档看到的,真的真的太戳我xp了,但是我只写了几章,我正看得上头,正看得津津有味, 然后突然没了,天杀的,我当时怎么不kuku把它写完。   我现在一整个心被猫抓,呜呜呜呜   你们也去看,不能我一个人被猫抓 第51章 却忘了自己就是孤魂野鬼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   ……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白幡在火中燃烧,洁白地化成一片片轻灰,乘着风,随着亲人的呼唤声飘向远方。   魂兮归来!反而居些。   魂啊回来吧!为什么还要滞留在远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悲伤,难以释怀,只能接受,以期在漫长的岁月中得到安慰。   记得你的音容,记得你的笑貌,悲伤不再如此刻让我心如刀绞。   “回屋吧……”袁阿孃拍了拍出神的程幼。   斩风送去的信,没有回音,两日后袁阿孃说城里的银庄有急事,连夜便走了。   袁阿孃一走,家里像少了许多人似的,空荡荡的让人心中难以安定。   晚间,程幼喝了养胎汤,便歇息了,斩风轻手轻脚地将药碗端下去,和衣睡在外间。   晚间风寒,程幼觉得冷又让斩风给他添了一床被子,但还是辗转难眠。   “斩风……”程幼侧过身隔着屏风唤斩风。   “公子?”隐隐约约听到他声音的斩风睁开眼,疑惑地应声。   “已经七八日了,帝京现在还没有回信……”   斩风听他的话想了想,许久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应当是路上耽搁了。”   “斩风……”程幼叹了口气,又唤他,只是什么也没说。   “公子不要怕,有将军在,不会有事的……”斩风转过身朝他在的方向,只是夜色太浓,夜光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削薄的身影。   “嗯……”程幼轻轻应下,不为何心中安定许多。   寒风欺江岸,河畔的芦苇随风扬起白雾,浮在河面,像结了霜。   夜色更浓,程幼又被噩梦惊醒,他光洁的额头布满细汗,眼眶里溢着泪水,呆呆地望着匆匆起身跑向他的斩风连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回神,修长的手摁着眉心缓缓俯身,将下巴抵在膝上,缩成一团。   “公子……”斩风再成熟也只是一个孩子,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脆弱不堪的程幼,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程幼依旧沉浸梦中的情绪里,眼泪涟涟泠泠,勉强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身心俱疲。   梦里,齐煜川死了。   他胸口插着刀,血咕嘟嘟往外冒却怎么也止不住,等断了气,尸身被野狼拽着分食。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   怎么会呢?   可梦又太真切。   程幼的心一半空荡荡的,一半惴惴如千斤重担压着。   “斩风,回城……”程幼对一旁的斩风说,声音轻而坚定。   他要见齐煜川,现在,此刻。   斩风静静看着他,片刻转身去备马。   黑漆漆的夜看不见星辰,程幼皱着眉,心中像有什么东西悬着。   在胸口的位置,在心口的位置。   道路不平,一路颠簸着,程幼紧紧攥着手,单薄脊背如同朽了的花径,一折便碎。   路程未过半,天边便飘起了细雨,斩风怕路滑,想换路,他掀起帘子,和程幼商量,程幼看了看外面,点了点头。   换道,路程要再远些……   转瞬之间,雨珠噼里啪啦从万丈高空,颠倾而落,天地混沌。   斩风拽着马缰,脸被携风的雨水打得发麻,他浸着水汽浓黑的眉眼却也越发凌厉。   马车穿梭在风雨摇动的浓绿中,如一夜扁舟。   程幼裹紧身上的毯子,顶着狂风将车窗闭上,转身却见斩风早已被寒雨淋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还滴着水,他不由得懊恼自己任性,心下又后悔。   “斩风,在附近的茶亭歇脚……”程幼探着身子向斩风喊。   “什么?”雨声太大,斩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找个茶亭歇脚!”   这是远道,现下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说茶亭便是个破败的墙头也是没有。   只是斩风不想他跟着干着急,便没说,转身将半开的马车门闭紧,怕雨潲进去。   “斩风!”程幼执拗地抵着门,半是不解半是生气地望着他。   “公子!”斩风接过他手里的蓑衣,分寸不让,推开他的手将门闭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马车停在一处破败的亭子旁。   斩风打开马车门,程幼看着他冻得青白的脸,片刻垂下眼帘。   “公子在走了等一会,我去农户家里去一趟。”   “你被雨淋透了……”   程幼不知道此刻自己眼神,斩风却怔了片刻。   像刚出窝的小猫,因担忧黑白分明的眼里含着水,让人只觉得可怜,而此刻他却再担忧一个比他狠上数倍在恶意里挣扎出来的野狼。   “我没事,不过是秋雨……”斩风笑了笑,止住话,转身便向一旁的农户家奔去。   程幼看着他的身影,一瞬间痛恨自己的无能和理所当然。   在他一贯的认知里,仆人伺候、忠诚于主子在合乎常理不过,但是刚刚他却觉得心里中愧疚难当。   他出身贵族,落地的那一刻便奴仆环绕,后来进了宫,他的奢靡更甚,数不清的人拼了命向他献殷勤,他抬脚让人伺候穿鞋,那些人跪着,也只觉得不胜殊荣。   即便后来谪居岭南,李牧首也是派了许多谨慎伶俐的人尽心伺候着。   从前他看着李牧首生杀夺予,享受着他例外的耐心,便以为自己也是站在那高位,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他捧在手里的花或者是什么小玩意,所以为的平视,不过是大人物,闲来无事的低头取乐。   他觉得就该享受这样锦衣玉食,奴仆环绕的生活,却忘了为什么。   忘了为什么,也少了恻隐之心。   “公子,喝些热汤……”斩风向不远处的人家讨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姜糖水,小心翼翼地端过来。   “你喝……”程幼伸手将碗推向他。   “公子……”   “喝,喝了接着赶路。”程幼难得如此强势,蹙眉命令道。   “……”斩风看着程幼转的侧脸,犹豫不决。   “不喝就倒了”到底是跟李牧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他摆出气势,尽是不容拒绝。   那碗热腾腾的姜糖水最终是进了斩风肚子,两人又趁着夜色赶路,只是未走多远,一声惊雷,雨又噼里啪啦往下落。   小路泥泞不堪,马跑累了,甩了甩头上的雨水,慢吞吞地挪动,怎么也不肯再跑。   路滑,斩风也不敢抽马鞭,再急也只能耐着性子拿鲜草又骗又哄。   雨越下越大,远方的天际接密林浓黑不见一丝光亮,各种情绪在心中翻腾,程幼觉得闷的喘不过气。   “还远吗?”程幼忍不住问。   “不远……”斩风的声音隔着雨声传到程幼耳边有些模糊。   程幼不知道不远是多远,更不知道还要多久。   他打开车窗,凉凉的雨吹在脸上让人很清醒,但这清醒在这雨中昏暗摇晃的天地只会让人心生畏惧。   程幼细长白皙的手紧紧摁在车窗旁,凝视着这无边的黑暗,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却忘了自己就是一条孤魂野鬼。   一声惊雷,万顷神力斧劈而来,地天霎时化为白昼。   不远处的的场景,让程幼抓着斩风的胳膊惊叫出声。   死人……   天边雷声不断,程幼吓得不敢说话,不敢动,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   那一刻,程幼无比期望自己是在做梦。   “那边有人,浑身是血……”程幼惊疑不定地看着镇定的斩风说。   “人?”斩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根本没有发现任何人,便以为他是吓着了,便敷衍似地安慰“公子大概是看错了”   “有血腥味……”程幼皱着眉道。   “公子……”斩风不欲耽搁。   “去看看……”程幼说着拿了雨伞便要去看看。   “公子!”斩风握住他手腕,想要阻止。   不说是不是真的有没有人,即便真是有人,无论死活,斩风都觉得是麻烦。   “在这荒郊野岭,又是受了伤的人,公子怎么就断定是良善之辈,值得施以援手?若他有仇家,沾上公子,公子要怎么办?”   “公子即无护身之能,又无倾权之势,何故自找麻烦?”   听他的话,程幼迟疑片刻,在那迟疑的片刻里,心像落不到实处,那种感觉与惴惴不安类似。   “不,要求看看。”程幼推开斩风手,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向不远处的林坡走去。   走到一半,程幼就在想若是没看见就好了。   眼不见心不烦,他也不会过不去心里的坎。   望着他趔趔趄趄的身影,斩风一言不发追上去。   果然是个人……   稍稍走近,程幼提着灯上前探看,却又因为害怕,只敢用脚尖踢了踢那个人。   踢了两下没有反应,程幼心底更是害怕,连手都控制不住地抖。   斩风追上来,正巧碰见他弯身将那地上的人翻过身,刚想伸手将程幼拉会猛然见地上人的脸瞬间怔住了。   将军!   “啊!”程幼看着满脸是血的齐煜川啊了一声,仍了伞和灯,慌慌张张地想将人抬起,只是他没什么力气,齐煜川又长手长脚,跟本挪不动分毫。   程幼看向一旁的斩风,不知所措。   “咳……”挪动中,齐煜川猛得咳出一口血,血混着雨水溅到程幼白如温玉的脸上,像沾了艳花的瓷器。   “齐煜川、齐煜川……”程幼摸着他冰凉的脸庞,手抖得更厉害。   作者有话说:   这周五上推和上架,然后倒v,从 咬在他白生生的肩头 倒v 番外会免费   这篇文,不会太多,应该不超过30万字。   然后写完这篇,如果数据还行,不是太打击我的话,我真的很想把隔壁开的坑也填了了。如果事实告诉我,我真的不适合写文的话,真的可能要认真考虑一下和大家告别了。   谢谢大家一直支持,爱你们! 第52章 只是想与你肌肤相亲……而已   迷迷糊糊中齐煜川睁开眼,看着恐惧不安的程幼,想说话,刚张嘴却又溢出许多血。   等将他上了马车,程幼才发现,齐煜川胸口插着个箭头此刻正淌着血。   程幼怔怔地看着从他胸口溢出的血,又抬头看着齐煜川泛白的嘴唇,回过神疯了一样找止血药。   斩风将他胸口的衣服小心翼翼用剪刀剪开,程幼抵着头,便往上面洒药粉。   “公子,够了……”一瓶止血药粉被程幼全倒在齐煜川的伤口,见他打开了另一瓶药还要往伤口上上,斩风开口阻止。   “血、血止不住……”   “已经止住了、已经止住了”斩风握住程幼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等他渐渐平静下来。   “快、你去赶车,我没事……”程幼松开他的手,看着昏迷不醒的齐煜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马车碾泥泞依依向前带出一到深重的车辙印。   程幼拧干帕子,细细擦着齐煜川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将他带着血水外衣脱下,又怕他冷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毯子脱下避过伤口给他盖上。   “齐煜川……”程幼胳膊放在床沿跪坐在一旁,看着他。   “齐煜川……”明明知道他不会回应但程幼还是一遍一遍唤他。   “齐煜川……”   程幼无比庆幸,幸好他看见了。   “这次是我救了你一命,我不欠你什么了……”   “你以后不能把我当个玩意。”   “不能看不起我……”   “不能想丢就丢……”   程幼絮絮叨叨说着,只是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一样。   “什么时候想丢就……丢?”马车摇晃震荡,齐煜川迷迷糊糊睁开便是烛光下程幼低眉逶迤生艳的模样。   “齐煜川!”程幼见他醒了眼睛一亮,惊喜地叫出声“你吓死我了!”   只是说罢眼泪就顺着脸颊滚落,温热的眼泪砸在齐煜川的手上。   “哭什么?”齐煜川微微仰头,轻轻吐了口气,漫不经心道。   “哭什么!”程幼怒目圆睁地看着齐煜川。   “你知不知道,刚刚下雨还打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转眼就看见你躺在血泊里,我以为你死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今天从里过,明天连你的尸骨都找不到!”   “不会……”他哭得实在伤心,齐煜川看着他,看着他哭得倒抽泣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程幼本来是不想哭的,可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委屈,泪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不会?   他见过太多生死,人又再脆弱不过来。   齐煜川抬手却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闷哼出声。   程幼以为他头膈得不舒服,翻箱倒柜找了个软枕塞进他的脖子下。   他的乌黑头发微凉带着体香,撩拨似地滑落在齐煜川的唇边,他看着他,看着他艳红的唇,很漂亮,很色/气。   形状极好,微微上扬,不笑也像笑讨似地,只是格外饱满就少了可怜巴巴的味道,又多了糜烂的情欲,让人想亲、想……含着慢慢嘬弄。   “你别动……”他的声音很轻,两人贴着,齐煜川几乎能感受到他喘息时的热气。   “怎么了?”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程幼问。   “低一些……”齐煜川轻轻出声,黑漆漆的眼低晦涩不明。   “什么?”他声音太清,程幼皱着眉俯身去听。   齐煜川勾着唇,手摁着他腰,狠狠上他的唇。   直到他含着自己唇尖,涩/情地弄出声响,程幼才骤然回神,推着他的肩膀挣脱开。   “齐煜川!”程幼压着声音怒喊。   齐煜川不为所动,一只手攥住他的两个手腕,一手剥开程幼的衣领,见他锁骨处自己之前咬出来的痕迹,满意地轻笑出声。   程幼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见他低头又不紧不慢地舔着那处,亮出牙又要咬,皱了皱眉手肘狠狠摁在他伤口处挣脱开,接着就将一个干脆的巴掌甩在他脸上。   齐煜川不防备,脸被打得一偏。   胸口的箭伤又溢出血,齐煜川喘着气,忍痛轻呼出声。   程幼拢好衣领,垂眸低头看了看他的伤口,用干净的纱布将溢出的血沾干净,转身开了一瓶药,轻轻撒在他伤口处。   齐煜川盯着他因为吸/吮过后更加绯红糜艳没再动,因为程幼生气了。   程幼给他上药,又将东西归置好,抬头见齐煜川还直直望着他,对视片刻便转过脸。   “我就是什么轻贱的玩意吗”   齐煜川伸手牵起修长白净的手,黑湛湛的眼睛不错目地望着他,将唇贴在他的手背。   “不是玩意,不是狎昵”   “只是想与你肌肤相亲……而已。”他轻轻吻着程幼的手背,声音低沉,若有若无的缱绻。   只是想与你肌肤相亲,而已。   齐煜川将脸亲昵地贴着他微凉的手背像雪夜归窝蛰伏的野狼,带着些许臣服的意味。   他弯唇垂下眼帘,狭长的眼尾带着一惯散不去的深晦狠意,程幼猛然抽回手,心跳如雷,不敢看他,心底越发不安。   两人都没再说话,天地昏暗茫然,等程幼满腹思虑昏昏欲睡时,手碰到齐煜川露被子外的手猛然惊醒。   起热了……   想也未想,慌慌忙忙跪走到齐煜川跟前,拍着脸唤他名字。   可这次齐煜川却不再应声。   彼时的帝京。   重重宫门依次打开,密门长使配剑觐见。   “曹公公”长使见侯在书房门口的曹公公,不假颜色微微颔首,而一向矜傲的曹公公却面色如常。   “霍长使,请。”曹公公说罢引着霍长使入御书房,一众侍从也都退下。   “主上”   “如何”李牧首将手中的折子合上,看着来人问。   “属下在垓河下,发现一具尸体。”   李牧首的目光落下方人的脖颈处,冷矜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和之意。   “是男尸体,尸体高度腐烂,已经不辨人形,但观其衣着似乎是……程君。”李牧首迟迟未语,霍长使顶着君王莫测之视又道。   “似乎?”李牧首轻轻叹了一口,坐起身,看着他反问“霍长使是在向我说自己无能?”   霍长使笔直的腰弯到底,匐跪于地,一字一句道。   “属下追查数日,于垓河下游发现一具男尸,经查验是男尸,身量于程君一般无二,且衣着相同。”   “属下,断定是程君。”   烛火明明灭灭,李牧首修长的身形映着烛光,投射在地面狰狞得像修罗恶鬼。   “去看看”李牧首的声音平静冷冽。   深夜,一行人乘夜从皇宫向西至于城外。   城外的一处官宦家,惊闻贵人将来,匆匆整理衣冠候于家门。   秋风携雨,众人跪迎,身体稍弱的冻得瑟瑟发抖却也不敢挪动分毫。   马蹄声由远及近,官宦俯着身子,只见到一双绣着草龙花纹白底黑靴。   “平身”一声沉哑带着冷意的声音穿入而来,一众人跪叩谢恩起身,为首的刘大人恭谨上前陪驾。   但因职位太低,却也只是跟着贴身的宫女太监之后,跟本说不上近身伴驾。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他怕是此生没有机会面圣。   身形有力而高挑,玄衣衬得面如冷玉,端是这样看着像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公子,但处上片刻他身上久浸权威之势便让人避无可避,不敢轻视。   一番思量,刘大人行事愈发谨慎恭谨。   “圣上,尸体污秽,实在……”见李牧首要亲自观尸,与刘大人一同迎驾的任大人不由出言阻止。   李牧首眼底冷意更深,未语,抬眸看了看一旁的由责。   由责暗查圣意,转身捂着任大人的口鼻便将人直直拖了出去。   一屋人垂首,噤若寒蝉。   棺盖还未掀开,尸臭便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一众人见李牧首面不改色,皆皱着眉强忍胃部的抽搐难耐。   尸体已经看不出人形,爬着死虫像一堆围着苍蝇的腐肉。   李牧首垂眸望着,目光最终凝聚在他头上的玉簪。   他伸手取下,微微皱眉,又看着冰棺中的尸体似是不解似是不信。   “不是他……”   不可能是他,李牧首不能将眼前令人作呕的死尸与环着他脖子眉眼含笑的人联系在一起。   不是他……   而也正在此时,密门中门使疾速而来。   “密门中门使段恩求见,说是……”小太监将话传入内。   曹公公俯身听罢眼中满是愕然片刻,匆匆行至到李牧首跟前私语。   “圣上,密门中门使求见,说是有程君下落……”   李牧首转身,手猛得一握,玉簪当中折断,尖头扎进手心,膈出深深的血痕。   中门使身着密门劲装行衣匆匆而来,鞋上还沾着泥,明明是深秋寒雨时节,却喘着粗气,热得大汗漓淋。   “圣上,程君有下落了。”中门使说着将一封从边境邺城寄来的书信奉到李牧首跟前。   李牧首打开信,熟悉的字迹印入眼帘。   暌违日久,未悉近况,拳念殊殷   知祖母身体安康,幼幼心安……   ……   幼幼于邺城得齐将军悯微照佛,今已康愈。   ……   不日回京,必尽服侍左右,尽孝于前。   愿父亲母亲切勿忧心。   敬叩金安。 第53章 后院传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李牧首反复确信这是程幼亲笔,又展开信封,而薄薄的信封空空如也,并未落下一字一句,他怎么也没有看到想看的。   细细地将信展开又折好,李牧首沉默良久,发出一声嗤笑,缓缓走出棺室。   走过霍长使面前,李牧首掀起眼帘,幽深的眼神如如有实质的深海漩涡让人喘不过气。   他轻轻抬起骨节分明覆有青筋的手掌片刻又眉眼狠厉地果断落下。   蒙蒙细雨,在宫人提着的灯旁簌簌娑娑,像坠落的枣花,又像下的霜。   清清冷冷的,不沾暖意。   落在李牧首的肩头便洇出一点点、一点点的深色痕迹,像谁的匍在他肩头轻泣过。   细雨绵绵像一首未填完的词,静静地落,痴痴缠缠地轻泣。   李牧首走后,后院传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是霍长使被打断腿的痛喊,也是中门使晋升的喜贺音讯。   帝王只用两种人,一种是万里挑一的能人,一种是不可多得的狠人。   几日后程将军府被圣上派人看守控制,而京城里渐渐传出流言。   至于流言是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程幼不得而知。   彼时他忍着腹痛,看着昏迷不醒的齐煜川,不知所措,只能一遍一遍唤他名字,祈祷世间果真有神明。   天边泛着青白,马车终于赶到大将军府。   守门的兵卒见马车里是齐将军,急忙地将人抬入府内传大夫医治。   程幼跟在后面,推开扶他的斩风去跟着,人像脱虚了一样。   一阵兵荒马乱,齐煜川被安置妥当,程幼也被大将军府的管家派侍女引到西厢休息。   “我想在庭外等着,我怕……”程幼看着围满仆从的门口,不肯走了。   “娘子,这不合规矩”侍女看着他隆起的腹部吊起眼尾,轻慢道。   她目光不善,程幼下意识抚上肚子。   这是戚大将军的府邸,他……现在在外人看可能就是齐煜川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外室,进正堂却实不合规矩。   斩风回来找他正巧听到侍女如此说便生气地看着她,张嘴刚想质问却被程幼一把拉住了手腕。   “斩风!”   程幼无意此时再添乱,出言止住斩风未尽之语。   “这位是?”侍女见身着劲装气质落括的少年问。   “是齐将军的徒弟,名斩风。”程幼抢在斩风跟前笑着回答。   女侍听他此言果然对斩风格外恭谨。   “公子,她分明是在羞辱你!”两人一并进后院偏房西厢,直到女侍下去后,程幼松开了斩风,斩风得了空愤愤道。   程幼瞥了他一眼,坐在一旁的软椅上,没说话。   斩风跟着他坐在一旁,漆黑的眉眼满是少年倔强气。   “你觉得我不知道?”   “你觉得我怎么做才好?”   “斥责她,大闹一场?”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能让你这样?”   程幼看着窗外隐隐瞧见小门处守着的兵卒,思绪万千语气也不大好。   斩风看着聂聂道“可是……”   程幼回头迎上他委屈的目光,伸手摸着他微湿头发缓声道“去泡泡热水,再喝碗姜汤。”   次日一早,程幼还未洗漱便被告知斩风被戚大将军点名后匆匆提到军营,心中隐隐不快。   而后打听齐煜川情况,先是问了侍女,侍女摔摔打打地布好饭,懒懒散散地站在房门处,歪头上下打量他一番,撇嘴笑笑,开始也不说话,看着程幼着急。   等说话了,也只是酸唧唧说些没头没脑的话,程幼知道她是不肯说也就不再问,后来追着其他伺候的人问却也都被挡了回去,便再耐不住性子。   憋着气,扭头进屋里,噼里啪啦将摆放的瓷器都摔了个粉碎,有人来劝,程幼还未等人靠近专挑了值钱的玉器抓了一把,猛地摔在门口,有人想擒住他,他便扶着隆起的腰身,吓得再没人敢劝。   可能是摔累了,程幼又翻出来许多名贵字画坐着撕。   一院子丫鬟婆子见他不知金钱为何物又霸道不讲理的样,算是知道这位是惹不起的。   心下暗想,这还未进门便跋扈成这样,若进了门齐将军怕是缠他一个也缠够了。   丝帛字画程幼撕不动,便鼓着腮帮子用剪子铰。   直到耍够了脾气,管家将将匆匆赶来,一眼扫过满室狼藉抬头又见那坐上眉眼分明怀着身孕的漂亮人儿,走上前好声好气问。   “不知道哪个蠢笨的仆人怠慢了娘子,惹得娘子发这样大的火?”   “管事何必这样说,像是我得理不饶人似的,我向来好说话。”程幼瞥了他一眼,轻押一口茶,像是也不着急。   管家面色如常,周围跟着的一圈人听程幼这样说抬头望向程幼顿时都愣住了,其中一个水灵灵的侍女摸着自己挨了一巴掌的小脸低头哭出声。   程幼垂眸看向那个哭哭啼啼的侍女,没等他说话大管事已极有眼色地摆摆手让人把她带下去了。   “大将军府果然不同一般人家待客之道。”程幼出口嘲讽。   大管事笑了笑,开门见山问“娘子,是要见齐将军?”   他不兜圈子,程幼也懒得打嘴皮子仗,点了点头,一时显得格外乖顺。   “齐将军正在医治,娘子要见怕要请示大将军。”   “那就请示大将军。”   “大将军军务繁忙,此时正在前厅处理公务,怕不得空。”大管事还是一副好说话的样。   “传个话的功夫都没有?”程幼问。   “大将军正在和其他主将商议军中要务,我确实不好擅然惊扰。”   程幼没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错目地看着他。   大管事怕他不知天高地厚再折腾出事,委婉劝道“不如明早……”   “大将军军务繁忙抽不出空见来我,反正我是个闲人,那我去前厅见将军……”说着程幼便向门外走去。   “你不必拦我,我就在门外庭外候着,若是拦着,我做出什么事最后是总管你担着,说到底也不会让我一个怀着孕的人受责。”程幼停住脚,扭头看着疾步跟来的大总管道。   大管事顿住脚步,扬手让一个名唤织锦的侍女跟着。   程幼走后院子寂静无声像死气沉沉的湖面,令人窒息。   “红舟”大管事笑容渐淡,看向躲在人群后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赫然是伺候在程幼身旁的那个人,此时听到大管事唤叫她,霎时面如土色。   “大总管……”红舟蹑着步子上前,分外不安。   “闹出这等事,本该打死或发买了……”大管事看着瘫跪在地上的红舟目光沉沉“但念你是家生子,今日便赏三十板子就罢了,日后再闹出事,便再怨不得我不顾念旧情了。”   红舟还未哭闹便被人狠狠抽了两巴掌拖出门外,其他人见大管事脸色也都不敢求情。   “今日在院子里伺候过娘子的其他人也都自去领罚罢。”   处理完这边,大管事再追上程幼时,他已经走到了回廊,也正巧与刚出书房的大将军撞了个对面。   但程幼不认识大将军,只是远远扫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向前走。   “那是谁?”大将军问。   “是送齐将军来府的那位娘子……”一旁的贴身侍从回答。   听罢,大将军抬眼细细打量起匆匆向这边来的人。   身形修长,墨绿色宽袖长衫,衣袂随风而动,发如云墨蜿蜒流淌,衬得面白如暖玉,远看腹部微微隆起,却不见丝毫女气。   娘子?   “娘子?”如此想,大将军也如此问出声。   “是”一旁仆从不知将军如何发出此问,但还是俯身恭敬答道。   那边,大管事瞧见不远处的大将军匆匆上前止住程幼上前的步子。   “前面便是大将军。”大管事喘着气道。   程幼听他的话也看向前方的戚如风。   行军之人杀伐气重,心思深沉下手狠辣,戚如风不例外,而程幼向来害怕这类人。   “戚将军。”   程幼收回视线乖顺地跟着大管事走上前,隔着一道回廊向其微微颔首稽礼。   “我想去看看齐将军……”他行过礼,对上戚将军的锐利的眼神他差点忘记要说什么。   “他在养伤,不宜见人。”戚将军声无波澜道。   “只是在外面看一眼……”程幼小声说。   戚大将军看着他沉默片刻颔首,算是默许。   “你是广陵人士?”   程幼道谢后正想走,戚将军看着他面纱外的眼睛突然问皱眉问。   程幼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戚将军微微颔首道“你和我从前一位朋友有几分相似,她家住广陵。”   程幼正想回话,戚将军话锋一转,视线隐有压迫之意问:“你是川儿的……?”   “齐将军曾救我性命,我视将军为恩人”程幼谨慎答道。   戚将军深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对他的话不知道信了几分,并未开口,恰巧兵卒来传话转身便出门了。   “将军,今日……”大管事跟着他出门,一路走到前门想了想才开口,只是一开口便被戚大将军扬手打断。   “府里交给你,上不了台面的事就不要闹到我跟前。”戚将军大步向前,并未回头,冷声道。   大管事顿住脚步,俯身颔首。 第54章 他闭着眼……   另一边,程幼随着织锦到齐煜川的院落。   院外被数位兵卒把守,凭程幼的直觉似乎还有暗卫。   这倒不是他有什么过人之能,不过是之前一直跟在李牧首身边浸淫久了才稍稍养出的敏感。   织锦用手背剥挡开帘帐,程幼便瞧见正在施针的大夫。   他不敢搅扰,让织锦轻轻放下帘子,在外间候着。   屋里没有侍从侍奉,连茶水都是凉透了的。   程幼喝了一口便皱着眉放下。   一旁的织锦极会察言观色,见他放下茶盏,便悄悄退下去新沏了一壶热茶。   等大夫施把针从里间出来,便见桌子旁叠着胳膊已经熟睡的人。   程幼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醒来,见大夫出来上前问齐煜川情况如何。   “昨夜丑时齐将军醒来片刻,饮了半盏茶便又昏了过去。   “将军身上胸口的一道刀伤过深,又泡过寒雨,短时间内想痊愈不太可能,还是需要精心医治,仔细照料,但齐将军身强体健或许会比一般人恢复要早许多时日。”   大夫见他能进内室,想来是经过大将军允许的,因此便如实答道。   “多谢,先生”程幼颔首道。   “娘子,客气。”   大夫走后,程幼拿了软垫坐在齐煜川床边,安安静静也不怎么说话。   织锦看着如此乖顺的他,心中有些诧异,她原以为跟着程幼要少不得为难斥责,却没想他却也极好相处。   天色渐渐晚,织锦打开火折子轻手轻脚点了蜡烛。   烛影绰约晃动,刚刚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的程幼躲着光将脸埋进被子里,却也还是醒了。   “娘子,该用膳了。”织锦柔声细语道。   “嗯”程幼闷着应下,掀起被子露出睡觉时膈着一道道红印子的脸。   他闭着眼迷迷愣愣像谁家刚睡醒的少年。   白嫩的脸,唇却艳红到糜靡。   织锦看着他,心下想,这娘子长得好生标志,只是太英气了少了些女子该有的柔软。   “吃饭了?”程幼拖着些,坐在软榻边问。   “是”织锦笑着答。   程幼起身看着一桌子官地菜肴,有些惊讶地看着一旁的织锦。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能让人一眼望到底,织锦不需琢磨便能知道他想问什么,便笑着拿起筷子布菜,缓声道。   “我听娘子口音带着官腔,想着娘子大抵吃不惯邺城的饭菜便嘱咐后厨做了些北方官地的吃食。”   “多谢多谢,我都吃得惯”程幼仰脸弯着眉眼道谢。   “使不得,是侍婢该做的。”织锦惶恐道俯身回礼。   程幼吃饭慢,一碗米饭吃不到一半就凉了,织锦怕他闹肚子,于是等他吃些就又从米桶里再拨些翻热的到他碗里,以至于用罢膳程幼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   饭用多了,胃涨得难受,程幼洗漱后没像往常一样就寝,披着银灰色披风在小院里散步。   院子里有一株桂花,如今十月下旬,桂花已败,枝头只是零零散散缀着些黄蕊,但香味比之满树怒放时却更好闻。   柔和地散在夜晚的冷风中,浅淡宜人。   “你们将军和齐煜川是什么关系?”程幼低头嗅了嗅沾了花香的手,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一旁的织锦。   “娘子是问大将军和戚将军?”   “嗯”程幼点了点头。   回城时,程幼原本想把人直接带带医馆,齐煜川却非要再走一段路到大将军府,这样生死相托,程幼猜不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再者他今日见戚将军便觉得两人面容有几分相似。   “齐将军是我们将军的亲外甥,自小跟在大将军跟前长大。”   “从小便跟着齐将军四处行军?”程幼顿了一下,吃惊地问。   “是”织锦点了点头。   “那……”程幼不知道怎么问。   “齐将军幼年时,齐老将军便为国捐躯,齐夫人听闻噩耗也殉情而亡……”织锦说起齐煜川身世声音低缓。   “啊……”程幼一愣,不知作何反应“这、我不知道……”   “这事齐将军忌讳,自己从不提,也不让人提。娘子以后也莫要当着齐将军面提。”织锦看着他不设防备的稚子模样,好心提点。   “嗯”程幼把这话牢牢记住了。   两人散着步,三两句地闲聊,不知不觉中夜色已浓。   “娘子,夜深了,是该就寝了。”织锦停下步看着没有困意的程幼小心提醒。   “哦,是该就寝了”程幼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应声。   “织锦”回房的路上程幼轻声唤织锦。   “娘子”织锦疑有吩咐恭谨应声。   “你还是唤我公子罢。”程幼轻笑一声道。   “公子?”织锦疑惑地问。   “嗯”   “是女子在官地可以唤公子吗?”织锦惊奇地问。   “唉……可以”程幼低头摸了摸鼻子心虚道。   “好生新奇!”织锦粲而一笑。   回房的路走一半,程幼停住了步子,忽然对织锦道“我想歇在前房……”   前房便是齐煜川如今安置养伤的地方,这事织锦做不了主,想劝程幼还是回西厢歇息,但迎上程幼执拗的目光,就止住要劝的话。   不过半日相处下来,织锦便知道他什么性子。   “那织锦便去问问大管事。”   “好”程幼点了点头,夜色里微含笑意的眼睛流转生辉。   织锦一时愣住。   大管事听织锦说程幼要歇在前房,没说什么,只是让织锦小心侍奉着。   织锦回到前厅,见程幼在门口等着,鼻子冻得通红,疾步上前将他连忙引进屋里。   “娘……公子,怎么站在外面……”织锦伸手想扶他。   “管事如何说?”男女有别,程幼退了半步看着她笑问。   “管事说无碍”织锦笑着回道,转身便唤着几个侍从抬了个张软榻放在屏风外。   侍从布好床,又抱来软被,织锦才仔细铺好,服侍程幼歇息,出去时怕晚间屋里有风,又仔细将窗封好。   程幼看她忙前忙后便觉得累,劝着她也回去歇息。   织锦笑着应下,转身还是温了两个热腾腾的汤婆子塞到程幼手里才作罢。   一屏之隔是齐煜川,怀里还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前半夜程幼睡得很好,只是后半夜又下起雨,他迷迷糊糊还是醒了。   风将齐煜川床前的窗棱推开,程幼脸埋进被角打了个哈,坐起身。   寝房外,织锦大概是听见了动静,要进来伺候,但程幼没戴面纱便推脱不用。   窗檐上溅了水,程幼关窗也不免沾了一手。   转身见齐煜川床头的洗漱架上摆着手帕,便小心端着蜡烛走过去。   围帐隔开萧瑟风声也将凄凉雨声拒之于外,融融烛火影中,程幼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齐煜川仿佛安然熟睡得模样,默然地垂下眼帘,缓缓蹲坐在他床榻边。   齐煜川的眉浓黑微扬,带着与生俱来的桀骜、放荡。   程幼见过许多人,如三哥文雅端肃,如大哥果敢刚毅,再如李牧首冷矜狠戾,但都不像他这样矛盾。   有些冷,程幼拢紧身上的毯子,落在齐煜川脸上的目光却并未移开,像在深看又像在出神,像趴在洞穴口看天上飞鹰的兔子。   他的手露在被外,程幼牵起微凉他的手放进被褥。   这次,齐煜川没有用似笑非笑带着揶揄的眼神瞧他,他闭着眼……   他闭着眼像明天一早会横刀立马坐在程幼榻边掐着他的脸颊将人折腾醒,也像很久都不会醒,就这样闭着眼,安然酣睡,在梦里纵马饮酒。   程幼将手里温热的汤婆子塞进齐煜川的被子里,又端着蜡烛回到自己的软榻边。 第55章 两人错面而过,他眼中笑意愈深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程幼掖紧被子,迷迷糊糊地想一场秋雨一场寒,差不多要入冬了,他蜷缩着身子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手摸着隆起的肚子,指尖微微凉似乎还残留着触摸齐煜川时的冷。   意识朦胧中,忽而想起,为什么送去帝京的信,至今还没有回音?   只是想起帝京,他便避无可避地想起李牧首和方书涟似乎快要大婚了。   帝后大婚……   他至今犹记得上一世帝后大婚,布施天下,万民谢恩的场景。   朱红宫门大开,十里红妆一眼望不到头,威然盛大。   晚间宴席,衣鬓云香、言语欢畅,丝竹奏乐声从前殿几乎要传到尊仪殿。   而他像恶毒的怨妇,在宫里大发脾气,侍婢垂首敛声屏气,比皇后寝殿还奢靡上数倍的尊仪殿却像冷宫一样荒凉。   听说帝后大婚夜,要点龙凤呈祥的蜡烛燃上一夜,寓意白头偕老,他便指使着宫人点了许多许多对,直到殿里再放不下。   火红的蜡烛暖融融得,明堂堂的。   程幼满意地看着,心想和李牧首白头偕老的一定是他。   可有支蜡烛却被一个笨手笨脚的太监不小心摔到地面弄灭了。   灭了……   程幼的笑容僵在脸上,慌慌张张抢过宫人捡起的蜡烛,抱在怀里用火引子再点着,但蜡线沾了灰怎么也点不起,最后点上了,他小心翼翼将这支雕着纹凤的蜡烛摆在另一只纹龙的蜡烛时却突然想到——龙凤蜡烛只要灭了,便不能白头偕老。   他转身看着满室点燃蜡烛,闭着眼放声大哭。   满殿奴仆匍跪,将头低到尘里,极目望去,程幼觉得尊仪殿空得让人害怕。   案几上,蜡泪在夜里悄无声息地凝固,像未语先流的泪。   ……   一觉天明   程幼洗漱后,仆从恭谨地伺候着他用完膳,吃完便坐在院子里,屋里大夫在施针,齐煜川被扎得像刺猬,他不经意看见便觉得疼。   捧着一本书,一坐便是一上午,除了织锦能和他说上话,其余人对他不是避之不及,便是战战兢兢。   午间歇息,一觉睡到天色昏沉,程幼朝窗外望去,门外侍卫谨防把守,兵卒不间歇巡逻,一瞬间恍然以为是前世他被李牧首圈禁在尊仪殿时。   程幼坐在榻长长呼了一口气,低头时眼泪砸在自己手背,视线逐渐模糊,他深深将头垂低,泪眼朦胧地看着圆圆的肚尖。   已经六个月了。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似乎也总是哭。   莫名其妙地哭,有时候会因为不男不女的自己哭、有时候也会因为李牧首歇在皇后寝殿哭,哭得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受了天大委屈那个。   李牧首深夜从皇后宫里赶来,看见他哭,总是沉默不语。   那个时程幼便想,他不该来的。   但他来了,他还是高兴且得意,即便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却也只会慌慌张张抱紧李牧首,用力得像要将心填满一样。   “公子,似乎又要下雨了”织锦从外间进来,正说着话,抬头见程幼沉默不语地坐在榻边哭,心一紧,匆匆走上前。   “公子,怎么了”织锦满是担忧地唤他。   “又要下雨了?那要早早闭紧门窗……”程幼将眼里的泪用手指揩净,左而言他。   他不欲说,织锦也不敢深问,听他嗓音沙哑便默默退去厨房,想熬碗梨汤。   独自坐在榻边良久,程幼将散开头发拢起用玉簪挽在脑后,转身去看依旧昏迷不醒的齐煜川。   齐煜川闭着眼,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程幼用热水打湿帕子拧干给他擦脸,毛巾擦过他的脸带着氤氲水气,眉也更浓黑锋利。   程幼细致地做着侍从该做的事,心想若他醒来,不将自己囫囵个地送回家,那便真是狼心狗肺。   给齐煜川擦净手脸又上了药,站起身听见帘外传来推门声便以为是织锦,只是迟迟未听见动静,心下疑惑想出去看看却正好与来人撞了个迎面。   程幼吓了一跳,退后半步,帘外那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未移动分毫。   “你是……”程幼回过神皱着眉,疑惑问。   陌生男子体贴地将帘帐挡开侧过身等他出来,而后才不紧不慢含笑道“戚晦”   戚晦?戚将军的儿子?   “你是?”戚晦问。   “程幼”   “程幼?”戚晦又问,声音缓而轻。   “从禾呈声的程,百岁仍稚幼的幼。”程幼解释道。   “娘子闺名,别有致味。”   “公子来看齐将军,我先退下了。”程幼不擅与外人打交道,找了个由头想出去。   “此时雨下得正大”戚晦听他要走上前一步,他身形高大隐有压迫之意,程幼皱了皱眉。   “你怀着身孕小心着凉……”似乎体察到程幼的不适,戚晦将落在他腹部的目光移开,含笑退后半步,谨慎守礼。   程幼道谢,抬头迎上他的含笑的眼睛,有些隐隐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戚晦掀起锦袍,抬腿入室,两人错面而过,他眼中笑意愈浓。   入寝卧,戚晦看了齐煜川身上的外伤,心落在实地,但也没急着出去,隔着纱帘明目张胆地打量着程幼绰绰约约的身形。   《戈典》中“战王见怜夫人,行至数步,逆而视之,曰美。”   初读《戈典》时,他还是年少,反复读着那页兵书,忍不住想这世间真有如此好貌之人。   如今他见程幼觉得,才觉书中的“逆”字用得极好,有如此容貌,再多的描写都不过是词不达意的缀叙。   对于戚晦,程幼转头就忘,只是后来几日他总来,程幼不免注意了些。   戚晦,织锦说是戚将军的义子,可程幼细看他和戚将军相似的容貌总觉得他是戚将军的亲生子。   只是这话他偷偷说与织锦听,织锦却吓得捂住了他的嘴。   “公子,慎言。”织锦皱着眉说,程幼还第一次见她这样严肃,乖乖点了头,扭脸却又伸着脑袋问为什么。   “戚将军的发妻便是明惠郡主,二人青梅竹马,成亲一年后,明惠郡主便有了身孕,只是红颜薄命难产去了,孩子体弱也勉强养到一岁也夭了。”   “而戚将军至今也再未续弦,外人都道大将军情深。”   “戚晦是戚将军后来收的义子,可是比戚将军亲生子还要大上两岁,所以戚晦是戚大将军亲生子的这玩笑话可是万万说不得。”   织锦为程幼绞着发,低声道来,说到此处似乎意有所指   程幼透过她的话,隐隐约约知道那段往事不可言说的另一面。   收拾妥当,准备入寝时,程幼看着织锦突然问。   “织锦,为什么自见我你就对我很好、如此信任我?”   两人平视,织锦一抬眼便跌入程幼黑白分明带着疑惑的眼睛,那般不设防备。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程幼会这样问她。   她是戚将军府的仆人,这样隐秘的事程幼认为她不该与自己一个外人说的。   程幼不信织锦心无城府。   “公子可还记得红舟?”织锦笑着问。   “我记性还没那么差吧。”听她这样问,程幼嘟囔道。   “是、是、是”织锦连声笑着道,片刻笑容渐淡说起红舟。   “红舟貌美,还是家生奴,她哥哥入了军营在戚将军跟前也是有些脸面,心气自然高。”   “她不愿被人安排婚事,更不愿嫁到平常人家,便打起戚将军侄子齐将军、齐煜川的心思,只是不巧被我坏了事,便恨透了我。”   “伺候人的,那有不受气的?所以她处处为难我也都挨得下,只是我越是挨得下,她却越觉得不解恨,以至于起了迁怒我的弟弟,她暗示门外的小厮给我弟弟使绊子,总是欺负他。”   “我弟弟和公子差不多一般年纪,但……不如公子有脾气,所以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等我发现时,都已经晚了。”   “我就他一个弟弟,也就他一个亲人……”   织锦说到此处停了许久,才含着苦涩的浅笑看着程幼道“我本欲与红舟同归于尽的,只是公子来了,又恰巧帮我了怨恨。”   “而我被大管事随手指到公子身边伺候,也不知道算不算缘分……”   “奴婢不是对公子好,只是尽本分罢了。”   织锦把他的黑长浓密如绸缎的头发绞干,也停了话。   程幼没想到随口问的一句话,能牵出这一段伤心事,心中隐隐愧疚。   炉边的火烧得通红,程幼躺在床榻上,看着屏风那边的齐煜川心中有一处越来越沉。   齐煜川会不会再也醒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程幼便捂着耳躲进被子里。   次日,天空湛蓝如染,秋阳暖意融融,难得好天气,只是更冷了,程幼一早起身就多披了一件月白色大氅,邺城似乎比帝京还要冷些。   织锦看着站在暖阳下程幼,只觉得像一幅笔触细腻的画。   画里人穿着白色大氅立在哪里,身形削薄,唇红发墨,瓷玉一样的人,不笑也泛着温缓之意。   明明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但也只是肚子圆了些,臃肿、疲病……似乎都与他无关。   “公子要出去走了走了?”织锦捧着一摞书笑着上前问。   “不去,刚刚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程幼转头笑着回答。   作者有话说:   害怕影响大家阅读体验,所以我尽量少开作话,但是大家的投票和留言我都有看,谢谢大家鼓励,爱你们,爱你们!   ps :程幼生的宝宝好可爱,我心要化了,我已经提前养娃了。哈哈哈~( ̄▽ ̄~)~ 第56章 我更想把你脱干净……   说着程幼抽了一卷书正想坐下,听到嘈杂声扭脸问一旁的织锦“今天府里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是我们将军的寿辰。”织锦笑着回答。   前院宾客往来的喧闹声,从前厅传至这戒备森严的院落。   “哦……”程幼点头应声,心想里想着别的事。   “公子看!”织锦咬断线,拿起做好的衣服给程幼看。   “好小的衣服,好可爱!”程幼走过去,看着那针脚密实的小衣服眉眼一弯,清亮的眼里盛满笑。   “这是小褂,料子也软,公子肚子里宝宝生了便可以穿。等过两日我再做些厚的包被,孩子降生时正是冬日里,自然少不得这些。”织锦说着眼里便漾着细碎的光。   “你手真巧!”程幼拿着小棉衣,笑着夸赞。   “只是不知道公子肚子里是女孩还是男孩。”织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程幼笑了笑,没应声。   上一世,他也总猜是男孩是女孩。   有时候想也一定要是个女孩,是女孩不会一辈子搅和在宫里,她会嫁一个喜欢的人,富贵地过一辈子,又或者不嫁人,靠着长公主的身份和李牧首的庇佑也能开心地过好这一辈子。   有时候又想是男孩,是男孩便是太子。   这样他费尽心思想要的权势,他的孩子一出生便有,那这样过一生,想来会顺遂许多,起码不会任人宰割,毫无反手之力。   可惜后来,总是事与愿违。   天边渐暗,夜色浮起,   前院花棚上的人光着膀子将滚烫的铁水盛在木凿里,木锤猛得一击,高高抛弃,铁花水在空中绚烂地绽开、张扬地铺展、极尽地奢华,映着夜色美不胜收。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人们仰起的脸映着暖意融融的灯光,空气中是醺暖的淡淡酒香。   后院的程幼站在庭院中也仰头看着夜幕,直到天空零星地多了明黄的天灯,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忙忙跑到屋里将所有门窗都打开。   “公子这是干什么?”织锦跟上问。   “让齐煜川看!”程幼回头笑着回答,眼波流转竟比刚刚在天空怒放的铁花还要夺目。   织锦愣一下,复而笑道“齐将军若知道你这样惦记他,他应该很高兴。”   “那他赶紧醒吧,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呢。”程幼看着床上紧闭双目的齐煜川眼中的欢喜之意淡了许多。   “会的,齐将军福星高照!”   “嗯”程幼点了点头着,转头看着窗外疑惑地问“今日为什么都点天灯呢?”   “其实今日不仅是戚将军的生辰,还是七升节。”   “七升节?从未听说过。”   “公子是外乡人没听过正常,七升又叫祈生。”   “邺城是边城,如今还好,从前、尤其是先帝时总是打仗,每天都在死人”   “十多年前和胡羌的一战,兵卒死伤不计其数,不知道多少兵卒的尸骨都被草草埋在了夏川”   “邺城的百姓希望战火平息、也希望那些兵卒能安息,所以每年这个时节便点天灯,颂《招魂》。”   织锦说着仰头看着天灯,叹了口气。   程幼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缓缓上升的天灯,而那些灯也在天上远远望着万家灯火。   “前面有座高台,我也想去放一盏。”程幼望着院外的那座高台说。   “夜里风凉。”织锦劝道。   “我披着披风。”   织锦无可奈何,去屋里给他拿了披风和灯。   程幼将披风的衣带系好,提着灯走在前面,夜风起,披风的衣摆随风而动,他修长而削薄的背影,带着款款之意。   一步一步登上高台,程幼微微喘着气,小心地将灯轻轻撑开,等着织锦打开提着的灯笼引火,可风太大,不仅天灯没有点着,连灯笼里的蜡烛也灭了。   身上没火引子,两人看着手中的灯骤然一笑,织锦下高台去拿火引,程幼便被她安排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等着。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他仰头望着荧荧之火缀满的夜空,莫名想这一盏一盏天灯会飞到天上的宫阙吗。   “你怎么在这?”突然出现的戚晦站在台阶处,一手扶着墙,一手提着酒,眼中的笑幽晦欲色。   程幼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愣了一下站起身答“散步……”   戚晦并未接话,笑着走近,直至将程幼的身形完全掩在自己的躯体之下。   程幼没由来的想躲,但有又觉得过于刻意便仍是站在原地。   “为什么,娘子总是带着面纱?”戚晦垂眸盯着他的脸问。   “……家乡习俗。”   “这里是邺城,为何不……入乡随俗?”   程幼觉得他话里有话,抿着唇并未回答,心下想织锦怎么还没来。   “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煜川的吧。”戚晦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笃定。   “……”程幼抬眸看了他一眼抿着唇,心下越发疑惑。   “程幼”戚晦微微俯身,像是将他虚虚圈在怀里一样,声音低沉又带着轻佻暧昧之意。   程幼不是没经历过情事,再迟钝也明白了他眼底的意思,只是太过惊讶一时愣住了。   “戚晦将军……”   他皱着眉退后,正想说什么便被戚晦含笑打断。   “为什么要跟着煜川呢?如今他昏迷不醒,你守着他,最好的结果是他把你纳入门,然后扔在后院不闻不问,但如果他再也醒不来,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程幼……”   戚晦微微扬眉低声问,虽然含着笑却让人察觉不到半分暖意。   “什么意思?”程幼被他的话怔住,强调“是我救了齐煜川……”   “是,是你救了他,但这笔帐在戚大将军那里可不会这么算。”惊讶于他的天真,戚晦笑着摇了摇头。   “煜川醒了,你的事戚大将军不会插手管,但煜川醒不来,那他自然要亲自问。”   “程幼,你是煜川的污点、是一段人人都想听到艳闻……”说着戚晦的目光由他标志的脸缓缓移到他隆起的肚尖。   “所以戚大将军是不会留着你。”   “他不会让他最疼爱的侄子死后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程幼是隐约想过这一层,只是觉得荒缪便未曾往心里去,可如今被他提到眼前讲,才觉得手脚发凉。   “为什么同我说这些。”程幼抿着唇问。   “同你说这些,自然另有所图。”戚晦说这慢慢走近,知道将程幼抵在墙上,挪不动分毫。   “只有我能护住你,程幼……”戚晦说话时,温热的气息铺散在程幼的侧脸,让他从脚底升起丝丝凉意。   “你跟我,我会护着你……”说着他抬手想摸程幼白嫩的脸颊,只是还没碰到便被程幼迅速躲开。   “不需要!”   程幼垂眸伸手将他推开,戚晦盯着他的脸蓦然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似乎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我从未见过婊子,挑客的……”戚晦脸上的笑骤然敛去,数日来的伪装一并卸下,眼里只余下赤裸裸的势在必得。   程幼听见他的话,眉目越冷,忍了几番才勉强忍下怒意,提着灯转身要往回走,却被戚晦伸手一把拖进怀里。   “戚晦!”程幼怒目而视,似乎被他的无耻惊到。   “喊什么?”戚晦盯着他扣着面纱的脸,漫不经心道“第一次见你,我就想把你的面纱摘下来……”   程幼听他的话,抬手死死摁住面纱,然而戚晦似乎早已料到,在程幼躲闪的空隙低头抬起下巴,狠狠咬吻着程幼细白的脖颈,闷声笑道“但比起把你面纱摘下来,我更想把你脱干净……”   他将程幼扬起的手一把钳住然后死死扣在身后,让他以极其狼狈的姿态仰面看着自己,享受这种对弱者的凌视。   程幼的眼里含着泪,将落未落,戚晦喜欢极了,他这样,真是让人恨不得欺负得更狠。   最好抱着隆起的肚子,红着眼,抽抽搭搭地哭……只是哭也不敢太大声。   “织锦……!”看着戚晦放肆的目光,程幼扭过脸哭喊出声。   戚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看着满脸泪痕的程幼威胁“若你将人喊来,我便说你不安于室、行事浪荡勾引于我……”   “你确定要这样?”   戚晦眼神寒森阴郁,程幼张着嘴,声音死死压在喉咙里,白净的脸印着男人用指腹压出的红印,眼尾挂着泪。   男人滚烫的那处抵在他的侧腰,低头看他的神满是涩情的狎昵、轻佻的逗弄、上位者对弱者的无所谓。   程幼不可控制地颤抖。   戚晦对他的屈从格外满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好似表扬一般。   “夜深了,回去吧”他将程幼的推搡中凌乱的衣服整好,看着赏心悦目的人,醉眼闲适。   “我会去找你的……”说罢,笑着转身离开。   夜色太浓,像打翻的墨,像冬日的海水,程幼觉得无尽不可回力的黑暗向自己逼压而至。   程幼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戚晦狎昵含笑的脸,在其转身的一瞬间猛得上前,伸手将人推下,那一刻泪水也顺着脸流进衣领。   戚晦高大的身躯从台阶上滚落,高台下赶来的织锦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立马死死捂住嘴巴。   巡逻的兵卒听到这边的动静,警惕地回头,看见程幼将戚晦从高台上推下来,持剑飞奔而至。   程幼被人擒住,不肯跪,被人一脚踹在了腿弯,膝盖狠狠砸在了地上,他疼得皱起眉,扬细白的脖颈,迷迷糊糊中看见满脸是血的戚晦,微微笑了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第57章 说你一句有十句等着,孩子随你可怎么办   帝京   “圣上”曹公公抱着拂尘一瘸一拐地走到李牧首旁侧,弓着腰低头禀话。   “何事?”李牧首头也不抬地问。   “是方姑娘求见”   “最近是有什么事吗?”李牧首从堆叠的奏折中抬起头,蹙着眉心问。   “最近旁的事情倒没有,只是老奴听说前几日方姑娘去庙里回来的路上,惊了马,又加之受了风寒,病了好些日子,最近才算好。”说着曹公公将李牧首手边的旧茶倒了,又新斟一盏。   “方姑娘如今病刚好,便急着来见圣上,可见心里是念着圣上的。”   “你是收了方府的好处?”李牧首掀起眼帘,声无波澜地问,曹公公被他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吓得脊背一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才、奴才……”说着便要泣不成声。   “让人回去”将勾邑送来的奏折合上,李牧首淡淡道。   “是”曹公公说罢便转身去外面传话。   方书涟一袭淡粉色织锦纹绣蔷薇长裙,俏生生地站在御书房外的宫道上,气质比往日更多几分沉静。   “方姑娘,陛下事务繁忙,真是不得空见姑娘。”曹公公满是歉意道。   “我知道……”方书涟含着笑,温声细语。   曹公公见她如此好说话,心下一松,脸上也带了些真切的笑。   “多谢方姑娘体谅……”   “但我今日一定要见。”方书涟出言打断他的话,面容依旧温婉娴雅,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方姑娘……”曹公公看着方书涟,明显愣了一下。   “若陛下不见,我便去请太后来见陛下。”   “所以还要劳烦公公再传次话。”方书涟说罢,盈盈一俯身,宛如水中静开的莲花。   ——   “陛下,方姑娘是如此说的,奴才怕是有什么要紧事。”曹公公回书房如实转述。   李牧首拿着笔的手顿住,没有抬头,片刻允下朱批,轻声道。   “便让她进来吧”   “是”曹公公依言退下。   方书涟跟着曹公公进书房后,屋里的宫女、太监也都依次退下,轻手轻脚地将门闭上。   “圣上”方书涟垂眸微微盈盈一福身,复而抬眼看着书桌后的李牧首几番恍惚。   梦里的李牧首西下征讨,帝王之师、百万铁骑,他手持长矛、身着甲胄戾气逼人,轻飘飘一句话便将三十万俘虏坑杀,《夏书》记“渊帝虐,灭胡羌”。   而面前人面如冠玉,矜贵冷然,不沾嗜杀戾气。   方书涟不知道梦境中的事会不会发生,但她不敢不信。   她不能拿自己的弟弟和自己的家族去冒险,嫁一个心里完全没有自己的帝王、夫君。   “何事?”李牧首抬眸看着她问。   “臣女……想求圣上退婚。”方书涟匐在地犹豫片刻,低声道,面上虽然平静,但心却慌得利害。   “为什么?”李牧首搁下笔,靠在椅背不甚在意地问。   “臣女体损”方书涟垂头盯着鞋尖回答。   “前几日惊马,不甚至从马车上跌落,身上留了疤痕……”说着方书涟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条一拃长的可怖疤痕。   李牧首垂眼她手臂的疤痕,屈指轻轻点在桌面若有所思,而这不轻不重的敲点声却让方书涟心跳如雷,暗想他不会看出什么吧,但转念一想这疤自己是用簪子沿着磕痕划的,应该是露不出破绽,便渐渐安了心。   良久,李牧首点了点头,却也未说允与不允。   他不说话,方书涟也不敢动,依旧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尖。   “出去吧”   直到李牧首出声,让她起身,方书涟才缓缓抬起头。   曹公公进屋接过李牧首递过来的手卷,看了看规规矩矩站着的方书涟心下止不住疑惑。   这是请的什么旨?   方书涟随着曹公公一同出去,只是她在转身的一瞬间又回眸看了一下坐在书案后的帝王。   此后,便是再无纠葛了。   方书涟跨过殿门,抬头看着高墙外的蓝天,轻轻吐了一口气,复而又沿着冗长的宫道走去,只是脸上的笑比来时更真切些,身上的粉衣也更明亮些。   那日她和母亲一同去景乐寺上香祈福,母亲求她能顺顺嫁入宫里,成为皇后,而她跪在佛像跟前看着无悲无喜的菩萨诚心潜求所嫁良人,携手余生。   拜完,她和母亲将香插进香炉,只是母亲的香断了,她的香也断了。   不知道当时她的脸色是不是也和母亲一样难看。   回程的路上她坐马车里,听着侍女安慰的话心中仍惴惴不安。   思虑万千中突然一声马叫,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猛得砸在车棱上便昏了过去。   合眼的一瞬间,她看见了一个长得与她非常相似的妇人。   一个身着宫装的妇人,她含笑望着她,眼里却比冷宫更荒凉。   她说她便是自己,方书涟惊恐地看着她,只是越看越觉得两人相似、又分毫不像。   “你不是……”   “是吗?”妇人含笑望着她反问,眼神宠溺得近似偏爱又像怀恋,垂眸间还带着说不出落寞。   “大抵是不像了……”妇人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摸着自己刻着皱纹的脸轻轻叹息。   后来方书涟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太过长久又真切的梦。   梦里,她和李牧首成亲了,只是彼时程幼还在宫里。   大婚当晚,她坐在床边,忐忑又雀跃,直到眼前一亮,李牧首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看着他,心中一点一点落定。   这是她的夫君……   她扬起笑,心中的欢喜之意便如同手中端着的合卺酒一样,满得要溢出来了,但她的夫君面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冷冷的。   她心中的欢喜之意散去许多,忍不住胡思乱想。   嬷嬷见她伤心,低声安慰道圣下只是性子向来如此,时间长了便好了。   她点了点头,也如此想,直到后来见到那位被圣上以正礼纳入宫的程君,才知道不是。   初次见面敬茶,他姗姗来迟,一屋子人都要等他。   她身为皇后,脸上挂着笑,心中到底不快,直到有人禀报程君到。   她闻言抬头看向门外。   侍女弯着腰将绣帘掀开,从外走来一个小公子,门外的阳光洒在他金线缝就的提花鹤羽披风上,泛着夺目的光彩。   只是比这身华服更美的是穿这衣裳的人,屋里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他像是习以为常了,目不斜视,顺手接过接过太监奉上的茶,直直递到她跟前。   微微颔首叫了声皇后,也未行宫妃之礼。   而她当时只顾着看他掀起眼帘时露出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也忘了礼,接过茶,便让人坐下了。   他脱下披风,将一头似水乌发拨在脑后,月色袍子,显得人如温玉。   而自己看着他稚嫩又好看的脸,忍不住想李牧首当初是不是便因为他这幅容貌才将人纳进宫?   而被她细细瞧着的程幼,坐在红木椅里,蹙着眉似乎很不耐烦听她们说话。   眉心微蹙,修长白嫩的手指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摩挲缠绕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红了脸。   她未曾经历过情事,但也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人,不禁心中黯然。   不过坐了片刻,程幼便站起身,说困了,要回去睡觉。   她从未过这样肆意的人,一时愣住了,等回神便只看见他离去的背影。   他走后,屋里人议论纷纷很是吵闹,她也懒得多听,寻了话头便出去了,只是留下女官来照看着。   初春时节,寒风料峭。   她站在花园的鹅卵石道上,远远看见李牧首和程幼。   李牧首似乎刚从书房处来,正要往自己宫里去,只是恰好碰见了程幼。   似乎……   “闹什么?”李牧首看着面前的人问。   “我怎么闹了?陛下是去皇后宫里,我怕路上和你行礼,耽误了你见皇后的时辰,我这是好心,怎么陛下倒倒打一耙?”程幼斜眼看了他一眼说着就要走了,只是被李牧首一把攥住了手腕。   “说你一句有十句等着,孩子随你可怎么办?”   “那陛下想让他随谁?”程幼顿住脚,甩开他的手冷声问。   “最好,长得像你,性子像我”李牧首含笑答。   “为什么要性子像你?”   “难不成要像你?”   “哼!怎么不能像我?”   “女孩性子像你就罢了,男孩性子像你怎么办?”   程幼没有说,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回殿。   “她为难你没有?”李牧首突然问,声音在风中渐淡,但落在不远处方书涟的耳畔却如同这料峭峭寒风一样冷得人发寒。   “李牧首……”   “怎么又哭?”李牧首停下脚步问他,脸上没有冷色,没有不耐烦,只有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李牧首……”程幼撇着嘴,好看的脸挂着泪,躲进李牧首怀里“我好难过……”   ……   她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觉得脸上很凉,抬手一摸才发现是被风吹凉的泪水。   她是皇后,她自此也明白她也只是皇后,不是帝王的妻,更不是李牧首的妻。   如果只是这样,那在宫里的日子除了枯燥应该也没什么。   只是啊…… 第58章 李牧首,为什么郑仪廉要给程幼顶罪?   她要守住的太多,家族的荣耀、帝王的尊重……每一样都让她筋疲力尽。   后来一天李牧首将一个孩子抱到她跟前,说这便是太子,她才彻底明白,李牧首从一开始便未想过和她同房,更遑论让她怀上皇子。   一切都是李牧首安排好的。   就这样吧,李牧首也算给了她面上的尊重,一个皇后该有的尊严。   她看着乳母怀里的小太子,想抱一抱,但李牧首却伸手拦住了她,只是说太子自有人教养,她不必插手。   她几乎要笑出声,只觉得悲凉。   宫里的日子没有一天太平,她冷眼瞧着。   只是未料到这乱子有一天会将自己唯一的哥哥害了。   哥哥死了。   大理寺里的人查出来是郑仪廉杀的,她自然不信,她当然不信,明明哥哥那晚见的人是程幼,但郑仪廉已经认罪,李牧首也意欲摁下此事。   她没有办法,只能求母族的人私下去查,但彼时父亲牵扯进党羽之争,自顾不暇,断然拒绝。   他们说人已经死了,还能如何?   还能如何?   她抬头看着哥哥的牌位笑了笑,说自己查。   后来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程幼和哥哥的死有关,李牧首却出面将事死死压下。   高权之下,人人都可以是蝼蚁。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闹,只是盯着李牧首冷冽的眼睛含笑问“为什么郑仪廉要给程幼顶罪?”   她知道这句话对控制欲极强的李牧首来说是致命的,对程幼更是。   后来,郑仪廉因严刑逼供,惨死狱中。   这是她做的,为了让他供出程幼。   郑仪廉自然没有供出程幼,只是此时供与不供又有什么呢?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幼抱着郑仪廉温热的尸身嚎啕大哭,心想原来他也会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自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碰过面,而宫里也纳了许多新人。   漂亮的、娴静的、张扬的……花朵一样。   真好啊……   她看着她们行礼奉茶,恍惚间又记起那年初春料峭,程幼姗姗来迟给她奉的第一杯茶。   微微颔首,举止之间都是世家公子的骄矜,人也好看,当时她似乎都看愣了。   这样的往事想来让人会心而笑,只是回过神才更让人涩然怅惘。   他们再也未见面,而他自那后也很少见人,但宫里也没有人忘记他。   即便他如今母族败落,然行事还是张扬霸道未减当年分毫。   只是这张扬和霸道和从前不同,像被人拔了牙的老虎在骄傲地自护。   她接过宫妃的茶,让人落座,余光瞥过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微微顿住。   听说这位是圣上新晋的姝妃。   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任那女子不甚善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皇后的发冠上。   不过又是李牧首的一枚棋子罢了……   晚间,李牧首到她殿里用膳,两人一前一后用罢膳洗漱后,熄了灯正要歇息时,尊仪殿那边又来人唤,说程君身体不适昏倒了。   她想留,却也知道向来留不住,便静静地看着李牧首离去的背影。   满殿的侍从低着头噤若寒蝉,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便是歇在这又如何?   突然有一日,从姝妃殿里传来喜讯,说姝妃有孕。   笔尖的墨水汇聚,浸在铺开的白纸,落下一个碍眼的黑点,她抬头看了看李牧首冷矜的脸,不明白,又觉得深深的羞辱。   连姝妃都能孕育子嗣,为什么李牧首却连与她同房都肯?   为什么呢……   自从哥哥去世后,她觉得皇后的官服越来越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除掉姝妃,因为太子只能是李折显,而她也不会让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和一个野心勃勃的妃嫔动摇自己后位。   这是自李牧首继位后,后宫第二次传来喜讯,所以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如何动手?   父亲说,不过是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不足为惧,她做好一个皇后该做的,以后不管谁是皇上,她都是大夏唯一的太后。   母亲说,姝妃如今盛宠,又怀有龙嗣,此时不动,等来日真诞下皇子,怕是再动不得,不可优柔寡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父亲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庶弟身上和自己的仕途上,母亲只为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有人问她在宫里过得如何,是否想吃从前在家里做的桂花酥……   她没有依靠,也没有退路。   入秋了,夜晚的风总是很凉。   小太子意外病了,说是中毒,程幼在东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许久不见,他削瘦了许多,但还是夺目。   太子病得利害又没有原由。   谁做的呢?没人知道。   自然不是她,即便是她数次想除掉程幼,但也知道太子和程幼本为一体,谁都可以除掉程幼,但她不行。   她是太子的嫡母。   再者她何必在程幼身上费心思?   程幼实在不足为惧,能动摇后位的光是宠爱不够、光是皇嗣也不够。   首先要是一个女人,一个有宠爱、有皇嗣、聪明又有强大母族的女人。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把程幼放在眼里,一个小玩意罢了。   谁给太子下的毒已经不重要了,她想到了一个除去姝妃的法子。   利用程幼……   事情太顺利了,姝妃的孩子没了,以后也不会有了,她通身舒畅地又写了一幅字,将那写坏了的一幅远远扔在角落。   而程幼被禁在了尊仪殿,没有人知道其中有她的手笔,或许有,但又如何。   小太子在读书,她提着汤去看他。   “皇后娘娘,是你做的吗?”   她与小太子平视,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瞬间浑身发凉。   “皇后娘娘,怕什么?”小太子看着面色僵硬的她,掀起眼帘问,和李牧首相像的面容隐隐带着阴郁之色。   “我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小太子敛了笑,错身而过。   她站在原地,良久低头苦笑出声,帝王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太子给自己下毒,想将程幼留在身边陪他,她利用程幼想除掉姝妃,而程幼不过顺势而为甘愿成为她的刀,离开帝京,让她放心让李牧首放心,保住太子。   只是所有人都低估了李牧首对他的控制欲和微薄的……喜欢。   程幼被李牧首禁在尊仪殿,太子如今怕恨透了所有人。   太子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恍惚中竟然与少年的李牧首有几分似。   再后来,父亲将庶弟过继到母亲的名下,继承本该是哥哥的爵位。   她冷冷看着欢声笑语的一家人,耳边又响起着母亲暗声怨恨的咒骂,想笑却哭出了声。   一家人见她哭全都怔住了,她收敛心绪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温声慢语道“菜太辣了……”   满屋子人都遮掩似地笑着附和,说菜确实辣,可明明这一桌子菜都是南方样式。   是菜太辣了,还是心里太苦?   她不知道,只是低头剥了颗莲子含进嘴里。   回宫的时候又有宫妃闹到她跟前,她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算计。   宫妃的吵闹惊动了李牧首,然后一个被拉去了冷宫,一个因为妄议太子生母被当场打死。   血溅到她的绣花鞋面,她睨眼看着血肉模糊的宫妃,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心中觉得可惜,可惜弄脏了她最合心意的鞋子。   宫妃的尸体被拖出去,人也渐渐散去,她伶仃地站在原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血的鞋尖?   乍然惊觉,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原本是什么样子呢?   她转身想问哥哥,可回头才又想起,哥哥已经死了……   他们都说世上没有永恒,只有死亡才是。   她仰头看着高墙外的蓝天,嚎啕大哭,只是脸上没有泪。   后来的一天,尊仪殿的程幼忽然被废黜,她将手中的书卷搁下,心想原来帝王的爱意不过撇眼之间,盛世繁华的一撇眼之间。   程幼被斥去岭南的前一晚,她穿着大婚时的衣服去见他,见他含着泪,目光痴痴地看着这身衣服大笑出声。   原来这身衣服不只困住了她。   侍从用刀将他好看的脸弄得面目全非,她静静看着奄奄一息的他,蹲下哭着轻声问“当年,我哥哥是你害的……对吗?”   “是……”   自此世间再无她的牵挂,看着昏迷过去程幼,吩咐人给他敷上药,掉头回去却不巧碰见匆匆赶来的李牧首。   李牧首跌跌撞撞地抱起昏死过去的程幼,眼底泛着血丝,经过她身边顿住脚步,突然抬手一巴掌将她扇倒,皇后的发冠随之狠狠砸在地上。   宫女太监全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噤若寒蝉。   自登帝位后,李牧首从来不动手打人,她恐怕是他伸手打的第一个人。   所有人都以为李牧首要废后,连她也这么想,只是没有。   外人只道帝后鲽鳒情深,却不知道她被禁皇后宫殿,日复一日。   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庆合二十二年,太子逼迫宫,弑君杀父,而她在自己的寝殿疯疯癫癫地又跑又笑。   几个宫女上前一把擒住她,骂了声疯婆子又用麻绳将她死死绑在床上。   她扭头,看着窗外,忆起闺阁未嫁时。   哥哥还在,哥哥总是护着她。   如今哥哥不在了,她也没有人护了……   所以总是被人欺负……   庆合二十七年,李牧首西上讨伐,灭胡羌,将三十万俘虏尽数坑杀。   彼时她已满头白发,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大概是疯了……   庆合二十八年,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她想去打雪仗、堆雪人,像儿时一样。   可是她真的疯了,跌进冰湖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作者有话说:   小话   李牧首看着三岁的小太子皱眉冷声道“伸出手!”   “啪!”戒尺落下,小太子嗷一声哭出来,伸出小手指着他“我要告诉我爹爹你打我!”   “我告诉你爹爹你欺负贺贺……”李牧首瞥了他一眼威胁。   (贺贺是程幼二哥的孩子)   有一点悲伤,别难过,想想太子小宝宝() 第59章 什么不安于室的……婊子   “方姑娘,小心脚下。”曹公公见她出神,低声提醒。   方书涟回过神,颔首笑着谢过。   轿撵从小门向西,像蹁跹蝴蝶轻盈地飞出不属于它的花丛,身后巍峨俨然的皇宫渐渐消失在远处。   是庄子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子?庄子不知,方书涟亦然不解。   几日后,方书涟被封为福乐郡主的消息如平地惊雷在帝京炸开。   方府后院   方母青着脸疾步朝方书涟院落走去,随从侍女低着头紧跟着。   “都在这里候着”   方母身边一个眼色,她身边的老嬷嬷便懂了是什么意思,遂即吩咐。   随从侍女闻言微微俯身皆退至院外。   “夫人,再如何生气也要顾及姑娘颜面……”嬷嬷皱着眉想劝,却被方母一个凌厉的眼神止在了原地。   方母进房后,不多时便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嬷嬷站在廊下心焦不已。   “娘……”方书涟捂着脸,看着压抑着怒气的方母惴惴不安。   “娘?我一个无封无赏的民妇,可真是担不起郡主这般称呼!”方母看着小心翼翼的方书涟心中怒火更盛。   “娘你别这么说……”听她这样说,方书涟蹙着柳眉上前想去牵她的手,却又被方母拂手挡开。   “跪下!”   方母别过脸冷冷开口,方书涟不敢违背,直直跪在方母面前。   她的脸半边浮起红肿,泛红的眼里带着怯意,方母余光瞥见,怒火和疼惜交织良久化成一声夹着忿怨的责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不知道这数十年我为了让你能安稳进宫是如何殚精竭虑。”   “为什么?为什么要擅作主张!”   “我这些年是为了什么?”   “数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为什么!”   “为什么?”   方书涟不敢看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该如何说起。   “你哥哥不成大器,你爹爹我也不敢指望,书涟,我将所有的心思都倾覆在你身上。”   “只是希望等我走后你能过好、也能护着你哥哥些……”   “你能进宫,坐上那位置,往后的日子你想如何不好?但不管如何,也是不会像娘一样在这个小院子里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人争得你死我活。”   如果不是竭力克制仪态,方母气得几乎要浑身发抖。   “娘怎么就知道进宫便是好日子?”   方书涟突然仰头问,杏眼微扬一扫温婉之色“圣上对我根本就没有半分情爱之意”   她的话音落地,方母垂眸瞥了她一眼嗤笑出声“没有情爱之意又如何?   “你可知道你父亲曾也对我情深不悔!”   “不说世家公子,便是贫民布衣又有几人能忠贞不渝?你进了宫,坐上那个位置便会知道,爱不过锦上添花,手握权势才是你身为一个女子立命的根本。”   “女儿想母亲当初嫁与父亲的时候想必也是满心欢喜,想当初祖父祖母也曾百般劝说,那为何母亲知道父亲一届布衣绝非良配,当初却也不曾妥协?”   “所以我后悔了!”方母厉声掷地,她泛红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泪,但细看却只是冷冷的水色。   “所以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不想你吃我吃过的苦,你的人生一步不能错!”   “母亲!”方书涟看着面色决绝的方母,心中像有什么被堵住了。   “当初爹爹对你尚且满腔情谊如今都可弃之如敝,那母亲可曾想过,我将嫁之人对我毫无敬爱之意,今后我要如何自处?”   “娘总说女子立世艰难,要自珍自重,那嫁一个利用自己的人算得上自珍自重吗?”   “我以为自珍自重是不把自己当个物件……。”   方书涟压抑着长长喘了口气,眼中的泪滚落而下砸在地上,方母侧着脸,冷硬得几乎不近人情。   “你今年十七,本去年就该和圣上大婚的,可后来闹出了个男宠,我心疼你,便拖着。”   “我是费尽心思为你绸缪,一边眼瞅着帝京的世家公子,一边低声下气地求人探问着圣上如何,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我怕你嫁得门户低了,别人算计你,又怕你嫁得高了,那个人不敬你。”   “过了小半年,我见圣上对那男宠不过如此,便放下了心。”   “过一辈子的人,爱与不爱都是其次,最紧要的是看重你。”   “圣上看重你,便会给你身为中宫皇后该有的。”   “你就按着我铺好的路走下去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   方母翻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方书涟含泪的双眼,手背的青筋浮起,对这个自己精雕细琢般养着的女儿实在是怒其不争。   “有什么不好?”   “不好……”方书涟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看着方母道。   “我可以一辈子不嫁,我也不要将就,不要连着一生都将就。”   “我要我想嫁再嫁,我要我嫁的是爱我敬我的,我要我嫁的是我想嫁的,我要我是我!”   “母亲,我要我是我。”   “我要我……”   “母亲……”   方书涟仰面看着她,看着她鬓边白发和脸上的细纹。   “愚蠢……”   方母抖着唇,扬起的手迟迟落不下。   府外,方康听到人传信骑着马一路奔驰,片刻未歇直奔方书涟的院落去。   听闻方母打又了方书涟,脚步更急。   “妹妹!”屋里空荡荡的,进来内寝,他才看见跪在地上的方书涟。   方书涟见他来,低头擦了泪站起身。   “好好说便是,怎么又打你!”方康看着她红肿的侧脸,怨声道。   “你总是不能稳重些……”方书涟扶着腿坐到榻便,看着半蹲着的方康笑着道。   方康撇了撇嘴,掀起衣摆撑着手肘坐在一旁。   “还有心情涮我,看来娘还是疼你的,没下狠手……”   方母严厉,对待精心细养的方书涟更甚,功课类不提,便是一言一行稍有不妥,轻则斥责,重则戒尺。   “哎……”方康扭头看着她,突然出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方书涟问。   “你和圣上提的?”   “嗯”   “是因为程幼?”方康眼底划过一抹狠意。   “与他何干?”方书涟疑惑问。   方康没说话,方书涟熟悉他脾性,见他对程幼一脸厌恶,突然想到梦中之事,肃声告诫“我和他无恩无怨,你也不要去招惹他!”   “你忘了,他都死了……”方康的脚踩在榻沿松了松腰身倚着后垫,侧眼漫不经心道。   听到此处方书涟沉默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她不说话,方康扭头又问“真不嫁?”   “还有假?”方书涟莞然一笑着反问。   “不嫁也好”方康啧了一声笑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把你自己也算进去了?”   “嗯,我也不是好东西……”   “让爹听见,又要打你……”   帝京的深秋比邺城暖些,此时菊花开的正好,而邺城菊花早已败落。   被关在柴房的程幼,下巴抵在膝盖躲在角落里。   他脑子里一会是上一世捂着胸口奄奄一息的方康,一会是满脸是血的戚晦。   不知道戚晦有没有死,如果真的死了,他怕也要陪葬了,自重生后他总是拼了命地想活,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却也觉得早该死在上一世的河底。   门外拖沓的脚步声传来,程幼掀了掀眼皮没动。   送饭人见他这样,气焰愈发嚣张,“啪”得一声将食盒摔在桌子上,骂道“你倒是会装死,饭来了没看见啊!”   送饭人见程幼不理他,走到他跟前一脚踹在床板上“老子给你说话呢,你是聋了?”   床板晃动,程幼身形不稳歪倒在墙背上,撑着手抬起水泠泠的眸眼,显得越发荏弱可欺。   那人被他寂静孱弱的眼神看得一怔,回过神,脸色铁青。   “黑心肠的东西,吃着主家的食,却做些畜牲不如的事!”   “戚小将军现在生死未卜,你倒是好生生地坐在这里卖可怜……”   “在我们将军府卖可怜可是没人搭理的,你若要惹眼该是出了门去春风楼里去……”   “呸!”   “什么不安于室的……婊子!”   见程幼垂着头不吭声,送饭人骂得更凶,末了骂得口干舌燥,才志得意满地离开。   随着锁声落下,柴房昏暗。   墙缝裂缝透出的一抹浅淡的光,程幼眨了眨眼睛,盯了半晌又寞然地垂下眼帘。   晚间风雨交加,他饿得唇发白,捡起地上的馒头剥了皮,一点一点掰了含在嘴里。   不知道什么味道,只觉得干得难以下咽,吃完入睡时胃部翻滚,又全都吐了出来,肚子里的小人也不安分地踢着脚闹腾。   程幼苦中作乐想,怀的是个比他还金贵挑剔的,一点苦也不肯吃。   下床走到破败的桌案前,倒了水,漱过口,忍着凉喝了口茶才压下恶心。   惊雷从天际劈来,直击地面,白光乍现,角落里的硕鼠无处可避,叽叽喳喳乱窜。   手中的杯子应声从手中掉落,发出清脆的钧裂声,程幼抖着身子蹲在桌子下,脸埋进双臂。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帝京,御书房温暖如春,李牧首奴仆环绕,坐在书案前,怎么会想到程幼卑如犬畜。   作者有话说:   后面开始走主线了 第60章 齐煜川,你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隐有烛火的光亮,程幼仍蹲着不敢抬头,直到传来一声带着颤腔的哭声“公子……”   织锦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触碰程幼。   程幼抬眼,像是不认识她似的,过了好久才颤着睫毛小声唤。   “织锦……”   “是我、是我……”织锦摩挲着他冰凉的双手,哭得说不出话。   程幼如有所感抬头望向门口,门口站着的人面容俊美,身形高大。   程幼怔怔望着他,门口的人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听不见。   他似乎红了眼,程幼伸手想给他擦,却被他抄膝拦腰抱在怀里。   “齐煜川,你醒了?”程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   齐煜川没说话,沉默地点了点头。   屋外寒风凌冽,寒风呼啸将齐煜川的墨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也将两人的发纠缠在一起,像情人耳鬓厮磨、像新婚的结发,只是风太大又吹散。   “齐煜川”程幼搂紧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膀上,闷声哭着说“我好害怕……”   齐煜川顿住脚步,不敢看他眼睛,只是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回卧寝,齐煜川将他放在床上给他喂汤水,程幼的手攥着他的衣袖低头喝,乖顺得不像样子。   屋里的地笼燃气,暖腾腾的,侍从将蜡烛灭了数盏然后依次退下。   帘子散开,床帐内齐煜川的双手扶在他腰侧,轻声商量。   “把外衣脱好不好?”   “……好”程幼顺从地应下,将身子向他贴得更近。   齐煜川护着他的肚子,眼神幽晦,深不见底。   “齐煜川……”程幼觉得害怕,伸手环上他的脖颈,怯生生地唤他名字。   “别怕……”齐煜川宽大的手掌扶着他的背,低头亲了亲他唇轻声说,声音沉闷得有些嘶哑。   “我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乖,别怕”   程幼松开环着他脖子的手,无所适从地蜷缩起身子。   “没有……没有伤”   程幼躲闪着不让他看,齐煜川扶着他的腰将人死死摁在怀里动弹不得分毫。   “腿疼不疼?”齐煜川捧着他的脸问,眼里泛着血丝,对上他满是心疼的眼神,程幼不挣扎,安静了下来。   他被齐煜川放躺在厚厚的被褥上,脱掉白色寝衣,露出修长莹白的双腿。   程幼侧脸抱着枕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泪,只是未落,鼻尖一点一点耸动,看得人心疼。   齐煜川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抚在他青紫的膝盖,倏忽间,他颤着纤长的睫毛,眼泪滚落而下。   烛影婆娑,齐煜川的身形映在墙上格外高大宽厚,像一座小山,笼着程幼。   等淡黄色的药膏在手心化成水,齐煜川将手掌覆在他乌紫的膝盖,程幼忍不住瑟缩,蜷起腿想躲,但片刻却又哆嗦着将腿舒放在猩红的牡丹撒花被褥上。   被褥艳俗,更衬得他一双玉白修长的腿靡欲横生,齐煜川低头吻在他脚踝,程幼又害怕地缩回。   “还当自己还是帝京的程君?”齐煜川将药瓶盖上,俯身盯着他的伤口问,语气不明“什么都不怕?”   说罢掀起眼帘看着他露出的一点一点下巴尖。   程幼闭着眼,泪湿眼睫,并不应声。   屋里太安静,灭了蜡烛后,夜更寂静,齐煜川依稀能听见,程幼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的声音。   他转过身,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拥进怀里。   程幼脸上的热气铺散在齐煜川的脖颈,似乎还带着泪水的咸涩。   “齐煜川……”程幼攥紧他的衣领唤他。   齐煜川垂下眼,将唇贴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喉结滚动却久久未语,忽然听怀里人又抽泣着轻声说:   “把我送回广陵吧”   “我想回家了……”   他声音轻轻落在夜色里,轻得像风一吹便散了。   齐煜川揽着他的腰渐渐收紧,片刻却又松开。   “好”   “齐煜川……”程幼将额头抵在他肩头,压抑着哭声,肩膀不住地颤抖“我……”   “程幼”齐煜川止住他的话,声音暗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成婚吧。”   “我想成家了……”   他的话音落下时,眼里满是带着笑意的憧憬,只是程幼看着却觉得悲寂。   长久的安静中,两人都不再说话,被底下两人十指相扣,程幼迷迷糊糊睡了,齐煜川却彻夜难眠。   他早就知道程幼身份,不然也不会放心地将人带在身边。   在涵关,他粗布衣衫坐在床边,光影正好,而他一转身便被眼前人的容貌惊艳。   他柔软温热的指腹点在他手心,而他骤然抽回手。   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自己。   后来,他知道他是程将军之子,也知道他是李牧首的男宠。   他鄙夷且不屑,鄙夷他身未将门之子却懦弱可欺、不屑他身为男子却雌伏另一个男人。   他把他当个玩意,觉得有意思就逗弄,没意思就扔在一边。   所以他总是喜怒无常,程幼是傻但并不蠢,摸清了他的心思,反倒少了许多拘束。   他越来越鲜活,会气急败坏、会耍小聪明算计、也会因为纯善而心软、会……会因为他受伤着急。   只有他出现,他的眼睛便会停在自己身上。   可能程幼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眼里有信任、有依赖、还有乍见之欢喜。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总是清亮澄澈,像没经历过血腥与苦难,很好看,可齐煜川每次想起他却还是在涵关外的初见。   他粗布衣衫坐在窗边,光影正好,而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自己。   眼里映着自己,也只有自己……   他受伤昏迷的时候,很多时候是意识昏沉的,但有些时候还是清醒的。   所以他记得,记得程幼给他擦着手絮絮叨叨地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生气了。   也记得,那天程幼欢欢喜喜地打开窗户让他看天上的烟火和天灯。   烟花和铁花声中,眼前一明一暗,那一刻他很想看他、抱紧他。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成调,像断了句的词,总在叹息。   齐煜川低头将额头抵着程幼的额头,闭上眼。   次日,天边蒙蒙青白,还在睡梦中的程幼被齐煜川抱着坐起身。   “该起了”齐煜川半蹲着在他面前道。   程幼闭着眼,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头便偏到了一边,齐煜川伸出双手托拖住他的小脸,等他清醒困意。   “该起了”齐煜川重复。   “好”程幼揉了揉眼睛点头,什么也不问,低头便坐在床边穿袜子。   他肚子有些大,行动不便,弯腰穿鞋袜看着就格外憨态笨拙。   “我穿得会慢一点……”程幼怕他急小声道,眼里带着讨好的拘谨。   齐煜川半蹲着与其平视,含笑的眼睛骤然晦沉,伸手拿过他手中的袜子,片刻满是粗粝厚茧的手掌扶着他细白的脚腕慢慢套上。   程幼双手撑扶在腰侧,垂眸看着齐煜川的剑气的浓眉,不自觉绷起脚背。   “我自己可以。”   “我知道”齐煜川将他缩起的脚一把握在手心,然后又把他蹭掉掉的袜子又一点一点推上去,复而抬眼看着程幼,只是深深看着他,眼里盛满笑。   程幼将穿好袜子的双脚整整齐齐放在齐煜川膝上,很久,弯着眉眼也笑了。   两人静默无言的坐着,气氛恰好,帘帐将屋外的寒气隔绝,屋里的地龙还残留着余温,床榻的暖融馨香让人像酒后酣睡在云朵里一般。   “第一次见你,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蹲下来给我穿鞋袜”程幼笑着道,一抬眸眼波流转。   “我也没想到”齐煜川转脸笑出声,点着头说。   “我当时特别怕你,你知道吗?”   “知道”   “你对我很不好”   “……是”   “其实也是,你凭什么对我好呢?”   “不是,我该对你再好些的。”   齐煜川牵起程幼放在膝上的手,而程幼垂着的脚则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他腿。   “那次……就是我”程幼说着蹙起眉,显得很难为情“你不肯要我,是不是就知道我是谁了?”   齐煜川点了点头,默认。   “哦……”程幼点着头,抿着艳红的唇良久才出声“我还真以为你是坐怀不乱,没想到只是觉得我……自甘下贱,看不上我。”   齐煜川没说话,程幼低下头过了好久才呐呐出声“其实我也看不上我……”   “为了活、为了好好活,什么礼义廉耻?即便是我写了千百遍随即也能扔在脑后。”   “程幼……”   齐煜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程幼俯身用指腹封住了唇。   “我就是这样的人,上辈子、这辈子、可能下辈子都改不了。”   “你对我这样没心肝的人……动情,大概是亏了。”   “但也不亏,我长得好看,你第一个喜欢的人便这样好貌,以后喜欢的肯定也好看!”他说着扬起笑脸。   “你怎么知道你我第一个喜欢的人?”齐煜川将他穿好鞋的脚放在地上,勾着唇问。   程幼顺着他的动作站起身,张了张嘴,半晌气势不足问“你还喜欢过别人?”   齐煜川牵着他的手,打开房门,并不回答反问道“你没喜欢过别人?”   程幼气势更弱,他何止是喜欢,抿了抿唇垂下眼帘不再说话,自然也错过了齐煜川嘴角渐渐敛去的笑。   两人并肩朝前院走,程幼猜齐煜川大概是要带他出府,只是不知道为何要走这么早。   呼出的冷气在口鼻处成团,像软乎乎的棉花糖,只是一点都不甜。   地上结了霜,程幼怕滑走得又些慢,而齐煜川更是难得好性子,牵着他的手不催不烦,就这样慢悠悠走着。   “齐将军……”管家看见两人微弓着腰,匆匆上前,似乎早早便等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我早不早 第61章 成亲、成家、和他、一辈子……   “大将军在书房等着您,还请您去一趟。”   听到管家的话,程幼攥紧齐煜川的手,似乎很不安。   齐煜川弯起嘴角,反握紧他的手。   大管事微微俯身在前面引路,两人在后面跟着朝前院书房去。   及至书房门外,程幼被大管事很是歉意地拦在廊下。   “大将军说想单独见齐将军……”   程幼慢慢松开齐煜川的手,眼睛却粘在他身上,等齐煜川真的转身渐行渐远只余下高大挺拔的背影,他又慌慌张张地去追。   “我就在这里等你……”程幼仰面抓着他的衣袖,殷切切道,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不安。   “好”齐煜川轻声应下,眼尾微低狠狞尽散。   他进书房后,程幼就巴巴地站在廊下等。   屋内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只隔得太远程幼也听不清楚,忽然屋内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大管事惊异地抬起头,而他也又惊又吓得从石凳上站起身。   戚将军和齐煜川在书房说什么,他不知道,但也猜得出话题绕不开自己。   戚晦如今昏迷不醒,而齐煜川在这档口将他带走,如今他在戚将军眼里恐怕和妲己、褒姒之流无异。   程幼站在书房外,盯着那扇门,忐忑又害怕。   他既怕齐煜川和戚将军离心,也怕齐煜川放弃他。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像从前无数次站在孤立无援的境地。   从前能救他的是李牧首,可李牧首总是轻而易举地放弃他,他不知道齐煜川会不会,百般猜测于是怀疑、气恼……   直到齐煜川从那扇门出来,大步走向他说——走。   那一刻,程幼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和他过一辈子……   成亲、成家、和他、一辈子……   齐煜川用帕子擦净额角的血迹,牵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大将军府。   马车停在府外,齐煜川将程幼扶上马车,一跃坐在马车前牵着马缰赶车,路两道的人见是齐将军皆是笑盈盈地打招呼,他也不回声,只是微微颔首,攥着马缰轻鞭一声,疾速向东去。   马车穿过闹市,行至人迹罕至的人烟稀少的境地,程幼扶着车壁掀开车帘,坐在齐煜川身侧。   齐煜川见他出车厢,渐渐放缓速度。   “去哪里?”风还太冷,程幼躲在他肩膀后问。   “想知道?”齐煜川挑眉问。   “嗯”程幼看着他从鼻腔里发出闷闷应声。   “见我父母……去吗”齐煜川说罢转回头,向前望去,逆着光的面庞越发棱角分明。   程幼将额头抵在他坚实的后肩,没作声。   暖阳的光线穿过密林将雾气驱散,马车停下,齐煜川抱着程幼一跃而下。   程幼站稳环顾四周,青山峦坡、路径崎岖通密林,偏僻少有人迹。   两人并肩而行,齐煜川虚虚揽着程幼的后背,克制而守礼,与以往放浪形骸的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霜雾化过的小路很是泥泞,程幼走得小心翼翼,渐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牵住了齐煜川揽在他后背的手,那样自然而然。   等穿过狭道,齐煜川的视线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他后知后觉,猛然缩回。   “牵着吧,还有一段路……”齐煜川伸出手道。   昏暗的狭道口中,程幼抬头看着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又将手放在他坦开的手心。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程幼眯着眼慢慢适应洞口的光线,再睁眼霎时被这里的景象震住。   明明是深秋近冬,可这却暖阳和煦,山花烂漫。   穿过一小片花丛,两人坐在坡道的巨大的岩石上,齐煜川看着漫山遍野的花,而眼神却像是望向很远的地方。   “这没有墓,怎么祭拜?”程幼趴在他耳边小声地道。   “坐一会就好。”   “我们还是起来吧……”若真有墓,这样坐着实在不好,程幼推了推齐煜川小声道,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很怕这些。   齐煜川没说话,拉着他手轻轻一拽让他跌坐在自己怀里。   “啊!”程幼吓了一跳,等回过缓过身,瞪了一眼他。   齐煜川眯着眼笑了笑,仰头突然亲了一下程幼的唇。   程幼耳尖一红,从他怀里下来也忘了生气。   “死人有什么好祭拜的……”齐煜川突然道,只是刚说罢便被程幼慌慌张张捂住了嘴。   “你真是活够了……”   看着生气的程幼,齐煜川俯身靠近,气息压迫可程幼却毫无知觉。   齐煜川看着他清亮的眉眼,弯唇笑了笑,肆意又风流。   “不忌生死,才得以生。”他说罢坐回一旁笑着说“我师傅说的……”   程幼双手搭腿上,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远处,不可置否。   远处有漫无边际的杂花,有绵延的山和土坝,更远还有湛蓝悠远的天,像他刚重生的那日一样,明媚而悠远。   “其实今天是我师傅的头七,听人说头七这天的亡魂会回来,所以今天我来见见他……”齐煜川突然道。   程幼被他的话怔住,转头看他时却还是只见他脸上挂着笑。   “但我想他大概不会见我的”齐煜川没有什么情绪地陈述,程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只是偷偷握紧了他微微发抖的手。   “为什么”程幼转过脸蹙着眉轻声问。   “他知道我恨他……”   “为什么恨他?”程幼更不解。   “为什么恨他?”   齐煜川想了想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他叛国吗?是,但不全是。   如果因为他叛国而恨,那恨意应该在他死在自己剑下的那一刻就该消失了。   “这里风景真好”齐煜川转而言它,显然不欲多说。   “嗯”程幼也不追问,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连接天际的洋洋洒洒花色。   “我父母都葬在这里,如今师傅也葬在这里,我想等我死了也葬在这里……”齐煜川笑着道“天高云淡,自由自在。”   “葬在这里算什么自由自在。”程幼松开他的手,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死了一把火化成灰,随风扬了,才算是干干净净,自由自在。”   齐煜川勾着唇仍是笑着,听他的话反倒是认真想了想很是赞同道“也是”   程幼将脸转到一旁,齐煜川见他准备不理人霸道地将他一下抱到自己挨边。   “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我不和你个短命鬼坐一起,省的折我命数。”程幼推着他认真道。   “道士说本将军命最煞,你坐我旁边能给你挡灾。”齐煜川摁着他不让人挪动分毫。   “短命鬼……”   “你,长命百岁……”   两人笑闹着,忽然从天边传来穿透云霄的鹰唳,程幼脸色一白拽着齐煜川的袖子吓得闭上眼。   齐煜川看他惊慌狼狈的模样笑出声,遂站起身,屈指放在唇边发出悠长嘹亮的口哨声。   雌鹰听到口哨声异常兴奋,鹰唳惊空遏云。   齐煜川站在巨石边缘迎着风伸出手臂,鹰盘旋着停在他手臂,白头乌羽毛微抬下巴,难掩睥睨之态。   程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你养的?”程幼呐呐问。   “嗯”齐煜川点了点头,逆着光俯身要将鹰递程幼跟前,而程幼却吓得直往后缩。   “拿开!我不要!”程幼转过脸闭着眼,使劲拍着她,让他把鹰拿远点。   而鹰似乎也感受到了程幼对它的不喜,犀利的眼神落在盯着程幼好看的脸上,低低发出一声排斥的尖鸣。   “朔雪!”齐煜川不悦地低声呵斥,而这鹰似乎也极通人性,听到他的呵斥“咕咕”地叫着讨好。   程幼见它向自己示好,赶忙温和讨好地笑了笑,只是仍坐得远远的。   “怎么什么都怕?”齐煜川伸出食指轻轻挠了一下他的下巴挑了挑眉说。   “吾常存敬畏之心”程幼瞪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   齐煜川笑出声,笑声爽朗,眉眼越发俊美洒然。   “你笑什么,怪吓人的”程幼红着脸口是心非道。   “本将军俊美风流,哪里吓人,莫不是你想入……!”   “我什么?”程幼急急慌慌抢过话“哦~大将军自是俊美风流,不然身边也没有那些莺莺燕燕!”   “什么莺莺燕燕?”齐煜川低头看着他不明所以问。   “你当我傻!喝了花酒就来招惹我,若不是当时要看你脸色过活,我早一箭把你射个对穿!”程幼恨恨道。   “只是那个日同我舅舅戚将军去见李大人,饮了掺了助兴香的酒。”齐煜川摸着鹰的脑袋像摸猫狗一样。   “我哪里敢”   他漆黑的眼里浸满狭促的笑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齐将军,有什么不敢……”程幼轻轻慢慢道。   “齐将军敢,齐煜川不敢。”齐煜川抬手朔雪边煽着翅膀直击云霄而去,嘴角的笑又轻又淡。   齐煜川的话如同离弦的箭,从程幼耳边呼啸而过,然后霸道地在他心上竖起旗帜。   “你还会射箭”想起他刚刚的话,齐煜川转头问问。   “嗯”程幼应声,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得意。   “程将军教你的”   “不是父亲,是我四哥。”   “你四哥郑……仪廉”齐煜川不太确定地问。   “是!”程幼轻快地应声,更是得意。 第62章 他们的孩子……   齐煜川哑然失笑。   郑仪廉文武具佳,早年便名动帝京如今入仕更得人心,虽然他远在关外但想不知道也难。   “我四哥同我一起长大,擅骑射,我的箭术便是他手把手教的。”   齐煜川狐疑地看着他白净的脸庞,显然不信他吃得了学箭术的苦,程幼一眼看穿,得意得几乎藏不住身后的大尾巴。   “你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好歹也是世家公子,虽然不擅武术,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学箭术的时候四哥可是总夸我悟性好呢。”   “那你四哥耐性想必不错……”齐煜川挑眉笑道。   “当然,我四哥是我见过耐性最……”说到一半程幼便反应过来齐煜川是在骂他学得慢,人笨,随即瞥了他一眼,遂没了声。   云卷云舒,风过如逝,时间悄然在指尖流逝,当程幼还笑着说话时,离别已经在伏笔……   日头渐盛,齐煜川坐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逆着光的身形挺拔而流畅,朔雪扇着翅膀落在他手臂,不舍地“咕咕”鸣叫。   “风大了,出谷吧”齐煜川低头看着程幼道。   “好”程幼点头站起身,朔雪也如箭掷一样直击天际。   两人并肩转身向外走去,齐煜川背对着花谷扬起手,片刻遥遥摆手。   他的唇仍勾着,黑漆漆的眼里带着笑意,只是手放下的那一刻,周身却笼着亘古的哀伤,花色洋洋洒洒,暖阳下微风掀起波浪,连接天边。   然而风声和颜色都停留在狭道口,远去的是齐煜川的背影,是不能释怀,还是一去不回?背着刀的少年将军那一刻选择释怀。   可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父亲的不得已是国,母亲的不得已是深爱,师傅的不得已是忠诚,所以父亲殉国、母亲殉情、师傅殉主。   只有他被抛弃在原地,被迫背负着他们的爱和恨。   他以为这辈子他可能都不能释怀,但昏迷的那晚,程幼推开寝房所有窗,明明灭灭的光在他眼前跳跃,那一刻他豁然明朗,没有原由、没有为什么,就是很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再平常不过的一刻,忽然、明朗。   穿过狭口,齐煜川放开程幼的手,程幼不解地望着他,他本能地恐惧失去与齐煜川联系的空间。   “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就能离开邺城……走吗?”齐煜川问。   程幼转身看着那条路,突然犹豫了,清亮的眼睛突然间变灰蒙蒙得,他站在路口像失去方向的麋鹿。   他从到邺城的那一刻就在想着如何离开,可真要离开的那一刻为什么又犹豫了?   长久的沉默像结不开的题,摆在程幼面前,他犹豫不决,却也无法解决。   “走……”最终,程幼看着那条路,没有回头轻声道,自然也没有看见齐煜川突然间晦暗狠戾的目光。   程幼不知道,他说走的那一刻齐煜川也已暗下决心。   “要把斩风带走吗?”齐煜川问,黑漆漆的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不……他不会和我走的,他……”程幼落寞地摇了摇头。   或许斩风会像他一样因为别离而难过,但如果因此让他去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他更会痛苦。   “那我送你出城”齐煜川走上前,垂眸看着他道。   程幼点了点头,却在齐煜川牵着他的手走向马车时,突然顿在原地,压抑地哭出声。   “齐煜川……”他紧紧扣住齐煜川的手臂,直至手背青筋浮,才低头哭着唤他名字。   齐煜川微微低头看他泪湿眼睫,耳边只余下他压抑着呼吸声艰难地唤他名字的声音。   “齐煜川……”程幼的心钝钝地泛起疼。   “对不起……”   齐煜川伸手用指腹揩净他脸上的泪,俯身靠近吻在他眉眼、唇边……   他野性的气息带着克制的温柔,温热的唇一点一点吻着程幼微凉的眼睫,引得程幼瑟缩地想躲却无可躲避,最终只能慢慢伸手环着齐煜川的脖颈,他的回应使齐煜川微微一顿,也让他的吻更重。   程幼微喘着,感受着他的手掌在自己后颈暧昧地摩挲着。   气息交融缠绵,齐煜川又故意在亲吻时着发出涩情的水渍声,逼得程幼红了脖子,贴着他的脸想藏,却又被齐煜川霸道地用指腹抵着下巴抬起脸。   程幼的抬起眼帘,眼眶里浸着泪滑落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齐煜川便低垂着眉眼,手掌扶着他的背,将唇索碾着那泪痕。   程幼的衣领散开,白皙的锁骨处是之前齐煜川咬出的齿痕,赤赤阳光下坦露着两人悖论的私情。   树和天边的云挨着,时而轻轻触碰,时而树借着狂风狠狠地欺近缩成一团要藏的云,后来风停了,云栖在树梢,而程幼也抵在齐煜川肩膀上,将脸埋进他脖颈处,哭得喘不过气。   齐煜川抱着他,在程幼看不见的地方敛下眼帘。   马车疾速向东而去,留下一道渐渐远去的车辙印,消失在路的尽头,化成一个黑点。   车出了邺城,行至仞千关,帝京的流言也终于传至程幼耳边。   程将军结党营私,现下程家已被禁军控制,没有圣谕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   “程将军,结党营私?”   “是,听说是与边关大臣有书信……”   “啊,这谁能想到……”   客栈大厅内,两人男子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而站在一旁等齐煜川订房的程幼听罢只觉得手脚冰凉。   齐煜川走来见他面色苍白,连忙低声问怎么了。   程幼张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父亲与边关大臣往来书信言语有悖、结党营私?”   齐煜川面色如常,似乎早已知情。   程幼说罢只是觉得荒唐,几乎要要笑出声,一眨眼泪却落了下来……   哈……他到底爱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程幼皱了皱眉,心中的失望和戚惶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到底爱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原来在他食不果腹、被人关在柴房受尽折辱、像畜牲一样求生时,李牧首只想着如何逼他主动回到自己眼前……   而为了逼他屈服,更是不惜用他父亲的清誉为引。   肚子突然抽痛,程幼疼得弓着腰倒下,齐煜川神色一变,急忙将人揽在怀里,转头吩咐过小二找大夫后就抱着昏过去的程幼匆匆上楼去客房。   彼时的帝京   由责持剑骑马匆匆朝皇宫而去,不远处的程府内乱成一团。   李牧首退了朝,换下月白色龙纹样立领长袍,听小太监禀由责侍卫求见,扣上腰封,遂让人进来。   “圣上”由责半跪行礼。   “何事?”李牧首抬眼问。   “程老夫人,今早突然身体抱恙,程将军要请大夫,所以属下前来请示圣上……”   “……”李牧首冷矜的脸色霎时一变,叫了曹公公请魏太医,便带着暗卫微服从小门匆匆微服去程府。   由责跪在地上,额头直冒冷汗,显然意识到自己办错了事。   李牧首带着太医快马到程府时,程老夫人的寝房站了人,其中程父跪在程老夫人床前,听着母亲拉着他的手呐呐唤幼幼,不禁泪下沾襟。   “幼幼……”   “幼幼……”程老夫人闭着眼,在梦中一声一声喃喃自语,她一手带大,眼珠子疼的孙子,如今死于非命,她如何受得了。   他们先说幼幼死了,后来又说幼幼还活着,已经来信了,可是她要怎么信,她见不到啊……   “娘……”此时的程将军战场上刀枪不入的大将军,只是守慈母床前无能为力的儿子。   “圣上!”守在门外的管家见李牧首带着太医匆匆而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痛高呼。   及李牧首走到程老夫人门前,房门门被打开,一众人皆跪行礼,李牧首顾不得,转头示意太医赶紧去瞧瞧程老夫人。   太医诊治,一众人皆都候在门外。   李牧首坐在堂上,一言不发,神色凝重,程父让人封上茶,他端起茶盯着茶汤上浮起的茶叶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后怕。   自己在后怕……   怕什么?   怕程幼与自己离心?   “家母骤然抱恙,幸得陛下/体恤,臣不胜感激,叩谢皇恩!”程父站起身,家里的长幼也都跟着站起。   李牧首面色如常,抬手人曹公公扶人起来,目光环顾,却在看到程幼二嫂时停顿了片刻。   程幼二嫂抬头发现李牧首落在她高高隆起肚子上的目光,惶恐不安,下意识用手摸着隆起的肚尖。   李牧首察觉到她的不安,遂收回视线,思绪飘得很远。   算日子,他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是不是也像他二嫂的肚子这样圆,只是他怀是一个……   想着想着便皱起眉,他那样稚弱,怎么能孕育子嗣?   李牧首实在想不出程幼生下两人孩子,当父亲的样子。   他们的孩子……   突然之间他们都成了父亲,李牧首觉得这个角色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陌生,陌生到他想不出任何和孩子相处的画面。   小孩子?肉乎乎的,会吃奶会睡觉,还是程幼生的,真……神奇。   程幼很喜欢他吧,毕竟那么小心翼翼地向他瞒着这个孩子…… 第63章 程幼知道,李牧首来了   程府乱成一团,仞千关也骤生波澜。   曹公公将程君归途昏倒的消息传至李牧首耳边时,魏太医也才刚诊治罢出寝房。   众人慌慌张张上前围在魏太医跟前,直到听说已无生命之忧才将将松了口气。   曹公公看着站在人群外围神色莫测的李牧首,心下权衡了几番还是抖着胆子低声道“圣上,程君本就体弱,如今又孕有龙嗣,现下骤然听闻程府出事,只是怕难眠忧思伤身……”   李牧首转身垂眼看着他,唇微抿显得格外冷矜,曹公公抬头迎上君王之威,片刻头低得更深,一字一句斟酌道“奴才的主子只有圣上,不敢有二心,只是担心程君患病伤及皇嗣。”   “备马即刻启程去仞千关……”李牧首低声吩咐后,便转身踏出程府大门,站在原地的曹公公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没猜错圣上的心思,遂吩咐了人备马带太医疾速去仞千关后又转身连忙追上李牧首。   千仞关,客栈   程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头胀疼得难以忍受,抬起手搭在额头,又闭上眼睛,恍惚不知道身处何处,直到一双温热宽厚的手掌覆在他的脸,冰凉的脸渐渐有了些暖意,才再次缓缓睁开眼。   “齐煜川……”嗓子干涩,开口说话的声音低哑生涩。   坐在床边的齐煜川看着他,狠戾的脸上渐渐有了真切的笑意。   “你再晚点醒我就要挖个坑给你埋了……”齐煜川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脸,勾着唇道。   程幼也笑了,片刻缓过劲问“我睡了多久?”   “四天三夜……”良久齐煜川低声回答,摸着程幼脸的手微微发抖,但勾唇时戏谑的笑却未改分毫。   程幼看了看窗外,又转头看了看垂着头的齐煜川,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像安慰似的。   齐煜川喉结滚动想说很多话,最终也都压在喉咙。   “外面为什么有军队?”程幼坐起身看着窗外问。   “护送程君归京……”齐煜川看着窗外严阵以待的兵卒,盯着程幼的眼睛缓缓道。   程幼迎上他压迫性的目光,下一刻便慌张地躲开。   在两人出城的那一刻戚大将军便让守将带着军队护送其后,他这样做不单是尽身为人臣该尽之责,更是在为齐煜川他的亲外甥做尽绸缪。   程幼不是程幼,是程君,齐煜川不是齐煜川,是奉命护送程君归京的齐将军。   齐煜川俯身逼近程幼,看着他有些话几乎脱口而出,却被程幼疾声打断。   “他是不是也要来了……”   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来信说今晚到……”齐煜川答。   程幼看着窗外,光洁的额头蒙着一层暖光,漆黑的眼眸眼因为阳光的映射变得剔透,瞳孔的纹理几乎都清晰可见。   明媚的阳光下,他修长的手叠放着放在被褥上,缓缓曲指滚动着喉结,清俊的脸低下,很多话都压在艳红唇后。   云可以栖息在树梢片刻,但风总会携着云去往远方……   这一天过得极快,似乎一眨眼的样子,天就黑了。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程幼知道,李牧首来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齐煜川站在楼下的背影,那样挺拔高大,勾唇回眸本该全是少年将军风流不羁,可如今虽然仍喜欢勾着唇笑,但他眼底笑意却得让程幼忍不住难过……   热烈不羁的将军,本该所向披靡,可自己却让他一败再败。   马蹄声停下,曹公公站在细雨中高呼“皇上驾到!”   “臣,齐煜川携众将,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绵绵细雨中,齐煜川持剑候驾,玄色的衣服被雨打湿颜色越发厚重肃穆。   李牧首下马,月白色立领长衫撑着伞立在昏暗雨中与威严肃穆的仪仗割裂开。   “平身”李牧首抬手淡淡道,撑着伞走至齐煜川跟前微微含笑道“许久不见,表兄……”   齐煜川也微微勾了勾唇道“许久不见”   齐家兄妹三人,出来一个万民敬仰的太后,一个彪炳青史的将军,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太后即当今圣上之母,而将军便是齐煜川的父亲,最后那富甲一方的商人便是齐璃的父亲,齐国舅。   所以李牧首和齐煜川幼年相识,彼此扶持牵制,后来李牧首登上帝位,齐煜川也在战场厮杀出一条血路。   “许久不见,姑姑身体可还好?”齐煜川问。   “太后一切都好”李牧首淡淡答。   细雨霏霏,齐煜川横刀立马站在客栈门前,李牧首望向客栈内,似乎要越过他见那个想见的人,两人相对而立,谁都没有先开口,任由斜雨打湿衣摆。   曹公公拼命给齐煜川使眼色,可齐煜川瞥过只是淡淡勾起唇,漫不经心,他心下有些疑惑,正准备自己上前插话,突然从客栈楼上下来一个人。   身量修长高挑,体态欣长而消瘦而荏弱,只有肚子高高隆起,玉簪挽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清俊,布衣长衫站在楼梯处总有款款之意。   众人看着他,心也跟着他高高隆起的肚子而胆战心惊。   李牧首看着他愣在原地,心中因为他而捅出的口子在一点一点填满,回过身冷矜的眉眼稍稍柔和。   程幼收回落在齐煜川身上的视线,微微颔首淡淡“圣上万安……”   李牧首停住脚步,在程幼好看得脸上一寸一寸巡查。   程幼迎上他的视线含笑而立,这是眼里的笑满是畏惧和恭敬,李牧首看着他,突然顿住脚步不敢上前。   下最后一个台阶,程幼没站稳身子一歪,李牧首回神步伐慌忙上前扶,但站在他身侧的齐煜川动作更快。   程幼和齐煜川的手掌交叠紧握,而李牧首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程幼没看他,将被齐煜川紧握的手抽出,垂眼道“多谢,齐将军……”   “冒犯”齐煜川勾起的唇无声中落下,盯着俩人相握的手低声回。   李牧首上前霸道地牵起程幼的手,面容冷淡隐有不快。   程幼抬头看着李牧首冷冽的眉眼,浑身僵硬,想问他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   但良久他也只是缓缓抽回手,无声地嗤笑一声。   “我……身体不适,不能伴驾,先上楼”说罢程幼转身去楼上,也没看李牧首冷冽的脸色,任由一众人承受着帝王之威。   寂静中齐煜川忽然笑出声,李牧首皱着眉转头看向他。   “李牧首……”齐煜川环臂而立似笑非笑问。   “听说你为了程君退了和方尚书家的的婚?”   “是准备把皇后之位留给他?”   李牧首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喜欢打听家长里短,良久只是淡淡道“这与他何干?”   “哦”齐煜川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后宫佳丽三千的其中之一?”   李牧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齐煜川握紧手中的刀柄,眼底发冷,但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减。   “那你怎么这么急着来?”齐煜川句句逼问,李牧首不悦地拧起眉心,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很闲?”李牧首眼尾微压低声问。   “不闲怎么会被舅舅派送程君?”齐煜川不以为意,又道“皇室密闻总是容易让人心生窥探之意,我是俗人自然也不例外。”   “我原以为,你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才把人迎进宫,没想到你也没那么喜欢他……”齐煜川停顿片刻“果然如太傅当年当年所说,天生帝王,不为外物所乱?”   李牧首冷笑一声道“不过一个男宠,怎么倒引起表兄谈今忆昔了?”   “男宠?”齐煜川愣了一下,而后转过脸低头笑出声。   “你这样轻看他就不怕……”最后面的话齐煜川说得轻而又轻几乎消散在风中,但李牧首还是听见了,遂拧起眉心。   就不怕……他跟别人跑了?   “堂哥,你也知道他是我枕边人……”李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煜川道,一直弓着身子的曹公公听两人说话头垂得更甚,几乎恨不得低到泥缝里。   李牧首说罢,转身跟着程幼的脚步上楼。   留在原地的齐煜川,良久也转身离去提刀抬首而去,勾起唇,黑漆漆的眼里满是狠戾之气。   楼上的客房,程幼坐在窗边,水一样的头发蜿蜒流淌,修长的双手随意搁在膝上,垂眸间像是谁家眉目如画的少年公子。   李牧首站在纱帘外看着他,恍忆起两年前他初入宫的那晚,他穿着血红色喜服,站在灯下望着他,眉眼低弯灿若星辰,艳红的唇含着雪白齿贝,笑容格外灿烂。   只是见他仍是身着月白色常服笑容敛了许多,似乎很失落。   “陛下怎么不穿喜服?”他皱着眉问。   “不合规矩……”李牧首回答。   “不能……不能为我破例吗?我这一辈子可能就成一次亲……”程幼蹑步走到他跟前,小声道。   李牧首皱了皱眉,觉得他不知进退,遂径直走到寝房并未理会。   后来在一起久了,他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给他脸色看,而他也大概摸清了自己的脾性所以从那后也很少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作者有话说:   番外大家是想看现代还是古代   现代1 古代2   我听大家的 . . 第64章 陛下春秋正盛,以后会有很多子嗣   “圣上”程幼唤他,李牧首回神望着程幼黑白分明的眼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幼再没有那样对自己笑过……   李牧首拨开帘子,走到他跟前突然想。   “圣上有什么想对我说吗”程幼盯着他的眼睛问。   李牧首皱了皱眉似乎不明所以,而程幼看着他冷冽依旧的脸,觉得太讽刺。   “陛下没有想对我说的。”程幼笑着点了点头笑道,虽然笑着但却人莫名觉得苦涩。   “圣上,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是因为觉没必要吗”程幼轻声问。   “涵关之事,时局所迫……”李牧首半蹲下低声道。   “其实……”未等他说完,程幼出声打断。   “圣上,其实你本可以说一句对不起骗骗我的……”   其实你本可以说一句对不起偏偏我的,即便你骗我也愿意相信是真的。   如果是上一辈子,他真的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李牧首,可是李牧首是帝王,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李牧首垂下眼帘,动了动唇并未说话。   “你骗骗我,即便是再敷衍,我自己也会想尽办法为你辩解,骗自己,然后死心塌地地喜欢着你。”   “可你不愿意……”   “大概是我的喜欢对你来说真的分文不值。”   “你之前说,你总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一件小事和你闹脾气,小气到斤斤计较“   “可圣上你没有体会过将全部都压在另一个人身上是什么的感觉,更没有体会过把全部都倾注于一个人,但于他而言什么的不是的感觉。”   “例如现在……”程幼低头叹了口气看着李牧首的眼睛拼命压制喉下的酸涩“陛下觉得我好好活着其余的便什么都不重要。”   “陛下觉得让我置身险境不重要、陛下觉得让我父亲背上勾结党羽的名声不重要、陛下更觉得让我等一等、急一急没什么……”   “可……”说到此处程幼喉咙像堵住了一样,哽涩着,几乎忍不住要哭,他胆子就那么大,就连向李牧首质问都忍不住想哭。   “可你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了,也不会想我熬不过来会怎么样”   “当然,或许我说什么陛下都不能体会,因为陛下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程幼再忍不住,掩面而泣,削瘦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他们之间像隔了一层千尺结界,他能看见李牧首,李牧首也能看见他,只是他在结界里,而李牧首在结界外,任凭他如何歇斯底里,李牧首也不会感同身受,只是冷冽地、平静地看着他苦苦挣扎……   前世是,今生也是……   看着一点一点刨开自己,血淋淋的摊在自己面前,李牧首攥着的手松开,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们之间似乎已经不止差了一个“对不起”,像是错过了一辈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低着头泣不成声程幼,李牧首恍惚想。   泪水从他修长的指缝流出,玉白的脖颈浮起青筋,声音被压制在喉咙底,只是有断断续续迟咽声,额头憋得通红。   李牧首皱了皱眉突然上前将他拥进怀里。   似乎过了很久,程幼渐渐平静,任由李牧首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膀,湿漉漉的睫毛低垂着。   这一夜,两人同榻而眠,程幼去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粘着他,只是面对墙,缩着身体将圆滚滚的肚子护得严严实实。   次日,日头正好,程幼推开窗就看见楼下相对而立的李牧首和齐煜川。   侍从兵卒皆退至两旁,李牧首面色凝重,连一惯万事随意的齐煜川也是一脸严肃。   而程幼能想到让两人都面色骤变的便是打仗……   两人异常机警,不过片刻,便察觉到暗处有人在看,皱眉抬头向他所在处将视线逼压而至。   见是程幼,两人皆是神色一柔。   只是程幼躲得太快,只留给两人一个模糊的侧脸和背影。   “多谢表兄数次救程幼于危难。”李牧首收回视线,思略片刻,代程幼向齐煜川道谢。   “我救他与你无关,缘分而已。”齐煜川抱臂而立,勾着似笑非笑道。   李牧首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他言语间的屡次不敬,看着的他瞳色淡淡。   心中渐渐起了一个念头,只是齐煜川百年难遇的悍将,若此时折了,他还是觉得划不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齐煜川也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越是在权力顶峰的人,越是不容他人冒犯自己的领地。   程幼洗漱罢,正用膳时李牧首推门进来了。   侍从极有眼色地都垂首依次退下,一时室内只余两人,程幼并未起身,端着碗小口喝着粥。   头发从他肩头滑到碗边,他抬手正要拨到耳后,却碰到了李牧首的手。   李牧首垂眸将那一缕头发轻轻握在手中,只觉得凉冰冰的,那触感如云似水。   程幼僵在原地,片刻转身将他手中的头发抽回随意拨到脑后。   “我退婚了……”李牧首抬头看着他平静道。   “……”这事程幼知道,原本以为是假的,现如今听到李牧首亲口承认觉得很恍惚。   上辈子直到他死,方书漪可都是稳坐皇后之位,怎么这一世倒变了。   “她……”程幼想问,但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从何提起。   “她如今是福安郡主。”李牧首接过话道。   “那皇后人选是有更好的人选了”程幼搁下碗问。   “林府嫡长女”李牧首答。   林府嫡长女程幼想了几番才想起这是那个李府。   母族一般、容貌一般、性子一般……这哪是选皇后,分明是李牧首精心挑选的棋子。   “你想把我肚子里的孩子寄养在皇后名下”程幼极其平静地问。   “太医说你怀的是男胎……”李牧首看着程幼的脸停了停又道“太子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李牧首几乎都是没有考虑,在知道程幼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胎时就有了立其为太子的打算。   只是太子要有正统出生,如果太子牵连程幼,程幼只怕又要站在浪尖上。   “我肚子里的男胎造化如何尚且不可知,怎么担得起太子大任”   “陛下春秋正盛,以后会有很多子嗣,他或许不是最好人选。”   程幼笑着只是眼底冷冷得没什么情绪。   以后会有很多子嗣……   李牧首抬头看着他,似乎不可置信这是他说的话。   他这是将自己往外推   程幼见他不说话,端起碗正要把剩下的粥喝完却被李牧首一把拉住了胳膊,粥也洒在了桌子上,黏黏糊糊弄了一片。   程幼皱起眉,转脸看李牧首不明所以。   李牧首冷冽的眼神如同刀锋一样落在他脸上,眼底深处还有急切的探察。   程幼坦然地看着他,却听李牧首忽然道“程幼……你以前很喜欢我”   程幼的手一顿,看着李牧首心像被人突然揪了一下,疼得几乎要跪地求饶。   “你说什么”程幼看着他愣愣问。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但还是那样糟蹋他   程幼抬手突然打来李牧首一耳光,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李牧首的脸一偏,而程幼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忍不住害怕。   “我……”程幼看着李牧首冷冽异常的眼睛,畏惧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是天子……   李牧首抬手,程幼便吓得缩着身子贴在墙上,低着头畏畏缩缩躲避……   李牧首看着他惊恐害怕的眼神,心中的不悦散去,只余下细细密密的心疼。   “我……”   李牧首半跪着将止不住颤抖的他抱进怀里,面容冷矜,但用帕子擦干净他眼角泪时的动作却格外温柔。   “别怕……”李牧首缓缓道。   程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身体却异常僵硬。   “我、我……对不起……”程幼不知所措地躲他,皱着眉磕磕绊绊道歉,却又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在左右撕拽。   “我知道”李牧首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突然只觉得放在他肚子上的手被什么东西踹了一下,低头就看着程幼的圆圆的肚子凸了一个小点。   程幼皱着眉疼的倒抽气,遂弓起身子,一时李牧首抱着他手足无措。   小小的脚……   他肚子里真的有两人的孩子。   那种微妙的感觉,不可宣之于口,李牧首的手掌覆在程幼肚子上,掌心有力而宽厚,肚子里的小祸害,似乎察觉到是陌生人,机警地停了动作。   在程幼肚子里歪头嘬着手指头。   程幼缓过疼,松开李牧首的手。   “孩子我不会给别人养……”程幼转头看着李牧首道,眼尾还是红的。   “我不可能给别人养!”   李牧首没说话,看着程幼良久点了点头。   “但必须寄在皇后名下……”片刻李牧首将他放在软榻边坐着道。   程幼不愿,但也知道这是李牧首最大的让步,遂抿着唇不肯说话,但心底却已经无可奈何默认。   “李牧首……”   “嗯”   “你总是逼我屈服。”程幼看着他寞然道。   李牧首总是逼着他屈服,无视他的痛苦和戚惶一次一次杀他于死地。 第65章 废稿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投票,爱你们,爱你们!( '') 第66章 你是疯了吗,齐煜川!   “皇后只是皇后……”李牧首声无波澜道。   他本是安慰但落在程幼耳边却是无尽悲凉,大概是物伤其类。   “除了皇后之位,别的你想要,我不会再委屈你。”李牧首俯身摸着他的脸轻声允诺。   “……”程幼点了点头,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   他既不想要皇后之位也不想要别的。   “我会学着……好好喜欢你”良久李牧首抱着他,笨拙地道。   程幼抬头呆呆看着他,李牧首却因为他直白的目光红了脖子,连耳尖也隐隐泛红,想躲却舍不得躲开程幼满眼是他的眼睛。   “你……”程幼蹙着眉,似乎很不解。   他不知道李牧首是不是动了心,只是看着他冷冽的面庞觉得分外讽刺。   李牧首俯身要吻他,程幼却皱着眉一把将其推开,踉踉跄跄跑到隔间吐得昏天黑地,只留下李牧首难堪地站在原地。   “陛下,为什么要学着喜欢我”程幼手撑在洗漱台上,泪眼婆娑地笑看着李牧首道。   李牧首拿毛巾擦净他脸上的水渍,盯着他含泪带笑的脸,滚动着喉结过了好久才道“我不知道……”   程幼趴在洗漱台,苦笑出声。   晚了,李牧首……   我们早就走散了……   是从上辈子就走散了。   李牧首看着这样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慌,只是上前抱住他,想亲他,却又不敢。   他的小星星要碎了……   李牧首不知道为什么要学着爱他,只是觉得他看自己眼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总是很苦,而他的心也总是跟着细细密密地泛疼。   “圣上”门外曹公公低声传话“孟大人求见……”   李牧首将手中湿漉漉的帕子拧干,搭在盆架,看着程幼低声道“我要晚些回来,不用等我……”   程幼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闻言并未说话。   李牧首看着他,心里不无悔意。   他该去邺城接他的,为什么要逼他呢   程幼坐在着,削瘦的身形越发显得肚子大得吓人,让人看着忍不住担心他。   李牧首出门后,程幼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但是睡得太不安稳。   一会是被人劫持,置身于火灾,一会是跟着齐煜川风餐露宿,逃去邺城……   梦里的他总是惊恐不定。   起床时天色已晚,他点了灯,又坐回床边,过了会仍觉得头昏脑涨。   遂想到隔间洗漱,让人打了热水收拾好出去,闭上竹扉,放下帘子只是刚刚脱下外衫,便察觉有人进来,他扯了薄毯躲到帘后,却还是被那人拥进怀里。   帘子将两人身形遮住,只是隐隐约约暧昧隐晦地摆动。   “你疯了!”程幼推开身上的人,怒目而视。   齐煜川不为所动,俯身微微抬起下巴又去吻他殷红的唇。   口水在两人唇齿间扯出暧昧的水渍,齐煜川扶着他的脸,闭着眼睛深吻,程幼避无可避,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被他乘虚而入,压着后颈吻得更凶,而他只能张着嘴,呜咽着拍打他的肩膀。   直到怀里人浑身瘫软,齐煜川才弯起眼尾放过他。   “你是疯了吗,齐煜川!”程幼抬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明明是打人,可衣衫不整眼中含水的样子更像是被狠狠欺负了的那个。   “如果我疯了,就该带你私奔”齐煜川逼上前捧着他的的脸勾起唇一字一句道。   他眼底布满血丝,捧着程幼脸的手背也渐渐青筋暴起。   “我受不了……”齐煜川摇了摇头,昨夜辗转反侧的窒息之痛几乎将其淹没。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如今却要将他拱手让给一个不爱他的人,他受不了,也做不到。   他受不了,他承欢于别人身下,更做不到释怀。   他什么都没有,也从来没有想要过什么,如今他只想要程幼。   他想和他成家,看他笑着说看烟火、听他趴自己而耳畔虚张声势喊齐煜川,牵着他的手去南去北,和他耳鬓厮磨、肌肤相亲……   他闭上眼,脸埋进程幼肩窝,手止不住颤抖。   程幼的心像被人用锤子猛得凿开了一个口子,他不知所措地抱住齐煜川,细长的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张了几次嘴声音却都堵在喉咙里。   “对不起……”   齐煜川紧紧抱着他,摇了摇头。   “不是……”   “我不要对不起,也不要谢谢,我要你爱我……”   “程幼,我要你爱我……”   他明明白白的话像从山顶奔泄的岩浆,那灼人的烫几乎一路烧到程幼的肺腑。   这是第二次煜川说要和他成亲,程幼相信他每次都是真的想和自己成亲,怎么能不相信呢   他说成亲时连语气都是上扬的。   原来爱可以具体成这样……是想和你成亲、正大光明在一起;是你一出现,我的眼睛就离不开;是我说的话,你总能记住,即便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忘了;是危难中,你逆奔向我的样子……   程幼修长的手攥着齐煜川的衣领,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将额头抵在他肩上,眼睛发酸。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齐煜川,我们没有可能。”   “求你别逼我……”   “今夜……今夜我没见过你、齐将军,齐将军也未曾见过我。”良久,程幼红着眼将人推开,一字一句道。   他们之间,最多是这样,也只能是只有样——他是风流不羁的齐将军,他是帝王掌心的玩物。   “放过我,求你……”   程幼冷着脸将人推开,齐煜川上前想抱他,却被他砸在眼前的泪突然遏住脚步。   一步之遥,雷池之距。   最后在程幼压抑的哭声中,齐煜川跳窗而去,程幼抬头看着背刀离去的少年将军,捂着心口蹲在原地,怅然若失,直到腿麻了才撑着凳子站起身。   李牧首进客房时,见寝房没人,遂调步去里间。   水汽氤氲,李牧首放下帘子依稀看见程幼光洁的脊背,肩胛骨在那一层薄薄的皮肉下若隐若现,少年青涩得撩人。   李牧首走进,程幼转头见是他,便蹲得更深,躲进水里,垂下眼帘转过身。   李牧首伸手试了试顺水温,转身去一旁又提了一桶沸热的水。   热腾腾的水倒下,两人的视线逐渐模糊,程幼扭头看向李牧首冷矜的面庞,水雾浸湿他的睫毛,黑如鸦羽,棱角分明如寒玉的脸,贵气逼人。   “我在外面”李牧首将水桶搁下,抬眸看着背对着他躲避的程幼道。   他出去后,程幼拿毛巾低头细细擦拭圆滚滚的肚子,稚气得可爱。   洗漱罢,程幼伸手穿了里衣又拿了厚毯子裹在身上,才拖着鞋出去。   走出隔间,一抬头才发现李牧首一直负手立在门外。   见他出来走过来,李牧首弯腰将人抱起,放在暄软的被褥上。   “为什么不叫我”李牧首皱着眉低头看着他问。   “……我自己可以”程幼转身掀开被子头也没抬地淡淡道“陛下其实不必这样”   李牧首看着他盖着被子靠着墙睡躲着自己的样子,心中骤生无力。   “陛下什么都不做我也会是陛下的,所以陛下不必这样。”   “奴才做的事,陛下来做多少自贱身份了?”   “当然,若陛下是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而格外照顾我,我很是感念圣上隆恩。”   他句句针锋相对,每一句都在挑衅君威。   如果是从前,李牧首会冷着脸离开,可如今李牧首只是觉得不知所措,是自己负了他,把满眼都是他的程幼葬在了火海。   蜡烛熄灭,室内昏暗,李牧首掀开被子躺下,片刻小心翼翼环抱着靠墙睡的人。   “你从前说喜欢我,一辈子喜欢我……”李牧首垂眸脸贴着他细白馨香的后颈低声道,像是控诉一样。   程幼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墙壁淡淡道“我都忘了。”   李牧首握着他的手一顿,良久只是一字一句慢慢道“那就记起来,总有一天会记起来”   他低沉的语气尽力掩饰着在意,抱紧程幼的手臂却明明白白显示着强烈的控制欲。   “陛下想的太多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陛下就厌倦我,将我赶出宫了……”程幼淡淡笑道不以为意。   “不会”李牧首偷偷将唇贴在他发顶闷声道。   程幼无声笑了笑并未说话。   次日一早,天边破晓,一行人便要踏上回帝京的路,只是这段路齐煜川不会再带着他走了。   “齐将军呢”程幼站在大堂,扫了一圈都没见到齐煜川,低声问一旁的侍从。   “齐将军本是送程君归京,如今程君碰见皇上,将军他自然不好再带兵入城。”一旁的侍从恭谨地回答。   程幼点了点头,又端起碗用膳,一旁的侍从见他要用膳也就低头退到一旁,直到李牧首从外进来,才又急忙转身要去添饭加菜。   李牧首摆了摆手,就着小碗吃着程幼吃剩下的菜。   “一会要启程了,随行有太医、行程长,不如果不舒服便唤他们。”用罢膳,李牧首看着他道。   程幼未接话,转而问“程家现在怎么样”   “……都好”李牧首面色如常道,只是视线却在他隆起的肚子上多停了片刻。   程幼抿着唇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投的票,超级超级超级开心!爱你们,爱你们!( '') 第67章 衣领下的吻痕的都露出来了……   一路颠簸,数日后一行人抵达帝京。   “程幼……”   “?”程幼皱着眉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李牧首。   “你祖母病了”李牧首看着他清瘦的小脸,思虑片刻如实道。   “……”程幼像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眼里全是迷茫“什么意思”   “昨日暗卫传信,说是雨天,你祖母不甚滑倒磕到了头部,现在不能言语。”   程幼愣愣地看着李牧首,半晌猛然掀起车帘子,见这不是去程府的方向,又跌跌撞撞扑到李牧首跟前,磕磕绊绊道“叫……他们、叫他们回程家……”   李牧首曲膝半跪,将人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慰“没事,我已经让太医去了。”   “没事……”   “没事”   “你当然不觉得有事!那不是你祖母,你当然不在意!”   程幼看着他,眼眶骤然一红,厉声质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牧首握着他的手一顿,心像被针突然扎了一下,忍着疼,向车外冷声道。   “去程府”   “是,圣上”马车旁跟着的曹公公躬身应声。   马车转道去程府,程幼挣脱开李牧首扶他的手,别过脸。   直到马车在程府门口停下,李牧首先行下车伸手要扶他,程幼顾及肚子没再拒绝。   程府管府管家收到小太监的话便早一步带着人侯在停车处,见李牧首下车牵着一个蒙着面纱怀有身孕的“女子”,一时顿住了脚步。   “方伯,我祖母怎么样?”“女子”急急忙忙走到他跟前问。   “公子?”方伯不可置信地小声探问。   “嗯”程幼避着人点了点头。   而方伯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喜不自胜,连连失语“老夫人一直念你……”   一行人匆匆穿过前厅还未到后院便与匆匆赶来迎驾的程府众人碰了个对面。   程母一眼认出程幼,含着泪上前,想说话却被程幼垂眼制止。   “皇上,臣携家眷恭迎圣驾!”程父带着程府长幼俯身行礼,李牧首微微颔首,众人起身,侍从奴仆也都依次退下。   程幼越过李牧首跟着程母走向祖母的院落。   “祖母怎么样?”   “……不大好”面容疲惫的程母,红着眼轻声道。   程幼的心一窒,掀帘子的手也跟着一颤。   “娘,幼幼回来看你了……”程母擦了擦眼角的泪,拉着浑身僵硬的程幼这走到床边,俯身缓语。   程幼呆呆看着床上瘫着半身连话的说不出话的祖母似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天自摔了后便这样,半边身子不能动,也不能言语,但如今日日针灸,已经比早先好多了。”程母看着程幼惨白的小脸解释道。   “幼、幼吗……”床上的程老夫人在程母的搀扶下坐起身,扭着脸看着程幼,艰难地一字一句唤他。   “是、是……祖母,是我”   程幼跪上前紧紧握住她手,点了点头。   程老夫笑了,看着好生生的程幼欣慰地轻轻拍着他的手,只是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不一会口水就从嘴里流出来。   程母熟练地用帕子给她擦干净,轻声低语安慰情绪激动的程老夫人。   程幼低头,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帘外的李牧首看着他止不住颤抖的肩,垂下眼帘。   傍晚时分,程幼在程府门前与程父程母告别,看着并肩而立的大哥程毅寒和四哥郑仪廉,勉强笑着摆了摆手。   “照顾好自己……”大哥走上前,像小时一样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高高隆起的肚子,端肃的脸上满是心疼。   “好”程幼点了点头,心里酸涩不成滋味“家里多辛苦大哥了”   两人正说话,李牧首上前不动声色揽着程幼点肩膀将人带到自己身边,道“该走了。”   一直沉默的郑仪廉听李牧首的话,走上前无视他冷冽逼人的视线,看着程幼轻声道“回去吧,程家有圣上隆恩庇佑,祖母又有圣上遣的太医贴身照顾,家里没有什么担心的……”   郑仪廉的话音落,程毅寒脸色微变,而李牧首神色也骤然一冷。   程父勾结党羽的风波由李牧首而起,说是隆恩庇佑程家真是讽刺,没有李牧首程幼不会身陷囹圄、祖母也不会因为忧思过度,一病不起。   “……走吧”程幼抬眸看了看面容冷淡的李牧首说。   圣驾走远,程毅寒看着郑仪廉皱眉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郑仪廉并未回答,只是转脸瞟了他一眼。   程毅寒不解其意,总觉得他眼神里带着嘲讽。   “……主贤臣良”郑仪廉低头理了理衣袖,意味不明道。   程毅寒看着他立如空竹的笔挺身形,最终视线停在他的过分修长的手指上突然红了脸,不自然转过身,先一步进府。   郑仪廉沉默地跟着进府,一前一后,只是在行至后院的一厢房门口时,他忽然扣着程毅寒的手拉进屋里。   “骚/货……”郑仪廉将人反手压在梳妆台,掐着他的脖子扬起脸。   程毅寒麦色的脸上浮起两团红,仰头无辜地看着郑仪廉。   “衣领下的吻痕的都露出来了……”说着郑仪廉将镜子移到他跟前戏谑道。   程毅寒看着镜子里衣衫不整的自己被郑仪廉压在身下,羞愤交加,猛得将压制在他身上的人推开。   郑仪廉被他推开也不恼,站稳后又走近贴在他身后。   而程毅寒瞥见镜子里自己衣领出的吻痕,心乱如麻,只怕真如郑仪廉所说被人看见了。   “害怕被别人知道?”郑仪廉俯身逼近,盯着镜子里的程毅寒冷声问。   程毅寒没说话,剑眉微拧,所有的情绪都明明白白摊在郑仪廉眼前。   “大哥引诱我,是明知故犯,如今又后悔、害怕……”   程毅寒抬头想说不曾后悔,却又被他后面的一句话死死定在原地,浑身冰凉。   “是活该!”   另一边,程幼同李牧首回了宫,就先去拜见了太后。   太后见程幼脸上渐渐染上真切的笑,看着他的肚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两人说了一会话,太后察觉出他有些累了,便让人先回殿休息。   坐在旁边,一直被冷落的李牧首正要跟着程幼走,却被太后开口留了下来。   程幼心中感激,看着太后回以的安抚笑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酸涩。   “母后,是有什么事?”李牧首又坐回原处淡淡问。   “别把人逼太急了”太后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他刚刚从邺城回来,现下又碰上祖母病重,你逼他这么紧是要把他往外推吗?”   李牧首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攥起,眉心微拧君威深重,但说的话对一个帝王来说却是低到尘里。   “我不逼他,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把我放下……”   “爱恨都好,无动于衷才难过。”   “再者,他的喜欢向来不长久。”   “不过,不长久没关系”说到此处李牧首轻微地笑了一下,却没有多少温情“有畏惧也够,等孩子生下来,立为太子,他便会知道他只能是我的”   太后看着他沉默良久,问“你是喜欢他吗?”   “喜欢”李牧首轻声答。   “这便是帝王的喜欢?”太后又问。   “母后也是皇族中人,怎么年岁渐长倒越发天真?”李牧首抬眸反问。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只要是他想要的就只能是他的。   太后自嘲一笑道“你父皇若有你一半决绝,当年大夏也不会被胡羌打得割地赔款、嫁公主……”   提起胡羌,李牧首眉眼瞬间冷峻得毫无温色。   他自记事起,大夏和胡羌就一直打仗,胡羌兵强马壮,而大夏因为国力衰微,根本不堪匹敌,赔款是常有的事,割地也有、胡羌也此更是气焰嚣张,在边境掳掠美貌的大夏女子更是常事。   掳掠的女子被栓在马背,胡羌人耍着马鞭大喊娶公主,而这就是嫁公主……   在先皇期,李牧首所见到的屈辱更不仅仅止于此。   各国欢宴上,大夏的一个被俘将军被胡羌王关在笼子里和烈犬厮杀搏斗,供众人取了。   一个将军,被关在笼子里和狗搏斗……   李牧首已经忘却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胡羌王饮酒豪声笑问先皇——是否有趣?   是否有趣……   “母后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先退下了”李牧首收回心神,站起身颔首道。   太后点了点头,转头唤容熙找了个利落的宫人先到尊仪殿先照应着,省得那边手忙脚乱。   桃曳站在尊仪殿的门口,看见程幼的身影哭着跑到跟前。   “公子……”   程幼笑着低头摸了摸她的发髻,笑道“都是大宫女了,怎么这么不稳重?”   听程幼的话,桃曳哭得更狠。   原先荷绿是大宫女,只是荷绿死了,桃曳如今就是大宫女了。   “……荷绿安葬了吗?”想起荷绿,程幼的笑容一点一点淡去,轻声问桃曳。   “夫人说荷绿忠心护主,派人敛了尸体葬在了寒山,排位供奉在程氏祠堂。”桃曳擦了泪回答。   程幼点了点头,跟着桃曳走进寝殿。   宫外的晚霞像晕染开的颜料,又像漫天接地的花丛,程幼抬头看了一眼,低头无声笑了笑。   如果那日,他像往常一样回来,晚霞应该也是这样好看。   桂嬷嬷在铺好床,从寝房出来,见程幼,笑容和煦道“公子”   “阿嬷”   “公子一路受苦了”   “还好”程幼看着鬓边骤白的桂嬷嬷红着眼笑了笑道。 第68章 下个月初,小皇子便可降世了吧   次日一早,曹公公带着人来这边,将君位私印奉到程幼跟前,要宣旨复其位,程幼垂眼看着私印突然出声打断。   “不必了”   曹公公愣在原地,一时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我品性不端,先前是年少轻狂,如今醒悟不再敢添居高位。”   “我诚谢恩旨,还请曹公公转述陛下。”   程幼说罢,便让人送曹公公出去。   刚下朝的李牧首知道程幼拒绝了程君之位,沉默片刻,揉了揉眉心。   这幼稚的生气方式,李牧首虽然觉得太孩子气,但是忍不住心疼,遂转了脚步去尊仪殿。   他到尊仪殿时程幼刚刚喝了药正在睡回笼觉,所以只有桃曳带着宫人在门口迎驾。   “他呢?”李牧首问。   “公子刚刚歇下。”桃曳上前一步低着头淡淡答。   “这个时候睡?”李牧首下意识皱了皱眉。   “公子夜里总是睡不好所以白日要补觉。”   李牧首不再问,放慢步子轻轻推开门。   程幼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缓了好一会才平复惊悸。   李牧首放下帘子坐在床边,看着他轻轻颤颤的睫毛,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去碰。   “有事?”程幼别过脸躲开他的手问。   李牧首的手落下程幼的脸庞上,轻声问“为什么拒旨?”   “……曹公公没转述陛下?”程幼揉了揉眉心,敷衍答道。   李牧首将他脸转向自己。   程幼迎上他冷冽严肃的眼神,片刻落败“已经被困在宫里,就不想再被困在那个位子。”   “以前旁人总说一个男承宠,不伦不类,我倒是觉得他们舌头伸得长,现在想确实是不伦不类……”   “以后就是程公子吧”   “省得孩子以后都不知道该唤我什么”程幼说罢视线凝在李牧首的袖口,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   李牧首没说话算是默许,晚间程幼洗漱好,等着李牧首回去自己好歇息,不想他却留了下来。   李牧首从盥洗室出来时,程幼正背对着他跪在床边弄枕头,顺滑的丝绸寝衣因为前伸的动作露出一节白腻柔韧的腰身。   程幼钻进被子里,等一番忙碌掖好被子抬头看见李牧首黑漆漆的目光盯着他,立马转过脸。   李牧首也不尴尬,面色如常吹了灯,掀开被子睡在外侧。   程幼真是困了,好在李牧首生性寡言,他也因为旁边有个活人所以今晚入睡得很快。   只是好好睡到半夜,突然被李牧首迷迷糊糊亲醒。   李牧首的温热的手从程幼的衣底伸进来,不轻不重地摩挲着怀里人圆圆的肚尖,喘着粗气黏糊糊亲着他细白的脖颈。   程幼被亲得发软,却又恨透了这样,低头狠狠咬住了捂着他嘴的手。   李牧首疼得倒抽一声凉气,昏暗中见程幼终于醒了,动作反而更直白。   “给我一次好不好?”李牧首的手不安分地向下移动,软声诱哄。   程幼被吓得浑身僵硬,想也未想便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李牧首躲得及时,只是下巴被程幼的指甲划出一道血痕。   程幼的抗拒让李牧首难以克制的欲望渐渐平息,良久只是低头亲了亲他满是薄汗的额头,贴着他的耳畔低语“……只是想你了”   “陛下千辛万苦找我就是为了床榻上的私欲?”程幼喘着气,冷声质问,他的话落地,室内长久寂静。   “若是为了床榻上的私欲,你肚子的孩子也不会有……”李牧首因为程幼的话莫名动了怒。   皇室龌龊程幼也有耳闻,遂转过身不再言语。   后半夜,程幼是又睡了,李牧首却因为他话睡得不太好,第二天一早盯着两个黑眼圈去上朝。   后来几日,李牧首无论处理公务到多晚,还是得空就来尊仪殿,只是不再轻易碰程幼,但程幼却不敢掉以轻心。   正巧近日邻国国君、储君来大夏进贡,其中就有几位美人,曹公公存着私心将人领到了程幼跟前,让程幼安排。   程幼本不想插手,转念一想又觉得正是疏远李牧首的机会,便仔细挑了一个美人。   这美人和上一世的姝妃有几分相似,但性格怯弱,更惹人怜惜。   程幼转头对曹公公说给陛下留下,那美人也是极识趣,不骄不躁恭谨地给程幼行礼便感激地跟着嬷嬷退了下去。   “曹公公还是别的事吩咐?”程幼轻押一口茶,瞥眼看着曹公公打趣。   曹公公俯身拜了两拜,笑道“程公子折煞老奴”   “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公公这样抬举我,我才折煞。”程幼歪着头笑,眉眼清亮可人,说罢转头让桃曳搬了凳子给他坐。   曹公公想推脱,程幼笑他做戏,他便也不再推脱。   “下个月初,小皇子便可降世了吧”曹公公看着程幼圆滚滚的肚子笑道,一向精明算计的眼里此刻倒是蕴满了慈爱,像看自家孙儿似的。   程幼笑着点了点头,突然问“陛下大婚听说也是月初?”   “是下月底”曹公公回答。   “太草率了吧”程幼不甚在意道。   “陛下是为了公子肚子里的小殿下。”曹公公笑着回答。   程幼听得不舒服,便没接话。   “当然,公子肯定要受些委屈”曹公公也意识到话里的不妥之处,讪讪笑道。   “难得听曹公公说委屈我”程幼骤然一笑道“我刚进宫时公公可真是讨厌我……”   曹公公面上更是尴尬,低头歉笑不敢接话。   “公子率性,当初是老奴狭隘。”   “也是我年少轻狂”程幼想起往事已经忘记了当时如何愤愤不平,只是觉得好笑。   刚进宫,他性子张扬跋扈,李牧首不怎么关心后宫,阴差阳错给他了势,所以他成日稍有不顺就折腾得天翻地覆。   御前的这婢子太艳丽、那个太监太白嫩……他眼一瞟就得立马换人,一通下来李牧首身边没有一个姿色出挑的。   其他不是挑住所,就是挑别人对他不够恭敬,总得来说就是成天没事找事。   也实在是宫里的日子太无趣,就这么大的院子,这么些人,即便刚开始再怎么新鲜,但总会腻烦。   他缠着李牧首想出宫,李牧首连理都不理他,只是随口吩咐旁人请戏班子、找些民间玩意逗他玩。   程幼虽然开心,但心底总觉得失落,但也知道李牧首不可能更多迁就他。   戏班子的戏不错,其中一个小生扮相唱腔更好,几场下来程幼便记住了,对其格外偏爱。   只是这事,不知道李牧首是怎么知道了,后来有次吃饭程幼又无意提起小生他再耐不住火,命人将那小生打断了腿,扔出宫。   程幼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生,一个字都不敢辩驳,软弱不堪,倒是等李牧首走后在自己宫里耍了一通脾气。   也怪不得曹公公当初嫌恶他。   两人有一句没有句地闲聊,直到小太监来唤曹公公,他也才走。   曹公公走后脚刚走,由责就遣人传话说程家已经解禁,程老夫人现在已经能下地。   程幼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心情不错,在花园走了一圈直到出来薄汗才回宫。   晚上,桃曳和桂阿嬷都坐炉边在给肚子里的小孩做衣服,纳鞋,程幼便坐在一旁抽了本闲书打发时间。   夜深下来小雪,程幼受不住冷意,早早就要入寝,只是刚刚熄了灯,殿外便有太监急急忙忙敲宫门说陛下大怒。   程幼愣了一下,问小太监是什么事,但小太监早被李牧首下破了胆,摇着头说不出话。   没有办法,程幼让他下去,只得亲自去一趟伏庸殿看看。   桂阿嬷给他披上狐尾斗篷,又仔细嘱咐了桃曳小心伺候,才放人去。   伏庸殿灯火通明,宫人全都低头站在院中噤若寒蝉,见程幼来了都悄悄松了口气,盼着他能让李牧首息怒。   小雪霏霏,玄色鹤纹的斗篷随着程幼的走动,沾着细碎的雪沫。   走到院中,程幼依次穿过宫人,赫然看见中午还好生生送来的美人,此刻却穿着水红色寝衣披头散发、赤着脚趴在雪地里,仔细看水红的寝衣似乎已经被血浸透了。   程幼顿住脚步,心神一窒,抬头向殿内望去,只见李牧首正襟危坐在殿内,冷冽的视线静静地落在他脸上。   “把人带下去送出宫,好生照料着”程幼握紧手中的伞柄,转身悄悄嘱咐一旁的桃曳,遂独自进殿。   李牧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人进来,殿内侍从全都退下,才慢慢走到程幼跟前,寒声道“往我床上送人,程幼,你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   看着他戾气冷冽的眼眸程幼控制不住地害怕,蹑步向后退,却又被李牧首掐着胳膊抵在书桌上,动弹不得。   “你把我当什么”李牧首声音低沉地问。   程幼垂着眼眸也不看李牧首脸色,装哑巴。   “你把我当什么”李牧首贴着程幼的耳畔又寒湛湛地复问。   程幼抿了抿唇忍不住害怕,颤着声音说“我把你当陛下呀……”   李牧首冷笑一声,低声看着程幼的眼睛问“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程幼一怔,皱着眉似是无辜似是不解道“陛下你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好巧呀,这一章是十一月最后一天,马上就下个月了,小宝宝真的就下个月初生。o( ̄▽ ̄)d   十二月二号生 第69章 这样的事你也能做,何必劳烦别人   李牧首无可辩驳,他做的没有分毫错,甚至可以说是好极了。   “这样的事你也能做,何必劳烦别人”李牧首咬牙说罢,低头便咬吻上他艳红的唇。   程幼反应过来,嫌恶地将人推开,皱着眉大声道“李牧首!放开我!你疯了?!”   李牧首被他眼中的抗拒刺痛,冷冽的脸上满是煞气,弯腰猛得将他抱坐在书桌上,程幼不敢下,又因为李牧首的钳制怒不可竭,随手抓了东西就往他身上砸。   院中的宫人听到殿内的动静,心惊胆战,眼睛盯着鞋尖头垂得更深。   李牧首沉默不语地一把将他的双手缚住压在头顶,低头吻着他被迫仰起的细白的脖颈。   程幼怕他真胡来,知道挣扎不过,就软声软气地哭着求和,可李牧首却根本不顾及他的哭闹,决意让他长记性,一手护着他的肚子,一手扯开衣领,下一刻却突然在他的身上发现了别人的痕迹。   拨开程幼衣领的手一顿,霎时李牧首周身的气息恐怖骇人。   程幼见他盯着自己的锁骨,惊觉般地想起锁骨处曾被齐煜川刻意留下的吻痕,登时吓的一身冷汗,屏息看着李牧首黑漆漆的眼睛不敢言语。   “是谁”李牧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   程幼撞进他没有温度的眸色中,吓得浑身发抖,不自觉屏住呼吸压低哭声。   李牧首用指腹揩净他脸上的泪,垂眸盯着那点深色暧昧的皮肉,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似乎像要将那片皮肉活生生从他身上剜掉一样。   “不说?为什么不说?”   夹着冷意的话落在程幼的耳边,像空中猎猎作响鞭子让他惊惶不安。   “没有……”他哭着摇头,手一点一点拽着李牧首的衣袖,像求饶似的。   李牧首低头轻轻亲着他颤颤巍巍的睫毛,低声道“没有哭什么”   “嗯”   “确定不告诉我”李牧首望着他含着泪的眼睛一字一句沉声问。   程幼心跳如雷,不肯说一个字,生怕李牧首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察觉齐煜川的存在,只是用含着水的眼睛戚戚泠泠地望着他。   李牧首了然,心里底也越发阴鸷冰冷,缚着程幼的手慢慢松开,改为扶捏着他细白的后颈,迫使其将脖子压向自己,而后俯身狠狠吻着、撕咬着那印着他人痕迹的皮肉。   程幼疼得弓着腰,用手拼命推身上人,可这毫无威胁的反抗只是使李牧首更加无所顾忌地控制、逼压,而他最终只能被迫接受他凶狠没有丝毫温情的吻。   “疼、好疼、放开我!”   “李牧首……”   程幼哭着控诉却被李牧首置若不闻,推搡中,书案上的折子散落在地上,一旁的凳子也被他伸脚踹倒,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疼?”   “他弄的时候疼吗?”李牧首看着程幼满是泪水的,难以克制的怒火如沙漠的卷风拼命肆虐,几乎要摧毁他的神志。   他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程幼身上属于别人的痕迹完完全全抹去。   是他的,程幼是他的……   “为什么不说,还是你喜欢?”李牧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突然一字一句厉声问。   程幼只觉得李牧首疯了,趁其不备随手抓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就往他头上砸,慌乱中从钳制中脱身,跌跌撞撞就往门口逃,但手还没碰到门栓就又被满脸是血的李牧首扣住手猛得转过身,然后嘭得一下摁在门上。   血从李牧首的额头顺着脸颊,滴落,程幼惊恐地看着面容森寒的他,突然连躲都挪不动脚。   “害怕我……”李牧首看着他不自觉睁大的眼睛低声陈述,明明还是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但程幼却觉得他如同地狱里的修罗。   “你不是喜欢我吗?”他逼近疑惑般地问。   “我、我……”程幼看着他额头涓涌不断的血,结结巴巴地小声道“你别这样……”   “我害怕……”   说着程幼没忍住,黑白分明的眼里就又溢满脸泪,将落未落,憋着声音喊“陛下……”   “你还喜欢我吗?”李牧首嘴角微微含笑问,努力将情绪放得平缓,却不知道这样更骇人恐怖。   “喜欢陛下……”程幼手抚着一阵一阵疼痛的肚子,仰起挂着泪水的脸极近怯弱回答。   “不对”李牧首摇了摇头,纠正道“是李牧首……”   “喜欢你……”程幼抬头亲着李牧首的唇,乖顺地回答,显然早被吓破了胆。   听到他的回答,李牧首眼里的暴戾之气稍稍散,只是瞥见他锁骨处的咬痕,心中的杀意便一寸一寸沸腾。   “既然喜欢就要从一而终,身上不能有别人的痕迹,只能有我的知道吗”   “知道吗?幼幼……”   “知、知道……”程幼连连点头,抖着声音答。   李牧首眼尾微弯,冷冽的眼眸却寒湛湛的,像笑了一下,又像没有笑,片刻突然伸手摸了摸程幼冰凉的小脸,动作温柔而偏爱。   程幼警惕害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直到李牧首弯腰将他抱到床上,拨开他的衣领,将自己私印印在他那寸皮肉上,程幼才隐隐约约知道他要做什么。   雪白的皮肉上印着李牧首的红色印章,有一种诡异的严谨暧昧,如同一件物品被打上了主人的标记,程幼蜷着腿往床里躲,对李牧首从心底升起深入骨髓的惧意。   李牧首拿出刺青所用的银针和颜料,整齐地放在几案,看着躲在床里的程幼,面容冷矜地将人抱在怀里,程幼一动不敢动,看着他将自己的衣服剥开露出肩膀,用颜料细致地描绘着印章的图文。   笔尖微凉突然点落,程幼瑟缩一抖,便晕染了色,李牧首不厌其烦地擦掉又重描,直到完整地将印章的图案描绘出,收笔。   “闭上眼,不会疼……”说着李牧首伸手将程幼黑白分明的眼睛捂上。   许久,程幼只觉肩膀细细密密得疼,最后疼得眼泪止不流,才开始掰李牧首捂着他眼的手。   “忍一忍,还有一点……”李牧首停下手中的动作缓声安抚。   “不……”程幼哭着摇头,推开李牧首拿着针的手,扭头向门外喊桃曳。   殿外所有宫人低头,听着屋里传出的断断续续哭声,皆是敛声屏气。   而桃曳也被侍卫拦在殿外,不得靠近半步。   等程幼哭声渐缓,李牧首伸手又要将人捞进怀里,可程幼一见他伸手,便背过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牧首单膝跪在床边把眼都哭肿了的程幼捞进怀里,然后将人分开腿环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   肩处又传来刺痛,程幼张嘴咬住李牧首的脖子,只是没什么力气只在他脖子上留下了浅浅的牙印和水渍。   李牧首落下最后一针,程幼忽然觉得下/体像撕开了一样疼,相较之下连肩膀处火辣辣的疼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程幼摸了摸肚子,瞬间手脚冰凉,要生了……   “叫太医……”他抓着李牧首衣领蜷缩着身子惊恐地喊。   李牧首低头看见他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迟疑片刻。   程幼见他不动,又急又疼,抱着肚子断断续续说要生了。   要生了……   李牧首脸色一凝,摸了摸程幼额头,才发现疼得他额头全是冷汗。   他僵硬地将程幼放躺在床上,扬声唤曹公公传太医。   门外曹公公一听到李牧首的吩咐便立派侍卫快去请太医,转身又坡着脚忙不迭地走到殿门口,正要进殿伺候,李牧首却突然把门打开了。   曹公公看着李牧首血喇喇的额头差点魂都吓没了。   “圣上,您这……”   “程幼要生了……”李牧首打断他的话,目无聚点一字一句道,说罢又转身去寝内。   片刻,太医全部都聚在伏庸殿外听候差遣,曹公公也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而本是最沉着的李牧首此刻却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目无焦距地看着人来人往。   消息传到长慈宫,太后带着宫人匆匆向伏庸殿赶来,路上听了容熙姑姑说了李牧首所作所为一言不发,直到见了李牧首,二话不说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在了他的脸上。   殿内外的宫女太监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着头敛声屏气,一时偌大的伏庸殿只有程幼忍痛的哭喊。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他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骨肉?”   “难道他不是你的枕边人?”   “好歹他也别人家金尊玉贵养着嫡子,你是要把人作践成什么样子才罢休!”   太后看着面容冷淡的李牧首,厉声质问,根本不忍听屋里程幼凄厉的哀哭声。   李牧首的半边脸浮起掌印,他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太后,面无波澜像是失去反应的能力,半晌,随手拿了帕子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像是自语一样道“他和孩子不会有任何事……”   说罢将沾着血的帕子扔在地上便推门进了产房。   程幼躺在床上,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脸,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数位太医跪在屏后静候差遣,只是两个产婆熟练有序地进行催产。   李牧首走近,产婆要行礼,他皱着眉摆了摆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投票,好开心,开心得我库库码字!o( ̄▽ ̄)d 第70章 产子   程幼转头看见李牧首,又怕又恨,一手攥着床沿,一手抓了枕头就往他脸上扔。   李牧首不躲,好声好气地单膝跪在床边。   “都是你……”   “我恨死……啊!”   “好疼……”   “*……!”   “啊啊……!”   程幼疼得手背青筋曝出,连光洁的额头也隐有青迹浮现,咬着牙,泪和汗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砸在被褥上,浸出一片深痕。   产婆端着碗想过程幼喂汤,李牧首伸手接过。   “幼幼喝药……”他温声诱哄。   程幼疼得天旋地转,无意识地摇着头,药根本就不了他嘴。   最后没有办法,在产婆的催促中,李牧首将药含在嘴里再一点一点渡进他嘴里。   喂了一半,另一半全被程幼吐在李牧首身上,算是喂了两碗才凑够一碗的量。   汤喝下一个时辰后开始发动,彼时程幼已经疼得喊不出话,憋着气手指深深陷进床头,直到抓出一道道一尺长的划痕。   李牧首看着他的模样,心像被人攥在手心反复揉搓,觉得心疼。   “陛下,生不出”产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回禀“只能破腹取子,不然怕是父子皆殇……”   李牧首转头看着满头冷汗的产婆,像是没听懂一样沉声问“刨腹取子?”   “是”产婆双手叠放在膝上,恭谨答道。   李牧首的手不自觉攥起,看着程幼圆滚滚的肚子第一次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产生了情绪,只是这情绪并非慈父之情,只是敌视的厌恶。   “剖腹!”面色惨白的程幼抓住李牧首的手低声喊,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   李牧首看着他的脸,良久喉咙轻微滚动点了点头。   他一点头,候着的太医便立马进来,训练有素地准备刀具和药粉。   程幼疼得死去活来,本已经哭不出,此刻却不知道为何,还是泪眼滂沱,他死死抓住李牧首的衣袖哭着狠狠道“如果我死了,孩子送回程家!”   “这是你欠我的!”   “你欠我的……”   “得还我!”   程幼盯着他抖着唇一字一句道,水淋淋的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像交代遗言一样。   李牧首手碰着他的脸,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道“你生的你养,如果你死了,今日殿里的人全部陪葬,他也不例外!”   “我恨你!”程幼咬着他的手哭骂。   “活着恨我……”李牧首摸了摸他汗津津的脸,将他贴在脸上的头发挂在耳后低声道。   “想看着他好好长大,就活着……”李牧首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被太医请去外间静候。   而程幼用了麻醉药后,脑海里也就只回荡着李牧首的这句话。   想看着他好好长大,就活着……   再次睁开眼,眼前一片蒙白,程幼听见宫女惊喜地喊程公子醒了,只是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而此时刚下朝回来的李牧首知道到程幼醒了,冷峻的脸上隐隐有了些笑意,一众伺候的侍从也都长长松了口气。   程公子终于醒了……   程幼六识渐渐恢复,而李牧首也从外疾步赶来。   门帘被掀开,程幼转动眼珠向外望去恰好看见李牧首一袭月色白袍低头信步走来,而他身后大雪纷飞,天地素白。   一瞬间,程幼不知今夕何夕。   是上一世两人在一起过的最后那个冬日,还是李牧首初为人父的这个冬日   李牧首走近,程幼眨了眨眼睛,半晌问“孩子呢……”   “乳母看着”李牧首看着他轻声答,似乎是觉得话说得太少又道“男孩、六斤多,很健康……”   “我想看看”程幼听罢轻轻点了点头又道。   李牧首沉默片刻,示意一旁的太监将孩子抱过来。   孩子被乳母用红色的小褥子裹着抱进来,程幼将孩子接到怀里,低头看着他的眉眼,笑着笑着就哭了。   上辈子也是那么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个聪明的。   就是太聪明了,又有野心,便没落下什么好下场。   这辈子就平平安安吧,其次都是其次。   李牧首见程幼哭,皱了皱眉,余光瞥见孩子,正巧看见他噗噗地吐着舌头玩。   “将小殿下抱下去吧……”过了一会,李牧首转头吩咐一旁的乳母。   程幼亲了亲孩子软软的小手,便将他小心翼翼递给了一旁的乳母。   “辛苦姑姑”   “都是奴婢该做的,公子太客气”乳母和善地笑着回答。   程幼躺在床上,以为等一会李牧首便会将他送回尊仪殿,只是没想到李牧首派人将他贴身用的物品都搬到了伏庸殿,而他也将公文奏折全部转到这里处理。   “我在这里不合规矩,还是回尊仪殿吧……”纠结一番,程幼和一旁正批着奏折的李牧首轻声商量。   李牧首并没有说话,直到将手中的奏折看罢,才转头地看着忐忑不安的程幼声无波澜道“先住着吧……”   程幼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眸,虽然知道此刻李牧首已经恢复正常,但他还是忍不住后怕。   “我……”程幼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只听李牧首“啪”得一声将奏折放在桌面,抿着唇垂下眼帘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李牧首坐在书桌后,手腕随意搭在桌沿流畅舒展,修长的手指轻轻摁在桌面,眉心微拧,显然是在压抑着怒气。   后来几日,李牧首还是没让他搬回尊仪殿,而程幼也不再敢提,因为只要他提,李牧首的脸就冷冽得没有人气。   程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李牧首关起来了,只知道自己每天能见到人只有李牧首。   李牧首将所有人都遣到殿外,而程幼的所有事都是他亲力亲为。   洗漱、喂饭……   伏庸殿也因为程幼的存在,一点一点变得奢靡异常。   李牧首下朝回来,便听人说程幼不肯吃饭、在摔东西。   他推开伏庸殿的大门,暖气扑面而来宛如融融春日,而别人口中蛮横凶悍的人,此刻正穿着单薄的寝衣,赤裸着纤白的脚坐在一寸千金雪狐地毯上哭。   坐在地上的程幼看见他来,猛得站起身就往柜子里躲。   李牧首唇角含笑,向背对着他躲在衣柜里的人不紧不慢走近,垂眼看着他身上遍布的吻痕心情颇好。   “你不吃饭,小太子也没有饭吃……”   程幼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牧首,哭着去咬他脖子,李牧首脖子不疼,只是别处疼得厉害,遂掐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上去。   “李牧首……”   “呜呜呜……”   “**……”   程幼呜咽地哭骂,人却只能被李牧首死死禁锢在怀中。   宫人匆匆有条不紊将饭菜端上桌,便匆匆退出殿,一眼不敢看隔间的风光,但余光还是隐约瞥见一节浮着暧昧痕迹的修长白腿被圣上青筋爆起的手掌紧紧扣压在腰侧。   “吃不吃”李牧首看着眼尾浮红,水色潋滟的程幼冷冷问。   程幼匐在他怀里,抖着声音说吃。   于是,他便被李牧首抱着走到帘外的桌上吃饭。   他被迫地坐在他腿上,等着他喂。半碗粥,两个虾饺,半块鱼肉,等李牧首再夹着肉递到他唇边,他便转过头拒绝,这次李牧首不再强迫他。   他将程幼吃剩下的饭就着吃完,用帕子擦了嘴,低头又亲了亲他的嘴。   程幼几乎像应激一样,李牧首一亲,他便应激地瑟缩地挺直背。   李牧首俯在他耳畔轻笑出声,声音低沉浑厚,不加掩饰地带着男人的欲色性感。   吃过饭,宫人将饭撤下,李牧首批奏折会见要臣,而他则被李牧首安置在一屏之隔的床榻上,哪里也不能去。   “臣承皇命到邺城,令戚大将军义子戚晦进京任职,但可惜戚晦数日前不甚摔下马,腿被烈马踩踏,今后都不能行走。”   “臣辜负皇命,请陛下责罚!”   “呵”李牧首抬眼冷笑一声,往后靠在椅子上淡淡道“看来戚大将军是真想保住这个独子……”   隔着屏风,程幼隐隐看见一个身着墨兰色官服的人低着头回话,而李牧首听到他的话,似乎冷笑一声,其余的程幼渐渐困了也就没听清,只是迷迷糊糊想戚晦怎么会摔下马。   等再次醒来,殿内黑漆漆的,程幼喊李牧首却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偌大的宫殿寂静得针落可闻,他忍住害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情绪极近崩溃,开始祈祷能见到李牧首。   “有人吗!”   “说话!”   “开门,别把我关里面……”   程幼拍着门哭喊,身后无尽的黑暗如同深渊。   而此时李牧首正咱在门外,耐心地听着他害怕的哭喊,良久在程幼已经崩溃到极致时才突然出现。   他推开门,温暖的烛光从外泄进来,程幼仰头他,痴愣片刻,而后反应过来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   李牧首微微起勾唇。   “我在,别怕……”他拍着程幼的背,小声安抚。   “李牧首……”程幼惊恐不定地攥着他的衣领,像离不开他一样。   “别把我关起来……”他仰头哭着对李牧首哀求。   李牧首用指腹擦净他脸上的泪,冷冽矜贵的面容让人看不出分毫情绪。   “他是戚晦吗”李牧首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问。 第71章 你要一直把我关着吗   程幼愣愣地看着他,片刻意识到李牧首在说什么,手不自觉握紧,乖顺地匍他肩头,疏而纤长的睫毛轻轻颤颤,轻轻点了点头,又怯怯地将手环在他脖颈。   “是他……”   “是、是他逼迫我……”   “我不愿意”   “我把他推下去了”   “不怪我……”   李牧首低头轻轻亲着他红艳的唇,骨节分明的修长的大手,从他的腰移至后颈轻轻摩挲,压抑着汹涌的杀意。   所以,戚诲断了两条腿算什么   “不怪你”李牧首含着他的唇珠,轻轻嘬弄,哑着声音道。   “以后也不会了……”   程幼被他抱着亲到床上,两人衣衫尽解,散落在床下,李牧首露出后背青面獠牙的上古神兽。   绯红的床褥上,玉体横陈的程幼活色生香,像一口可口的糕点让李牧首垂涎欲滴,恨不得整个吞入腹中。   “转过去……”李牧首俯在他耳边低声道。   程幼抖着腿,转身背对着李牧首趴跪下。   他听着衣服摩挲的暧昧声音,攥紧手因为面对未知而害怕。   突然床下陷,程幼转头就看见李牧首的动作,脸连着脖子红了透。   #######################   ################################################   他产子不久,李牧首不会碰他,但以后呢   程幼穿上干净的寝衣不禁担忧。   一抬眼,看见洗漱后从隔间出来的李牧首,程幼条件反射地想躲。   李牧首不疾不徐地走近床榻,身上带着事后的慵懒,像是温良恭俭的矜贵公爷。   两人躺下,李牧首将靠墙睡的程幼拉进怀里。   “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程幼哽咽着声问。   “关到离不开我为止”李牧首的唇贴着他后颈轻轻摩挲,漫不经心地回答。   程幼听他的话缩了缩脖子,浑身发冷,哭得更厉害。   李牧首叹了口气,掐着人面向自己,看着水涟涟的人,觉得太可怜,但私心里又爱极了他孱弱无可依的样子,因为这样的程幼完完全全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   “我想见宝宝……”程幼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里显而易见的哀求。   李牧首笑了笑,夜晚程幼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觉得很凉。   “幼幼只能见我”李牧首神声音很低,但程幼却听得很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见!”程幼伸手推开抱着他的李牧首坐起身,忍着哭腔质问。   “幼幼是在和我生气?”李牧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反问。   “我……”程幼抿着唇,细白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浮起,几乎绝望地问“你是不是要把宝宝给别的人养?”   “没有”李牧首冷冷道。   “他是我的宝宝,你把给别人……我会恨死你的”   “我……”   程幼攥着李牧首衣领忽然感到精疲力尽,如果李牧首这辈子真的把孩子给别人养,他真的不确定自己会做什么。   “幼幼,会因为宝宝恨我?”李牧首掐着他的脸,凌冽的目光似乎要穿过他的眼睛直穿心底“那他一开始就不该来这世上……”   “疯子……”程幼怔怔地看着他,连哭都忘了。   “当初是你爬的床,我给你想要的,你自然也要付出代价。”李牧首抬起他的脸,吻在他眼睫。   从来没有这么一刻,程幼这么后悔招惹李牧首。   “我都还给你,我不要了。”程幼哭嚷着,手被李牧首一拉就倒进他怀里,抬眸便撞进他毫无温度的眼睛里。   “这可不是生意”李牧首眼里带着赤裸裸的威胁,程幼看着他闭上嘴,悄无声息地哭。   李牧首确实因为他的话,心底暴戾难以克制,可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总是心软。   次日一早,李牧首准起身备去早朝,程幼醒了没起,裹紧被子,又闭上眼睛整个人都透着疲惫。   “我走了?”李牧首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陷进被褥里的脸颊。   “……”程幼闭着眼,不想说话。   李牧首不悦,用手指抵开他的嘴,低头索吻。   程幼皱着眉推他,却不防李牧首吻得更深,甚至将他的舌尖含进嘴里咬弄。   “嗯……”涎水从程幼的嘴边流出,他眉眼朦胧的样子涩情又迷离,几乎让李牧首难以克制。   帘外侯着的侍婢低头盯着鞋尖,脸红心跳。   李牧首走后,殿门又被人死死关住,程幼躺在床上,憋着气伸手将一旁小几上的东西全都摔到地上,像耍脾气的小孩。   如果程幼有骨气,这脾气他该对着李牧首耍,可惜他没有骨气。   此时的邺城,大将军府。   如果程幼此刻见到戚晦恐怕会吓一跳,从前的戚晦无论里子怎么样,人前还是人模人样的,但如今他躺在床上,眼底全是赤裸裸的恶意,像条盘踞的毒蛇。   “我是你的儿子吗?”戚晦看着站在床边无动于衷的戚如风阴沉沉质问。   “为了齐煜川你居然就这样把我像仍垃圾一样就舍弃了!”   “我是你儿子吗?”   “啊!”   戚晦捶打着毫无反应的腿,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父亲今日为了一个外甥,就这样毫不留情得把他的腿打断了,就是为了将齐煜川撇得干干净净。   “父亲!”戚晦凄声厉喊,满是恨意。   “着人好生照顾着少爷……”这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戚如风再怎么狠心,但如今看着他这样终究还是会觉得于心不忍。   “哈哈哈哈哈”戚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仰头苦笑。   “父亲,我是你的棋子吧……”   大将军府气氛低迷,但军营众人却是兴高采烈。   “齐将军!”马蹄声传来,众人先只是见数尺军旗,然后便是骑着高头大马,手提弯月大刀的悍气逼人的齐煜川。   “恭喜将军,连破六城!”   齐煜川翻身下马,其余人皆都喜不自胜地恭贺,一时气氛热烈异常,但他人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微微勾唇,俊美又悍气但总是算不得太高兴。   “将军,今年怕是又要连晋呀!”   “这有什么可吃惊的!将军连晋不是年年都有?”   “好了,都回去吧”众人有说有笑,直到齐煜川走大大将军军帐,听齐煜川话才慢慢小了声音。   “是,将军”众人应下,忽然又低头凑道齐煜川跟前商量“晚上喝酒!”   “等你们把失地收复,回京的酒难道不比邺城的香?”齐煜川将手中的刀反手收回问。   他此话一出,众人心底微微火苗骤然窜高,浑身沸腾,正想拉着齐煜川再说什么,抬头一看,齐煜川已经进帐了。   十三天连攻打六城,平均两天一城,这中间是还算是路程所需时间,如果不算几乎是一天一城。人人都想扬国威,立军功,但也不是人人都是齐煜川。   如今边地纷争不断,战火连天,只有远在帝京被李牧首关起来的程幼不知道。   如今的程幼,所有的时间似乎都是为了等待李牧首而存在的,也只是李牧首在他的时间才具象,他才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从一开始的害怕见到李牧首,到不知不觉开始渴望见到李牧首,只是一个月。   一个月,李牧首用一个月驯服了他。   “我想见宝宝……”   李牧首看着怀里哭得抽抽嗒嗒的人,耐心出奇的好,日日听他说一样的话竟然也不烦。   “你把我的宝宝给我,皇后……皇后会给你生、你把我的给我……”程幼哭得倒抽气,话也说得颠三倒四,但李牧首还是听懂了他什么意思,遂脸色发冷。   “幼幼要我和别人生?”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程幼的唇问。   “我要见宝宝……”程幼转脸躲过他的手指“他不是小殿下,他是我的宝宝、你和皇后生……生小殿下!”   “他是太子”李牧首修长的手指抵着他的侧脸转向自己“他不是你的宝宝,我们没有宝宝……”   “不!”程幼从李牧首怀里挣扎出来,跺着脚反驳“他是我的宝宝!”   “你把他还给我!”   李牧首上前抱他,程幼躲着跑向大门,只是还未跑到门后,门外侍卫已经在李牧首的示意下先一步关上了。   程幼看着紧闭的大门疯了一样,使劲拍打哭喊,直到明白真的不会有人会开门,才转头求李牧首。   李牧首自然不会松口,弯腰像往常一样想将人抱回床榻,程幼却异常地一把将他推开,恨恨地看着他。   他穿着宽袖寝衣,发如墨染,好看得脸因为生育不久带着软肉,褪去以往的少年青涩,像一颗熟烂的桃子,湿答答滴着水,让人垂涎。   “我恨你!”   “我恨你!”   “我一定会离开你!”   “我要离开你!”   程幼歇斯底里大喊,光洁的额头甚至因此青筋曝起。   “呵”李牧首轻笑一声,不以为意“你要怎么离开我?”   “我一定会离开你,我要离开这地方!”程幼哭着将半人高的花瓶嘭得一声,推倒在地上,花瓶四分五裂,碎片蹦溅到地上,将他赤裸的脚被划了一道血印。   “你走了,小太子可走不了”李牧首走近,半蹲将他抱起,然后又将人摁在床上“你不要他了?”   “你用孩子威胁我?”程幼看着低头给他处理伤口的男人,不敢置信地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幼幼,即便我不威胁你,你又能离开我吗?”李牧首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道。 第72章 “亲我”李牧首微微俯身,将脸贴近程幼   “为什么?”   “你明明不喜欢我,你明明不想要这个孩子……”程幼仰头看着面前的人,泪一落全是委屈。   “不喜欢你”李牧首用丝帕擦净他脸上的泪,轻声道“怎么会我喜你。”   “不是,你不喜欢我。”程幼摇着头,他知道喜欢是什么样,只是是从另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的。   “那幼幼认为喜欢是什么样子?”李牧首坐到床边,亲着他的唇抬眸缓声道“我学……”   “怪物!”程幼看着他,艳红的唇轻轻吐出令李牧首脸色微变的字眼。   “幼幼,我向来如此,只是你似乎不再喜欢我了……”李牧首勾了勾唇,脸上浮现一抹笑,片刻了无痕迹,瞬间眉眼冷冽得几乎不近人情。   程幼背对着他抱膝而坐,闭眼想起小太子就忍不住想哭,因此对李牧首的怨恨就越深一分。   李牧首不让他见孩子,除了对他过分的控制欲,其实还有其他考虑,比如怕孩子和他感情深厚,今后他利用孩子算计。   确实,这种事上辈子程幼确实干过。   利用小太子,把惹他烦的方尚书家算计了一通,只是还没如何便被李牧首察觉了,自此便不准他见太子。   历朝外戚干政,所以舍母留子不是没有原由。   李牧首虽然没有动过舍母留子的念头,但绝不允许外戚干政。   后来几日,李牧首都没有再留宿伏庸殿,除了定时给他送饭,看着他吃完饭外,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开始程幼还能忍受,直达第五天,窗边的日头一寸一寸移动,偌大的宫殿除了他的呼吸声再没有旁的声音,程幼几乎崩溃。   晚上李牧首又提着食盒来,看着他吃完饭,收拾起碗碟,起身又要走,程幼突然上前扑到他怀里,哭着说别走了。   李牧首松开他的手,垂着冷冽冽的眸眼,让人看不透里面的情绪,程幼觉得他又要走,像要急哭了一样,可又不知道怎么让他别走,只会慌乱地抱住他的腰,黑白分明的眼睛急急怯怯地望着他。   “别走……”   “我、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不要走!”   “你别走了……”   李牧首看着他白净光洁的脸,发现他下巴又尖了些,冷硬的心忽然一软。   “亲我”李牧首微微俯身,将脸贴近程幼。   程幼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温软的唇贴在他唇角,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期翼。   “我亲了,你别走”   “好”李牧首将食盒放下,亲了亲他的红红的眼睛轻声答应。   睡觉时程幼像是很怕他走似的,右手紧紧攥着李牧首的手指一刻不肯松,虽然李牧首乐见其成,但也隐隐察觉了他的异常。   “啊!”半夜,程幼从梦中惊醒,也将一旁的李牧首惊醒。   “怎么了?”李牧首看着满头大汗的程幼坐起身问。   程幼没说话,看着李牧首一眨眼泪如雨下。   “不怕”李牧首将人抱起身,轻轻拍着后背,皱着眉想是否是真的将人逼得太过。   程幼不敢讲梦中所见和李牧首说,因为梦有可能是真的。   梦中一个大坑里全是人,被捆住手脚、有兵卒、也有小孩……然后都被埋了起来。   那些人看着他,眼里全是哀求。   可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成山堆的活人被坑杀。   程幼浑身发抖,即便是被李牧首抱着,也只觉得浑身冷得颤抖,突然身下有暖流,他愣愣地低头看,突然崩溃地尖叫出声。   “啊——”   失禁……   李牧首骨节分明的大手扶着他的细白的脖颈,让他埋在自己怀里,照顾着他崩溃的情绪像哄小孩一样安慰。   “幼幼,不怕……”   “我在”   “没事,不要怕……”说着李牧首一手抱着他,一手将他的亵裤褪去。   程幼俯在他肩上,闭着眼不敢看身下的场景。   李牧首将他下身衣物全脱干净,又随手抽了一条干燥的毯子抱着人往隔间去。   到隔间李牧首将程幼放在软榻上,分开他笔直白嫩的腿,半蹲着用浸过热水的毛巾一点一点擦拭着他的下身。   等收拾干净,再抱着已经哭得没有力气的程幼回寝殿时,宫人已经将床榻收拾好了,没有一点腥臊味,可程幼却觉得到处都是那令人作呕的味道,甚至觉得自己身上也都是那种味道,怎么都散不去。   后半夜两人几乎都没睡,次日一早,李牧首去早朝,程幼起身走到镜子前痴痴地看自己,却发现镜子里的人和从前的自己像是两个人。   眼睛里没有什么光彩,眼尾下垂,可怜巴巴得,即便笑也像哭。   里面的人也不如从前好看,太苍白、太萎靡、太……太不像他   镜子里的人像地狱里的艳鬼,好看得没有生息。   他转身,衣领松开,露出胭红暧昧的吻痕,和那片盖着红色印章的咬吻痕迹。   印章是李牧首刺的,咬吻的痕迹却是另一个男人留在他身上的。   印章没有印好,只有边缘的一点残红,像翻波的花瓣纹路,而那咬吻的痕迹正如同花蕊。   两个人男人的痕迹在程幼的身上绽开着、糜烂着……   仿佛他天生是谁的物品。   “嘭”得一声硕大的铜镜应声倒地,一直看守在殿外的宫人却没有一个敢闯入。   下朝后,暗卫将程幼的一举一动都如数陈述给李牧首听,显然此时的程幼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完全监视了,所以当程幼所说的离开这里、离开他时,难怪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伏庸殿守在门外的宫人见李牧首,俯身准备行礼,李牧首扬手让人全都下去。   他上前推看殿门,转身拂开帘子,便看见赤脚抱膝坐在地毯上的程幼而他的身下是一片带着怪味的湿漉。   程幼察觉有人进来依旧一动不动,直到李牧首将他弄脏的亵裤褪下时,纤长的睫毛才轻轻颤颤地垂下。   “没事,太医说只是产子的缘故……”李牧首将他身下收拾干净,环抱着过分安静的程幼低声安慰。   “不要怕”   温热的唇落在怀人的眉弯,怀里人抿着唇,蓄着泪从胭红的眼尾滑落。   李牧首像抱小孩子一样,一手托着他的臀,一手扶着他的腰将人抱进寝房放在床上。   程幼仰头看着窗外,过了许久也没有说话,李牧首皱了皱眉将他的脸转向自己才发现他又哭了。   “别哭了”   程幼没有说话,顺着脸颊的泪一点一点砸在他的手背。   “别哭了……”李牧首将怀里人转了个身跨坐在自己的腰腹,低头亲着他的眼睛轻声诱哄。   “乖一点,好不好?”   半晌,程幼抬手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李牧首弯了弯唇,冷冽的面容闪过稍纵即逝的温和笑意,轻轻抱紧了怀里的人。   次日一早,程幼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旁边坐着一个大眼睛的漂亮娃娃。   小宝宝见程幼醒来,微微一笑,张着小手似乎很开心的模样。   而程幼伸手摸了摸他软乎乎的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是他的宝宝。   他坐起身看着又软又小的小宝宝,想抱却又不敢抱。   小宝宝见他不抱自己,委屈地撇起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蓄满眼泪,程幼手忙脚乱地将他抱起。   怀里的软软的,皮肤很白,嘴巴像他,但眉眼却和李牧首如出一辙,程幼抱着他,屏住呼吸,怀里小小人的心跳也将他的心一点一点复苏。   站在帘后的李牧首走近,看着他骤然清亮的眉眼,觉得这个天天只会哭的小东西还算有点用。   “宝宝……”程幼亲着怀里小小的人,温柔轻唤。   “李折显”坐在一旁李牧首皱着眉突然出声纠正道。   “什么?”程幼怔怔看向他,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   “他”李牧首看向他怀里执着于吃手的小人示意。   程幼疏长的睫毛弯敛,投下一片阴影,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宝宝软乎乎的脸颊。   “折显……”   似乎是见程幼情绪不太高,李牧首看着他削尖白皙的下巴片刻轻声道“他还没有乳名。”   程幼会意,错开李牧首的视线,想了想说“满满……”   上一世错过的,这一世就别错过了。   “满满?”李牧首皱了皱眉,连神情都与上一世一般无二。   “满满”程幼打断他,眼里带着执拗。   “好”最终,李牧首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程幼也松了一口气。   “起身用膳吧”说着李牧首站起身,伸手要接过他怀里的宝宝。   程幼戒备地看着他,将怀里的宝宝抱得更紧。   “幼幼”李牧首迎上他戒备的眼神,语气冷冽。   程幼在他绝对压迫性的视线下,乖顺地将孩子地给他,等孩子一离手,眼睛骤然一红,几乎差点哭出来。   手里软乎乎一团像没有骨头一样,李牧首皱着眉勉强腾出手将可怜巴巴的程幼拥进怀里。   “你生的你养,不会给别人”怀里人哭得可怜,落下的泪就像雨一样,滴滴答答落在他的心上,也把他的心弄得潮湿泥泞“你在怕什么?”   “李牧首,你不能再欠我了……”程幼仰头看着他哽咽着道,他含泪的目光几乎让李牧首不敢直视。   “不会再欠了”半晌,李牧首回答。   两人正说这话,李牧首突然察觉手上传来湿润,他低头就看见手里满满正专心致志抱着他手噗噗地吐口水,瞬间脸一黑,冷飕飕得。   两人不说话,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满满疑惑地抬头看了看抱着他的李牧首,然后又低头噗噗地往他手上吐口水玩。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会有的,不要急哈()..° 第73章 你是个怪物吧……   程幼看李牧首脸色发冷回过神赶忙把孩子又抱回怀里。   孩子一离手,李牧首转身就将沾着口水的外衣解开,显而易见的嫌恶。   满满不知道他父皇嫌弃他,正在程幼怀里扑腾着要亲,没一会又将程幼的脸糊满自己的口水,等李牧首从隔间出来,见这幅场景面色冷得结冰,径直提了满满,疾步走出寝房转头就把他扔给门外的乳母,然后“嘭”得一声将门紧闭。   “疼……”程幼推着李牧首的手想躲,却又被他摁在怀里。   李牧首垂眸看着他脸上沾着的口水,一言不发,显然不太高兴。   “圣上,膳已布妥”帘外宫人低着头小心传话。   “我、我饿了……”程幼纤白的手搭在李牧首的手腕,语气怯怯。   “出去!”李牧首放开怀里脸颊被擦得绯红的程幼,转头向门外冷声道。   两人用过膳,李牧首没走,在外庭批折子,程幼就他安置在一旁,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被他圈在怀里。   程幼昏昏欲睡,只是在李牧首打开一个折子时,顿时困意散去。   折子的呈报是邺城、落底是戚大将军、但折子里反复提到的人却是齐煜川……   “打仗了?”程幼看着李牧首手中的折子自语一般低声问。   “嗯”李牧首合上手中的的折子应声,随着他的动作,折子中“齐煜川”的三个也消失在程幼眼前。   他……会受伤吗?   程幼忍不想,回神见李牧首正盯着他看,心猛得一缩。   “在想什么?”李牧首皱着眉问。   程幼摇了摇头,袖底的手被攥得发白。   几日后,李牧首突然忙了起来,几乎都是深夜才来伏庸殿,只是无论他多晚,程幼都会等,不是等他,只是李牧首以为等他。   程幼从不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李牧首也不没有主动提过。   这天也如同往日,只是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程幼走到窗边踩着凳子向外偷看,只是看到人来人往向大殿去,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舍不得离开,就趴在窗边偷看阳光下慢慢碌碌的人。   “伏庸殿里是有人?”殿门外一身着结绿立领长衫的男子问。   程幼觉得声音耳熟,垫着脚向外看,只看到绰约的男子身形。   “齐公子”小太监很是歉意地笑了笑,嘴巴却闭得紧紧的,不透一个字。   齐璃远远看了眼殿门紧闭的伏庸殿 心下觉得奇怪,但也不欲探究,只是在正准备转身却听见扑通一声巨响,院中守着的宫人皆急急忙忙跪在殿门向里喊“公子……”   公子?   齐璃脸色一变,推开拦着的宫人直径向里走,推开殿门,进入寝房就看见本已经死了的程幼。   程幼坐在地上,微敞的衣领下遍布吻痕和齿痕,一幅被人糟蹋了透的模样。   齐璃微微眯眼,神色不善。   “原来没死……”他慢慢走近,逆着光的脸看不清神色显得有些阴郁。   程幼扶着一旁的凳子站起身,将衣服理正,抿着唇没有什么情绪地望着他。   “牧首把你关起来了?”齐璃的的锐利的目光从他身上一寸一寸移动,薄唇微启,眼底是显而易见的鄙夷。   原以为是个厉害的角色,没想到就这般——一个床上的玩物。   “外面这么热闹你不想出去看看吗?”他笑着问程幼,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善意。   “不想”程幼地看着他握紧手,又想起血肉模糊的团团,阵阵作呕。   “不想?”齐璃眯着眼复问“是不想还是不能?”   “你很闲,找我取乐?”   “啧,你也知道你是个别人取乐的东西,真想不懂程家怎么会出来一个你这样的……”齐璃看着他白净的脸,心中厌恶更盛“你是男人吗?”   你是男人吗?   他的话如同沾了盐水的鞭子,让程幼瞬间白了脸。   你是男人吗?   你是个怪物吧……   雌伏男人身下、会生孩子、失禁……不是怪物是什么?   “你不是想看看外面吗,我带你出去看……”齐璃看着脸色煞白的程幼,恶劣一笑,不由得他拒绝,便拉着他的手腕直奔前殿。   门外的宫人想拦,却齐璃的一个眼神威慑住。   国舅独子,太后亲侄和圣上更是有一同长大的情谊,这宫里谁敢拦?   他大步向前,而被他拉着的程幼却狼狈不堪。   “放开我!”程幼红着眼伸手推他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他的钳制。   “你不想让满宫的人看见你这幅模样,还是少张扬些……”齐璃头也不回地危险。   一路拉扯等走到前殿阁楼上,程幼的玉白脸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眉眼漆黑,脸则如同水中淘出的荔枝。   “看”齐璃微抬下巴,神态轻慢傲然。   站在帘子后的程幼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只见大殿内歌舞慢慢、酒色醉人,官员携着的女眷发髻精致、面如粉桃,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视线向前移,李牧首赫然坐在上座,而右下坐则是一个程幼从未见过的女子。   “那位便是林家嫡长女”站在他身旁的齐璃“好心”解释。   “圣上”楼下,林府嫡长女林绾一站起身宛然含笑地向李牧首敬酒。   在程幼的角度,只能看见李牧首端起桌面的酒杯饮下,而后便是林绾一羞怯地垂下漂亮的杏眼,娇俏明媚得如春日盛开的桃花。   程幼看了片刻,转头向外走了。   齐璃以为他是难堪,心下得意,只是等两人将近走到伏庸殿,他才隐隐觉得程幼似乎并不觉得难堪更别说伤心了。   “你看见了吗?”齐璃皱着眉问。   “看见了”程幼点了点头。   “你没有心吗?”   “我怎么了?”   “你……你真是鲜廉寡耻!”齐璃说这话时几乎是气急败坏。   程幼看着他怒不可揭的样子,差点笑出声   “我是鲜廉寡耻,李牧首也不是正人君子。”   “那你气什么?觉得是我当初不知羞耻勾引爬李牧首的床,觉得我祸害他……”   “你怎么知道是他不想?”   程幼看着他平静地陈述。   “齐璃,我听人说越是厌恶的东西越是逃不开,你日日这样盯着我,难道也要和你表兄分一杯羹……”   “啪”   程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璃扇一巴掌打断。   相比较于拳头,对男人来说,扇巴掌是一种更具有侮辱性的暴力。   程幼的脸一偏,白净的脸像破了皮的桃子,泛着水红。   片刻,他站稳不等齐璃从怒气中回神,也给了他一巴掌。   齐璃捂着脸,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尾泛红的程幼,片刻攥着他的衣领就往墙上怼。   “打我?”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是是个什么东西!”齐璃脸色阴郁,眼底的怒火怎么也克制不住。   “呵~,天还没黑怎么就拉拉扯扯的?”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   齐璃转头就看见,提着蛇鞭坐在墙头的方康,猛得遂松了程幼的衣领。   “狗又乱吠!”   听齐璃的话,方康脸色一变,手撑着墙利落翻身跃到他跟前,将皮鞭直直抵在他面上。   “齐璃,你以为自己是谁,觉得我不敢动你?”   “你方大少谁不敢动,疯狗向来乱咬人”齐璃抬手将他的鞭子拨开,似笑非笑道。   方康被激怒,甩了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抽,而齐璃见他他真发疯躲不及,拽了程幼就往前挡。   “*”方康手腕一翻想将甩到程幼面前的鞭子收回,但还是避无可避地抽到了程幼的手。   程幼皱着眉,脸刷得一白,疼得轻颤地抽气。   “你……”方康拦着他见他血肉翻烂的手,一时不敢动。   程幼疼得伸着手,转身向后抵,恰好靠在方康肩膀处,不仔细看像他被人环抱在怀里一样。   方康更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怎么,低头看着皱眉忍痛的人,竟僵在了原地。   齐璃看着两人勾唇鄙夷一笑。   方康听到他的嗤笑,抬头脸色阴狠地看着他,杀意暗起。   “方康!”气氛正焦灼着,突然一声急切的声音。   方书涟提着裙摆疾步走来,接过他怀里的程幼,漂亮的眼睛狠狠地剜了方康一刀。   “程公子……”她转头看见程幼额头的细汗,蹙着柳眉,对一旁的方康更是没好气。   “没事……”程幼退后一步不动声色地避她伸过来,泪眼婆娑中看清眼前的人。   居然是方书涟……   方书涟还想说什么,程幼抬手止住,显然不欲多言,遂即转身向伏庸殿去。   齐璃见程幼走了,阴沉的视线从方康身上划过,也错过两人离开,而方康怎么可能让他安安生生离开,利落地折了他的手正要往墙上甩,却又被方书涟尖声呵斥住。   方书涟走上前扯开方康紧紧攥着齐璃胳膊的手,勉强笑着向齐璃赔罪。   齐璃的目光落在她秀美的脸上,片刻又转向方康,冷然地转身离去。   齐璃走远,方书涟再忍耐不住,抬手扇了方康一巴掌,方康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   “我有没有和你不要招惹程幼!”方书眉心紧缩地看着他,压着声音怒吼“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是谁?!”   “你……”方康心口的怒气滚成火球,看着方书涟,手攥得青筋曝起。   “你什么时候如此胆小?”半晌,方康咬着后槽牙看着她低声斥问。   “是我胆小还是哥哥鲁莽无知?”方书涟的话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说:   后天的一章有车,会被封,emm…我几点更大家可以及时看,晚上八点可以不(。ω。)ノ 第74章 疼吗?   方康掐腰转身发出一声嗤笑,压着眼尾看了看方书涟讽刺道“林绾一确实比你确实更适合当皇后……”   方书涟脸一白,看着大步离开的方康心中懊恼,但也只能从长计议,不多犹疑转身朝程幼离开的方向追去。   “程公子!”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程幼顿住脚步。   “程公子……”方书涟面色尴尬地看着程幼,片刻走近微微福身。   “我哥哥今日言语不甚,实在冒犯,我在这里代他先向你……”   “他与你无关,你找我是有什么事?”程幼打断她的话,抿着唇问。   “没、没有……”方书涟见他不耐烦,下意识摇了摇头。   程幼对她确实不耐烦,转身要走,却又被她上前挡住了路。   “……郡主?”   “我做了一个梦……”方书涟盯着他黑白分明是眼睛轻声道,像是在试探什么。   “福安郡主想和我说什么?”程幼错开她的目光,转过脸疏长的睫毛轻轻垂下。   “哥哥死在你手里……”方书涟盯着他流畅的侧脸,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细微表情。   程幼笑了一下,转身看着他皱着眉疑惑地问“福乐郡主在说什么?”   方书涟轻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余光扫过程幼藏在衣底发白的指尖目光微滞,片刻又若无其事移开。   “做了个梦”方书涟红唇莞尔含笑,打破对峙般的沉默“是噩梦……”   “既然是恶梦,郡主就不要多思。梦是反的……”程幼心不在焉道。   方书涟点了点头,福身告辞“叨扰程公子了。”   程幼没说话,转身向伏庸殿去,清瘦的身形,如同一柄经过寒雨洗礼的软刀。   上一世,方康确实死在他手里。   时间太久了,回想起来太过混乱。   大概是方康骑着马劫了他,夜里的风吹在脸上很冷,他忍不住发抖,所以在马背上挣扎,方康不耐烦,最后忍无可忍将他提下马,掐着他的脖子压进杂草丛中。   “你最好知道自己是谁,若再让我知道你欺负我妹妹,我定要你好看!”   “呵,这话你应该和李牧首说……”   “**,欠*……”   “方康!”   “现在知道怕了?”   “滚!”   “啊!”   是衣服撕裂的声音,是被欺辱的哭泣,是簪子插入胸口,鲜血涓涓流动的声音。   程幼盯着沾满鲜血的手,松开刀柄连滚带爬地跑出草丛,不敢回头。   “幼幼!”郑仪廉下马将惊魂不定的程幼抱进怀里。   “四哥……”程幼抖着唇看着郑仪廉嚎啕大哭“四哥,我杀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   “幼幼不怕,有四哥在。”郑仪廉擦净他脸上的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后已经断气的方康,阴狠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坐车回宫,记住你今天宫里出来回了程家,其余的地方你没有去过,你更没有见过方康。”。   “四哥……”程幼攥着他衣袖,怕得浑身发抖。   “记住了吗?”郑仪廉盯着他问。   “我……”   “记住了吗?!”郑仪廉厉声复问。   “记住了、记住了……”程幼止住哭声,看着眉眼骤然狠戾的郑仪廉,点了点头。   “不怕,出了事,四哥担着。”   “回去睡觉。”   ……   晚上,方书涟又做了梦,她又梦到了那个穿着宫装的女人,她坐在空荡而奢华的宫殿中含笑望着她,目光宠溺又宽纵。   她说她要走了,方书涟愣了一下,问她要去哪里,她沉默片刻,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知道,只是和你道个别……”   方书涟点了点头,看着她逐渐模糊的身形,笑容慢慢变得勉强。   “你……”   “你……”   “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   深夜醒来,方书涟坐起身觉得怅然若失。   上一世,她恨程幼,因为程幼害死了哥哥,却不知道哥哥的死是因为自己。   皇宫   白梅匿雪,鱼被封在湖底,伏庸殿前的地都冻得裂开,今年的的冬天冷得似乎更刻骨。   李牧首进屋脱下沾着寒气的披风,掀开帘子走到床榻旁。   程幼睁开眼,任由李牧首将他抱起坐在怀里。   他的手裹着纱布,格外惹人心疼,李牧首将他手上的手搭在自己宽大的掌心,垂眸看着,眼底的情绪没人参得透。   程幼抽回手,面容难掩倦意。   “怎么不喝药?”李牧首低声问。   “……太苦了”他打了个哈欠道,微微阖上眼,呐呐道“今日都已经喝两次了”   李牧首皱了皱眉,喉结滚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只是看着他清瘦的脸庞,都敛了下去。   衣服被掀开,腿忽然一冷,程幼猛得睁开眼,攥住他伸进衣底的大手。   “没有……”他怯生生地小声说“今天没有弄脏”   “嗯”李牧首亲了亲他额头,将人放进暖腾腾的被窝,转身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程幼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李牧首盯着他削瘦的背影看了一会,皱了皱眉片刻将人严严实实圈怀里,程幼被弄醒,顿了一下软下脊背,由着他的动作并未挣扎。   “你……”李牧首看着他流畅渐脱稚气的脸问“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程幼沉默片刻,转头轻轻亲了亲他的唇“我想见满满,可以吗……”   李牧首看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掌控制性地扶他的脖颈仰起,低头狠狠含着他的软红的唇。   程幼被迫承受李牧首冷冽的气息,因为他深入的含弄连喘气的间隙的没有,眉心紧锁闭着眼,涎水从艳红的嘴角溢,又被身上的人舔吻着吃进嘴里。   暧昧的水渍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皱着眉推着喘着热气的李牧首,侧脸抿了抿粘腻的唇“不行……”   “嗯”李牧首阖上眼,将脸埋在他脖颈处慢慢平复欲望。   程幼一夜好眠,李牧首抱着他却有些失眠。   翌日   程幼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贴在自己脸上,皱着眉睁开眼,就看见满满趴在一旁,正笨拙地抬起软乎乎的小手摸他的脸。   满满见程幼醒来,眼睛一亮,收回放在程幼脸上的手,又放回自己嘴里。   程幼回神转过身,将他要往嘴里放的手拉住,满满吃不到手指,皱着眉看着程幼呜呀呀叫。   “不吃手指哦”   “呀呀!”满满蹬着腿要把手指送到嘴里,受到程幼的阻挡,生气地撇起嘴。   程幼怕他哭,笑着将他抱起来哄。   满满被他转移注意力也不再执着于吃手指,听着程幼轻声慢语地说话,没一会竟然乖乖地将头靠在了他肩膀处。   程幼一顿,侧脸看他,正巧看见他软乎乎的脸和浓长的睫毛,心里柔得如一滩春水。   “嘭!”   突然一声炮鸣,程幼和满满都吓了一跳,程幼回过神赶忙捂住他的耳朵,但满满已经撇着嘴趴在程幼肩膀上哭了起来,像受了好大委屈。   连阵的炮鸣停歇,满满也渐渐停了哭声,睁着大眼睛扭着头找声音的来源。   “怎么突然鸣炮?”程幼走到门口见门是开的,微微一滞,片刻神色如常,转头问站在门口的小太监。   “齐大将军归京……”小太监低头恭敬地回禀。   戚大将军回京?程幼轻轻拍着满满的背又踱步回殿中,暗想戚大将军这归京的排场真是大,却不知道小太监说的是齐大将军而并非戚大将军。   晚上,李牧首身边的小太监禀话说李牧首会晚些回来,最近他忙一半是因为各国使者觐见,一半大概是因为要成婚了。   小太监站在帘外低着头,良久只听里面人轻声说“知道了……”   声音既有少年人的青涩又带着点弱冠男子沉缓温柔的味道,竟是能让人酥了半边身子,小太监想到守夜时曾听见的动静脸连着脖子刷得一红,头几乎要垂到泥缝里。   程幼低头亲了亲满满软嫩的脸颊,轻手轻脚地将被子给他盖好,正要准备洗漱,突然一个小宫女却匆匆进来禀话。   “程公子”小宫女低着头行礼,也不抬头。   “什么事?”程幼见她面生,也猜不出是那个宫的人。   小宫女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沾着血迹的乳白绣竹丝帕低到程幼跟前,小声道“在荷溪等你……”   程幼愣愣地看着帕子,还想问话,却见小宫女已经低着头疾步离开了。   天色渐晚,程幼换了身神色长袍从后门出去。   离伏庸殿越来越远,越发寂静,程幼拧着眉心,低头疾步前行。   “啊!”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暗,程幼被人捂住了嘴巴拉进荷溪一间废弃的宿房。   “来……!”   齐煜川。   程幼愣愣看着面前的人,本要脱口而出的呼救,全都戛然而止。   “怎么瘦了?”齐煜川盯着他削尖的下巴,低声问。   “你怎么回来了?”攥着的手松下,程幼看着他疲惫的脸问。   “齐大将军归京,满城的人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他白净的脸颊,勾着唇抬眼问“难道真准备把我忘了?”   程幼想起晌午小太监的话恍然明白,原来不是戚大将军归京,而是齐大将军归京。   二十六岁荣晋一品,手握数万雄兵,历朝来也只齐煜川一个。   但程幼此刻却不在意这些,他将手里带血的帕子砸在齐煜川,气得眼睛泛起血丝。   “你是脑子有病?!”   帕子砸到他脸上又落在地上,齐煜川笑了笑,走近环着他的腰身,黏腻腻地贴着他细白脖颈。   “没想吓你的,只是怕你不肯见我……”   程幼推他的手一顿,抿着嘴没说话。   若不是看到帕子上的血,他确实不会见他。   “幼幼……”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热浪铺散在程幼的脸上,气氛也开始粘腻。   “齐煜川,这是皇宫!”程幼皱眉,纤瘦的手抵在他肩膀上,压着声音提醒。   “帕子上的血真的是我的……”齐煜川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像是恨不得将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程幼猛得推开他,明明没有哭眼尾却浮着薄如烟云的红,泪淋淋地惑人。   “我受伤了,幼幼……”齐煜川看着他,轻声道。   程幼一言不发地将他的衣服扒开,看着他胸口缠着绷带的横贯穿前胸后腰的伤口,愣了好久。   “疼吗?”他抬头问,表情像是要哭了。   “疼”齐煜川说完,再忍耐不住,他用虎口钳着程幼削尖白皙的下巴,凶悍地将人抵在门上放肆亲吻。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半呦( '') 第75章 废稿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第77章 废稿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第79章 李牧首,毫不吝啬地夸赞   程幼推着他的肩膀,眼里含着的水顺着眼尾一点一点滑落,又隐入两人黏贴的唇与舌尖。   齐煜川亲得又狠又凶,让程幼几乎有种要死在他气息里的错觉。   他的衣领在两人推攘中翻开,露出一节平整精致的锁骨,再底下的雪白皮肉青红交错,明显是被人狠狠亲过后故意留下的痕迹,而更刺痛齐煜川眼睛的是李牧首在程幼身上留下来用来宣示主权的私印纹身。   齐煜川低头盯着,眼底渐渐血色翻涌。   他要嫉妒死了……   程幼瘫软在他怀中,顶着他沉沉的目光抖着手将翻开的衣领理好。   “都是他留的痕迹……”齐煜川抬眸看着他轻轻颤颤的睫毛低声道,像是陈述又像是控诉。   程幼的手一顿,抿了抿艳红的唇,片刻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道“何止,他不仅仅亲过我……”   因为刚刚被人霸道地深吻过,所以声音轻缓低哑,泛红的喉结滚动像是残留着未消的情/欲。   “不要说?”齐煜川用手捂住他的嘴,脸埋在他肩窝处,压在他细腰上的另一只手一寸一寸收紧。   程幼微不可察地长长叹了口气。   “我不想听。”齐煜川说话的声音有些闷,以至于霸道的话在此刻反而像是带着埋怨的恳求。   “我不可能离开李牧首,齐煜川……”   “为什么不可能”齐煜川将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抬头盯着他沉声问“你还喜欢他吗”   程幼眼眸色微冷“你觉得呢”   “我当初爱慕虚荣爬上他的床,后来为了活又自荐枕席于你,为什么如今不能为了触手可及的权势再雌伏……”   “是我不对,别生气”齐煜川俯身堵住他的唇,摸着他冰凉的手低声道“我只是太嫉妒了……”   “他曾经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你的爱,可我什么也没有。”   齐煜川高挺的鼻尖轻轻抵在程幼白净温软的侧脸,说话的声音又低又轻,像失群的狼王,以至于程幼刻意伪装的刻薄都无处可施,他看着齐煜川低垂的浓长睫毛心像被什么拨了一下,酸软一片。   “齐煜川……”程幼靠在门上,身体骤然一松,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没有啊?”   “别喜欢我了,再说……我有什么好呢?”   齐煜川盯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忽而认真道“我都要爱死你了,你却说你有什么好……”   “我……”   程幼被他直白烫了一下,目光一滞,倏而环着齐煜川的脖子亲在他唇上,也将他没说的话堵在唇后。   “会做吗?”良久,程幼将滑腻的舌尖从齐煜川的嘴里伸出来,轻喘着抬头问,纤瘦白皙的手也随之沿着他胸膛下滑,然后在某处停顿……   齐煜川从尾骨升起一阵直冲灵台的愉悦酥麻,他情不自禁仰头地闷/哼出声。   程幼的手若有若无地搭在他胸口缓缓跪坐在他腿边,低头时白皙纤细的脖颈也完全舒展地呈现在齐煜川眼前,那是一种绝对臣服的姿态。   齐煜川低头看见他挺的鼻尖和水嫩艳红的唇,他伸出手轻轻摩挲摸着程幼白皙好看的脸,一瞬间觉得呼吸都太过粘稠。   “不”半晌,齐煜川神色稍稍清明,突然握住程幼手腕开口。   突然被叫停,程幼抬起头,水色分明的眼里全是懵懂,齐煜川像被烈火熥烧,欲望的野兽几乎破笼而逃,他猛的俯身捧着程幼的脸将人从上到下亲了透。   “不要?”程幼撩起眼帘,轻喘着,泠泠的眼睛水望着他低声复问,眼尾轻挑全是蛊惑。   “不要,我要正大光明地和你在起……”齐煜川摇了摇,亲着他唇低声道“成亲、成家、一辈子……”   “……”程幼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忽然躲开目光。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会有结果。   ——   李牧首回到伏庸殿时夜色已深,他走近寝房,扫了一圈除了看见床上蹬开被子大字摊开,呼呼大睡的满满根本就没看到程幼影子,莫名觉得心慌。   皱着眉转身时突然听到隔间的动静,即刻调头三步并作两步向隔间去。   将帘子掀开,他盯着那熟悉的身影心渐渐安定。   雾气蒸腾朦胧中,程幼赤裸地站在纱帘处,精瘦的腰身皮肉白韧。   “谁?”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程幼迅速披上寝衣转头寻声扫过去。   李牧首带着一身寒气,低头敛下眼底的慌张掀开帘子慢步入内。   程幼见是他,垂眼系好衣带,疏长的睫毛弯敛动人心弦。   李牧首解下沾着雪沫的外袍,上前轻轻将人拥进怀里,只是程幼经不住风寒,冷意铺袭忍不打了个冷颤。   李牧首微微俯身偏头想吻他,程幼却突然不自在地转过身。   因着他突然的举动,李牧首的吻只是堪堪擦面而过。   “怎么了”   程幼转过身没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唇。   李牧首从后环住他的腰,用指腹轻轻将他轻抿的唇拨开,只是在看见他唇上的一个小伤口时目光停了片刻。   程幼察觉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摸唇,手指到唇上的伤口吓得一身冷汗,僵硬地低着头不敢看抬头看李牧首神色。   “怎么弄的?”李牧首轻声问。   “……不小心咬到了”程幼抿了抿唇道,李牧首不疑有它,只是叮嘱不要老是抿唇。   程幼敷衍地应下,心像没有着落。   两人转脚出隔间,程幼见床上软软糯糯一团正酣睡的满满心里软乎乎的。   李牧首站在一旁,看着他不自觉低弯弯的眉眼,转头又睨了一眼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的一小坨并不能理解有什么好看的。   “让乳母将他抱走”李牧首低头看着床上的满满淡淡道。   程幼听到他的话又下意识抿起唇,眼尾低垂显然并不情愿。   门外候着的乳母低头小心进来福了福身正要将小殿下抱走,因着程幼突然开口阻止而停下了动作。   “姑姑,你先下去吧”   乳母看了看李牧首,又转头看了看程幼,思量片刻轻手轻脚退下。   程幼说罢,转身勾着李牧首的手指,黑白分眼里明明白白是恳求。   李牧首伸手摩挲他细白的后颈,缓声道“他晚上会哭闹……”   “我会哄的”程幼仰头看着他道,稚嫩的面容像是谁家不谙世事的少年,李牧首不可置否,但看着他水红的眼尾,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程幼小心翼翼将满满往里挪了挪,也轻轻躺在他身侧,看着他软乎乎的小脸和微微张开的小嘴巴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李牧首洗漱回来,入目便是一大一小安然入睡的画面,不自觉放轻脚步,熄了灯。   程幼仰起脖子,迷迷糊糊推开李牧首。   李牧首盯他绯红的玉面,眸色暗沉,轻轻掐着他下巴湿答答亲了亲着的唇,而后不动声色地将人完全揽在自己怀里。   程幼身后的满满挨不到程幼,皱着眉像小狗崽子一样蹭着程幼的背却又被李牧首暗作声地伸手轻轻推开。   “吭……”他小嘴一撇,肉肉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委屈极了,眼看着就要哭,李牧首皱了皱眉,转身拿了件带着沾着程幼气息的毛巾塞到他怀里。   半夜,抱着毛巾睡在床角的满满饿醒,哼哼唧唧哭,李牧首睁开眼转头看着圆圆软软的一坨,片刻坐起身。   “怎么哭了?”程幼慢慢也醒了,揉了揉眼睛从李牧首手里接过满满问。   “……不知道”   程幼摸了摸他屁股见也没有尿,护着他的腰背轻轻拍哄。   李牧首坐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觉得挺有意思。   “嘶……”突然程幼皱着眉,倒抽一口凉气,将满满抱开。   李牧首接过像狗崽一样哼哼唧唧委屈地抽泣的满满,见程幼捂着胸口,低头看着怀里软乎乎的一团面色冷冽。   “应该是饿,唤乳母……”程幼忍着疼拍了拍李牧首胳膊道,转头见满满哭得可怜又想接自己怀里哄。   李牧首下床将满满递扔给乳母,满满一到乳母怀里哭得惊天动地把程幼的心纠成一团,连忙走过又将他接到自己怀里。   “弄了乳水,我来喂吧……”程幼轻轻拍着满满的背和李牧首商量。   李牧首看着他含水的眼睛,皱了皱眉没说话。   喂过奶,满满小脑袋趴在程幼肩上又酣然入睡,程幼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才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转身正想脱掉衣服看看,身后的李牧首却突然靠近。   程幼惊呼一声摁住他的手,却不防碰到被满满咬的地方,疼得弓起腰。   李牧首面无表情地剥开他的上衣,露出光洁白嫩的肩头和覆着薄肌的前胸。   男性的上身,不比女人的身体柔媚娇软但落在李牧首眼里却瞬间激起难以克制的冲动。   他的手腹轻轻碰了他身上被满满咬出的伤口,引得床上人难堪地别过脸蹦紧脚背。   程幼伸出手羞怯地想挡住,却又被李牧首一把握着手腕拿开。   乳白的药膏在指腹融化,李牧首一点一点地细致地涂抹在他乳下的伤口。   刺痛的感觉渐消,踩着水红色被褥的脚背陷也慢慢放松。   擦好药膏,程幼转过脸合拢衣衫,只是抬头撞到李牧首的下巴僵硬地停了动作。   李牧首垂眸看着他,眼中幽晦深暗,他青筋曝起的手从程幼衣底伸入,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温热、粘腻……   程幼扬起脖子,所有的声音的被迫压在李牧首的手掌后。   深夜,满满被挪去了次殿。   作者有话说:   原版四千字,要私心叩1 第80章 你可以封后,其实我也可以娶妻   伏庸殿叫过两次水,满满才再次被宫人抱回。   卯时,窗棂外的天空透出鸭青色晓光,宫女太监有条不紊地洒扫、晾晒、寻视……宫内一派祥和安宁。   李牧首系好腰封,整理好衣冠准备上朝,余光瞥见程幼遂转了脚步,转身走到床边。   他低头亲亲了程幼的鼻尖,直到将人弄醒,才停下动作。   程幼睁开眼看着他含着浅微笑意的眼眸,心里闷闷地发疼。   “还难受吗?”李牧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脸问,声音低沉而缱绻,显得异常温柔,几乎让人有种被格外珍视的错觉。   程幼转过脸,错过他的目光,良久低声问。   “李牧首,你喜欢我吗?”   “……喜欢”李牧首伸手拉了拉被子将他露在外面遍布吻痕的削瘦肩头盖上,低声回答。   “那你可以娶我吗?”程幼仰面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问。   “……”李牧首没有说话,轻飘飘掀起眼帘,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程幼痴心妄想。   “李牧首……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个男人?”程幼蹙了蹙眉心,眼尾浮起薄雾一样的红,眉黑如墨衬着白净的脸好看得惊心动魄。   李牧首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程幼没注意看他的表情,但不必想他也知道李牧首的眼神是如何。   “你可以封后,其实我也可以娶妻。”   程幼话音刚落,李牧首的脸色霎时一沉,眼底暗色涌动,冷冽逼人,片刻却又恢复如常。   “娶妻?”他垂眸目光淡淡落在程幼脸上,语气意味不明,放在膝上的手却慢慢握紧。   程幼看着他总是波澜不惊的冷冽面庞,几乎冲动地想把所有事都摊开。   “不要试探我的底线,程幼。”李牧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冷冷道。   “李牧首你喜欢我吗?”程幼仰头追问,目光几乎是天真无邪。   “喜欢”李牧首看着他水色分明的眼睛,毫不迟疑地回答。   “可是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对他好,就是会吃醋,就是不会分享……为什么你喜欢我,却总是委屈我?”程幼坐在起身,一字一句问“为什么你喜欢我,我就要忍受你三妻四妾,可是明明我也是一个男人。”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他只是做错了一个选择,为什么就要把一辈子赔上,甚至整个家族。   “你想我娶你?后宫只有你一个人?”李牧首问。   程幼张了张嘴,迎上他试探性的目光,骤然觉得无力,良久低声质问“李牧首,如果你喜欢我,这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你这样不可置信?是觉得我不配,还是觉得我痴心妄想?”   李牧首没有回答,良久道“皇后,不过是一个名头……”   “对,我就想要那名头!”   “……”   “我就想能堂堂正正站在你旁边,而不是看着你身边的女人如流水一样来来往往。”   “我不会碰她们”李牧首松开紧蹙的眉心,单纯以为他是吃味,脸色稍稍缓和,不甚在意地安抚。   程幼撑着手向后微仰,错开李牧首俯身逼近的吻,低声道“可是我和她们又有什么分别?不都是棋子吗?”   “不是,你是你,她们是她们,她们怎么能和你比?”李牧首皱眉道。   程幼抿了抿唇,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愉悦,反而为他的凉薄而生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李牧首大概是没有心,所以也不会爱任何一个人。   “李牧首如果今天娶妻的是我,我和你说只是一个名分问题,你觉得怎么样?”程幼握紧手,看着他又问。   “我不喜欢这样的假设”李牧首冷眸道,眼里带着告诫。   “你当然不喜欢,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忍受呢?”   “李牧首,凭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按着你的计划来过你的一生,却要我无条件服从,永远委屈?”   “还有……你凭什么以为当初我只是为了权势?为什么你就没有想过我喜欢你?!”甚至是深爱。   “还是你原本就是知道,所以才这样理直气壮对我?”   我喜欢你?!   李牧首看着红着眼质问他的程幼一愣,心里却忍不住雀跃。   “我对你来说算什么?”说完程幼卸下一直压在心里的重担。   “……”李牧首没有回答,因为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程幼属于他,却从未想过给他一个能叫得出口的身份,甚至连生的孩子以后也要逼他寄养别人名下,以至于别人提起他,只是带着一种狎昵的口吻说男宠。   程幼一眼看穿,说不上失望,只是觉得可笑。   上辈子他要进宫,父亲打了他一巴掌,说他不知所谓。   如今他回头想,觉得真是一字不错。   “唔……”睡在一旁的满满蹬开被子,扭头瞅着两人一脸懵懂。   程幼将他抱起,轻轻拍哄。   “程幼,当初你爬我床的时候早该想到,我不可能为了你而迁就。”李牧首冷淡道。   程幼抱着满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片刻皱着眉嗤笑出声。   “对,我早该想到……”他点着头,明明不想哭,可还是为从前的自己难过。   看着他哭,李牧首皱了皱眉,觉得心烦意乱。   “么么……”李牧首走后,程幼默然坐了会,直到满满贴着他脸,咿咿呀呀说话,才回神。   “满满怎么醒这么早?”程幼笑着问。   满满黑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学着他说话的样子张着小嘴回答发出“么呀哈哈”的声音,稚拙可爱。   “叫爹爹……”   满满听不懂,睁着大眼睛看着程幼,笑眯眯地弯起眼。   程幼的心被一点一点软化。   “叫爹爹”   “呀!”满满听不懂,看着温柔含笑的程幼,蹬着肉乎乎的小脚咯咯直笑。   父子两人一问一答,直到天边大亮。   数日后   一场大雪,巍峨帝京银装素裹,此时皇宫内热闹非凡。   程幼坐在床上给满满穿上兔子棉鞋和大红棉袄,等给他穿戴整齐站起身看着床上粉雕玉琢的小人成就感满满。   “程公子,圣上传宴”门外忽有小太监传话。   程幼一愣,想了想唤桃曳和桂嬷嬷来照看满满。   满满被桃曳抱在怀里,他扭头见程幼要走撇起嘴一双大眼睛里蓄着泪,可怜巴巴的。   “满满乖,一会就回哈……”程幼牵着他的小手低声安慰,说罢撑着伞低头走进大雪纷飞的雪幕。   程幼走后,满满背着人躺在摇篮里,谁说话也不理。   桃曳看着他圆圆的后脑勺,笑骂“小白眼狼……”   满满支着耳朵听见桃曳姑姑说他,气鼓鼓地将手中的布偶小老虎猛得一下扔在地上。   桃曳一愣,哭笑不得,心想这性子倒是和公子小时候一般无二。   步撵落在明观殿,程幼踩着凳子下撵,一旁的宫女撑起伞跟随左右。   “程公子”李牧首身边的小太监诉知行礼唤道。   程幼点了点头,并未多问。   诉知低头引着他入席于下坐,程幼解下披风安然坐下。   渐渐众人入席,有人讶异于程幼的容貌,有人疑惑他的身份,但却没有人来搭讪。   “怎么坐在这?”齐璃远远望见他,勾起唇直径走来看好戏般地问。   程幼将茶杯搁下,抬头看着他,半晌道“圣上安排的,你觉得不合适,可以向圣上提。”   齐璃被噎住,阴着脸越过他大步走到上坐。   人渐渐落座,李牧首和林绾一并肩而来。   郎才女貌,实在般配。   程幼抬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时却发现衣着华贵的林绾一也正探究般地盯着他,视线莫名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一旁的方康依着众人向太后和李牧首行礼后,“啪嗒”一声将杯子搁在桌子上,低声嘲讽道“知道的是林府嫡女赴宫宴,不知道还以为玉香楼选花魁……”   程幼正喝着茶,不上不下憋得脸通红,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说这话的方康,想笑不敢笑,遂深深垂着头。   林绾一确实不如方书涟端庄大气但方康这嘴也太狠了。   林绾一看着程幼“落寞”地垂下眼,心中暗暗得意,而她近旁的李牧首看着程幼泛红眼尾却皱起眉。   正席过后,程幼默默离席,一旁的方康见他走,更觉得这饭吃得更无趣,也跟着离席。   轿撵行至梅园,程幼嗅到梅花香味抬手命人落下轿想折些梅花拿回去给满满看。   众人都退下,程幼让簌雪在这里等会,便转身进梅林中。   红梅映雪,虽然俗气但确实好看。   程幼仰面伸手折,枝头细碎的积雪被惊动落在他脸上,冷得他闭上眼。   突然脸上一温,程幼睁开眼看着突然出现的齐煜川一愣。   齐煜川用粗粝的指腹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雪碎扫去。   “喝酒了?”他微微俯身,高挺的鼻尖贴着程幼温软艳红的唇,嗅了嗅低声问。   “你怎么没回营?”程幼看着他不知所措地问。   他睫毛轻轻颤颤无声地撩拨着齐煜川的心。   “还有些事没办好……”   “哦”程幼不看他的眼睛,胡乱想起上次的情事,转念又意识着两人如今的处境觉得真是应了那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程幼……”   “嗯?”程幼愣愣地抬起头,齐煜川看着他不设防备的样子,伸手揽过他的腰将人逼在自己怀里,然后含住那带着淡淡酒香的唇。   “我好想你……”两人唇齿相接,程幼推他的手一顿,跌进他带着黑漆漆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车,下午一点更   宝宝尽量不要屯文,我还是希望大家都可以看到未修改的。李牧首,毫不吝啬地夸赞,这一章封了,我会修改然后尽量放出来,如果有宝宝订阅过后,还想看原版,私我,直接发1。   嗯,还有谢谢大家,爱你们! 第81章 表兄,很维护你   “齐煜川!”   程幼皱着眉正想推开他,齐煜川却先一步松开他的肩,退出伞外,任凭雪落下肩头和浓黑的眉峰,视线凌厉地向程幼身后扫去。   少时,传来渐近的脚步声,程幼也察觉到有人来,退后一步与齐煜川拉开距离。   方康提着蛇鞭突然出现,见程幼和齐煜川并肩而立登时一愣。   “齐大将军”方康收敛随意姿态,向齐煜川行礼。   齐煜川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齐大将军怎么没入席?”方康收回落在程幼身上的目光看着齐煜川笑问。   齐煜川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蛇鞭,危险地眯起眼睛,片刻皮笑肉不笑道“太闷。”   “程公子也在这?”方康拂开梅枝,像是突然看见程幼似得。   程幼握紧伞柄,心怯慌乱,忍不担心他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齐煜川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方康看向他的视线。   “归帝京途中,正巧碰见杨将军,他倒是向我提起过你。”   “是吗”方康闻言,郁厌的神色松动,开口问“他身体如何?”   当年因为催情酒的事,他被李牧首朱笔一批送到塞上,而当时直接领教他的便是杨将军。   “不太好”齐煜川挑眉淡淡道。   “咔”两人正说话间,程幼已经折了一捧梅花,抱在怀里。   随着身后的声音两人都转过脸。   程幼的手骨节和指腹冻得泛着粉红,清俊的面容映着怀中的大捧梅花,竟让人分不清哪个更好看。   程幼正要走,而此刻园外却忽然传来迎驾声。   李牧首和齐璃一道出现在园门处,片刻林绾一也提着裙摆露面。   程幼不想掺和,想回宫,只是经过李牧首身旁时却被他突然握住了手腕。   “怎么没有人跟着?”李牧首皱着眉,显得格外冷肃。   这是自那天吵过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说话。   李牧首先开口,程幼知道他是在递台阶。   程幼觉得好笑,视线越过他移到他身后面容柔媚的林绾一的身上。   “林姑娘”   林绾一杏眸微抬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程幼评价,不如方书涟,戏不如,手腕更次。   “陛下说什么?”程幼转头看着李牧首又问,一派懵懂无知。   李牧首唇抿成一条直线松开他的手腕,面上仍冷冷的。   今天的宫宴,他本不该出席,可李牧首点名要他来。   他不过是要程幼清楚他应该站在哪里。   程幼知道,但李牧首贪心了。   你不能即要又要,你不能即要前朝大权在握,生杀夺予,又要我满心满眼都你。   齐煜川走近,看着他被李牧首握过的手腕,眼底暗潮涌动。   程幼垂眸退后,只是脚下没踩稳,猛得向后一倒。   慌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齐煜川先一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扶稳,满怀梅花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程幼的心也露了一拍。   他扶着齐煜川结实的胳膊站稳,狼狈地退开扶着身后的梅树,想正要松开手,但齐煜川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固执地握紧。   “多谢”程幼皱眉抽回被他牵着的手。   齐煜川没有说话,倒是迟来的齐璃发出一声嗤笑“雪天地滑,程公子就该在宫里好好待着。”   他的话意有所指,林绾一不明白但其余人却皆心知肚明。   程幼被李牧首关在宫殿里,没有允许曾数日见不到人,这事齐璃知道,方康知道,而齐煜川……   程幼脸刷得一白,下意识去看齐煜川,半道却又狼狈地别过脸。   他不想他知道的……   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水泠泠地,明明没有哭,却比哭了还让人心疼。   “呵”方康冷笑一声,睨眼看向齐璃轻慢道“别人不知道还以为皇城是你齐璃、齐大公子盖的,想去哪还要经你同意。”   “小侯爷与我费口舌,不如多背些策论,争取早些榜上有名。”齐璃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道。   “齐公子和乡野村妇大概能聊的来,舌头伸得真是够长。”方康阴冷地看着他,暗骂一声,攥紧手中的蛇鞭恶狠道“管好你自己的嘴!”   齐璃眼眸微沉,余光扫到程幼忽而一笑问“小侯爷这是维护程公子,嗯?”   方康顺着的视线扫了一眼程幼,而后微微抬起下巴盯着他,压低唇角冷冷道“我只是见不得你乱吠!”   齐璃脸色微沉“小侯爷急什么,我也没说小侯爷和程公子有什么……”   他此话一出不止方康脸色一变,连他身后的李牧首也是面容霎时一冷。   “嘭!”   突然一声剧响,程幼错愕地转头便见齐煜川一脚将齐璃狠狠踹在了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哥?”齐璃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齐煜川。   “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到半个关于程公子的字。”齐煜川垂眸面无表情道。   “哥?!”齐璃扶着梅树,顶着众人的视线脸上也火辣辣地疼。   “听懂了?”齐煜川沉声问,一扫一惯风流不羁,那气势分明是战场上嗜血悍然的模样。   齐璃低头吐了一口血沫,垂眼点了点头。   站着看戏的方康,勾了勾唇角,以为齐煜川是在为自己堂弟开脱,那里知道齐煜川那一脚是下了死手。   程幼被他的样子吓到,抱着花的手渐渐收紧。   眼前突然一暗,李牧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跟前。他摸了摸程幼煞白的小脸,让跪着的簌雪送他回去。   程幼跟着簌雪出梅园,回眸时恰巧对上齐煜川的幽暗炙烈的目光。   颤颤巍巍地垂下眼帘,悖论和隐秘的事情让他心慌意乱。   不该再见他的……   不能再见他。   程幼一路神思恍惚,只觉得后怕,齐璃的无稽之语却戳中了另一个事实,解开那层朦朦胧胧的布。   他和齐煜川是在偷情……   偷情……   ——   桃曳抱着满满站在廊下,见程幼回来如释重负。   “呜呀!”满满看见程幼,小嘴一撇委屈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程幼收回心绪,快步上前,将梅花递给一旁的侍女,接过张着胳膊要抱的满满。   “冷不冷啊?”程幼拿丝帕擦净他脸上的泪,含笑问。   “呐!”满满听不懂他说什么,只顾着生气程幼把他给别人,咿咿呀呀地指控。   程幼亲了亲他白嫩的脸蛋,低头跨门进屋,温声软语地哄。   进了屋软垫还没坐热,便有小太监传话说程夫人求见。   程幼愣一会,片刻才意识到是母亲来了。   少时,程母进殿将沾着雪的白狐披风解下递给一旁的簌雪,笑盈盈地看着程幼。   桃曳斟了茶,带着其余宫女太监退到门外。   “哎呦,真是个金尊玉贵的小人儿”程母坐下看着程幼怀里的满满慈爱道“来祖母抱抱?”   程幼护着满满的背想把他递给程母,谁料满满不乐意,一扭头抱着程幼的脖子,只留给别人一个屁股。   程母哭笑不得“怎么这样黏你?”   程幼看了看将头靠在他肩上的满满,无奈笑了笑,转而问“祖母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已经能自己走动了,只是话还说不清楚……”   程幼点了点头。   “来是和你说件事喜事的。”程母柔和地看着他笑着道。   “什么事?”程幼忽然被她的话转移思绪。   “你二嫂生了,一男一女,大人小孩都好!”   “啊,是喜事、是喜事!”程幼弯了弯眉眼,清瘦的小脸多了些鲜活的气息。   “还有,你四哥也要立府了,如今是双喜临门。”程母望着他含笑的眼睛又道。   “四哥也要立府了!”程幼惊喜又讶异,想上一世四哥立府还是两年后的事。   “是”程母笑着点了点头。   四哥早年寄养在程家,如今能独挡一面将郑家再撑起来,确实是好事。   程幼脸上笑容越发真切,眉眼清亮分明,他怀里的满满看着他也学模学样地弯着眼睛露出小乳牙。   程母看着心里止不住欢喜,轻轻摸着他的小脸低声唤满满。   满满这次没闹,转头看着程母一笑露出粉嫩的牙床,哄得程母当即将手上一对戴了许多年的玉镯子给他玩。   “他拿不住,再摔碎了”程幼哭笑不得。   “碎了就碎了!”程母如今被满满哄的眼里什么也容不下。   “咿咿”满满抱着镯子,献宝地举给程幼看,把程母乐得眼角渗出泪。   “哎,现在最愁的是你大哥的婚事”程母逗着满满突然又想起至今孤身一人的程寒毅。   程幼笑容骤然敛下,目光一滞,片刻又恢复如常。   “你大哥如今也将近而立了,一个看上眼的也没,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眼……”程母笑道,一半玩笑一半是真愁。   “这也急不来,再是说四哥不也没有定吗?”说着程幼将满满嘴边的口水擦净。   程母但笑未语,程幼讶异。   “四哥有喜欢的人了?”   “他倒是没说……”   程幼知道有后话便等着。   只是程母没有说话,低头温柔地看着满满笑了笑,笑容比较暧昧,程幼了然。   四哥是身边有人伺候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临走程母终于如愿抱上满满,脸上的笑直到回府都没落下。   晚间   程幼将满满哄睡,正要洗漱听桃曳说李牧首要来,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真是一个巴掌一个甜枣。   夜深雪越下越大,程幼坐在火炉旁绞着头发,叫桃曳递杯茶良久不见有人应声,疑惑地转头就见李牧首正徐步走来。   碳火星碎噼里啪啦炸开,燎出火星子,程幼收回看向他的视线稍稍向后坐。   李牧首半蹲着牵起他修长细白的手。   程幼不自然地抽回,垂下眼帘。   “陛下怎么来了”   “如果我不来,你会去找我吗”李牧首盯着好看的脸低声问。   程幼抿了抿唇并未说话,他犯贱?   “林绾一入宫后,不久满满也会被立为太子,寄在她名下。”李牧首皱着眉看着他纤细疏长的睫毛,心像被波动的湖面,静起涟漪。   “什么”程幼扭头看向他。   “但满满仍由你抚养”李牧首安抚道。   程幼皱了皱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无力。   “陛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幼幼”   “我都听陛下的……”程幼垂下眼帘,浓黑的长发披散,从李牧首的视角只能看到一点点白嫩削尖的下巴。   身后热源靠近,程幼闭上眼被迫承受着身后人压迫性的深吻。   李牧首将他的头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漂亮的脸。   “幼幼,最后相信我一次好吗?”   程幼平缓呼吸,微微勾了勾唇,眉宇间是一如初见的少年倔强执拗“你需要吗?”   李牧首眼眸微沉抱着他向软榻走去。   纱帘浮动,静谧的夜里衣服摩挲的声音暧昧横涌。   烛光映着程幼汗津津的脸,如在雨夜盛开的桃花。   李牧首青筋暴起的手掐着他的下巴,冷冽的眼里是克制不住的情与欲。   喘息间,李牧首摸着他柔韧白皙的后背,唇贴在他耳边意味不明地说“表兄,似乎很维护你……”   作者有话说:   原版四千字,看原版私我 第82章 父子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还没收拾好,满满嘹亮的哭声就突然从寝殿传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李牧首皱了皱眉,刚刚穿好寝裤的程幼心也跟一紧,披了外衣就要下床,但腿软得根本站不稳。   “让乳母去看他”李牧首将他拉坐在怀里,低头将他沾了东西的小腿擦净,不甚在意道。   “不行,他会闹。”程幼皱着眉,眼尾绯红未消,显得荏弱又可怜。   “……真麻烦”李牧首将毛巾扔到一旁,抱起程幼向寝殿去,随着越发刺耳的哭声眉心拧得越重。   满满趴在围着的被褥上,闭着眼哭得撕心裂肺,李牧首脚步一顿冷冽的眼里带着深深的嫌弃。   父子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满满也不喜欢他,一看见他猛得往后一摔睡在床上,哭得直冒鼻涕泡。   程幼坐到床上,把满满抱进怀里,又接过李牧首递过来的丝帕给他擦鼻涕。   满满嘬着手指抽抽哒哒地将小脑袋靠在程幼的肩膀上,皱着眉看了看一旁的李牧首,然后“哼”了一声把头扭回,给他一个后脑勺。   李牧首愣了一下,他这是被嫌弃了?   “是不是饿?”程幼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颊,将他含在嘴里的小手指拿开,语气格外温柔地问。   满满听不懂,以为他也想吃自己的手指,大方地将沾满自己口水的手指递到程幼嘴边,嗯了一声示意他吃。   一旁坐着的李牧首被他恶心的不行,掐着他腋下从程幼怀里抱出来。   满满扭头疑惑地看了看李牧首,半晌嘴一撇,露出粉嫩的牙床像是又要拉响警报。   程幼忍着下身的不适半跪在床边轻轻拍哄,才让他挂在眼眶里的泪收回。   李牧首将怀里的满满转了个脸对着程幼坐在腿上。   程幼侧躺下看着正精神的满满,知道今天晚上是别想睡了。   满满扑腾着肉乎乎的小脚,啪啪地踢着李牧首结实的腿,人却够着程幼摇头晃脑地咿咿呀呀说话。   程幼被他逗乐,眉眼低弯笑出声,喉结上下滚动,像极了忍耐情欲时的反应,李牧首转过脸,觉得口干舌燥。   夜深,程幼累了半宿,又陪着满满说了好一会话,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睡的,只隐隐开约约记得快入睡时李牧首抱着满满在殿里走动哄睡。   日上三竿,殿里一大一小还没醒,而李牧首都已经上完朝回来了。   数日后   雪停了,天地白茫茫一片,宫人忙着铲雪,程幼打开窗冷气扑面而来冷得他眯起眼,双手合拢呼出的热气氤氲如雾。   看了看眼外面,程幼又将窗闭紧,快步走到榻边将冰凉的手指伸到正抱着脚玩的满满脖颈,满满冷得唧哇一声,把他爹爹乐得直不起。   “哈哈哈哈”程幼扶着床沿,笑得眼里飙泪。   满满一脸委屈地看着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指控。   程幼低头亲了亲他软乎乎的小脸没再逗他,赶紧洗漱换了衣服,又交代好桂嬷嬷和桃曳看好满满,才披上白狐纹绣祥云的披风带着簌雪连忙向东门去。   今日四哥立府,二哥孩子满月他自然要回程家一趟。   天太冷,程幼摸了摸微凉的手,垂下眼帘,沿路的宫人俯身行礼唤程公子却都不敢多看。   穿过大甬道到熙乾路突然迎面撞上由制衣官领着去试大婚冠服的林绾一。   林绾一坐在轿撵上远远看见程幼,她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而程幼看见她也微不可察地皱皱了眉,却没有说什么,侧身错过她的轿撵。   华贵的轿撵缓缓行过,坐在软榻上的林绾一放开紧攥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   只是轿撵刚刚走完熙乾路便又迎面碰见骑着马的方康。   方康收紧马缰,神色不善地看着林绾一一行人,狠厌道“让开!”   林绾一抿着唇看着他,温婉的杏眼里带着惧意,但并未让宫人让路。   见她不让道,本就心情欠佳的方康勾起唇扬起手中的蛇鞭“啪”得一声猛然抽在轿撵上,惊得马扬起蹄子,将林绾一猛地摔在轿撵的地毯上,狼狈不堪。   “小侯爷!”林绾一扶稳头冠,美目含怒地看着方康“你竟然……”   “等你坐上皇后的宝座再教训我也不迟!”不等她说,方康又直直一鞭子“唰”得一声甩在她面前,吓得众人惊叫出声。   “滚开!”   方康睨眼看了身后混乱的场面,夹紧马背微微勾唇又快马向宫外赶。   另一边,程幼在东门坐上马车,抱上汤婆子才觉得身上有暖意。   “哒哒”马蹄由远及近传来,他抬眼正好看见窗外挑眉含笑的方康。   他想关上车窗,却被方康用蛇鞭挡住。   “小侯爷有什么事?”程幼冷冷问,因为外面的泄进来的寒气不自觉拢紧身上的披风。   “找你聊天。”方康骑马不紧不慢地跟着,歪头道。   程幼嘴角一抽,一脸你有病吗的表情看着他。   “你猜我刚刚碰见谁了?”方康哈哈一笑,而后手搭在他车窗上问。   “林绾一”这还用猜,去东门不就这一条路。   “你要惨啦!”方康看好戏般道“她可不是好相与的……”   程幼抬眼目光静静落在他脸上,片刻嗤笑一声“难为小侯爷关心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是给你提个醒!”方康漫不经心的目光从他含笑的艳红唇上移开,挽着马缰坐正。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程幼往后依靠在软枕上,望着前路问。   “小爷我要去寒郡了,怕你蠢得被林绾一玩死,所以给你提个醒。”方康笑着摸了摸蛇鞭又道“你要是没了,等我回帝京得多无趣。”   程幼皱着眉看着他,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脑子真是异于常人。   “再给你提个醒”方康将蛇鞭别在腰后,压着手腕撑在马背上,睨眼看向马车内的程幼。   程幼看着他没说话,给足了方康勾人心思的空当。   “齐国舅,要倒了”   程幼一愣,正想问什么但方康已经夹着马背疾驾离去,只留他一个肆意挺拔的背影。   齐国舅要倒了?   程幼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但也知道以他的个性是不会说些没由来的话,因此心中越发疑惑。   出来东门两人彻底错开方向。   不多时,马车停在路口,程幼远远看见翘首以盼的程母连忙下车。   “怎么在这里等”说着程幼皱起眉。   “你祖母吩咐的”程母摸了摸他微凉的小脸,笑道。   一行人进府,程幼便没让再程母陪着,让她去前厅帮忙照看,转身跟着侍女径直往祖母院里去。   祖母见程幼来,精神不错,着说了好一会话,直到快正席才放人走。   程幼一直悬着心放下,跟着传话的小厮往前厅去。   走到半道,程幼正想问小厮怎么入席这么早,谁知道一转脸小厮早就不见了踪影,心不由得一沉。   “咯吱”一声厢房的门被打开。   “是我”   程幼转头看向声源,见是齐煜川松了一口,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心又猛得一提,疾步上前推着齐煜川进屋反手将房门闭紧。   “你怎么来了?!”程幼压低声问,眼里隐有责备。   齐煜川勾唇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靠在门上,转手又拦着他的腰低头亲了亲他微微弯的眼尾。   “你四哥立府,送的帖。”漫不经心说罢,又道“不过,没有帖我也会来……”   程幼的手抵在他肩上猛得将他推开,别过脸狠心道“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   “你不想我吗?”齐煜川看着生气的程幼,充耳不闻,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俯身贴他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你明明想见我的……”   程幼抬起水泠泠的眼睛望着他,没有说话。   他泄露的情绪让齐煜川眼里有了些真切的笑意,低头吻上他糜红的唇,反手将门栓插上。   “哒”得一声,将外界的所有隔开,隐秘的欲望和悖论之欢开始撕扯人的理智。   “你也逼我!”程幼环着他脖颈,红着眼控诉。   齐煜川将他抱坐在桌子上,低头含住他的喉结,高挺的鼻子抵着他的脖颈,呼出热气,烫得程幼伸手瑟缩地抓紧他的衣领颤抖。   “没有逼你,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想我?”齐煜川将脸埋进他细白的脖颈深深吸一口气,片刻抬起黑漆漆的眼睛道。   “那又如何?”   齐煜川没有回答,骨节分明的大手扶着他的脖颈含着他洁白牙贝后的那一点水淋淋的艳红。   “呜……”程幼仰头被迫承受掠夺一般的吻,湿答答的口水含不住从嘴角流出,又被身上人用指腹抵着下巴吻净。   修长细白的手渐渐无力地搭在他宽厚的肩上,眼里浮起水汽。   “别、别弄上痕迹。”程幼躺在桌子上,手背覆在眼上喘着气,断断续续道。   低头亲吻他脖颈的齐煜川动作一顿,眼底晦涩的情欲被狠戾所取代,微微抬头将程幼覆在眼的手拿开,野狼一样直勾勾盯着他水色朦胧的眼睛,吻上他红到糜烂的唇。   “就不!”齐煜川恶劣地笑了一下,露出犬齿狠狠咬在他衣底的软肉上。   ……   窗外竹影婆娑,皑皑白雪坦露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渐渐融成冰水。   程幼被齐煜川抱坐在怀里,唇红得像熟烂的樱桃,透着丝丝缕缕的香甜。   “孩子名字叫什么?”齐煜川闭着眼,唇亲昵地贴着他的脸颊低声问。   “满满……”程幼将他热腾腾的手从衣底拿开,垂着眼道,只是声音有暗哑,让人听得不太真切。   齐煜川执拗地摸着他腹部的伤疤,睁开眼,鼻尖抵在他耳后,眼神慵懒惬意,像雪原上蛰伏的狼王。   “乖吗?”   “乖”   “像你吗?”   “阿嬷说嘴巴像我……”眉眼和李牧首如出一辙,只是这话程幼没说。   齐煜川眼尾微弯笑了笑,唇贴着他白净的脸颊亲了亲,放人下来。 第83章 “一直哭。”李牧首解释   林绾一提着食盒去御书房,正要进去却被侍卫突然拦下。   “林姑娘,圣上正与大臣议事,还请您稍等。”   林绾一含笑应下,站了一会冻得脸上血丝全无,微微垂眼给了身旁的丫鬟使了一个眼神,丫鬟跟在她身边数年,立刻会意。   “公公,能否烦您再通传一声,我家姑娘身体弱……”丫鬟上前急躁躁问廊下的诉知公公。   “多嘴”林绾一低声呵斥住丫鬟的话,朝诉知歉意地笑了笑。   诉知只是面相生得嫩,自小在宫里长大哪里会不懂,但也极识趣地并未落下林绾一脸面,让人奉了热茶,好声好气说圣上议政最不喜人打搅,再东拉西扯又讲之前一个不懂事的奴才传话被活生生被打死的秘事,单是装傻充愣。   一旁的林绾一时也真被他唬住,不敢再起小心思。   诉知低头谦卑地笑了笑,直赞林姑娘温婉识大体有世家女子风范,心下却暗想,站到现在吹了这么久了的冷风还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也真是够蠢的。   若是圣上想见,比如程公子,但凡有吹一丝冷风吹到他身上,底下的奴才都要从上到下换一波。   林绾一站在风口等了许久直到御书房的大臣都出来,才得空隙进御书房见李牧首一面。   李牧首靠在椅背上,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摁着鼻梁缓解疲惫。   “圣上……”林绾一垂下眼,红着脸行礼。   “什么事?”李牧首眼皮都没掀地问。   “苏公公说圣上你未用早膳,所以我擅自做了些吃食,想你能吃些……也多顾及龙体。”林绾一抬起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眼看着他温声柔语道。   李牧首拧起眉心,双手交叉搁在腹部,淡淡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原还做了些羹汤,只是现下凉了怕是不可口……”林绾一说着露出可惜的表情,像是撒娇似的。   “哦,是吗……”半晌,李牧首垂下眼帘轻押一口清茶道。   见李牧首面容冷冷淡淡,林绾一捏着衣袖下的手,莫名紧张。   “是,化雪时最冷,早上碰见程公子,他穿着狐裘披风还是冷得脸发白,这样的天热汤放久了也难免失味……”   听到她提起程幼,李牧首饮茶的动作一顿,抬起眼。   林绾一自知失言,遂止住话,衣袖下的手捏得更紧。   “你碰见程公子了?”李牧首放下茶盏问。   “是”林绾一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腻着声音轻声道“确实巧,去制衣司的路上不但碰见了程公子还碰见了小侯爷……”   “他们一道?”李牧首顺着她的话问,寒眸如渊池深不见底。   “……像是”林绾暗自咽了口口水,眼神闪烁,片刻垂下脸答,只是说完久久未等到李牧首回应,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向上位看却被李牧首突然逼来的锐利眼神猛得定在原地。   李牧首静静看了看她,那个目光不像是看他未来的皇后,更不像是看他未过门的妻子,目光太冷太淡,说看不如说审视。   片刻他收回视线,让曹公公送人出去。   林绾一跟着曹公公出去,因为李牧首不明朗的情绪忑忑不安。   曹公公抱着拂尘远远看着坐在轿撵里惴惴不安的林绾一暗暗叹了口气。   还是太心急……   曹公公转身进屋,一抬头便撞上李牧首移来的冷冽视线,心中一紧下意识放轻脚步。   “圣上”   “你看她如何”李牧首向后靠在椅背问。   曹公公低头皱了皱眉想了片刻谨慎道:“林姑娘心思单纯……”   李牧首嗤笑一声,未作评价,瞥了一眼林绾一留下的食盒良久淡淡道:“把食盒给苏慎送去吧。”   “是”曹公公点了点头,知道苏公公是留不住了。   巳时   尊仪殿人来报,说小皇子哭闹不止。   曹公公禀过李牧首便让人将小皇子抱到书房来。   李牧首搁下笔,伸手接过桂嬷嬷怀里像小狗崽子一样哼哼唧唧哭闹的满满。   小小的人穿着绣金纹虎玉白色小棉袄,肥嘟嘟白嫩嫩得显得格外好看,闭着眼小声哭,可怜又可爱。   曹公公看着脸上不自觉扬起着慈爱的笑。   “小皇子和圣上长得真是像。”   听曹公公的话,李牧首又细细看了看怀里像没有骨头一样的小人,眼里浮起浅微的笑。   “眉眼像我,嘴巴像程幼,耳朵也像……”   “是,眉眼和圣上肖像而这小脸儿上又无一不程公子的影子。”曹公公被李牧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怔住,片刻回神笑着应话。   李牧首弯了弯唇,第一次看满满觉得顺眼,只是这顺眼也持续过两秒。   满满睁开眼,扭头左看看右看看,没见到程幼,眼一闭张着嘴又要嚎。   李牧首脸上的笑顿时凝住,忍不住想这么小的人怎么能这么吵,眼里笑意散去,冷冷淡淡得。   “这脾气倒是像程公子小时候。”曹公公见满满这机灵劲笑道。   “像吗?”李牧首轻轻拍着满满的背,皱眉问。   “上次次碰见程夫人,说了两句话,她说程公子小时候也是粘人又闹腾……”   李牧首垂下眼帘看着满满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到程幼的影子。   “是像。”都爱哭。   满满哭了一会见没人理他就不再哭,闭上小嘴养精蓄锐,然后等有力气了又扯着嗓子嚎。   李牧首抱着他,只觉得脑子都嗡嗡响。   “圣上,奴才来哄吧……”曹公公说着将拂尘别到腰后,伸出手。   “程幼什么时候回来?”李牧首抱着满满皱眉问。   “这还早,大概得到下午。”   李牧首想了想让人备车要微服去程家。   曹公公下去吩咐人备车,一时屋里就父子两人。   “带你去找你爹爹,别哭了。”李牧首拿帕子擦净他脸上的眼泪,轻声和他商量,难得好脾气。   满满仰头看了看他,像是没听懂似得。   “去见幼幼……”   “鱼、鱼……”满满呲溜着舌头学话,李牧首眼里漾起轻微的笑意。   满满见他笑,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程幼更伤心,肉乎乎的小手抹着泪哭得可怜又好笑。   ——   齐煜川走后,程幼独自在厢房坐了一会错开时间。   从厢房出来匆匆穿过回廊,出了别院渐渐放缓步子。   心里想着事,突然听到身后的声音他吓了一跳,一时脸色几乎惨白,转头就见李牧首抱着满满站在廊下,稳了稳心神疾步走过去。   满满转头看见程幼,张开手要抱。   程幼摸了摸冰凉的小脸,从李牧首怀里接过。   “怎么来了?”程幼皱着眉看向李牧首问,说罢转头又接过曹公公递过来的毯子给鼻子冻得通红的满满披上。   “一直哭。”李牧首解释。   程幼低头看了看满满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也没再问,带着他去自己的院子。   府里人多眼杂,李牧首微服出访,自然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暗处,齐煜川看着一家三口和谐的画面,眼底幽晦深沉。   程幼的住所不远,穿过一片花圃便是,豪奢宽敞,花团锦簇,只是现在正是深冬,除了墙角零星开着梅花再没有别人的东西,所以看着有些荒芜。   “啊!”满满指着梅花,眼睛一亮,程幼想他是记得自己之前给他看的梅花记住了,觉得诧异又惊喜。   程幼转了脚步,抱着他去看梅花,李牧首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   满满伸手够梅花,只是手太短没够到,倒是把枝头的雪扑了下来。   他怕冷,又觉得好玩,缩着脖子眯眼咯咯笑。   一旁的李牧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后,伸手轻轻将程幼衣领上的雪拂落。   程幼回眸,嘴角的笑还未落,映着他,竟让李牧首一时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自己笑过了……   玩了一会,程幼怕满满着凉也没在院外久站。   “公子!”远离院里的奴婢看见程幼放下手中的活,笑着恭谨行礼。   程幼笑着点了点头,向寝房去。   侍女奉了吃食和热茶,上前殷勤地接过他脱下的披风,正想问是否还有其他吩咐,便被一旁抱着孩子的李牧首皱着眉打断。   “这不用你伺候!”   侍女突愣了一下,看了看气质不俗的李牧首动动了唇并未应话,转头看向程幼等吩咐。   侍女不认识李牧首是谁,自然也不敢略自家主子听他吩咐。   程幼瞥了眼冷着脸的李牧首,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蹙着眉朝侍女点了点头,在火炉上熥了熥手又转身将满满抱回。   “他来时吃过奶没有?”程幼见满满又嘬手,扭头问李牧首。   “……不知道”   “……”程幼也没指望他知道,把满满放到他怀里,转头问门外候着的曹公公。   满满和李牧首四目相对,一个懵懂一个尴尬。   “你吃过没?”李牧首垂眼看着他肥嘟嘟的小脸低声问,只可惜满满不会说话。   “猪”李牧首捏了捏他鼻子。   “啊!”别的字满满听不懂,但猪他知道这是骂人,沾着口水的手一甩,生气地看着李牧首。   程幼端着热腾腾的羊奶,让李牧首抱好他来喂。   羊奶加了杏仁,并不腥膻,程幼用汤匙舀了,吹凉了送到满满嘴边,满满低头像小狗一样用舌头舔,吃开心了,晃起肉乎乎的小脚。   脚踢到程幼腰,笑着眯起眼,见程幼不管他,得寸进尺地伸着小脚往他脸上够。   李牧首一把握住他两只乱踢的脚,危险地低低“嗯”了一声。   满满仰头看了看一脸不悦的李牧首,不再闹,扭头小指头指着碗还要喝。   “不吃了……”程幼俯身亲了亲他,笑道。   他贴近一阵暖香扑面而来,李牧首几乎不由克制地想吻他。   “程幼。”李牧首唤他,声音缱绻低哑。   “嗯?”   程幼抬头,李牧首俯身闭眼吻在他唇上。   “!”程幼端着碗猛得站起身,片刻扭头匆匆走出寝房。 第84章 你再猜,他知道了多少?   屋里,李牧首拍着满满将他哄睡,小心起身去外间找程幼。   程幼站在门口,修长细白的手抚着门框,单薄的背微弯流畅舒展,如低头饮水的鹤。   “满满睡着了。”李牧首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片刻走近轻声道。   听到身后的声音,程幼沉默地点了点头,脸色厌厌得,连眼神都吝啬地不肯给他。   “程幼。”   程幼没有说话,因为他的靠近而不自觉地绷紧神经。   李牧首不悦地逼近,将他禁锢在怀里,不顾他的挣扎掐着他的下巴将人抵在门上低头含住那艳红的唇。   #################################################################   ############################   “你是我的,知道吗?”   李牧首冷冽目光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程幼看着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瑟缩地收紧抵在他肩膀处的手,闭上眼狠狠咬住他嘴里放肆搅弄的舌头。   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蔓延,而李牧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他用手钳合在程幼白皙的下巴下,眼底的冷色更重,抬手将人一托抱在怀里。   ###################################################################   “还记得我第一亲你吗?”李牧首唇贴着他脸颊问,冷眸微松显得很温和。   程幼红着眼没有说话,心一顿一顿得疼。   他们第一次亲不是饮了催*酒的那晚,是后来他初次入宫的那晚。   “你盯着我的唇,我俯身亲你,你吓得不敢动,等亲完眼睛亮亮得。”   “所以为什么,我现在亲你,你却总是哭?”李牧首皱起眉,似乎很不解。   “李牧首,你要的不就是我哭吗?”程幼强忍酸涩,良久抬眼看李牧首问。   李牧首吻掉他眼角的泪,唇轻轻抵着他额头,滚动着喉结,眼底深晦一片。   窗外的暖阳在翻开的书页上一寸一寸移动,尘埃在光柱里轻盈地跳跃,突然阳光彻底移过,屋内大暗,一切暧昧的温暖和明媚都戛然而止。   前厅来人唤,李牧首将怀里人放下,拿起一旁的披风给他披上。   “去吧。”   前厅小宴,都是家里人,程幼进来看了看摇椅里的两个小家伙,一人给了一个金项圈。   二嫂笑着谢过,因为刚生育过脸颊肥腴,二哥低头看着她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爱意,两人四目相接,二嫂红了脸抱着小宝转过身,二哥笑嘻嘻地伸着头瞧她,引得一屋子人打趣。   小夫妻感情好,程母也欣慰。   仆人正在布正餐,二哥和父亲出去招呼人。   开席,程幼扶着祖母落坐。   程幼看了一圈没见到四哥觉得有些奇怪,遂转头问一旁的大哥程寒毅。   “四哥没来吗?”   “……说是接个人”程寒毅停顿片刻道。   正说着,郑仪廉进屋,只是身边却跟着一位姑娘。   四哥带着她一一向家里人问安,这架势显然是介绍心仪的姑娘。   程幼下意识看向大哥,却见欢声笑语的屋里,大哥端着凉透的茶,愣愣地望着四哥和他身旁的姑娘,良久落寞地垂下眼帘,程幼的心跟着一纠。   “这……是兄长。”郑仪廉领着那姑娘走到程寒毅面前,温声介绍。   “兄长。”容貌姣好的姑娘,依着四哥郑仪廉,笑着俏生生唤。   “嗯……”   程幼不敢看程寒毅的脸色,许久只听到耳边传来大哥生涩的回答。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天色将晚时他便又匆匆和李牧首回宫。   “是有什么事?”马车里,李牧首见他心不在焉开口问。   “嗯?”   “是有什么事吗?”李牧首复问。   程幼回神,抿了抿唇敷衍道“没什么……”   李牧首眼底神色微暗,没再问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次日   一早典库来人,程幼迟疑片刻去吩咐宫女将其引到前殿。   来人看着面生,想来是他走后典库又纳入的新人。   “臣,张闻。”他见程幼来,从连忙从坐上站起身作揖行礼,程幼颔首,让他不必多礼,遂问是何事。   张闻递上两本账单,是本是典库的,一本署名知学。   第一本程幼知道,让他交给如今的掌书往后不必再送来,但第二本程幼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温涵松送来的账单,说交给公子。”   温涵松……   程幼想起,翻着账单低头一笑,账单支出明细,竟然还有一笔盈余,说明他开学堂的事温涵松办的很上心。   “学堂的事,我也没怎么插手,让他看着办吧,盈余也由他分配决定。”合上账单,程幼淡淡道,心里莫名怅然。   刚重生的时候他相信能逆天改命,但如今受尽磋磨只觉得世事艰难。   宫里因为李牧首大婚将近越来越热闹,但前朝却突然掀起腥风血雨。   国舅府禁军围困时,程幼正坐在地毯上看满满学着坐、爬。   齐国舅要倒了……   他想起方康走时的话,恍然明白方康此时求旨离京去寒郡守关并非偶然。   如果齐国舅倒台,那齐璃会怎么样呢?   齐璃为人矜傲,阴险,做事从来不留余地,若齐国舅倒了,怕多得是人要找他算账,肥羊落入恶狼群里,程幼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深思。   只是猜测李牧首顾及和他幼时的情分大概不会做得太绝。   不过这些都不算他最在意的,他最在意的是齐煜川会不会受牵连。   国舅府   “什么意思?你是要索你二叔我的命!”齐国舅看着齐煜川低声斥问“你还记得当年是谁拼了命把你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吗?!”   “二叔”齐煜川一袭黑色劲装,勾起唇嗤笑一声,片刻抬起寒湛湛的眼地看着他道“二叔被关了这么些天,精神还不错,现在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和我攀旧情。”   “侄儿,好心给你提个醒——与其想着如何糊弄我,不如想想之后到刑部怎么和李牧首交代。”   “交代什么!”齐国舅死死盯着齐煜川地阴狠怒斥“莫须有的罪,扣我头上,想一口吃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齐煜川睨眼看着他,笑了一笑,面色不改。   “二叔不想说就不说,我只是怕等那天二叔想说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我确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二叔,也想二叔能告诉我——当年胡羌一战,为什么我父亲向你求援时你非但不支援,反而切断消息,以至于卫城失守,我父亲身死?”   “二叔,当时你在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   齐国舅脸色铁青,布满皱纹的眼尾不住地抽搐,却依旧不肯吐露关于当年胡羌大战内幕的半个字。   齐煜川眼里闪过一抹杀意,片刻握着刀柄低眉,恢复如常。   “你想等着太后保你?”齐煜川负手踱步,侧脸扫了一眼强作镇定的齐国舅又问。   “我没做过,需要谁保?”   “呵”齐煜川冷笑一声,指着门外突然戾道“你睁开眼看看府外,你觉得李牧首会无缘无故围控将军府吗?”   “你再猜,他知道了多少?”   “三十万大军……”   “二叔,你夜里还睡得安稳吗?”齐煜川睨眼看着他,嘴角噙着冷笑,逆着光一半脸埋在暗处看不清眼底的神色,阴煞恐怖。   齐国舅强撑着,在他走后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   国舅府被禁军团团围住,没有圣旨谁都不能擅自出府甚至出房。   在宫里,这件事太后是最后知道的,她将手里的香递给一旁的容熙,仰头看着佛像慢吞吞地站起身,鬓边骤起白发,一夕之间像老了十岁。   “太后!”容熙转头见她身形一晃差点跌跪在蒲团上,匆忙地上前扶。   太后垂首摆了摆手,扶着桌案站起身,片刻眼底恢复清明,格外平静让卦善去请李牧首来。   天将黑时,李牧首姗姗而来,而太后炉前的茶已经重沏了三壶。   “母后。”   太后听见他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沉默地指了指一旁的座缓声道“坐吧。”   李牧首坐在一旁,容熙将茶奉上,便低着头退下将门合上。   “陛下会怎么处置他?”   李牧首垂着眼帘,没有回答,片刻端起茶盏反问“您有什么吩咐?”   “留他一命。”太后静静地看着他,气质威仪而雍容,只是片刻间从眼里流露出恳求的姿态。   李牧首垂眼端起茶杯,不可置否。   几日后。   齐国舅因为先皇时期与敌国勾结,被赐绞刑,全部家资充入国库,其子齐璃充军流放。   齐煜川之父排位由李牧首亲手描金,奉于通明阁,配享香火,受万民敬仰,其妻追封一品诰命。   太后自感愧对先皇,自请出宫去普悲寺为国祈福。   消息传到伏庸殿,程幼手里的茶盏打翻,“啪”得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齐国舅被判处绞刑,齐璃连进宫面圣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程幼厌恶齐璃,但李牧首的冷血更让他觉得可怕。   齐璃跪在宫门外,从前的天之骄子跌落泥潭,人人可欺。   “砸他!”   “他爹通敌!”   “打死他!”   稚子用石头、烂菜叶狠狠砸在齐璃身上,从前傲然骄矜的人,如今却异常沉默。   李牧首不可能见他,更不可能听他求情,李牧首的绝情没有人比曾经领教过的程幼更清楚。   程幼转头示意桂嬷嬷,阿嬷会意。   围观的人被兵卒赶走,程幼在暗处沉默地看了一会,片刻也转身离开。   齐国舅之案牵涉甚广,朝堂人心惶惶,都以为李牧首要借此给朝堂放一血,谁知道他却突然收刀,没了动静。   作者有话说:   预判失误,修罗场在后天,有车,所以咱10点更哈。() 第85章 齐煜川一步一步走向他   齐国舅府。   曹公公捧着白绫,随齐煜川一同进暗室。   门打开,阳光泄进来,曹公公背着阳光展开圣旨。   ……罪臣齐焕之恶行,今被实查,其罪无可恕,啖其血肉亦不能慰亡魂,然孤为人子,念太后寡年病体,遂赐死,留全尸体……   曹公公小心地将圣旨收起,扫了眼一旁的小太监,小太监微微低头,表示知晓,而后向瘫坐在地上的齐国舅走近。   小太监将白绫套在他脖子上,双手挽起,猛得向后用力拖拽,齐焕像搁浅在岸上的鱼,嘴大张蹬着腿扑腾,脸憋得紫红,眼珠子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   他视线渐渐模糊,盯着齐煜川渐渐和兄长重叠的脸,慢慢垂下手,放弃挣扎。   父亲有三个孩子,他最平庸,和兄长站在一起时,别人总是忽视他。   兄长确实耀眼,少年将军一战成名,而他却文不成,武不就。所以总是被父亲当众不留颜面地斥责,但他终究是父亲的孩子,父亲为他铺路,便将他安排在哥哥身边。   到关外,在哥哥的磨练下,几年过后,他小有成就,再之后也成了一城守将,他很自得。   可还是总有人拿他和兄长比较,说他差兄长太多。   他心胸狭隘,明面虽然不计较,暗地里却把别人的话死死刻在了心里。   嫉妒会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   当年胡羌之战,五城联兵,对胡羌进行围攻。   战场上兄长骑着彪悍骏马,手提红缨长枪,逼得蛮兵节节溃败,真是好风光,而他却因为误判失先机,兵马折损惨重。   这一战会载入史册,史书会怎么写?   他不敢想,深夜躺在床上背后发麻。   最关键的一战,他和兄长兵分两路攻打胡羌关门。   他的兵因为路上染病折损过半,他不敢上报,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求兄长借兵。   这最后一战,如果他胜了,之前种种皇上都可以既往不咎,若是兵败,他怕是死不足惜……   兄长自然也想到了,沉默很久,还是借了,因为父亲临终时交代他,照顾好弟妹。   他松了一口气,眼泪奔涌而出。   数日后,两国交兵,兄长被围困,派人向他救援。   他当时已经只顾着原定的计划,准备将胡羌兵一网打尽,一扫雪耻,怎么会调兵?   但他没想兄长死的,只是没想到兄长当初借给他的兵是他亲自带的最好的精兵。   兄长死了……   卫城失守……   胡羌识破他的算计,一个回马枪打得他措手不及。   累计三十万将士,因为他的失误全部丧命……   不是他的错,站在白骨累累的战场,他不敢认……   他把所有的脏水泼到已经死了的兄长身上,苟且偷生。   许多年过去,他原以为这件事会被他带到棺材里,只是没想到会有一天大白于天下。   千古罪人,后来的史书大概会写他是千古罪人……   ……   齐煜川勾着唇,垂眼看了看地上死透了的人,不徐不疾地转身离开。   他迎着阳光,身后的影子投射在屋里,如同墓碑盖立在已经咽气的齐国舅身上。   皇宫   伏庸殿阶下的蔷薇花开得正好,整齐地艳红硕大,淋过雨湿答答地垂着头,凄美糜艳。   程幼被李牧首从背后抱在怀里,瘦薄的手弓着撑在桌面,浮起隐隐青迹。   他光洁额头上遍布薄汗,咬着唇,唇被咬到血色全无,李牧首俯身用一只手将他的脸向后偏向自己。   他的吻又轻又淡,缱绻又缠绵,程幼向后躲,忍不住打了寒颤。   “时间过得好快,三年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现在我们还有一个孩子。”李牧首的额头抵在额头缓缓开口。   “孩子以后会是太子,三年、六年、九年……等他长大,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   “所以别再躲我了好吗,嗯?”   “幼幼……”   “我的幼幼……”   李牧首俯身贴在程幼耳畔轻声软语哄,骨节分明的大手也顺着他的胳膊下滑与其紧紧十指相扣。   “不会太久,以后也不会委屈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幼幼,别再躲我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永远……”   “幼幼……”   “我的小星星……”   “好不好……”   程幼被迫抬起脸,承受着不堪受重的深吻,脸上浮起异常的绯红。   李牧首抱紧他,像要将人融进骨血里。   不好……   程幼迷迷糊糊想,又因为他的话全身紧绷,无力地靠在身后人的怀里。   日上三竿,隐隐听到吵闹声,程幼皱着眉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只见桃曳正生气地指使一旁的宫女将宫门关上。   大概是嫌宫女动作太慢,她三步并作两步,“扑通”一声将宫门关上,也将门外衣着喜庆,抬着红箱的礼队关在门外。   程幼收回视线,揉了揉眉心,想起来今天是李牧首和林绾一交换礼贴的日子。   几日后   齐大将军军队归驻地,按惯例李牧首要去送行,而程幼因为身份的关系则要避讳,但他说他也想去。   “怎么想去?”李牧首低头看着怀里人,微微低头亲了亲他艳红的唇,片刻轻声问。   “……宫里太闷了”程幼垂着眼低声回答,露出的下巴削尖而白嫩,有种脆弱易折的美。   李牧首的指腹摩挲着他微凉的手背,眼底深晦一片,目光静静落在他的轻轻颤颤的睫毛上,良久点了点头默许。   程幼不自然地抽回手,目光无所依,又因为害怕心一直紧绷着。   ——   仲冬晦,小雪。(十一月三十日,小雪。)   城外,百万铁骑立于雪中严阵以待、肃穆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鲜艳的旗帜在在苍穹下迎风招展,猎猎作响。雪落在剑戟上,化成冰冷的水又顺着剑锋滑落,如同嗜血的雪域野狼。   “哒、哒、哒……”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奴仆环绕,军队拥护的帝王仪仗缓缓而来,齐煜川负剑立于前首,微微俯身持剑迎驾。   李牧首下轿撵,冷冽的目光威严而肃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将军整齐划一垂首立身,铁骑手中的长剑戟相奏发出震天动地的万钧之声。   “咚!咚!”随着擂鼓沉闷而规律地铮鸣兵卒齐齐半跪绵之万里,如将涌海水蕴藏着不可估测之神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阶进一阶,高呼吾皇万岁,声音回荡重击,无不彰显皇权至上,威不可犯。   皇帝的仪仗末尾,程幼坐在轿撵里,掀起帘子,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齐煜川身上。   腰封紧收,衬得腰劲瘦,肩宽腿长,利落挺拔,脸上没有笑意,眼尾微压,目光带着久经沙场的犀利和坚定,他和李牧首相对而立,那迫人气质竟然不相上下。   李牧首淡淡扫视一周,道“众将平身。”   他冷淡的话音落,将军、铁骑、兵卒战马利落站起,筑成不可摧毁的巍峨城墙。   夜色浮起,君臣共欢,空气中酒香飘散,篝火熊熊燃烧,那明亮温暖的光芒映在人们的脸庞,打着节拍起舞的舞姬,她的裙摆像一朵花,绽开又羞涩地收敛,气氛热烈而欢快。   主帐中,何副将站起身端着酒敬李牧首,李牧首举杯共饮,一时引得众将纷纷效仿。   李牧首冷冽的眼里染上微醺的酒色,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慵懒暧昧。   他垂眼端起一旁侍女奉上的酒杯,修长的手骨节分明,不动声色地彰显着男性力量,容貌姣好的侍女低头垂眸霎时红了脸。   一轮过,李牧首没醉,倒是有几个将军因为不胜酒力被美貌的侍婢搀扶了下去。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齐煜川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席。   穿着暗色长袍的程幼随着齐煜川的亲兵避着人向他军帐去。   “程公子大将说想独自见你,我不便进帐,先行退下了。”离帐数步亲兵停下脚步。   “好”程幼点了点头,轻轻抿着唇向军帐匆匆走去。   将厚厚的帐帘掀开,程幼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点燃的龙凤蜡烛、贴着囍字的各色干果、大红的帘帐……   这分明是婚房,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能听见一下一下平稳而规律的跳动,如有所感,他回头。   便看见齐煜川一袭新郎冠服,一双桃花眼温柔含笑,站在鸳鸯戏水屏风处静静望着他。   齐煜川一步一步走向他,程幼也听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   他被齐煜川牵着手进寝房,坐在铺着并蒂牡丹被褥的上。   “我好看吗?”   齐煜川半蹲看着他问,五官立体,线条分明,嘴角噙着笑,自是俊美风流,如今穿着喜服更有种初为人夫的深情内敛。   “好看……”   程幼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一阵心悸,莫名想哭。   齐煜川揩净他眼尾含着的泪,眼里的笑愈浓。   “我要走了,战场凶险,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能活着,也可能会……”   他的话还没说说完,便被程幼捂住了嘴。   “不许说!”   “好,不说……”齐煜川亲了亲他手心,答应。   作者有话说:   求求别封我了,我已经谨言又谨言了,要封明天再封吧……   明天,晚上十点更……( )   (啊啊啊,每次发过文后,我都要再改半小时,知道超级对不起立马看文的宝子,等完结我一定发一个大红包╥﹏╥)   全文会放到群里 第86章 这是他亲着说要一辈子喜欢的人   “陪我喝杯酒?”   “程公子,赏个脸!”   程幼破涕为笑,纤长乌黑的睫毛湿答答地低垂在弯弯的眼尾,点了点头。   “好”   齐煜川起身端起桌面上的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递给程幼。   他半跪着,与程幼平视。   程幼跌进他满是爱意的眼里,也跟着弯起唇,黑白分明的眼底笑清澈单纯,不自觉流露出少年气。   他举着酒盅轻轻碰了齐煜川端起的酒盅,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两颗心轻轻触碰又羞怯地躲起。   “不对……”齐煜川勾唇笑了笑,按住他的手腕阻止。   程幼疑惑地看着他,齐煜川端着酒从他胳膊上穿过。   合卺酒。   “忘记和你说了,是交杯酒。”齐煜川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敛笑,认真道“还喝吗?”   酒一饮而尽,烛火暖意融融。   齐煜川牵起他的手,缓缓靠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转瞬即逝的吻不带任何情欲。   他盯着他的眼睛,片刻视线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移动又落在他的唇上,像是在试探,又像是撩拨,空气弥漫着暧昧粘稠的气息。   程幼会意,迟疑片刻抿了抿唇,俯下身指骨分明的手扶在齐煜川后颈,闭着眼吻他。   良久,齐煜川抬手捏在他下巴在他想离开时不动声色地将人控制在自己怀里,他的吻不同于以往的霸道,吻得温柔又粘腻,莫名像撒娇。   酒气熏腾,程幼头昏脑胀,觉得燥热,齐煜川的吻从他的唇绵延至脖颈,一路留下浅淡的绯红痕迹。   “我想要……”他的声音低沉满含暗欲。   程幼修长的手将他的衣服攥得起褶皱,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   #########   #########################   ########################   ########################################   ################################################################################   ###############################   ###############################################   ##############   #############################################   “程幼,我爱死你了。”齐煜川仰头伸出舌头舔他渗出薄汗的喉结。   ——   “圣上,齐大将军说有事与你私聊……”曹公公俯身垂眸传话。   李牧首放下酒杯,搁在桌案上的手微微曲,不轻不重地点着,眼底的神色幽晦一片,如将涌的海底面上却波澜不惊,片刻起身去齐煜川营帐。   离帐外数米,李牧首抬手让他在这等着。   他进入帐内,看着帐内的布置顿住脚,疑惑地皱起眉,片刻恢复如常,见大厅没有人,行数步进里帐,却因为里面传出的一声粘腻喘息而蓦然怔住。   “爱我吗?”齐煜川低沉夹杂着难以克制欲色的声音从里帐传来。   “爱、爱……”   那种含着吻,湿答答的回应的声音李牧首再熟悉不过。   他浑身僵硬地上前,掀开帘子,看见里面的景象。   男人青筋曝起的大手,死死掐着身上人的柔韧细白的腰,而跨坐在他怀里的人松松垮垮没有遮盖住的雪白皮肉上满是艳红靡糜吻痕,而两人此刻在干什么,显而易见。   齐煜川勾着唇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李牧首,风轻云淡地收回视线,低头亲着怀里抽抽嗒嗒哭泣的人问“程幼爱谁,李牧首还是齐煜川?”   “不要、不要问……”程幼抖着手抵着他劲瘦的腰腹,红着眼哭。   “嗯?”   他猛得一动,程幼尖叫出声,匐在他肩上哭着说“爱齐煜川……”   “宝宝,不对”齐煜川诱哄。   “程幼爱、爱齐煜川……”   “再说一遍……”   “程幼爱齐煜川!”程幼满是细汗的额头抵在他肩头,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低喊出声。   李牧首攥紧双手,冷冽的眼里满是狠戾的杀意,周身暴厌之气如万顷奔涌的天啸,霎时冰封万里。   “齐煜川!”   一声寒意冽冽的怒吼在程幼耳边炸开,他脸色一白,攥着齐煜川衣服的手骤然收紧。   李牧首……   齐煜川用毯子将程幼一丝不露地包裹起来,理了理褶皱的衣袍,勾着唇走向盛怒的李牧首。   “表弟……”他敞着怀,露出满是被程幼挠出红痕的胸膛,像是在炫耀,又像在宣示主权“表弟很生气?”   “竟然是你。”李牧首看着他狠狠压低眼尾一字一句道,声音几乎冷到发寒,眼底浓烈的杀意几乎不加掩饰。   “是我”齐煜川挑眉笑了笑,很得意“一路去邺城,我们同住同吃,同榻而眠,也……也曾肌肤相亲,所以暗生情愫,这不奇怪吧?”   李牧首看着他伸手抽出长剑,剑离鞘发出寒颤颤的嗜杀声,如将脱牢笼的猛兽。   齐煜川瞟了一眼,勾着唇笑容不减   “表弟很意外,很生气?”   “其实表弟好像没必要生气吧,他既不是你的正宫,又不是你的嫔妃。”   “所以你在气什么?”   李牧首手提长剑冷眼看着他,寒声道“他是我的,齐煜川你简直是在找死!”   “你的?”齐煜川眼神一凌,扬眉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被程幼咬吻出的红痕道“表弟刚刚没听见?程幼说他爱我?”   “他是你的?你是在同我说笑?”   “如果不是帝王的权势,你觉得程幼会留在你身边吗?”   李牧首握紧手中的剑,看着齐煜川略带嘲讽的笑,冷硬的心像在被人狠狠用斧头凿开,疼得几乎难以呼吸,可他又无从反驳——如果不是帝王的权势,他和程幼根本不会留在他身边,就像当初程幼是带着目的饮下那杯酒一样。   “表弟,如此愤怒大概是觉得我动了你的所有物,可是表弟,我曾问过你,你是否想让他入正宫,你当时可是说——与他何干……”   “既然没有关系,那他便不是你的。”   “李牧首,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属于我……”齐煜川看着面前眼球上布满血丝,再克制不住怒气的李牧首给出最后一击。   他彻底将李牧首逆鳞掀起!   李牧首持剑毫无预料地突然向齐煜川劈去,齐煜川侧身躲开神色一厉,迅速抽了大刀与他兵刃相接。   “呲——”刀剑相接,声音刺耳,力与力的拼搏,两人十二分的均力,宣泄各自早就难以克制的妒火和愤怒。   刀刃划开,一旁的桌子被剑劈成两半,轰然倒塌。   程幼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一幕,脑子一片空白,身上莫名的燥热一并消散。   “他是你的?李牧首,他命悬一线的时候你在哪里?”齐煜川将刀尖抵在地上,缓冲击相博时的冲击力,掀起起帘看着脸上划出血痕的李牧首质问。   “他命悬一线你在哪里?”   “他逃亡时担惊受怕你在哪里?”   “他被劫持,害怕得整整夜夜睡不着时候你在哪里?”   “他因为怀孕,吐得一滴水都喝不下去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嗯?”   “哦……你远在繁华的帝京,你享受着奴仆环绕,你准备娶别人为妻。”   齐煜川气势汹汹地提刀劈劈向李牧首,一劈一问。   “是你的?凭什么?”   一声嗤笑落在李牧首的耳边,让他错乱分神。   他……   见他分神,齐煜川脸色一变,忽而放松刀力,每次出招也总是点到为止,但嘴里刺激李牧首的话却从未间断。   “如果是我先一步遇见他,他如今就是我的,我会和他成家,他会和我有孩子……”   “可能是女孩,也可能是男孩……”   “当然也可能没有,生孩子太疼,我舍不得。”   “他怕疼,一疼就哭……”   “我舍不得。”   李牧首像被激怒的猛兽,齐煜川每说一个字,都使他出剑的力道更狠一分,像要将其置于死地。   “我们会耳鬓厮磨,白头偕老……”   “齐煜川!”李牧首压抑着一声暴呵,长腿一跃脚踩在凳子上跃起,猛得向下劈,齐煜川不甚划到左肩膀,鲜血溅出,大片大片地流,浸染透他白里衣。   程幼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踉跄地跑过去跌倒地上,狼狈地抬起头想求李牧首住手,却被他扫来的一个狠辣冷冽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齐煜川不再松懈,刀柄在手中一个翻转,半蹲往后侧压腰向李牧首命脉刺去,但在即将重伤他时,却又转了方向,只是划了点皮肉,只是让李牧首鲜血淋漓看着吓人。   他手下留情,而暴怒的李牧首却不会留有余地,掀了凳子狠狠甩向他,然后冷笑一声提刀刀刃直逼他胸口。   只是齐煜川这次却没躲,甚至向看着李牧首微微勾了勾唇,李牧首心中划过一丝疑惑,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分毫不迟疑,只是忽然……背后像被什么刺了刀,疼得催心剖肝。   程幼松开握着刀的手,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因为踩到衣摆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李牧首手中的剑落下,他缓缓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幼。   他居然为了齐煜川要杀他……   “不、不、我不是……”程幼哭着摇头,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对不起、对……”   “程幼……”李牧首脚步沉重地走向他,但因为背后的鲜血涓涌的伤走了两步就猛得一声跪在地上。   “我、我……”程幼哭得哽咽,好看的小脸遍布泪水。   “程幼,你真的不爱我了。”李牧首说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眶却红了。   程幼从来没有见过他哭,他以为他曾那么伤害过自己,见到他也痛苦会开心,但此刻却觉得悲凉和无尽的难以挽回。   这是他曾经一见钟情的少年公子,是他亲着说要一辈子喜欢的人。 第87章 一年后   “程幼!”眼泪从李牧首眼眶滑落,他背后的伤口涌出鲜血将月白色衣摆染透。   程幼捂着脸蹲下,泪水从指缝流出。   “为什么?!”李牧首哭着问,眼底血丝翻红,骨节分明的手因为嫉妒和心痛而青筋一根根曝起,延伸至有力的小臂。   “你真的……真的喜欢他吗?”没有会人知道李牧首在问出这句话时是如何的痛彻心扉,心像被人空手摘取,连呼吸都困难,如大风遏息,如坠深渊。   他撑着剑摇摇晃晃地向程幼走去,却又因为疼痛“扑通”一声膝盖狠狠砸在地上,他伸手摸程幼的脸,想看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只在他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畏惧和害怕。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继续爱我了?”   他的话让程幼像孩子一样哭得倒抽气,只能哑着声音磕磕绊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李牧首抖着手抱他,额头贴着他泪水纵横的温热脸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因为你不爱我了吗?”   “是吗?”   “幼幼……”   程幼细白的手沾满鲜血,像是突然被惊醒,慌慌张张地起身想给他找药粉止血,却被李牧首用最后一丝力气霸道地拉进怀里。   他来不及惊呼,就被李牧首掐住后颈,李牧首微微低头唇贴在他耳畔一字一句不容置疑地道“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   如同魔咒,一如李牧首对他的喜欢,蛮横不讲道理又太主观,程幼愣在原地,任凭意识逐渐模糊的李牧首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   李牧首背后的伤口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可他却感受不到疼一样,只是将程幼死死禁锢在怀里。   齐煜川脸色突然一沉再看不下去,上前一把将程幼拉起。   在昏迷的最后一刻,李牧首只模糊地看见齐煜川抱着程幼离开的身影。   他太疼了,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疼。   心好像被人一寸一寸剜开,碾碎……   过了许久不见李牧首出来,曹公公觉得奇怪,在门外低头小心问了良久都不见有人回应,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圣上!”曹公公匆匆入内见血泊里躺着的李牧首,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门外候着的诉知听到曹公公的惊慌声,疾步入内,见这场景,也是六神无主。   “师父……”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曹公公找主心骨。   “闭嘴!”曹公公转头厉声呵斥住他,一瞬间冷静下来,连忙跪下身将李牧首扶起,小心上了随身带的止血药粉,才转头低声道“悄悄带魏太医来,若外人问起,便说是齐大将军旧疾复发,陛下/体桖唤魏太医来瞧瞧。”   “是!”诉知不敢耽搁,应过话,便转身去找随行的魏太医。   喝过药,丑时,李牧首醒来,曹公公见他醒,跪走着到床榻旁。   李牧首盯着床顶,耳边是曹公公殷勤的声音,他没有说话,冷冽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只是眼尾骤然划过一滴泪。   他闭上眼,手抚在心脏的位置,这个地方因为同一个人两次疼到崩坏,一次是权衡利弊放弃程幼,一次是今天程幼哭着说对不起。   原来那个骄矜肆意,眉眼清亮的少年郎怎么会哭着说对不起,他不会,他即便是错了,也不会低头,只是环着他的脖子,黏糊糊亲着他喊陛下来避重就轻,好像天大的祸也不过尔尔。   所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说对不起……   李牧首的心又开始细细密密地疼,疼得几乎难以呼吸。   诉知从外面匆匆走来说密门使者求见。   密门使者进帐,向穿着寝衣坐在床边的李牧首颔首行过礼而后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册子递给他。   李牧首翻开小册子,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映在他眼底。   齐大将军于火救下程君,夜宿涵关内一客栈,同处一室,夜,同榻而眠……   ……出关齐大将军称其为淮泽所买贱妾,两人举止亲密。   后转水路,所见人言其(程君)腹隆起,貌极佳,然体态削瘦,疑有病态,随行男子(齐大将军)对其体贴入微,事必躬亲……   两人入邺城后,齐大将军将其安置在私院……   ……   室内寂静无声,李牧首轻轻将手册合上,而后突然抬手甩在暗门使者脸上,力道不重,却让暗门使者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李牧首眼底依旧是冷冷淡淡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每一秒都让在场的人觉得格外漫长,不知道过来多久,李牧首缓缓站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册子,示意曹公公将蜡烛端过来,火苗舔舐着纸页,发出细细密密的嘲哳哀鸣声。   “别让孤觉得秘密在死人嘴里更安全……”   密门使者劫后重生,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   “陛下,番地传来消息,定王谋反。”何将军匆匆来报。   ——   “为什么要这样?”程幼光洁白净的额头浮起青筋,红着眼质问半跪在他面前的齐煜川。   “程幼,我不是圣人。”齐煜川用指腹揩净他脸上的泪,盯着他的眼睛,唇贴着他手心低声道。   程幼看着他,半晌面无表情抬手甩了他一巴掌,齐煜川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下,脸被打得一偏。   “程幼,你也是男人……”齐煜川看着他怨愤的双睛,缓缓起身逼近双手撑在他腰侧“该知道有些东西做不到拱手相让。”   “呜……”马车颠簸,满满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醒了就往程幼怀里钻。   程幼拍着他的背将怀里的软软的小人抱紧,转过脸不再看齐煜川。   其实齐煜川和李牧首本质上是同一类人。   程幼厌恶被迫,却又被命运裹挟着接受被迫。比如如今被迫接受齐煜川的安排,背井离乡跟他回邺城,他无法挣脱也无法坦然接受,所以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齐煜川的关系曾一度降到冰点。   一年后   邺城,初夏   “大将军!”守门的兵卒低头行礼,齐煜川点了点头,目不斜视,脚步轻快地向府里去。   “大将军好!”   “大将军好!”   ……   穿过重重门墙,齐煜川推开一处院落的门,看到袁阿嬷和蹒跚学步的满满。   “小满满!”齐煜川三步并作两步,笑着一把将满满高高抱起。   满满咯咯笑,软乎乎的小脸白嫩光滑,一双好看的眼睛笑眯眯弯起。   “小满满,想我没?”齐煜川将他的鼻涕擦净笑着问。   “想!”满满想了想认真地点头。   齐煜川被哄得心花怒放,亲了亲他小脸,从怀里掏出一个胖乎乎的小木剑。   满满握住木剑,笑得露出粉嫩的牙床。   齐煜川低头看着,发现他又长了一颗牙,忍不住夸“呦!小满满又长了一颗牙……”   “牙……”满满听他说伸出小手指了指自己嘴里刚刚长出来的乳牙。   齐煜川怕身上的血腥味熏着他,便掐着他腋下将人放下,转而低头问“爹爹呢?”   “爹爹,洗……”满满话还说得不是很清楚,但爹爹两个字却喊得格外清楚。   齐煜川笑了笑,转身去寝房后间。   他刚走袁阿嬷就抱着满满去前院玩,院子里的其它侍从也极有眼色地闭上门退出去。   屋里,程幼正穿着衣服,脸因为雾气的蒸腾浮着红,唇像水洗过的樱桃糜艳惑人。   齐煜川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窝,像撒娇的大狗。   程幼愣了一下,又低头系衣带。   齐煜川伸手挑开,不让他系,程幼拿开他的手,重新系,齐煜川低头地黏黏糊糊地亲着他脖子,把他系了一半的带子又一点一点给解开。   程幼被惹恼了,“啪”得一声狠狠打在他手臂。   齐煜川像是不知道疼似的,黏糊糊地缠着他又亲又咬。   “幼幼……”   热气喷洒在程幼脖颈处,让他忍不住想躲。   “还是白天……”   “都半个月没见我了……”齐煜川将他抵在帘后低头含着他的唇狠狠嘬/弄,头也不抬地问“你不想我……”   “想你什么?”程幼回头看着他淡淡问。   齐煜川没说话,只是抬起满是笑意的黑漆漆眼睛盯着他,半晌才贴着他耳畔低声音问“你说呢?”   “……你回来发情呢?”程幼转回头,试图挣脱他的钳制,耳尖浮起红。   这一年齐煜川在程幼跟前,脸皮练得真是刀枪不入,即便是两人冷战,但晚上一到床上,齐煜川可一点都不会委屈自己,不把程幼折腾地哭着喊**不肯罢休。   “呜……”程幼正发愣,齐煜川已经捧着他的脸后仰,俯身将舌头滑进他嘴里。   程幼皱着眉,脖子因为长时间的后仰而发酸。   齐煜川大概是猜到他不舒服,将他转回身,而后顺势也把他两条笔直的腿缠在自己腰上。   程幼不愿意,但又因为害怕摔下来只能被迫紧紧抱着他脖子。   “放我下来!”程幼红着眼尾命令,很没有气势反而,倒是想让人狠狠欺负。   “不放!”说罢齐煜川又低头含住他喉结。   程幼大概是真生气了,推着他向后仰。   “*!”齐煜川低骂一声连忙护着他的腰,抱着人坐到一旁的小榻上。   往后倒的那一刻,骤然失重,程幼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在抬眼看见齐煜川心有余悸地护着他的腰紧紧抱在怀里时又突然笑了。   齐煜川看见他笑一脸气闷,片刻咬着他耳尖恶狠狠道:“等晚上*死你……”   程幼脸一红,用脚将他蹬开,坐在软榻边理正衣衫。   两人正说着话,满满扶着门探出头,程幼看见他,歪头一笑,然后走到堂中张开怀哄他自己走过来。   满满看着程幼腼腆地笑了笑,小手扶着门,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小手努力张着平衡,站稳后跌跌撞撞地走向程幼,等快走到时,兴奋地加快速度一下扑进程幼怀里。   “真厉害!”程幼一下将他抱起,吧唧一声亲在他脸上,满满害羞又高兴地搂着他脖子躲。   程幼看着他眉眼弯弯的小脸,心软得一塌糊涂。   站在两人身后的齐煜川,偷偷点了点满满的鼻尖,心里也被眼前两人装得满满当当。 第88章 那就换个地方……去床上说   “将军,公子膳已备好,可要用膳……”丫鬟来传话。   “饭饭!”满满仰头看着程幼说,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嘴巴,是说自己饿了。   “走,小满满饿了,我们去吃饭……”齐煜川从程幼怀里接过满满,提着他坐在自己脖子上,满满抱着他头咯咯笑。   “爹爹!高高!”   程幼温柔地看着他,初夏的阳光在他白腻褪去稚气的脸上蒙了一层纱,垂眸时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温和内敛,。   到前厅,满满坐在小椅上,乖乖等着人喂。   先是程幼喂了一会,齐煜川吃过便由他喂。   满满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嘴巴叽里呱啦个不停歇,齐煜川也话多,他们一问一答聊得上头,程幼端碗偏头去看,只是在看到齐煜川逆光的侧脸突然一怔,想起另一个人。   齐煜川一回头见他看着自己出神,便知道他在想谁,忍不住烦躁。   “给爹爹、爹爹吃……”满满拍了拍齐煜川的手,又指了指碗里的米汤,大概是觉得好吃想让程幼尝尝。   “……好”齐煜川转头看向程幼,眼底带着幽晦的浅淡笑,笑太淡反而有种冷意。   他听满满的话舀了一勺递到程幼唇边。   程幼迟疑地看着他。   “儿子让你尝……”齐煜川用勺子抵在他唇边,那姿态不容拒绝,而他身后的满满也正歪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程幼低头正想喝,齐煜川却突然将手里的勺子转了个弯,一口将米汤含进自己嘴里,侧身背过满满,一手端碗,一手钳着着程幼的脸颊,轻轻一用力迫使他张开嘴,然后低头将米汤渡进嘴里,片刻面色如常地迅速坐回原处。   程幼皱着眉将米汤咽下,低头咳了一声,白腻的脸上浮起一层浅红。   满满疑惑地“哦”了一声,像是不明白汤勺子里的汤怎么突然没了。   ——   晚间,满满睡熟后,齐煜川把他抱给袁阿嬷带。   程幼洗漱出来回到寝房,见床上没有满满,脸腾得一红,一转身就看见正反手闭上门的齐煜川。   他靠在门上,双臂环胸,一条长腿微曲脚踩抵在门板上,漆黑幽深的目光静静落下程幼脸上。   “说说吧……”   “嗯?”程幼一头雾水,显然早把中午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齐煜川勾了勾手,程幼瞥了他一眼,抿着唇走过去。   “是我和李牧首太像了,还你对他念念不忘?”齐煜川勾起唇笑着看他,只是笑容里有几分肃冷之意。   程幼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显然并不想提李牧首,然而并不知道他这番表现落在齐煜川眼里就是心虚、就是对李牧首惦念不休。   齐煜川脸色一沉,将不防备的程幼一把扯进怀里,而后翻身抵在门上。   程幼的背猛得撞在门上,疼得他眉心一拧。   “就那么对他念念不忘?嗯?”齐煜川把他圈在双臂间,低声问,俯身逼近,两人的唇相触,气息交织,几乎像接吻一样。   程幼偏过脸轻声道“能别再提他吗?”   “为什么不能提他?”齐煜川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将脸转向自己。   “为什么就一定要提他,有意思吗?”程幼皱眉看着他压不住怒气地问。   “什么叫有意思,什么叫没有意思?难道你总是想着他就有意思?”齐煜川退后一步看着他沉声问,暗哑的声音显然也压着怒气。   “是我总想着他,还是你总在我面前提他?”程幼抬眼看着他格外平静地问“为什么你要提他,嗯,齐煜川?”   “对”齐煜川勾起唇,深深地看着程幼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沉默了很久,直到程幼想推开他一直紧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齐煜川却像突然回神一般,猛得将人扯进怀里,狠狠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把李牧首忘记!”   “我!明明是你……”   说罢,齐煜川不等等程幼反驳,低头含着他的唇尖,压着他细白的后颈,将舌头霸道地钻进他嘴巴里,也把他的话也死死堵在喉咙里。   程幼骨节分明的手抵着他脖子将人一把推开,齐煜川松开他的唇,暧昧的银丝从两人的唇齿间拉出,程幼皱着眉抿了抿艳红的唇,他不自知的动作如毒药一样,把齐煜川毒得理智全无。   他推着程幼把人压到铜镜前,健壮有力的长腿微微曲抵在他两腿间,将人死死禁锢在身下。   程幼反手撑在桌案上,看着勾着唇眼底黑沉沉的男人,几乎恼羞成怒,不过齐煜川却没有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   齐煜川一手牢牢攥住他的两个手腕,一手环着他后仰的腰身强迫其靠在自己怀里。   “能好好说吗……”程幼挣脱不开,红着眼服软。   “我刚刚也和你好好说。”齐煜川松开环着他腰的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唇上的粘湿痕迹,垂眼意味不明道“你不想好好说,那就换个地方……去床上说。”   他说罢便捧着程幼的脸张嘴咬住那艳红糜艳的唇瓣,怀里人不安分地躲,齐煜川低低“啧”了一声,大手抚着他后腰而上,将他衣服褪了大半,露出雪白晃眼的皮肉。   “冷……”程幼后背靠着冰凉的铜镜,忍不往齐煜川怀里躲。   齐煜川勾唇笑了一下,抬眼盯着程幼水红的眼睛,偏头含住他凸起的喉结。   程幼想被静音了一般,整个蜷缩成一团,毫无反击之力地任凭齐煜川埋在他脖颈处吻咬。   齐煜川的手下移动,而后单膝跪下,自下而上地用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紧紧盯着程幼。   ……   良久,程幼踩在他肩上的脚缓缓滑落,仰面看着房顶,缓缓闭上眼,不敢看身下的荒唐情形。   齐煜川站起身用帕子擦掉唇上的痕迹,低头亲着程幼布满细汗的脸颊,低声问“李牧首为你这样做过吗?”   程幼蹙着眉,转过脸想躲,却又被齐煜川掐着下巴亲,他故意将指腹陷进他嘴里,同舌头共同品尝那一点猩红的甜腻。   程幼皱着眉,眼帘半垂,嘴里盛不下的口水从嘴角流出,他滚动着喉结想咽下,却因为齐煜川横行霸道的舌头搅弄得意识昏沉……   寝裤褪下,露出两条笔直白皙的双腿,片刻便被身上男人麦色的有力大手握在手里。   “你的腿真好看。”齐煜川贴着他耳畔笑语,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将他的一条腿抬起折叠到他胸前,低头将吻轻轻落下他肌肉匀称的小腿。   程幼将视线收回,抿着唇,将手背搭在眼背仰着欣长的脖颈,绯红糜艳的唇微张着轻轻喘息,良久低声道哀求“到床上去……”   翌日   中午程幼迷迷糊糊醒来,因为刺眼的阳光又闭上眼。   “爹爹!”趴在一旁玩的满满见程幼醒了眼睛一亮。   “宝宝……”程幼听到满满奶声奶气的声音,清醒了些,笑着捧起他软乎乎的小脸亲了又亲。   “满满吃饭了没呀?”   满满跪坐在程幼旁边认真地点了点头,稚拙又可爱。   程幼想坐起来,只是昨晚被齐煜川折腾得太过,一动就浑身疼。   满满见他不起也不闹,掀起被子和程幼排排躺,及齐煜川进屋时就看见程幼温柔含笑注视他满满的样子,万分庆幸当时临时起意把满满带了来。   程幼见他进来笑意淡了淡,但顾及到满满在终究没有说什么。   齐煜川当做没看见他冷淡的面色,笑着扑个去逗得满满咯咯笑。   他躺在程幼旁边,双手举着满满撂高,一双长腿虚虚搭在床边踩着地。   “吃饭没?”半晌,齐煜川扭头问。   “……吃了。”程幼套了外衣坐起身敷衍道。   “什么时候吃了?”齐煜川奇怪。   程幼轻飘飘瞟了他一眼。   齐煜川勾唇笑了笑,风流恣意,片刻凑到他耳边轻声语“今天没吃,昨晚吃饱了……”   “!”程幼抬腿一脚踹过去,可惜齐煜川早已预料,抱着满满站起身,迅速躲过。   洗洗弄弄,等程幼吃早饭时已经日上三竿。   羊肉包子,鲜香饱满,百合绿豆汤,清甜解腻,炒珍珠鸡,香辣扎实……其中奶汁角是满满最爱吃的,只是程幼怕他闹食,看着他吃了两口就让齐煜川唱黑脸把奶汁角拿走。   齐煜川撇了撇嘴,对着可怜巴巴的满满连哄带劝把他心爱的奶汁角远远拿到一旁。   “爹爹,角角,我的……”满满委屈地指着奶汁角喊程幼。   程幼想笑不敢笑,捏了颗大樱桃递到他嘴边。   满满转过头,仍盯着那个奶汁角,也不闹,就是看着程幼眼泪啪嗒啪嗒掉。   “给他、给他……”最终是齐煜川先看不下去,又将奶汁角递到满满手里。   程幼用帕子擦净满满脸上挂着的眼泪,看着他眉眼弯弯地小口小口吃奶汁角,眼底不自觉漾起笑意。   帝京   曹公公将书信奉到李牧首跟前,退至一旁。   李牧首沉默地搁下笔,垂眼看着桌上的信,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曹公公以为他不会看,他才将信拿起。   曹公公抬头看了眼李牧首凌厉分明的侧脸,又低下头屏气敛息。   自那件事后,圣上的性子越发沉默冷淡,做事情的手段也越来越狠辣,就像程幼走了像也把他所剩不多的温情也都一并带走了,如今剩下的只是一个壳子。 第89章 郑仪廉年初成的婚   李牧首将信看完,递给站在一旁的曹公公。   曹公公接过躬身退下,出门后将信绑回鸽子的腿上,让被拦截下来的信送到原本该送到的程府。   书房内光影昏暗,尘埃在空气中跳跃,李牧首靠在椅背阖眼小憩。玄衣玉面,寂静得如同一幅画,是最好的画师描绘的工笔画,很单调的深暗颜色,但窗外透过的昏黄斜阳给他描了一层朦胧的轮廓,却又显得格外浓稠,流动着又停滞着,只是当画中人睁开眼,流动和寂静都戛然而止,只余下深刻的冷,凌厉威压的目光更是让人不敢对视。   这是从邺城寄来的第八信,信里说齐煜川对他很好,满满已经会走路了,只是走的不稳,总是摔跤……   已经一年了……李牧首恍惚想。   短短一年里,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当初齐煜川带兵归城当天,定王造反,周遭小国闻讯化身为嗅到血腥的野兽,蠢蠢欲动,他带伤亲征,将定王诛杀,周边小国窥见国力与圣威,皆俯首称臣。   而在这场祸乱中任谁也没想到从中脱颖而出的竟是方康——方小侯爷。   当年为祸一方的纨绔子弟,如今变成了独挡一方的守将。   日头渐渐西移,李牧首冷玉般的眉眼匿于黑暗中,只有一点余晖落在他缠着玄铁佛珠的修长手指上。   “圣上,可要点灯?”小宫女进来问。   李牧首回神微微颔首。   送去的信传至程府,程母看过又带着信送至程老夫人院落。   入夜,丫鬟把窗边的蜡烛点上,婆媳两人坐在软榻上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只是言语见很少提到程幼。   当年之事,实在惊险,如不是圣上顾及外人知道君臣不和于内忧外患中暴乱,她不敢想,程幼没走掉会是什么后果。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即便是如日中天的程家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老二孩子都已经会走路了,毅寒怎么到现在也没动静?”程老夫人想起长孙颇是发愁。   “唉……总不好逼他”程母将手中的丝线理好,轻轻叹了口气。   程毅寒如今已经是而立之年,但身边连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她也是愁。   “我看是等仪廉的孩子会走了,他也不定能遇见个说得上话的人……”   程母听婆母的话,笑了一下。   郑仪廉年初成的婚,月前来信说韩玥已经有身孕了。   “实在不行,让他入夏后回来一趟,在帝京相看相看?”程老夫人轻轻拍了拍程母的手商量。   程母笑着点了点头,心里也是有这个打算。   ——   邺城的初春还是有点冷,寒风料峭,吹在人脸上像下小刀子一样,再者程幼虽然来邺城一年了,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和外界联系很少,所以更少出门。今早,齐煜川收到请帖,想和他一起去,程幼想了想觉得麻烦,并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寝房燃着地龙,暖意融融,两人躺在床上,齐煜川一伸手将他拉进怀里问。   “就是不想去……”程幼闭着眼睛,懒懒道,昨天睡了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是觉得困,所以说话的声音都显得倦懒轻缓。   “明天我就要归营了,你就不想和我多待一会?”齐煜川把玩着程幼瘦薄匀称的手,片刻抬眼问。   程幼低头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齐煜川的手呈麦色,又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指腹和虎口都带着薄茧,手背浮着根根分明的青筋显得粗狂又凶悍,而他被其穿/插交缠在一起的手,骨节分明又白皙,明明都是两个男人的手,却能让人显而易见地分清压制和被压制的角色。   程幼收回思绪,微微仰头看着一直盯着他的齐煜川轻声道“那明天我去。”   “嗯”齐煜川亲着他的唇,脸上有了些笑意。   “可是你的朋友我都不认识……”程幼有些担心,又突生退缩之意。   “为什么要认识他们?”齐煜川皱眉道。   “那我去干什么?”程幼被他亲得有些痒,转过头,半边脸埋在软软的枕头里闷声闷气地问。   “陪我。”齐煜川言简意赅道,说罢手撑着床拉开一段距离,又追上他削尖白皙的下巴亲。   “嗯”困意袭来,程幼打了个哈欠,伸手将身后的齐煜川推开,拉了被子盖好就准备睡觉。   “怎么又困?”齐煜川将他和被子一起抱进怀里,皱了皱眉问。   “不知道……”程幼闭着眼,喃喃道,困得眼皮子打架。也是,怎么又困,明明昨天都睡了一天。   “你……”齐煜川掀起被角,干燥温热的大手伸到他衣底轻轻摸着他腹部,想到那个可能,心忍不住砰砰作响。   “怎……好冷,别动我被子。”程幼迷迷糊糊听他的话正想问怎么了,但一阵凉气钻进被窝遂皱了眉埋怨。   “你是不是……”齐煜川并不在意,紧张地扶着程幼的肩膀,想问却又因为过分的期许而心生怯意。   “怎么了?”   “肚子是不是有了?”齐煜川几乎是颤着声问,他和程幼的孩子,血肉交融,只属于他和程幼的孩子,虽然齐煜川没有强求过,但还是会期待。   “不可能!”程幼睡意全无,猛得睁开眼睛,下意识否认。   齐煜川眼底的笑意霎时散去,脸色显得格外难堪,只是程幼太沉溺于他自己的情绪,并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不可能?”他忍不问,心里的不甘如旷野的火,越烧越旺,只是被人死死闷在海底,没有发泄的出口。   “每次,我都喝药,怎么会……”程幼坐起身皱着眉道,但又突然想到上次和齐煜川*时,弄得太*,他当时就昏死了过去,后来好像……想到这里,程幼眉头拧得更深。   “去让大夫过来一趟!”程幼抓住齐煜川的手腕急声道。   “……嗯”齐煜川看了他片刻,起身去让人唤大夫来。   程幼走到桌子旁忐忑不安地坐下,倒了杯温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是一想到真像齐煜川说的有了,心里就一阵慌乱,不自觉地就又皱起了眉头。   “也不一定。”见他担忧,良久齐煜川出声安慰。   “我就是怕……”程幼转头用一双水色分明的眼睛望着他,抿了抿唇轻声道。   “怕什么?即便是,就生下来。”齐煜川走过去,将他拉到怀里坐下,低头不错目地盯着他试探性地问“难道你不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你和我的……”   “生下来?!”程幼看着他,深深地皱起眉一脸错愕。   “嗯”齐煜川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真的有这个打算。   “你在想什么?”程幼用手臂抵开他,站起身怒声道“我是一个男人!”   “那如果确实有了呢?”齐煜川沉声问,其实在问这话的时候,明明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又期待。   “……打掉”程幼攥紧手,因为他的话越发不安,几乎有种肚子里真的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错觉,低声呐语,像是拼命给自己安全感“我是一个男人……”   “那为什么满满可以被生下来,而肚子里这个孩子就不行?”齐煜川站在桌边看着程幼的侧脸,勾着唇,一字一句问,几乎有些偏执的味道。   “那是因为!”程幼转头皱着眉道,只是说到一半就止了声。   “因为什么?嗯?”齐煜川挑了挑眉问。   程幼被他问得一顿,满满也是意外,如果不是上一世发现得晚,就根本不可能生下来,而这一世虽然他早知道,但还是决定生下来,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肚子的小生命已经是一个具体的人,是李折显,是满满。   但这些又怎么给齐煜川讲?   “因为满满是你和李牧首的孩子,对吗?”齐煜川嗤笑一声道,黑漆漆的眼底幽晦一片。   “和他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提他!”程幼几乎焦头烂额,肚子里有没有孩子尚未可知,现在齐煜川又不知道发什么脾气。   “满满是意外,生了就生了,这个难道要我怎么解释吗?在你认识我之前这孩子就有,你也不是不知道!”   “还有,齐煜川,我是一个男人,当初你如果真的非常想要孩子,你就找个女人成婚生子就是了,你现在责难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生就不生,那又怎么了?难道我欠你一个孩子?”   说着说着程幼浑身忍不住发抖,一个男人生下孩子,本就怪异,难道他还要一直生?他还要一直经受那种孤立无援、担惊受怕无可缓解的痛苦。   齐煜川因为占有欲想他生一个孩子,生一个孩子,自此他们之间便有了切不断的联系,但是,他根本不想。   齐煜川见不得他哭,沉默地将人揽进怀里,但心里终究还是不太痛快。   程幼推开他,沉默地坐回桌子旁。   不多时,大夫匆匆赶来,细细给他把了脉说只是过于疲惫所至,程幼虽然对这个原因困惑,但听他这么说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   一场闹剧,反倒让两个人莫名吵了一架。   晚上程幼洗漱后,抱着被子去满满屋里睡,只是半夜起夜迷迷糊糊点了蜡烛看屋里摆设,才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寝房,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回过神简直要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宝的投票和打赏!好开心哦,心花怒放的开心!mumamuma . . 第90章 可你刚刚不是说,沈桓是韩寂的……吗   虽然气,不过大晚上也不至于再折腾回去。   次日一早,齐煜川没和他搭话,程幼冷着脸,全当没看见也自顾自地洗漱。   用过膳,管家已经把马车备好,程幼看了看满满交代了织锦几句,便跟上齐煜川的脚步上马。   弯着腰掀开车帘,一抬眼便对上齐煜川黑漆漆的目光。   程幼放下帘子,若无其事地坐在另一边。   马夫问过齐煜川话,开始挪动马车,程幼扶着软坐身形一晃,背不小心蹭到车板一阵酸疼,皱了皱眉坐得稍稍远些,脸色也愈冷。   齐煜川一个武将,怎么可能不知道轻重?分明就是故意欺负他手无缚鸡之力。   一路无言,程幼几番后悔昨天答应他要来。   “将军,公子到了。”马夫停下马,低声道。   “嗯”齐煜川应声下马。   程幼随后下车,见这赴宴的地方惊讶了一下。   他以为是堂内盛宴,没想到是在江边画舫。   邺城偏北,连画舫也不像偏南的广陵那样精致奢华,透着地域风俗自然形成的粗犷、敦厚感。   两艘小船向两人渡来,前面一艘船空着,后面一艘船则跟着四五位侍女,小厮。   船依依行来,缓缓靠近,直到水波卷着飘落的桃花轻越至泥岸,船夫弯腰套了绳,才停下来。   “齐大将军!”一穿着褐色长衫的男子下船,笑容满面地匆匆朝两人走来。   “你倒是早……”齐煜川勾唇笑了笑道,不知道是真打趣还是真怪罪。   那人听他这话,笑面不改连忙告罪。   “将军这话真是让我羞愧难当了,原该早早亲自带人候着将军和公子。只是我听你要带着人来,光顾着怎么招待了,却把这接两位的头等大事给耽搁了!”   “岸边风冷,将军要打要罚,等上了船,暖了身子,您怎么说我怎么认。”   不论真假,这话说得够圆滑,也够妥帖。   齐煜川没应话,只是浅浅勾着唇,随他登船。   依次上了船,那人看清程幼的脸登时一怔,不过片刻便收回视线,暗想怪不得齐煜川舍不得带出来。   程幼接过侍女递来的暖手炉,靠着栏杆站在船尾,与齐煜川隔了两步的样子。   “程公子?”那人温和含笑地问。   程幼听他问自己,微微颔首,笑了一下。   “在下曹恒,初见公子慌慌忙忙,若有不妥当还请公子别为了在下一个蠢人坏了心情。”曹恒拱了拱手道。   “也就刚来……”程幼轻声道,因为一直跟着满满在一起,所以说话也比一般人慢些,听起来徐徐缓缓,有种让人浑身妥帖的劲。   曹恒听程幼这么答,遂把他的性子摸透了七八分。   当侍女听其吩咐再给程幼递披风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齐煜川再耐不住,大步走到程幼跟前,夺了侍女手里的披风,给他披在肩上,似笑非笑道“我的人,你献什么殷勤?”   “正是将军搁在心尖尖上的人,我这不才上赶着献殷勤吗?想着等来日求将军抬抬手时能念着我识趣宽厚两分?”曹恒哭笑不得道,他齐煜川的人,不是活腻了,谁敢肖想。   程幼后退一步躲开齐煜川伸过来的手。   齐煜川怎么会让他真的挪开,长腿一截,反手又将人带回自己身侧。   “我背疼……”程幼的手抵在他铁石一样的手臂抿了抿唇,淡淡道。   齐煜川收回手,不敢再乱碰他,怕碰到他后背是一个原因,更重要是真怕把人惹生气了。   不多时,船停,程幼被齐煜川牵着登上画舫。   穿过小门,视野骤然开阔,美酒佳肴,衣鬓云香,丝竹声慢,容貌清丽的侍女端着盘子穿梭其间,也有拨开纱帘去廊外侍奉的,绣花鞋轻轻垫起,裙摆微动似乎都带着岸上的桃花香。   正席未开,众人三三两两站着,看样子有武将有文官,只是武将人稍多些。   有人眼尖看见了齐煜川,堆着笑上前问候,他都好相处似得一一挡开,带着程幼进里厅。   进了里厅,显然要安静些,程幼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发现在场的人其衣着也都更讲究点,正想着,齐煜川突然俯身贴在他耳边,低声问“看出来什么没有?”   程幼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又单纯。   齐煜川没由来一笑,片刻低声道“这些人个个都扎手。”   “还有你觉得扎手的”程幼瞥了他一眼道。   “大夏一半的兵力,都在这。”齐煜川手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后颈。   程幼听他的话正愣神,也没太注意他干什么。   直到有人向两人走来,他才回神将齐煜川的手拿开。   “我去炉边取暖。”   “嗯”齐煜川点了点头,转身跟走来的人去另一边说话。   程幼刚坐到小桌的炉火旁,便有侍女上来温酒。   “谢谢”   “公子太客气。”侍女低头含笑道。   侍女下去后,他在小火炉上熥了熥手,端起酒轻轻抿了一口,眼睛一亮。   醇香甘冽,下喉如滑,似乎还带着花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花香。   他饮完一杯正想再喝,突然有人出声制止。   “这酒很烈……”声音低沉清冷,不疾不徐,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程幼转头对上一双狐狸眼,一双格外好看的狐狸眼,睫毛浓长,眼尾微挑,让他几乎能想到这双狐狸眼弯起来时是如惑人缠绵,而这双狐狸眼的主人,容貌却并不同这双眼睛惊艳,皮肤苍白,唇也只是透着淡淡肉粉色。   清清冷冷得,像一捧冰水……   “是吗,我以为是果酒。”程幼放下酒杯道,复而笑了笑。   那人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要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似的。   程幼被盯得有些拘谨,不由得想是不是哪里不妥。   “公子是帝京人?”那人问。   “不是”程幼答。   “我听你话音有官腔,以为你是帝京人。”   “只是在帝京住过。”   “嗯”那人点了点头,不再问,端着酒杯沉默地饮酒。   直到看着他喝了两杯,程幼忍不住问“不是说酒很烈吗?”   那人似乎没想到程幼会和他说话,愣一下,淡淡道“是很烈,但我酒量很不错。”   他说罢,微微弯了一下唇角,像是笑了一下,只不过很轻,轻得让程幼觉得是一种错觉。   “多饮伤身”鉴于他刚刚的好意提醒,程幼多嘴里一句。   “……谢谢。”说罢他又斟满了一杯酒,片刻抬眼看着程幼补了一句“最后一杯。”   这最后一杯酒,他喝完,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眼里浮着一层水雾,像含着缠绵悱恻的情,像是溺于声色,只是细看便会发现里面冷冷清清。   “你是帝京人?”程幼问。   “是”   “那怎么到邺城来了?”程幼顺着话,抿了口酒轻声又问。   “被卖到这里的,我是罪臣之子。”他勾了勾唇道。   程幼一愣,看他笑,更加无措。   他见他衣着气度和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只是以为是那个高官之子。   “对不起……”程幼揪着手指,歉意道。   “程公子……很有趣。”他眼里浮起真切的笑,一双狐狸眼泛着涟漪缠绵的波纹。   程幼愣了一下,见他伸手给自己递酒,赶忙接过道谢。   “这才是果酒……”   “谢谢”   “味道如何?”   “更清甜……”程幼喝了一口道,醉意熏腾,眼尾泛起红意。   远处的齐煜川余光瞟见程幼的身影,见他托着腮缓酒劲,笑了一下,正要收回视线,不经意看见他身侧的人脸色霎时一变,脱开身,便向程幼走去。   “醉了?”   “嗯”程幼迷迷愣愣地抬头,见是齐煜川又闭上眼,觉得脸好热。   “齐将军”忽然有声音插进来,程幼转头便看见一个向这边走来穿着玄色锦缎袍子,身形修长,眉目浓黑的男子,其一举一动无不是久浸官场才有的气质,目光犀利又深沉。   “韩大人”齐煜川颔首。   韩寂冀州布政使,主管冀州财政和民务,其弟韩承是冀州总都督,主管兵务,最小的三弟在临州为官,毗邻冀州,兄弟三人在冀州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没想到韩大人也来了”齐煜川低头摸摸程幼温热的小脸,抬头看着他道。   “来得匆忙,所以还没来得及去府上拜访,请将军见谅。”寒寂嘴角噙着笑道,让人也猜不出真假。   “知道韩大人来冀州,应该是我要去你府上拜访,多谢韩大人一直以来对邺城的援力。”   “同朝为官,都是为圣上办事,也都是为了大夏,这是我该做的,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和齐将军比差多了。”   “既然都是为了大夏,功无大小,韩大人过谦了。”齐煜川笑着说罢,扶着程幼道“还有事,等改日再和韩大人聊。”   “嗯”韩寂点了点头,待齐煜川走后,他笑容骤然一卸,转头看着身后已经喝醉了的人沉声唤“沈桓……”   沈桓掀起眼帘,一双狐狸眼清清冷冷地望着他,朦胧的水色散尽。   ——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齐煜川闭上门,亲了亲程幼的红艳的唇低声问。   “谁?”   “沈桓”齐煜川看着懵懵懂懂的程幼,目光一沉问“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敢随便搭话?”   “只是恰巧坐到我旁边……”   “不要再和他搭话”齐煜川命令,语气意外强硬。   “……他怎么了”程幼醒了酒意,虽然不喜欢齐煜川说话的语气,但更好奇沈桓这人。   “他……”齐煜川皱起眉,话音一顿。 第91章 不、不行,三少爷饶了我……   程幼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怎么不说了?”他问。   齐煜川微微俯身,贴着他耳边,断断续续低声说,说到有些难以启齿的地方只是含糊地一句带过,而程幼的眼睛却越睁越大。   “他们兄弟三个的……”   “那、那……”   “可,你刚刚不是说沈桓是韩寂的买的**吗?”   程幼仰面圆眼看着齐煜川,嘴巴半张。   “是韩寂买了要送给别人的,只是被他韩承看见了,当天便把人要了……”齐煜川看着怀里目瞪口呆的人轻声道。   其实再荒唐齐煜川都不觉得有什么,官场之上无外乎权、色、钱。再多花样见多了也都会觉得稀松平常。他只是惊讶于荒唐之中的诡异平衡。   沈桓游转于兄弟三人之间,还能在权贵之中有一席之地不见得是个简单角色。   是被迫还是情愿,谁知道?   “韩寂丧妻后,明着以家规把沈桓逐出府外,但暗中却把人养在了自己的私宅。”   “他原先都不曾露面,只是近两年才出来应酬。”   “应酬?”程幼一愣,他实在想不出清清冷冷的沈桓堆着笑同人应酬是什么样。   “淮商新起之秀,所以你才能在这里看见他……”齐煜川答。   程幼哦了一下,无论齐煜川描述中的沈桓如何糜艳、精明、阴狠他都还是觉得沈桓就是他刚刚看到的样子,清清冷冷、苍白安静。   “别和他接触,知道吗。”齐煜川的手虚虚摁在他脸颊处提醒,语气不容拒绝。   “我……他只是恰巧坐在我旁边,也没有说什么。”程幼抬头看着他皱了皱眉道。   “他这种人,除了他自己,谁都有可能算计。”察觉到程幼的不悦,齐煜川放缓了语气“我只是担心你。”   “明明是你非让我来的……”现在这不许,那不可以。   程幼对上他不加掩饰的压迫性目光觉得心里闷闷的。   “让你来是陪着我,可不是为了结交这些不相干的人。”   “没有结交,只是恰巧说了两句话。”程幼看着齐煜川一字一句道,他知道自己不是太聪明,论谋算更是连他们这些人的鞋底都攀不上,但也不至于蠢到遇见个人就抛心抛肺吧。   “两句话?对有些人来说,见过面便是一种可以利用的底牌。幼幼你太单纯了,也太心软……”   齐煜川俯身青筋贲张的大手扶着他的后颈,微微侧脸含住他湿濡的唇珠,辗转着抵进他嘴里勾舌卷起那藏起的滑腻猩红,含含糊糊敷衍道。   程幼在他拥怀里有种被完全控制的感觉。   侍女传话正席将开始,齐煜川将人松开,看着轻轻喘息的人,停在他清瘦腰身的手下移,不轻不重地撩拨着他的欲望。   程幼睫毛轻轻颤颤地瑟缩,抵着他的手,缓了一阵,眼底恢复清明。   两人一并肩去前席,落座后,程幼扫了一圈没看到沈桓,倒是看见韩寂衣冠楚楚地坐在几位地方大臣中间与人谈事。   他嘴角噙着浅笑,淡化了身上的沉稳肃厉的气质。三十有余,还有一个孩子,程幼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和一个小了自己十来岁的沈桓纠缠在一起。   正出神,韩寂突然转头,随之平静锐利的眼神向他扫来,把程幼吓了一跳,心虚地低下头。   “后宫空虚,该是御史台那些人着急上火,若你我跟着觐言,怕要惹一身骚……”   一道声音吸引了程幼的注意力,他下意识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说话人看其装束、举止显然是武将。   “自定王伏诛后,圣上对我们武将多有忌惮,帝京之事还是能避则避,再者圣上春秋正盛,有子嗣想来也只是早晚的事。”   “自当初圣上身边的那位男君丧生,这都一两年了,宫里至今再未纳过人,子嗣这事太悬……”   “国无储君,必生动荡,也或许圣上另有打算。”   众人点了点头,又莫名想起当年丧身火灾的程君,貌极盛,家世好,若是女子以当时圣上对其宠爱程度早该有皇嗣了,说不定连皇后的宝座也是囊中之物。   “我听闻圣上自去年亲征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不知道近来如何?”   “韩大人,消息很快。”一年纪稍大的官员转头看着韩寂,摸着白胡子意味不明道。   “圣上龙体关系民生社稷,千秋基业,为人臣,关心圣上龙体也是分内之事。”韩寂颔首,回答得滴水不漏。   程幼喝了口汤,心不在焉地想李牧首身体不好会不会是自己那一刀的原因,只是一想到李牧首脑海里就浮现他眼底布满血戾声质问的样子,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   正席过后,程幼先回房,而韩寂那些人,则都朝着偏厅去。   “等我……”齐煜川穿过众人,逆行到程幼面前,避着人叮嘱。   他饮了酒,呼出的气热腾腾的,散在程幼脸上滚烫翻热带着一股男性的燥热气息,他转头时唇擦过程幼微凉的脸颊,留下浅浅的水渍。   程幼缩了缩脖子,眼睛乱瞟,生怕别人看见了。   齐煜川滚着喉咙轻笑一声,声音低哑沉闷,一双含情眼望着他带着粼粼水光。   “今天还来得及回家吗?”一天不见,也不知道满满得在家闹成什么样,程幼皱了皱眉问。   “来得及”齐煜川知道他顾虑,轻声答。   “那你快去吧,我等你。”   “好”   天色渐晚,江上风凉,程幼正往房走,隐隐听到一声压着喘息的哭声,脚步一顿。   是沈桓的声音。   顶层客间就四处,一处是就是他住的那间,一处那位大人走得早,所以空着,另一个正宿在美姬的房里,而这最后一间好像……是韩寂在住。   可是韩寂现在应该是在偏厅,那这房里人是谁?   “不、不行,三少爷饶了我……”   正出神的程幼听这声音脸腾得一红,快步回房。   不多时,齐煜川回来,轻步向趴在桌案上睡着的程幼走近,张开手臂撑在桌沿,也把他整个笼在怀里。   “嗯……”   程幼被他亲醒,迷迷糊糊往后躲,却正好落进齐煜川怀里,又被他钳着下巴亲了个透。   “该回去了……”程幼皱着眉道。   齐煜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嗯,表示知道了,却还是牢牢把他禁锢在怀里亲咬。   半晌,他亲够了才老实,而侍从也刚好将小船备好。   两人登上船,渡到候着马车的江岸,只是江岸似乎不止停了一架马车,不知还有谁这个时候走,但天色稍暗,看不太清,等下了船程幼才发现是韩寂。   韩寂身旁站着一个身量相仿的男子,那男子一身书生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齐煜川说是韩寂三弟。   程幼避开两人的视线,想起不久前韩寂房里传出的声音心砰砰跳,明明不是他做的,他却一阵心虚。   齐煜川和他们也没多说,片刻便带着程幼上马车启程回府。   回到家时天色已暗,满满也已经睡了,听说是哭着累了才睡着的。   程幼轻手轻脚将他蹬开的小被子又盖好,闭上门转身去盥洗室。   他刚刚脱了外袍,齐煜川就跟了进来,硬邦邦的手臂死死住他的腰,唇贴着他腻白的脖颈细细摩挲。   “一起洗……”   “今天太累了,不要……”程幼软声推脱,转头一双水泠泠的眼睛望着齐煜川。   齐煜川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衣服剥落,昏黄的烛光隐隐绰绰映着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首尾相接,彼此抚慰。   ……   ###########################################   #########################################################   #############################   翌日   天边蒙蒙亮,齐煜川穿戴整齐,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看着陷进被褥里的人,弯了弯唇。   大腿被人掐在手里,骤然一冷,程幼闭着眼低声抱怨。   “记得想我,知道吗?”齐煜川摸着他的腿根,贴在他耳边低声道。   程幼浑身难受,蹙着眉没有应话,直到齐煜川手指陷进红肿的地方,他才并着腿连声说知道了。   立夏   院子里的石榴树投下一片绿荫,郁郁葱葱的叶子中鲜艳油亮的石榴花正开得热烈。   满满摇摇摆摆追胖乎乎的小奶狗,笑得眼睛弯弯眯起。   “满满”程幼站在廊下,手撑在额前,实在不知道这么小的人,怎么一身用不完的劲。   “爹爹!”   “热不热?”   满满摇了摇头,又去抓小狗。   小狗被抓住尾巴,突然转过身对着他呲着牙一声嚎叫,满满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被小狗叫了,顿时委屈地撇起嘴。   程幼忍着笑,轻轻摸着胖乎乎的小狗,小狗被安抚得乖顺无比。   满满仰头看着被程幼抱着的小狗,大眼睛里蓄着泪,委屈地向程幼告状,说小狗要咬他。   程幼笑出声,伸手将怀里的小狗递到他怀里,满满看着乖乖窝在他怀里的小狗,抬头看着程幼惊喜地“哈”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眼里的蓄着眼泪也都倒了回去。   “你好好和它玩,它就不跑了,知不知道?”程幼弯腰一把将满满抱起来,笑着和他说。   满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中午日头正高,天气炎热。   程幼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荔枝冰就想冲澡,然后好好睡个午觉。   只是满满太闹腾了,他还没等洗澡就困得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室内昏暗,而小院也异于往常地寂静。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李牧首现身()   (我是土狗,我喜欢看变态的爱情) 第92章 他白嫩柔韧的身躯像水蛇一样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第93章 别再说让我不高兴的话   马车颠簸着,天色渐暗,满满趴在他怀里,鼻翼煽动,皱着眉像是睡得不踏实,李牧首唤曹公公将他抱走,而后将程幼拉坐到自己腿上。   寂静的车厢内只有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挲声,程幼清瘦纤细的手向后反撑在李牧首结实的大腿上,因为涨疼骨节处泛着红。   他咬着唇,鼻尖冒出细汗,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中泛着细碎的水光,突然的颠簸让他猛得向前一耸跪爬在软榻上,瘦薄的手紧紧摁着窗沿皱着眉不肯泄出一丝暧昧的喘息。   李牧首沉寂的眼睛盯着他,如同漩涡要将人吸进去,他弄得很重。   “好恶心……”浸过情欲的声音很哑,但却没有缠绵之意,压抑又冷淡。   “什么?”李牧首动作一顿,俯身将程幼抱得更紧紧,手背覆着的青筋根根浮起像是在拼命克制着什么。   “我说好恶心,和你做好恶心,我甚至都觉得自己恶心……”程幼扭头仰起汗津津的脸,看着身后的李牧首勾起唇。   李牧首抖着手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死死圈在怀里深入,像要将人刻进肺腑里,再也离不开。   “不是,你喜欢我、幼幼不要乱说……!”李牧首急迫地反驳,血红的眼底全是被抛弃的恐慌。   “我们是两情相悦,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所以牵手、拥抱、亲吻、做*……”   “不要乱说……”李牧首亲着他唇,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慌张和害怕都一览无余地坦露。   “不要这么说……”   李牧首怎么会害怕,怎么会脆弱?   怎么会?   程幼隔着水雾看着他,只是看不太真切。   ############   ###################################   ##################################################################   ############################################   回到帝京已经是半个月后,程幼原本已经做好被关在后宫的准备,却没想到李牧首竟然要把他送回程家。   “你确定?”程幼冷笑一声问。   “嗯”李牧首点了点头,先一步下车伸手递到他跟前。   程幼避开他的手,踩着凳子下车。   他回来,程府欢天喜地,但是顾及着李牧首,面上都不敢太显露。   直到李牧首离开,众人才欢欢笑笑乐作一团。程幼看着祖母、父亲、母亲……觉得恍惚。   “满满长这么大喽?”祖母满是慈爱地看着满满,转而见程幼消瘦的脸颊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程幼将满满放在地上,让他给祖母行礼。   “满满这是太奶奶……”   满满仰头看了看笑容和蔼的祖母又转头看了看程幼,小小一团跪在老人跟前笑眯眯喊“太奶奶”,老太太被他哄得乐呵呵地捂着嘴笑,给了纯金打造的小葫芦,又搂着好一阵稀罕。   老太太开了头,之后的小半天满满就没停歇,等转了一圈收的东西连身后的两个侍从捧着的托盘都装不下。   “大哥”见大哥拿了把孤世名刀要给满满,程幼伸手地拦下“他还只是个小孩。”   “满满喜欢吗?”大哥一手将满满抱在怀里,摸了摸他小脸轻声问。   “喜欢!”满满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哥肃冷淡脸上露出一抹笑,将刀放到满满怀里。   程母走近,站在一旁怜爱地摸着满满的后背,别有深意地看着程毅寒问“小孩子招人喜欢吧?”   程毅寒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并未接话。   “母亲,祖母唤你。”程幼解围。   程母知道自讨没趣,不再提这话,又转头笑着逗满满“满满,来抱,好不好呀”   满满被抱着去暖房,外间一时只余下大哥和程幼两人。   程幼拿起程毅寒面前的杯子斟了盏热茶唤“大哥。”   “嗯?”程毅寒端起茶盏轻押一口,疑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程幼。   “这么多年大哥就没再有心仪有的人?”程幼抬眼轻声问。   没再有?程毅寒垂眸放下茶盏的手一顿。   “你从前从来不会关心人,真的长大了……”程毅寒避而不答,抬手揉了揉程幼发顶,眼尾微弯,经年沉淀的稳重儒雅格外撩人心弦。   他不欲说,而程幼也不再多问,毕竟他自己的事如今也是一团乱麻。   满满跑了一天,晚上吃过饭就趴在程幼怀里,一闭眼就睡熟了。   抱着他回房,再给他脱了鞋袜抱哄着洗漱完,程幼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蜡烛吹灭,床上的一大一小安稳入睡,一直站在隐蔽处的李牧首无声无息地出程府。   伏庸殿空大而冷森,他脱下披风,坐在书案后,摁住不受控制颤抖的手,眉峰微微隆起。   “圣上,该喝药了”曹公公端着药进来低声道。   李牧首瞥了一眼,片刻端起一饮而尽。   程幼走后他总是心悸梦魇,最严重时数日不眠,连上朝都不行,但当时内忧外患,为了正常处理政务,所以他只能一碗一碗地药灌,强制性地控制病情,也以至于现在根本离不开药。   “数日后,众将归京述职,彼时齐大将军按礼也要归京,是否……要早作准备”曹公公将药碗收起,垂眸低声问。   “不必”李牧首掀起眼帘,他的目光已然褪去早年的矜贵冷冽如今更多的是深不可测的帝王威重寂冷。   次日一早,满满醒了就坐在床上自己抱着脚玩,等着程幼醒来给他穿衣服吃饭,只是程幼一直不醒,他急了就摇摇摆摆走到程幼跟前蹲下,伸出小手轻轻拍程幼的脸皱着眉把他喊醒。   “满满醒了?”程幼打了个哈欠转过身,摸着满满肉乎乎的小脚问。   “嗯”满满倒在程幼怀里,眉心舒展,笑眯眯地应声。   “饿不饿?”   “饿!”满满仰头看着程幼点了点头。   程幼笑了一下,抱着他起床。   侍女给满满换好衣服,程幼也才正好洗漱好,正要抱着他要去吃饭,忽然有小厮来唤说程父正巧刚回来叫两人去前厅用饭。   程幼牵着满满到前厅时,程父正站在廊下翘首以盼,看见两人再压不住嘴角的小,蹲下摸着满满软乎乎的小脸,稀罕得不行。   “这是祖父,是爹爹的爹爹……”程幼弯腰笑着带满满认人。   “祖父!”   “唉唉”程父笑着一把抱起满满往里堂走,程幼和程母也跟在后面一道进屋吃饭,只是这饭刚吃到一半就有客来。   “伯父、伯母”来人是个男子,身量挺高,五官立体,皮白若雪,一张脸好看得雌雄莫辨。   一屋人面面相觑,程幼端着碗抬头看着这陌生男子,一愣,眼里闪过惊艳之色。   “我是……”他抱手行过礼,直起腰正想说话,而一直沉默寡言的程毅寒突然站起来打断“是我副将……”   “哦、哦,原来是何副将”程母站起身,笑着吩咐侍女多添副碗筷“毅寒常和我说起你,来这样早,是不是还没用过膳,我再人添个碗你先坐下来将就吃,等中午我再好好招待,可好!”   何副将从程毅寒身上收回视线,对程母连声笑着说好。   程幼看着他觉得眼熟,又听他姓何,半晌才想起来这不是护国大将军何必的三子何刃吗。   吃过早饭,程毅寒和何刃一前一后离去,一个面冷如冰,一个弯唇含笑。   厢房   “你怎么来了?”程毅寒看着环臂而立的何刃皱着眉声问。   “我为什么不能来?只许你和你老相好私会,我就不能来看看我喜欢的人!”何刃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扬声回。   程毅寒看着他只觉得头痛,实在后悔那晚平白招惹了人。   “程毅寒你什么表情?”何刃逼近,阴沉沉地看着他“你说要时间我给你了,现在也过了一个月了,那我要个回复不过分吧……”   “何刃,那晚……”   “那晚爽不爽……”何刃贴着他,突然俯身咬着他耳朵吹了口热气,逼得程毅寒脸色一变。   “何刃!”   “那可是我第一次……”说着黏黏糊糊贴上程毅寒,像是那晚吃了大苦头的人是他。   程毅寒将身上人推开,睨眼望着他,冷声道“我一个月没有给你回复,我以为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何刃桃花眼骤然一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程毅寒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手指不安地摩挲着骨节。   “啊!你什么意思?”何刃也不装乖了,猛得上前把他一下甩到床上,跨坐在他腰上凶巴巴问,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掉。   程毅寒看着他哭,想气也气不起来,叹了口气用指腹擦掉他的眼泪,动作温柔,话却绝情。   “何刃,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没可能!当初就该把你*死,不让你回来!”何刃根本听不进去,只觉得是他一回来就又被那什么郑仪廉勾走了魂。   程毅寒被他压坐在身下,本就落了下风,现在又被他胡乱纠缠早就没了和他商量的气势。   “能好好说吗?”程毅寒皱眉看着他,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   “你疼疼我,我就好好说……”   “哥哥……”   何刃贴着他,一双桃花眼半是迷离半是勾引,手在也不安分地向下摸。   程毅寒目光一厉翻身将缠在身上的人猛地压下。   何刃虽然被他压在身下,一双大长腿却没闲着,在两人翻转间就利索地缠着程毅寒的腰身,轻轻一勾让身上人倒进自己怀里。   “别再说让我不高兴的话,小心我在这里*你。”   程毅寒手肘承载他两侧,见他露出的阴郁目光便知道他不是在说笑话,脸一下异常难堪。   作者有话说:   何必是上一世小太子篡位时平叛的那个大将军,而何刃是他儿子(嫡次子)。   【省略部分在qun里】 第94章 李牧首哭了   “不要在我家里发疯。”程毅寒看着他语气平缓。   “你也知道我发疯,我喜欢你喜欢得都要疯了,你就不能喜欢喜欢我?程毅寒,我哪里比不上郑仪廉 ,你就不能喜欢喜欢我?!”何刃的脸变得比六月天都快,性格内敛肃稳的程寒毅哪里招架得住,被他缠着又抱又亲,折腾了够。   “放手!”程毅寒红着耳尖,看着身下动作浪荡的人厉声告诫。   “你亲亲我……”何刃确实没有脸皮,衣衫半解,露出雪白的肩头,水艳绯红的唇微启斜眼看着他蛊惑,明明身量比程寒毅还大上一圈,但做尽浪荡姿态却丝毫不违和。   “啊!”突然他脸上的笑骤然消失,弯腰咬着后槽牙低促地痛呼一声。   程毅寒从他身上起来,看着捂着档忍痛的何刃皱了皱眉,理正衣领子出去。   他走后,何刃腾得站起身,神色阴郁地将一旁的凳子一脚踹到墙上,对郑仪廉的嫉恨又到了一个新高峰。   他迟早让程寒毅领着他程府!   程府内院   “爹爹,疼……”满满趴在程幼怀里,小手摸着他生产时留的疤痕,仰头大眼睛里蓄着泪,像垂着耳朵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   “不疼,早不疼了。”程幼将搂进怀里,盖上小被安抚。   满满搂着他的脖子熟睡,只是没过多久,蜷缩着小身体又哼哼唧唧哭。   程幼把他搂在怀里睡,轻轻地拍着背。   “爹爹……”   “嗯”程幼低声应。   “爹爹,疼……”满满闭着眼喃喃自语。   程幼手一顿,看着怀里闭着眼喃喃自语的小人,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门被推开,帘帐浮动。   李牧首从外进来,程幼抬头看见他,片刻淡淡收回视线,伸手将满满贴在额头的软发拨开。   和李牧首如出一辙的眼睛闭上,满满反而和他更像,额头饱满,鼻子高挺,一笑右脸嘴角旋进,露出一个小酒窝。   李牧首轻步走近,从后面环住程幼的腰将额头抵在他肩上,闭眼深嗅这魂牵梦绕的气息。   程幼僵硬地坐着,拍哄满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窗外知了声此起彼伏,冰块在瓷缸里满满融化成冒着丝丝凉气的水,浸着香甜新鲜的瓜果,李牧首将父子两人一并揽进怀里,被各种情绪纠扎刺痛的脑子渐渐趋向平和,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   “你怎么了?”程幼推开他的手皱眉问。   李牧首克制住不停颤抖的手,没有说话,眼底的血丝渐渐消失。   “没事……”   程幼将怀里的满满靠里放下,转头对上他越来越幽深的目光,抿了抿唇站起身躲。   见他躲李牧首目光霎时一变,捉住他的手将人带进怀里,俯身噙住他的唇,呼吸急促,眼底的血丝又涌上来。   “咚”得一声,程幼抬腿一脚猛得踹在他腰上,然而却并未把人逼退,只是激得李牧首更暴躁。   李牧首一只手攥住他两只细白的脚腕,而后抬臂将人抱到隔间,他扶着程幼的脖颈凶狠地亲,像由口及心,要把程幼整个人拆入腹中。   隔间的门被踹开,他被李牧首放在软榻上,身上的衣服被他暴戾地撕开,露出大片白嫩柔韧的皮肉,而李牧首却衣冠楚楚甚至连下摆都没有乱一点。   “你怎么了!”程幼看着身上明显不对劲的人惊恐地问,片刻拽了一旁的毯子披在身上,喊着曹公公跌跌撞撞向门外逃,李牧首眼底血红一片,拉着他脚腕将人拖进怀里,低头咬住他坦露在眼前的脖颈,如同猛兽叼住捕获的肥美野兔。   程幼疼得躬起腰,玉骨分明的手哆哆嗦嗦地摸上他手背,勉强扯出笑软声哄“我不走,我是你的……”   “你是我的……”李牧首像是失去神志一样,松了含在嘴里的软肉,盯着程幼泪蒙蒙的眼睛低声确认。   “是,我不会走。”见他神色松动,程幼趁势转过身,脑子飞快转动,只是还没等他想出对策,便又被李牧首颤着手猛得抱进怀里。   他额头青筋曝起,几乎肉眼可见地跳动。   “不要走……”   “不可以走了……”他将程幼的脸捧在手心,如同掌上珍贵宝一样,神经质地重复道。   “我、我不走……”程幼的手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着,像刚刚安抚满满一样。   李牧首俯身小心翼翼吻上他的唇,不得其法地啃嘬,发出让人耳热的渍渍声。   ……   程幼皱着眉喘息,圆润整齐的指甲把李牧首纹着猛兽的脊背挖出一道道血痕,他咬着唇嘴里一股铁锈味,恍惚中感觉有水滴砸落在脸上,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是李牧首哭了。   这场欢爱持续到傍晚,程幼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边晚霞堆叠泼洒,壮丽绚烂的色彩透过纤薄的纸窗映在室内纱帘上昏黄缱倦,莫名有种慵懒静好的气氛。   李牧首抱着满满站在窗外,父子两人眉眼肖似,满满指着窗外问东问西,而李牧首竟也不嫌烦,一问一答,看着倒格外和谐。   程幼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说不出什么感觉。   李牧首听到动静,抱着满满掀开帘子进寝房。   满满从他怀里下来,噔噔跑向程幼,腿一弯再猛得向上一跃就要砸到他怀里,只是被李牧首先一步提着衣领扯回。   满满扭头看着李牧首,鼓起脸颊。   “爹爹不舒服。”李牧首淡淡解释。   李牧首显然已经恢复正常。   “太医怎么说?”程幼撑着手坐起来问。   李牧首盯着他脖子上青紫的咬痕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避开程幼隐含怨责的目光道“没有大碍……”   程幼松开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本来就没指望能从他这里知道什么。   “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李牧首牵起他微凉的手,低沉的声音里满是后怕不安。   程幼抽回手,想起刚刚沉溺于情事中如野兽无异的李牧首仍心有余悸。   “这院子里都是你安排的人?”   “不全是”李牧首轻声答。   “有多少?”程幼皱眉问“一半?”   “……三分之二”李牧首错开程幼错愕的眼神,低头小声说。   “不如都换成你的人,省得以后出了事我冤枉了那个清白的!”程幼说罢,脸转到一旁,只留给他一个紧绷的下巴。   李牧首无措地看着他,手又忍不住发抖。   “安排他们是保护你”他上前将程幼拥在怀里,讨好道。   “是保护我,还是看着我,不还都是你说了算!”程幼摁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冷冷道。   李牧首盯着他艳红异常的薄唇,喉结滚动,垂眸想解释,却被门外传话的侍女突然打断。   “公子,出事了……”门外侍女低声道。   “什么事?”程幼一怔,看向门外扬声问。   “四公子的夫人流产了……”   “?”程幼推开李牧首拢了外衫从床上下来。   “四嫂流产了?”他打开门问候着的侍女。   “是”   “怎么回事?”   “奴婢不清楚,只是夫人唤公子过去。”   “四哥人在哪里?”程幼皱眉问   “四公子也在正堂……”侍女低头恭谨回答。   “行,我一会过去”   “是”侍女微微俯身,表示知晓。   “等一下,再备碗避子汤……”程幼关门的手一顿,对正要退下的侍女吩咐道。   侍女愣了一下,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如常,恭谨应下。   程幼转身又回里间匆匆去洗漱,李牧首坐在床边盯着他忽然幽幽道“你房里的侍女都挺清秀的。”   程幼将帕子拧干搭到架子上,从镜子里看着他淡淡问“陛下是看上了那个?”   李牧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垂下浓长的睫毛。   “除了你安排的人,其余都跟着我长大的人,他们和桃曳、荷绿一样自幼受调教,对我除了忠心无有二心,你也别太多疑。”程幼沉默片刻理正衣领,眼皮都没掀一下道。   李牧首敛尽难以控制的情绪,盯着他逆着光的茸茸耳尖,明明人就在自己眼前,可是他还是不安。   “公子,药好了……”侍女敲门低声道。   “放在桌子上就好。”程幼一时不得空,只是让她先放帘外小桌上。   “什么药?”李牧首抬头问。   程幼理正发冠,走到外间端了药才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牧首道“避子汤”   见程幼往蹙着眉心把药往嘴边送,李牧首走过去把碗从他手里端坐,不自然地避开他疑惑目光轻声道“我喝过了……”   程幼一愣,而李牧首后面的话才更让他瞠目结舌。   “除了满满,我以后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   “公子,现在去吗?”门外有小厮唤,程幼回神,收敛心绪。   他转身正要走,只是余光瞥见隔间遂又折回来。   李牧首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隔间收拾了吗?”程幼皱着眉问。   “……收拾了”   听到他的回答,程幼再站不住脚匆匆转身出门。   他匆匆赶到正堂,与正要出府的程母碰面。   “母亲”   “幼幼”程母看见他,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问“侍女可和你说了?”   “说了,四哥那边是怎么回事?”   “你四哥看似温和其实孤僻偏执,而你四嫂性子也不是软和的,两人生气,你嫂嫂竟一副药下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打了,现在闹和离。”   “啊!”程幼听得目瞪口呆“那、说是因为什么没有?”   “我要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会愁成这样?”程母说起来就一阵头疼,想起月前还准备着给韩玥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打套金锁,哪里想到不过一个月,小夫妻两人就闹成这样。   “那你快去看看吧,我去问问四哥……”程幼抿了抿唇道。   “别去前厅了,你四哥已经在祠堂跪着了。”   “嗯”程幼点了点头,恍恍惚惚地调头往祠堂去。 第95章 兄弟   到祠堂阶前程幼让跟着侍从等在门外,独自穿过重廊到祠堂正厅,他正要推门而入的手却因为里面传来的对话突然顿住。   “你和何刃上过床了?”郑仪廉仰头看着程寒毅问。   程寒毅垂眸并没有回答。   “###############,嗯?”郑仪廉扶着腿站起身逼近程寒毅,神态几乎癫狂。   “韩玥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现在她小产,郑仪廉你现在不问问她怎么样吗?”程寒毅看着他冷肃地问。   “孩子?”郑仪廉嗤笑一声“是她想要,我根本没想要……”   程寒毅微微拧起眉心,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什么表情?怎么?”郑仪廉擦掉嘴角溢出的血沉声问“是失望吗?”   “她是你堂堂正正娶进门的妻子,你即便不喜欢她但起码应该给她该有的尊重。确实,我确实失望,只是失望你现在变得很……凉薄。”   “你这么难过会让我觉得你还喜欢我?”   “……你是四弟”我们之间闹得再难堪但也是同宗兄弟,没有血缘但有亲情责任的同宗兄弟。   “四弟?你还把我当兄弟?”郑仪廉嘲讽一笑“是上过床的兄弟吗?”   程寒毅眉头拧得更深,垂下眼帘,良久启唇缓缓道“如果我知道以后你会拿我喜欢过你这件当成戳我心口的刀子,我其实希望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   “郑仪廉,我不后悔喜欢过你,以后也不会,只是觉得难过,难过我从前喜欢过的郑仪廉不见了。”   在我最爱你的时候,你为了权势和别人成婚,在我挣扎在世俗的唾弃里时,你温香软玉在怀。   北疆的风太烈,我终究不懂你的弯弯绕绕和权衡利弊。   程幼带着侍从匆匆离开祠堂。   李牧首和满满并肩躺在床上,听见开门的声音他警觉地睁开眼,见是程幼眼底的冷寂气息散去,只余下少有的温和。   “你怎么还没回去?”程幼坐在小几旁边倒了杯茶,心不在焉地抿着,抬眼看见李牧首皱眉问。   “今天不想回去……”   “你明天不上朝?”   “早些起。”李牧首走近,像是曾经刚满月的满满一样,格外粘人,伸手又将程幼抱在怀里闷声道。   程幼心乱如麻,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没推开也懒得再动。   似是察觉到了他异常的情绪,李牧首低声问“是有什么事吗?”   “……”程幼蹙着眉没说话,半晌抬眼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复又垂下眼帘。   “为什么不和我说?”李牧首颇理直气壮地问。   程幼笑出声,倏尔脸色一冷扭头看着他反问“和你说什么?”   “都可以,只要你说我都听。”   “我从前说的你听过一个字吗,李牧首?”   “对不起。”李牧首抱紧怀里人,许久后闷声说。   程幼看向床上熟睡的满满,突然想起齐煜川,心闷闷得疼了一下。   对不起……   如果很多事能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揭过就好了。   一觉天明,他醒来时李牧首早已离开,满满也被人抱去吃饭了。   他坐起来醒了困又突然想到四哥和大哥的事,一阵头疼。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对策,满满突如其来的一场病让他再顾不得其它。   可能是不适应帝京的天气,大夏天满满竟然起了一场热。   “乖,一会喝药就好了……”生了病的满满根本离不开程幼,一撒手就哭,程幼没办法只能整日抱着,撒一会手都不行。   李牧首进屋入眼便是程幼抱着啼哭不止的满满,皱着眉一脸疲倦的样子。   “还没退热吗?”李牧首摸了摸满满的额头问。   他一碰,满满扭头哭得更厉害,程幼蹙着眉小步侧过身轻轻拍着满满的背安抚。   “昨晚是退了,早上不知道为什么就又起来……”满满这次发热让程幼频繁想起上一世他中毒的事,心里有些烦躁。   “我带了魏太医,要不让他看看。”李牧首轻声商量。   “早上我父亲刚请苏太医看过,如果明天还起热,再让魏太医来看。”   “爹爹……”满满环着程幼的脖子哭得鼻尖通红,额头上还冒着细汗。   “爹爹在。”   满满还不会描述身体是怎么不舒服,只是小手摸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程幼小声哭。   程幼心疼地亲了亲他额头,心底越发烦躁。   “公子,药好了。”门外侍女带着要匆匆赶来。   “好”   程幼正准备去拿,一旁的李牧首倒一反往常先一步起身将药端了进来。   桌子上东西杂乱,又满满敷的帕子,温水的小泥炉、还有擦拭的软布,等李牧首再将药搁在上面,真是满满当当一桌子。   程幼扫了一眼,也没空收拾,他一手抱着满满,一手试药温。   药太烫了得放凉,李牧首伸手端起用汤匙不疾不徐地扬。   等到温度差不多,程幼先喝了一口,而后抱着怀里的满满坐好,准备给他喂药,但满满一闻见药味就扭头往他怀里躲,根本喂不了药。   “满满乖……”   “不喝!不喝!”满满哭得倒抽气,朝后急切地摆着小手喊。   “满满乖……”   “不喝!”   再等药都要凉了,程幼将他送到李牧首怀里坐好,端着碗靠近,轻轻掐着他的小下巴打算灌药。   满满哭着躲,软乎乎的小身体像泥鳅一样往下滑,他哭得厉害李牧首抱不敢抱,摁也不敢摁,皱起眉一脸无措地看着程幼。   “掐着他腋下,扶着他头别让他乱动。”程幼说着端着碗逼近“爹爹知道满满最厉害了,满满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等等满满喝完药,爹爹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吃奶汁角……”   “噗、咳……”满满哭着扑腾,药洒得比喝得还多。   “啊!”   满满一个挺身,将桌子上一壶滚烫的水猛得踢翻,程幼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护着他,都做好了被热水淋浇的准备,突然身形一晃,突然被李牧首紧张地揽进怀里,而那壶滚烫的热水则都一滴不漏地全都淋在李牧首胳膊上。   李牧首眉心微拧,程幼回过身,抱着满满放到床上,又折身连忙折回来看他身上的伤。   “先把袖封卸下来。”夏天衣服薄,这一壶滚烫的手浇上去,真得皮肉翻烂。   “没事”李牧首站起躲过他的动作,低眉道。   “?”程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眼看了他一眼,抿唇拽过他的胳膊。   李牧首退后一步,将手收在身侧,忍着疼仍只是说不必。   “如果不是在程家,我根本不会管你。”程幼不耐烦地说罢,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胳膊。   袖封卸下来,程幼将他衣袖上挽,看见他衣袖底下褶皱狰狞的皮肤瞳孔猛得一缩。   李牧首攥紧手,看着他惊恐又错愕的表情,下意识又想把胳膊藏起来。   程幼回过神,垂眸默不作声地舀起凉水往他胳膊上冲。   凉水浇到被烫得通红的皮肉上会疼得人牙根打颤,但李牧首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连眉峰都没错一下,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   冲过凉水,降低皮肤表面温度,之后的事情就要等大夫来看,程幼做完这些转身把坐在床上哭闹的满满抱起来,不想去想却忍不住想起李牧首手腕恐怖的疤痕。   那伤痕很重,在刚开始的时候应该是深可见骨,后来结痂脱落,所以才形成蜈蚣般骇人的疤痕。   一年前,李牧首手腕还没有这样的疤痕,这不是平常的伤痕,像是被铁链锁起来后挣扎时留下的。   怎么可能?   程幼垂下眼,收回心绪,怜惜地摸了摸满满烧得热腾腾的小脸。   不时,曹太医来,小心翼翼给在外间的李牧首上过药,又给满满配了个糖丸,才被暗卫引着悄悄出府。   天色渐晚,满满烧退下,程幼松了口气。   “我看着他,你休息吧”李牧首轻声道。   程幼打了个哈欠,垂眼看了看他缠着纱布的手道“不用。”   说罢,他蹑手蹑脚起身吹灭了寝房的几盏蜡烛,放下帘子去外间。   李牧首跟在他后面,走路轻得像没有声音,程幼一回头不防被吓了一跳,而后面色一冷。   “是要做吗?”   半晌,程幼直视他淡淡问,修长分明的手解开衣带,露出上挺拔漂亮的上半身。   李牧首看着程幼毫无表情的脸,瞬间心如剑劈,鲜血淋漓。   “我很困了”程幼皱着眉看着一动不动的李牧首开口,话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不是”李牧首摇了摇头,那一刻对上程幼毫无情绪的目光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程幼将衣服拢起,越过他去拿柜子里的换洗衣物。   夜色静谧,窗外黛墙月移影动。   黑暗中程幼盯着床顶,知道李牧首在看他,但没有回头,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这几天因为照看满满没睡过一个好觉,眼底泛着乌青,虽然此刻心绪不宁但身体终究是太疲惫,闭上眼没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熟了。   等他睡着李牧首才敢偷偷将人拥进怀里,因为只是这个时候的程幼不会抗拒、不会冰冷地看着他。   他将脸埋进程幼的脖颈处,深深嗅他身上温暖干净的淡淡馨香,心却一抽一抽地疼。 第96章 朕也是   朝堂   早朝时李牧首一句立太子的话将朝堂内外炸得沸腾。   圣上后宫除了从前的那位男宠,再没有其他人,且后位一直空悬,如今却突然要立太子,先不说是否合乎承位规制,单是血脉都要存疑。   “储君人选关乎国运、千秋基业,臣请圣上三思而决!”一位老臣从中站出来,掷地有声。   “朕意已决。”李牧首话音落骤然引起底下一阵聒噪骚动,像将要沸腾的热水。   夏末,大风起。   程幼知道李牧首要立太子的消息时,正在给满满喂饭,他看着一脸懵懂的满满,心突然一纠。   躲不开的终究躲不开。   “爹爹!”满满仰着头一双乌黑水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一手拖着脸,一手指了指碗里的饭。   “你都快两岁了,要学着自己吃饭!”程幼低头看着他无奈道。   满满充耳不闻,笑眯眯地看着程幼,黏糊糊地喊爹爹,直把程幼喊得心软。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李牧首伸手端过他手里碗,踩着满满摇的椅转向自己。   满满仰头疑惑地看着李牧首,好像在说你怎么来了。   李牧首舀了一勺饭,凉了凉递到他嘴边。   满满扭头,不吃。   “他不饿,要不让人端下去吧。”李牧首将碗放下对程幼道,说着就要招手让人把饭撤走。   “饿、饿!”满满连忙扭回头拉住李牧首的胳膊,眼巴巴盯着碗里的饭。   李牧首将碗和勺子放到到满满跟前,冷眸微抬示意他自己吃。   “你真凶。”满满幽怨地看着他抱怨,但也识趣地不闹着让程幼喂了,抱着碗埋头吃。   吃完饭,祖母身边的姑姑领他过去玩,一时屋里只余他和李牧首两人。   “满满还太小,现在立为太子是不是太早了些?”程幼开门见山问。   “迟早都要提,早与晚他都要经历,这样的事宜早不宜晚。”李牧首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碗,拿起筷子轻声回答。   程幼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   “最近可能不太安稳,你如果出门尽量带着我安排的人。”李牧首随便吃了两口饭便放下筷子转而拿过他手里剥了半天也没剥好的虾。   片刻剥得很完整的虾被放在程幼面前的瓷盘里,程幼看了看没有动,只是垂眸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山雨欲来风满楼,立太子的事不过半日便从帝京传到边关,然虽人人都知道要立太子,却没有知道太子人选是谁。   黑市出价六十万两黄金窃买太子信息,朝堂的那些人也都没闲着,将帝京内外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路过的耗子都要掀过来看看有没有立为太子的资质。   程幼知道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原本月底是要陪程母和二嫂去庙里上香还愿,但因为这事只得往后推。   程府内外被李牧首全部换上自己的亲信,着重兵把守,几乎是严阵以待。   “谁!”深夜程幼被惊醒猛得起身。   “是我”李牧首点了蜡烛,将满头虚汗的程幼拥进怀里。   程幼抬手将头发全都撩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闭着眼深深叹了口气。   最近几天他几乎草木皆兵。   缓过神,他从李牧首怀里出来,转头看着酣睡的满满深深拧起眉心。   “不会太久。”看出他的不安,李牧首低声安慰。   程幼摸了摸满满软乎乎的小脸,眼神飘散没有聚焦。   经此一事他彻底明白,自己根本护不住满满,而满满从一出生便决定了他这一辈子只能走两条路——站在权利的巅峰或死在阴谋之下。   他当然不想满满走上一世的老路,但也知道除了这条老路就是绝路。   李牧首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满满一定要立为储君,因为除了满满他自己以后不管是谁登上皇位,那个人都不会大度到让真正的皇室血脉安安稳稳活着。   满满必须是太子,以后也必须是坐在那至尊之位的人。   他骤然握紧李牧首的手,片刻又缓缓松开……   平平安安,千万平平安安。   程幼在心底千万次默念。   “一切有我,别怕。”李牧首从后抱住他,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安抚。   一切有我,程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不久他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礼部定下立太子的日子,许多人再也坐不住。   乾武殿外跪满大臣,以死觐言求李牧首三思。   李牧首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看着乌泱泱跪着的一片,神色冷冽异常。   “爹、爹!救救我!”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被禁军拖到殿上,一脚踹跪下。   “啊!”男子一声痛喊,随后趴在地上再起不来。   “戚大人,决意?”李牧首转头看着为首之一跪着的戚大人声无波澜地问,阶下的侍卫也随之扬起刀,抵在那衣着华贵的公子脖颈处。   “爹爹!爹!你松松口,难道你要看着我死在你面前吗?”衣着华贵的男子,惊恐地看着李牧首口中的戚大人哭喊质问。   戚大人的目光从那男子身上掠过,片刻抬头看着李牧首沉声道“臣,决意!”   李牧首面无表情地微微点了点头,扬手轻声道“朕也是。”   侍卫会意,提起寒冽冽的刀狠劈向下,鲜血迸溅,一切都太快。年轻公子抬起手,张着嘴巴却觉得一口腥甜,皱了皱眉似乎在疑惑刚刚还在说话,现在怎么说不出话,然后一低头,头直接从脖子上咕噜噜掉了下来。   “啊!”阶下一个胆小的,尖叫一声直接昏了过去,接着便是窒息般的寂静。   戚大人看着死去的儿子低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底一片深色。   数阶之上的高台,李牧首自若地坐在黑漆木椅上,月白色锦袍风光霁月,眉黑冷冽如世家矜贵公子,只是眼底神色太刻冷,周身的气势又太威压,那是上位者多年浸淫权谋中才磨出来的。   手抬刀落,鲜血从石板渗进砖缝还带着热气。   血腥味太重,引来野猫,野猫站在墙上,缓缓扭头漆黑的圆眼盯着乾武殿前一具具尸体被抬出去的这一幕。   曹公公抬头瞥了一眼血淋淋这场面,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牧首除了开始问戚大人的三遍,而后再没有开过口问过其余死谏之人,他们跪于刀下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侍卫手里的刀饱饮鲜血,泛着幽幽寒光,李牧首提过来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的豁口,片刻冷眸抬起看向阶下抖成筛子的孟大人。   “呜呜呜”孟大人挣扎开侍卫的束缚,跪爬到李牧首台阶上,头一下一下砸在石阶上。   李牧首抬手,侍卫甩开他嘴里的布。   “圣上,臣愚忠,臣死效圣上,太子!”   李牧首神色缓和,薄唇轻启轻轻抬手“今天就到这里吧。”   孟大人劫后余生,一下瘫坐地上。   大夏最不缺的是能为官的人,也不缺有脊骨的人,缺的是能为帝王所用的人,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李牧首当初在为太子时便扶植密门于各司之上。   今天死多少,明天就会有多少新人上来,你以为朝堂缺了你会乱成一团?怎么可能,底下的年轻才俊、底下苦熬了多年难出头的能人比比皆是。   死了就死了,僵掉的老树倒了,新鲜的树苗才会冒头。   方府   “眼睛给我睁大了,若有一只苍蝇飞进都仔细着你们的皮!”   “是”夜色里,丫鬟和侍卫闻言皆低着头称是。   “大人,已经安排妥当。”说话的中年男子一改刚刚的刻薄凶悍,提着衣摆疾步走到内院低头小声道。   “下去吧”烛光映出应话人的脸,赫然是之前跪在殿外的方尚书,方康、方书涟之父。   “是”管家依言退下,亲自守在院门处。   方尚书推开门,烛火融融的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方尚书!”   “方尚书……”   方尚书皱着眉摆了摆手,让人都坐下。   “今天乾武殿这一出,各位大人也都该看清楚了,圣上的决策没有人能动摇。”方尚书坐下,将点燃的烟袋熄灭,昏黄的烛光映在他皱纹深如沟壑的脸上。   “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儿,圣上要立为太子,未免太儿戏!一无嫡母,其二血缘不查,如此立为太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蓄着络腮胡的武将恨声道,显然对李牧首立太子的决定明显不满。   “刘将军,勿躁。”方尚书将烟锅的烟灰剥出,睨眼不紧不慢地低声道。   “方尚书,不是我们急,是陛下急。”一着灰蓝色长袍男子,擦了火递方尚书跟前。   方尚书就着火将烟点燃深深吸了口,半晌沉默着吐了口烟道“陛下这事确实欠妥当,但你看圣上这气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我又能如何?”   “方尚书,这也是要临阵倒?”一人沉声试探性地问。   “临阵倒?我此时临阵倒,那圣下就能放过我?太子登基,界时你我这些老朽怕是都要为其铺路,能用则留,不用则弃。”   “一朝天子,一朝臣……”   老派大臣之所以反对此刻立太子,因为此刻立太子也是传递一种讯号——换血。   先皇时大夏积病太久,如今民殷国富、兵强马盛,李牧首不可能再束手束脚留着他们这老臣阻碍锐新之臣登堂,所以朝堂换血势在必行。   这些事他们久浸官场的人自然明白,只是富贵太久养得渐渐失去野兽的敏锐嗅觉,以至于如今遇到危险,也只是立在原地任人宰割。   而李牧首之前数次肃清总是点到为止与他们保持一种暧昧的默契,是不是又有意为之呢?   如果是那李牧首的心思实在太骇人,在先皇时期窥见如今的局面,蛰伏数年如今要一击毕命,他的沉静和冷冽几乎是历代君王不可及。 第97章 小鸭子,嘎嘎嘎!   “方大人的意思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连拖时日都不行?”   方尚书耷拉着眼皮,慢悠悠咬着白玉烟嘴吸了口烟,半晌睨眼看着那人幽幽道“听说那孩子月前刚到帝京,想必太后娘娘还未见过……”   室内一静,空气像停滞了流动,窗外的凉风泄进来,起了一丝凉意。   无论他们怎么想,立太子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礼部按照李牧首的吩咐连天加夜缝制好了太子冠服。   李牧首看了看,觉得差不多合身,让曹公公叠了起来,曹公公叠好放在紫檀木盒里就要派人悄悄送去程府。   “一会我出宫一趟,先放这吧”李牧首突然开口,看样子是想一会亲自把太子冠服送去程府。   曹公公闻言想劝,只是还未开口就被李牧首抬手堵住了话。   程府   “小鸭子,嘎嘎嘎!”满满光溜溜地坐在浴桶里,举着程寒毅给他刻的木头小鸭子递到程幼跟前炫耀。   外面的人因为他要打要杀,而他却安安稳稳抱着木鸭子洗澡,程幼一时觉得他朝不保夕,一时又觉得他离危险太远,几乎分裂。   “李折显!”被他扑了一脸洗澡水,程幼皱着眉脸黑得吓人。   两三岁,会说话,会走路,也闹腾,整天不是撵狗就是爬树,四五个丫鬟小厮都看不住。   程幼心想自己小时候也没这么皮……应该是像李牧首。   满满见程幼真生气了,蹬着肉乎乎的小腿游到他跟前,弯着眼笑眯眯喊爹爹。   “水都凉了”给他擦了头发,转身正要去拿毯子,突然看见布帘后杵着的李牧首吓了一跳。   满满捂着嘴咯咯笑,显然早看见李牧首了。   程幼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笑了,自己抓了毛巾擦净身上的水乖乖等程幼拿毯子将他包住放到床上。   “你怎么惹爹爹生气了?”李牧首坐在床边低声问。   “不是我!是你!”满满小手指着李牧首口齿清晰地说。   “小心我把你手折了……”李牧首掀起眼帘,凉幽幽道。   “你真凶……”他虽然是这么说但表情却一点不见怕,撅着屁股一下倒在软软的被子上。   李牧首表情一滞。   “你来做什么?”程幼给满满穿好衣服,抽空转头问李牧首。   李牧首将一刻都闲不住的满满从程幼怀里揪出来,轻声道“太子的冠服做好了,先让满满试试合不合身。”   曹公公把官服送到屋内,李牧首接过见程幼没动便自己站起身给满满换上。   太子官服是玄色,很重的颜色,辅以金丝纹绣,显得更深沉肃穆。   满满不笑时,便如前世一样,显得冷漠又执拗。   满满转身见程幼愣愣地看着他,噔噔凑到他跟前歪头问“好看吗?”   程幼将他抱进怀里,勉强笑了笑说好看。   这身衣服沾了多血,躲过过多少明枪暗箭最终如今穿到他身上,不好看也得好看。   “别想太多。”李牧首走过来低声安慰。   程幼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触碰。   满满大概是觉得衣服不舒服,伸手仰头看着李牧首让他给他把衣服脱掉。   李牧首一把将他抱起顺手还把他窝在床边的小狗一并都丢给了门外的曹公公。   屋里只有两人,程幼抿着唇转身也要出去。   “我不会逼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躲我……”李牧首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眼里几乎带着哀求。   程幼抬头冷淡地看了他眼,半晌轻声道“你下次来记得换件衣服。”   李牧首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摆,只见洁白的衣摆处沾着零星血迹。   他抬头对上程幼黑白分明的眼睛,下意识想藏,只是还没等他藏,程幼已经越过出去了。   满满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扒着趴在门上,凑着门缝朝里瞅,程幼一开门他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李折显!”   程幼将他扶起来低声斥责。   “啊?”满满仰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你在干什么?”程幼平了一口气,缓声问。   “……爹爹和父皇吵架。”满满纠着小手嗫喏道。   “……没吵架。”程幼一滞,半晌蹲下和他说,站在他身后的李牧首也点了点头。   满满仰头看着两个大人,似懂非懂,但还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程幼摸了摸他头顶,让人带着他去祖母院里请安。   他一直不想把大人的情绪带给他,只是没想到他才两岁却如此敏感。   “程幼……”站在他身后的李牧首突然轻声唤。   程幼没有回头,目光落在院子里的结满果子的杏树上。   李牧首知道他听见了,遂自顾自地低声说。   “今天我来时,曹公公想劝我不要在这个风口来找你。”   “但我想见你,因为见不到你我会控制不住地猜测你此刻是不是需要我。”   “我很很害怕我会再次……”   程幼转身拧着眉心打断他,转而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李牧首松开紧握的手,像被人从头浇了一桶凉水,原来被在意的人无视是这种感觉。   “嗯,你问……”他垂眸苦涩地应声。   “如果满满是女孩,你要怎么办?准备找个女人再生一个儿子吗?”程幼看着他笑问,话里多是讽刺。   他因为立太子的事心里不痛快,李牧首知道,所以心疼。   “不会,如果满满是女孩,大夏的下一任君主就是女帝。”李牧首停顿片刻又道“如果没有满满,我会从宗室子弟中挑出储君。”   程幼的目光轻轻地从他脸上一寸一寸划过,像是以此来确认他话的真假,片刻发出一声冷笑。   满满被册封皇太子的那天,阴雨连绵的天突然放晴,阳光明媚,天湛蓝而悠远,仙鹤盘旋于乾龙殿上久久不去,百官窃语惊诧,连程幼都觉得不可思议。   册封仪式在武苍山。   册封期间,数千死侍潜匿于山林中,山下数万禁军,大臣在天边未亮时便沐浴更衣进场,宫女、太监、侍卫,司礼……满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在李牧首怀里扭着头不安分地往外看。   一会的授玺仪式,满满要一个人登过数百阶到台上,待正史宣读圣旨后,由李牧首亲自传玺观礼。   “我要爹爹……”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半晌满满皱着眉毛小声对李牧首说。   他已经过了新鲜劲,开始想程幼。   李牧首拍了拍他后背轻声哄“爹爹在帘帐后,一会你一个人上过台阶就会看到爹爹。”   满满皱皱了眉,软乎乎的脸纠到一起,显然并不高兴。   “为什么当太子?太子很厉害吗?”他转脸稚声稚气地问李牧首。   “……很厉害。”李牧首垂眸看着他稚嫩的脸庞,片刻回答。   “比所有人都厉害吗?”   “不是。”李牧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些,皱了皱眉。   听到他的回答,满满有些失望。   “为什么要最厉害?”李牧首用手指撑开他皱到一起的小眉毛问。   “可以带爹爹出去……”   “出去?”李牧首看着他轻声问。   “嗯”满满认真地点了点头,眯眼笑着说“对,想去哪里都、都的可以!”   李牧首一愣,心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满满的成长环境和一般的小孩不同,他身上流着着皇家的血,即便过去一年掩姓埋名在邺城,想必齐煜川出于对他和程幼的安全考虑,必定派人寸步不离地保护或者说是看管,便如他现在所做的一样。   每次出行都被人盯着,久而久之程幼便失去了出去的念头,方寸之地,父子两人。曾经快马肆意的少年,最后为了迫不得已生下来的孩子而甘愿被禁锢。   李牧首心中升起细细密密的疼,如同被虫蚁啃食。   “陛下,差不多到时辰了。”诉知从前面绕来,稍稍靠近两人俯在李牧首身侧低声传话。   “嗯”李牧首淡淡应了声,弯腰将满满放到地上,让曹公公看着他。   “父皇……”满满不安地捉住李牧首的手,突然仰头喊。   李牧首僵硬地转身,低头看着还不到他小腿弯的满满,心蓦然一柔。   这是他和程幼的孩子。   “不怕,父皇和爹爹在前面等你。”他微微俯身学着程幼安抚他的样子,弯了弯唇轻声说。   满满松开攥着他的手,仍是不高兴地鼓着脸颊。   “咚、咚、咚!”鼓声三下,雅乐声起,编钟、编磬、箜篌、埙、笛、排箫……缓慢而庄严,李牧首坐在上方,垂目看着提着衣摆一步一步小心走来的满满。   他还不到三岁,纵使早慧,但也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他还是会害怕,只是在想到一会能见到程幼,就乖乖地按着大人说的话一步一步登上册封台。   百阶之距,小小的他走得磕磕绊绊,太子衣冠太重,即便他已经小心翼翼还是会东倒西歪。   走累,他喘着气停下,小脸红扑扑得,仰着头向前看像是在找谁一样。   李牧首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一旁的曹公公更是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就怕小殿下一个不高兴,哭着说要找程幼,不过最坏的情形都没有出现。   满满在众人百般揣测中,擦掉脸上的汗,又一步一步向前走。   ……四时有序,天地有时,国有储君而民安,民安而国庆,吾子满满,为嫡为长,性资敏慧,雍和粹纯,人品贵重,今立为太子,望太子,修品修才,重民亲君,以承大统……   圣旨宣读完毕,翰林学士将圣旨放回红漆托盘。   满满登上册封台,仰头看着李牧首,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明白白地问爹爹呢。   “太子立,众臣工……”   随着底下人群的一阵骚动,翰林学士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第98章 李牧首,你如今算不算众叛亲离?   满满懵懂地转头向后看。   李牧首站起身将他抱在怀里,眸色一戾看向来人。   太后拄着先皇的紫檀木拐杖被人簇拥着缓缓而来。   “母后怎么来了?”李牧首冷冷淡淡问,只是话虽然是对太后说,但目光却轻飘飘越过她落下方跪着的大臣身上。   “是叫满满对吧?”太后看着满满轻声问,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满满不认识她,转头看向李牧首求助。   “母后是有什么事?”李牧首无视了满满的求助,看向太后又问。   “难得见你紧张。”太后摸了摸满满的小手,转而看向李牧首轻声道,语气如往常一样轻缓平淡,如同陈述。   李牧首没有说话,只是将满满转了个身,让他乖乖趴在自己肩头。   “自古立太子立嫡立长,再不济立贤,你知道你现在一意孤行立满满为储君会有多大隐患吗?”   “我这辈子只会有满满一个孩子,是嫡子是长子,所以没有任何不合规制。”   太后被他的话怔住,嫡子?嫡子自古出自皇后,没想到……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程幼竟然走进了他冷硬的心。   “众口悠悠你不在乎,但程幼和孩子呢?”   “不知道你可还记得皇太祖时的宜贵妃和废太子?”   想皇太祖时,其宠妃宜贵妃诞下皇子,皇子聪颖可爱,皇太祖越过正宫病弱的嫡子立其为储君,后来藩王以此为由领兵造反,太子逃亡途中被逼自戕,宜贵妃也活活被吓疯。   李牧首抬眸审视般看向带着目的而来的太后,眼尾微压,帝王的压迫感不动声色侵袭,只是片刻又恢复如常,他薄唇微启状似温和道“儿臣谨听母后教诲。”   “你大舅舅只有悯微一个孩子……”   “这也是我的遗愿。”太后望着他轻声道。   李牧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紫檀龙杖上,片刻轻轻勾起唇。   场上寂静无声,底下的大臣只看见圣上和太后对立而站,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方尚书低头看着砖缝,攥紧手中的玉牌,浑浊的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城外   方康一箭射杀叛将戚大人胞弟戚闫,而另一边何大将军何必守在入京关口也将闻风而来的数名番将全部擒获。   “啊!”何刃一剑砍下偷袭程毅寒兵卒的头颅,眼底浸着浓浓煞气。   他白如雪的脸庞沾着血渍,如雪地里绽放的艳花,看着触目惊心。   程毅寒一把将他拉着到身后,而后提刀跨上马提枪,一路血拼杀出围困。   早在数日前准备立太子时,李牧首就已经预判这场必然随之而来的暴乱。   方康守皇城,他和何大将军守入京关口,而何刃本则被派去同韩承平藩王,如今他擅离职守若李牧首念其平乱有功,最好的结果是不赏不罚,如果李牧首追究怕其父何大将军都要受到牵连。   程毅寒剑眉拧起,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到达安全的领地,程毅寒将何刃从马上拽下来,抬腿一脚猛得在踹他肩上。   何必被踹到地上,手捂着肩,嘴角溢出血。   “程将军……”   “这是怎么了?!”   众人慌慌张张赶忙拉住程毅寒的胳膊,就怕他再补一脚把何副将踹得一命呜呼。   “没事……”何刃撑着地慢腾腾站起来,盯着一脸怒气的程毅寒偏头将嘴里的污血吐了出来“都下去吧。”   众人见程毅寒脸色不太好,只以为何刃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把程毅寒惹怒了,劝了两句也就都退下了,哪里能想到他是抗旨不遵。   他们将军和副将就像狼和狐狸,天生犯冲,三天两头闹,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何副将总能嬉皮笑脸地把他们将军哄好。   而他们心里的狐狸副此刻正掐着他们将军压在帐后亲。   帝京城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林中如利剑一般穿过,扬起一阵灰尘。   武苍山外,离城越近肃杀的气息也越浓烈。   方康收紧马缰,带着人马从坡道抄近路将胡羌埋伏的杀手全部剿灭。   竹声簌簌婆娑,方康手提拿蛇鞭面无表情地越过地上的尸体,慢慢走到一个被俘的杀手面前。   “寒叔”方康低声唤。   那人的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方康的亲卫一下撕掉,露出一张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脸。   这是方尚书的亲信,也是看着方康长大的寒叔。   “小侯爷……”被方康唤作寒叔的男子,一张口就被嘴里溢出的血呛住了气息,断断续续望着方康哀求“我、我活不过今日,杀了我……”   方康苦笑一声,转身看了看遍地的尸体,苦涩几乎要溢出喉咙。   所以这就是李牧首把他安排在城外把守的原因吗?   明明城外安排谁都可以,为什么李牧首偏偏安排他?因为策划出这场叛乱的人其中也有方尚书,他的父亲。   若方尚书心软,方康可活,兵不血刃平乱,帝胜;若方尚书绝意,方康丧命,方尚书也要经历丧子之痛,帝亦胜。   方康提起刀,温热的鲜血奔涌而出,他眼底的泪落在滴饮饱鲜血的刀刃上,折射出着冰凉的光。   少年的成长野蛮又狰狞,吞着泪和血,此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册封台上李牧首看着太后久久沉默,而册封台下众人也心思各异。   “朕,尊母后良言。”李牧垂下眼帘轻声道让人琢磨不透他真实的心思。   太后松了一口气,也无声地深深叹了口气。   “太子立,众臣工跪!”   在李牧首抬手示意继续后,猎猎鞭声响起,高台下众人齐齐掌心撑地——跪。   礼毕,满满被李牧首抱着去祭台后的厢房。   “爹爹!”满满看见程幼眼睛一亮,大大张开手臂要抱。   程幼伸手将他接回怀里,微微笑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李牧首盯着他的侧脸,目光专注到几乎灼烫。   程幼抱着满满哄了一会便人曹公公抱着他先上马车。   知道程幼支开人是有话对他说,李牧首忽然很紧张。   “李牧首……”程幼看着他的眼睛唤。   “嗯”李牧首抓紧手心应声。   “今天是你甘愿立他为储君,所以可不可以无论以后他犯了多大错都留他一命?”   “我……”对上他不信任的目光李牧首感觉如坠寒窖,他张了张想辩驳却也无力可驳。   “满满也是我的孩子……”   听这话程幼弯了弯唇像是笑了一下,莫名带着嘲讽的意味“但愿你真把他当自己的孩子。”   离开的时候,程幼在院外意外碰见了坐在马的太后,太后见他,扶着容熙的手下车,走到他跟前。   程幼按规矩颔首行礼,满满也被他教着喊祖母。   满满肉乎乎的小手交叠一握稽首,仰着头乖乖喊“祖母。”   太后眼尾泛起细微的皱纹,弯腰怜爱地摸了摸他小脸。   “和他父皇小时候长得真像,只是希望以后性子不要像他。”说着拿过卦善奉上来的小木盒递到程幼跟前。   程幼见这盒子精巧非常,遂不敢收。   太后慈和地笑了笑,将盒子打开,里面躺在一枚玉质令牌。   “圣上当初满月时,先皇将这令牌传给他,这令牌可号令数万人,我当时和先皇关系不太好,所以没有收。”   “后来先皇临走还是把它留给了我,说给我防身用,但我实在用不着,如今就传给满满吧,也当是了先皇的心愿。”   程幼幼推阻的话压在喉咙里,看着她鬓角的白发莫名不是滋味。   太后登上马车,看着站在原地的程幼摆了摆手,轻声道“回去吧。”   齐璃死在流放路上的消息想必她已经知道,所以今日才拖着病体求李牧首放过齐煜川。   李牧首匆匆从外赶来,慌张地看向程幼如同犯了错的孩子。   程幼没有说话,心想你什么手段我没见识过,这样的手段已经不算狠辣。   “我只是怕太后不喜满满……”李牧首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从他脸上看到厌恶的神色。   怕太后不喜满满,所以封锁太后的消息,想等着尘埃落定后再告知太后,却没想到太后并非毫无护身之能,今天太后能安然出现在这里,不是方尚书的阴谋,不是藩王逼迫,是她想。   先皇对太后一往情深,怎么会不给太后留下护命的东西呢?   令牌、紫檀龙木杖……每一样都能让朝堂动荡,可是她从未用过。   程幼对着李牧首摊开手,里面的令牌泛着幽幽光泽。   李牧首目光一滞。   “李牧首,你如今算不算众叛亲离呢?”程幼看着他淡淡地问,声音低沉轻缓如深秋斜阳外飘下的落叶莫名伤感。   程幼离开后,李牧首扶着门槛吐出一口血。   曹公公尖叫一声,慌慌忙忙叫人唤太医。   “圣上!圣上……”   李牧首擦掉嘴角的血渍,低声说没事。   曹公公扶着他回房急得额头冒汗。   好在没有大事,喝了药就睡下了,只是后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暴戾得像变了一个人。   伏庸殿门被曹公公命人死死闭紧,内外伺候的太监宫女皆低屏息。   “啪!”穿着寝衣的李牧首站在殿中,双手捂着头一脚将半人高的绕枝缠花瓷桶踹倒砸在地上,瓷片飞溅,帘外的宫女惊恐地低呼一声,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圣上……”曹公公跌跌撞撞跑到李牧首跟前,带着侍卫将人往回拖。   “滚!”失去神志的李牧首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魔刹,声音阴冷带着浓浓戾气,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将毙命于其手。 第99章 把我关起来   “药!药呢!”看着暂时被控制住的李牧首,曹公公转头对着一宫女喊。   李牧首手臂的青筋根根浮起、跳动,他眯微微眯着眼,眸底血气翻涌,浑身带着一股邪气,忽然凌厉地抬手将挡在面前的人掐着脖子提起。   “咳咳……”被他掐着脖子的侍卫眼珠拼命外凸,脸色涨红,脚尖擦着地张着手扑腾着去掰他手臂,却挪李牧首不动分毫。   “啊!快来!”曹公公抬头看见眼前这一幕差点没吓得昏死过去,片刻回神冲门外尖声急急忙忙又唤了十来个侍卫上前将意图把李牧首控制住。   “陛下,你醒醒啊……”曹公公看着李牧首癫狂的样子几乎老泪纵横。   李牧首的症状是自从程幼走后才有的,失去神志,若狂若癫,严重的时候不但会伤别人还会自残。   太医端来的药被打翻,全部撒到地上,苦涩的气味毫无阻拦地扩散充斥着室内。   李牧首甩手将快被掐死的侍卫提着砸出去,强壮高大的侍卫在他手里如同装着棉花的布袋子轻轻飘飘得。   一声闷响,侍卫甩到墙上滚了几下又摔落地上。   围着的其他人不再敢上前,怕死还不是主要原因,更怕再激怒不受控制的李牧首。   别无它法,曹公公跪地上,哭着对李牧首磕了三个头,吩咐守在殿外的侍卫去拿锁链。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在大殿内回响,诡谲阴森。   “呵!”   李牧首勾起沾着血渍的唇,微微抬起下巴冷笑一声,看着粗大的锁链将深血红的眼眯得更深,冷戾嗜杀,姿态睥睨。   侍卫拉着锁链屏息敛气缓缓靠近。   大殿内除了众人微不可查的呼吸声,只余逼近的沉闷脚步声。   挂着的剑被李牧首反手抽出,泛着寒湛湛的冷光,他提剑直指不断靠近的侍卫,身形修长而挺拔,如同崖壁上凌冬屹立的雪松,居高临下的目光哟睥睨且自适,毫无被围困的狼狈之色。   曹公公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剑,心底一凉,跪走到李牧首跟前颤着声劝。   “陛下,把剑放、放下……”   李牧首转头看着曹公公,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陛下你若伤到自己奴才九死不足惜,但求陛下爱惜龙体。”   曹公公看着逼近的刀刃抖着腿肚子哭劝,本已做好必死的准备但是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一怔眼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宛如穷途末路却又忽然柳暗花明,他仰头直直看着李牧首“陛下,程君,不是程公子,你是不是想见他……”   程幼是谁?   李牧首皱着眉,头忽而一阵阵疼,像被人用斧头劈开一样,疼得肺腑都要从胸口炸开。   程幼……是谁?   “陛下,我怕。”   “不怕”   “陛下……”   “怎么了?”   “就想叫你。”   “李牧首”   “嗯”   “你抱紧我。”   “好”   “我喜欢你。”   “我知道。”   “你喜欢我吗?”   “喜欢”   “你爱我吗?你可以爱我吗?”   “别太贪心……”   “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小皇子?”   “程幼……”   “不过就是一个名分。”   “对我就是想要那名分!”   “程幼……你以前很喜欢我。”   “是吗?忘了……”   “你以前说喜欢我,说一辈子喜欢我……”   “我都忘了。”   “你把我当什么?程幼?!”   “我把你当陛下呀……”   “别走了好不好?别离开我……”   “爱我,一直爱我……”   “我是你的……幼幼。”   “别不要我……”   “你爱谁?我还是李牧首?”   “嗯?”   “爱谁?”   “程幼爱、爱……齐煜川。”   “轰!”一声巨响,李牧首提着剑将侍卫护身的盾牌猛地劈成两半,再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扑通”一声膝盖直直砸在地上,混血色的泪水从他脸上骤然滑落。   “带、我、我去找程幼……”李牧首勉强恢复了一丝神志,撑着剑跌跌撞撞走到曹公公跟前极其艰难道。   “好、好”曹公公跪在地上看着他被血染透的雪白寝衣红着眼连连应声。   “不……”李牧首后退一步突然慌慌张张道,青筋如同粗大的蚯蚓盘旋在他握着剑的冷白手背,蓄势待发又像隐忍成灾。   “别,不要找他……”   “不可以找他。”   “他不想见我。”   “我控制不住,会伤害他。”   “不可以找他,我这样子……这样子会吓到他。   “把我关起来……”   “对,把我关起来……”   “快!”   “把我关起来!”   凭借最后一丝理智,李牧首拽着曹公公的衣领厉声吩咐。   曹公公点头领命,十多个侍卫勉强将其困住,关进密室。   深夜,程幼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   “程公子,求你救救陛下……”门外传来曹公公带着哭腔的哀求声。   程幼从未见他如此失态,皱了皱眉起身。   门打开,曹公公看见程幼二话不说对着他就砰砰磕了两个头。   程幼慌慌张张躲开又拉着他起来,曹公公是李牧首身边的大太监,附于皇权,无疑也代表着皇权。   “是出了什么事?”   “奴才鼠目猪脑得罪程公子甚多,如今厚着脸皮又来求程公子救我命,实在是没有办法!”大内总管曹公公哪里这样狼狈过,如今真是走投无路。   “是李牧首出事了?”程幼抿了抿唇静静看着他问。   “是,陛下……”说着曹公公便又要哭出来。   深夜,一辆马车悄然从程府离开直奔皇宫而去。   曹公公手持御令一路畅通无阻直入皇宫。   马车停在伏庸殿外,程幼缓了缓一路颠簸而不太舒服的身体,片刻踩着凳子下马车。   伏庸殿外寂静异常,风声里都带着不同寻常的森严戒备气息,莫名让人紧张不安。   “曹公公”守门的侍卫走了曹公公跟前抱拳微微颔首。   曹公公点了点头,示意其开门。   宫门打开片刻又被小太监闭紧,曹公公转身弯腰引着程幼往殿内走。   越往里走越静得诡异,程幼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伏庸殿转身疑惑地看向曹公公。   曹公公没有解释,走到一幅挂着的竹屏画后,转动机关一扇铁门出现在眼前缓缓打开。   程幼微微一愣,而后跟上提着灯走在前面的曹公公往密道里走。   穿过迂回曲折的密道,嘈杂声渐渐清晰。   “想死吗?”一声带着冷意和戾气的低吼声突然从密室传出,那声音冷到几乎连暗含的杀意都显得模糊平常,几乎可以让人想象说话人是如何暴戾压抑。   程幼顿住脚步,不敢相信这是李牧首的声音。   冷淡的、平缓的、愠怒的、带着笑意的、暗哑含着欲望的……他都听过,但从来没有听见李牧首这么失控暴怒难以压制的声音。   越行越近,程幼顿住脚突然想回头,因为他已经隐隐预感如果这次他见了李牧首可能是他们真的这辈子都要纠缠不清了。   “程公子……”曹公公回头看着程幼小心翼翼唤。   能坐到大总管的位置,聪明次要,忠诚体察圣意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一点曹公公做得更是无可挑剔。   不顾口谕擅自接程幼入宫,利用程幼的心软赌他不会弃李牧首于不顾。   在程幼犹豫不决的时候,密室前方突然一阵骚动,惊慌错乱的喊叫和暴戾压抑的痛呼充斥在昏暗逼仄空间,也逼迫着程幼迅速做出决策。   “曹公公、曹公公”一小太监连滚带爬到曹公公跟前抖着腿道“陛下,不好了……”   他浑身是血,脸上毫无血色显然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   “啪!”曹公公反手一巴掌狠狠甩在小太监脸上厉声斥责“什么叫不好了?陛下龙体康健,千秋万岁!”   他说罢也不作停留,急匆匆就往密室赶。   程幼垂眸看着哆哆嗦嗦抖成一团的小太监抿了抿唇,伸手将身上带的帕子递他。   “谢、谢谢程公子……”小太监跪着连连道着谢手却摆着不敢接过帕子。   程幼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直起腰垂眸向里走,而他身后的小太监知道圣上有救了,松了一口气,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离密室越近血腥味越重,守卫手中的剑映着烛火,投射的剑影子在墙上夸张狰狞如同猛兽张着血盆大口。   “程公子!”   守在廊到的侍卫见到程幼一惊而后收敛神色均齐齐单膝跪下行礼。   程幼脚步未停,穿过众人向里走伸手推开紧闭的沉重铁门。   刺耳的声音没有遮拦肆无忌惮地在狭长甬道横冲直撞,如同刀子。   看着眼前的一幕程幼目光一滞,脚定在了原地。   李牧首雪白的寝衣遍布血渍,他的手脚被人用手臂粗大的铁环嵌住,连着铁链不直直挂在墙上,如同受过酷刑的囚犯。   察觉到陌生的气息,李牧首警惕地抬起头,透光披散的头发微微眯着眼尾,冷冷地看着他。   程幼僵硬地走近,随着他的动作,李牧首慢慢皱起了眉头,像是陷入沉思在回忆。   然而周围的侍卫看见他皱起眉,心中一凌,浑身肌肉瞬间绷起,以防备的姿态战战兢兢盯着李牧首的动作,唯恐其又不受控制地暴起。   程幼踩着血靠近李牧首,皱着眉将他额前垂落的头发拨到脑后,露出他漆黑冷冽的眉眼。   李牧首不错目地盯着他,微微向他偏着低头像是在嗅什么。   曹公公在一旁看着背后冷汗直流,若是程幼被伤到分毫,等圣上清醒,他们在场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他更是首当其冲。   “你很好闻……”李牧首忽然道。   作者有话说:   到月底就算是连续更了两个月,原本想一口气更道完结,但是期末周要疯狂背书,作业也很多,我精力实在不允许,所以准备先更到这个月31号然后停几天,等考试周过去再继续更。   不要担心坑,我番外都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只是每次更新要修文,实在太耗时耗精力。   爱你们()   贝贝去领红包吧。 第100章 父子两人连哭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程幼拿药粉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李牧首,以为他突然恢复神志了,但见李牧首血色翻涌的眼和毫无表情的脸便知道没有。   “是吗?”程幼顺着他话问,拿着药不动声色地靠近。   “小仙草、的味道……”李牧首皱着眉像是努力在记忆力追寻什么一样,只是太过难受,心口一缩忽然从喉咙底涌出一口血。   浓黑的血从他嘴角溢出,把一旁的曹公公吓得魂飞魄散。   正准备给他上药的程幼也吓了一跳。   “哪里难受?”他手抚在李牧首的侧脸急切地问。   “我、咳咳……”李牧首一张嘴就涌出一大股血,浓稠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把程幼瓷白的手也染上大片鲜艳的红色。   李牧首握紧手铁链叮当作响,嘴角的血越涌越多。   程幼慌张地用手捂住他的嘴,转头求助地向魏太医。   魏太医背着药箱连忙上前,却被李牧首忽然抬眸的一个冷冽眼神定在原地。   “程公子,圣下不许别人靠近,如今只有你能近身,你能不能……”魏太医无措地看着程幼,说着扶着腿便要跪下。   程幼连忙将他扶起,先不说魏太医已经年过古稀,凭着他先前医治祖母的事他也受不起这一跪。   “魏太医,我知道。”   “多谢、多谢……”魏太医连连拱手真是不知道要如何谢才好。   他抖着手将药箱递给程幼,并细细讲了药箱里所有药的用处。   “嘭!”   两人正说话间,身后的李牧首突然暴起挣扎,铁锁撞击着石壁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巨响,他额头浮起青筋,眼底血色更重。   铁链把他的手腕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因为过度束缚血液不流通,青筋从冷白的手背延伸至小臂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凸起,像是盘错狰狞的树根给人将拔地而起的错觉。   血滴滴答答顺着他满是伤痕的手腕往下滴,程幼拿着药僵硬地向他走去,因为害怕手不自觉颤抖。   “李牧首……”程幼靠近轻声唤。   “滚!”李牧首拼命向前挣扎,鲜血和热汗纵横脸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冲着靠近的程幼低声怒吼。   “程公子。”曹公公上前半步关切地看着程幼。   “你们先出去,人太多他情绪不稳定……”程幼低声吩咐。   “是”在程幼的示意下,曹公公带着其他人都不断后,直到一声轻微且清晰的闭门声落定,屋里只余下两人。   李牧首果然平静许多,只是当程幼试图靠近时眼里便又露出杀意。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李牧首伤口的血渐渐凝固而后又因为他的挣扎,裂开流淌,程幼席地而坐看着李牧首被束缚的脚腕缓缓垂下眼,指腹轻轻摩挲着药盒。   昏暗静谧的密室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一呼一吸,沉默却又亲密。   曹公公说李牧首的病是自他走才有的,只是他在他心里的份量真的有这么重吗?   程幼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侧脸如同沾满墨水的毛笔勾勒出分明流畅的线条,饱满的额头,长而疏朗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夜色渐浓,李牧首垂着头呼吸逐渐平缓,程幼扶着墙站起来,一阵酸麻从脚底钻到后脑勺,他弯着腰缓了好一会才适应。   药丸在热水里化开,他小心翼翼端着碗走到李牧首跟前,正要喂他,但沉睡中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程幼愣愣地看着那双冷得像没有感情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风扫面而过,他被甩猛得扫到地上,端着的碗摔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瓷片迸溅将他的手背划了一道血痕,程幼抿了抿唇,锁紧眉心。   烛光映着他眼尾挂着的生理性泪水折射出剔透的光,李牧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突然停下了动作,脑海里盘旋着各种声音。   你是谁?   幼幼?   你呢?   戾?   你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心动是什么感觉?   砰砰跳……   可我并没有心。   戾,我好像要死了。   我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了……   你是谁?   幼幼?   程幼!   “别过来……”李牧首看着试图靠近的程幼痛苦地抖着手喃语,如同牢笼里苦苦挣扎却又无法逃脱的猛兽。   “别想,看着我,还能保持清醒吗?”程幼充耳不闻先一步上前握住他鲜血淋漓的手以防他将筋脉勒断,急切地低声问。   “可以……”李牧首看着他,眼泪从眼眶滑落,泪湿的睫毛低垂着贴着他冷白的脸让人有种惊心动魄的心碎感。   满满浓长漆黑的睫毛就是像他,从前程幼没有见李牧首这样哭过,现在见了才知道什么叫血脉相连,父子两人连哭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   “我好疼……”李牧首看着程幼的眼睛低声说,泪水顺着脸滚落滴在他手背灼出一个口子。   “喝药”程幼避开他灼灼目光,将药抵在他唇边。   李牧首低头乖乖地将药一饮而尽,嘴角的血渍湿润红艳异常。   程幼转身拧干帕子擦净他脸上血渍和污垢,露出冷玉般的皮肤。   曹公公看人向来准,他认为程幼心软,如今这情形就证实了他的判断。   “曹公公说你是因为我才这样的,是吗?”程幼将药箱盖上突然掀起眼帘看着李牧首问。   “……不是”李牧首摇了摇头。   “你说过以后不会欺瞒我。”   “是……”   程幼听到回答后垂眸许久没有说话,李牧首想伸手碰碰他的脸告诉他不必愧疚,但因为扣在手上的铁环挪动不了分毫。   “满满注定要坐在那位上,他不坐就会死,因为他是你的血脉。”半晌,程幼突然轻声道。   “我想他平平安安长大,所以我不阻拦你将他推上那个位置,当然我也知道你的私心……”有满满在他们之间就有断不开的联系。   “可是,我不可能再爱你了,即便是没有齐煜川。”   咚!李牧首的心突然下沉,从脚底升起寒意,他想捂上耳朵,不再听程幼会说什么,但他却什么也没有做,恐慌来袭时他也像平常人一样愣在原地。   他看着程幼,泪水从眼眶涌出。   “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别再逼我行吗。”程幼攥紧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   别再用我的心软当做筹码赌我会再次心动。   “我也不想再爱你了。”   “别说……幼幼。”李牧首几乎是哀求般开口。   心像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透不进光,无尽的黑暗几乎要将他吞噬,胃纠结成一团,让他控住地想吐。   他看着垂着眼帘的程幼忍不住害怕,他曾拥有过他所有的心软、包容、爱意和优柔寡断,只经历过他一次决绝,却也在此刻明白,程幼的决绝只有一次,因为他不会给别人第一次机会。   然而他不知道,他其实拥有过程幼两次决绝。   这世上只李牧首拥有过程幼两次一往无前的爱和调头不回的决绝。   一天一夜,程幼在这逼仄的密室陪他度过了难捱的发病期。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李牧首时而清醒时而失常,清醒的时候会因为害怕伤到他而哭着让他出去,失常的时候会拼命想挣脱铁环将手磨出一道道血痕,也让程幼知道他手上的恐怖的疤痕是从何而来。   在一次喂他药的时候,李牧首突然失常,牢牢抓住程幼的手腕,一遍一遍问“为什么要喜欢别人?”   他低头急切地亲着程幼,将人亲到哭,然后又慌慌张张地松开一遍一遍安慰被亲到窒息的程幼说“不怕……”   他拼命地向后砸着头,苦苦挣扎在摇晃撕扯的虚无境况里。   血顺着凌厉分明的侧脸流淌,闭着眼脸色苍白,如果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程幼几乎都因为他要死了。   程幼迟疑片刻抿着唇,环着他的腰,将额头抵在他胸口。   “我会伤到你。”李牧首的唇摩挲着温热的脸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道,眼泪一点一点浸湿他怀里人的肩头。   “那就尽量清醒。”程幼闷闷道。   他不是救李牧首是在救满满,李牧首如果身遇不测,满满不可能稳坐皇位,只会身首异处。   翌日   程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扭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不是密室转过脸盯着床顶松了口气。   “爹爹……”正被李牧首喂着饭的满满余瞥见程幼醒了,哭着噔噔地就往床边跑。   程幼坐起来,将他抱坐到床上。   李牧首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   “圣上,户部尚书刘大人求见。”程幼刚洗漱好,就听门外诉知传话。   他是要回避,但李牧首只说无碍,于是程幼也没再说什么,自若地坐下用膳。   及刘大人进侧殿书房时,李牧首已经吃好饭,便起身接过他怀里的满满准备去伏庸殿偏殿书房。   满满揪着手不愿意,慌慌张张绕到程幼身后将额头抵在他膝弯藏起来。   “当太子都是要处理公务的,你不处理公务,那你的子民怎么办?”李牧首手撑在膝盖上,侧脸看着躲在程幼身后的满满轻声问。   “可我才两岁。”满满手扣着程幼膝弯小声道,他只想和爹爹在一起。   “我三岁启蒙,六岁上朝、十四带兵。你是我和你爹爹的孩子,我以为你会比我更聪慧……”说到后面李牧首的语气几乎是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惋惜。   他分明是在激将,可满满不懂,嗖得一下伸出头,皱着小眉仰头认真地对李牧首道“我是我爹爹的孩子,自然聪慧。”   “是,走吧”李牧首起身伸出手。   满满:“……”   程幼:“……” 第101章 文死谏,武死战,理所当然   “圣上”见李牧首进来,刘大人躬身行礼,一抬头就对上满满圆而黑亮的一双大眼睛。   刘大人一愣,暗想朝堂上天天为了小太子血脉的事争论不休,若他们是亲眼见过小太子长什么样应该就没有底气辩驳了。   太像了,眉眼像,连气质都如出一辙。   只是奇怪圣上怎么将这事瞒得这么严实,连关于太子生母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什么事?”李牧首将满满抱着坐在腿上抬头问。   “还是先前大商和胡羌兑换黄金的事。”林大人坐在诉知搬来的椅子上道。   听是此事,李牧首眉峰隆起,隐有冷色。   “大商都进宫了吗?”   “想着圣上可能要问话,所以臣便带他们入宫了,现在在殿外候着。”   “嗯,让他们进来吧。”说着转头给了曹公公一个眼神,曹公公会意,点了点头快步引大商进来。   十来个商户打扮的人进来齐齐掀了衣摆正要行礼,李牧首却抬了抬手让人都起身。   “现在交涉情况如何?”李牧首问。   “他们一定要黄金来还。”为首一大商满面愁容地答。   当初大夏恢复通商,李牧首刻意降低税收,放宽通商管制来恢复战后百废待兴的大夏。   大商窥探到百年难的机遇,为了占据先机,向周边国家借钱以求兴起,十来年后,大夏恢复国力,他们也吃了甜头,当年向其他国大商借的钱都已经还完,只是胡羌的账拖到如今。   只因为胡羌在签订契券时耍了一个小心思——还黄金。   当时他们向胡羌借的是胡羌通票,胡羌通票和黄金兑量在当年差不多是一分之七,但现在胡羌通票和黄金的对兑量已经升到四分之七。   归款之期将近,胡羌逼着换款,可他们如今手里根本没有这么多黄金。   如果是用手里的大夏通票去换黄金,别人也是不一定会换的,不管什么时候黄金都是硬通货,如果不是真有什么事,真的很少有人愿意将黄金换成大夏通票。   “国库可供流动的黄金有多?”李牧首沉默片刻问。   “即便是加上从齐家抄的黄金也不过能填十分之六的空当。但陛下也知,黄金万不可从国库大量流出。”   即便战乱时期国库的黄金也要有一定数量的积存,供支出不平时填补。   直到傍晚胡羌老王突然去世的消息传到帝京时这件事也没个定论,因此也只能暂时搁置。   城外,一玉龙军手持令牌直入皇城,两道官民皆慌张避让。   “陛下,军中有急报!”曹公公抱着拂尘,一瘸一拐匆匆进书房低声道。   “先下去吧”李牧首抬手让其余人先下去。   “胡羌细作获悉胡羌新王意欲向大夏起兵。”待人走完,曹公公微微弯腰俯在李牧首身侧道。   胡羌老王,年轻好战,晚年沉溺于美色,大夏也因此有机会修养生息。如今刚上位的新王颇有老王早年风范,只是怕老王忌惮所以韬光养晦不曾露出锋芒,现老王不过刚去世,便耐不直性子准备起兵,想来是蓄谋已久。   “召集六部去南渊阁。”李牧首眉峰隆起,思量片刻吩咐。   “是”   李牧首说罢正想起身,手一摸碰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忽然想起满满还在他怀里。   满满醒了,仰头看了看李牧首还打了哈欠,迷迷糊糊说要爹爹。   李牧首拿帕子给他擦了脸,将人抱去隔间给程幼。   “我去南渊阁一趟。”   “嗯”程幼从他怀里接过满满,抿了抿嘴抬眼看着他忽然轻声道“我一会出宫……”   李牧首看着他,半晌垂眸闷闷地“嗯了一声。   程幼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目光也没有刚刚那么戒备冷淡。   新王葛尔爵哈意欲起兵的消息传到帝京不过两日便有了具体的行动,其一就是逼迫大夏尽快还钱,这也至使大夏处于不好的言论环境。   周边小国皆是以中立的态度旁观,就盼着两败俱伤能分一口肉吃。   此时解决黄金兑换的事算是迫在眉睫。   朝堂中分为两派,一派主张还,一派主张不换,主张还的大都是文臣有更深层次的思量。而主张干脆不还的大多是武将,关是什么道理,拳头硬就是道理,等打赢了仗,让他们朝供都是看得起他们,还换他娘的屁钱,叽叽歪歪的!   确实两边都有道理,起兵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如果大夏不能将钱还上,届时胡羌发兵可以说是师出有名。   程府父子连夜被召去皇宫议事,待清晨回来,便急匆匆吩咐仆人整理包裹准备启程赴任。   程幼次日一早知道父亲和二哥要去鹰关道任职的消息,脸色刷得一白,连忙起身让人备车。   上一世父亲和二哥就是死在鹰关道……   “幼幼!”程母匆匆追出来,拦在程幼马前红着眼斥责“这是军令,不可胡闹。”   “不、不行母亲”程幼抖着声音道“鹰关道不是父亲的旧部,如今正是敏感时期,为什么一定要他去,为什么不能派别的年轻将领?”   “我就一个父亲和二哥!”   程母看着他,半晌缓缓挪开脚只是看着他苦涩道“你不知道你父亲。”   程幼没有听,带着一个贴身侍卫快马向城外追去。   竹林风声呼啸,程幼被吹得脸发僵,思绪纷乱如麻,但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父亲和二哥不可以去鹰关道。   直到追出城外数十里,程幼才追上跟着父兄赴任的军队。   “父亲!”程幼高声喊,那一声几乎变调到刺耳。   他骑着马疾奔而来,宽大的衣袖灌满了风大大鼓起,额前的碎发扬起,马停后又缓缓垂在眉锋处,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满是焦急。   程父扭头看见他一愣,片刻面色骤然冷下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二哥带着军队继续往前走,然后紧了紧马缰向程幼行去。   “你怎么来了?”程父的语气带着责备。   “父亲是要去鹰关道任职?”   “是”程父点了点头。   程幼的纠成一团上前一步攥着他的胳膊,一想到上一世突然被告知父兄惨死的消息就浑身发冷“父亲鹰关道不是你的旧部,在你之前赴任的两个官员都莫名奇妙暴毙,根本就是一个是非之地,你为什么要去哪里?实在不行回北疆也行……”   “谁让你来的”程父皱了皱眉,示意一旁跟着的侍卫带他回去“真是胡闹,快回去!”。   “父亲!鹰关道如今就是一团乱麻,你、你不可以去。”   “就是因为一团乱麻才要我去,国难当头难不成人人都要躲?”   “你已经战场拼命搏杀的了半辈子,怎么就不能躲一次?!大夏那么多将领,又不是非你不可,为什么就不能躲?”程幼大声反驳,上一辈子他的父兄已经为大夏,牺牲过一次,凭什么再来一次还要如此。   “老马识途,总要有我这样的老将先去探路,这是……”   “父亲,我去求李牧首,我去求他!”程幼慌慌张张地打断他劝说的话,说着骑上马便要向皇宫去。   “程幼!”程父呵斥住他,看着他背对着自己轻微颤抖的肩忽然心一软,轻声道“这旨是我自己求的。”   “什么?”程幼僵硬地转回身,愣愣地看着程父,满眼不可置信。   “自当年与大夏一战后,可用的老将不多,我勉强算是其一。鹰关道局势混乱我比你清楚,内有宁王余孽,外又毗邻狼子野心的姜、齐、周这些小国,是一团乱麻也是虎狼窝,若大夏于胡羌真开战,此地必成为一个关口,关口若破,帝京可危。”   “我去便是用以身试险,可能九死一生……我知道。”   程父伸手擦净他脸上的泪,脸上浮起轻微的笑意“文死谏,武死战,理所当然。”   “父亲……”程幼低头,泣不成声。   “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风似乎更冷了,程幼到程府时天已经黑了。   祖母问他去哪里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程幼摸了摸僵硬地脸笑了笑说看见恶犬被吓着了。   祖母抱着满满乐呵呵打趣他。   祖母年纪大了,家里人自然不敢让她知道父亲去鹰关道赴任的事。   “爹爹,你是不是不高兴?”回院的路上满满仰头看着他问。   “嗯”程幼点了点头,弯腰将他抱起来。   满满乖乖靠在他肩膀上,伸出小手学模学样地拍着程幼的心口。   程幼真切地笑了一下,正抱着他往前走,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廊下不知道等了多久的李牧首。   最近事多,他瘦了许多,脸庞显得更锋利分明。   他走向父子两人,一手接过程幼怀里的满满,伸出另一只手想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只是在几乎要碰到的那一瞬间却又突然收回。   “我可能也要离开京了。”李牧首垂眼看着他低声道。   “去哪里?”程幼愣愣地抬起头。   “大夏和胡羌早晚会有一战……”   程幼点了点头,沉默地向屋里走。   晚上,满满睡着后被乳母抱回房。   程幼洗了脸坐在床边,抬头看着站在他一旁的李牧首,而后又垂下来眼帘。   泪水从他眼尾滑落,一点一点砸在地上迸溅出小小的水花。他哭得无声无息,把李牧首的心纠成一团。 第102章 不哭了,好不好……   李牧首一把将他拥进怀里,手止不住颤抖。   “我、我父亲说是他自己请的旨意……他为什么要请旨?”程幼低头闷声问,眼前浮着水雾,模糊一片。   “对不起……”李牧首喉咙像被火燎一样,灼烫干涩。   “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他伸手擦去眼眶里的泪水,说话的声音嘶哑沉闷。   “让你又哭了,所以对不起……”   “对不起……”   程幼哭了很久,最后哭得倒抽气,泪眼婆娑地看着李牧首断断续续说,他不喜欢被推着走,他不喜欢总是被迫接受,不喜欢想要的总是在失去。   他哭得太厉害,胸口起伏着大口喘气,以至于李牧首用手去擦他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净。   他手忙脚乱地半跪在程幼面前,只能小心翼翼吻他,吻轻轻眼尾、鼻尖、眉心……   他像抱孩子一样将程幼完完全全抱进怀里,一点一点吻净他脸上的泪,咸湿泪水在舌尖化成苦涩的滋味。   “不哭了,好不好……”李牧首的心像被钝刀一点一点碾碎,怔怔地疼,眼底渐渐泛起红。   他冰冷的心被怀里人凿除了一个小口子,然后一寸一寸碎裂、塌陷、如今冰化雪融, 爱意泛滥成灾。   三更过后,被李牧首抱在怀里的程幼渐渐睡着,呼吸一点一点平缓。   他轻手轻脚地将怀里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借着皎洁月光用目光轻柔一点一点描绘他脸庞。   将近深秋,夜里总是很冷。   李牧首将被子给他掖好,用指腹轻轻撑开他紧锁的眉头。   “圣上,该回宫了。”曹公公进来低声提醒。   良久,李牧首点了点头起身回宫。   借款的事早朝时群臣争论不休止却依旧没个定论,下朝后李牧首独自坐着想了会,片刻吩咐曹公公把礼部和户部的人都召来,准备先把这事处理掉。   礼部的人一头雾水,心想借款之事召见户部这正常,召见他们这不是逮了寡妇上花轿——找错人了吧。   不过李牧首要找,他们自然不敢吱声的,乐呵呵地领了旨意就匆匆忙忙地去换官服。   路上碰见了户部的人,户部的人看见他们也是一愣。   禀过话两道人一同进伏庸殿,李牧首开门见山说了让他们来的原因。   礼部的人听完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国库黄金是不够,但是不代表大夏不够,官宦权臣、世家大族、大富商他们这些人手里自然是有的。然而有,人家也不一定会换,战争时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所以李牧首的意思威是逼加利诱,让这些人把黄金交出来。   虽然这听着很霸道,但也确实霸道。   礼部的人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连着干咳了几声也没说出话。   原来叫他们礼部的来就是唱黑脸。   他们挨家挨户去游说,许诺以好处,不行便以战时需要胁迫,而那些人权衡考虑自然会割块肉。只是从哪些人手里要钱,这不是拍了老虎的屁股临走再撂一句这小猫真可爱一样的效果吗。   真这么做到时候那些人不一定骂李牧首专断,但一定会把矛头对准他们。   “温大人觉得有异议?”李牧首靠在椅背上看向礼部为首一大臣问。   “没、没有,臣只是在想或许有更好的办法,这样做可能会引起动荡……”其实说完这话温大人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不其然,李牧首冷笑一声掀起眼帘又问“温大人这样说是想到更好的法子了?”   “不如说来朕听听。”   书房内针落可闻,温大人顶着李牧首的视线闭了闭眼恨不得一道雷把自己劈死算了。   “陛下圣裁,臣愚钝,暂且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温大人战战兢兢道。   “既然愚钝……”李牧首神色霎时一冽,温大人头低得更深,冷汗顺着额角砸在地上。   “陛下”曹公公忽然从外匆匆进来也打断李牧首了没有说完的话,他弯腰低声不知道对李牧首说了些什么,只见李牧首松了眉心,面上的戾气也都一扫而尽。   “是”曹公公点了点头,躬身退出去。   李牧首摆了摆手,让跪着的温大人起来吧。   温大人没想到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小心翼翼站起来大气都不敢喘。   “直接进去?”殿外,程幼皱眉问。   曹公公紧紧跟在他身侧,笑着连连点头说是陛下吩咐的。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正在处理政务吗?虽然是这么想但程幼还是跟着曹公公进了伏庸殿的书房。   一进屋众人的视线也都落到他身上,程幼顿时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李牧首看出他的窘迫,起身快步走他身边。   “你在会见大臣?”程幼尴尬地问。   “嗯,正忙,不过不打紧。”李牧首拿丝帕伸手想擦净他脸上的汗。   隔着屏风,胆子大的几个人偷偷侧眼去看,只看见他们陛下微微弯着眼尾,正细语温声地和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在说话。   真稀奇……   不过也有人认出来同李牧首说话的公子正是当年死在火海里的程君,猛得一怔,瞳孔微缩。   “我今天来是祖母吩咐我把这个交给你。”程幼避开李牧首伸过来的手,将一信封一样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李牧首僵硬地收回停在半空的手。   “我祖母说先皇时和胡羌打的每一场仗无论胜败都是由胡羌挑起。他们看着大夏兵弱民贫所以总会找各种由头出兵,大夏无奈只能被迫应战,然后便是割地、赔款……”   “这次不一样是大夏要起兵,但虽然是我们起兵也一定要干干净净”   “所以钱一定要还,仗也一定要打。”   “这是祖母毕生积蓄,黄金一千七百八十三万两。”   程幼仰头看着他说,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又清澈。   李牧首捏着轻飘飘的信封,想还给他却又被他推回。   “这是我祖母的意思,你不用还给我。”   “……谢谢”李牧首看着他轻声道。   “仗能打赢吗?”程幼忽然问。   “不知道”李牧首沉默片刻道,虽然最近十来年大夏国力恢复迅速,但要和在北多年称霸的胡羌比较的话势力还是稍弱。   “会赢的”程幼抿了抿唇看着他道。   李牧首抬眸看他,只看见程幼清亮的眼里满是坚定。   “事无定论,只能尽力而为。”李牧首垂眸淡淡道。   “一定会赢”程幼语气格外坚定“帝王之所欲为百姓之所欲,欲而必至。”   李牧首听罢久久没有说话,这话他幼时听太傅说过,但也只是听过。他始终信奉至高至强则无人敢欺。   帝王需要要惧,却并不需要理解,也不能被理解。   他们站在屏风外说话,里面的大臣都时不时地引颈偷瞧。   程幼被看得不自在,转过身低声道“我先出宫了。”   “别……”听他要走李牧首下意识握住他手腕。   李牧首的手掌以强制性的姿态攥住他的手腕立刻让程幼想起不太好的回忆,脸色有点冷。   李牧首知道他误会了 ,连忙松开手道“我和大臣正商议此事还没有定论,想让你也来听听吧。”   程幼一愣,皱眉道“我又不懂……”   “可能身在局外才看得清楚,懂得多反而更瞻前顾后,你听了不是正好也知道你祖母的钱是不是放到妥当的地方了。”   “……行”片刻,程幼点了点头。   李牧首微微勾了勾唇,显得格外柔和。   大臣见两人要进来,连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程幼进屋坐到曹公公亲自搬的椅子上,听了一会也差不多知道李牧首是什么意思,视线慢慢从一脸土色的温大人身上移开,皱了皱眉。   李牧首这做法固然有效,但弊端也非常明显——怨则生怼。   如果后面处理不好,战后朝堂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也不知道该说李牧首有魄力还是要说他独断。   “程公子有什么看法”一白发苍苍身着红色鹤羽冠服的老人问程幼。   他的声音不大,刚好够程幼听到。   “汪太傅……”程幼扭头看清问话人的脸一愣——汪太傅。   “程公子”那大臣稍有诧异,圣上确实有任他为太子太傅的想法,不过这事也只有他和陛下知道,这程公子是怎么获悉的呢   难道是陛下同他说的   想到这里他脸上明显有些不悦,圣上对其也太过宽纵了些。   “汪大人”程幼自知失言,收敛错愕的眼神,眼前这人是上一世死在折显马蹄下的汪太傅,也是现在的礼部汪大人。   “程公子对此事有何看法”汪太傅追问。   程幼垂眸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束手无策。   汪大人问他自然不是莫名其妙地问,只是奇怪李牧首让他进殿听政是不是有什么缘由,因此发问来试探深浅。   “汪大人”坐在上位的李牧首看向汪太傅轻声道“汪大人是在问什么”   汪大人听李牧首问话转过脸,语焉不详“我在和程公子正说着还黄金的事,想问问程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良策。”   汪太傅话音落,屋里陷入一阵令人尴尬的寂静。 第103章 囊括了他对所有美好的遐想   在他们眼里无论是位比贵妃的程君还是如的程府程公子,都不过是帝王的榻上玩物。   李牧首没有说话,眼底微凉,显然已有愠色。   程幼看了眼李牧首在沉默中缓声开口。   “国事并非只是朝堂政事,也是大夏千千万万百姓的事,所以为什么不让百姓自己决定呢”   他的话音落下殿内仍是一片寂静,遂又道“我的意思是圣上可以把如今的情况告诉百姓让他们自己决定。在此内外交困之际,像我祖母这样愿意尽绵薄之力的可能并不少。”   “天真……”不知道是谁低语,程幼本就忐忑的心越发不安,几度后悔刚刚接话。   可是他不接话,大概又要有人遭殃。   “我只是这么说……”程幼张了张嘴干巴巴道,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牧首打断敲定。   “就先这样。”   “圣上……!”因为李牧首的草率决定底下大臣皆一脸错愕。   “你们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也可以畅所欲言。”李牧首的声音轻淡,几乎是商量的语气,这也只是因为有程幼在场他冷戾的气势有所收敛。   上传下达,非常时期各枢雷厉风行不过半日帝京各处便张贴了邸报。   “公子,麻烦你看看这报上说的是什么?”   “老伯,这报上说胡羌逼迫大夏还黄金,若不还便要出兵,现在大商和国库手里没有这么多黄金所以陛下发邸报向底下借黄金?”   “大夏要和胡羌打仗?”老翁问。   “可能是,说不还钱便要发兵。”   “要打便打寻什么荒唐由头!”一年轻公子愤愤道。   “是”一人应和,显然对胡羌多年来触犯国威的行径早已不满。   “胡羌新王刚刚继位怕是不会打,应该只是想从我们这里搜刮些东西罢了。”   “贼国!”   “君子愈让,小人愈妄。按我看来其实不必还什么黄金,陛下就该直接发兵,打到他们怕,知道怕就不敢了。”   “黄金是要还的,他们逼着还黄金是他们狡诈,但我们若违背契约便是不守信,国无信不立,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错也慌了自己的阵脚跟着犯错,不值当。”   “子系山中狼,得志更猖狂。我们守礼,只怕倒叫他们以为是我们怕了。”   “怕与不怕还需站场上分晓……”   “哎,这话也说得太早了,谁知道这次朝廷是要息事宁人还是要奋然应战?”   “多半是拖拖拉拉算了……”   “闲人避让!”围观的人正说着话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是见手持邸报的带刀护卫朝此急奔而来。   众人让开一处空地让护卫马,护卫拱手谢过,利落下马张贴新出的邸报。   “这又是说的什么?”   护卫熟练地将邸报贴好,面容严肃地转身,底下悉悉索索的私语声在其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圣意时渐渐停歇。   ……国受辱多年,齐川数万英骨至今未还,遂今汇天下万万民之力,发兵、救国、慰英灵,愿此战后,吾儿儿孙孙辈再不受,割地、赔款、嫁公主……国无威严、民无尊严之苦楚……   在场人听罢皆沉默不语,心中久荡难平,其中有人甚至眼眶微湿。   起兵之事决无回旋的余地,只是这次是大夏发兵,圣意已决,也是万民之意。   各府衙门口设置兑换黄金的场所,刚开始没有人,后来有了第一个。   第一个兑换黄金的小商户的名字被礼部官员亲手用金笔一笔一划郑重地写在红漆册子上。   “草民贱名,怎么能写在官贴上……”那人惶恐道,显然知道红漆册是什么东西。   红漆册是太祖时记录有功大臣才配用的,他一介小小商户是攀上了天也不敢想的,这是多大殊荣。   “国家困顿之际你仗义疏财,那便是国之功臣,君之良相,还来不能之说?”主笔的大臣抬头笑笑问。   “国之功臣,君之良相……”小商户盯着那红底烫漆字,怎么也压不住弯起的嘴角。   有一就有二,战期将至,黄金已足,民心振奋,将士整军待发。   交还黄金那天,两国使臣相见,程幼应礼部的贴入场,其中同他一般身份入场的还有几个兑换黄金的典范人物。   其中就有方书涟,她新婚不久,穿着蔷薇色银线提绣长裙,纤瘦合宜,唇红肤白,脸上带着淡淡笑,温婉柔雅。   “程公子”两人碰面,方书漪笑容不改,盈盈一拜。   “祁夫人”程幼微微颔首。   上次叛乱方康大义灭亲使方府躲过一劫,方夫人大概是怕夜长梦多,李牧首再折回来再找方府算账,所以匆匆忙忙就给方书涟定了亲。   程幼原以为是凑合但如今见方书漪气色神态倒觉得不像。   “你独自进宫”   “嗯,没有恩旨他是不能同我进宫的,所以在宫外等着。”方书涟笑了笑答。   两人不咸不淡说了两句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还契仪式上。   胡羌使者用红笔划去欠款,在在众人视线下盖上胡羌王印章,至此还黄金的事到此了结。   只是不知道上位的李牧首说了什么,胡羌使者的脸色霎时一变,显得格外难看,直到离开神色都没有半分缓和。   从前殿回来李牧首坐在椅子上,阖上眼伸手捏了捏鼻根缓解疲惫。   “陛下”曹公公轻手轻脚走到李牧首身旁俯身轻声唤。   “什么事”李牧首没有睁眼,松松了衣领问,可能是因为有些累所以声音格外低哑。   “温大人汪大人及户部的几位大臣想把相关事宜再和你核对一下。”曹公公垂眼地声道。   半晌,李牧首掀开眼帘“嗯”   “是”得到应允,曹公公点头蹑手蹑脚退下。   兑换黄金的事核对了两个时辰,及他们人都走罢,李牧首突然问程幼走了吗。   “已经走了。”诉知斟了茶低头答,程公子本就没多留,这个时辰早走了。   李牧首听了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让人出去。   诉知躬身退下,本该要劝他用饭的话都只能压在嘴后。   夜色越深,李牧首将笔搁下,空旷的宫殿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他本已习惯,只是在想起程幼时却忍不住难过。   “圣上”屏内烛光又暗了一分,屏外打着瞌睡的曹公公慌忙起身试探性问“夜已深,可要歇息了”   李牧首没有回答,良久才低声吩咐他备马。   这深夜备马是要去哪里,曹公公不用猜也知道。   程府静谧,李牧首悄无声息潜入,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入室内,他贪婪地看着程幼的熟睡的脸。   程幼睡相很乖,垂着睫毛,和满满并排躺着显得比满满显还要稚气。   孩子气的稚气乖顺,像是骨子里带的,别人怎么学也不会有。   李牧首的视线轻轻从他的额头、眉峰、眼尾……摩挲过最后静静地落在他唇上,呼吸可控制地渐渐急促。   他有千万种心思,但却止步于记忆里程幼哭声压抑的脸庞。   他说他不喜欢被迫……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程幼的脸颊,指腹缓缓下移,直至落在他柔软的唇上。   温热、柔软几乎囊括了他对所有美好的遐想。   李牧首没有像以往那样俯身含住,只是将带着程幼唇上温度的指腹轻轻放在自己唇上。   天边隐隐渡过鸭青色,李牧首站起身,将一封笔墨未干的信放在程幼床头。   无论胜败,程幼都要好好活着。   天色大亮,沿城官道汇聚了送行的百姓。   李牧首骑着威风凌凌的战马,一袭劲装身着甲胄,衬得眉眼冷冽有锋利,如同寒剑出鞘,未动声色已成掌杀者。   清晨程幼醒来看见床头的信就知道李牧首已经来过了。   他揉了揉眉心稍稍清醒将信打开,半晌又沉默地折好放进信封。   其实李牧首会交代什么他大概也清楚,只是没想到如此事无巨细,甚至连如遇不测该如何也都一一和他讲清楚了。   推满满承位,任何必为护国将军,迎太后出庙监国。   密门待满满长大成人后会由其掌控,听其调遣。   而程幼所知道是李牧首暗埋各部、各司和别国的皇党。   李牧首御驾亲征的前一个晚上,殚心竭虑为他想好了所有退路,只为保他平安喜乐。   火苗舔舐着信封,明亮鲜红地燃烧而后化为灰烬。   十一月,战火连天,但大夏人却比平常更加紧密。   战火唤醒了他们最惨痛且耻辱的记忆,也使他们含泪望去的方向一致。   齐川万万英魂,被掳的姑娘、被*杀的孩童……   十二月,传来好消息,收回云城。   一月除夕当晚护卫手绢旗,捷报传来,收回齐川,帝京军民官员无不振奋,当街痛哭流涕者比比皆是。   白发苍苍的老人贴在邸报上一字一句地细看,确认无误,欣慰地闭上了眼。   他是齐川人士,生在战乱年代,父兄战死,尚年幼的妹妹被胡羌人蛮横掳去,母亲也在战乱中不幸染病身亡。   别人都说他逃脱了战争的虐杀,可他知道并没有。   齐川收复了,他也可以回家了。   周围人匆匆忙忙围上,齐力将人抬去医馆。   风轻轻从他脸上掠过,烟花在眼前一明一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在众人焦急关切的呼喊声中,脸上带着笑,彻底闭上了眼。   他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满满:祝哥哥姐姐多喜乐,长安宁,元旦开心! 第104章 是你偷了我的,懂吗?   “得不到就偷,表弟什么时候手段这么上不了台面?”   “是吗”李牧首转过脸,冷冷地看向齐煜川,漆黑的眼带着深沉的寒意“我觉得和你比起起来差远了。”   齐煜川毫不避让地迎上他带着冷意的目光,嘴角勾着的笑隐去半分。   “想必幼幼现在还不知道他当初喝下的那杯酒里被你放了东西,你不想让他知道,我也不想,既然如此那就藏好。”李牧首说罢收回目光,视线遥遥追向远方连绵跌起的远山。   齐煜川嘴角勾起的弧度随着他的话彻底隐去“幼幼性子软,我不逼他一下他永远都不会迈出他想走的那一步。”   “所以你骗他喝下那杯酒,设计让我看到那一幕,这就是你逼他迈出的那一步?”李牧首停顿片刻又寒声问“是他想还是你想是他不敢还是你怕他不肯?”   “我的手段不光彩,但你当时做的事又好到那里去了呢但凡你当时对他好一点就不可能有我半分可乘之机。所以无论是我设计还是他情愿,都是李牧首你亲手把他推进了我怀里。”   李牧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侧脸的线条也随之更凌厉分明。   “还有,我听说当初幼幼和你在一起似乎也并不像……并不像你向外界传达的那样。”齐煜川停了停话片刻勾唇看向李牧首,似乎是嘲讽道。   一个肆意纵欢的富家公子,一个深陷帝京权力漩涡的掌权者。   如果不是人为的偶然怎么可能阴差阳错在一起,所以自然也不会是外人所知道的那样——程公子对圣上一见倾心,不顾阻拦执意入宫。   听他这么说李牧首垂眼嗤笑一声,冷然道“那你知不知道当初是他是自愿的。”   齐煜川只知道当初程幼和他在一起的起因是因为方康递的酒,怎么可能知道在程幼在接过那杯本该由程雯饮下的酒时就决定雌伏于他身下。   权和势不过都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原因,但这并足以让一个男人做到这一步,程幼喜欢他、爱他,至少是爱过。所以这个也是今天他和齐煜川对峙的底气。   “我和他怎么不算是两情相呢?而你……”李牧首突然顿了一下,片刻再说开口时语气变得更淡,淡到几乎有种漫不经心的错觉“齐煜川,幼幼是真的喜欢你,还是感激你,你分得清吗?还是说你明明知道却自欺欺人?”   “所以,即便要说偷?也是你偷了我的,懂吗?”李牧首微微眯起眼,眉峰隆起带着一股狠劲。   齐煜川目光一停滞,脸色微凝,像是被人揭穿了那最深处埋藏的不愿意直视的真相,只是不过片刻神色便又恢复如常,勾起唇带着笑腔道“我不像陛下历经情事,连未婚妻都有过两个,自然不懂什么喜欢,什么是爱,什么是两心相悦。我只知道床榻之间、肌肤相亲他红着眼回吻是真的。”   李牧首的脸冷得像覆了一层霜,没有丝毫人气,而齐煜川转头后眼底却也并没有多少笑意。   帝京,程府   一场鹅毛大雪,整个帝京银装素裹,如果不是因为战时,此刻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概会热闹非凡。   “爹爹”满满穿着厚厚的红底织纹棉袄,头上带着一顶针脚密实的虎头帽,衬得眉眼更加漆黑整齐。   他像小鸭子一样脚步一浅一深地张着手扑进程幼怀里。   程幼稍稍弯腰笑着搂住将脸埋在他膝盖出的小人。   “爹爹抱!”满满仰头伸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程幼掐着他腋下抱了一会又连忙把人放下,满满蹬着腿哭唧唧地搂着他脖子不愿意下。   “爹爹抱不动……”程幼护着他的腰,歪着头一脸无能为力地看着他。   “爹爹可以!”   “不行、不行……”程幼好容易把他放下来,抽了空掉头就跑,留下低头嘻笑的侍从、婢女和皱着眉毛站在原地的满满。   “爹爹昨天还抱小弟弟了!”满满回过神边追边控诉。   程幼闭了闭眼,恨恨想人小记性还挺好。   “爹爹就抱了小弟弟一下,而且爹爹昨天回来都抱了你一整天,今天爹爹真的抱不动了!”   满满追上来抱着程幼的腿,一双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程幼“爹爹抱别人,都不抱我……”   “哎、昨天爹爹不是抱了你一天吗,你这么说可就没良心了,我现在胳膊还……”这话还没等他说完,满满挂在眼眶里的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掉。   “爹爹抱!”程幼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小人抱进怀里。   满满得偿所愿,伸手自己擦了脸上挂着的眼泪,乖乖地将小脑袋靠在他肩上,程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看着他柔软的侧脸也什么都没有说。   大概是从小生活在动荡的坏境所以满满对他格外依赖,从前在邺城没有和他同龄的孩子所以就还好,但在帝京先不说宗族的其他小孩,单是家里就有四个小孩。   二哥的一对双胞胎、三姐家一个小姑娘、还有六妹家还有一个比满满大一岁的小男孩。因为边境不安稳现在都回来了。   大概是他看着面嫩亦或者小孩都喜欢长得好看的,所以总是招小孩。   小孩都围着程幼满满就不乐意了,几日来他霸道的性子暴露无疑,像小狗护食似的。   到了前厅,众人看着满满趴在程幼怀里都笑着打趣,然而满满丝毫没有同龄小孩的羞谨,坦然接受来自四方逗乐的视线和笑声。   三姐上前地摸了摸他肉乎乎的小手,含笑柔声道“这性子像谁?”   这淡定自若又霸道的性子像谁?自然是像李牧首。   吃过午饭,二哥家的小姑娘穿过人走到他跟前软软糯糯地问“小叔叔,今天可以出府去街上买糖画吗?”   满满转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幼,简直让他哭笑不得。   “天太冷了,我们今天不出府,让管家喊做糖画的伯伯来府里给我们如如做好不好?”   “好”小姑娘仰头听懂了,笑着点头说好。   一直竖着耳朵的满满听完也放心了,转过头又蹲在地上和别人一起围着小狗看它吃饭。   不过小姑娘想要的糖画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北疆传来最新战况,临州失守。   主将苦守多日终是不敌,弹尽粮绝之际,投降求胡羌放过城内百姓,而后自刎于城墙上,只是他死后胡羌主将并没有信守诺言放过城内百姓,反而示威般将城内老孺妇弱屠杀殆尽。   消息滞后,程幼在想当这消息传到帝京时胡羌军是不是已经把屠刀指向毗邻的蓟州。   他们该怎么办?   像祖母一样年迈的老人、像六妹一样身怀六甲的妇人、像满满一样的稚子……他们该怎么办?   年后冰雪消融,寒风冷入骨髓。   开春,程幼将满满送进皇宫,李牧首御驾亲征,帝京只留几位大臣并不足以稳定民心,这个时候只有让别都知道储君在皇宫,才能真正做到稳定民心。   帝京之所以叫帝京一直都是因为核心掌权人在帝京,并不是因为任何其他的。   帝京四月樱花谢尽,南山桃花婆娑如烟似云,白云堆积,天际低垂如同临水洗漱的天宫仙子施了胭脂一样的薄粉。   李牧首带领的铁骑踏过万刃关直逼胡羌王城,胡羌气急败坏以数千降俘要挟,彼时正值两军对峙阶段。   这场仗打了大半年,即便李牧首前期准备得已经十分充分,但此刻无论如何都已经快到了强弩之际,如果不能速战速决,现在大好的局势之后是否会扭转谁也不知道。   破局之际在五月底,冀州韩承脱困带兵反杀回城,一举夺回蓟州,其兄冀州布政使韩寂借势迅速恢复冀州兵力,兄弟两人里应外合联合诸位守将一举将胡羌大军围剿,尽数斩杀。   好消息传到帝京是几日后,隐匿于帝京的暗鬼预见大势所趋,无所不用其极,在一次满满出宫见程幼时备下埋伏。   “太子如果出事,你们准备怎么担责?”程幼揉了揉眉心,竭力克制着怒气沉声问。   作者有话说:   直到完结以后都是每天十一点更新。( · ) 第105章 你回来了?   伺候太子的一干人战战兢兢跪下,抖着声音连声哀求。   程幼控制不住地手抖,在满满失踪后他无数次反问自己明明知道他离不开自己,为什么还要把他一个人留在皇宫?   “你想见爹爹?我可以带你出宫见他,但是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当隐匿在皇宫的暗鬼这样哄骗时,满满是不是还在为能见到他而开心?   当然,他那么小怎么有分辨的能力,他只知道可以见到爹爹了。   趁夜被人带出宫,即便是疑惑为什么要在晚上见,但还是乖乖跟着那人走了。   他会坐上别人安排好的马车,然后呢?   现在最好的设想是暗鬼想拿满满作为和李牧首谈判的筹码,而程幼甚至不敢沿着这最好的方向向后想。   这场仗打到现在所耗费国力、民力是大夏数十来年万万人的所有,没有人可以成为阻拦,满满不行,身为大夏太子的李折显更不行。   “命人将城门封锁。”何必神色凝重地走进进殿内厉声吩咐。   “不能封锁城门。”程幼出声制止,先不说封锁城门会给外界传达什么样的讯息,就是现在运输钱粮物资的需要都不允许封锁城门,更何况如今各州都是由帝京机枢统指挥。   “不封锁城门那不出今夜太子便会被挟持出城外,到时候想再找到太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知道、我知道……”一但出城帝京暗鬼和胡羌军取得联系到时侯再想满满脱难几乎没有可能。   何大将军没有再说话,转头抬手示意门外跟来的亲兵将殿内跪着的人带下去审问。   “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不是人不一样是身份不一样。太子是大夏的储君,臣是大夏的将军。太子是储君就该在帝京以稳万民,而臣要做的就是不留余地扶持太子安坐高位。”他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说话时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不动声色的锐利“程公子,无论而死再多人太子殿下都不能有任何意外。”   “是陛下交代的吗?”程幼抬头问。   “公子应该知道臣是皇党。”何必抬头看向程幼语气平静道。   皇党唯一的使命便是拥护皇权,而李牧首把他留在帝京守城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万不得已拥储君继位。   他要做的就是把皇权利益最大程度巩固,稳定大夏,连李牧首自己都是不例外。   “那将军应该也知道我身份。”   何必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我不能阻止你们权衡利弊但我不能让满满活下来是因为踩着说不清的无辜性命。”程幼红眼一字一句道。   何必走后,程幼低头,眼泪从眼眶滑落砸在地上,迸溅出一个水花。   桃曳给出宫传话按照程幼的吩咐说他留在宫里过些日子再回去,程母不疑有它只是交代桃曳在宫里多小心些。   五月底,南山的桃花渲染了帝京的半边天,逶迤花香从山头飘到城内,将姑娘的衣裙熏上淡淡清香。   祖母说她想满满了悄悄问能不能见见小孙儿。   程幼的心毫无预兆突然一疼,像一脚没踩到实处,疼都是后知后觉。   没听到他回答祖母以为是不方便,就没再问。   “没事、没事,现在这时局也确实不宜出宫。”   “祖母想见,等过两天边境收了尾就见。”程幼回过神勉强笑了笑说。   “不急、不急……”祖母乐呵呵说,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祖母预感生命结束时最后一个小小愿望。   祖母笑容慈祥地看着程幼,目光如同秋日穿过枫叶的暖阳。   都说满满和圣上像,可她看着满满的小脸偏觉得和她家幼幼小时候极像,哭的时候像,眉眼弯弯时笑的样子更像。   六月初的深夜,程幼被一阵嘈杂慌乱的传话声惊醒——祖母走了。   穿衣服、出宫……直到看见已经安详地合上眼的祖母他还是觉得恍惚,甚至怀疑是在做噩梦。   闭上眼希望从这荒唐的梦里醒过来,可是睁开眼还是眼前不愿相信的场景。   抚养他长大的祖母真的走了……   拥挤的屋里渐渐传出女人和孩童的压抑的哀哭声。   “小叔叔,为什么大家都在曾祖母的房里哭,不会把曾祖吵醒吗?”如如仰头看向他皱着眉问。   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哭,也听不懂仙逝是什么意思,只是最后在听懂别人说再也见不到曾祖母了,才闭着眼嚎啕大哭,哭得很伤心。   满满没有找到,祖母也走……   不过几天他就又瘦了一圈,身形削薄显得身上衣衫更加落拓宽大,衣领下的锁骨深深凹陷,触摸时硌手的骨感几乎能通过视觉传达。   “桃曳姑姑好歹劝着公子多少吃两口饭,不然等陛下回来非得迁怒我们没伺候好。”诉知凑到桃曳跟前低声求。   “我也想劝公子吃点饭,可……”可她哪里开得了口劝。   天气渐暖后,天黑得也越来越晚,白日长得像长得没有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幼迷迷糊糊睡着,只是睡得很不安稳,深夜突然被惊醒,一头冷汗。   “不怕,我在……”   “我回来了。”   神思渐渐回归,程幼才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你回来了?”看着本该在千里之外却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程幼眨了眨眼睛喃喃问。   李牧首俯身亲了亲他额头,低声嗯了一声。   程幼垂在眼帘没有再说话,目光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小凳子,那是满满吃饭坐小凳子,他坐着刚好能够到桌面。   “不要怕,满满会找到的也不会有任何事。”李牧首将他抱紧,看着他空荡荡的眼神一阵阵闷闷发疼。   “……能吗?”良久程幼问,声音沙哑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能”   “可是、可是我已经调动了所有能动用的势力都没有查到丝毫痕迹。”   “已经一个月了,如果暗鬼想用满满想做什么怎么可能没有痕迹?我怕……”最后的话程幼没有说下去,转过头强忍泪意。   “幼幼,你知道我从来不轻易承诺。”李牧首半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眼睛轻声道“现在我向你许诺,一定会找到满满。”   他一贯冷冽的目光此刻沉静又带着坚决很容易让人信任。   “满满是我们的孩子, 我不会让他有事。”   “相信我,好吗?”   “好吗,幼幼……”   “……好” 第106章 李牧首安抚地摩挲着他单薄的背   他闭着眼,睫毛湿哒哒地垂在眼尾。李牧首把打湿的毛巾拧干,小心翼翼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温暖的烛光为他凌厉分明的侧脸镀了一柔光,眉眼都带着少有的温情和柔软。   程幼睡得不好,皱着眉迷迷糊糊像要醒来,李牧首不敢再有动作,将帕子放到一旁, 静静地看着他,当目光停在苍白唇上时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专注到几乎让人有种虔诚的错觉。   “陛下……”曹公公轻手轻脚从外进来,弓着腰低声唤。   李牧首没有应声,抬手示意去外面说。   曹公公点了点头退下。   偏殿书房灯火通明,几位朝堂上面熟的大臣也都在。   “圣上”见李牧首进来众人皆起身行礼。   李牧首穿过众人坐到首位,其他大臣也都跟着落坐。   曹公公将门闭上,同其他宫人一同守在门外。   李牧首目光环视一周,并没有开口说话,屋内气氛威压沉闷。   “太子失踪是臣失职,请陛下降罪。”何必上前跪下开口道,率先打破寂静。   李牧首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让人不明觉厉,并没有说什么,半晌转头问坐在一旁的方康。   “你那边怎么样?”   “两日前在岷州追到一行胡羌人踪迹,询问客栈店家说入店时没看到太子,但是夜晚从房间却传出孩子的哭闹声。”   方康站起身答,他是被李牧首突然抽调到回帝京查探太子失踪之事的,时间紧迫尽管全力追查也只查到这些信息。   “既然已经追到踪迹,那后面就让何大将军配合你来继续追查吧。”屋内人听到李牧首的安排偷偷看了眼何大将军脸色皆眼观鼻,鼻观心各有所思。   “下官一定全力配合方小侯爷。”何必不露声色,颔首道。   李牧首手搭在桌沿,食指轻轻捻,看向方康。   方康面上神色微微变,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揣测,李牧首这么安排是单纯用他敲打何大将军还另有深意。   “臣一定尽力,不辜负圣上信任。”   李牧首点了点头,片刻示意曹公公给何大将军搬凳。   “只是臣愚钝,有件事情还想问一下。”方康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若胡羌以小太子做要挟该怎么办。”   “丧家之犬何足为惧。不说太子现在是不是在他们手上,即便是在又能怎么样?现在胡羌王室全都在我们手上,他们不想看着胡羌灭族,就会好好把太子送回来。”李牧首后倚着,靠在椅背上不甚在意道“要什么均数答应,其他日后清算。”   “是”方康领会,坐回位上。   理顺过这些事,李牧首又连夜召见了户部尚书,询问财政拨交的具体情况。   “黄金都已记纳入国库了?”李牧首端起新沏的茶轻押一口抬头问。   “昨日已经全部载纳入国库。”户部尚书将手里一直端着没喝的茶放下赶忙答。   数月前从大夏运往胡羌的黄金在经过姜国和邾国时遭遇盗不翼而飞,而护送的人也全都消失不见。   胡羌怀疑姜国也怀疑邾国但苦于没有证据又因为正和大夏交战所以只能忍下,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黄金最后又全都回到了大夏。   “之后分批拨出,用于恢复各地民众正常生活和兵力储备。”李牧首停顿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问“勾邑你去过吗?”   “回陛下,臣没有去过,但是听说过。”   “战后勾邑受创严重,你留意一下。”   户部尚书虽然意外圣上怎么会突然提起来这个小地方,但是还是认真记下了。暗想圣上是不是要在朝堂扶植勾邑势力,不过这次真他想多了,李牧首突然提起勾邑只是想起了程幼所以才多嘴一句。   边境的事情还没有收尾巴,只是放心不下程幼才连天加夜赶回来。   他决定要回来,不是说曹公公觉得他疯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清楚为了这一战他付出了多少,少年时他曾无数次几乎极端地幻想过带着兵杀入胡羌,可今天真当他带兵逼近胡羌城下,将要手刃仇敌,一雪前耻辱,却突然发现并没有多少快意。   “圣人无常心以,以百姓心为心。老奴请圣上三思考!”曹公公跪下,竭声道,希望扭转李牧首心意。   “有没有朕这场仗都是会继续打下去,可我不能在他需要我时总是不在……”李牧首说这话时,脑海里全是曾经梦中程幼置身火中无声哭泣的画面。他的心钝疼到窒息、每一寸骨骼也都经受着断裂一般的绝望撕裂。   从北向南天气渐暖,颜色也越来越鲜亮,骑马疾驰过的阡陌旁桃花盛开,他没有闻到花香,满心满眼都是帝京城的他。   ……   色蒙蒙亮,李牧首回尊仪殿。   程幼已经醒了,刚刚洗漱过,在看着各地呈上线索。   他看的很专注,连他进来了都是没有察觉到。   “这些线索真假参半,多是不可信,不要看了。”李牧首伸手想将他手里的册子抽出来,可是程幼却像被人夺走了宝贝一样,紧紧攥着纸角抬头皱着眉一脸怒意地抬起头。   李牧首松开手,程幼看清是他稍稍收敛了怒气片刻又沉默地一沓一沓地翻看各地呈上来的册子。   “如果能这里看出什么满满早该找到了。”良久李牧首开口,可能是看不下去他这样做无功折磨自己。   程幼翻看纸张的手一顿,没有抬头,依旧固执地翻看。   “诉知说你不好好吃饭。”李牧首坐到他旁边轻声问。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把满满的事交给我,不是说好了吗。”   “我们吃饭好不好?”   ……   无论李牧首说什么程幼都是沉默不语,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早膳热了两次,最后一次荷绿问要不要再热时,李牧首不由分说地将程幼手里的册子夺了下来,令人全部拿出去烧了。   程幼被他摁在怀里,挣扎了两下就没了力气,只是红着眼仰头看他。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浮了一曾水汽,里面的情绪让人看不太真切,像含着怒气又是哀求。   李牧首安抚地摩挲着他单薄的背,放低声音“吃一点饭好不好?” 第107章 可是幼幼你能让我放心吗?   “我说了我不饿,你饿了就自己去吃,不要管我行吗?!”程幼推开李牧首环着他的手臂,不耐烦道。   见两人像是要吵架,曹公公摆了摆手,极有眼色地带着人赶紧出殿。   “已经说了,没有……”见程幼转身蹲着又去捡地上的册子,李牧首拧着眉心忍不住阻止。   两人推搡间,册子摊开散了一地,程幼低头看着疾声质问“没有用?!那你能告诉我什么有用吗?你能告诉我怎么能一定找到满满吗?我现在就去做。”   怒吼过后,长久的沉默在室内弥漫。   李牧首没有说话,弯腰将地上的册子捡起来放在桌子面,抬眸看着他逆光显得格外执拗的侧脸,声音软了又软“如果祖母知道到自己刚走你就这么折腾自己,会心疼的。”   “就当是为了祖母走得安心,照顾好自己行吗?”   “也算我求你……”   李牧首的话让程幼鼻子一酸,强忍泪意修长分明的手撑在眉心,肩膀微微颤抖。   李牧首从后面将人抱进怀里,唇贴着他的侧脸不含情欲地一点一点亲吻。   肌肤相触的感觉温暖又柔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定,吸引着程幼贪恋更多,却因为理智的回避和抗拒从灵魂深处升出愉悦又痛苦的颤栗。   李牧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程幼不自觉皱起眉,情绪稳定后不动声色地从他怀里出来。   桌上的饭凉透了,没有再热第三次,程幼也没有再吃,只是把李牧首吩咐重新熬的参汤喝了。   参汤里放了安神的药,让人迷迷糊糊犯困,他被李牧首像抱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靠在他肩上,有力规律的心跳透过胸膛传到他震动着他耳膜。   “我上辈子一定很坏……”   “为什么这么说?”李牧首将他的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轻柔地圈在掌心,连语气都像在哄小孩。   “因为很坏,所以这辈子想得到的永远在失去。”他说完闭上了眼,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缓。   李牧首扶着他的后颈,将他的脸贴在自己肩膀处贪恋地嗅着他的气息,而后张开怀将人彻底拢起来,远看去程幼就宛如他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真有今生来世,如果世上真的是善恶有理,该是我挡在你前面,而你会得偿所愿。”放下帘子的室内昏暗,有种让人不知今时何地的错乱,李牧首垂眸看着怀已经睡着的人喃喃低语。   几日后密长使先一步查到太子踪迹,线索中断地在冀州。   消息飞鸽传到帝京,李牧首勃然大怒。   从帝京到冀州十四州被问责,一时上下人人自危。   胡羌之事急需结尾,李牧首纵横考虑决定不日启程回邺城,这也是因为满满很有可能已经落到胡羌人了手里。   他没敢和程幼说真实的情况,只是保证一定会把满满安全带回来。   满满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微薄的联系,如果满满真的出事,他和程幼真的这辈子真的都不会有一丝可能。   临启程程幼突然决定和他一起去邺城。   听到程幼不容拒绝的话,李牧首给他擦脚的手一顿,看着向他的眼神不可置否地带了探究的意思。   他微微抬眼,单膝半蹲从下向上仰视,臣服的姿态足以让程幼看透他的怀疑和……不安。   邺城除了和冀州接壤不但可能有满满,还有另一个人——齐煜川。   “你明白……”程幼手撑在被褥上向后微仰,皱着眉想将被他攥住的脚抽回,可是李牧首低头收回探究的目光反手却又将他另一只脚踝握紧紧攥在手心。   他的手掌很大,青筋盘根错节地延伸至有力的小臂,因为近半年一直在领兵打仗所以皮肤比之前更黑些呈现浅麦色,扣着他细白的脚腕涩情又带着赤裸裸的掌控感。   “还没擦好,不要乱动。”   干燥的帕子把程幼脚上的水珠瞬间沾干,直到两只脚都擦干净了李牧首仍旧没有松开他的脚踝。   程幼觉得不舒服,不太高兴地开口让他松开。   李牧首听话地松开他脚腕,俯身低头却又在他惊诧的目光下亲了亲他脚背。   程幼大概不知带要说什么,迅速抽回脚,一言不发地躺进被窝。   入夏的月光格外皎洁,透过窗棂洒在纱帘上显得格外缱绻美好。   李牧首躺在外侧,看着他躲避的背影忽然低声道“我明白,你不可能和他再有什么,可程幼我控制不住会乱想,毕竟……毕竟你们在一起过。”   “你去邺城,你和他总会见面,你心那么软谁知道会不会又被他三言两语蛊惑……”他越说越委屈如同被富商弃之深宅的怨妇。   程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半晌被窝透进来一阵凉气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身后人牢牢圈在了怀里。   “我可以带你去,可是幼幼你能让我放心吗?”他话里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让他和齐煜川说清楚。   “即便是我冷言冷语和齐煜川断清楚了,可如果以后你还像现在这样疑神疑鬼,难道还要我次次自证?。”知道挣脱不开他的禁锢,程幼不再做无用功劳,只是闭着眼没有什么情绪道“所以你不放心我又有什么办法?”   回邺城之事提上日程,程幼最后还是如愿去了。   中途急报传来,队伍赶路的速度加快,程幼一路上没少吃苦,人瘦的得几乎脱形,脾气也越发暴躁,除了曹公公也其他人也都慢慢训练得极有眼色,只要程幼蹙眉沉默地看向李牧首他们都连忙回避。   渐渐程幼骄纵跋扈的传闻也就流传了出去。   月底到达邺城,期间方康传信确定小太子现在就在冀州。   李牧首想了想向冀州布政使韩寂下了一道口谕要求其务必找到太子并确保其安全。   韩寂并非冀州一把手但能历经数位知州稳坐这第二把交椅,他的能力李牧首清楚,所以很多事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时候将他拉出来,是给个机会也是试探。   不出三日韩寂会也必须会将小太子安全护送到邺城,但胡羌那边已经一拖再拖,再拖下去可能会骤生波折,所以李牧首把曹公公留下来照顾程幼后,就带着一队伍人前去和攻城的大军会合。   李牧首预计不日满满找到的好消息会传到程幼耳边,只是比这个好消息更提前一步传到的是齐煜川和李牧首带兵遇山石滑坡遇困的消息。   几日后,李牧首获救的消息传来,然而关于齐煜川却没有任何消息。   生死不明……   程幼坐在马车里,耳边是纷乱的嘈杂声,无不让他惊悸不安。   “哎、哎!说好的诊得准的话酒随便喝,你、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一个提着酒壶的老人捂着酒葫芦指着一个满脸怒色的壮汉道。   周围围了一圈人,全是看热闹的,街道一时堵得水泄不通。   “你个满嘴胡话的庸医!竟还敢来找上门!我妹妹还未出嫁哪里可能有喜!”   “谁说要一定成亲才能有喜……”他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偷偷笑出声。   “我让再乱说!你一不诊脉二不问话,上来就说我妹妹有喜,怕不是存了心想污人清白,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壮汉说着顺手抄了一个木棍就是往那大夫身上砸。   大夫打的抱头鼠窜,躲着还不忘反驳“我是算出来的!”   “哦!不但是个庸医还是招摇撞骗的假算命的!”   程幼掀开帘子,看着着人群中被打得口吐鲜血的人忽然瞳孔微缩,显然是认识被打的人。 第108章 庆合十三年……   “怎么,姑娘是要‘打抱不平’?”手持木棍的大汉被面前的姑娘拦下,不好惹地挑眉问。   “不是,这庸医得罪了我家公子,所以我家公子令务必将人拿回去教训。”桃曳笑盈盈放下挡在他将要落下的棍棒前的手。   随后不动声色地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才又柔声道“还想侠士高抬贵手让我带了这人回去好交差。”   那壮汉将侍卫塞过来的一包银子挽进衣袖,扫了一眼地上被打得满脸青紫的大夫,微微抬了抬下巴状似不情愿道“行、行!容你带回去复命,不然我今天非得打死这满嘴胡话的老东西!”   桃曳让人搀着那人带上马车。   人到跟前,程幼看清他的脸确定这人就是当年说他有福志的大夫。   十来年过去面前人容貌分毫未改,仿佛时间的流逝都从他旁悄然绕开。   “咳、咳……”   面前人激烈的咳嗽声将程幼的思绪拉回,遂伸手给他递过一块帕子。   这人毫不客气地接过将自己脸上的血胡乱擦干净,抬头看见程幼愣了一下忽然笑着说都长这么大了。   “你认识我?”程幼抬手让桃曳先出去,扭头问他。   “认识啊!”那人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道。   程幼错愕地看着面前满身酒气,狼狈不堪的人,惊讶于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没想到我会记得你?”面前人问。   “没想到”程幼如实答。   而后看着他格外珍惜地舔着酒葫芦盖,良久头也不抬地问他这幅苦相是不是最近事事不顺。   程幼楞了一瞬,下意识垂眸看着自己瘦得只剩一层皮的手沉默地点了点头。   “人生长恨水长东。世间万万尔尔都是大梦一场,公子最剔透,怎么如今却自困自束?”   他喝着酒笑道,姿态豪放,一丝不见刚刚被人追打时的狼狈影子。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 ?是因为酒真能忘愁吗?天师?”程幼掀起眼帘平静地看向他,不答反问。   为太后整理残卷时,偶然翻到一本书,叙鬼神之说,文风锋利不失风趣,落笔角度也特别,他反复看了两遍,偶然在书的暗角发现著者落笔——卫成。   卫成……   书是残卷他辗转反侧想知道后面关于死后魂魄游荡人间的解释,遂命人去查著者想寻得这书的后半册,查到最后才发现这著者卫成身份敏感又特别竟然还是故人。   先祖高文帝礼佛信教,卫家为钦天监下的一分支,主管天象卜卦推算,颇受恩宠。   直到先皇继位,李牧首被册封为太子,入住东宫,钦天监职责被各枢分释,而卫家也成了磨刀石。   当时被誉为通天神的卫成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却无力挽回,直到孑然一人,终于成了别人口中嗜酒如命的庸医。   他从来不会看病,所以不是庸医,彻彻底底是疯子而已。   “你不是会算命吗?帮我算一卦,这辈子你的酒葫芦我给你装满。”程幼十个指交叉,妥帖地放置膝上,这原本是个谈话时游刃有余才会有的动作,但此刻却是支撑他勉强平静的姿态。   卫成没有回答,伸手将手里的空酒葫芦递到他面前。   程幼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片刻拿着酒葫芦下车。   葫芦装满酒沉甸甸的,卫成从程幼手里接回,饱饮一口,仰颈畅快地长长叹喟。   “我给算一卦,算是谢你请我喝酒,但装满我今后的酒葫芦就算了,我的酒葫芦爱新鲜,不喜欢一家酒。”卫成靠在马车上醉眼闲适道。   程幼点了点头 ,抬头看着他仿佛能洞悉万物又脱离世俗秩序的那一双眼睛,攥紧手,想问的话近到嘴边但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想问……”迟迟等不到他说话,卫成开口问,只是盖上酒葫帽抬眼见他脸色不太好,临时转了话腔道“今天不想问,有缘下次见面问再问也不迟,我很重诺的。”   “齐煜川还活着吗?”程幼抿了抿唇打断卫成一口气问出,之后外界感知能力都瞬间弱化,耳边只余下自己咚咚的心跳。   一下一下,声音沉闷由慢到快,越来越快,如同死神逼近的步伐。   “你和他什么关系?”卫成皱眉问。   心跳声戛然而止,程幼呆呆看向他问“什么意思?”   “庆合十三年,雨夜,齐大将军齐煜川于邺城外小道遭遇外敌暗算,遇险身死。”   庆合十三年……   齐煜川……   身死……   “你说什么?”随着卫成的嘴一张一合,话音落定,程幼脸瞬间刷得一白,如同遭遇重创。   “难得好机会你不问别的问他,想来关系不错,怎么会连他早已去世都不知道呢?”卫成奇怪道。   “你果然是疯子……”程幼喃喃自语,脑海里却瞬间涌入庆合十三年他根本不可能会有的记忆。   上一世,他因为孕晚期脾气格外差,稍有不顺随手不是砸东西就是责罚伺候的人,尊仪殿上下战战兢兢。   李牧首不在乎他砸了多少东西也不介意他怎么责罚宫人,砸碎的东西清出去就再补上新的,人伺候的不妥帖就换,而换下去的人会是什么下场,李牧首从来不允许有人传到他耳朵里。   深夜,腰疼得睡不下去,在自己宫里闹了一番喊人去请李牧首,可李牧首这次却意外没有来 。   “陛下呢!”   “陛下在书房,邺城传急报说是齐大将军也就是圣上的表哥……”   “请不来人,你们有什么用!全都给我滚出!”随茶盏砰得一声砸在地上发出的刺耳声音,殿内伺候的人全都扑通一声直直跪下,程幼蜷缩在床上哭得倒抽气。   史官饱沾墨水的毛笔工工整整记载——   齐大将军齐煜川,荣嘉四十二年生,齐重永平郡主之子,名门之后。   少年领兵,于垓一战成名,立邺城统兵数万。意气风发,锋芒无二。   此后受皇旨,屡立奇功,敌国视其为心腹大患……于庆合十三年身死,帝追谥以王冠之,排位奉于通明阁享万世香火。   书页翻飞 ,在程幼的眼前汇聚成巨大的漩涡将他吞噬,天地旋转,令人窒息的暗色扑天盖地向他涌来,各种声音各种画面都在暗示他卫成说的是真的。   齐煜川死在庆合十三年的雨夜。   可是……   只是他还来不及想更多,所有的画面却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声音也突然停止空寂,随后便陷入无尽的黑暗。 第109章 我不会让你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透明的纸窗映桃花堆叠的颜色,明媚又温暖,程幼睁开眼,那明丽的颜色也随之越来越清晰。   他情不自禁地从床上起身走近,想推开窗看见更多鲜艳的颜色。   只是在他的手将要碰到窗户时却被人骤然拉回现实,映在他眼中的明媚颜色一瞬间寂灭,如风掠过了无痕迹。   守在帘外的桃曳见他醒来喜极而泣喊人传话,不久李牧首慌慌张张推门将他抱进怀里。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格外嘈杂,让人心烦,程幼不自觉皱起眉抬头看着将他紧紧禁锢在双臂之间的人。   一月白色锦袍,气质冷淡又矜贵。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牧首微微低头亲了亲他眉弯温声问,独属于他的沉冽木制香也慢慢将怀里人包围。   程幼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疏长的睫毛尾端因为睡觉压出一个惑人的弧度,让李牧首忍不住低头将唇印在上面。   但在李牧首俯身将要将吻落下时程幼却突然转过脸。   失落的情绪从李牧首的脸上一闪而过,片刻恢复如常,轻声道“这里没有地龙,你身体又不好赤脚踩在地上容易着凉。”   说罢手臂从他的膝弯穿过,轻而易举将人打横起,走到床边而后将人放下,而后转身拿起侍女低头奉上的袜子毫不避讳地在众人面前给程幼穿上。   程幼拧起眉心,把脚从他手掌抽回,冷冷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李牧首落在半空的手一顿,沉默片刻又将他抽回的脚放在自己膝上抬眸道“是问满满吗?他……”   “齐煜川,我是问齐煜川。”程幼不理会他递过来的台阶冷声打断。   李牧首将袜子整整齐齐给他穿好,良久缓缓站起身。   他高挺修长的身形将程幼眼前的光线完全遮挡,倏尔投下一片阴影。   程幼平静地望着他也随之站起身。   他因为梦魇哭泣的眼尾还带着残红,显得执拗又天真。   如果是因为自己,李牧首可能会心疼地将他拥进怀里低声轻哄,可是他泛红的眼尾和执拗的态度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为了另一个男人……   怎么可以?   不可以!   攥着他的手,堵住他嘴,关起来,占有他,让他满心满眼只有自己……   肆意纵横的暴虐和占有欲歇斯底里地叫嚣,如同诱人涉足深渊的魔音。   李牧首攥紧负在身后的手,勉强克制心绪,缓声安抚道“我已经派人全力搜救,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我又不是没心没肺他现在生死不明你让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敷衍我,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李牧首看着面前几乎崩溃的程幼,眸子底神色幽暗深晦,薄唇微启问“我和他同时遇困时你有像现在担心他一样担心过我吗?”   “……你想听什么?”程幼抬手摁了摁眉心,毫无情绪抬头看着他问。   “那幼幼你又想问什么呢?”李牧首盯着他的眼睛逼近,目光锐利得让所有难以脱口的心思无处躲藏“你真的想问他怎么样?如果只是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我可以如实告诉你——生死不明。”   程幼抿了抿唇,仰脸看着李牧首冰冷的眼睛格外平静道“对,我还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一起遇困,最后你和其他人都好好的,只有他生死不明?”   “什么意思?”李牧首大概没想到程幼真会这么不留余地质问,脸色顿时极其难看。   “就是话面上的意思,你能告诉我吗?”   “话面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李牧首压下嘴里的血腥味,盯着程幼复问。   “明明你和他一起去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好的只有他至今全无音信?!”   “这才是你想问的?”李牧首脸色冷然,一双狭长的冷眸更是寒湛湛得,让人不敢直视。   程幼攥紧衣袖强作镇定与他对视,毫不退让道“是”   “你就这么想?”李牧首声音格外低沉问。   “那你要我怎么想?!明明是你和他一起去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安然无恙他却生死不明?”程幼压抑着哭声望着他竭力问。   李牧首看着程幼,有一瞬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眼前反反复复是程幼红着眼质问他的画面,耳边是让他心痛如绞的声音——为什么你安然无恙,他却生死不明?   嘴里的血混着泪咽下,李牧首看着程幼蓦然红了眼,他垂下浓长乌黑的睫毛敛尽眼底脆弱的情绪抬眸嗤笑一声道“原来……”   程幼在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慌乱地偏过脸不敢看李牧首的脸色更不敢看他的眼神。   “你怀疑我设计迫害齐煜川?”李牧首双眼通红一步一步地逼近,抬手捏起他的下巴一字一句问“程幼,你现在是为了他质问我是吗?”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只是想知道他遇困的真实情况,李牧首我求你, 求你告诉我。”程幼被迫与他对视几乎哀求道。   四目相对,程幼几乎支撑不住地想嚎啕大哭,可他不能。   “……你想知道真实的情况可以等大理寺查探的通报。”李牧首松开他,退后一步负手冷然道。   “李牧首!”程幼抓住他的衣袖泪眼睫,带着哭腔低喊。   “你现在为了他哭,为了他怀疑我,甚至为了他质问我! 你还想我说什么?求我?”李牧首猛地上前将他抵在床边,指骨分明的手嵌住他好看的脸,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算我求你幼幼……”   李牧首对齐煜川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顾及程幼所以一直不敢动他但这根刺却已经牢牢扎进了他心里。   即便别人不碰这根刺还是会时不时刺得他难以安枕,现在程幼红眼三句不离齐煜川,无异于掀了这根刺将他的心搅碎。   程幼垂下眼帘沉默地转过脸,声音嘶哑道“知道他没有脱困后的每个晚上我都会被恶梦惊醒,李牧首你知道我醒来后会想什么吗?”   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李牧首觉得自己像喝了一坛没酿好的青杏酒,嘴里酸苦,舌根发麻,咽不下去又不舍得吐不出来,最后含在舌后,心也跟着酸涩成灾。   “我会想如果他没有遇到我就好了。”   我宁愿时间在他遇见我的那个下午戛然而止,或者是上一世的那个冬日。   而不是被恶梦惊醒,反复猜测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无辜遇险。   “如果我要杀他,绝对不会留下丝毫痕迹,也不会让你为他流下一滴眼泪,你知道我可以做到。”李牧首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冷声道。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110章 二十又七,早已成婚,孩子今年三岁,我家那位善妒……   “陛下,冀州知州同冀州布政使求见。”门外曹公公传话道。   李牧首收回为程幼擦拭泪水的手,沉默地转身出门。   走出寝房,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从众人身上轻轻掠过,冷声吩咐了两句便径直去前院书房,他离开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不用人伺候,都出去。”寝房内,程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皱着眉道。   “这汤从早上就开始煮,到现在还热着,程公子顾及着自己的身体多少喝点?”身后人缓声劝。   “怎么是你?”程幼转身看着正盛汤的曹公公疑惑道。   曹公公没有回答,将盛好的汤奉到他跟前。   程幼不好不接,伸手端过,只是喝了两口便放到一旁的小案上。   “味道如何?”曹公公笑问。   “……尚可”程幼答,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刚刚喝的汤是咸味是淡。   “这个汤是圣上亲手炖的,从早上就看着,说等你醒了正好可以喝。”   程幼瞥了那碗汤,抿着唇并没有接话,目光依旧遥遥望向窗外的桃花。   “那有天子进灶房的道理,所以我连忙劝阻,说这煮汤下面的人做就好了,哪里用得着陛下您亲自动手。”   “圣上挽起衣袖淡淡嗯了声,依旧自顾自地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当然,我知道圣上现在做再多都不可能打动你,所以奴才现在说这些也不是想为圣上开解,只是想公子明白圣上心里实实在在放着公子?”   “公子怀疑圣上”曹公公说到此处停顿片刻点头笑了笑又道“算是情有可原。”   “外人看圣上冷淡平和,甚至有些新上任的大臣初次面圣暗自都以为圣上和先皇脾性相似——温稳求和。”   “但圣上不比先皇生在大夏繁盛时期,他出生在大夏四处应战,百贫积弱的时期。他所见到的血腥和残忍太多,承受的屈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也都太过沉重。怎么可能养成冷矜守礼的贵公子脾性?”   “凉薄、多疑、自私、独断果决、睚眦必报……这是他本性,所以当听到齐大将军未脱困时那一刻我也是多想过,毕竟按照圣上从前的行作风还真有可能——手笔明显也正好逼迫公子认清形势。”   “可现在……圣上他爱你。”   他爱你……   程幼望着窗外的目光一滞,阳光静静落在他侧脸,暖阳明媚映照出他琥珀色的瞳仁,本该澄澈流彩此刻却平静得有些寂静。   “爱人就像这煮汤,开始的时候要先准备食材、煮的时候呢又要小心火候,火太大容易失味,火太小,还是容易没有滋味。等到煮好了也不能全然放心,会想这汤合不合人胃口。没熬过汤的人不知道其中繁复,没好好爱过人的人不懂其中辛苦。”   “汤不合口味可以不喝,但不能说熬汤的人不用心。”   “你说呢,程公子?”   程幼扭头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像是要说什么,只是半晌却又一言不发地转回了头。   另一边,李牧首沉着脸进了书房,冀州知州和布政使韩寂一同起身行礼。   小太监奉上茶恭敬退下,李牧首手将手腕搭在桌沿抬眸看向两人。   冀州知州上前一步道“卑臣昨日在冀州境内已找到太子,但为确保太子安全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前来请圣上旨意。”   “在你管辖境内,你不能安然将太子带回?”李牧首收紧搭在桌沿的手冷声问,脸上显有愠色。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韩寂适时上前一步躬身道“圣上息怒,实在是我与知州投鼠忌器。”   “胡羌暗鬼带着太子从帝京一路逃窜到冀州,一步之遥便可与胡羌国派来的人碰头交接,但不巧路过回头山时不清楚当地的情况阴沟里翻船,被山上下来的匪贼当夜劫住,而领头土匪名赵飞最恨胡羌人,将一行人全部杀了,却单单留下了小太子。”   “我亲自打探了才知,这赵飞夫人体弱怀了两胎都没保住,月前大夫说她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子嗣,所以赵飞大抵为了安抚夫人又见太子年幼可爱遂起来了带回去养的心思。”   “早上线人来报,说明天便要过继到名下。”   “知州大人和臣想着这赵飞既然想将太子过继到名下想来是不会伤害小殿下,若我等带着人贸然上山反倒怕弄巧成拙,所以这才前来请圣上定夺。”   韩寂不疾不徐说完,李牧首轻微地弯了弯唇,看着底下人却并未开口其平身。   赵飞不是一般的土匪,朝堂有人脉,皇族有姻亲,民间有声望。盘踞的回头山虽然是在冀州境内但却和黎州接壤。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想必韩寂一直想把他除掉,却苦于各方掣肘一直没有动手。   他同知州一同来不是来请旨意——是来借势。   半晌李牧首抬手,韩寂直起腰。   “布政使谨慎得有些过了。”良久李牧首看着他意味不明道。   ——   曹公公刚回前庭就迎面碰见正要出门的李牧首,遂连忙跟上。   “圣上。”   看见刚刚从后院方向来的曹公公,李牧首眼前又浮现程幼红眼执拗的小脸,心里一阵一阵闷疼。   “你跟我出去一趟。”他强忍心底百般情绪冷声吩咐。   “是”虽然不知道是要去哪里,但曹公公还是依言点头应声。   骑上马了,正要启程时李牧首却突然收紧了马缰,对侯在门口的桃曳道“告诉你家公子,我天黑前会带满满回来。”   直到李牧首已经带着人骑马疾速离去,桃曳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脸上笑容如桃花瞬间绽放,提着裙摆就往程幼住的院子跑去。   回头山寨上下正为明天寨主过继子嗣的事忙碌,一时气氛格外热闹,所以李牧首同韩寂伪装成前来赴宴的添礼的人也才显得不打眼。   寨子比李牧首想象中更大些,众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明天才是正席,但晚上有个便席可以见到满满,所以李牧首进入客房后四处看了看,只是吩咐随身的暗卫去将清寨子大致地形摸清,就再没有其他动作。   天色稍晚便席准时开始,宾客满席,寨子一时充斥着欢声笑语。   “好俊的后生!好大年纪了?哪里人?可成婚了?”坐在一旁的妇人拉着李牧首的胳膊热情寒暄。   李牧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胳膊抽回,扭头轻飘飘地看了眼韩寂,坐在另一桌的韩寂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知州大人也真是会安排身份。   “啧啧”妇人看着正襟危坐的李牧首是真是越看越喜欢,连着眼尾都泛起细纹,殷切道“公子若是还未成婚我倒是想起来我家侄女,今年刚……”   “二十又七,早已成婚,孩子今年三岁,我家那位善妒……”李牧首转头看着那妇人勉强弯了弯唇打断。   “……啊?”妇人嘴巴半张,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李牧首微微颔首。 第111章 他死了就好了   “这相貌,一看就是以后有福气有出息的好孩子!”前厅一阵嘈杂,李牧首抬眼就正好看见被一气质温婉的妇人抱在怀里的满满。   满满穿着红色绸缎小薄袄,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项圈,眉目漆黑,唇红齿白,脸如同剥了皮的荔枝白嫩肥软,看着是没吃什么苦。   李牧首松了口气,收回视线。   “叫什么名字啊?”围着的妇人问。   “叫铁蛋,想着贱命好养活。”赵飞夫人含笑道,看着满满红润的小脸又想起自己那两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眼底闪过一丝暗伤,众人也识趣,连忙岔开话。   席中李牧首嘴角微微一抽,又掀起眼帘看了看被人团团围住的满满。   满满皱着眉四处张望正好和他视线撞上,眼睛猛地一圆,片刻嘴巴向下一撇,眼看着就要哭却被李牧首一个眼神定住。   既然人见到了,那也就没必要吃饭了,李牧首起身带着韩寂离席。   饭席后,赵飞听到李牧首要见他一时惊讶又疑惑,直到曹公公伸手将他怀里的孩子接过笑容可亲地恭恭敬敬尊称殿下,心头才刷得一凉。   匆匆忙忙去厢房见李牧首,远远看到韩寂的身影才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胡羌暗鬼为什么会碰巧经过回头山,为什么又碰巧被他撞见?是真碰巧还是有人推波助澜?   但这些他来不及多想。   赵飞进房后,曹公公带着小太子现身,韩寂立身微微颔首。   曹公公抱着满满并未回礼,姿态一如往常倨傲又刻薄。   “能找到小殿下布政使这次是立了大功,等胡羌事结束圣上肯定是要嘉奖大人你,我现在先在这里祝贺韩大人了。”走近,曹公公道。   韩寂从容不迫,甚至还朝他怀里的满满笑了笑才道缓声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过为人臣子分内之事罢了,曹公公夸张了。而且我也是当父亲的人,能体会圣上丢子之痛,不尽力的话先是连自己心里这一关都过不去。”   “哦?只是听闻韩大人做事‘利落’,没想到倒还有这慈父柔情的一面。”曹公公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   两人你来我往打太极,还没一会房门打开,便立刻止住了话。   李牧首喜怒不形于色,神色冷冷淡淡,奇怪的是身后的赵飞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众人觉得惊讶,直到李牧首将满满抱到怀里轻声吩咐回去,众人才恍然明白他意思,既然不处理那就是有功劳了。   冀州、邺城、岷州……除了皇党如果只有一方势力,李牧首怎么会放心。   彼此牵制、彼此掣肘,他才能大局牢牢掌控在手里,关键时刻也才显得所属于他的那一股势力至关重要。   乱世分权,盛世集权以此确保皇权至上。   出了山寨,李牧首放下满满,曹公公想抱他被李牧首转身一个眼神呵斥住。   “让他自己走。”李牧首冷声道。   满满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闹迈着小腿吭哧吭哧跟在他后面。   远看着李牧首身后就像滚着一个圆墩墩的红薯丸子,小红薯丸子的白瓤随着跑动一颠一颠恨不得让人咬一口。   一路跑到马车跟前,满满以为李牧首该气消了偷偷扭头看李牧首,见他还是冷着脸,瞬间也不大高兴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着要爹爹。   往来行人都扭头瞧,曹公公韩寂一干人见李牧首脸刷得一黑皆眼观鼻鼻观心。   “起来”李牧首寒幽幽道。   “我要爹爹!”满满说完往后一倒啪叽一下就直直躺在了地上。   曹公公看了眼李牧首脸色怕小殿下真把他惹怒,连忙将躺在地上的满满抱上马车。   “圣上就是要带小殿下去见爹爹,殿下再闹把父皇惹生气了还怎么见?我们乖,我们不闹……”   满满听了曹公公的话渐渐消停下来,抬头瞅见李牧首立刻弯了弯眉眼,脸颊漩出一个小酒窝,乖巧得像个白白嫩嫩的小糯米团子。   他这变脸快得令一旁的曹公公都咂舌。   李牧首淡淡瞥了他一眼,坐在一旁道“你再闹一会,你爹爹就再晚见你一会,他也就更担心你一会。”   “还闹吗?”   满满揪着两只手坐在马车一角,头摇得像拨浪鼓。   及回到住所,天已经黑透,程幼果不其然早已等在门外。   李牧首放下帘子看了看一路装乖的满满,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道“走,铁蛋。”   他说罢还不等满满反应过来就掀了车帘下车。   程幼看见李牧首疾步上前,心跳如雷,望着他的眼神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带回来了。”李牧首扶着他的手臂轻声道。   “爹爹!”满满嗖地一下从马车里钻出来,应声喊。   程幼眼前一片水汽,张臂猛地将他抱紧怀里,如大风遏息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   满满软乎乎的小手抱着他脖子像狗一样一样开心地一下一下亲着他的脸。   一旁的李牧首给曹公公使了眼色,曹公公会意立刻将小太子抱起,劝人先进屋。   深夜,满满睡着,程幼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低声道歉,李牧首从后面将他拥进怀里,温声安抚。   李牧首对满满利用远大于疼爱,而程幼爱满满却澄澈得如同一泓清泉,所以才有诸多愧疚,愧疚因为不得已而将其置于险境,愧疚自己无能而不能将其救出险境,可做出这决定的时候他要比任何人都煎熬痛苦。   烛火昏黄,李牧首垂眸看着程幼眉眼分明的脸,内心柔软得无以复加。   他爱的人,百般好,怎么都好。   李牧首目光太缱绻炽热,程幼站起身不动声色地躲避。   怀中一空,静谧温馨的气氛戛然而止。   “我……先回房了。”李牧首看着程幼,低声落寞道。   程幼点了点头,没有看他。   李牧首的脸上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沉默间,忽然从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曹公公传话的声音。   “圣上……”   “什么事?”李牧首皱眉问。   门外曹公公苦着一张脸不知如何答,长久的寂静如同箭矢落地,让李牧首的心一宕。   “使者传消息来,齐大将军已经找到。”曹公公迟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心咚得一下下沉,李牧首下意识去看程幼,内心升起无尽的恐慌。   齐煜川遇困的事虽然真的不是他做的,但事后他却真的希望——他死了就好了。 第112章 梦中他不是程幼   李牧首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拉住了程幼的手,他不想程幼见齐煜川,不想他们再有任何一丝牵连。   在分开的日子里,想象足以折磨,现在让李牧首亲眼看见两人相处即便只是见面他也觉得难以忍受。   他不想程幼见齐煜川,程幼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李牧首的手又控制不住地颤抖,霸道制止的话将要脱口而出却在触及到程幼小心翼翼的恳求目光时全部咽回喉咙。   攥着程幼手腕的手默然垂下,低声吩咐人备车。   “谢……”程幼松了一口气,呐呐开口道歉却被面前然突然靠近的人用手指抵住了唇。   李牧首望着他并没有说话,他目光一如往常冷淡沉静,但程幼却从他微微低敛的眼尾读出了心碎。   他眼里的悲伤如同暮春的雨,把巍峨皇城笼在氤氲之中,将红墙、青瓦、匆匆行人……模糊得只剩下朦胧残色,细细绵绵,淡淡冷冷。   “不可以对我说谢谢,幼幼。”   马车急驾穿梭于林中,天色将明时他们赶到大营。   来人说齐煜川身上没有大伤,只是现在人还在昏迷之中。   马夫收紧马缰,车停稳,程幼掀开帘子就看见斩风。   手持一柄长剑,黑色劲装衬得他更沉稳,少年眉宇间渐有冷峻的气息。   “你师傅现在怎么样?”程幼扶着他递来的手下车,皱眉问。   “刚刚醒……”斩风答,握紧手中的剑,对上他满含担忧的眼睛,欲言又止。   只是程幼急着去见齐煜川并未留意。   反倒是李牧首顿了一下脚步,停在他跟前。   “斩风?”   “是”斩风躬身答。   李牧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再说话,片刻转身跟上程幼。   “皇上、程公子”   见两人同时出现,屋里众人皆是讶异。   李牧首微微颔首除了正为齐煜川诊治的大夫其余人行过礼皆退下。   程幼掀开帘子,抬眸与齐煜川对上视线。   齐煜川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程幼的心突然下坠,飞速向下沉坠,却没有任何声响。   “齐煜川……”程幼眨了眨眼睛,轻声唤,在大夫起身望见他满是伤痕的胸膛时,视线骤然模糊。   齐煜川将衣服拢好,坐起来,勾唇戏谑地看向面前人突然哭泣的漂亮人。   “我还没死,公子不必这么急着哭丧吧?”   “你知道我名字吗?”程幼半跪在床边仰面看着他紧张地问。   “……你的名字叫什么?”齐煜川顿了一瞬,倏尔笑问。   当齐煜川问出这话时房间突然静了下来。   大夫开口打破寂静,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道齐大将军现在只记得庆合十三年之前的事,而且有些人还完全不记得。   比如斩风、比如织锦、比如程幼……   齐煜川忘记了和程幼相关的一切,齐煜川记得的庆合十三年是上一世的庆合十三年。   程幼看着齐煜川,愣愣地问“你不记得我?”   或许是他红着眼睛太可怜,心疼的情绪从齐煜川心头划过,只是那种情绪太淡,以至于在他回过神时只是觉得奇怪。   尸山血海走来,心疼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极为罕有,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   你叫什么名字?   两年前的一个下午,在阳光错落的客栈里,齐煜川问,程幼来不及回答。   两年后的这个清晨,程幼问,齐煜川回答不出。   齐煜川挑眉看着他,嘴角勾着的笑并不真切,戏谑又恣肆。   程幼垂下眼帘,心口一窒,泪着顺羊脂玉一样白腻的脸颊无声滚落。   李牧首大步走进来,伸臂将程幼揽入怀中,姿态格外强势,然而用帕子给程幼擦泪的动作却又意外温柔。   见李牧首进来,齐煜川面色稍正。   程幼急切地推开把他圈在怀中的李牧首,上前一步拉住齐煜川的手,几乎是颤着声道“我是程幼……”   我是程幼……   我们……   共同相处的画面在程幼的脑子里一瞬间如潮水涌入,但他对上齐煜川毫无波澜的目光却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   不是齐煜川忘记他了,是眼前的齐煜川不是曾经的齐煜川。   “程幼?”齐煜川闻言挑了挑眉,目光从他好看的脸缓缓移到他身后一脸冷色的李牧首身上,一瞬间也明白了程幼的身份——把他表弟迷得神魂颠倒的程君。   “是、是……”   在李牧首几乎快忍不住暴戾的情绪之际,程幼涩然地松开齐煜川的手呐呐道,而后身形一晃,陷入黑暗,彻底坠入梦中。   梦中他不是程幼。   ——   戾,佛尘世恶欲的化身。   万年前,佛覆手将其捆束。天神殿下,齐煜川领命囚其于南山之渊。   只是天神殿下在大战中身受重伤,不能亲自看管,遂于菩提树下点化一株灵气通透的仙草,将它栽于南山之渊至上,然后又以心尖血通念,以此来感知戾的魔气震动,必要时出关镇压。   “殿下”小仙草的灵念化成一团雾气,乖巧地浮在齐煜川手中。   “戾如何?”   “他还和以前一样。”小仙草看着他狭长的眼睛认真回答。   “回去吧,有任何异常立刻来告知我”   齐煜川挥手将他放在桌面,而那团雾气像小人一样看着他,蹑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贴近他的手掌,可怜巴巴得。   “怎么了?”   “戾……好凶。”它压着哭腔道,那一团虚幻的雾气也跟着颤颤巍巍地发抖,显然是怕极了。   齐煜川低头看着哭成一团的雾气,莫名觉得好笑,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它。   虚幻的雾气变成浅粉色,然后轰得一下散开,缠绕在齐煜川的修长手指间。   动情了……   齐煜川敛了笑,目光微沉,轻轻挥手将飘散的雾气聚拢。   “殿、殿下……”它害怕得像要哭了,心砰砰跳。   它不知道刚刚怎么了,只是被殿下一碰,便觉得头昏脑胀,所以的感知都聚拢在心上,那过于震荡的感知让他刚刚生出的心根本不能承受。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难道它要化魔?!   “殿下……”它害怕地哭着往齐煜川怀里钻。   齐煜川伸出两根手指把它揪下来,然后让它定在桌面。   “你只是要化形了”   “啊……”雾气愣愣地看着天神殿下,然后破涕为笑。   啊,他终于要化形了!   “我、我要准备什么吗?”他太高兴了,仰头看着天神殿下的亮晶晶的眼里全是信赖以及……情爱之意。   他是齐煜川以心尖血喂养的,开智后见的第一个仙就是齐煜川,因此产生爱意也算是情有可原。   “什么都不要。”齐煜川勾唇看着他,明明是笑,然笑意却并不真切,和传言中“谈笑扼魂”的天神殿下分毫不错,众仙看见他这样笑皆觉得瞬间脊背冷飕飕得,也只有小仙草痴痴地望着他俊美嗜血的面庞,心控制不住地砰砰跳。   低劣的小仙草……   齐煜川一挥手,将它散去,而南山之渊唯一的一株仙草,浑身泛着莹莹光芒。   深渊中的戾睁开眼,一团阴阴黑雾中他目光如刚拭过血的刀刃泛着冽冽寒光,而眸底的血色却沉静异常,带着诡异的佛气。   他瞥了一眼轻轻舒展茎叶的小仙草片刻又阖上眼。   仙草回归本位,沉溺在将要化成人形的喜悦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戾阴冽冽的目光,不然非得又吓得抱着叶子颤颤巍巍地抽泣。   一魔,一仙草相安无事。   作者有话说:   下个月初完结会发一个粉包,muma( '') 第113章 我害怕……   一晃又是数百年,对于仙来说百年不过一瞥眼之间,但对于期盼着幻化成人形的小仙草来说那可太难熬了。   “我为什么还没有化形?”小仙草摸着自己翠绿的叶子,失落地喃喃自语。   戾睁开,看着守在深渊之绝峭上的小仙草,目光黑湛湛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想化形?”   “?”小仙草摆着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啊?谁在说话,扭头看了一圈见周围万里没有一个活物以为是自己幻听,片刻扭头抱着自己光洁漂亮的叶子又唉声叹气。   “你为什么想化形?”深渊之中的戾眼尾微压,耐着性子又问。   “!”小仙草瞪圆了眼睛,哆哆嗦嗦地扫视周围。   有鬼?!   戾再微微皱起眉,挥手一阵寒风扫过去将小仙草吹卷到自己跟前。   小仙草团成球滚到戾跟前。   片刻风停,他慢慢支棱起叶子仰头看着面色微愠的戾,其实戾开心与否都是一个表情,但不知为何偏偏它就是能感觉到。   “我想化形是因为、因为……”小仙草说着浑身渐渐变成粉色。   因为他喜欢天神殿下。   灵力低微的仙草和高高在上的天神在一起的可能很小,如果他连成形都不行,更不能……在一起了。   越想越难过,粉色的叶子慢慢变回暗青色耷拉在地上。   戾垂眸看着它,心中了然。   “我可以帮你幻化成形”戾忽然出声道,眼底的情绪更是让别人参不透。   “?”小仙草奇怪地看着他,想起殿下交代的话,疑惑单纯的眼神渐渐变得警惕。   “我助你化形,你带我下凡,如何?”他低头看着呆头呆脑的小仙草诱骗。   凡间啊……   它还没下过凡,听说……   “不行!”小仙草转过身,卷起自己叶子不听。   戾冷冽的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笑,而后了无痕迹。   南山的桃花开又落,十万年又过去了,小仙草还没有幻化形。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天神殿下的诞辰宴上。   知道天神殿下的诞辰将近,小仙草费劲心思准备了礼物,它高高兴兴地带着礼物去找殿下,然而殿下听了戾没有任何异常便同其他仙走了。   而它连礼物都没有送出去,这个是它准备了好久的礼物,它想亲手送到殿下手中。   它在殿下的寝卧台阶下蜷成一小团,看着人来人往,直到一个仙停在它跟前捉弄它。   仙将它关在一个黑乎乎的屋子里。   它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捉弄它,为什么要把它关在黑乎乎的屋子里。   “都未化形?这里也是你能呆的地方?”他看小仙草的眼神如同在看不经过主人同意擅自进入正堂的狗。   声音远去,屋子彻底暗了下来,小仙草抱着叶子,叶子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   “我害怕……”   小仙草蜷缩成一团小声喃语,可是回答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它还未感受过爱,就先知道了什么是厌恶。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大亮,子陵仙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冷冷道。   “戾暴动了。”   礼物最终没有送出去,殿下总含笑勾起的唇在看见他时微抿。   戾又蛊惑他化形。   “你不化形,在别人眼里永远只是一个连正殿都上不了的低劣小仙草,连一魔灵都比不上。”   “我不要。”   “不要不化形,不修灵格,任由别人欺凌,甘愿成为天神的累赘?”   “……我”天神殿下唇微抿的样子从他脑海一闪而过让他拒绝的话音渐轻。   “我不但可以让你化形,我还能让你成仙。”   戾有是一个恶劣又有耐心的魔。   后来,它答应带他下凡,而他承诺助它化形。   他们去了凡间,戾化成锦衣玉袍的贵公子模样。   小仙草歪着头愣愣看着。   “怎么”戾转头问。   “……你真好看。”   “是吗”戾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而后俯身逼近,却又突然在它跟前将脸化成原形,吓得小仙草化成一团雾轰得一下散开。   戾修长的五指一拢,一瞬将它汇聚在掌心。   凡间的集市熙熙攘攘,阳光暖洋洋的,戾随意坐在江边的茶楼里,隔着袅袅升起的白雾他冷冽的眉眼显得从容又矜贵。   小仙草趴在窗边看着来来往往行人,问着一些让周围人眉头紧缩的问题。   “凡间的人是有男有女的呀”   “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化人形的话能化成你这样好看吗”   ……   戾微阖着眼,自然不会回答,被它吵烦了,也只是微拧起眉。   他们在茶楼喝了三天茶也晒了三天太阳,第四日,在小仙草的软磨硬泡下,戾食指指腹轻轻点在它灵心处。   借着戾的魔力,它化成了人形。   虽然只是人形,但他也很欢喜。   “啊,人形?”   “这是胳膊!这是腿!”   “我的!”   ……   茶楼的人早已见怪不怪,看着他的眼里都带着怜悯。   多好的小公子啊,怎么偏是个傻子。   小仙草以为只有戾能看到自己,说话也没有顾忌,虽然即便它知道自己早被戾的障眼法以人形暴露在众人眼中也不一定会谨慎言行。   人形只能维持两天,它爱极了自己的人形,后两天再不愿意和戾去茶楼,整日在客栈揽镜自照。   傍晚时分,戾推门进来,正巧看见它对着硕大的镜子挤眉弄眼。   看见他回来,它转头眉眼弯弯,笑得很有感染力,仿佛没有任何烦恼,让人不禁也想跟着弯起唇。   戾闭门的手一顿,不疾不徐地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东西。   “这是笑你知道吗?”它凑到戾跟前,黑白分明的眼里还残留着笑意,煞有其事地道。   “……我不知道。”戾瞥了它一眼,伸手松了松衣领淡淡道。   “明天我要找一幅天底下最好的皮囊当我的人形。”它盘腿坐在床边看着戾分明流畅的脸道。   戾抬眸若有似无地看了它一眼,一幅懒得接它话的样子。   ——   “小公子想找容貌特别好的人?”茶楼侍者笑问。   “对”小仙草点了点头。   “那得去荆楼。”   “荆楼?”   “对”   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听罢便起身要去,侍者哭笑不得地将他拦了下来道“公子,去荆楼得晚上去。” 第114章 我享用我的东西,哪有为什么?   “晚上我们去荆楼!”他手撑在桌面对正在喝茶的戾道。   戾转头看向他,他穿着墨绿色立领长袍,刚刚从楼下跑上来,腻白的脸泛淡淡肉粉,如同一块裹在名贵绸缎羊脂玉。   “你知道荆楼是什么地方”戾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他微散的衣领移开问。   “知道”他脆声回答。   戾不再说话算是默许。   月上梢头,他穿戴整齐欢欢喜喜同着戾朝荆楼去。   荆楼临水而建,河水映照着楼前的盏盏明灯泛着粼粼波光,客人的轿子刚停在侧门便有利索的小厮满脸笑容地去接,从轿子上下来的人有男有女无不锦衣玉袍、罗裙金钗一派富贵,丝竹声伴着女人的娇媚笑声从楼里传出,连带着空气里似乎都带着萎靡的脂粉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公子楼上走”一小厮走来笑问。   他点了点头,恍恍惚惚地跟着上楼。   “公子要我们这最好看的人?”一穿着玫红色罗裙的妇人问,她是荆楼的楼主莲姑,听小厮传话说来了两个气质不凡、出手格外阔气的公子遂来看看。只是不想一进来便被其中一位公子给问住了。   人间无正色,悦目即为姝。哪里有最好看,世上好颜色不过是个花入各眼。不过这话她倒没说,做她们这行当,要的就是有求必应。遂令人将楼里姿色上佳的十来位姑娘都叫了上来。   隔着纱帘,姑娘站成一排向两人盈盈一拜,形影绰绰,暧昧又动人。   小公子起身隔着帘子细看,片刻皱眉看向她好似是不大满意。   她脸上的笑不禁微微一滞,她这里的姑娘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算是花容月貌了,其中一位还曾经奉旨进宫献过舞,怎么这小公子倒一幅差强人意的样子。   “姑娘就屋里这些,旁的怕是小公子更看不上眼了。”   “姑娘就这些?”   “是嗳”   “男的也可以,不拘男女。”   他话音一落屋里蓦然一静,不说帘后姑娘一脸闻言错愕连坐在一旁的端着杯子的戾也手一顿抬眸看向他。   姑娘们微微福身退下,少时又进来十来个小官。他看了看还是皱着眉摇头。   楼主只好让人都先下去。   “他们还没有你好看。”他坐到戾对面格外失落道,原以为今天能找到个好皮囊怕是不行了。   戾听了这话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笑意反倒格外冷冽,他轻轻将杯子搁在案上,抬眸看向他危险地眯起眼。   可怜他还不知道戾怎么突然生气了就被他掐着脖子拖到了跟前。   时间定格,欢笑声戛然而止。只余下戾微愠的声音“孤比他们好看?将孤同他们比较?”   他看着戾不悦的眼神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怯生生地摇了摇头,睫毛颤颤簌簌,眼泪顺着玉白脸滚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几乎要昏厥时,戾松开手任由他跌坐在自己腿边。   戾目光下垂冷冷地看向他,这才是他熟悉的样子,也只是最近两人日夜自然相处让他模糊两人之间的界限。   皮囊最后是没有选成,倒是临走的时候楼主的一句话让他更为失落。   “公子到这里似乎不是寻乐子的。”   “寻乐子?我是来寻好看的皮囊。”   “……公子真是个妙人。只是公子寻好看的皮囊做什么的?”   “我、我……我听说仙、不,是人,人都喜欢皮相好的。我想找个好看的皮囊,让……多喜欢我一点。”后面的话他红着耳尖没说清楚,但她还是听清楚了。   愣了片刻失去声笑道“公子难道没有听过,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   自那之后他们经常下凡,戾最喜欢坐在茶楼晒太阳,他则和楼主莲姑处成了朋友,而后也才知道为何那晚他说戾比那些公子好看时他突然生气了。   灵心时有震动,这是化形的前的征兆但不知为何像是差点什么他始终未化形。   天神殿下召他过去询问戾的近况,他欢欢喜喜就要去,临走时却因为戾一个微凉的眼神突然惴惴不安,以至于殿下在和他说话时总是心不在焉。   “你身上有戾的气息?他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殿下斜坐在椅子上,勾着唇,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语气听不出息怒,像是陈述又像是询问。   回去后,他忽然觉得难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按着本愿小心翼翼向戾提出不再和他交易了。   戾掀起眼帘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半半晌在他耷拉着叶子害怕地缩成一团时才开口道“好。”   可是当再次感受到天神殿下与他之间的天堑之距时便又求着戾助他化形。   他们又去凡间,戾喂了他一个纯白的药丸。   皎洁月下,他在戾的怀里化形。   戾修长有力的手掌扶着他的后腰,更衬得他腰身窄而柔韧。   乌黑如绸缎的头发瀑布般散开,他仰头露出一长浸着薄汗的脸,笔直白皙的双腿因为忍受化形的痛苦而不自知地摩挲。   月下的无尽旷野,气质冷矜的男人怀里环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那画面涩/情又诡异。   “冷……”他皱着眉无意呢喃。   戾单手掐起他下巴,微微勾唇像是笑了一下,片刻用披风将人一丝不露地包裹起来。   这还只是化人形,之后化成神形更为痛苦。   清晨,他醒来就扬手要镜子,等看到自己的脸瞬间愣住了,而后赤脚跑到隔间的铜镜前,咧着嘴笑。   他一笑,镜子里的人就像活了一样,眉黑而齐,肤腻白,唇绛红,黑白分明的眼里酿着笑意,眉微扬便带着一股骄矜劲。   如果莲姑在这里怕便会知道他之前所说的“最好看的”人是什么人了。   他眉眼弯弯在笑,而他身后的戾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回到仙殿,天神殿下看见他的人形果然愣了一瞬,虽然也只是那一瞬也足够他高兴得忘乎所以。   他想化仙,迫不及待。   戾欣然应允。   化仙的那日他经历了开智以来最难忍受的疼痛。   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化神后的凡间的一夜打乱了他所有的期翼。   一间房布置奢靡的殿中,屏后的大床的帘子被人伸手松了钩子放下,遮尽榻上缠绵暧昧的气息。   “为什么……”他断断续续质问的话音刚落便被男人单手掐着脖子摁枕头上。   夹着暧昧喘息的呜咽声从枕头底闷闷传出,居高临下的男人,喉结滚动,片刻愉悦地眯起眼。   “我享用我的东西,哪有为什么?” 第115章 立于佛下,百忍成杀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修,上一章我明天解决。 第116章 飞蛾扑火,岂焚身之可吝   盛夏,廊下的山茶花开得极其浓艳,如梳妆正浓的美人。   宫女捧着托盘从轻步穿过回廊,足尖微踮,裙摆随风微动,清晨阳光落在他们乌黑的发髻和姣好的脸庞,仿佛时间都慢了。   忽一身着黑底金丝卷边缎袍少年从外门走来,宫女匍地双手交叠跪拜。   直到不染纤尘的锦靴消失在尾端,跪送的宫女才敢稍稍抬起头。   少年在回廊尾端转身,阳光落在他稚嫩的侧脸,镀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   “曹公公。”   曹公公远远看见少年,瞬间笑得脸上的褶子挤到一起,等走进瞧他额头带着汗,锐利的目光扫向一旁的小太监瞬间收了脸上的笑。   “混账东西!这样热的天,怎么就让太子这样晒着!”   “不碍事,父皇在书房?”少年伸手拦下问,他看着也就九、十岁的样子,但气质举止却自有一股贵重从容之态,只是眉眼稍冷,几乎没有同龄该有的蓬勃气息。   “正在书房同张大人商议立后之事。”   “张致辞?”   “是”   李折显闻言皱了皱眉,年前张致辞提从提立后之事情,朝堂人人皆以为是和尚念经——老一套,没个着落。谁知道父皇竟顺着问了一句可有人选,张致辞自若答程公子,话音落地,大殿内寂静无声,而后像纷纷指着他鼻子骂疯癫、媚上。   媚上?李折显觉得这是骂道实处了,以他父皇专横的作风,除非他想立后,否则张致辞有胆量提也得有命活到下朝。   正想着,书房门打开张致辞同几位大臣从里面走出。   “太子殿下。”一众人见他皆拱手行礼。   李折显微微颔首,错身进书房。   夏天燥热,书房的瓷缸里盛着冰块,散罚着丝丝缕缕凉意,李折显穿过一十二扇大围屏看见坐在桌案后批阅奏折的人。   “父皇。”李折显躬身行礼低声唤。   上坐的人没有出声,连眼神都不曾吝啬他一分,直到他脖子低到发麻,忽然面前一阵风,一道折子砸在他脸上而后直直摔下。   “有什么要解释?”李牧首掀起眼帘看着他淡淡问,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   “没什么解释,我不同意你立爹爹为后。”   “你不同意?我当初还不同意你出生呢,你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李牧首冷笑一声道。   “父皇既然如此专断,不怕天下人悠悠众口,为何还在朝堂上提出事,不如一道圣旨下去直接封后?”李折显还带着润感的脸因为说到程幼倏忽有些锋利的锐利感。   李牧首缓步走到他面前,眼里底浸着浓深的黑,只是单这样淡淡望着人就透着无尽的寒意。   “我可以一道圣旨直接立你爹爹为后,我也可以一道圣旨废你储君之位。但我不愿他被世人无端揣测,所以我要立他为后,正大光明立。而我不曾因为你的忤逆而废储,不过是因为你是我和他孩子,今天你站在这里同我对峙所依仗的也就是这。”   “太子,做事之前先把自己的位置放好,如此被动我只能把你当个小孩子看。”   程幼昏迷不醒,他确实可以不管不顾一道圣旨下去封他为后,为什么过了五六年突然想起封他为后,不过是处处谋划确保万无一失,他要把程幼捧到那高位,且纤尘不沾。此生,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小太子看着他眼尾猩红,满脸不甘。   “下去,静思己过。”李牧首轻轻移落在小太子身上的目光,声无起伏地吩咐。   “是”小太子躬身告退。   他转身离开,透过窗棂照进室内的阳光正好落在他肩膀上,少年的肩膀很单薄,如同一柄未经打磨的剑,有锋芒却不够锋利。   李牧首看着小太子离去的身影忽然想,如果程幼现在醒来知道满满这么向着他应该会很高兴吧,遂脸上的神情一瞬间柔和。   前朝有重臣张致辞,后宫有太后,幕后有圣上推波助澜,立后之事大局已定。   至于民间,百姓只担心能不能吃饱才不会管皇帝立谁为后,而闹得最凶的读书人在知道程幼是知学幕后老板便也都纷纷停了动作。   当年程幼一时兴起筹资派温涵松出面经营,六七年过去,当年的一间书肆在其管理下以“知学”的名号飞快的速度遍布各州,其中不止书肆还有六学堂、扶幼堂、六疾堂等,而它所教泽、扶助的学生和孤弱者比之其遍布范围更是难以以州或地域划分。   也因此一直不为人所知的“知学”幕后老板以堪比帝王的高度成为天下读书人的神。   现世不可安放的抱负被他们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造神就此开始。   如今骤然知道程幼便是“知学的幕后老板”,疯狂的逸想破灭,他们会沉默却不会亲手毁掉自己所造的神。   夏末的一场倾盆大雨将伏庸殿廊下的山茶花淋透,艳红的山茶花整齐地大朵大朵坠落,叶子经雨冲洗后浓绿而饱满,正是绿肥红瘦。   李牧首坐在床边看着怀里无论他说什么也不再会回应的人,缓缓将低头将脸贴在他额头,渐渐红了眼。   程幼自从当年那次突然昏迷后就再也没有醒过,一直这样,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寻遍天下神医,甚至亲自去请当年曾和程幼接触的那个疯疯癫癫大夫,可他们都说只是昏迷。   闭着眼他不再看他,沉默不语他也再听不到他声音。   一年、两年、三年……   如果是昏迷了,为什么还不醒来。   他不怕等,他只是怕再听不到他声音、再看不到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自己。   深夜拥着程幼睡时,李牧首时有惊醒,醒来会害怕地俯身探他气息,生怕那天他便在自己怀里就这样没声没息便将自己抛下。   窗外明月皎洁,而李牧首再难入睡,看着怀里人如同被时间遗忘的容貌总会记忆也总会被拉回过去。   从此他知道了什么叫心疼、什么叫心动、什么叫爱。   他爱的人不好,懦弱迟钝、滥情自私、鲜廉寡耻、好恶逸劳……可即便不好他也爱,就像当初他爱他一样,飞蛾扑火,岂焚身之可吝 。   我爱你,当抛弃外在的一切,我依然爱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更,会发完结红包。 . . 第117章 你呢,还好吗? [完结]   初秋,天空湛蓝而悠远,尊仪殿的杏树缀满金灿灿的杏子,小太监爬上树去摘,桃曳同小宫女扯着布单在下面接。   新鲜肥甜的杏子用来做杏酱味道极佳,所以李牧首特意吩咐摘了做成杏酱存起,只不过并不是他喜欢吃,而是程幼喜欢。   尊仪殿的这株杏树是程幼进宫那年他亲手种的,距今差不多快十年,枝桠伸展蔓延,春天开花洋洋洒洒几乎遮了半个院子。   “将近秋收,为防止暴吏借税敛财,中饱私囊,臣请重修《治官律》,以严法约束。”御书房,一身着红色官服大臣拱手道。   “立法需谨,执法需严。再严苛的律法如果不能严格执行也枉然,所以关键不是在立法上而是在监察司的履职上。”李牧首想了想道,算是驳回。   “圣上所言极是。”监察司卫大人随声应和,心下却把监察司近日的几个大案捋了一遍,生怕有什么纰漏。   一屋子要臣、大将商议政事,加之李牧首不苟言笑,书房内气氛压抑威肃。忽然曹公公慌慌张张从外进来禀话,众人的视线聚集纷纷聚集到他身上,低沉的气氛霎时消散。   “醒、醒了,圣上……醒了!”曹公公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喜意,扑通一声跪在李牧首面前哽咽道。   醒了?谁醒来?   片刻李牧首像是恍然意识到什么,站起身跌跌撞撞向外跑,一路上宫女太监皆低头跪送。   风声、呼唤声、请安声……全被遗忘在身后,最后他停在伏庸殿的寝殿门外,耳边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   桂嬷嬷红着眼从里出来看见站在门前的李牧首笑了笑道“醒了。”   李牧首点了点头,抬起几乎软了的腿向里走。   寝殿内,程幼听到脚步声扭头向外看。   “幼幼……”李牧首的声音很轻却也很清晰,只是尾声有点发颤。   程幼撑着床想坐起来,但身体却如同浸水的棉絮,又软又沉,没有一点力气。   见他想坐起来,李牧首上前扶着他靠着自己坐起。   程幼的头因为乏力靠在李牧首肩上,他皱了皱眉,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看着迷茫又无措的程幼,李牧首怜爱地亲了亲他额头,将他昏迷后的所有事情一一交代清楚。   今年是庆合十九年。   和上一世一样父亲在鹰关道遇到埋伏,好在有惊无险,伤了腿但命保住了,如今含饴弄孙,时常也会下去看看新兵的操练情况。   因为和四哥的事大哥和父亲闹得很僵,二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当年胡羌一战,大夏大胜,周围小国皆俯首称臣,此后数年,大夏修养生息,如今兵强马盛,法度严明,国富民康,百姓安居乐业。   庆合庆合十九年……   而上一世,三年后,庆二十二年,他被剥去华服,流放岭南,程幼看着有些恍惚地想,心下说不上什么滋味。   太医乌泱泱全部侯在门外,这阵仗也只有六年前程幼刚性命垂危时才有。   当时众人跪侯在殿外,只是那时候的境况可不比现在轻松喜悦,人人自危,甚至有些太医已经写遗书送回家。   后来,南山寺普空方丈与钦天监监修卫成将程幼从生死线拉回,众人才勉强松了一口气,而圣上为其修福不造杀孽更是抬手将胡羌的三十万俘虏免死。   “君后既然已经醒了,静心保养想必不久便是能痊愈。”已经白发苍苍的魏太医笑道。   君后?   程幼一愣,疑惑地看向李牧首。   李牧首握住怀里人的纤瘦的手,小心翼翼道“我一直拘着你在宫里照顾,众人虽然迫于皇权不敢妄议,但是我还是不想他门无端揣测你。所以便起了立你为后的心思。你……你若不喜欢,等你好些我们再说好不好,都听你的?”   程幼轻轻嗯了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仍是望着他。   李牧首了然让一旁的诉知去请太子。   另一边李牧首在知道爹爹醒了边一路朝伏庸殿狂奔而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程幼身体好了许多,只是不比从前,因此李牧首对其更是事事小心。   早晨下朝,李牧首边匆匆回伏庸殿,其实按规伏庸殿是皇帝寝宫,是不允许他人同住的,只是李牧首男后都立了,更不会在意这些,而且程幼也在这里住了五六年,朝堂上的人更不会不识趣地提这事,想来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还睡着,吃过早膳没?”下朝后,李牧首见桃曳侯在殿外问。   “吃了,吃过坐了会便又睡下了。”桃曳行礼后轻声答。   “吃的什么,吃了多少?”   “喝了半碗黄芪乌鸡汤,一块鸡蛋软烙饼。”   闻言李牧首眼底有了些笑意,转头吩咐曹公公“赏。”   李牧首轻手轻脚推开门穿过一扇屏风就看见睡在帘后软榻上的程幼。   他身上盖着长绒雪狼皮,蜷成一小团,尖尖的下巴埋雪白冗厚的皮毛下,纤疏的睫毛垂,让李牧首的心柔软得不成样子。   李牧首走进,程幼迷迷瞪瞪睁开眼。   “冷不冷?”李牧首上前半跪在他面前柔声问。   程幼看着他摇了摇头,仍是缩在被窝里,睫毛忽然忽然,撩得李牧首难以自一抑,低头用唇蹭了蹭他脸颊。   有些痒,程幼下意识闭上眼。   程幼不抗拒,李牧首蹭着蹭着就渐渐有了些别的味道,他布满青筋的有力手掌隔着雪狼皮虚虚掐着程幼的腰,而后忽然张开嘴,伸出湿软的舌头将他玉白的耳垂卷入口中含嘬,直到程幼受不住,才将轻碾着下移,薄唇落在他微仰脖颈处留下一点红痕。   红痕缀在程幼喉结处随着他吞咽口水而微动,显得格外涩情。   “冷的话就着宫人早些烧上地龙。”李牧首亲了他许久,抱着人缓了会勉强克制欲望,声音暗哑地轻缓道。   “不用,还未入冬。”程幼闭着眼靠在软枕上,有些微微喘。   用过晚膳,天色渐晚,两人入睡,程幼忽然问“他还好吗?”   他?   李牧首脑子里的那根弦猛地一紧,他本想错开话题不提起那个人,只是看着程幼澄澈坦然的眼神半上半晌伸手握住他被底的手低声道“他一直没有想起庆合十三年后的事,戚大将军去世后他接手邺城一直驻守在哪里……也一直没有成家。”   李牧首在说到齐煜川没有成家的时候,语气顿了一下,像是内心一番挣扎过后才说出的。   程幼点了点头,他并不意外齐煜川会没有成家,齐煜川,天神殿下晋升神格的时候便斩断情丝,他之前之所以会动情不过是取了他的灵心欠他一段情,如今情缘偿尽,他自然不会再有俗世情爱。   见程幼不说话,李牧首不受控制地开始慌乱不安,只是他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将他的手攥得更紧,希望程幼不要想别人,看看他。   “你呢,还好吗?”程幼转头看向他忽然问,目光诚恳而真挚,莫名有一种让人瞬间安静的力量。   李牧首愣了一下,半晌猛得将人紧紧拥进怀里,声音哽咽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又一年春。   南山桃花盛开,城中闺秀换上轻薄的衣裙,去踏春,公子锦衣玉冠只为巧遇心仪的姑娘,山脚下的小贩为促成良缘早已备下成束的鲜花和姻缘结。   李牧首还愿下山,也买了一束,各种鲜花捆成一大束,骑着马一疾驰回宫,打眼又漂亮。   程幼正给刚种的甜瓜浇水,突然一束花擩到跟前吓了一跳,而后看见微微弯唇,脸上带着轻微笑意的李牧首,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笑。   “李牧首,你儿子都快成亲了,还这样会被笑话的,别人笑话你就算了,还会连带着笑话我。”虽然嘴上是这么抱怨,但他还是眉眼弯弯地将花接到抱进怀里。   他接过花,李牧首也就顺手接过他手里浇水桶,继续给甜瓜浇水。   下午,李牧首在书房处理公务,诉知领了二十来个新入宫的宫人让他挑了留用。   春风和煦,程幼望向廊下齐齐低头噤声的宫人,目光忽然落在一人的脸上,走近轻声问。   “你叫什么?”   “奴婢,今穗。” 第118章 番外 古代   “除了按规矩留下的几个宫人,君后只点了一个宫女留下。”诉知弯腰侧身恭谨答。   李牧首翻书的手微顿,抬头看向诉知,诉知读懂他眼底的疑惑,头低得更深,轻声答“留下的这小宫女旁的倒没什么,只是容貌和从前在君后身边伺候的荷绿姑姑十分相像……”   随着诉知渐低的声音李牧首转头若有有所思地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窗棂的薄纱落在他脸上,勾出他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却也将他眼底的情绪敛尽。   春日正好,尊仪殿庭中风过杏花纷纷扬扬落下像下了一场雪,程幼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歪头打个盹,醒来时盛了满怀花,一袖花香。   桃曳将他衣服上的花瓣掸去,笑得直不起腰。   “再晚醒一会就要将你埋严实了!”说着她招手唤今穗将庭院的花瓣扫扫。   睡完醒身上发冷,一进寝房时莫名打了个寒颤。   桃曳从外端着热腾腾的牛乳茶进来看见脸色骤然一变,如临大敌,连忙唤人去请太医。   程幼觉得不必兴师动众,但转念又想到若真是又病了,李牧首怕是得大发雷霆发落伺候的人,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开口阻拦。   太医如往常诊过脉,拿了常备的药丸伺候程幼服下。   下午,李牧首从书房来,未到尊仪殿,宫人就已早早侯驾。   “君后可行醒了?”   耳边传来的冷冽威重声音,带着上位者惯有的不急不徐,今穗垂着头直到玄色衣摆消在眼前。   这就是圣上……   今穗莫名想起初次见圣上的情形。   正是春日,花房的阶前屋后都压着缀满花苞的嫩枝,暖意融融,花香袭人。   她跟在桃曳姑姑的身后奉茶,桃曳将茶沏好的茶端进去,而她站在屏风处,不经意瞻望圣颜。   冷峻深沉让不敢直视。   这是今穗瞻望圣颜的唯一感知,而后所有叠加的认知都以此为基调。   圣上和朝堂上大肚便便的大臣不同,大概因为常年习武,所以身形挺阔修长,连他为人诟病的冷厉寡言都是另一种令闺房小姐忍不住面红耳赤的遐想。   今穗懵懵懂懂看着,目光不自觉顺着李牧首的视线看向程幼。   程幼正按着古籍调香,垂着眼很专注,因此话很少,而一向寡言的圣上陪着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斜阳落在两人交叠的衣摆,李牧首扭头看着程幼,唇微弯,眼底像是漾着轻微的笑意。   他的看程幼目光有种今穗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像暖阳的一泓水、像春天熟透的樱桃、像……   很多年后,今穗已经淡忘当时的画面却仍记得当时那种感觉。   回过神,桃曳已经走到她跟前吩咐她奉茶。   “是,姑姑。”今穗福了福身应下,没有因为在圣上面前露脸而喜不自胜也没有因为独自奉茶而慌张不安。   很稳重,和荷绿的性子也很像,等过些日子她身子重了出宫养胎,她也能独当一面了。   桃曳微笑了笑,忽然想若是荷绿再世为人大概也同她这般年纪了吧。   李牧首进寝殿时,程幼正坐在窗户的软榻上对账。   身上穿着一件圆领压花绣纹袍,外面松松垮垮披着雪色毛领外衫,如墨泼洒蜿蜒的头发被一根簪子束起。   整人自然透着一股随性惬意。   李牧首坐到旁边,拿帕子将他下巴上的墨渍擦净,程幼像是才看见他,仰头笑了笑,将脸撇过去问另一边有没有墨。   李牧首的手抚上他的侧脸俯身正想亲他,只是不巧今穗刚好端着茶进来。   见她奉上来的是清茶,李牧首皱了皱眉,语气听让人听不出喜怒道“君后体弱,不宜饮清茶,撤下去换杯牛乳茶。”   今穗愣了一下,眼里带着慌乱。   程幼看了看李牧首又转头安抚地看着今穗温声开口“中午刚喝过半碗牛乳茶,清茶也正好解腻,下去吧。”   今穗出去后,程幼又低头翻着着账本,李牧首看着他侧脸低道“连你进口的东西都不细致,怎么能留你宫里伺候,不如我从前殿挑两个到尊仪殿来如何?”   程幼“切”了一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不如何。”   李牧首知道程幼不喜欢他安排人进尊仪殿,遂不再提。   只是几次想问程幼为什么把今穗留在尊仪殿,但……又不敢。   李牧首牵程幼的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着他指骨低声道“指甲又长了……”   “哪有。”程幼垂眸看了眼,敷衍道,多少有些不耐烦李牧首老是打断他看账本。   “昨晚……”李牧首弯了弯眼尾,贴着他耳畔不知道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程幼耳尖腾得一红,抿唇瞥了李牧首一眼。   他水光波动的眼神横过来,没有多少气势落在李牧首眼里全是欲与还休的涩情。   李牧首嗓子有些哑,低头咳了一声揽着他腰低头含住他艳红的唇。   手掌下的骨骼单薄伶仃,李牧首怜爱地抚摸着,不带色情的意味,感受着手掌躁动和不安,安抚着也挑逗着,直到怀里人咬着他脖子将脸埋再他肩膀上……   “桃曳说你最近吃饭很少。”李牧首用手丈丈了怀里人窄窄的腰身低声道。   “春天都会厌食的……”程幼在他怀里闷声辩解。   李牧首想了想说“等忙完手头上的事,我们去广陵小住?”   程幼摇头,他手头上事情也挺多的,不放心甩了手去广陵。   李牧首哭笑不得说怎么比他还忙,程幼笑嘻嘻没回答。   李牧首摸着怀里人,越发觉得单薄,低声好言劝他不要挑食贪凉,说着说着又唠叨他身上没有肉。   程幼被他说得烦,反驳道已经早两年好些了,又不是养猪肉要身上全是肉才好。   李牧首沉默片刻,半晌贴着程幼耳畔含笑低语,原本扶着他腰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他屁股上。   “……每次弄都膈得胯疼……”   程幼刚散去热意的脸又腾得一红,两只手一下捂住耳朵。   李牧首讶异,从左边看他,程幼就嗖转到右边,等李牧首从右边看他,他就又扭头转到左边。   李牧首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将人手动转过来用手背冰了冰他热腾腾的脸。   用过晚膳,李牧首还要去书房,今晚大概不来,程幼正犯困,嘟嘟囔囔说知道了。   御书房   诉知见李牧首神色发冷,不敢进书房,便请了师傅曹公公来。   曹公公问过诉知,算明白,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要关于君后,圣上的事就最好明白。   诉知愁眉苦脸地看着曹公公,满脸写着‘大总管的位置他真是坐不来’。   曹公公很铁不成钢地咬着牙用拂尘后柄狠狠敲了敲他帽沿,半晌思衬片刻,招手让诉知靠近,俯耳低语。   程幼因为今穗容貌肖像荷绿所以格外厚待,聊慰枉憾,情有可原,但当年荷绿死甚至程幼也差点死在涵关说到底是有圣上的过错   一张神似荷绿的脸日日在程幼跟前就像日日提醒程幼不要忘记当年李牧首曾对他如何绝情,李牧首怎么会不怕?   李牧首当然怕,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他都不安。   他不能承受一点点事情程幼的可能。   几日后,今穗请恩旨去司衣司,程幼虽然不舍但也不好阻拦她锦绣前程。   今穗跟在他身边固然能衣食无忧,但再怎么也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不如到了制衣司今后自有一番际遇。   春末桃曳开始显怀,珠圆玉润地,人越发漂亮,程幼高高兴兴赏了好些东西,嘱咐由责好好照顾她养胎风风光光将放人出宫。   暖春渐远,盛夏已至。   御书房外的知了不停歇织就盛夏的燥热气息,廊下的小太监一下一下点着头。   “圣上在书房吗?”   听到问话声,小太监一个激灵困意散得一干二净,抬头见是程幼慌慌张张连忙行礼。   程幼摆了摆手,让他不必行礼。   “陛下正在书房和密门使者和几位大臣商议政务。”小太监笑着答。   “他正在议政,我就在偏厅等会,等人散了你再传话。”说罢程幼便带着未冬朝偏厅去。   砖地被晒得滚烫,诉知低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心想什么时候才能下场雨,好凉快些,不然人都要晒成肉干了。   转身正想吩咐一旁的小太监煮些凉茶等会送到御书房,没想一抬头就远远看见有宫人抬着冰朝偏厅去。   诉知疑惑,皱眉走近问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小太监“谁在偏厅侯着?”   “是君后……”   小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诉知拧着眉心,脸刷得一下变了色。   “让君后在偏厅等着?君后也是你能安排的!蠢货!”   诉知指着小太监,气得四脚蹬天。   小太监自知道犯了大错,哭丧着脸,只求诉知骂归骂最后肯补救补救。   另一边程幼刚刚坐下一会,就见诉知来迎便又起身跟着进书房。   “这个年纪能这么稳重已经是难得,要周到还是要慢慢教。”临进书房程幼看了眼廊下红着眼蔫头耷脑的小太监缓声道。   诉知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连连头。   书房乌泱泱坐着数位大臣,程幼停在纱屏风处,正想去屏后等一会,只是有人看见他身影停了话,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看过来,片刻书房倏而一静,程幼不好再出去,走到李牧首近旁落坐。   李牧首抬了抬手众人又接着刚的话说起。   寻着声音程幼抬头却不经意看见一位熟人——沈桓。   比之当年在邺城画船上的沈桓如今的他似乎更冷清,像是冰雪雕就的玉人,坐在轮椅里双腿垂放,仿佛他周身的时间都缓慢静止。   在程幼看他时沈桓也淡淡看了他一眼,眼里没有丝毫讶异,像是早已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也并不意外当年和齐煜川纠缠的程幼为何一转身又成了如今的君后。   一盏茶后,众人散去,沈桓因为一些事情要交接仍留在宫里。   李牧首牵着程幼的手去隔间,越过一纱屏,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沈桓视线内。   “沈大人”小太监弓着腰进来站在他轮椅后,沈桓颔首,小太监恭敬地推着他出书房。   阳光像撒欢的小狗一下扑进他怀里,他含水潋滟的狐狸眼睛波光流转像藏着缠绵情愫,只是等人想再看真切些却发现他眼里什么也没有,清清淡淡得。   “沈桓是皇党?”御书房后殿,程幼扭头问李牧首。   李牧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程幼恍然惊觉为何当年在邺城境内齐煜川还总是患得患失。   原来邺城从未脱离过李牧首的掌控。   邺城是块肥肉,围着一圈又一圈鬣狗,狗只是盯着肉,而忘了抬头看谁是刽子手。   李牧首对邺城的的掌控是不动声色的,如同没有人知道沈桓出现在韩寂跟前就有他的手笔。   “韩、韩寂知道了沈桓是皇党人怎么会放过他?”   李牧首没有说话,但程幼看着他淡然的脸想起沈桓垂下的两条腿忽然心中一凛。   韩家三兄弟被当枪使怎么会轻易放过玩弄他们感情并以此利用他们的沈桓,所以沈桓的两条腿是被他们弄断的。   “你……”   “他们之间的事情比你想的还要复杂,我亲自问过沈桓,这是沈桓的选择。”像是读懂了程幼想问什么,李牧首先一步轻声回答。   幼坐在小软榻上,胡乱想着其中的缘由,抬头还想问什么,眼前突然一黑。   给他擦完脸,李牧首将湿重的帕子放到水盆上,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温热柔软的小脸“太医开的药是不是不管用,怎么还是这么爱出汗?”   “畏热。”顺着他的话程幼不再提沈桓,伸手摸了摸汗湿的鬓角不甚在意道。   当年虽然万幸捡了一命但从那之后身体却更差了,冬怯寒,夏畏热,天气稍微差点都要大病一场。   “和你说这些,我都要忘记找你要来干什么了。”程幼看着李牧首孩子气抱怨。   “干什么?”李牧首居高临下站在他跟前含笑问。   那浅淡的笑意如同料峭春日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冰面,程幼仰头看着莫名晃了一下。   “折显今年能从北疆回来吗?”   自从折显十六岁跟着大哥去北疆后,后来三年程幼也就见过他一面。   “能,只是今年大概得到年底。”   “也行吧……”程幼多少有点失落。   “今年年底回来后就让他接受政务,不再去北疆。”李牧首手掌扶着他后颈,若有如无地摩挲着轻声道。   “不再回北疆?”   “他是太子,我当初让他跟着你大哥去北疆一方面是要他积攒势力,另一方面便是让他体察民情,磨练心性,如今三年过去多少有些长进该回来了。而且再过一年他便弱冠,也该成家立业了。”   听李牧首这么说着,程幼恍然惊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大半辈子都要过去了。   程幼正伤感着李牧首忽然将他揽进怀里,唇贴着他脸颊,不知为何突然问他是不是比从前老了。   程幼闻言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李牧首会说这话,片刻眉眼弯弯,纤瘦微凉的手捧着李牧首的脸低头将唇轻轻压在他唇上,给了他一个很稚气的吻。   李牧首的眼底不自禁染了笑意,揽着他腰缓缓收紧。   他们都在幸福地慢慢变老,只是在彼此的眼里还亦如少年时。   作者有话说:   还有四章现代…… 第119章 番外 现代 1   咚咚……”   “谁?”眼睛黏在屏幕上的卫庄寒听到敲门声皱着眉拿下耳机不耐烦扬声问,暗衬周末大中午谁这么没脑子来串寝室。   “我是……”   隔着公寓门,声音很轻,卫庄寒没听太清,认命地拖着鞋去开门。   “我叫程幼,之前生病所以一直没有来……”   门外的少年,乌发红唇,睫毛疏长,背着书包,清亮的眉眼弯弯。   “哦、哦……”卫庄寒看着穿着牛仔裤、条纹衫清清爽爽的人不太自在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侧身将人让进来“我叫卫庄寒。”   “你好”程幼笑着伸出修长白净的手。   “噢、你好!”卫庄寒连忙伸出手。   两人打好招呼,程幼就开去隔房间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只是打开门看见床上堆的杂物一时愣在了原地。   “sorry、sorry!当时以为你不来多余的东西就都放这里,我这就把东西般下来。”说着卫庄寒三两下就爬上床,把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都扔到地上。   程幼失笑,看得卫庄寒一怔,心想这也太好看了吧。   他们两室一套双人寝室,只不过听卫庄寒热情介绍,除了他经常在寝室,其余两个一个跟着导师忙,一个家里有矿就就等着毕业继承家产,所以住在外面也不常回来。   “看!和你一个寝室的就是天天跟我们导儿做项目、竞赛的寝室长——李牧首,和我一起住的呢就是家里有矿的富二代——唐竟。”卫庄寒调侃般地向他介绍。   程幼正在上铺收拾,听他的话笑着点了点头,头上的呆毛一跟着一点一点,简直把卫庄寒可爱死了。   “你好可爱呀!”卫庄寒性子直给,但程幼很少被这样夸,脸腾得一红,笑着推脱“啊,还好、还好、你也很帅气!”   “谢谢,我确实很帅气!你很有眼光!”   来之前程幼还以为室友的性格而忐忑,现在是彻底放心了。   卫庄寒介绍的时候,把另外两个室友都隐晦地夸了,但却没有怎么说自己,后来经过有心留意程幼也才知道他自己本身也不差,凭自己能全网坐拥能数百万粉丝,又能差到哪里去。   几天后,卫庄寒应平台邀约参加晚宴,寝室就只剩程幼一个人。   上午去了趟图书馆,再回到寝室已经,衬衫都汗透了,他想着下午没事,就想洗个澡等睡过午觉再去外面吃饭。   打开淋浴热气蒸腾,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晒得太狠了头昏脑胀,闷得难受,伸手将窗户推开半尺等热气散去才站到淋浴头下。   淅淅沥沥水声将开门声模糊消蚀,传到程幼耳边只剩一点似是而非的轻微响动。   李牧首拉着行李箱打开寝室门,见对床一直空着床位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想来卫庄寒之前在寝室群里说一直请病假的室友来了。   A大人脉群   卫庄寒:*,他眼睛超级好看,皮肤也好白,哦,对了,他手又细又长,摸起来凉凉的,哎!你们知道吗,他见面居打招呼都是握手礼……!   唐竟:地铁老人jpg! 你踏马不会是gay吧!   卫庄寒:?   唐竟:!   卫庄寒:???   唐竟:你真是gay!!!   卫庄寒:我不是gay,但现在我怀疑你是深柜……   ……   李牧首飞快翻了下聊天记录,然后一键清除。   “啊……”程幼擦着头发出来,抬头猛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   确实白……   李牧首将手机轻轻反扣裤缝处,看着刚刚洗完澡穿着白T浅色短裤的人暗想。   “你好,你是?”程幼看着他试探性问。   “李牧首”李牧首的视线从他两条裸露的长腿缓缓移动到他略显稚嫩的脸,淡淡开口。   “哦,我是程幼,禾苗程,幼儿园的幼。”程幼笑着说。   李牧首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皱着眉松开衬衫的口子,露出一点带着汗津的锁骨。   程幼看他穿着西装,身边还提着行李,想是刚刚从外地回来,连忙转身找出遥控器把空调打开。   “谢谢”李牧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随口道。   “不用谢!”程幼转头立刻笑着回答,余光瞥见他优秀的身形怔在原地。   正装的衬托下,宽肩窄腰,一双腿笔直而修长,再加上这张冷冽矜贵的脸真是无可挑剔。   李牧首正解着皮带,见他盯着自己看,莫名顿住了手。   程幼回过神,对上他探究的目光耳尖一红,擦着头发仓促转身。   窗外蝉鸣,微风和煦。   程幼刚刚洗完澡,还没有困意,打开电脑放了电视然后抬头看见书架上还放着一盒草莓。   草莓是卫庄寒买的,随手递给他一盒,他前两天感冒,不想吃,就放到了现在。   打开看了看,见也没坏。草莓烂熟,香味馥郁,程幼一颗一颗细致地洗干净,然后放在一旁的瓷碗里,红白相衬特别好看。   “咚”   浴室里传来一声巨响,程幼吓了一跳转身看着浴室的磨砂门忐忑问。   “怎么了?”   “……没事”隔着门,声音又浸着水汽李牧首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闷低缓。   “好”   程幼洗好草莓放到桌上,没有再问,抽了张洗脸巾擦手。   没过多久,浴室门打开,李牧洗完澡从里面出来。   他穿着灰色睡衣,皮肤冷白,微湿的头发垂着,大概是太疲倦,唇微抿,显得很冷淡。   “你吃草莓吗?”程幼见他出来,端着草莓弯唇问。   “谢谢,不用,这是你的吗?”说着,李牧首拿出一个碎了瓷瓶。   “哦,是……”   “我刚刚不小心摔坏里,多少钱,我转给你。”   “啊,不用、不用。”程幼连连摆手,一瓶洗发水而已。   李牧首没再说话,转身将碎了的瓶子裹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正要上床休息,瞥见程幼正发着电视的电脑,轻声说“我一会休息一下……”   程幼从善如流,拿出耳机连蓝牙。   李牧首冷冽的面色一缓。   一觉醒来,天色将晚,数日的疲惫也一扫而尽。   难得在寝室睡个好觉,李牧首此刻心情确实不错。   叠好被子下床,刚穿上拖鞋一转头就看见程幼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平板还放着电视,耳机一只放在桌子上,一只捏在手里。   大概是听见了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他像是在回忆这人谁,和他头上的那根呆毛一样,呆呆的。   “嘶——”趴得太久,胳膊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程幼架着胳膊,抿着唇,疏长的睫毛垂着,眼尾浮着薄薄的浅红,一幅要哭不哭的样子。   李牧首拇指和食指相触轻轻摩挲。   “你起来?”他仰头问。   “嗯”李牧首点了点头盯着他的细白的胳膊问“你在下面睡到现在?”   “唔,看着看着就困了”   “……”   李牧首没有说话,程幼也觉得自己离谱得有些傻,说着说着不自然摸了摸耳朵。   李牧首唇微弯,一抹温和的笑从他冷冽的脸上一闪而过,以至于正顾着擦手背上口水的程幼并没有注意到。   目前为止除了一直请病假的唐竟寝室的其他三个人程幼都见过了。   “他生的什么病了?”程幼坐在床上,伸出头问歪躺在他和李牧首房间唯一沙发上的卫庄寒。   “他生的一上课就凳子咬屁股的病。”卫庄寒笑着答,手还噼里啪啦打着字。   三四有两节大课,李牧首早就洗漱吃了饭坐电脑前看老师发资料,而程幼慌慌张张穿好衣服下床李牧首都已经准备去教室了。   上课程幼被卫庄寒拉着靠窗的后排,正心虚是不是太靠后,一转头看见旁边是李牧首瞬间安心落座。   李牧首余光瞥见,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   三四节课上完课,程幼回寝室就只见李牧首,见对门锁着正想问卫庄寒没回来吗,手机叮得一声就看卫庄寒发信息说他去校门口去接唐竟,中午不回寝室吃饭了,让程幼把他点的水果捞外卖拿回宿舍吃。   A大人脉群   卫庄寒:太晒了我中午顺道去唐竟哪里,下午没有课等凉快点外面去一起去吃饭。   卫庄寒:行吧?   程幼:好 小狗开心jpg   李牧首:嗯。   唐竟:吃什么?   卫庄寒:火锅!   唐竟:?   卫庄寒:!   唐竟:我ok,牧首和幼幼呢?   程幼:可以!   李牧首:行,定好地方在群里说一下。   这算是程幼第一次和室友聚餐也是第一次在没有家长的安排下和同龄人聚餐,有点像小朋友春游一样兴奋,还不到五点就开始收拾。   六点李牧首从外面回来,打开门就看见穿戴整齐的程幼猛地站起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问“是不是要去了?”   他上身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白色po领衫,下身穿着深蓝牛仔裤子,是颜色很清很好看的一种蓝,两条腿又长又直,黑亮浓密的头发自然垂在干净利落的眉峰处,显得脸格外白皙也衬得纯越发艳红。   像热腾热腾的夏天破开重重燥热的一股清爽凉气,舒展抽条。   李牧首闭门的手一顿,片刻点了点头,说等他收拾一下。   “庄寒说他把电瓶车停东门了让我们不用打车一会直接骑过去!”   “我们中午吃了卫寒的水果,一会要不要再给他带一份?”   ……   程幼亦步亦趋地跟着李牧首直到李牧首忽然停住脚。   “我上个厕所。”李牧首看着他眼底像是含着揶揄的笑意,轻声道。   程幼呆呆地点了点头,半晌等李牧首关上门才尴尬地扣手。   两人收拾好到东门,李牧首去门卫哪里拿卫庄寒放的钥匙,程幼就乖乖等在电瓶车旁边。   夏天傍晚的风,还残留着中午烈阳正盛时的燥热气息,程幼坐在电频车后座一路看什么都很新奇,李牧首想他或许从未坐在电瓶充后座看过这个城市才会格外新奇。   他们到饭店时,卫庄寒和唐竟已经到过了。   卫庄寒看见程幼笑着招手“这边。”   李牧首看着程幼朝两人去的背影,莫名想如果是小狗现在该欢快地摇尾巴了吧,   程幼不是小狗,所以也不会摇尾巴,只有头上的一根呆毛可爱地晃啊晃啊,勾得李牧首手痒。   “幼幼好!”唐竟伸出手朝程幼打招呼,一幅英俊潇洒富家公子的模样。   程幼对此并不陌生,笑着大大方方打招呼。   除了程幼他们三个都是喝酒,还没喝酒的时候唐竟和李牧首说些正事情,卫庄寒拉着程幼问他怎么研一休了一年学、会对毕业有影响吗、长的这么好看有没有妹妹或者姐姐……诸如此类,等喝了酒都有点上头的时候,卫庄寒开始喝唐竟吹牛皮,李牧首反倒话更少了。   可能是有些醉了,他冷白的眼睑下泛着红,程幼问他要不要喝点牛奶醒酒,李牧首缓缓摆了摆手。   “不用……”沾着酒气他的声音暗哑低沉,语速很慢,程幼几乎能感受到他滚动喉结声带颤动。   吃的差不多程幼要去结账,卫庄寒拉住他的手唐竟已经付过钱了,程幼摇着头说这怎么行,小脸纠成一团。   李牧首靠在椅子背上抬头看他头顶随着主人摇摇摆摆的那根呆毛笑出声。   “快十点了,要不今天先去我那里凑合一夜?”唐竟一手拉着直往下秃噜的卫庄寒,一手撑着桌面和李牧首商量。   李牧首无所谓,转头询问地看向程幼,见他有些犹豫,便拒绝了。   唐竟不勉强,摆了摆手叫了代驾带着卫庄寒先先走了。   李牧首还坐在沙发上,喝了半杯凉水,醒了醒酒抬头问程幼会不会骑电瓶车。   程幼摇了摇头,李牧首低头笑了一笑,说打车吧。   李牧首是不晕车的,只是喝了酒有些难受,仰躺坐在车上闭着眼眉心微拧,忽然脸上一冰,他掀开眼帘,程幼拿着冰镇的牛奶贴着他脸问这样会不会舒服点。   李牧首没说话,掀起眼帘静静看着他,车厢里灯光幽暗斑驳,映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泛着琉璃一般的光彩,盛夏的凉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将程幼身上雨后清竹般的香味拥到他鼻翼处,他忍不住想揽过程幼的细窄的腰深嗅更多。   车窗外路边的喧闹烧烤摊、甜香的水果后老板摇着蒲扇、小商品店小孩子叽叽喳喳挑雪糕、风掠过树梢呼啦啦……   车窗里昏暗燥热、李牧首滚动着喉结带着醉意的眼底有什么悄然滋生。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三章…… 第120章 番外 现代2   一夜宿醉,第二天寝室四个人三个人去开组会,还有一个头差点睡到桌子底。   开完组会差不多快吃午饭,程幼提前点了一份水果捞想还卫庄寒,不过他临时事情急着赶高铁也没回寝室,所以最后这份水果捞被程幼送给了隔壁寝室的同学。   今天周四,从下午到星期一都没有课,程幼准备睡完午觉回家一趟,转头看见李牧首坐在下面伸头问他周末干什么。   “去图书馆。”电脑屏幕映着他的脸莫名又种冷感的白,冷冽如冰,这让程幼想到上网看到的那个词——高冷学霸,想着想着像是被点了笑穴突然笑出声。   听到身后的笑声,李牧首转头就看见程幼扶着床栏笑,头上的呆毛也跟着一颤一颤。   “李牧首,你听说过高冷学霸吗?就是学习好又高冷的意思。”   “听过”李牧首转头又滚着鼠标看文献,轻声回答。   “那有人说过你是高冷学霸吗?”程幼笑够了双手叠放在小腹闭眼躺下问。   “没有。”   “我觉得你就是高冷学霸,高冷又学霸,哈哈哈哈哈。”   “高冷?我只是话少。”李牧首像是无可奈何道。   “哈哈哈哈哈”   ……   说了三遍不说话要睡觉了程幼的声音才渐渐停歇,除了床上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房间里只有空调运作的轻微噪声和李牧首滚动键盘的声音……   下午两点   程幼醒来时见李牧首还在下面坐着,打了哈欠迷迷糊糊踩着木梯歪头问“你没有睡午觉吗?”   李牧首合上电脑转头突然走到程幼敢跟前伸手摸了摸他头顶说睡了一会。   程幼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问“你为什么摸我头?”   “不能摸吗?”李牧首不答反问。   还未等程幼再开口他已经转身去阳台拿鞋准备外出。   程幼看着穿戴整齐的李牧首已经不纠结他刚刚问什么摸自己的头顶,反正又不是亲嘴,男生摸头顶应该很正常吧,转而问“你去哪?”   “去上班。”   “哪里?”程幼眼睛一亮问。   “水街。”   “干什么?”程幼的眼里满是好奇。   “平面模特,晚上要拍一套”李牧首停顿一瞬道“要拍到很晚。”   程幼没回家如愿和李牧首去了工作室。   李牧首给他带水还带了平板,怕他觉得无聊还有东西打发时间。   “我收回中午的话,你明明是暖男,心思细腻有帅的暖男。”程幼背上李牧首准备的书包,眉眼带笑说。   李牧首看着程幼忽然想,他应该是有一种魔力,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忙前忙后的魔力。   等李牧首拍完,程幼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好渴……”一回到寝室,程幼就蹬了鞋子趴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地呢喃。   房间里没有饮料,水瓶里也没有热水,李牧首换了拖鞋,弯腰把程幼的拖鞋也拿过来放到他脚边,看着程幼穿上拖鞋便提着水瓶出去打水。   程幼歇了会,提着自己的鞋和李牧首的鞋挨边放在阳台上,转头就看见李牧首已经打了水回来,只是还没等他放下水瓶就“砰”的一声炸开。   程幼瞬间清醒,看着四处迸溅的碎片和流了一地的沸水,慌慌张张朝皱着眉忍痛的李牧首去。   “烫到……”   “别过来!”李牧首看着一地锋利的瓶胆碎片制止。   瓶胆是从底部脱落炸开,一瓶的水几乎都是浇到李牧首小腿上和穿着凉拖的脚背上。   程幼想是想到什么转身连忙打开水龙头让李牧首过来冲,而后慌慌张张拿手机急诊电话。   一路慌慌张张,程幼连鞋都没来得及换,等李牧首处理好伤口时差不多已经半夜。   “这样还快吗?”程幼调了点滴速度问。   李牧首点了点头,因为疼痛唇微微泛白。   程幼拧着眉看他裹着纱布的腿,疏长的睫毛倦倦地垂着像是要哭了“早知道不说渴。”   李牧首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汗津津的头发向后拨开,露出眉眼“如果今天被烫伤的是你,你会觉得是我的错吗。”   程幼摇了摇头,李牧首唇微弯像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没过多久唐竟匆匆赶来,头发乱早早地炸着,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戴,但意外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他递给李牧首,李牧首说了谢谢,转头放到程幼怀里让他穿上。   “这么晚了宿舍早关门了,一会打完点滴可以去我哪里睡晚上,其他的明天再说。”唐竟双手插兜左右看了看两人道。   vip病房条件并不比五星级酒店差,但程幼对医院几乎有种天然的恐惧,所以听唐竟的话点了点头。   唐竟租的是大平层,房间很多,只是他也刚来,除了他自己住的那间和卫庄寒之前睡的游戏房其他房间阿姨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再者也已经大半夜了,唐竟只收拾了间放让程幼和李牧首一起睡。   “这样是不是好一点?”程幼伸腰将李牧首伤腿那一处的被角掖到他腿下问。   李牧首轻声嗯了一声,伸手将程幼拉回躺下,低声说“睡吧。”   两人贴得很近,李牧首说话时,程幼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热气,散在他耳朵、脖子、后颈……   程幼缩了缩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水亮亮,可怜又可爱。   李牧首看着他红红的耳尖,心底有声音在挑唆——亲他。   三天后,卫庄寒回来便发现最和他‘好’的程幼现在已经和李牧首最好了。   而和别人有真空带的李牧首现在居然也拿着金箍棒把程幼也划到了私人禁区。   唐竟:?   唐竟:没有吧。   卫庄寒:……   卫庄寒:你个寝室编外人员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唐竟:快放。 微笑jpg   卫庄寒:你知道吗,李牧首让他坐他床,用他杯子,手机给他随便看!!!等等!他给你碰过他手机吗?   唐竟:没有,不过这怎么听着不像是处兄弟倒像是处对象……   程幼不知道卫庄寒在想什么,看着李牧首的伤好的差不多,头顶的那根呆毛又开始欢快地左摇右摆。   学校的生活平静又幸福,周四正常上完课,卫庄寒振臂一呼,他们收拾收拾就又准备去开车去城东新开的火锅店。   “嗡——”程幼刚穿上鞋子,桌面放着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   “嗯,那我吃完饭你来接我。”   对面是一个很好听的男生声音,李牧首看着接了电话后眉眼弯弯的程幼忽然很想知道电话对面是谁?   聚餐后,几个人站在马路边说话,程幼接了个电话,说今晚不回去。   片刻一辆车身漆黑线条流畅的卡宴稳稳停在不远的路口。   唐竟眼前一亮,转头看程幼要走,和唐竟朝程幼摆了摆手笑着说“路上注意安全”,但一旁的李牧首望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程幼走近,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笑着伸手摸了摸程幼后颈,两人很亲密熟捻的样子。   回到寝室,卫庄寒见李牧首脸色微冷,出于室友间的友爱互助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而当事人只是淡淡说了个‘没’,就再没多一个标点符号。   次日下午程幼回来时唐竟也在宿舍,看见程幼就问昨天来接他的是谁。   一旁的李牧首听到唐竟的话也转头看向程幼,第一次知道卫庄寒每次期末嘴里喊的提心吊胆是什么意思,他垂在裤缝处的手不自觉攥紧。   “谁?”   “哥哥”   “亲哥哥?”   程幼呆呆地点了点头,李牧首的心如飞机平缓地滑行落地。   唐竟腿一蹬将坐下的椅子滑到程幼面手臂成住他椅子扶手上,一脸殷勤,只是还没等说话,便被李牧首不动声色地将他和程幼隔开。   但唐竟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昨天一见倾心的卡宴没太注意,他偏头朝程幼挑了挑眉,程幼会意揶揄一笑,拇指和食指轻触形成一个圈表示OK。   临近期末,即便是最摆烂的卫庄寒也开始泡图书馆,程幼虽然让哥哥同意把车借给唐竟开但最近实在太忙因此只能推到假期。   程幼带着耳塞正背着书,忽然眼前一暗,他抬头就看见李牧首将一个黑色的瓶子放他桌子上。   “是这吗?”李牧首垂眸看着他问,鸦羽般漆黑的睫毛顺着他狭长的眼形,不笑便格外疏离冷淡。   因他的话程幼的视线又回到桌上的瓶子,原来是先前那瓶碎了的沐浴露。   他开学的东西都是三姐准备的,他三姐是标准的豪门富太太,吃穿无一不精致,而给他的这个沐浴露便是从外国带回来的,价格好像在四五前左右。   “不用,本来也是我洗完澡没收好,我把钱转给你……”   李牧首自然不会要,而程幼不知怎么的将这瓶沐浴露束之高阁也没有用。   暑假还没有开始李牧首就开始找兼职,似乎很缺钱的样子。   庄卫寒:他要出国读博,家里又没人供应该是着急攒钱吧,毕竟到国外留学即便是免了学费正常的生活支出也是一大笔开销。   程幼:出国读博?   卫庄寒:肯定呀,李牧首本硕一直读一直在这个专业后面又跟着导师做项目、做实验、发论刊肯定是想出国深造。   程幼看着卫庄寒发的信息,打打删删想问什么最后直到手机熄屏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想问什么,手摁在删除键盘打的草稿全部清楚。   “叮”微博突然弹出新资讯。   影帝郑仪廉与同公司师姐卫姿疑因戏生情!   程幼一愣,手比脑子快点开资讯,大篇幅的两人暧昧画面映入眼底。   娱记照片拍得很不错、角度很好也很清楚,卫姿托腮笑盈盈注视着郑仪廉,身子朝对对面人微前倾,如波浪的乌黑卷发自然垂落,红唇雪肤色风情万种,郑仪廉微抬头嘴角也噙着纵容的笑,手掌半扶着她纤细的腰肢,酒店的窗帘半遮,柔的灯光将权色赤裸的氛围修饰。   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是充斥暧昧情愫和性张力推拉的十分美好画面。   但程幼并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因为郑仪廉明明是他大哥的男朋友。   至华娱乐   “最好的经纪人、最好的公关、最好的资源!程总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是砸到你身上,现在他刚出事,你不说救场,居然他妈的带着他一手捧出大花另立门户!我不问你有良心吗,我就问你有心吗?程总是哪里亏待过你让你这么落井下石?”   “他亏待过你吗?”   “我们不说公司,就说他,程总他对你怎么样。”   “你不愿意公开他就不公开,你闹绯闻他亲自出面给你处理,你生病他推迟工作一心一意照顾你。约会是他偷偷摸摸去找你,你得罪人是他赔礼道歉,要电影资源他陪着大导演一杯一杯敬白酒,你知道他不喜欢喝酒!”   “TM他不喜欢喝酒,为了你喝酒喝到打120!你说你们只是利益关系?你睁开眼睛看看圈里那个**能做到这个地步!”   “郑仪廉,你有心吗?你没有,你TM就是一条野狗。”   “野狗就是野狗,永远养不熟!”   “说完了。刘助,我还有工作。”对面拿着电话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处,看着窗外车水马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刘助看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气不可竭地将手机猛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敲门的副助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喘,半晌小心翼翼道“刘助,程总的弟弟来了。”   刘文顷双手插进头发,将面前的碍事的凳子踢到一旁。   “在哪?”   “在程总办公室。”   “行,我一会过去,程总半个小时过来,你让公关部的把方案递过来。”   刘文顷进来时,程幼正翻着微博。   “至华娱乐内部高层猥亵练习生 爆”   “郑仪廉与至华不再续约 爆”   “卫姿出席珠港晚宴拒绝回应,坐实热恋传闻? 爆”   舆论发酵很快,网络沸腾,全民吃瓜,陷入娱乐狂欢。   “大哥回来了吗?”程幼将手机息屏反扣在桌面问。   “程总一会到……”刘文顷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一阵不急不徐的脚步声。   刘文顷回头见是程寒毅,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程总……”   程寒毅摆了摆手,让他去把公关部负责人叫过来,走到程幼跟前摸了摸他头顶问怎么来了,刚考完试怎么没出去玩。   程幼不高兴地把程毅寒放在他头顶的手拿开“你和仪廉哥分了?”   程毅寒神色滞了一瞬,没有说话。   都没有在一起过又怎么说分手   没有说喜欢、没有公开、没有忠诚信任……只他一厢情愿,怎么算在一起。   几天后,练习生和男友意图诽谤的聊天记录被曝光,猥亵事件以警方公示闹剧般结束。   只是虽然事情澄清了,但网民还是议论纷纷质疑其中有权力黑幕。   程毅寒想了想觉得还是要给个交代。   次日至华娱乐公告当日晚六点直播就猥亵一事做出澄清。   晚上六点,上万人瞬间涌进直播间,甚至有圈内人切小号吃瓜。   “怎么是黑屏?”   “人呢?”   进来的人满头问号。   “抱歉。”黑暗中传来一低沉的男性声音。   “走错直播间了?”   “炒!”   “声音好欲……”   “我没进错软件吧?”   ……   突然屏幕一亮,一个穿着西装一丝不苟的男人出现在屏幕里,镜框搭在高挺鼻梁处,眉清且浓,英俊得很端正。   他有条有理进行澄清,而直播间人也都津津有味地欣赏他的脸,骚话连篇。   “来人我今晚要得到他所有的资料!”   “好,不刷了,今晚做梦就你了。”   “苏培盛—!赐香囊!留牌子!”   ……   直播状况虽然和预设有出入但阴差阳错也算是达到了澄清效果。   风波平息,和卫姿、郑仪廉的解约也提日程。   郑仪廉签解约合同程毅寒没来,原本是要来的只是中途被绊住了脚。   酒店的套房,比他还高了一头的男人将他抵在玄关的墙上,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像恶狼盯着觊觎已久的鲜美肥肉。   “程总,和我睡一觉。”   “我会比郑仪廉更让你满意。”   半个月后,至华娱乐官宣出演《封侯》的主演——何刃。   翠嘴打烂她的果:啊啊啊要疯了!哥哥你怎么接郑仪廉挑剩的剧???   我是徐俊大的弟弟徐俊小:我老公肯定是被迫拉去救场的 大哭jpg   我在家里就可以好好睡觉了: 哥哥好帅!疯狂舔屏!永远支持哥哥!   ……   程幼退出微博,脑子乱乱的。   何刃什么时候和哥哥有交情,怎么会来救场?   一晃眼,又到了开学。   卫庄寒在群里摇人去吃火锅,程幼把行李送回寝室,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忘记带门禁卡。   “没带卡?”   蹲在门口的程幼抬头看见好久没有联系更没有见面的李牧首。   门打开,程幼跟在李牧首的身后进去。   玄关很窄,提着行礼箱一转身就倒进李牧首的怀里,李牧首比他高一点,所以在李牧首慌忙抱着他倾身去挡行李箱时,他的嘴唇刚好擦过李牧首的脸,像轻轻亲了他一下。   李牧首单手将行李箱提到一旁,另一只手却仍紧紧揽着他的腰,直到程幼抬手轻轻推他。   火锅店还是常去的那家,去的时候卫庄韩已经到了,唐竟还在路上。   这次李牧首没有喝酒,程幼被卫庄韩哄着喝了小半杯,开始没什么感觉,但等到回去坐车时他整个人已经瘫软在了李牧首的怀里。   “天怎么在晃?李、李牧首你抱紧我。”   “你抱紧我,不然我会掉下去的。”   “我要摔下去了……”   ……   他醉了迷迷糊糊拉着李牧首的衣领,拼命往他怀里钻。   李牧首抬臂将他整个人抱坐在自己怀里,贴着他的耳朵温声道“不会摔下去。”   唐竟的视线从后视镜移,沉默半晌当再看后视镜时却与李牧首的目光撞上。   他的眼神很坦然且平静,平静到唐竟几乎要为自己刚刚的窥视而歉仄。   *   “什么意思?认真的?”唐竟夹着烟靠在寝室阳台旁问。   李牧首从唐竟放在放在手旁的烟盒里抽出一直烟偏头点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半晌开口“你觉得呢?”   他不反驳唐竟坐实了心中猜想,皱了皱眉“程幼知道你……对他的意思吗?”   李牧首手微顿,垂眸将燃了大半的捏在指间烟碾灭“大概知道。”   唐竟知道李牧首的痛感比平常人要低,但还是不免锁紧了眉心。   “他知道没给你回应你就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对他这种家世来说喜欢不是在一起的理由。”   合适才是,显然李牧首和程幼就不合适。   唐竟说完便转身进屋了,只是片刻李牧首便听见他焦急的呼喊声。   “李牧首,程幼出事了!”   程幼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色,头发被冷汗打湿,皱着眉无意识地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唐竟在打电话,李牧首将他抱起,强作镇定和他说话维持他清醒。 第121章 番外 现代3   程宜知道程幼出事,问了情况立刻派人给他转院。   银灰色法拉利疾速飞驰在路上,路灯打在车身如同一道幻影。   “多久能到!”程宜坐在副驾驶忍不住问。   “医院的人都在,小弟不会有任何事。”她丈夫卫江凌牵起她的手温声安抚道。   到医院知道程幼已经脱离危险,程宜松了口气,转头目光落在程幼病床旁的李牧首身上略停顿一瞬。   “你们就是程幼的室友吧?”病房里,院长和主任们都乌泱泱离,程宜脸上带了些得体的笑问,语气柔缓却既不让敢人轻慢又不令人觉得傲气凌人,分寸很好,可以说恰到好处,一看就是常年游练于利益场的人。   “是”唐竟站在一脸恨不能以死替之的卫庄寒面前笑着回答。   “你是唐竟”   “姐姐眼力真好。”   “我眼力不好,是幼幼他经常和我提起你们,他没有什么深交朋友,真心把你们当哥哥,所以经常和我说。”程宜说到此处停顿片刻目光温和地看向站在庄卫寒侧身的唐竟。   “幼幼出事突然,不过也幸好有你们在,不然我都不敢想……”   “正年轻男孩子嘛当然烟酒不忌,只是幼自幼身体都不太好,实在不能喝酒,所以下此如果可以还是别让他沾酒,不然再麻烦你们半夜慌慌张张来医院我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   程宜说话绵里藏刀,除了大大咧咧的庄卫寒,听懂她话外音唐竟和李牧首脸色都不太好。   次日,比视线先感知的是嗅觉——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   程幼睁开眼看见程毅寒轻声喊了声大哥。   “要不要喝点水。”程毅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床边问。   程幼点了点头,坐起来低头就着他递到嘴边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找谁?”程毅寒看他眼睛盯着他身后看问。   程幼迟缓地摇了摇头。   下午医生又重新检查后,确定没事后,程幼就想出院,他拖着鞋问程毅寒行吗,程寒毅站在阳台打电话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随便点了点头。   收拾好东西,程寒毅也已经打好电话,看他已经换了衣服坐在叠好被子的床边,也没勉强,说一会送他回学校。   两人一前一后,程幼走在前慢,程毅寒走在他侧后方,手里电话一直没有停。   “嗯,我一会到。”   程幼停住脚步说“哥,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坐这里等一会,我让人一会来送你回去。”程毅寒刚挂了电话,又翻开通讯录打电话。   程幼正想拒绝,余光瞥见站在医院电梯处的李牧首只说了有人来接便笑着让他有事赶紧忙事,不要耽搁了。   电梯门打开,李牧首正被人挤着往里去忽然手腕一紧。   “你是来接我吗?”程幼很欣喜地问。   *   回到寝室,程幼仰面倒进柔软的床上,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吹拂着纱帘,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含苞待放的郁金香。   程幼闭上眼,耳边除了了和煦的微风声就是全是李牧首的声音。   李牧首关门   李牧首弯腰把他脱的鞋子放进鞋柜   李牧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   后来,意识越来越模糊,睡在阳光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像做了一个温柔的梦。   *   从那后,李牧首对程幼更好,好到程幼几乎不自觉开始依赖,而据唐竟观察,李牧首显然对此乐见其成。   周五,程幼和李牧首很晚从图书馆出来回寝,半路忽然有个女生喊住了程幼。   女生穿着白色针织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粉白色香奈儿外套,娇俏温柔。   “江暖”程幼显然对女生并不陌生,和李牧首打过招呼就径直朝女生去,完全没看到他身后的李牧首脸色一片森寒。   “我奶奶明天过寿,请你来吃饭,有空吗?”江暖笑盈盈问。   “当然!”   “明天我哥哥中午来接我,不如我们一起?”   程幼点头笑着答应,江家和他家是世交,两家住得近,他小时候没少受江奶奶照顾,即便不是出于人情往来他也是该去的。   路灯下俩个人含笑说话,俊男靓女格外登对,尤其今天程幼穿了件白色卫衣。   路过的人几乎没有人怀疑两人不是小情侣。   李牧首路灯后的树下,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冷冽似冰,狭长的眼底暗色翻涌,垂下的手无意识地攥到指骨泛白。   回去的路上,程幼明显感觉到李牧首情绪不佳,只是任凭他怎么问李牧首都不说。   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程幼躺着玩手机,李牧首闭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程幼玩得心不在焉,半晌将手机熄屏放在一旁,拉上被子蒙住头,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大,腿抽筋了。   “嗯……”   黑暗中程幼闷疼抽吸的呻/吟声从被他抱压着的枕头下传出,李牧首睁开眼,下床打开灯。   “又抽筋了?”   程幼蹙眉闭着眼,半匐在床上,以李牧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截白而尖的下巴和因为忍痛而紧紧攥起床单的手。   手修长而白皙,攥着灰色的床单带着令人遐想的色|情……   李牧首把他的睡裤往上推叠,温热的手掌贴着他骨肉均匀的小腿不轻不重地揉着,直到程幼渐渐松开眉心。   缓过疼痛,李牧首依旧没有松开他的腿,程幼撑着手转过身躺下,腿随意搭放在他大腿上,轻声问有什么不高兴呀。   李牧首掀起眼帘深深望着他问“很在意我不高兴吗?”   程幼点了点头,目光澄澈清亮,几乎能让人一眼望到底。   李牧首微微俯身,一只手撑在他腰侧,目光里有程幼不敢读懂的心思。   其实李牧首很想问你和刚那女生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对她笑?为什么答应和她一起赴宴?也很想霸道地命令不准去。可这显然太幼稚。   所以李牧首只是静静望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瞳仁很黑色,平常望着人不笑时总是带着疏离的冷意,只是现在这样温和地注视着人时又让人有种被深爱的错觉,程幼耳根莫名发热,被子拉到红红的鼻尖,笨拙地躲避。   *   次日一早程幼洗漱后便早早离开,李牧首关上寝室门也准备去实验室。   在实验室泡了一天,晚上李牧首回到寝室时程幼还没有回来。   李牧首一如往常,刷牙、洗脸、看文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着格外平静,直到程幼发信息说今晚不回来了,他沉默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良久突然将放在桌子上的水杯伸手猛地扫到地上。   杯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刺耳声。   隔壁的卫庄寒来敲门问怎么了,李牧首弯腰把杯子捡起,声无波澜道不小心摔到地上了。   次日一早李牧首起来去实验室,路上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不是程幼的电话正想挂,但余光瞥见是本地号码还是接了。   “你好,是李牧首吗?”   “是”   对面的声音并不陌生像是在哪里听过,只是着电话有些失真切。   程幼姐姐,程宜?在李牧首疑惑间,对面又开口。   “我是程宜,想见见你,不知道你下午有没有时间?”   见面的地点约在B城最好的酒店的顶层咖啡厅,李牧首到时程宜已经到了。   她穿着一件李牧首看不出什么牌子但剪裁得体、做工很好的米色大衣,里面是件过膝绣工繁复的盘口藏蓝色旗袍,头发利落盘起,红唇玉镯,侧脸透过落地窗将B城最繁华热闹的市中心尽收眼底,从容又贵气。   程宜转头看见李牧首,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喝点什么?”说着程宜将菜单递过去。   李牧首略略翻了翻,冷淡的目光从那令人咂舌的价格上一一掠过,又将单子合上放在递给程宜轻声说谢谢不用。   听到他的话程宜的脸上的浅微的笑似乎更深了,将菜单放到使者的托盘上道“给这位先生一杯Mocha Cafe,谢谢。”   “来都来了还是要尝一尝的,不然多可惜。”   “……程宜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李牧首看着她问。   “程幼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直到成年大半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医院”说着程宜笑着停住话转头看向窗外道“看,那所医院就是家里为了他能更好养病而建的。”   李牧首顺着她的话看向窗外——爱幼医院,也是B城最好的私立医院。   “他从小在医院,接触外界的机会少得可怜,你算是他第一个同龄朋友,他很……看重你,所以我自然好奇,想认识一下你,也多谢你一直照顾幼幼。”   程宜以为李牧首会惊讶、会慌张、甚至讨好……但李牧首都是没有,表情始终淡淡的,眼底的情绪连她想看清都要琢磨会。   服务员将咖啡放到桌上。   在服务员放咖啡的间隙,李牧首垂眼,片刻也忽然懂了程宜要见他是为什么。   “没有,他也很照顾我。”   “我们家有五个孩子,幼幼排行第四,虽然不是老幺,但从小体弱人又乖是所以是家里最疼的,你说他会照顾人我是不信的,他不是会照顾人的。”   “不过也幸好他会投胎一出生便锦衣玉食、前后拥趸着长大,当然会不会照顾人也会所谓。”   程宜说这话时语气坦然又宽纵,和李牧首从程幼描述中所知道的对他宠溺得过分的三姐可以说一般无二。   “照顾分很多种,也不只是衣食住行的照顾才算,在爱里长大的人像是天然就有爱人的能力,和他在一起说是我照顾他,其实更多时候是他照顾我、包容我。”李牧首没有动面前的咖啡,抬眸看着她轻声道。   程宜笑了笑没有立刻开口,片刻道“程幼像是玻璃罩里长大的小树苗,天真澄澈,不如你成熟持重,不只是幼幼怕是很多同龄人都远不如你。”   “程宜姐太夸张了。”   “不、不,是我相信我的眼力,更相信你,相信你以后必然会大有作为。”   李牧首直视程宜从她眼里看到欣赏,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欣赏,像商人对名贵的瓷器待价而沽,眼底深处是漫不经心,因为瓷器很多,他也并非无可替代。 第122章 番外 现代4   程宜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脸上仍带着轻浅的笑,看着他轻蹙眉心道“忽然想起来,你和我大哥性子有些像,他寡言沉稳,不知道幼幼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他?”   “没有”李牧首如实答。   “不怪他没有和你提,可能确实也不好说。我大哥性子很稳而且也很有担当,从小被当作家族继承人培养,只是后来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父亲一怒之下撤了他公司所有职务,也和他断绝了关系,现在五六年了也没有和家里联系,前几年自己开了一个什么娱乐公司,最近还和他那个男朋友分了。不知道是出轨还是利益,总之分得很难看。”   “我不敢想如果是幼幼该怎么办,你说呢?”   ……   程宜走后,李牧首看着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独自坐了好久,离开时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他从未喝过这么贵的咖啡,也从未喝过这么苦的咖啡。   程宜很体面,没有像恶俗的电视里演的那样,把支票仍他脸上让他离他弟弟远点,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肖想不该肖想的人。   宿舍门打开,房间依旧没有人,冰箱里有上次庄卫寒给的酒,李牧首随手打开,空荡昏暗的屋子里,溢满酒气。   *   “你怎么趴在这里?”   程幼打开灯,被趴在桌上的李牧首吓了一跳。   “喝酒了?心情不好?”程幼把酒杯放到一旁轻声问。   “嗯”李牧首垂着眼帘,从喉咙底发出一声轻嗯算是回应,只是不知道是回答喝酒了,还是心情不好,亦或者两者都有。   “那去床上躺着吧,我给你煮醒酒汤。”说着程幼扶着他胳膊往床边走。   李牧首仰面躺在床上,冷白的脸颊浮着醉酒的红晕,两条长到没边的腿搭在床边踩着地,眉心紧缩看着像很难受的样子。   程幼抿了抿唇,弯腰用手背贴着他滚烫的脸颊。   李牧首掀起眼帘,黑沉沉的眼底像有什么在翻滚,如将倾的海水,昏暗深沉,目光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如猛兽欲脱笼而逃,偏他临下的姿态又让人有种能把他被为所欲为的错觉。   程幼不知所措地转过目光,正想把手收回,一直沉默的李牧首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   静谧的黑暗中耳边粗重的呼吸声无限扩大,带着果酒的独特的香味和李牧首身上冷冽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其中,如同恶魔用欲望把他束缚囚禁,程幼心咚咚地跳,情不自禁放慢了呼吸。   李牧首一只手禁锢着他腰,一手在黑暗中寻他的嘴唇。   衣服摩挲的声音在两人交织呼吸声中显得格外暧昧,程幼手半扶半撑身下人宽挺的肩膀,一种不敢动,却在李牧首刻意抚弄他后腰的动作突然乱了呼吸。   “你、我给你煮醒酒汤……”程幼反应过来,慌乱地蹭着李牧首腰腹要起身。   李牧首控在他腰后的手下移,掐着他腿根突然天旋地转将人完全压在身下。   李牧首温热的呼吸声铺散在他脖颈,白腻脖颈像水彩晕开,瞬间浮起云霞一样的薄红,程幼抬头对上李牧首黑漆漆的眼睛,也看到他眼底赤裸裸的欲色。   微风吹拂着窗帘,洒落室内的月光忽明忽暗,如李牧首冷眸后的浓烈波动的情绪,对于未知人类总是有种天然的恐惧,程幼躲不开他的束缚,疏长的睫毛垂下,颤颤簌簌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李牧首低头,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寸之隔,他的指腹轻轻揉弄着程幼的唇,直到唇色艳红,肉/欲横溢。   “可以亲你吗?”李牧首的声音带着醉酒后的暗哑轻缓,淡去平常的冷冽,缱绻深情。   耳边的声音穿过耳膜一下一下重重地敲着程幼的心,咚咚,他攥着李牧首衣袖的手渐渐收紧,呼吸一次比一次更重,直到溺在身上人的温柔蛊惑的眼神里几乎喘不过气。   他抬眸对上李牧首的目光,李牧首的眼底依旧黑漆漆地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欲望,程幼怔住,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不能再视而不见——李牧首喜欢他,带着**的喜欢。   久久听不到回答,李牧首偏脸低头,在两人唇几乎相接时,程幼忽然转过头。   “不可以亲你吗?”李牧首问,声音里几乎带着浓浓失落。   程幼没有看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牧首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良久紧紧拥着程幼,将脸深深埋进他脖颈处。   ——   那晚程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只记得入睡前脑海里反反复复是李牧首泛红的眼睛。   之后的几天李牧首依旧对他很好,只是程幼不能再坦然接受李牧首的好。   再后来,他要出国做手术。   出国前的那个下午,他们坐在空荡荡的教室,李牧首低着头,眼泪砸在地上,极度的自卑和极度的自负所形成的性格底色让他不能像痴男怨怒一样纠缠程幼,只是从此会将其中化为心底执念。   桌子上的沙漏一倾,斗转星移,五年时间一晃而过。   五年后   至华娱乐   “这是程总的弟弟?”   “听说刚从国外回来?”   “去国外镀金?”   “不算,听说是治病?”   ……   至华娱乐茶水间几个人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看着刚刚被刘助领进程总办公室的男生低声八卦。   进了办公室,程幼摘掉口罩,倒了杯水饮尽,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喉结滚动,比之几年前还带着少年气的稚嫩,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样子,脸型流畅,眉眼清亮。   介于成熟男人和少年青涩,身形修长,一张过分清俊标志的脸在这几年的沉淀下也有下眉宇有了世家培养的从容稳重。   这要是放娱乐圈单是靠脸也能杀出一条路,更何况还有程家这样的靠山,只是这些刘文顷也只是敢想想,职业习惯嘛。若是真有这个打算,程宜这弟控先不说,程总都不能让他好过。   “快中午了,你想吃些什么,我先订,程总在A市出差,可能还得一会才能回来。”刘文顷笑着问。   “他有事就让他先忙,反正我回国了,以后想见他也不算麻烦。”程幼将水杯放下,可能是喝过水说话的声音有些低,低头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就是来看看,一会还有事情,也不用订餐了。”   刘文顷还想说什么,见程幼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便没再说话。   “喂,你到B市了吗?”接通电话先是一阵嘈杂声而后便是庄卫寒带着笑意的说话声。   “到了”程幼答。   “那好,晚上接风宴。”   “吃什么?火锅?”   “这都让你知道了,还是老地方记得不。”   “记得……”程幼握着电话,几次想问都有谁来,只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怎么?”察觉到对面人情绪不对,庄卫寒问。   “没什么。”   “哦,对了”庄卫寒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道“李牧首可能来不了,他在外地出差今天应该赶不回来,不过你放心,等他有空……”   李牧首三个字就这样大刺刺在耳边响起,程幼的心都忽地一滞。   B市初春还是有些冷,晚上出门,程幼在毛衣外面又加了件银灰色外套,清清爽爽一身,坐车的时候司机问他是不是刚开学,他笑着说已经毕业好几年了,司机瞅了瞅后视镜,笑声爽朗道真没看出来。   他到时唐竟和庄卫寒已经到,服务员引着他去包厢。   “这么快,还想着你得再过一会呢!”   “来的路上堵不堵?”   ……   庄卫寒一如既往的率性热情,卫衣运动鞋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太大分别,唐竟也是依旧眉眼风流,戴着一块爱彼的钢款腕表显然这几年过得顺风顺水。   服务员上了汤底拿着单子一一把菜端上,杯中的茶热气腾腾,从外带进来的寒气渐渐散去,程幼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   “感觉店比之前大了,是吗?”程幼看向两人问。   “是比之前大了,前两年李牧首把店盘了下来,又买了隔壁的三间店铺打通合并,现在比原来大了一倍止……”   庄卫寒正说着,忽然包间门打开,程幼笑着着转头看,当即愣在原地。   他想过和李牧首再见面的情形,但无论是什么样应该都是不像现在这样突然。   李牧首显然是刚刚出差回来,身上的西装还没有来得及换,进屋随手将手里的驼色大衣搭在一旁的沙发椅背上,拉开椅子坐在程幼的右手的空位上。   程幼知道该和他打招呼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落在他搭在桌沿的手上,忽然,面前的手朝他摊开。   程幼抬头呆呆地看向李牧首。   “递给我两张纸。”李牧首转头看着程幼道,视线落在他左手边的抽纸上。   “噢、好。”   李牧首接过纸时,指腹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顿了一下,很久才松开,程幼心想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李牧首在和唐竟说话,程幼无所顾忌地打量他。   之前在国外总是听唐竟说李牧首变化很大,此刻他就在他面前才真的感觉到李牧首真的变化很大。   西装革履,头发全部向后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锋利的眉眼,气质早已从当年锋芒毕露的冷冽化为更深沉的冷峻克制,目光从容深邃。   他身上所有的一切无不向程幼说明曾今低头在他面前黯然落泪的人已经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他再也不能从他身上找出太多相似之处。   已经五年了……   程幼忽然对五年有了具体的概念。   吃饭的时候唐竟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话往李牧首和他身上带,程幼避无可地知道李牧首这五年过得怎么样。   他走后,李牧首没有继续学业,导师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苗子和他谈了很久的话,中间不知道李牧首说了什么,两人不欢而散。   后来的创业太艰苦,唐竟一句带过只说“他现在嗓子不好就是那时候喝酒喝坏的。”   再后来,公司步入正轨,小李成了李总,B城炙手可热的新贵,他不用不分白天黑夜地公司酒局跑,也没人再敢逼他敬酒。   背景干净,样貌又好,自然不缺桃花,只是他从来不给别人机会。   上一个追他的富家千金和人抱怨他上一世大概是和尚,下凡历劫来了,根本不会喜欢人。   “程幼,你呢?在外面这么多年有没有谈过?”唐竟忽然问。   “没有。”程幼没有防备地下意识回答。   唐竟看了他身旁的李牧首一眼,不再说话,眼底含着笑,程幼总觉得他眼里的笑别有深意。   夜色渐浓,庄卫寒喝了酒不能开车,等他女朋友来接,唐竟和他在B大上学的表弟顺路一起去回外姥家,最只有李牧首和他没有安排。   “不用打车,你不是住晋园吗,李牧首住卫湾正好顺路把你捎回去。”唐竟说吧,也等程幼回答,转头看向他身后路灯旁的李牧首“行吗?”   李牧首没有说行不行,只是看向程幼,把问题又抛回当事人。   程幼抄在大衣兜里的手蓦而攥紧,迎着李牧首问询的目光,拒绝的话已经到嘴边,只是在将脱口而出时莫名觉得李牧首的神色暗了一分,转而低声道“麻烦你了。”   他说罢便仓促地避开李牧首的目光,自然也忽略了李牧首微微勾起的唇角。   从B大到晋园的距离不算近,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才到。   车停稳,程幼解开安全带下车,对一路沉默的李牧首道“我先上前了,你也注意安全。”   李牧首转头看向他,昏暗的灯光在他冷白的脸上摇曳,让程幼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好。”声音低哑轻缓,字像是从他唇齿间揉碾过带着缱绻温柔的味道,如同夜晚缠绵后贴在耳边的低语。   只是程幼忽然想起吃饭时唐竟说的话,心里反而觉得涩涩的。   程幼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李牧首半垂眼帘,从烟盒里抽出抑一支烟,夹在指间偏头点燃。   黑暗中只有烟头细碎的火光,像夜幕中炸开的烟火,李牧首看着忽然勾了勾唇,自言自语般低声道“送你回家,都不能讨杯水喝……”   一支烟还没抽完就被李牧首用手捻灭,下车扔进垃圾桶里。   他不知程幼住哪一层,只能仰头看哪一层会亮。   正觉得自己好笑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牧首转头,看见程幼。   “我手机忘车上了。”   他没有惊喜幸好李牧首没有走、没有说惊讶李牧首居然还没走,偏偏状似无辜道——手机忘车上了。   什么意思呢?   李牧首把手机递给他,问还有什么落下吗,程幼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上前吧。”李牧首看着他道。   程幼抿了抿唇片刻问“上前喝杯水吗?”   电梯上的红灯映着一次比一次大的数字,叮,然后停下。   程幼指纹打开门,侧身将李牧首让进去。   房子很大,很整洁,客厅的墙角堆着几个大箱子,贴着国际邮寄的标贴,显然着房子的主人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听说你在国外做了手术,现在身体还好吗?”   “嗯,已经好了。”厨房正烧水的程幼答。   李牧首站起身,四处打量后,向厨房走去。   程幼背对着他,毛衣的袖子卷着,露出匀称白皙的小臂,灯光下他漆黑浓密的头发泛着凉意的光泽,转头看见厨房门口的人弯了弯唇。   “我不渴,不用烧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李牧首轻声道。   “刚上来就走?”程幼迟疑般问。   “嗯”   “好,那路上开车慢点……”   “好”说着李牧首打开门就要走,偏程幼忽然说等一下。   “我刚刚看外面雨大了,你拿着……”   “程幼。”李牧首深深地望着他忽然开口打断,程幼抬头疑惑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清晰地倒映着李牧首。   “嗯?”   “如果,你不喜欢我该对我再狠心一点,不然我只会误会你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着我。”李牧首上前一步,此刻成熟男人的身形所带着的压迫感也随之向程幼侵来,而他眼底不可克制的情绪更是吓得程幼向后倒退半步。   “我误会了吗?   “喜欢我吗?”   他们俩的身高相差不大,李牧首只需微微低头,便能让程幼看清他眼底的欲念。   “我……”   李牧首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忽然一手扶着他的后颈,一手揽着他的腰低头吻他。   舌尖碾开他艳红的唇,长驱直入缠绵地勾住齿后的一点猩红,含嘬深弄,窒息般深吻,直到怀里人眼尾泛起胭脂一样的绯色,软了腰,环着着他脖子说不出话。   “喜欢我吗”   程幼头抵在他肩上,低喘着,没有回答。   其实李牧首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程幼注定要和他在一起,爱或不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