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名称:不慎捡到忠犬男二后
　　本书作者:沈四皿
　　本书简介:在A城叱咤多年的段家少爷段枕歌，一朝被害，穿进了自己妹妹小学写的狗血四角虐恋小说里。
　　在这部超级无敌玛丽苏的狗血言情小说里——女主与大反派是青梅竹马，与男主是欢喜冤家；走在路上给了孤儿一枚簪子，收获了一个忠犬男二。女扮男装进了青楼，收获了一个邪魅男三；以此类推的还有男四、男五、男六直到男N。
　　总而言之，上到八十岁的皇帝，下到八岁的弟弟，都爱女主。
　　系统6442：【只要能够完成剧情，补全人物设定，宿主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知道大反派最终结局的段枕歌：呵呵。
　　既然最后要回现代，那就别怪他大鹏展翅了！
　　于是，大衍国无人不知，他们的太子，性情乖僻，为人残忍，手段颇多，不仅玩商战风生水起，玩政斗更是手到擒来。
　　只是，亲信都知道，太子殿下还是有那么一分柔情的。
　　那柔情都给了他身边那个小影卫。
　　男二因雪灾来到京城，段枕歌：救一下。
　　男二：“我、我一定会报答大人！”
　　男二进入影卫训练熬不住，段枕歌：扶一下。
　　男二：“殿下能记得我，我拼死也要站到殿下身后。”
　　男二以第一名影卫毕业被刁难，段枕歌：护一下。
　　男二：“属下愿永生永世守护主人。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男二出任务中了特殊药物，段枕歌：这我就没……
　　男二红了眼眶偏头：“属下不敢妄想主人宠爱。主人如仙人，属下怎配。”
　　段枕歌：“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系统6442：【……诶诶诶！】
　　大家都知道段枕歌对男二好，可男二不敢认呐！
　　段枕歌：“你要官位我都给，赏赐也不会少，但我定然是要娶世家小姐的，你也不必把自己当后院人。”
　　男二低头，握拳至骨节发白：“是。”
　　段枕歌：“我也不要求你随时待召，隔三日侍寝一次就行。”
　　男二眼中亮起光芒：“是。”
　　段枕歌：“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吧。”
　　男二叩首问：“属下能否……两日侍一次？”
　　若殿下有一日厌弃他，他也能多些念想。
　　段枕歌恨铁不成钢：都和我是那种关系了，还不会要个大官当当吗！
　　唉，让他帮男二谋一把事业吧。反正他也要假死脱身，等到大结局就回现代了。
　　于是，太子奸计败露，牢中自尽。
　　可是，几天后，假死脱身的段枕歌在远处看着在自己坟前跪了三天三夜的男二，心里咯噔一下。
　　——他突然就不想放手了。
　　笑面虎攻×忠犬影卫受
　　【划重点】：
　　1.狗狗就算黑化，也只会对别人凶，对主人还是只会睁着无辜大眼睛摇尾巴
　　2.重点1并不一定会出现
　　3.一些根本烧不起来的追妻火葬场，因为小狗可以永远等主人回头
　　【文案较原版有改动】
　　封面鸣谢：@寒雾锁长空·


第一章 
　　清晨，A城，段家大宅。
　　一串规律的脚步声自楼梯处传来，由上至下。
　　“王姨，我有事得先走，你记得把柔歌喜欢的草莓蛋糕放冰箱——”
　　边快步走出家门边低头系袖扣的段枕歌，在路过客厅长桌时猛然停步。
　　他不可置信的扭头，发现长桌边正坐着一个眉眼温柔的女子。
　　那女子咽下嘴里的草莓蛋糕，抬头，笑道：“哥！”
　　段枕歌疑惑了一瞬：侦探推测今天中午才回来的妹妹，现在出现了？
　　想到此处，段枕歌立刻调整表情，展开一个礼貌的笑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段柔歌突然起身打断：“哥你领带歪了。”
　　段枕歌低头检查时，她已经放下蛋糕叉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伸手拆开他的领带后重新系好，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精致的小巧浮雕样式领带夹，将领带摆正。
　　如果不是二人相似的精致眉眼和强大气场，恐怕会有人误认这一对兄妹是势均力敌的情侣。
　　“嫂子真是笨手笨脚，连领带都不会夹。”妹妹退后一步，俏皮的向哥哥眨了眨眼睛。
　　知道对方在开玩笑，段枕歌道：“嗯，如果我知道你嫂子叫什么名字、具体长什么样，或许我能找到他让他多学习学习打领带的小技巧。”
　　两人相视一笑，展现了一个兄妹之间独有的小幽默。
　　虽然段枕歌一直和父亲的关系有些水火不容，但是同段柔歌这个亲妹妹的关系非常好。两人分享着彼此之间的小秘密，比如妹妹新谈了男朋友，而哥哥……因为某种原因，还在单身。
　　“哥。”段柔歌笑容微淡，“你准备什么时候和爸说你……的事情？”
　　段枕歌笑容同样微淡：“为什么要和他说？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管不着。”
　　“好吧。”知道两人关系不好，段柔歌退了一步，转移话题：“那有喜欢的人吗？我有几个混血同学，金发碧眼大帅哥，你要不要我介绍？”
　　在这个同性婚姻十分微妙的时代，段枕歌不太愿意和自己妹妹聊这些，于是他沉下脸拿出兄长的威严：“不该操心的别乱操心。怎么回国了也不说一声。”
　　“我什么时候回国你不知道吗？”段柔歌丝毫不怕他的冷脸，反而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桌上的蛋糕：“哥，你是不是还在雇侦探？”
　　“我没有。”段枕歌耸了耸肩，视线飘向空中的一点。
　　这是他撒谎时常用的小表情，段柔歌对此十分熟悉。
　　“哥！”她语气难得有些坚决：“我为了提前到家给你个惊喜，连饭都没吃！”
　　在段枕歌说出任何话之前，她继续说：“我知道你缺乏安全感，但你不能极端要求所有跟你稍微亲近一点的人永远对你忠诚。你都母胎单身了，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单身一辈子的。”
　　熟悉段枕歌的人都知道：虽然段大总裁是个洁身自爱的珍稀钻石王老五，但他性格可不是一般女孩儿能接受的：段总有严重的情感洁癖和信任障碍，只要关系稍微好点，都逃不过他的监视和掌控。稍微有些不忠诚苗头的，段大总裁会狠狠的将他们踢出自己身边，毫不留情。
　　因此，这么多年来，段大总裁身边的亲近位置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不是下属就是亲人，哪有擦出爱情火花的可能？
　　他是个母胎单身，绝对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虽然理是这个理，但段枕歌还是下意识以锋利语言回应：“只要你不在我耳边继续叨叨，单身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很不好。”段柔歌嘟起小嘴表达不满，“将来我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怎么办？”
　　段枕歌无奈叹了口气。
　　他正想多说些什么时，有人敲了敲门。两人抬头看去，头发花白的司机李叔站在门口微笑对两人点头，“少爷，小姐。Z国会方在催了。”
　　段枕歌点头，“我知道了。”他看向自家妹妹：“这一单很重要，我得先走了。”
　　段柔歌看了看手表，疑惑：“现在Z国才早上七点半，这么早开会？”
　　“我也正奇怪。但这是公司关键的一步，或许他们也很重视。”段枕歌道，“如果成了，我或许能做到A城第二。”
　　A城第一，永远只属于那个段枕歌不愿意见到的男人——他和段柔歌的父亲。
　　段枕歌简单告别妹妹，拿起西装外套匆匆离开。
　　李叔为他拉开车门，随后自己坐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曲线优美的黑色奔驰破开清晨的薄雾，一路驶出段家大宅。
　　段枕歌托腮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段柔歌刚才说的话。柔和的晨光照在他锋利的眉眼上，给他往日的冷峻的神情添上了一丝迷茫的色彩。
　　他的要求很过分么？
　　虽然他总是极端的要求他人忠诚、从字里行间批判不忠，但如果身边的人有随时背叛的可能，又何必将他们放到身边？
　　这样想着，他将漆黑的双瞳移向前方驾驶座的老者。
　　李叔已年过五十，算是为段家卖了一辈子命。段枕歌信任他超过这世上所有人，这才是他想要的下属——不是说他完全信任李叔，而是李叔已经是现代社会能达到的忠诚度的极限了。
　　如果是恋爱对象，段枕歌只会要求更多。
　　段柔歌说得对，他真的会单身一辈子的。
　　“少爷。”李叔边开车边对着后视镜中的段枕歌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我这周末想请个假。儿子要订婚了。”
　　段枕歌微愣，他不受控制的看向李叔鬓边的白发，那发丝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十分显眼。
　　李叔和段父年纪相当，他的孩子确实也该结婚了。
　　想到此处，段枕歌甚至有些嫉妒。
　　如果他也是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是不是也能收获一份平淡的幸福？
　　忽略内心的波动，段枕歌道贺：“恭喜。”
　　谁知，话音刚落。
　　下一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枪响。
　　“砰”。
　　这声音轻之又轻，可这声音传进段枕歌耳朵里的同时，有一蓬血红色的雾在他视线中炸开，李叔银白的发丝旁绽放出一个血色的洞。
　　那一瞬，段枕歌其实没懂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愕然扭头去看车窗外。
　　紧接着，他明白过来，他在狙击镜中看起来肯定蠢透了。
　　可这一刻，他眼前只浮现出他此生最恨的男人在办公室里抽烟的情景。
　　这一幕太深刻，太宁静，太久远，远得他以为自己都要忘了。
　　他好像还是那样小的年纪，那样无措的站在父亲面前，请求他给出一个理由。
　　一个让他理解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的理由。
　　那个男人就好像在他面前一样真实，这一次，那人同样张口吐出一口烟，咂了咂嘴说：“下次你遇到这种情况，马上低头就行了。”
　　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又一声枪响。
　　而他和当年的母亲一样，没有低头。
　　一切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机械声音响起。
　　【叮——】
　　【系统正在启动，请稍后……】
　　什么东西？
　　段枕歌脑中一刺，猛然清醒过来，但他不能动弹，不能睁眼，只能感知到自己躺在床上。
　　他在哪儿？
　　一串电子音响起。
　　【系统激活——您好，我是系统6442】
　　【我隶属于“世界补全计划”。您的□□已经死亡，但只要您在穿越后完成剧情任务，补全人物设定，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并满血复活。拒绝接受任务或任务失败，则马上死亡。】
　　【请问您是否选择绑定系统？】
　　段枕歌微愣。
　　他不是没看过什么穿越小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将有机会从地狱爬回去，给那个杀害自己的凶手施加铁一般的重罚！
　　他当然要回去，回去复仇。
　　“接受。”
　　段枕歌斩钉截铁答。
　　【系统绑定成功~】
　　【现为宿主连接躯体——】
　　段枕歌只觉得身体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先去摸眉心的位置。
　　那一刻眉心微凉后滚烫的触觉还停留在他的脑海中。
　　但与记忆相反的是，他指尖触碰到的是完好无损的皮肤，连伤疤都没有。
　　睁眼所见的是和电视剧里一样古风房间，屋内暖意融融，香炉里飘荡着清幽的香气，有微弱的晨光透过雕花木窗照亮室内。
　　他在哪儿？
　　【已为您开启人物介绍：您的身份是三皇子段枕歌，皇后膝下唯一的孩子。作为一个邪魅狂狷的反派角色，您的存在意义就在于为男女主的感情道路铺设障碍。在作者的大纲中，男女主不惧艰险，战胜反派后永远在一起。但由于原作者段柔歌弃坑不填，所以我们选中您来填坑~】
　　段枕歌抓住关键词语：“……段柔歌？”
　　【是的，】6442声音雀跃，【本书作者正是宿主的妹妹~而且作者在创作反派时是以您为原型的，您就是天选的任务完成者！】
　　然而段枕歌一点都没有因此而开心，甚至脑海中浮现出一丝不妙的预感：“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女主叫唐柔柔、男主叫陆耀焱的小说吧？”
　　【正是！】
　　段枕歌扶额。
　　谁能想到，兢兢业业打拼多年，却一朝不慎被人杀害，还穿越到了自家妹妹写的玛丽苏小说里？！
　　没错，这剧情，他一听就知道是段柔歌十三岁时写的古风架空玛丽苏小说。
　　甚至还是狗血四角虐恋小说！
　　在这部超级无敌玛丽苏的狗血言情小说里——女主与大反派是青梅竹马、与男主是欢喜冤家；走在路上给了孤儿一枚簪子，收获了一个忠犬男二。女扮男装进了青楼，收获了一个邪魅男三；以此类推的还有男四、男五、男六直到男N。
　　总之，上到八十岁的皇帝，下到八岁的弟弟，都爱女主。
　　为什么段枕歌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在发现自家妹妹正在写这个反派和自己同名的弱智小说时，为了保护自己的一世英名，他提议并亲自动手把反派写坏、而且是越坏越好，坏得越标新立异、越人尽皆知才行。
　　对当时的段枕歌而言，反派的结局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他也求仁得仁，亲眼看着妹妹把“反派与男二对峙，自知奸计败露，地牢内自尽”几个字写到小本本最后一页。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二章 
　　为什么，为什么自家妹妹没写完！
　　段枕歌内心无声咆哮。
　　咆哮完后，段枕歌告诉自己要冷静，妹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
　　毕竟只要补全剧情，他就能复活。
　　“那么，”他问，“只要男女主在一起，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没有那么简单。您得让他们经历很多磨难，包括但不限于：吵架、分手、和好，再吵架、再分手、再和好……等类似剧情。剧情节点已为您转换成具体任务发放，您只要完成任务即可。】
　　段枕歌面前展开了一个蓝色浮空光屏，最上方的任务1映入眼帘：
　　【任务1：嫁祸男主】
　　【任务简介：反派设计让女主落水，随后救下掉入池塘的女主并栽赃嫁祸男主。】
　　段枕歌抬起手往下一拉，最后一条任务赫然就是【地牢自尽】。
　　但是对比第一条任务，这一条任务下面写的是：【任务简介：无】
　　很明显，前面的任务都是段柔歌已经写过、板上钉钉的，而后面的任务只存在于大纲、或者只存在于作者原本的设想中，所以没有细节，需要自己实现。
　　“我只需要完成这些任务，任务之外的时间……我都是自由的？”
　　【当然，您在任务完成之余的时间可以随意行动。但请注意，如果宿主人物性格反差过大，有导致任务失败风险。】
　　小说里的太子段枕歌是个究极带恶人，不仅纨绔跋扈、杀人无数，还挥金如土、奢靡成性，简直是反派的典型，恶人的标杆，傅慎行跟他比，都得拿个三好学生奖章才能走。
　　当然，反派的人设在玛丽苏小说里是很违和的——就和你在神奇宝贝片场和人打架，别人掏出一只皮卡丘，你掏出一只哥斯拉一样违和。
　　没错，段枕歌亲自塑造的反派就是这么狂霸酷炫拽。
　　人不中二枉少年，谁没脑补过自己成为某部作品中阴狠残忍的黑暗大反派呢？
　　【或者说，宿主设定的究极恋爱脑中二反派，是纯粹的、毫无理由的恶毒。】6442无奈道，【这些行为背后没有逻辑支撑，所以反派萌生出了自我意识，脱离本世界，前往更高维度空间去了。世界破碎，急需补全。所以我们需要宿主来接替他完成任务的原因。】
　　段枕歌道：“原来如此。”
　　当然，虽然他早已脱离中二时期、不再认为肆无忌惮的伤害他人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但系统说的也没错，他不能前一刻因为任务残害小孩，下一刻就把小孩救上来嘘寒问暖。那他就会变成比普通反派更可怕的东西——精神分裂的反派。
　　这个恶人，他当定了。
　　“既然如此……呵呵。”段枕歌冷笑。
　　反正都做不了好人，那就别怪他大鹏展翅了！
　　只是……
　　他起床，低头，看见自己藕节般雪白小巧的手臂，陷入沉默。
　　【您现在是本朝三皇子，年龄九岁。】
　　这也是段枕歌印象中的小说开头的时间——反派和女主是青梅竹马，一次意外让男主卷了进来，从此男主女主成了欢喜冤家。
　　为什么两人一直没有在一起呢？
　　主要是因为这一次的落水导致女主患上了恐水症，但是无辜被冤枉的男主根本不知道。于是在接下来的相处中男主干了许多追妻火葬场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嘲笑女主怕水、把女主的布娃娃扔进池塘以及刻意藏进湖里吓女主。
　　想一想当年看到的剧情，段枕歌都感叹自家妹妹写出这么多智障情节还能让俩人在一起。如果他是女主，不把男主打出屎来都算男主扛打了。
　　身高188，常年健身、八块腹肌、身高腿长的段大总裁摇了摇头。
　　不，不对。
　　他现在九岁，理论上只有小学三年级。
　　段大总裁反应过来，表情一变，翻身下床到旁边的柜子上找镜子。
　　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面在桌边角柜放着的小铜镜。拿起来的瞬间，他眼前一黑。
　　“为什么我长得和小说里一样！？”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镜中，铜镜上同样露出惊诧表情的孩子脸庞稚嫩。
　　铜镜中的他可爱得像个娃娃，但拥有雪白的发丝和冰蓝的瞳孔，皮肤白得如同上好的瓷器——这副精致的面孔仿佛传说中北欧神话里的雪地精灵，飘渺高贵、仙气满满，正是玛丽苏小说里反派的描写。
　　但这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吧？
　　不仅没有了188和常年混迹金融圈的凌厉五官，连基因都变了啊！
　　他不要求成为绝世大帅哥，但好歹用他原本的身体吧！
　　【这是玛丽苏小说，反派白毛是我国传统嘛~】
　　段枕歌：……我怎么没听过这种传统。
　　【没关系的宿主，女主和小说里一样，生气的时候头发是红色，悲伤的时候头发是蓝色，平常时候头发是紫色。而且大家都会觉得这样很正常。】
　　段枕歌放下铜镜，无力吐槽。
　　就在这时，有人叩门，婢女压低声音：“殿下，您起了吗？”
　　6442忙道：【对了宿主！您今日有任务要完成。】
　　“什么？”
　　段枕歌疑惑看向光屏，拉回【任务1】时，果然在任务简介下面发现了一行：【任务时间：今日。】
　　今日就是女主恐水症的起源之日，也是男女主相见的日子。
　　“殿下？”门外婢女又喊了一声。
　　段枕歌管不了那么多，应道：“起了”，他走回床边，“进来。”
　　婢女推门，见到他已经在床边站好了，赶紧行礼，招呼众婢女走了进来伺候洗漱。
　　乌乌泱泱涌进来好几个人，在段枕歌面前一字排开，扑通扑通全跪下了。
　　跪下后，大家非常默契的没等段枕歌喊起立，各自低头无声忙活自己的东西，递水盆的递水盆、叠绸带的叠绸带，就是不看段枕歌一眼。
　　段枕歌眉头一跳。
　　“这是干什么？6442，还有更多人物背景故事介绍吗？”
　　6442及时道：【已为您开启人物面板。】
　　话音一落，他面前人物头顶都浮现出一块亮蓝色的光屏。和一些大型赛博朋克游戏一样，蓝色光屏界面上显示着每个人物的基本信息。
　　刚才问他是否醒了的宫女名为【碧云】，身份是【三皇子贴身侍女】。
　　他又扫了扫跪地低头一言不发的宫女和太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名字和【普通太监】、【普通宫女】的身份标签。
　　只是……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的跪着，有几个甚至摒住了呼吸。
　　段枕歌一头雾水，但不敢直接开口，于是压着心底的困惑，旁敲侧击：“碧云。你明不明白，我让你们跪着的意思？”
　　跪在最前面的碧云手一抖，衣袖下露出一小节布满了鞭痕的胳膊。
　　她赶忙收回手遮住鞭痕，低头答：“殿下金尊玉贵，并非奴婢可比肩的。奴婢们虚长殿下几岁，所以平白多了些个头，但身份学识，都远远不如殿下……殿下的话，奴婢都记得的。”
　　段枕歌：……
　　他听明白了：反派要求这些宫女跪着服侍，因为他只是个十岁的小豆丁，他矮，且不允许别人比他高。
　　反派不愧是反派。
　　只是他不好一上来就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于是无声任由众人为他换上漂亮小衣服。
　　一身华服，配他雪白长发，更添高贵神秘。段枕歌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不时瞄一眼身后几个跪地的宫女，试图眼熟每个人的姓名。
　　见他喜欢这个功能，6442及时补充：【人物面板不止这些显示。宿主还可以通过完成任务获得积分，积分可以解锁人物面板其它属性。】
　　“噢？”段枕歌好奇，“比如？”
　　【年龄、武力值、忠诚度、身体状况等，都可以显示。】
　　还可以这么玩？
　　段枕歌心动了。
　　别看他做事十拿九稳，但其实他是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在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全新世界里，他能竭尽全力的掩饰自己的慌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了解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妹妹的玛丽苏小说更好看透的东西了。
　　他在这部作品的诞生之初给予了非常多意见，有相当一部分剧情和人物都是他的创意。比如这作品当中的冷酷男二和邪恶反派，就是他按照自己的审美塑造的角色。政斗和女主宅斗方面，也都有他的手笔。
　　当时的他也只是高中生，还有那么点中二属性，文学素养和商战手段都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这本小说，对他而言，不过是游戏开发者去玩自己小时候研发的游戏。虽然能找到亮点，但没什么新意。
　　可现在，他发现，这游戏居然带了DLC（附加内容）。
　　设想一下，以后所有人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
　　不会再有危险、不会再有背叛。
　　他可以尝试着操纵所有人，来达成任何自己想要的游戏效果。
　　察觉到他的喜悦，6442忙道：【完成所有任务后，宿主想要留在小说世界也是可以的哟~宿主不回现实世界的话，这些功能可以一并保留。】
　　“……为什么需要宿主留下？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毕竟原本的角色灵魂已经离开了…宿主能留在世界内，世界就会更加稳定。很多宿主都愿意留下的，因为小说世界比枯燥的现实世界好玩很多嘛~】
　　“但我的角色注定了会死，我要怎么留下？”
　　【您也可以转变身份留下来。守在男女主身边，看他们的爱情开花结果。】
　　段枕歌：……我为什么会对男女主的爱情能不能开花结果感兴趣？
　　笑了一下，段枕歌垂眸坚定道：“我会回去。既要回去，也要在这个世界好好玩一场。”
　　因为现实世界里不仅有他在乎的家人，他也必须去找那个杀死自己的凶手报仇，维护段家的尊严。
　　他必须回去，给敌人施加铁一般的重罚。这是他的处世之道，这是段家掌权者应该具备的能力，不然，段家就会遭到反噬，被自己延申出的力量爪牙撕扯粉碎。
　　小说世界比现实世界好玩很多，却终究不是他的家。虽然现实世界也没有他的栖息之处，但起码还有牵挂。
　　想到此处，段枕歌喊：“碧云。”
　　碧云赶忙膝行上前，低着头道：“殿下。”
　　段枕歌挥挥手让穿好衣服的普通宫女退下，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方至寅时。您现在赶去，与唐小姐约时正适。”


第三章 
　　段枕歌心里止不住点头。
　　不愧是贴身宫女，这说话就是不一样，直接点出了领导最想听的事情。要是放在现代，妥妥是个高级秘书。
　　碧云眼见段枕歌面色和缓，心下松了口气。
　　果然，只要提到唐姑娘，殿下便开心不少。看来自己紧着让人准备上东西是对的。
　　“殿下，车马已备。”碧云忙道，“可要现在出发？”
　　段枕歌点头：“那便走吧。”
　　凤栖宫外，已停了一座紫绶香风金琉顶、三匹白马并驱彻的豪华大马车，马车浮光异彩，相当于把“我是皇室”的字写到上边了。
　　段枕歌踏着脚凳上了车，心里有点忐忑。
　　“反派作恶多端，坐这种车子出门，就不怕被暗杀？”
　　【难道您会因为怕被暗杀所以决定把奔驰换成五菱宏光吗？】
　　段枕歌：……你这么说对五菱宏光车主礼貌吗？
　　【只是开玩笑的~皇子殿下都有专属护卫跟在马车后面，仪仗极辉煌，您不必担心。】
　　段枕歌坐进装修豪华的马车，透过马车上的小窗向后看去，发现车架后方果然跟了不少甲胄齐全、英武挺拔的士兵。
　　他放下心来，让碧云启程。
　　此国名“大衍”，皇城叫“流月”，皇宫叫“帝宫”。
　　流月城大概有两个帝宫那么大，帝宫坐落于流月城西北方，坐北朝南。帝宫朱门正连接着流月城大街，出门之后马车便畅通无阻，在仅供皇室车架的大路上平稳行驶。
　　段枕歌已经不打算吐槽为什么自己可以畅通无阻出入帝宫，他朝小窗外看去，街上人皆着布衣，和一些古风言情电视剧里的场景很像。
　　马车穿过街道，行了约半小时，横跨大半个流月城，由西向东，在接近北边城墙处，马车停下。
　　这是一处风景极好的堤坝。有潺潺流水轻柔冲刷两侧石壁，壁上两岸银杏树交错，枝杈上金叶挂满。树下，已经等着一个小小的美丽倩影。
　　今日早秋，那身影披着红色披风，白绒锁边，头上红色的小辫子梳得精致漂亮，几枚银钗小巧绝伦，引人注目。
　　刚下马车，段枕歌就听到提示。
　　【检测到女主出现。】
　　确定此人身份后，段枕歌让碧云和身后一众士兵留在原地，自己慢悠悠走了过去，心里思考着怎样不动声色把她踹进池塘里。
　　听到他脚步声，小女孩好奇转过身来。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周围好像突然出现了某种古偶剧的柔情bgm，搭配上突然出现的柔光滤镜和怼脸大特写，幼年形态的女主唐柔柔就这样和段枕歌打了个照面。
　　段枕歌停步，微愣。
　　——女主竟和自己妹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果然，这本小说的大部分角色都以原型人物的状态存在着。就算是基因突变成白发蓝瞳的反派，也有与自己小时候相似的五官轮廓。
　　女主唐柔柔显然和他早就认识，见到他走来，叉腰鼓起脸颊，“你迟到了！”
　　段枕歌都不知道他们俩约在这里是要干啥，只能避重就轻：“等着急了？”
　　“才没有呢。你不帮我摘，照样有人帮我摘！”唐柔柔一脸骄傲的指了指堤坝下方，“你看！他去帮我了！”
　　段枕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又动腿移了移位置，发现堤坝太高，他原本视线被挡住的地方，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攀森*晚*整*理着石砖缝隙，去够一朵鲜艳的野花。
　　这朵花甚至都有自己的属性面板：
　　【姓名：聚尘花】
　　【身份：珍惜草药，可解毒。】
　　段枕歌：……
　　他决定不纠结为什么这个地方能长出珍惜草药，转而将视线转向那个正在伸手去拿花的男孩。
　　那男孩五官俊秀，衣着华贵，气质非凡，重要的是，只要将视线聚集到他脸上，段枕歌眼前也出现了怼脸大特写和柔情bgm。
　　【检测到男主出现】
　　不用看属性面板，他都知道这人铁定是男主陆耀焱。
　　但是这个陆耀焱……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发小陆庭恒啊？虽然是幼齿版本，但段枕歌绝不会认错，因为这人也在自己的随时监控名单上，他每天都听一遍这家伙的动向。
　　而且……此人就是自己妹妹新交的男朋友。
　　难道两人小时候就有过交集？段枕歌决定回去后就和陆庭恒“聊聊”这件事。
　　现在的重点是，他该怎么让唐柔柔掉进水里，还让对方觉得是陆耀焱做的？
　　见段枕歌看着对方发呆，唐柔柔凑近他，小声道：“哥。你认识他吗？他好像是陆小侯爷。”
　　说话间，陆耀焱顺利完成了采花任务，翻身刷刷几下，像长臂猿似的从石壁底下爬了上来，很快就来到两人脚下。他没急着爬上来，而是扒在堤坝边，先抬手递上来那束花：“给你。”
　　唐柔柔蹲下身子去接：“谢谢！”
　　她正要碰到那束花时，陆耀焱猛地收回手，哈哈一笑：“就不给你！”
　　段枕歌：……
　　男主你还能更幼稚一点吗？
　　唐柔柔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有些生气，“不给就不给！”
　　说罢，她就准备站起来。
　　两人交汇时间很短，甚至只有一瞬间。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段枕歌想明白了——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一旦唐柔柔起身，就再也没有嫁祸的机会了！
　　不管如何，成败在此一举！
　　段枕歌伸手，手掌抵住了唐柔柔的后背，脑中已想好对策：先把她推下去，等她清醒了就说是陆耀焱把她拉下去的！
　　虽然这计划十分粗糙，但已算是权宜下最好的计策了。此处只有他们三人，事实如何全看自己这个皇子怎么说了。
　　可是，他还没使劲，余光就闪过了一道黑影。
　　“呃——”
　　下一刻，陆耀焱脸色一变，身形歪了。
　　他脚下突然一滑，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地，他猛然抓住唐柔柔伸过来的手腕，狠狠一拉！
　　“啊！”
　　唐柔柔尖叫一声，整个人被他拉得翻下堤坝。
　　只听扑通一声，女主生生栽进河里。
　　段枕歌惊呆了，他赶忙收回手，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先声夺人，同样呆住的陆耀焱被他这一质问问呆住了，“我、我……”
　　“还不快救人！”
　　陆耀焱反应过来，赶忙松手，从石壁上直直落进水里救人去了。
　　唐柔柔自从掉进水里就没有了声响，显然是半点不会水的。段枕歌惊疑不定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周围。
　　此处一眼就知四周并无别人。而且他和唐柔柔都带了下人，若是有歹人，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出声。
　　所以……刚才是他眼花了？陆耀焱只是自己没站稳？
　　段枕歌忙打开任务界面，任务1既没显示失败也没显示成功，这又是为什么？
　　在他思考时，听到尖叫声的唐家仆从和碧云都赶过来了。
　　“三殿下！小姐她——”
　　“她被人扯落水了。”段枕歌沉声说，“快去备车马。”
　　陆耀焱动作也很快，很快咬牙拖着已经昏迷的唐柔柔破出水面。等众人合力把他们二人拉上岸时，唐柔柔已经没有呼吸了。
　　“让开。”
　　段枕歌推开慌张的仆从，附身检查唐柔柔口中有无异物，随后解开她披风，双手交握，以标准的急救姿势按压她胸腔，给她做心肺复苏。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段枕歌这样肢体直接接触，已经算登徒子行为。
　　段枕歌一个现代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再说了，人命关天，哪有规矩能越过性命？
　　段枕歌在国外上学时接受过科普，知道最规范的救援动作。果不其然，很快唐柔柔就咳出几口水，清醒过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陆耀焱更是直接脱力躺到了地上。
　　“带她去医馆，莫要着凉了。”段枕歌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盖在唐柔柔身上，冷静吩咐。
　　唐家的仆从欲言又止的看他，显然是想问那番亲密行为。
　　段枕歌道：“我稍后亲自过去同唐夫人讲明，你们一个字都不准多说。若是让我听到风言风语，在场所有人先掂量掂量自己小命。”
　　他凶名在外，唐家仆从显然不敢多话，手忙脚乱带着女主走了。
　　陆耀焱在地上缓了许久，才勉强起身，冻得嘴唇发紫，“多谢，若不是你，我今日便要背上杀人的罪名了。”
　　“不谢。”段枕歌回礼，打量了一下陆耀焱，“初秋寒凉，小侯爷也得尽早换身衣服才行。我便不送了。”
　　陆耀焱窘迫的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衣衫，“那个……敢问公子名讳？”
　　“段枕歌。”
　　陆耀焱面色一变，“原来是……三殿下？”
　　段枕歌确定两人并没有见过面，于是面上只淡淡点头，吩咐碧云离开。
　　他先派人去通知皇后，又去唐家看望唐柔柔。
　　他到唐府时，唐柔柔已经好了不少，正在自己母亲怀里大哭，见到段枕歌的时候哭得更凶了。
　　“呜呜呜……哥……”
　　段枕歌赶忙上前安慰，“哥在，莫怕。”
　　唐夫人行了礼，趁此机会忙问：“三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段枕歌道：“我亦不甚清楚，只见到陆家小公子……不慎将小姐扯落水中。唐夫人若是想要个说法，可以去陆府问问究竟。”
　　唐柔柔边抹眼泪边说：“他故意的！他故意不给我花、把我扯下水！段哥哥，你说是不是！”
　　段枕歌眼珠一转：“虽然在我看来亦是如此，但我想小侯爷定不是那样的人，许是我们误会了。”
　　话音一落，唐府众人面色皆变。
　　段枕歌脑中响起系统提示：【叮——任务1已完成，奖励：100积分。】


第四章 
　　成功暗搓搓栽赃男主的段枕歌深藏功与名，找个了借口火速开溜。
　　回程路上，段枕歌一直思考着那道黑影。
　　如果任务完成，说明他不是眼花，那道黑影就是陆耀焱突然失去平衡的原因，且那道黑影的制造者是自己的人。
　　碧云见他一直低头不语，忧心忡忡问：“殿下可是在关心唐小姐？”
　　段枕歌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碧云，你可会武功？”
　　他还记得，这部小说的武力值设定是自己设置的。他偏心男二，所以把男二设成了天下第一。男二出手，与战神下凡无异。如果这小说里大部分人都拥有男二那样的武功，完成刚才的偷袭轻而易举。
　　碧云一愣，摇头：“奴婢不会。”
　　段枕歌点点头，面上信了，扭头在心里呼唤6442，“显示碧云的武力值。”
　　【解锁人物面板·武力值属性，需消耗50积分，请问宿主是否开通？】
　　“开。”
　　【已为宿主开启。】
　　段枕歌扭头，碧云头顶的人物面板果然多了一项：【武力值：零阶】
　　他一撩马车窗帘，街上行人的人物属性面板纷纷出现，大部分平头百姓皆是【零阶】，偶尔见到一两个杀猪宰羊的屠夫，头顶上会浮现【一阶：初级】的字样。
　　碧云没骗人，方才出手的另有其人。
　　段枕歌心绪不宁的思考着这件事，却毫无头绪。
　　等回到凤栖宫，进了自己寝殿后，他面前突然悄无声息出现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冷酷，二话不说先跪下了，沉声道：“属下请罪。”
　　段枕歌吓了一大跳，噌噌噌退后几步，发现周围的宫女都没有反应，好像对此习以为常。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按下心去看那人头顶。
　　人物面板上清清楚楚的列着——
　　【姓名：暂无（代号：影三十二）】
　　【武力值：十三阶·隐元境】
　　【身份：三皇子影卫】
　　段枕歌刚刚看过跟在他车驾后面的士兵，那些身着甲胄的羽林军普遍也才四阶、五阶，这个突然出现的影卫，居然有十三阶？
　　影卫，是那种只存在于小说中的神秘高手、超级炮灰、剧情推动家吗？
　　段枕歌不动声色问：“所犯何罪？”
　　“属下今日出手，不慎危及唐小姐性命。”
　　段枕歌内心一跳：他果然没猜错！
　　这个人，就是今日出手的神秘人。是他用暗器把男主脚下踩的石头打掉，才让男主突然失去了平衡。只是他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传说中的影卫，而且在他藏匿期间，自己居然看不到他的人物面板。
　　也就是说，他其实一直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段枕歌更不敢说太多，只道：“按律如何？”
　　“当罚五十鞭。”
　　“自去领罚。”
　　“是。”
　　影三十二又嗖的一下不见了。
　　段枕歌吓出一身冷汗，忙挥退众人，“碧云。”
　　“奴婢在。”
　　“我身边有几个影卫？”
　　碧云疑惑：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难道是因为影三十二？
　　也对，往常影卫惹殿下不开心，殿下都是直接杀了换人的。现在问，应该是打算杀鸡儆猴，在众人面前处罚影三十二，整治整治这些御影了。
　　“回殿下，仅影三十二一人。”
　　“奉我为主？”
　　“自然。殿下的影卫，只为殿下所用。”
　　段枕歌心动了一下，问出了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如果我想培养影卫怎么办？”
　　碧云答：“殿下只需将人送往御影宫即可。”
　　他想起来了，他任务中有一条就是【掌控御影宫】。看来这个御影宫，就是影卫的老巢。而作为反派，他会变成影卫的头头！
　　哦豁。
　　段枕歌道：“系统，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6442：【……不知道？】
　　“你还记不记得，小说里，男二飞檐走壁无所不能，甚至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为女主打败反派贡献了最大输出。”
　　6442的声音多了一丝颤抖：【记得？】
　　如果他能培养出一群像男二一样的超级赛亚人——
　　想一想，一整支队伍，都以自己马首是瞻。那今天这种任务岂不是轻轻松松？
　　更有可能，他能掌握整个王朝，甚至当玛丽苏小说里的成吉思汗，一路打到地球的另一边！
　　6442：【……论我的宿主都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只是……”碧云突然出声，发挥顶级秘书的读心能力答：“殿下如今是皇子，只有一位影卫。若是成了太子，便能到三位。超过此数，决计不可。”
　　超过这个数字，就有豢养私兵、意图谋反的危险。
　　段枕歌：……好吧，打到小亚细亚半岛的梦想破灭了。
　　见他如此失落，6442反倒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您想把男二培养成影卫呢。】
　　此话仿佛开启了某种新世界的大门。
　　段枕歌：……这都可以？
　　6442：【……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众所周知，言情向作品中，往往有这么一类角色。
　　他们或家世显赫但一往情深、或身怀绝技但一往情深，有绝佳的颜值和身材，但永远对女主百依百顺。这类角色，常在作品最后阶段被男主打败，遗憾离场。
　　我们，管这种角色叫“男二”。
　　段枕歌依稀记得，自家妹子的粗糙大纲里，所有重要的剧情人物都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只有一个人例外——男二，冷清风。
　　因为冷清风，是被段枕歌所塑造出来的。
　　他是一个只存在于段枕歌想象中的、完完全全踩在小时候段枕歌的择偶标准上的男人（顺带一提，小时候段枕歌对恋人的要求甚至比现在更高）。所以，男二在这本小说里，不仅英俊、冷酷、深情、侠肝义胆，还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高手，完美得不要不要的。
　　段枕歌知道段柔歌是以自己为原型创造反派后，他将反派改得残忍冰冷、面目全非。
　　而在这个小小的反派身边，加入冷清风的存在，是因为私心。只有这样坚韧强大的人，才有打败“自己”的资格。
　　可以说，“冷清风”是为“段枕歌”而诞生的。
　　他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推动这个女主头发会变色的滑稽世界前进，也不是为了某些崇高的终极。他存在的意义起源于他的造物主完完全全的私欲——也就是完完全全的爱意。
　　所以，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在造物主的绝对偏爱下，男二成了这个世界的武学天花板，是冷兵器时代统治级的王。
　　绝对的武力带来绝对的权力。有了男二，他简直可以横着走。
　　于是，段枕歌半开玩笑的问：“我能让男二当我的影卫？”
　　【当然不行！您这样会破坏剧情的！】
　　见系统这么紧张，段枕歌玩心大起，光速打开任务栏，从上到下分析了一遍。
　　“很明显男二的立场对我的任务没有影响。而且按照男二的武力，如果他今天跟在女主身边，我的任务就会失败，我会直接死掉。”
　　【但是男二跟了您，他还怎么对女主一见钟情！您失去的只是生命，女主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段枕歌：……
　　6442：【……】
　　“6442，你好狠的心。”段枕歌捂胸感叹。
　　他当然不可能擅自改变剧情，男二可不是像影三十二这样机械的影卫。他有自己的血与肉，是个细腻温柔、对女主一往情深的家伙。
　　他创造的角色，不能自己毁掉。
　　更何况，让这样一个人做对手，这次任务才不会那么无聊。
　　还没等他和6442讨论出个所以然，便有太监求见，“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段枕歌点头：“我知晓了，马上过去。”
　　众所周知，在玛丽苏小说中，女主地位=男主地位＞反派地位＞全小说所有人地位。女主和男主那复杂的亲缘关系暂且不论，段枕歌作为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帝最喜欢的皇子，几乎是将来板上钉钉的太子，在宫里几乎是横着走的。
　　但是，涉及到女主和男主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好好对待，找个完美说辞了。
　　他本想找个借口和理由把今天的事情糊弄过去，却在见到皇后的第一眼就失了所有力气。
　　皇后长得和自己的母亲一模一样。
　　距离段枕歌上次见到她，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已经想不起她。
　　他们说她登上过V国金色大厅，他们说她享誉世界，他们说她奠定了本国声乐的里程碑。
　　他们称赞了很多，可对段枕歌来说，她只是个母亲。只是个在枪响时倔强的不低下头颅、紧紧护着自己的背影。
　　这些歌唱家的名誉和身份对一个儿子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留下了照片和光盘刻录的影像，可以供他怀念这个女人。
　　人类会遗忘，但人类很难停止思念。
　　究竟是遗忘导致了思念，还是思念太痛苦所以带来了遗忘？少年时代的段枕歌被这个恶魔般的问题裹挟了很久，至今都找不到答案。
　　兜兜转转，他在死后的虚幻世界中，再次见到了活生生的母亲。
　　皇后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样温柔，她问：“枕歌，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段枕歌愣了很久，最后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只隐去了影三十二出手的那一段。
　　皇后想了想，叹了口气，“看来，今日之事，恐怕只是意外。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段枕歌知道她问的是和唐柔柔的未来，便低头道：“儿臣与柔儿自小青梅竹马，更何况人命关天……儿臣想争上一争。”
　　段枕歌这话语和神态，就差把“我喜欢唐柔柔”几个字写脑门上了。
　　皇后显然听明白了，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母后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唐国公家嫡女的婚事，怕是连陛下也做不了主的。今日你处理的极好，想来国公与国公夫人对你也是满意的。你莫要声张，伺机而动便可……且这里面又插了个陆侯的小儿子，哪一方都不可得罪。几月后的冬节，我安排你们三人一同出门逛逛，你趁机让他们二人冰释前嫌。”


第五章 
　　皇后同段枕歌记忆中的母亲太像，对着她，段枕歌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几月过后，冬节来临。
　　这几年冬季皆是大雪，连年雪灾。为求祥和，大衍现行国号“冬宁”。
　　今年是冬宁三年，虽同样大雪，但这雪对皇城的达官显贵来说，也不过一种景色罢了。
　　因为几个月前答应了皇后，段枕歌今天迫不得已和另外两人一同出门赏雪。于是，玛丽苏小说中的经典场景——男主、女主和反派三人一起出门游玩在今日呈现。
　　由于玛丽苏小说的不可抗力，虽然三个人都地位绝伦，但此刻周围没有任何仆人打扰。
　　三人并肩前行，静默了一路，段枕歌夹在唐柔柔和陆耀焱中间，决定采用最朴素的方式让两人和好，他停下脚步，一指点心铺子，手肘捅了捅身边的陆耀焱，“柔柔，这不是你爱吃的白糖糕吗？”
　　陆耀焱不知有没有届到段枕歌的意思，在一边嗤笑一声：“居然喜欢吃糖糕，幼稚。”
　　唐柔柔一听，直接气红了脸，“我才不爱吃呢！”
　　段枕歌：……大哥，究竟是谁把谁扯进水里的，你能不能有点道歉的态度？
　　“爱吃就爱吃呗，我给你买。”陆耀焱说完就迈步走向点心铺子，显然是明白段枕歌的打算。
　　眼见男主还是上道的，段枕歌松了口气。
　　然而，陆耀焱买完了回来递给唐柔柔。唐柔柔正准备接过时，他居然又猛然收回手，哈哈一笑：“就不给你，就不给你！”
　　段枕歌：……
　　拳头硬了。
　　唐柔柔气得都快哭了，抓着段枕歌袖子晃：“哥！你看他欺负我！”
　　“小侯爷逗你玩的。”段枕歌换上和善的笑容劝道。
　　陆耀焱也就嘴贱一下，心地还是善良的，“呐呐呐，给你。可别说我欺负你了。而且我已经解释过了，之前扯你不是故意的，我是突然没站稳，不小心扯了你一下。”
　　唐柔柔不情不愿拿过糖糕，撅着小嘴：“我才不信你呢！大坏蛋！”
　　“不信就不信咯。”
　　正当两人小学生吵架，听得段枕歌生无可恋时，6442的声音突然响起：【检测到男二出现】
　　段枕歌一愣，左右扭头。
　　男二？什么情况？哪里有男二？
　　与此同时，陆耀焱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了耸肩，退后几步，正打算绕开唐柔柔回到段枕歌另一边，却突然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
　　那小孩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撞了衣衫华贵、狐裘锦缎的陆耀焱后，低声道了歉，缩着头急急忙忙跑了。
　　陆耀焱咕哝一声，也没在意，但摸了摸自己被撞的腰侧后，面色猛然一变。
　　“小偷！”
　　男主不愧是男主，年纪轻轻就身手了得。在确定完对方身份后，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消失在人流中。
　　“诶——”
　　唐柔柔都懵了，段枕歌当机立断：“追！”
　　两人勉强跟在陆耀焱身后，一路狂奔。只是没跑几步，那小贼就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陆耀焱紧跟着一个飞扑按住了他。
　　段枕歌知道，应该是他身边的影三十二出手了。
　　两人赶到陆耀焱身边时，对方已经按着那小贼的脖子，生气道：“把我东西还给我！”
　　那小贼一声不吭，脸被按在雪里，却也不挣扎，不出声。
　　一旁的唐柔柔轻呼一声，指着对方褴褛衣衫下露出的皮肤，面露怜悯：“你们看！”
　　段枕歌这才发现，如此数九寒天，这小贼居然只穿了几件单薄肮脏的衣物。在破烂的衣衫下，露出他冻得青紫的皮肤，和脊背上纵横交错的道道血痕，看着便让人心疼。
　　在这人的头顶，是段枕歌意料之中的属性面板。
　　【姓名：暂无（冷清风）】
　　【身份：孤儿、流民、毛贼】
　　【武力值：零阶】
　　这个瘦弱邋遢、伤痕累累的小孩，就是将来完美得不要不要、堪称段枕歌梦中情人的小孩？
　　段枕歌有些不解的愣在原地。
　　“看来你不是自愿偷窃的。”陆耀焱顺着唐柔柔的指引发现了此人身体的异常，手上力气松了松，“喂，小孩。把我东西还回来，我们带你去报官。”
　　听到这话，小贼抬头，从一缕缕凝结的黑发下看了他们三人一眼。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呢？
　　在这一刻之后的很多天，段枕歌都会回想起冷清风这时的眼神。
　　那是种冰冷又破碎的目光，以灰棕色的瞳孔为底，渗透出绝望和死亡的底色。他像在寒冷孤寂冰原上不慎落水、等待同族救援的野兽，因为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发誓再不信任同类，以至于自己都对自己的性命淡漠无情。
　　段枕歌被这一眼钉在原地，心跳乍起。
　　他曾极尽华丽美好的词句描绘成年后的冷清风，从不曾想过幼年时的他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才能落得如此结果。
　　他总以为自己见到的男二，已是个脚踏七彩祥云与自己针锋相对的绝世高手。他以为自己能和对方快意恩仇、相爱相杀。
　　……可他好像错了。
　　成长的代价很大，大到他虽并不是个仁慈的善人，却仍旧感受到名为“命运”的嘲弄，和自己曾阴差阳错亲手拨弄了一位温柔深情之人命运的愧疚。
　　看着瘦弱的男二背后道道血痕，和压在他身上衣着华贵的男主形成鲜明对比，段枕歌瞳孔颤抖，心脏同样跟着细密的震颤。
　　小贼自然感觉不到段枕歌的情绪波动，他飞快收回眼神，古井无波的看向身下的冰雪，声音被冻得僵硬：“不在我这里。我给别人了。”
　　陆耀焱“啊？”了一声，不可置信：“谁！”
　　段枕歌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膀，“别压着他，你先起来。”
　　陆耀焱看他一眼，不情不愿从男二身上下来，顺手把他拽了起来。
　　今日冬节，三人皆着新衣，因段枕歌是其中地位最高者，穿的最为华美。配上他一头雪银发丝和高贵疏离的冰蓝瞳孔，更似仙灵，一看便知身份不俗。
　　方才吵闹引起了不少路人注意，他冷冷看了周围打算围观的人群一眼，众人皆做鸟兽状散。
　　待此地只剩四人后，他招招手，“影三十二。”
　　“属下在。”黑衣影卫悄无声息出现。
　　“把小侯爷的钱袋找回来。”
　　“是。”影三十二低头，消失在原地。
　　陆耀焱惊呆了，“刚才那是……传说中的影卫？”
　　段枕歌点点头，“你放他走吧。”
　　陆耀焱自是听说过影卫的存在，陆侯爷也有朝廷分发的影卫看家护院，故清楚影卫的份量有多重，动用影卫找丢失的钱袋子，当真属于大炮轰蚊子，大材小用。
　　可以说段枕歌此举已算相当看得起陆耀焱的钱袋了。
　　陆耀焱面露不甘。其实他不怎么在乎钱袋和里面那点钱，他只是觉得当着唐柔柔的面被人偷了东西，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但段枕歌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松手道：“你走吧。”
　　小毛贼被松开，一时有些怔愣。
　　站在一旁的唐柔柔上前一步道：“你等等。”
　　她摸了摸身上，面露苦恼，随后眼睛一亮，拔下自己头上一根银钗递过去：“这个给你！我今日没带银子，但这个也很值钱！”
　　小毛贼看了看她，金棕色的眼神略微有些波动。他抬起伤痕累累、冻得通红的手，小心翼翼的捏住了银钗。
　　“……谢谢。”
　　说完，他低着头离开了，只在三人眼中留下了一个瘦弱的背影。
　　见他走了，唐柔柔才捏着袖子，皱起小脸：“他好可怜啊。都怪娘不让我带银子，只能把自己最喜欢的钗子给他了。”
　　“你倒是好心。”陆耀焱在一旁抱臂嘲讽，“走，我给你新买一个更好看的钗子。”
　　“哼，我才不信呢。”唐柔柔吐了吐舌头，“你还是先拿回自己的钱袋子吧！”
　　“没关系，我还带了银票，钱袋子里都是碎银罢了。”陆耀焱拍了拍怀中，招呼着两人一同离开。
　　两人又开始打闹，段枕歌跟在他们身后，看了看男二离开的方向。
　　那小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对于男主女主这两个天之骄子来说，男二只是他们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插曲。女主不会想到，多年之后那位名动天下的清风剑正是刚刚这个孩子，她也不知道，这孩子会永远珍藏着那枚簪子，帮他度过最难熬的日子。
　　……或许，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在乎。
　　因为冷清风，注定只是他们两人故事中的男二号。
　　在这一刻，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清晰又残酷的显露出来。
　　段枕歌心中突然有些意难平。他突然涌起一股冲动，他很想冲过去告诉男二，自己也很有钱，自己能养着他。凭他的天资，将来他能凭一己之力上阵杀敌，大破匈奴十万里。将来也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上他，有很多将士敬重爱戴他。
　　他很想说，最美好的东西，都在未来等他。他又何必念念不舍于冬宁二年，冬节的一枚银钗？
　　他停步，转身，心脏鼓动着血液，耳内奔腾着剧烈的声响，他已经决定这么说了。
　　“哥！”唐柔柔突然凑过来打断他，“你的影卫回来啦！”
　　段枕歌猛然惊醒。
　　他扭头，正见影三十二回来，跪地呈上钱袋：“殿下。”
　　段枕歌有些恍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想干什么——
　　他刚才居然真的想篡改剧情走向。
　　【宿主？】见他愣住，6442出言提醒。
　　“嗯。”段枕歌表示自己没事，让影三十二将钱袋还给陆耀焱，“你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陆耀焱接过一笑，“肯定没少！御影宫乃大衍之刃，我信影卫的能耐。”
　　一切处置妥当，这件事便这样告一段落，三人又逛了逛街上小摊，随后陆耀焱和段枕歌先把唐柔柔送回唐府。
　　告别了唐柔柔，两人一同向陆府走去。
　　独处时，陆耀焱压低声音道：“三殿下，我想同您说件事。”
　　段枕歌点点头，“你说。”
　　“三月前，我不慎将唐柔柔扯落水之事……恐是人为。”
　　“噢？”段枕歌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心中警铃大作，“为何这么说？”


第六章 
　　“皇城堤坝，用的都是青刚砖，百年不腐不坏。我爬下去时也确认过，堤坝石壁没有破损或裂痕。故我觉得有异，于是之前自己去查过，发现我失足的那块砖居然不见了！那块地方本应横一块断砖……再不济也有缺口，可是，可是那里平整如初！显然是有人出手加害我后销毁了证据！”
　　不愧是男主，小小年纪居然已经学会了侦察与反侦察技巧。
　　只是，段枕歌自认此事他栽赃得不算天衣无缝，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暴露。他只需弄明白男主突然和自己说这件事，是在试探，还是确实在求援。
　　他想了想，问陆耀焱：“你同柔柔说过此事？”
　　“不曾。我想找到切实的证据再说，”陆耀焱道，“那人一看便是冲着唐小姐而来，所以我才同殿下说了这事。我知殿下与唐小姐青梅竹马，绝不会害他。但贸然说与唐小姐听，只怕她无措之下，会有危险。”
　　段枕歌内心万马奔腾：哟哟哟，之前和别人嘴贱的是谁呀？现在担心上人家了？男主你别太小学生了吧。
　　不过，男主没有怀疑自己，甚至没找到任何有外人加害的证据，暂时能放心了。
　　虽然内心凶猛吐槽，段枕歌表面还是一片平静，“既然小侯爷这般认为，以后你若是发现了什么，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眼见段枕歌如此平静，陆耀焱面上十分愧疚：“我知这话听来像借口，毕竟连殿下的影卫都没发现歹人行踪……但请殿下相信，我绝没有加害唐姑娘的想法，更别提害她性命。我定会自证清白的。”
　　段枕歌道：“我拭目以待。”
　　两人行至陆府，就此告别。
　　碧云已经备好了豪华大马车在陆府等着。段枕歌上了车，马车往帝宫方向驶去。
　　他闭目养神，心道：“要不是答应了皇后，我才不想见到男女主。”
　　【宿主不喜欢男主和女主吗？】
　　“可能是我年纪大了，看不得小学生吵架吧。”段枕歌叹了口气，男二那双金棕色的双瞳突兀闯入脑海，他若有所思道：“比起光鲜亮丽的男主和女主，我更喜欢冷清风的性格。”
　　他自幼家境优渥，小时候也和现在的男主女主一样咋咋呼呼、无忧无虑。周围的朋友也多是这样毫无紧张感的二世祖。后来母亲去世，他与父亲关系不好，成年后独自出门闯天下，才开始换了一副冷漠的壳子，也更欣赏脚踏实地闷声低头做事的下属。
　　不可否认的是，世人多注意到前者，常忽略后者。
　　可若段枕歌一旦发现了后者的存在，心情就如发现了无人问津的稀世宝物，只有自己能注意到那隐藏起来的光芒，这比在珠宝展的一堆珠宝中发现一颗平平无奇的红宝石要来得喜悦得多。
　　他格外珍惜这种光芒，因此在公司甚有威望。
　　或许，他为男二感到不值，正是因为他知道男二的能力可以在任何方面有所建树，却偏偏因为今日的一簪之恩选择成为一个究极恋爱脑，始终跟着女主打转。
　　【男二的深情人设不是宿主自己赋予的吗？】6442反问。
　　“……我只写了人设，他后期剧情成了恋爱脑怪我？”
　　6442马上怂了：【不敢不敢。】
　　段枕歌正想着，突然有人敲了敲马车壁。
　　影三森*晚*整*理十二的声音传来：“殿下，有人跟着。”
　　段枕歌一头雾水：“谁？”
　　“那个偷钱袋的小贼。”
　　啊？
　　段枕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想明白——是男二！
　　他是坐马车的，男二是怎么跟上来的？腿过来的吗？
　　跟马赛跑，这身体素质得多强啊！
　　不对，重点是男二干嘛要跟着他？
　　影三十二冷声：“需要属下出手吗？”
　　“不用。”
　　段枕歌道，“停车。”
　　赶车的太监听到指令，一扯缰绳，将车停了下来。
　　段枕歌下了马车，左右一看，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发现了男二的人物面板。
　　很好，还知道不能出现在马车后面一整队羽林卫眼前。
　　他走过去时，人物面板移动了一下，段枕歌道：“站住。”
　　那人物面板果真的乖乖站住了，就停在墙角后面。
　　段枕歌迈步拐过墙角，便和站在原地大口喘气的男二打了个照面。
　　路过的风雪乍起，凌厉又无情的割开了两个身份迥异的孩子的空间。
　　男二透过结成一绺一绺的黑发，用那金棕色的双瞳傻傻的看着段枕歌，瘦弱的胸膛不断起伏。
　　看得出来男二真的是一路腿过来的，这么冷的天气，他脑门上全是汗水，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一团团白雾。见段枕歌靠近，他下意识低头退了一步，腿部肌肉颤动着，明显是运动过度，肌肉在无声反抗。
　　“你跟着我做什么？”段枕歌上前一步问。
　　男二缩了缩冻得通红的脚趾，喘允了气小声说：“我想……看你住在哪里。”
　　段枕歌挑眉：“知道了又怎么样？”
　　总不能是寻仇吧？男二，我劝你小小年纪醋劲别这么大，我和唐柔柔啥关系都没有。
　　男二答：“你今天帮了我。我长大以后，回来报答你。”
　　他抬头，从黑色头发的缝隙之间小心翼翼的打量段枕歌。
　　听到男二的话，段枕歌一时失语。
　　段枕歌早就发现男二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他知道这也是玛丽苏小说的设定。早些时候看到时，他觉得男二的双瞳像是某种冰封的金棕琥珀。但现在，在帝宫宫墙燃起的火把微光下，那对琥珀融化了，变成两簇明亮璀璨的星。
　　他很确定，段柔歌没有写过这一幕。
　　根据设定，他是女主的舔狗；根据设定，他会和反派针锋相对；根据设定，他要成为天下第一。
　　“段枕歌给了他一分好而他决定回报十分”这样的事情，不在小说内容之中。
　　是的，段枕歌给了他设定，赋予了他轮廓。
　　他自己为自己填充了灵魂。
　　那一刻，段枕歌似乎听到冥冥之中的命运指针开始转动，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原本幼稚又简单的剧情，一头扎入名为自由的洪流之中，朝着他完全无法控制的地方飞去。
　　“你跟我走吧。”段枕歌下意识道：“我带你回家。”
　　6442警铃大作：【宿主你在干什么！你不能带他回皇宫，这样他就没办法九死一生后被他师父捡到了！你不是决定不干扰主要角色的剧情了吗？】
　　段枕歌道：“虽然剧情没有写过这一段，但我猜反派当时可没这么好心的帮男二解围，说不定还会当着唐柔柔的面刻意踹上几脚。”
　　能把自家婢女打得遍体鳞伤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流浪小孩大发善心？
　　而且后期剧情也证明了，男二根本就没有对反派“报恩”的举动。
　　段枕歌今日出手相助，剧情已经变化，不知道为什么，段枕歌反倒觉得如果他置之不理，一切才会变得不一样。
　　更别提，虽然段枕歌看似冷漠，其实是是没法拒绝一只在大雪□□自己奔过来的流浪狗的那种人。
　　只是从来都没有一只狗狗会义无反顾的奔向他。
　　听到这话的男二却并没有表露开心，只是摇摇头攥紧了身上的衣服，紧张的看着段枕歌。
　　“不愿意吗？”段枕歌向他伸手，“我家蛮大的。”
　　“我……”男二低头，没接着往下说。
　　段枕歌知道，男二本就是一个酷盖，在小说里大多数时候都冷着脸一声不吭，全部台词加起来都占不到男女主吵一次架说的话的长度。
　　段枕歌想了想，决定循循善诱：“你叫什么名字？有家人吗？”
　　男二摇摇头，退后一步。
　　“那有地方去吗？”
　　男二摇摇头，又退后一步。
　　“但你不想跟我走？你讨厌我？”
　　男二不摇头了，但还是退后了一步。
　　……这小孩咋这么固执，也不知道心里认定了啥，犟得两头牛都拉不回来。
　　眼见他准备扭头就跑了，段枕歌叹了口气，没再逼他。
　　他本就只是心血来潮，心软了一下。
　　而男二……本来也不会奔向他的。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既然并不打算留在自己身边，那就自由的走他自己的路吧。
　　“碧云。”段枕歌道，“把马车里的毯子、水壶、新买的点心和我的钱袋都拿过来。”
　　他边说边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到男二身上，道：“你先别走。”
　　碧云不愧是顶级秘书，很快就把东西都拿全了，还顺便拿了一套旧衣服。
　　她将所有东西制成了一个小包裹递给了男二，男二手足无措的接过，懵懵的看着段枕歌。
　　“你拿去吧，现在就走，离开皇城。”段枕歌道，“我是段枕歌，当朝三皇子。记下了吗？”
　　“嗯。”男二愣愣点头。
　　“即知道我的身份，那就不用跟着我了。”段枕歌笑了笑，一指身后高大巍峨的宫墙，“我就住那里面。你如果有事，就去那里面寻我吧。”
　　说罢，段枕歌不等他回复，扭头就走。
　　走前他还想着，他送的可比女主那跟银簪子贵重多也实用多了，男二如果再吊死在女主这一棵树上，他可是会鄙视他的。
　　毕竟，我佛不渡恋爱脑。
　　男二捧着那个对他小小的身躯来说大得有些滑稽的包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段枕歌转身走了好几步，快出小巷时，才听到身后男二突然拔高的声音：“我、我一定会报答大人！”
　　段枕歌被他的笨拙逗笑了，但很快又止了笑意，因为男二要报答的不止他一个，有可能他都不会是他最感激的一个。
　　算了，就当喂了一只流浪狗狗吧。


第七章 
　　回了凤栖宫，向皇后禀告了男女主的感情发展后，段枕歌回到寝殿。
　　只是他前脚屁股刚沾上凳子，后脚影三十二就冷不丁出现了。
　　“殿下。”
　　段枕歌吓得差点摔了茶杯。
　　“何事？”他把茶杯放好，决定等会儿再喝水。
　　“属下斗胆，自请追杀今日那乞儿。”
　　“……呃？”
　　影三十二眸光一闪，“此人根骨极佳，若有奇遇，恐成江湖高手。加之他与唐小姐今日有知遇之恩，或许将来是个阻碍。”
　　段枕歌疑惑了：这和唐柔柔有啥关系？为什么你就要追杀人家？
　　这都好几个月了，他和影三十二也算混熟了，大致明白影卫的运作流程——没有他的命令，影三十二是绝对不会自己行动的。
　　唯两个例外：一个是对陆耀焱出手、一个是现在主动提出追杀男二，都和唐柔柔有关。
　　难道……
　　“影三十二。”段枕歌斟酌了一下，摆出一副严肃表情：“你可还记得，有关唐家小姐之事，我是如何说的？”
　　“属下记得。”影三十二坚定道：“殿下说过：任何可能与唐小姐产生感情之人，皆除之。”
　　段枕歌：……
　　反派你糊涂啊！
　　影卫是什么？从这几个月的经验来看，影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
　　这么大一个全能型保镖，你就用来搞情敌吗？！你怎么不先搞搞自己的脑子！？
　　段枕歌心中吐槽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见他沉默，影三十二沉声道：“殿下放心，属下能不动声色除去那人，并伪装成流寇所做。”
　　段枕歌沉思：“流寇所做……”
　　等等，流寇？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男二的设定几乎是段枕歌一手包圆的，他自然记得自己设想中男二的大致经历为：因为雪灾来到京城，被流寇逼迫成为小偷。遇见女主一簪定情，后决定逃出京城，却遇到流寇追杀。
　　在逃跑路上，男二遇见了当世高手、他的师父冷雨。于是男二跟随冷雨学习清风无痕剑，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难道……追杀男二的人，其实是反派？！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好有道理，能做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符合反派人设了。
　　但是段枕歌的任务栏里并没有相关任务，说明……就算他不派杀手，剧情也不会变化，男二照样会遇到冷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算了吧。
　　他想到那个在雪地里瘦瘦小小的身影，摇了摇头，“我并非不信你能力，只是……陆耀焱也好，那小毛贼也好，都不过十岁孩童而已。”
　　仅仅只是为了除掉“可能存在”的情敌，就要对孩子下手，这反派没有人性，影卫也没有人性吗？
　　影三十二是真的没有人性，他不解：“属下……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他当然不明白，毕竟他是单纯的杀戮机器。只要段枕歌一声令下，就算是让他把段枕歌杀掉，他都能毫不犹豫动手。
　　他不会主动思考，更不会有多余的感情。
　　“意思是，”段枕歌扶额，简单粗暴道：“你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必出手。”
　　影三十二没有疑问，“是。”
　　他退下后，段枕歌长出一口气。
　　“原来要当反派也这么困难，价值观稍微正常一点点都不行。”
　　【在当坏人这一领域，宿主还要多多学习才行。】6442提议。
　　段枕歌“哼”了一声，“你们对这个有要求，不如把我爸找来。”
　　【显然令尊活得比您安全不少，我们想找也找不了。】
　　段枕歌：……
　　段家当年混黑发家，段枕歌的爷爷手段极其狠厉，也因此惹上了不少仇人。到段父这一代，段家产业逐渐洗白，很多东西都转到暗处操作。段枕歌更是直接出走段家另立门户，手上一干二净，产业也经得起考验。
　　但也正是如此，段枕歌手腕不毒，在道上地位不高。如果不是有段父的关系在，他这锋芒过剩的年轻总裁早就不知被人弄死多少次了。
　　段枕歌冷笑道：“成为坏人有什么难的？我只是觉得在感情上用太浪费了。等我长大了，就给你看看段家的手腕。”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有些办法他不用，不代表他不懂。
　　他早已痛定思痛决定大鹏展翅了，现在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男二的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而因为段枕歌对和男女主共处实在是没兴趣，所以他耗费在男女主身上的时间只有任务和日常交际。
　　猛然多出了许多时间，他开始规划自己的商业版图。
　　段枕歌很不喜欢用“光阴似箭”这种词语来总结日常生活，但在这里确实如此。每天都很忙，就等于一成不变的无聊。没有网络，有些东西又意外的缓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因为身份和财富，段枕歌畅通无阻的在这个世界开始经营自己的店铺，将现代经营理念运用到每一处细节。
　　十岁，冬宁四年，他开了第一家酒楼。
　　十一岁，冬宁五年，“何柔酒庄”分店已经开遍大江南北。
　　不仅如此，他还完成任务赚取了不少积分，在系统商城兑换了不少东西。
　　更重要的——他兑换了人物面板里的【忠诚度】。这个数值其实有那么一点像好感度，但是比好感度的适用范围更广。有了这个数据，任何人对他的态度都一览无余。
　　但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的十二岁，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段枕歌在凤栖宫自己寝殿后院见到了一人。
　　此人年岁已大，一双狐狸眼精明狡黠，一身紫袍松松垮垮看起来放荡不羁，头发松散，如黑瀑垂在后背。他看起来年纪和苍庄帝差不多，所以不算风流美男，只能算风流美叔。
　　最让段枕歌在意的不是他的外观，而是他头顶上的人物面板。
　　【姓名：段玉赫】
　　【身份：怀昌王、御影宫宫主】
　　【武力值：十五阶：瑶光境】
　　【忠诚度：17】
　　段枕歌看着那个“御影宫宫主”，心中惊疑。
　　有身份的人都知道，御影宫是培养影卫的地方，由除皇帝之外的段家子嗣掌管，独立于皇权之外，甚至有监督皇帝的职责，地位非常高。
　　为什么御影宫宫主会找上门来，而且在这种地方、这种时间，一看就是单独来见他的？
　　不过一见面就有【17】忠诚度，说明虽然怀昌王对自己没有太多好感，但轻易不会起恶意。
　　怀昌王饮尽杯中酒，笑道：“贤侄，好久不见。”
　　段枕歌摸不透此人来意，一时无话。
　　“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四叔叔啊，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人露出一副半真半假的伤心神色。
　　“唉，你不记得本王也是正常。本王已不在京城好多年，自然人走茶凉，再无半分薄面咯。”
　　他又倒了杯酒，但是双目清明，没什么醉意，只狡黠的盯着段枕歌。
　　段枕歌抬手行礼，谨慎道：“是我失礼，见过皇叔。”
　　王爷含笑看他，转了转手中酒杯，“才十二岁，就学那帮老狐狸一板一眼了。”
　　“皇叔见笑。”
　　“也好，本王也不只是来叔侄叙旧的。我这次来，是豁了自己半分薄面，来请你救一个人的。”
　　段枕歌疑惑：“皇叔说笑了，我不通医术，亦无武功，更无实权，不过一十二岁孩童，又有何人唯我可救？”
　　“这个嘛……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冬节，你帮过的一个小乞丐？”
　　段枕歌：……三年前冬节？那可不就只有男二了。
　　“我隐约记得自己确实帮过一孩童。”段枕歌试探的答，“但那人似乎不是乞丐，而是毛贼。”
　　“噢，你记的很清楚嘛。”怀昌王哈哈一笑，“随便啦，反正当时他看起来和乞丐也没什么区别。”
　　段枕歌：……
　　他现在确定怀昌王指的就是男二。
　　但是，为什么御影宫宫主会在时隔三年后特意和自己提起男二？男二现在不是正应该和冷雨学武，等神功大成后出山，发现妻儿住在狗窝，于是大手一挥召集华夏十万大军……额不对走错片场了。
　　总而言之，现在还不是男二出场的时候吧？
　　怀昌王挠挠头，“此事说来话长了。”
　　于是，怀昌王便向他解释了一个与他预估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事件走向。
　　其实，御影宫早就盯上男二了。
　　作为朝廷最大孤儿收养所兼杀手培养基地，御影宫长期在各地搜查根骨极佳的孤儿。
　　男二就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三年前，御影宫有意引他前往皇城，又设计让他与段枕歌相遇。
　　之后，御影宫向男二提了个条件：只要答应来御影宫当御影，我们就帮他追上段枕歌，让他看看段枕歌住在哪里。
　　所以，当时男二拒绝段枕歌的收留，是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要入御影宫当御影，而且是专属于他的御影！
　　“看你对他好像很满意的样子，还送了他一个小包裹，我就放心了。毕竟御影和普通影卫不一样，只是他对你忠心也不行，也算双向选择吧。”怀昌王道。
　　听完，6442先炸了。
　　【完了，完了。为什么男二会被抓去当御影啊！虽然男二的身份确实不影响剧情走向，但那是女主的男二，不是反派的男二啊啊啊啊——】
　　6442整个系统都不好了。
　　段枕歌脑子里盘旋着6442的《呐喊》，满脑袋黑线：“你先别激动，让我问个明白。”
　　【宿主你快快快问！】
　　段枕歌道：“皇叔的意思是……他如今身在御影宫？”
　　“对，他在。”
　　段枕歌：“何为御影？”
　　“普通影卫只是用来看家护院、随意指使的，御影是与段家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御影的资质、颜值、身材都得是上上之选，武功远高于影卫，也有些自己的情感与思考，当然忠诚占比更大。说白了，影卫是刀剑，御影算家犬。对待狗可要比对待刀剑谨慎多了。”
　　真是简单粗暴的解释。
　　段枕歌默然。
　　三年前男二说要报答他，他只当对方善良，没想到，原来男二是真的打算把命交给他。
　　他当然明白6442的担忧——在小说里，男二说是为女主赴汤蹈火都不为过。虽然他的经历和段枕歌的任务没有交集，但谁知道这样的剧情变化会导致什么后果？
　　更让他心塞的是，怀昌王这三年都没出现过，突然来找他说这件事，只可能是冷清风出事了。
　　“可以这么说吧。”怀昌王一笑，“虽说我这般设计，本就是希望他能认准你的。只是他好像有点……太认准你了。这，就比较麻烦了。”
　　“皇叔何意？他有生命危险？”
　　“他有没有危险，得看你愿意怎么做了。”


第八章 
　　段枕歌不明白，“皇叔何意？”
　　“简而言之，御影营有一项训练，是辨识主人。假设有人冒充皇子，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觉得你的影卫会怎么做？”
　　段枕歌想了想，答：“什么都不会做。”
　　“没错，影卫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甚至不会发觉有人冒名顶替。只要容颜身材相同、声音举止相似，影卫就不会对此人产生任何质疑。只要此人手握他们影牌、身份保持不变，他们就会无脑跟从。”
　　怀昌王问，“如果你发现有人冒名顶替陛下，你会怎么做？”
　　段枕歌道：“如果被我发现，我会暗中观察，并将情况如实上报太后或皇后。只要抓到切实证据，就挟持此人，再逼问真陛下处境。”
　　“不错。”怀昌王十分满意，“我们对御影的要求，也是如此——即需要他们更为灵活变通。所以，御影的训练加入了这一项，我们找人易容成你现在的样子，让他察觉不同。”
　　“但御影宫发现，他只要看见你，就绝不会动手。”
　　段枕歌一愣：“为何？”
　　“经过试探，我们发现他看到的是很多年前、跟他分别时候九岁的你。而不是现在长大后的你的画像上的模样。”
　　“所以我猜测，他遇到的是‘心魔’。武功越高，执念越重，心魔越深。”
　　“他对你当年的恩情印象太深，其忠诚远远超出寻常下属，又太久不见你，所以爱屋及乌，不敢对任何与你相似的人动手，此刻已快被心魔烧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若是能露个脸，心魔不攻自破。我这才来请你。”
　　段枕歌听完这话，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万千思绪，下意识沉声道：“或许他根本就不适合当御影。”
　　怀昌王一愣，双目流露出深深的赞叹，“你说得很对。我一开始觉得他沉默寡言，应该是个当御影的好料子。但开始培养后，我发现他内心情感比面上丰富得多，并不是表面能看出来的。”
　　“他像个巨大的冰山，只露出其中一角，却让人以为那就是全部。”
　　段枕歌怎么不知道呢？
　　他亲手写了那么多关于男二的设定，当然明白。男二外冷内热，是因为童年受尽了冷眼，明白人性丑恶。
　　可即使如此，他仍有一副侠肝义胆，仗剑天涯，惩恶扬善。
　　他也会因为女主和男主打情骂俏暗自神伤；会因为女主大婚而酩酊大醉；会在男主和女主的孩子满月后不告而别、自请镇守边关。
　　他把那枚银簪，留了一辈子。
　　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自己的御影，怎么能当一个恶贯满盈的、注定会死的反派的下属？
　　他发觉反派的邪恶后，该因为责任和道德撕扯有多痛苦？
　　段枕歌沉默了许久，问：“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怀昌王见他不开心，笑了笑道：“爱才之心人皆有之，特别是我们这种老人，年纪大了，会更加珍惜有能力的小朋友。所以来劳烦你……你准备好了就和御影说一句，他们会来接你的。”
　　怀昌王如此低声下气倒让段枕歌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意也是为了培养御影给自己，自己有什么资格嫌烦？
　　虽然他并不是因为要奔波一趟而烦闷，但终归没法解释原因。
　　“我现在就命人收拾东西。”
　　怀昌王一听，眼睛一眨，“好的，那我让御影在外面等你哟~”说罢，他好似想起来什么，笑道：“说起来，你可比传闻中好说话多了。”
　　随后，他身形一转，运轻功走了。
　　段枕歌：……
　　这位皇叔倒是洒脱。
　　“来人。”
　　碧云听到他声音，从殿内走出来，“殿下。”
　　“收拾东西，今夜我要去一个地方，或许几日后回来。”
　　碧云虽然疑惑，但不敢说什么反驳的话。
　　这三年来，段枕歌已不怎么折磨下人，但该有的赏罚仍是有的。她只管兢兢业业办好被嘱咐的事情即可。
　　因为往日段枕歌也可能出远门视察自己的铺子酒庄，故碧云轻车熟路准备好了三天份量的东西，打包备好。
　　来到凤栖宫外，一辆双驱黑马的暗色马车已等候多时。马车旁站着一个身形清瘦的黑影，应该就是怀昌王所说的“御影”。
　　御影和段枕歌见过的影三十二不同，此人两鬓微白，脸上却没什么皱纹，一双手苍劲有力，身着红色异兽描金纹黑衣，腰间挂着好几把形如弯月的匕首。
　　6442的光屏显示出对方人物面板：
　　【姓名：无（代号何鹄一）】
　　【身份：御影宫副宫主。】
　　【武力值：十八阶：天权境】
　　【忠诚度：30】
　　何鹄一抱拳道：“在下何鹄一，参见三殿下。”
　　何鹄，是辈号。一，是排名。御影大多以此方式命名。
　　抱拳行礼，说明他的地位起码与段枕歌相当，更有可能在段枕歌之上。
　　再加上这见所未见的【十八阶】武力值，段枕歌不由得有些敬佩。
　　他定了定心神，道：“我去向母后请辞，即刻便走。”
　　何鹄一面无表情：“还请殿下莫要声张御影宫之事。”
　　“我总得去告个别。”
　　何鹄一点点头，没有阻拦。
　　段枕歌判断御影宫并不在皇城。按照古代车马速度，就算它在隔壁州城，一来一回也要一天。所以保守估计，请了五天假。
　　皇后听他要出宫这么久，有些担忧：“可有同行之人？”
　　“有武艺精湛之人护送，母后不必担心。”
　　皇后欲言又止，最后舒了眉眼，只说了句：“……那便早些回来。”
　　待段枕歌走后，皇后皱起眉头，突然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她身侧的宫女赶忙去扶：“娘娘！”
　　皇后摆摆手，接过锦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示意自己无事。
　　婢女面容悲切，“娘娘，还是告诉殿下吧。”
　　“说了又有什么用，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皇后平复呼吸，叹了口气，“只要枕歌能与唐府连心，荣辱与共。本宫就算去了，也不担心。”
　　婢女赶忙跪下，“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皇后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何鹄一赶着马车连夜驶出皇宫，居然一路无人拦住盘问。出了宫门，马车才猛然加速，在流月城大街疾驰而过，一路火花带闪电，送段枕歌去往西边。
　　接下来整整一天时间，段枕歌都在马车上度过，就跟赶路的特种兵似的。如果不是前世年轻时对飙车有极其丰富的经验，他确定他绝对会晕车。
　　一天后，两人终于来到一座深山老林。
　　这林子里全是几个合抱的参天大树，有些树木已经老得垂下枝藤直入地底，地面的根须交错复杂，把人衬得像渺小的蚂蚁。段枕歌对树没啥研究，也不知道它们的种类，只能在心里暗自惊叹。
　　这样类似远古丛林的神迹，或许只能在这个世界见到了。
　　因为御影宫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碧云和影三十二都被命令留守帝宫。何鹄一带着段枕歌步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入森林深处。很快，段枕歌的视野被高大郁郁的大树尽数占据，看不到来时的路，也不清楚自己所在的确切方位了。
　　“这些树不是普通树。”何鹄一看了看周围，边走边说，“此地暗含奇门遁甲阵，树的形态、种类、位置都会随时间变化，生门、死门的位置也会不同。若无人带领破阵，闯入者定然找不到位置，困死其间。”
　　段枕歌一听，留了个心眼：“6442，记录分析。”
　　【扣除20积分，已为您解锁相关资料：奇门遁甲阵，源自黄帝，现已失传。阵法规则：每阵包含生伤杜景惊休死七门，七门之中，生门安全，死门危险，走入其余门，则再次重复迷局。已为您找到并标记所有门；已为您记录路程信息。】
　　何鹄一领着段枕歌在树林内绕来绕去，在段枕歌已经彻底迷路后，两人才终于在一颗小树面前停了下来。
　　在段枕歌的视野中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3D立体箭头，箭头朝下，直至小树前方的地面。
　　小树前方是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被根系环绕，看起来劳不可破。
　　何鹄一转头看了段枕歌一眼，“殿下，此处需要皇族血脉才能开启。臣斗胆，求您指尖血。”
　　段枕歌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设定无力吐槽，把手递给何鹄一。
　　何鹄一抽出一根银针，扎破段枕歌指尖。
　　随着血珠滴落，石板下传来沉闷的摩擦声，好像某种机关松开了禁锢。
　　何鹄一沉默片刻，随后上前一步抽出佩剑，将剑尖卡进石板与周围地面的缝隙之中，一翘就翻开了，却没有破坏石板上面附着的树根，就好像这些树根是章鱼的触手，可以任意伸缩。
　　但现在不是稀奇的时候，段枕歌上前看了看下方的空间，目之所及是个四面都交错铺着石板的地道，再往前一片黑暗，看不清有什么。
　　6442友情提示：【前方路段无照明，请宿主小心通行。】
　　段枕歌：“我不考科目三，这就不必提醒了吧。”
　　何鹄一抬手让段枕歌先走，自己殿后。
　　两人走入地下甬道。后方石板归位，彻底没了光亮。在狭窄地道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变得越发充满压迫感。
　　“这里……没有照明么？”
　　“还请三殿下见谅。”何鹄一的声音撞击在石壁上，回声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很快便到。”
　　又走了将近半盏茶时间，6442突然说：【检测到墙壁出现壁画】。
　　段枕歌对考古没什么涉猎，但对他来说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6442，分析记录。”
　　【扣除20积分，正在为您分析……该壁画描绘的是暗卫营的建造历史以及各代统领所做出的贡献。暗卫营和大衍王朝一样，共经历五代……自采石伐木建设到重金招募江湖异士培养，最后逐渐演变成稳定产出不同种类暗卫的运作机器。详细内容可花20积分解锁。】
　　听到这个介绍，段枕歌才略微有些明白了。
　　机构和机器一样，只要过于庞大，就很容易出现问题。运作太久，必然带来某些地方的侵蚀和损坏。到了段枕歌这一代，御影太过死板又能力强大，早没有当初那种百花齐放、各具特色的性格和能力。想要掌握这样一支军队，只要喊喊口号改改教义就可以了，也难怪反派能把御影宫变成自己夺权的工具。
　　【宿主，其实反派勾结外族、擅用御影、虐杀百官，只是为了抢到他心爱的女人，不是为了权力。】
　　段枕歌：……
　　反派你糊涂啊！
　　怎么会有人坏事做尽却是个恋爱脑啊！
　　抱着吐槽无能的无力感，壁画很快到了尽头，6442的介绍也完毕。
　　又向前走了一段，前面终于出现了亮点。
　　亮点逐渐变大，最后慢慢延申，拉长变宽，映入段枕歌眼帘，成了一幅精彩绝伦的风景照。
　　这风景照绝不属于古代，因为它囊括了一片堪称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


第九章 
　　段枕歌呼吸一滞。
　　任何人可能都没办法一下子描述清楚眼前的景象。只能说，段枕歌面前的建筑已经远远超出任何古代或现代的正常建筑水平。
　　它不像建筑，更像赛博朋克风网游搭配仙侠世界的顶级建模。只是这建模真实存在着，一砖一瓦，分毫可见。
　　最高的地方已被云层环绕，看不清晰。而在下方，有雕梁画栋，凤首龙头，用了很多或红或绿的泼漆油彩，在阳光照射下，每一块结构都好像一桩琉璃宝殿。
　　在最外面，有很多黑铁轨道环绕着建筑而上，像是搭载在建筑外边的缆车。
　　这样形态奇特的建筑真实出现在眼前，其震撼程度是很难想象的。
　　何鹄一似乎已经很习惯普通人对此惊讶到失语，只抱臂等在一边没有催促。
　　但段枕歌好歹是经历过现代各种特效和建模的人，兀自感叹了一会儿就说：“带我去见他吧。”
　　何鹄一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头上的忠诚度居然直接加了5点，显然被段枕歌这种八风不动的王霸之气震撼到了。
　　只是这家伙表面藏得很好，表情一点没变，转身领着段枕歌往山上走去。
　　近距离看时，段枕歌才发现这地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
　　这地方远看浑然一体，近看内部有各色小屋和街道。房屋里有人居住的痕迹，道路上也常见穿着奇特民族服饰的人走动。让更像一些现代少数民族的部落，比如藏族和土家族。
　　段枕歌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跟着何鹄一上了那种围绕在建筑外部的缆车。缆车开动后，两人一路直上青云，来到山顶一处大殿。
　　大殿外围肃穆庄严，有点像古希腊神庙，又有点像网游里的明教。大殿内更加金碧辉煌，进了大门就是正殿，奉有七尊神像。暗香浮动，洪钟隐隐，看上森*晚*整*理去是个圣洁之地。
　　6442分析这里也是一处奇门遁甲阵，神像身后就是暗门，生门为右边第三个门。
　　果不其然，何鹄一带他进了生门。
　　在踏入门内一瞬，段枕歌猛然被一股恶臭钉在原地。
　　惨叫、痛呼、□□和各种各样令人感到恶心恐惧的声音扑面而来，好像一步之内，空间被割裂了。
　　如果外面算神府，那这内部就是地狱。
　　段枕歌脑海被眼前场景震得嗡鸣作响，他勉强分出心神观察，发现这里与影视剧里的监狱结构一样，一共三层，整体用暗灰色水泥浇筑而成，以粗黑铁栏分隔出一个个牢房，有许多黑影在铁栏后扭动呼号，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些叫声混杂在一起，经过墙壁不断反射，形成巨大又恐怖的回声，像象征绝望与死亡的秃鹫，以一种盘旋的方式撕扯着所有人的耳膜。
　　段枕歌捂住耳朵，仍觉得神魂巨震，“这是什么地方？”
　　何鹄一淡淡道：“阎罗殿。”
　　他的声音混杂在一片嘶哑的嚎叫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何鹄一没有解释当下情况的意思，说罢，便目不斜视领着段枕歌顺楼梯走上第三层。
　　段枕歌跟着何鹄一站定在铁栏杆外，只觉得此地让他心脏猛烈痛苦的跳动，手脚冰凉，眼前一片片发黑。
　　“6442，屏蔽这些声音。”
　　【扣除15积分，已为您过滤背景噪音，开启沉浸模式。】
　　段枕歌耳中的声音瞬间消失，精神为之一清。
　　他悄悄松了口气，抬头，正巧遇到何鹄一扭头看过来的视线。两人对视，段枕歌面容一片平静，何鹄一表情再次僵了僵，头上忠诚度又加了5点。
　　段枕歌：……？
　　为了增加别人的忠诚度，段枕歌可谓努力钻研，没想到在这里第一次见到自我攻略的人。
　　何鹄一表面仍旧一片平淡，道：“此人入御影宫后，以‘擢彤’为辈号，因年纪最小，故号一。入我御影宫后，此前生身姓名皆除，世间再无此人。”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完了楼梯。
　　来到第三层，两人在一处牢房外停下，段枕歌开始观察牢房里的人。
　　对比起外面的呼号，这个牢房里的人异常安静。这是很奇怪的，因为当把人扔进这样恐怖的地方，假以时日，迟早会崩溃。
　　“就是他了。”何鹄一冷冷的说。
　　段枕歌努力去看，也只能透过黑暗看到一个缩在墙角的人影。这个人影已经和他印象里那具充满伤痕的瘦弱躯体完全不一样了，他很难从这个轮廓里想象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又倔强执拗的小孩。
　　但那人头上的光屏做不得假：
　　【姓名：擢彤一（冷清风）】
　　【身份：御影宫学徒】
　　【武力值：十阶·丙阶】
　　【忠诚度：80】
　　一眼扫过去，段枕歌愣了。
　　他的忠诚度居然有80……
　　还没等段枕歌继续想下去，何鹄一道：“心魔所致，或疯癫异常，或静若雕塑。擢彤一是近三辈如今武学最高之人。若他陷入癫狂之中，只怕在下无法轻易拦住他。”何鹄一看向段枕歌，“在下随殿下一起进去转一转便可，如果形势有变，殿下请先离开。”
　　“转一转就行了？我不用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何鹄一声音十分冰冷：“不必。他现在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也看不见任何除幻觉以外的东西。请您来，也只是为了检测他是否有能力突破心魔。胜了，便是殿下的人。死了，也算殿下的鬼。”
　　“……行。”
　　见他答应，红纹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枚形状奇怪、类似梳子具有不同长短梳齿的东西，暂且将它称为“钥匙”。他将钥匙伸入门的随意一条缝隙之中，扭动后开锁。
　　打开房门，何鹄一将手中的钥匙交给身后其它御影，率先走进去，说了句反派登场前小弟常说的话：“擢彤一，有人来看你了。”
　　如果在电影里，一般接下来主角看到的就是害他入狱的幕后黑手。
　　段枕歌怀着吐槽无能的紧张心情走进这小小的监牢，刚吸了一口空气，就差点yue出来。
　　这地方，味道比动物园还差劲。
　　只是何鹄一似无所觉，段枕歌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到离那角落稍近的位置，忠诚度那一栏再次清晰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忠诚度80是什么概念呢？
　　这些年，他也算摸清楚了忠诚度数值的规律和意义。
　　忠诚度并非固定不变，它会随着段枕歌的行为不断波动，但大致稳定在某个范围。
　　比如段枕歌赏赐下人时，下人的忠诚度会略微增加，而段枕歌长期忽略或体罚某个下人时，那人的忠诚度就会有所减少。
　　相同的行为对不同的人影响也是不同的，有的人只需要一块点心就能增长好几点忠诚度。如果每个人都会因为吃的而屈服于段枕歌，那他高低得让周围所有人长胖三十斤。
　　但这是狗血玛丽苏不是美食文，所以这个想法被6442宣告破产。
　　初次见面，忠诚度0-10算是陌生人，也是最正常的区间。而知道段枕歌身份之人的忠诚度大多数会维持在10-20，他猜测这个数值不止包括对段枕歌本人，更包括对这个王朝的忠诚。
　　超过20低于40，说明此人会因巨大的利益为段枕歌做某种危险的事情；
　　超过40低于60，说明此人会因较小的利益为段枕歌做某种危险的事情；
　　超过60低于80，在这个区间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碧云、影三十二和皇后，对她们来说，即使没有利益，也会为段枕歌献出生命。
　　超过80的数值……还是段枕歌第一次见到。
　　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那光屏下的那坨黑影动了动，让段枕歌看得更真切了。
　　那是个长发披散、衣衫破烂的男孩，身形同孩子一般瘦长，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抬头看人的时候，蓬乱的头发下露出苍白憔悴的小脸。
　　他有一双段枕歌十分熟悉的眼眸。
　　那金棕色的暗光跨越了三年的时间，带着三年前冬节的那簇星火，又一次聚焦在段枕歌身上。一瞬间迸发出了不可置信、喜悦又哀伤的鲜明神色。
　　琥珀流淌，旧人再聚。
　　这场景，一如当年两人初见。
　　段枕歌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男二像山顶洞人。过了这么多年，男二终于开始像……长大了的山顶洞人。
　　孩子长大了，他很欣慰。
　　“擢彤一。”一旁的何鹄一喊了一声，“你认得此人……”
　　他还没说完，冷清风突然爆发出极其愤怒和歇斯底里的吼叫，四肢并用，突然冲向了他！
　　何鹄一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会这样动手，情急之下只能抓起身侧佩剑连带着剑鞘挡下一击。
　　冷清风如鬼魅一般躲开他防守长剑，随后以自己身体为武器，用肩角狠狠带着何鹄一撞到墙上。
　　何鹄一结结实实受了一下，闷哼一声，长剑脱手。
　　他被冷清风偷袭成功，并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变故发生得太快。
　　上一刻，何鹄一明明还呼吸紊乱、瞳孔涣散，显然正处在心魔之中，下一刻就动弹自如，而且武功更进一步。就算何鹄一是个高手，也绝没想到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心魔状态暴起。
　　这些动作几乎在瞬间就完成了，段枕歌甚至没看清究竟哪方输赢，就见那双金棕色眼瞳转向自己，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不是假的。”
　　与此同时，他脑袋上的人物面板刷新。
　　【武力值：十一阶：乙阶】
　　【忠诚度：84】
　　段枕歌：？
　　刚刚发生了什么？
　　“擢彤一！”被抵在墙上的何鹄一咬牙，伸腿猛的踹了他一脚：“退下！”
　　冷清风被蹬在腰腹，重重摔在地上，显然刚才的爆发不过强弩之末。
　　缓了片刻后，他喘着气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勉强跪定在原地，一双眼睛直盯着段枕歌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一样，带着一点希冀和祈求，好像渴望着段枕歌的垂怜。
　　他才十三岁，根本不懂怎么收敛神色，爱和恨都写在脸上，对段枕歌来说清楚得甚至不用系统面板也能读懂。
　　明明三年未见，可对段枕歌来说，冷清风这样的神情好像就在昨日。
　　两人对视，段枕歌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初见的那一天，冷清风同样狼狈的被男主按在流月城冬节的街道上。朔风呼啸，扰动满城飞雪，也扰动了剧情的细线，更扰动了段枕歌的心。
　　不等段枕歌说话，一旁的何鹄一整了整自己衣服，面目阴沉打断两人对视：“以下犯上，当罚一百。来人！”


第十章 
　　相对于段枕歌的怀旧向关注点，何鹄一看到的则是擢彤一在一瞬间突破了心魔。
　　心魔破除，武功大增。这样的天赋，世间罕见。
　　但御影对上级出手，绝不能容忍。此人虽然天赋异禀，却坏在太不听管教，自我性格明显。为了将他培养成优秀的御影，何鹄一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他的机会。
　　他在为段枕歌锻刀。
　　他希望这把刀交到三殿下手上时，已能锋芒含而不露，出即必中。
　　话音刚落，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牢房外，其中一人手执长鞭，令一人持寒铁锁链。两人皆黑甲覆面，看不见五官。
　　他们走进牢房的那一刻，段枕歌清晰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威压。
　　再看系统面板，段枕歌发现这两人的武力值，居然都是【十九阶·天玑境】。
　　这是段枕歌见过所有人中的最高等级了。
　　冷清风冷冷看了进来的二人一眼，皱眉说：“让三殿下先出去。”
　　“目无尊卑，罪加一等。三殿下的去留如何由你决定？”何鹄一道，“再加二十鞭。”
　　“加一百鞭都无所谓，让三殿下先出去。”
　　“擢彤一！”
　　段枕歌打断愤怒的何鹄一：“等等。”
　　现在看起来的情况是：男二清醒后攻击了何鹄一，被判定为以下犯上。而男二很坚持在惩罚之前让自己离场，所以罚的更重了？
　　对此，段枕歌只能说男二你要不要这么狂霸酷炫，哪有人清醒过来的第一刻是打人啊？
　　还有何鹄一你也不要这么小心眼，都干到副宫主的位置了，被下属啵一下……哦不是，驳一下嘴又怎么了？
　　虽然段大总裁常年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但他有一个坏习惯，就是紧张的时候内心止不住吐槽。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段枕歌的压力在这一刻拉到峰值。
　　他还没吐槽完，何鹄一便冷下脸打断他思路：“三殿下，此人仍是我御影宫的人。我们管教，轮不到殿下说话。”
　　段枕歌：……
　　掌控御影宫是任务几来着？能不能提前做了？
　　新来的两个黑衣人走到段枕歌身边，行礼后冷声道：“劳烦三殿下后退几步。”
　　其实他们也只是问问而已，不等段枕歌回答，俩人就绕开他走向冷清风。
　　持寒铁锁链的黑衣人抓住冷清风后颈，手臂用劲，冷清风便面露痛苦，垂下头来。
　　另一人抖开手中长鞭，将冷清风被锁链捆好了，道：“奉副宫主令，鞭一百二十数，三殿下观刑。”
　　冷清风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显然锁链内部也有折磨人的机关。但他仍旧抬着眼睛，咬牙道：“三殿下……不能看。”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长鞭一甩，直抽冷清风脸颊。
　　冷清风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脸上瞬间带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他呼吸都停了片刻。随后偏过头道：“……三殿下身份尊贵，不该在此，也不该看这些。”
　　随着面部肌肉的牵动，他脸上伤口的血顺着下颚一滴一滴砸到地板上。
　　何鹄一看了段枕歌一眼，目光中带着审视：“殿下可要继续看下去？”
　　段枕歌没听见何鹄一的问话，只看着冷清风脸上的血痕，惊得呆在原地。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伤害的是谁的脸！
　　你们伤害的是一个天神的脸！
　　他可是日后单枪匹马杀穿匈奴军队的堪称战神下凡的男二，你们现在这么打，是生怕自己活得长吗！而且男二可是有男二的颜值的，你们这么打，他将来破相了怎么办！
　　段枕歌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见冷清风抬头望着他，血液从他脸颊伤口处流下，让他坚定的眼神显得更加惊心动魄：“此处嘈杂污秽，辱没了殿下，求殿下先走。”
　　说完这话，冷清风敛了神色，移开了面容。好像他觉得自己也算这“嘈杂污秽”的一部分，即使看向段枕歌的视线，都是一种亵渎。
　　段枕歌沉默片刻，皱了皱眉。
　　当年两人初见，好像也是这般。
　　男二总是比他想的还要倔强执拗些，若是认准了什么事情，就只会静静的后退，可怜巴巴的等着自己心软。
　　“我——”
　　见段枕歌皱眉，何鹄一明白他犯难，便厉声对冷清风喝道：“此处没有你说话的份！”
　　那手执长鞭的人扬手又要再打。
　　“够了！”段枕歌道，声音中带了些怒气。
　　众人停下动作，齐齐看他。
　　打狗也要看主人，虽然冷清风还不是他的狗……啊不对，虽然他不是冷清风主人……也不对。
　　总而言之，这地方没有一个人尊重一下他的意见吗？
　　一个何鹄一卯着劲让自己留，一个擢彤一卯着劲让自己走，拿他当皮球呢？
　　段枕歌看了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冷清风，深吸了口气后，淡淡道：“……御影宫之事，我不便旁观。劳烦副宫主派人将我送出去吧。”
　　虽然该郁闷的还是会郁闷，但段枕歌仍和当年一样，向男二让步了。
　　听到这话，冷清风没再多说什么，被人压制的脊背却略微轻松了些。
　　另一边的何鹄一有些失望。
　　他为三殿下锻的刀，自然应该在三殿下面前受刑。将御影碾进尘埃里，他们才不敢对主人亮出獠牙。
　　可没想到，段枕歌没有这样的魄力去看。
　　宫主的担心是对的，三殿下变了。变得仁慈了。
　　这不是好事。
　　“来人。”何鹄一面上始终一片冰冷，“送三殿下出去。”
　　段枕歌不再看冷清风，跟着何鹄一唤来的另一位御影走了。
　　踏出地牢，还没等他长出一口气，便看见了负手倚在大殿立柱旁看风景的怀昌王。
　　领路的御影上前一步，站到怀昌王身边同他耳语片刻，怀昌王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后，转向段枕歌，笑眯眯道：“本王没想到何鹄一居然把三殿下领来阎罗殿，让三殿下受惊了。”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怀昌王表情可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段枕歌拱手：“何大人救人心切，我自是明白。”
　　见段枕歌表情确实不像强装镇定，怀昌王有些稀奇：“没想到，贤侄心性如此坚韧。当年我第一次进去后，连做了好几日噩梦，都觉得那些声音就在自己身边。那时我十三岁，已习武多年，算是同辈之中少有的三阶武者了。”
　　段枕歌忍不住好奇，问：“这大殿究竟是什么地方？”
　　怀昌王看了看他身后，解释道：“有的犯人……不能死，却也不能活。所以朝廷将他们关进此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里面关着的，都是大衍不可明说的秘辛，随便放出去一个，都能搅得天下腥风血雨。”
　　“阎罗殿的结构经过特殊设计，声音有扭曲与放大的效果。将饱含怨气的犯人关进去，便如群鬼呼号，黄泉受审，故称阎罗殿。”
　　说罢，怀昌王笑：“普通人可承受不来这些人的怨恨哀怒。贤侄面色如常，已是……十分稀奇的事情了。”
　　若是没有6442帮忙降噪，段枕歌现在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此处，段枕歌倒是突然明白为什么冷清风坚持让自己先出去了。
　　他以为冷清风只是不想在自己面前被打嫌丢人，没想到冷清风是觉得阎罗殿对普通人精神攻击性太强，才让自己先走的。
　　段枕歌垂下眼道：“只是有人照拂一二。”
　　怀昌王以为他在说何鹄一，便笑道：“看来何鹄一做的不错。虽然对你言语不敬了些，却能得你一句称赞。贤侄与小时候相比倒是好说话了不少，若小时候何鹄一同你那么说话，你只怕要抽他好几鞭才解气。”
　　段枕歌:……虽然不知道反派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但他并没有。
　　三年来，段枕歌对待下人虽不算残忍，但也不能称为仁慈。
　　现代社会人人平等，不搞体罚砍头那套。但在封建古代社会，这些事情很是正常。段枕歌能在现代社会用法制手段管理一个超千人的集团，在古代不设下限、无法律约束的情况下就更容易了。
　　“皇叔莫笑话我了，不过年少心性顽劣，有些不懂事。”
　　“确实，往日对影三十二和碧云，你可从不曾让步。今日因为擢彤一的一句话，你便当真退出来了。可见，贤侄长大了不少。”
　　说这话时，怀昌王颇有深意的看向段枕歌。
　　段枕歌也看向他，道：“只是对他这般而已。毕竟，他舍弃了一切来当我御影，我又怎能不动容？”
　　“或许吧。”怀昌王敷衍的笑了笑，“我只问，我将他交到你手里时，你又当如何？”
　　他言下之意便是问：我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我只问你，这样武功绝顶的当世天才，你接不接得住？
　　要降伏擢彤一，又岂是“动容”便能做到的？
　　段枕歌沉默了。
　　【宿主！你想好再答！】6442突然冒出来。
　　段枕歌：“……你急什么，这句话很重要吗？”
　　6442都快哭了：【宿主你清醒一点啊，当然很重要！如果你答的不好，怀昌王决定把男二送给别的皇亲国戚怎么办？这可是御影宫培养出来的人啊，他们会无脑效忠自己的主人的——天呐！如果有人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帮忙，宿主你铁定当不上太子完不成任务了。而且男二会被当成夺权工具，根本就没机会帮女主上刀山下火海了，女主死了怎么办？啊啊啊啊宿主你快回答……】
　　段枕歌道：“闭麦。”
　　6442：【……嘎。】
　　脑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后，段枕歌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那时，我只会说，在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明白，我比任何人都需要这条狗。”
　　怀昌王看着他，没再说话。
　　段枕歌也没继续往下说，静静与他对视。
　　真正的权力中心，只能通过不断地打压来抬高自身价值。帝王之所以为帝，就是因为不能偏心任何人。在他们眼里，就算冷清风是当世第一，也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段枕歌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段父就是这么对人的。
　　甚至段枕歌自己，都不过是段父眼中的一条狗。
　　也只有这样，段枕歌才会有超越父亲、打败父亲的想法。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才是合格的段家继承人。
　　仔细审视他的目光后，怀昌王道：“三殿下。你姓段，要坐江山，不能只这样说，也得这样想。”
　　段枕歌微愣，眨了眨眼。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建议。


第十一章 
　　在他年轻和段父斗气、白手起家决定创业的时候，也有人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人也手握重权，地位非凡。但因为她不是个男人，所以大家背地里从不喊她的名字，都叫她“段家最聪明的女人”。
　　明明她也姓段，是段枕歌的姑姑。
　　段枕歌还记得，那天她开着红色的法拉利，把他接到酒吧，给他这个金融硕士都读完的成年人点了一杯现榨橙汁。
　　灯光下，她仰起头，金色叠圈耳环在灯光下闪出耀目的璀璨。在香烟弥漫的浓白雾气中，段家最聪明的女人说：“枕歌，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不在意那些情情爱爱的鬼东西，是可以过的很好的。”
　　段枕歌点了点头，却没有特别明白姑姑说出这句话的意思。
　　那女人接着说：“我哥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娶了你母亲，还用她的职业给了你和柔歌名字，不顾你爷爷反对，浪漫得好像天底下只有你母亲这一个女人……你没想到？那是当然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她吸了口烟，发丝在美艳的眼角划过，“你父亲看似重情重义，实则无情无义；而你，看似无情无义，实则重情重义。”
　　她说：“口口声声说着要打败你爸……如果你不止是这样做，也这样想，就好了。”
　　她和怀昌王的话如出一辙。
　　段枕歌和当年一样，只是低头，“我记下了。”
　　但也只是记下。
　　在这种事情上，段枕歌有自己的坚持。比如他认为如果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人就会失去一些之所以称为人的宝贵的东西。
　　他的父亲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虽然他已经不年轻了，但他也想有去爱和被爱的能力和机会。而不是和他父亲一样，成为那种自己都会厌恶自己的人。
　　怀昌王看出他的态度，没再说什么，两人便无声并肩站了许久。
　　随后，何鹄一从地牢内出来了。
　　他一身血气，在怀昌王面前恭敬行了大礼，“主人，擢彤一以下犯上，罚二百鞭，行刑完毕。”
　　“嗯，”怀昌王负手点头，“你今日对三殿下出言不逊，也算以下犯上。三殿下，你待如何？”
　　见矛头转向自己，段枕歌轻描淡写道：“以下犯上，罚一百鞭。何鹄一身为副宫主，刑罚自当加倍，以儆效尤。”
　　笑话，他不发威，真把他当圣父呢？
　　这个世界的段家和真实世界的段家一样，都以血和命建立威严。
　　论心狠，段枕歌从来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是。”何鹄一眼睛都不眨，反而面露一种类似欣慰的表情，转身又回地牢里去了。
　　段枕歌发现他头上的忠诚度居然加了2。
　　段枕歌：……何鹄一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等他走后，怀昌王道：“去看看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冷清风。
　　段枕歌摇头。
　　现在施恩，未免太过狡猾。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任谁都会感激他的。段枕歌也明白这伎俩，但他不愿用在男二身上。
　　见他表情不像推辞，怀昌王内心实在疑惑：“若换一个人，你会否不同？”
　　“会。”段枕歌点头。
　　如果此刻是任何一个段枕歌想要收服的人才，他都会假惺惺的回头关怀一番，狂赚一波忠诚度。
　　可冷清风，终是不同的。
　　“他与御影宫上下千人有何不同，是皮囊，还是根骨？”
　　听到这个问题，段枕歌一时有些无奈。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他是男二呗。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呗。
　　自己创造出的东西，自己当然要宠着。不是么？
　　还能因为什么呢？
　　正当段枕歌要回答时，有御影从地牢内走出，对怀昌王耳语几句。
　　怀昌王一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便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向段枕歌。
　　段枕歌挑了挑眉，猜到此事与他有关。
　　果不其然，那御影随后便转向他道：“三殿下，擢彤一想对您说一句话。”
　　在行刑完毕后，冷清风问何鹄一为何段枕歌会出现。
　　何鹄一之前已得怀昌王允许，故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于是，冷清风知道了——段枕歌是为他而来。
　　于是，冷清风愿再受一百鞭，只为说一句他三年前已经说过的意思相近的话：
　　“殿下记得我，我拼死也要站到殿下身后。”
　　段枕歌微愣，心脏中好似有电流霎时流过。
　　其实细想之下，这话和“小人无以为报，只能为公子当牛做马报答公子”没什么区别。
　　可为什么男二的这句话，却能深深触动自己？
　　或许，是因为段枕歌明白，如果男二这么说了，就确实会这么做。
　　也或许，这句话对现代人来说有那么一点肉麻，所以他才会动容。
　　6442适时吐槽：【……宿主，你活该单身啊。】
　　段枕歌：这和我单身又有什么关系？
　　见段枕歌表情触动，怀昌王笑着说：“连效忠都说得这么不卑不亢。这么看来，他确实与其他御影有些不同，但也没太多不同。始皇与第一位御影大人，当年也是这般生死相随，以命相报的关系。”
　　段枕歌怔了许久，问：“他们原本也是主仆？”
　　“不，他们是亲兄弟。”
　　怀昌王没有再多说下去，也可能因为他并不清楚更多，只又问了一遍：“不去看了？”
　　“不去了。”
　　于是，段枕歌稍作休整，次日就坐上了回皇宫的马车，离开了这座瑰丽奇诡的建筑。
　　回程比去时慢了许多，影三十二在半路接应。
　　因为无甚慌张，加上自己心绪不宁，段枕歌特意绕道前往附近城池几家何柔酒庄视察了一番，解决了些不大不小的商业纠纷，才在晚上回到皇宫。
　　一来一回，正好五天。
　　不曾想，他刚踏入凤栖宫，就见宫人行色匆匆，四处弥漫着紧张与不详的气氛。
　　他心里有些打鼓，刚想唤人问问。没想到见到他，碧云慌张迎上来，带着身后宫人跪倒了一片。
　　“发生何事？”段枕歌问。
　　碧云答：“皇后娘娘……凤体抱恙。”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说……”
　　“快讲！”
　　“……说已是回天乏术！”碧云说完，颤抖着以头撞地，不敢再起。
　　段枕歌脑中嗡的一下。
　　皇后怎么会得病？她年龄刚到三十，平日里好生将养，怎么会突然危及性命？
　　段枕歌一甩衣袖，不顾门外众太监阻拦，推门猛地冲入凤栖宫寝殿。
　　寝殿内，当今圣上正握着皇后的手低声说些什么，听见推门的巨响，转头来看。
　　当今皇帝名为苍庄帝，三十有五，正值壮年，样貌十分英武。他长得并不像段父，但段枕歌也想不出他的原型是谁。
　　父子二人表面关系和睦，但苍庄帝绝不是一个慈父。起码从他允许反派打骂仆人这一点来看，苍庄帝不是什么好人。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见段枕歌气势汹汹走过来，苍庄帝眉头一皱。
　　段枕歌根本不想理他说了什么，先去看床上的皇后。
　　皇后面色苍白，脸颊深陷，嘴唇却异常红润泛紫。
　　见到段枕歌，皇后勉强笑了笑：“枕歌，你回来了。”
　　“母后。”段枕歌跪至她床边，脑中一片空白，“为何……”
　　他知道，太医院绝不可能轻易说出“回天乏术”这种词。这词与死亡通知书无异，说了，证明此人当真已无任何转机的余地。
　　为什么？
　　他走之前，皇后明明还好好的。
　　“你说……要去看一位朋友。”皇后轻轻问他，“见到了么？”
　　“见到了。”
　　“那就好。”皇后长长出了口气，好像呼吸突然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
　　苍庄帝沉默片刻，带着众宫人起身离开。
　　待寝殿内只剩两人，段枕歌肯定的说：“有人下毒。”
　　在他眼中，系统亮蓝色的屏幕刚刚扣除相关积分，在人物面板上异常清晰的显示出【人物状态：中毒（程度：五星）】。
　　皇后看着他，美眸悲悯，只勉强摆了摆手，没有回答这句话。
　　段枕歌从地上站起来，双目通红：“我不会让您死在我面前。即是毒，便有解！”
　　他怎么能让母亲再一次无缘无故死去？
　　他曾在母亲的墓碑前发誓，一定要照顾好妹妹、照顾好母亲的朋友。来到这个世界、看到母亲时，他就发誓一定要保护好母亲，即使将来反派恶名昭著，母亲也必须安稳度日。
　　他已经开始准备了，他已经赚了很多很多的钱了，他觉得自己的计谋万无一失了……
　　为什么母亲还会中毒？
　　毒、毒……对了！
　　“影三十二，把唐柔柔给我带过来！”
　　设定中，女主是医毒双休，活死人肉白骨，天下第一。虽然这玛丽苏设定看起来很可笑，但真正用到了，他反倒庆幸起来。
　　“是。”影三十二现身，应了一声后离开。
　　“6442。”段枕歌在寝殿内急得团团转，“有什么东西能救人？延长性命也行！”
　　【回天丹，需消耗500积分。现在系统活动，买一送一哟~】
　　“换！”
　　【您目前积分不足。】
　　段枕歌虽不能算浪费积分，但也不能说节省。毕竟6442的帮助是很大的，所以段枕歌常花费积分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因为他任务完成度较好，所以从不缺积分用。没想到危急关头，反倒不够用了！
　　“还有其它便宜的平替吗？”
　　【宿主，其它平替恐怕不够……皇后中的是非常猛烈的毒药，或许撑不过明天了。】
　　见他焦头烂额的满殿乱转，皇后勉强笑了笑，扭头说：“枕歌……过来，母后和你说最后几句话。”
　　段枕歌在原地站了片刻，深呼吸平复心情，却在走到皇后床边时仍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母后……”他慌乱擦去自己眼泪，声音哽咽，“究竟是谁要害你？”
　　皇后稳坐后宫之位多年，绝不可能没有自保手段。只要皇后说出凶手，段枕歌必让那人血债血偿。
　　没想到，皇后勉力勾起一侧嘴角，眼中是段枕歌看不懂的哀伤与复杂，“……你总会想明白的，母后不能告诉你答案。”
　　“母后——”
　　“枕歌。”皇后按住他的手，缓了片刻，轻轻道：“陛下对你满意，便不会另立新后，你永远都是嫡长子。只是……从今往后，无人护你，你的一应事宜，都得自己去争了。母后给你留的东西不多，或许用得上，或许用不上。你聪明，母妃不怕你将来不能大展宏图。母后只怕你将来受了委屈，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那样的话，母妃该怎么办呢……”
　　段枕歌将头埋进她臂弯，心如刀割。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那长鸣的枪响。他突然觉得那子弹穿透了自己的母亲，两次，在两个世界的他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血森*晚*整*理迹。
　　他真是无能。


第十二章 
　　唐柔柔是被影三十二从被窝里拎出来的。
　　她到的时候，鼻尖冻得通红，两眼泪汪汪，头发全红了，显然是气得不轻。只是见到皇后病容后，顾不得和影三十二生气，赶忙扑过去号脉。
　　听了片刻脉象，她柳眉一皱，“西域奇毒。”
　　“有无解药？”段枕歌问。
　　唐柔柔摇了摇头，头发刷刷褪成蓝色，“就算有解药，现在也晚了。”
　　在同段枕歌说完那段话后，皇后便闭上了眼睛，神智已不是很清晰了。听到唐柔柔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闭上眼昏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唐柔柔抱着皇后的手，无措的看段枕歌，“前几天我来同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哥，发生了什么？”
　　皇后与唐家世代联姻的亲戚，反派算是唐柔柔的远房表哥，故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唐柔柔常唤反派一声“哥”，也常出入皇宫与皇后聊天。
　　段枕歌面色阴沉，一字一句道：“……我定会查清楚的。”
　　过了片刻，他又问了一遍：“当真没有办法了？”
　　唐柔柔还是摇头。
　　又过了一炷香，碧云回来，说已派人去问了陆耀焱，陆小侯爷更是不曾听闻此种毒药，更别提解法。
　　段枕歌彻底心如死灰，缓缓滑坐在凤栖宫寝殿墙角，再也不说话了。
　　玛丽苏小说的男女主角都说没有办法，自然是没办法了。
　　碧云让宫女们都退下，以防别人看到皇子失态，自己留在皇后身边服侍。
　　唐柔柔也十分难过，走过去坐到段枕歌身边，静静陪着他。
　　两人就这样绝望的等着黑夜缓缓度过，睁着眼睛看着灯火通明的凤栖宫染上死亡的寂静。
　　唐柔柔缩在他身边，似是觉得冷了。她小声道：“对不起，哥……若是我再厉害些就好了……”
　　段枕歌没有回答。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指尖流淌而过，他不明白那究竟是生命还是什么别的无意义的存在，但不管是什么，那东西都无法被抓紧，无法被留住。
　　过了许久，肩上一沉。
　　段枕歌微微移动双眼，发现唐柔柔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蜷缩着的小小身躯看上去那般无助自责，深蓝色的头发滑落，浓郁得像海洋之心，脆弱又美丽。
　　此刻，段枕歌突然明白为什么反派会义无反顾的爱着女主了。
　　或许就是这些时刻，女主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都这种时候了，想到的还是情情爱爱，真是个小孩。”段枕歌无奈笑了笑，骂了反派一句。
　　反派不去想失去皇后的群狼环伺、不去想自身地位的岌岌可危、不去想如何复仇，居然想的是要和另一个女人长相厮守？
　　当年，面对同样的情况，段柔歌哭得惊天动地，眼泪如滚滚江水。在哭闹着要找妈妈的妹妹面前，他自己难过得要死，还要负责安慰妹妹。
　　那时，他想到的只有责任。
　　但就是因为这样一份小小的责任，他近乎残忍的逼迫自己成长起来。让他成为了另一个母亲，为妹妹遮风挡雨，在诺大的段家步步为营，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反派看到此时的女主，想到的是救赎与怜爱；而他看到此时的女主，想到的仍是当年那份责任。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6442小心翼翼问：【什么？】
　　“我明白姑姑和怀昌王的话了。”他说，“如果不重情重义，就能毫不犹豫的去爱了。”
　　或许人各不同，或许这是玛丽苏小说，所以反派经历的一切磨难，都能通过女主的爱抚平。
　　但他真实的活着，作为一个在尘世摸爬滚打的男人。对他来说，有些伤痕无法救赎。
　　因为重情重义，所以在此刻，他只想着复仇，只想着责任。他觉得自己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在完成这件事之前，他不能给自己的爱人遮风挡雨，也就没办法放肆地去爱。
　　这就是他和反派的区别。
　　段枕歌看向床榻上呼吸微弱的皇后，眸中涌现出近乎无限的不甘和愤怒。
　　他一定要找到凶手，让对方血债血偿。
　　上一次，他还太小，所以让父亲代劳。这一次，就让他亲自动手吧。
　　冬宁六年，后崩，大赦天下。
　　十日后，凤栖宫。
　　无雪晴东，万里无云。
　　一身白衣的段枕歌坐在主位上，湛蓝双瞳一扫，对下首跪了一地宫人中的一个道：“过来。”
　　被点到的宫女狠狠抖了一下，哆哆嗦嗦站了起来，低着头走向段枕歌。
　　在路过一滩与鲜血混杂的雪堆、和雪堆旁那黑衣人时，她本只是流下几滴冷汗，但被那冲天血气灌入鼻腔后，对死亡的恐惧胜过了一切。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狠狠跪在地上，接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段枕歌看着她头上的【忠诚度：6】咧了咧嘴角，“怕什么，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奴婢不认识方才被杖杀的那几个人……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奴婢、奴婢只是个洒扫宫女，负责后殿院落，奴婢一点儿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中毒——”
　　她话还没说完，面色突然变得惨白。
　　段枕歌点了点头，慢悠悠道：“连母后是中毒而亡这等秘辛都清楚，想来你肯定还有更多趣事要同大家分享吧。”
　　系统视角中，他眼前是乌乌泱泱的人物面板，面板上忠诚度数值在【20-50】不等。只有非常少部分人，从始至终，忠诚度都没有超过10。他之前对这些宫人视而不见，仅仅只是留个心眼，现在清算起来，自然不会手软。
　　他毕竟是段家的孩子，这点手段，自不及段父一半，却足够骇人。
　　只是没想到，他之前点的三个都是其它势力的暗桩，仅收集情报所用，与皇后之死没有关系。段枕歌没心情逼问他们背后主子是谁，直接下令杖杀。扰得凤栖宫血气冲天，寒鸦惊飞。
　　直到这一个，才总算有了些眉目。
　　那宫女哆哆嗦嗦，面容因恐惧而扭曲，“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听到、听到有人说，皇后娘娘中毒了，才明白此事的。”
　　“谁说的？”
　　宫女面色几次变化，最后怯懦道：“忘、忘了……”
　　“好一个忘了。”段枕歌笑了，风轻云淡挥了挥手。
　　一早起就跪在此处的宫人太明白这个手势了。那秀长纤细的手指简单起落，就意味着有一个宫人要经历最残酷的地狱，哀嚎传遍凤栖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主位上那白衣翩跹，优雅如神明的少年，实则是血沾长衣的阿修罗。
　　“殿下！殿下——”那宫女一看这手势，撕扯着嗓子喊，“求求殿下，奴婢是无辜的，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呃——”
　　影三十二走过来，大手钳住她脸颊，像拖拽某种猎物一样将她拖到一旁行刑的长凳上。
　　那宫女泪流满面，被人绑住时不停求饶。而在影三十二拿出小刀时，她的求饶变成了声嘶力竭的惨叫。
　　反观段枕歌，只是举起茶杯，低眉轻轻啜了一口。
　　见他如此淡漠，站在他身后的碧云扭紧了帕子，默默低下了头。
　　她是皇后的陪嫁丫鬟，进宫便服侍皇后。皇后温和，她没见过这等残忍且血腥的阵仗。
　　想到这里，她又惶恐的看了一眼段枕歌。
　　她记得，小时候三殿下因为出身优渥，举止间总是带着一股傲气，依仗着皇后和陛下的疼宠，稍有不顺便会打骂下人，或处决暗卫。可……
　　三殿下本不残忍。
　　起码，没有虐杀宫婢的残忍。
　　注意到碧云担忧的视线，段枕歌喊她：“碧云。”
　　碧云一惊，对上段枕歌冰冷的湛蓝双眸，又慌乱移开：“奴婢在。”
　　“茶，”段枕歌抬了抬手中茶盏，“凉了。”
　　“是奴婢愚蠢未发觉，殿下恕罪。奴婢马上去换。”
　　碧云接过茶盏，行礼后匆忙退下。
　　她绕过行刑的凤栖宫侧殿，准备跨过院落去另一边主殿后方的小厨房时，在回廊拐角处险些撞上一位不速之客。
　　在她身前，赫然是一袭金袍。
　　伟岸的身躯散发着恐怖的威压，不怒自威的脸庞扫视着碧云，如同看见蝼蚁。
　　“陛、陛下！”碧云手一抖，茶盏滑落。
　　有一道黑影闪出，稳稳接住茶盏放到地上后便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在几息之间，茶盏中的茶汤都没来得及漏出。碧云知道这是皇帝身边武艺高强的御影，赶忙扑通一声跪下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她竟不知，皇帝在凤栖宫！
　　在她面前，苍庄帝负手而立，威严如高山。
　　他不急不徐抬眸，王者之气铺陈开来，让人喘不过气。
　　苍庄帝缓缓摇了摇头，“主仆都一样，慌慌张张，年轻气盛。”
　　他身后的大太监笑眯眯上前：“三殿下有您当年风采。”
　　苍庄帝神色不辨喜怒，“还是急躁了。”
　　大太监笑着应了，“碧云姑娘，快去给三殿下倒茶吧。”
　　碧云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苍庄帝，忙叩首：“是，奴婢告退。”
　　都说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最懂他心意，既然大太监让她走，说明陛下并未动怒。
　　碧云赶忙告退，心慌意乱的按原定路线走向小厨房，拎起盛满热水的铜壶时才明白过来——今日三殿下做的事情，陛下都知道。而且对此并不生气，仅仅评价了一句“年轻气盛”。
　　所以，陛下看到三殿下这样肆无忌惮虐杀宫人，反倒欣慰？
　　想到这里，碧云手控制不住狠狠抖了一下，热水溅出，她小声惊叫一声，独自平复了许久。
　　端着茶回到偏殿时，她见那宫女满身血污，脸色苍白，已经被侍卫驾着跪在下首，断断续续说着：“……那时我听到……他们说奇毒……无解……”
　　坐在上首的段枕歌一手托腮，静静听着，神色冷淡。
　　碧云硬着头皮走上前奉茶，双手微微颤抖。
　　段枕歌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接着茶杯掩住双唇，压低声音道：“见过陛下了？”
　　碧云不可置信看他一眼，十分惊讶他是如何发现的。同时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对这话表示肯定。
　　见她神色，段枕歌知道自己猜对了，笑了一声，“我弄出这么大阵仗，想来他也该到了。”


第十三章 
　　碧云愣住了。
　　殿下早就知道陛下要来？
　　段枕歌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听完那宫女的证词后，又逮着几个点重复问了许多遍，从她嘴中撬得几个太监和宫女的名字，对众人道：“陛下已准我彻查此事，拿我手令。把她方才说的那几人都抓过来。”
　　当天，仅段枕歌令下，便有五人当场杖杀，另有牵连的十余人等一同入大理寺待查。
　　至晚，段枕歌就寝时，他屏退众人，让影三十二在外戒备，随后问单独留下的碧云：“陛下今日同你说了什么？”
　　碧云作为顶级秘书这么多年，知道这一刻定然是要来的。于是她将内心早就牢记了数遍的话语一字不差复述了一遍，还添上了两人神态描述。
　　听完，段枕歌叹了口气，神情平淡，“你怎么想？”
　　“奴婢愚钝。”
　　“碧云，”他看向眉眼温顺的女人，“母后没了，你尚有我。我若不存，你是何果？”
　　碧云抖了一下，忙低头：“奴婢不敢妄言，但奴婢自当永远追随殿下，生死不论。”
　　“是了，所以……”段枕歌道，“我们只能拼尽全力，在这棋局中博一线生机。”
　　皇后这座大靠山没了，反派接下来的夺权之路绝不轻松。
　　段枕歌大可以让碧云出宫，放她自由。但他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人，不可能放碧云这么一个忠诚度83的宫女离开。
　　现在这么说，只为了让碧云知道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更加忠诚于他罢了。
　　笼络下属，他再懂不过。
　　“棋局？”听到他的话，碧云心中一颤，“殿下是说，娘娘之死，只是有心人的一步棋？”
　　能以一国皇后为棋子，那执棋人会是谁？
　　福至心灵，碧云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可能却呼之欲出的答案——
　　陛下。
　　若陛下能因为某种目的杀了皇后娘娘，那他们二人的结局，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段枕歌道：“母后早已猜到，却不肯告诉我答案,是觉得我年龄尚幼，心性不定；因为若我猜不出来，糊涂着平庸一辈子，也是活；而若我能猜出来，城府定然已深，或许能与那人一教高下。无论如何，她不能直接说出，免得我不自量力，在此时反抗那人，无异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碧云不明白：“可是、这……那人难道是为了让殿下恨他？”
　　“不，此举，一是看我有无定山河之威；二是引我顺从君主之权；三是告我妻妾亲友之贱。”段枕歌道，“碧云，他想告诉我的无非只有一点：那就是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是为何我今日大张旗鼓审判众人，那人看到我这番变化，正应了他想要的第一点，自然是满意的。”
　　碧云惊呆了。
　　原来那幕后之人的用意，殿下早已看破。今日之举，也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刻意藏锋。
　　“所以，殿下是想……隐忍蛰伏，伺机找出凶手？”碧云问。
　　段枕歌奇怪看她一眼，“你没听懂我刚才的话？幕后真凶只有他一个。就算他没有亲自动手，起码也是默许了这桩毒杀的发生。我要对抗的，只有他。”
　　碧云一惊，“可是——”
　　她以为殿下是想找到向皇后下毒的直接凶手——那肯定是个宫女、或者太监侍卫，然后惩治他们。
　　但是三殿下的意思……是要让陛下付出代价？！
　　这怎么可能！
　　碧云不解：“殿下方才还说我们连一线生机都要争了，何谈复仇？”
　　“这有何难？”段枕歌轻描淡写问，“碧云，你是否有过疑问，为何母亲温婉大方，我幼时却以残害生灵为乐？”
　　碧云怯怯点头，避而不答：“奴婢不敢。”
　　段枕歌笑笑，“自是因为有人对此喜闻乐见，连母后也不敢插手。而我要讨好此人，故愈发残暴。”
　　“他给我设置这样的障碍，正是因为他对我很满意。我要做的，便是按照他的喜好改变。”
　　若苍庄帝当真不满段枕歌，大可以直接对他动手，何必动皇后这个有世家依仗的后宫之主？
　　苍庄帝要的就是冷酷无情、视人命为草芥的反派，可段枕歌穿了过来，导致反派变得温和，所以苍庄帝才会通过皇后之死作为他转变的催化剂，希望他能变得像今天这般手段雷霆、面冷心狠。
　　段枕歌要做的，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去做即可。如果能让苍庄帝认为他能担大任，他将来自然是一帆风顺。可若是没法达成那人设想的目标，失去了皇后的嫡长子……下场不言而喻。
　　这是苍庄帝对自己孩子的一次大筛选。
　　段枕歌能看出来，是因为段父用的也是这种手段——虽然母亲当年的死看似合情合理，实则疑点重重。他总觉得事有蹊跷，但从没找到任何切实证据。
　　但在这个玛丽苏古言小说里，他不需要证据，都能判断出来。
　　皇帝就是最终凶手！
　　听完他分析，碧云只觉得遍体生寒。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但陛下的举动，明显是打算去芜存菁、只留最好的几位孩子。
　　其实这样对天下万民、四海八荒来说是件难得的好事，因为这样既能避免没用的皇室过多、权力及财富分散，又能保证段家最优秀的孩子稳坐江山、稳定管理像御影阁这样的秘密营地。
　　段家的残忍和伟大，在此刻得以体现。
　　“我已十二岁有余，离弱冠不过五年。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前路。”段枕歌给碧云吃了剂定心丸。
　　他低头看向碧云慌乱的神情，“我只给你一晚把你心绪都收进肚子里。下次再见到他，就和今日见到他一样，不能露一点错处。”
　　此话一出，碧云才惊觉段枕歌的情绪转变有多么自然。
　　如果普通人发觉自己父亲害死了自己母亲，定然会慌乱无措。可在段枕歌身上，一切仿佛只是意外。
　　这场举国同悲的丧事，这场丧妻失母的惨象，早已成了二人之间暗流涌动的博弈。
　　她看不懂其中玄机，却突然发觉，殿下确实不像皇后，而是更像陛下。
　　冷漠、残忍，心机深沉。
　　他确实有陛下的影子。
　　所以他必然是苍庄帝心中最满意的继承人。
　　两个月后，毒杀皇后的凶手水落石出——此人是淑妃身边的贴身宫女，为皇后行巫蛊之术，致使其中毒身亡。
　　铁证如山，此人自然是认罪后被立刻处斩了，淑妃降为婕妤，禁足一年。
　　淑妃哥哥负荆请罪，上交半块兵符，才保得全家性命。但还是免不了看着与自己一派的官员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
　　天家凉薄，由此得见。
　　亲自查出此人的段枕歌自然明白这不过是只替罪羊，但一切证据都天衣无缝，他只能激流勇退，识相的停手。
　　加上苍庄帝有意压制，此事慢慢沉寂下来。
　　冬宁七年，在苍庄帝的默许和推动下，十三岁的段枕歌势力急速扩张，不仅与皇后母家联系密切，还和女主所在的唐家、男主所在的陆家有了利益往来。
　　他的权势在此刻便种下了种子，这些人就会在前朝慢慢扎根，最终长成足以倾覆天地的不周山。
　　与此同时，他在宫中恶名渐重。
　　众人皆知自从皇后死后，三殿下就变了，变得狠毒可怕。
　　从前，他小孩心性，对下人只是打骂。现在，即使奉茶时只是略微抖出半分茶水，那宫女便会被拉下去处斩。
　　冬宁八年，宫内传言，苍庄帝因为念及他幼时失母，对他偏爱有加，故不多施予管教。
　　听到这些流言时，段枕歌只觉得可笑。
　　“还有呢？”
　　“还有……”碧云支支吾吾起来。
　　她不敢说，她身旁跪着的影三十二开口：“有人言您一心喜爱唐小姐，为美色所误，至与陆小侯爷有了嫌隙。”
　　段枕歌指尖轻轻磕了磕扶手，清脆的声音在暗室内无比清晰。
　　这传言一看便是苍庄帝手笔。
　　他想了想，“这话说的倒不算偏颇。只是我倒不知……苍庄帝竟想让我与侯府对立。”
　　当然，段枕歌没有多么难过或惊讶，毕竟他和男主走注定不到一条路上。这也正应了系统后面给予的任务：利用各种手段明里暗里打压陆府，甚至差点取陆耀焱首级。
　　碧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发愁：“殿下，这几年，侯府助殿下良多。如今弃了他们，实如自断一臂。”
　　“总能寻得新的。”段枕歌道，“既是那位的意思，就早日准备上吧。”
　　这一年来碧云和影三十二都蜕变了不少，知道段枕歌话中意思。
　　两人垂首应下，很快事情便办好了。
　　于是，在反派十四岁这年，他与陆府绝交，与陆耀焱不再是朋友。
　　冬宁九年，十五岁的段枕歌在朝堂上已有极大的权威，甚至隐隐有左右政事之能。苍庄帝开始掣肘，段枕歌见好就收，将事业重心转回自己的何柔酒庄。
　　何柔酒庄早已开遍大江南北，甚至出了“何柔奶茶店”、“何柔酸奶捞”、“何柔镖局”和“何柔钱庄”等分支业务。只是段枕歌时间精力有限，以至于很多分店都是外包出去的，他仅让影三十二不定期检查，确保承包商不砸招牌。
　　既然现在他在苍庄帝那里的新手保护期过了，不如多多赚钱，将来谋害男主的时候也不至于挪用国库。
　　于是，大衍国无人不知，他们的太子，性情乖僻，为人残忍，手段颇多，不仅玩商战风生水起，玩政斗更是手到擒来。
　　【宿主，你这几年真的太拼了。】6442都忍不住感叹，【商业政斗两手抓，还要假装对女主情根深种，实在是玛丽苏小说穿越届的劳模。】
　　“或许忙起来能让我忘记很多事情。”刚应付完女主的段枕歌躺在贵妃椅上轻叹，“忘记了，就不会沉溺于过去的美好了。”
　　段枕歌并不是在伤春悲秋，他确实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人物，而且随着自己长大，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只是他最近一直忙着扩张势力，根本没法想明白。
　　于是，他没发现，自己把独自在御影宫努力成长的男二忘了。


第十四章 
　　此时的段枕歌还没发觉问题的严重性，只把疑惑的感觉抛到脑后，决定处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我现在有多少积分？”
　　谈到这个，6442非常开心：【宿主可用积分：536。】
　　【您的积分储备打败了全宇宙88%的宿主，点击此处查看如何获得更多积分吧~】
　　这几年，段枕歌消耗积分的数量降到了最低，除了非常需要的东西外几乎没再花过。终于，他在此刻攒到了500。
　　于是，段枕歌斩钉截铁道：“换一颗回天丹。”
　　【好的……啊？！】
　　【宿、宿主，】6442不可置信，声音中带了些许颤抖，【回天丹要消耗500积分！您的任务总数不变，积分总量是不变的，您如果把大量积分用在这里，其它功能就——】
　　“换。”
　　6442怂了：【……已为您兑换回天丹，扣除500积分，剩余积分36。】
　　【系统活动期间，回天丹买一送一，已为您送达。】
　　段枕歌抬起手，两颗如核桃大小的黑色药丸落到了他的手上。
　　没想到都过去三年了，这玩意还在做活动？
　　段枕歌眉头一挑：“难道没有人买这东西？6442，你不会骗我吧？”
　　【绝对没有！！！只是——穿到仙侠世界的，有自己的灵丹；穿到异能世界的，有治疗异能者；穿到恋爱世界……不需要这个。总之这玩意非常鸡肋，基本没人消耗500积分兑换！这可是500积分！都能兑换两发□□了！】
　　“原来如此。”段枕歌想了想，决定了：“那下次我要换两个□□玩玩。”
　　6442在一旁小声道：【……您最好不要这么做。】
　　段枕歌仔细端详了片刻，将其中一枚收好后，喊来影三十二。
　　“把这枚丹药送到唐姑娘手上，就说是活死人肉白骨之丹，让她看看能否配置。”
　　“是。”影三十二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段枕歌问：“为什么不让我这么做？”
　　【宿主，小说世界都有“设定”。这些设定就好像宿主世界发现的物理定律一样，是无法更改的。】
　　“……所以？”
　　【比如，女主唐柔柔，医术毒术排名天下第一。】
　　【虽然很不合理，但作者就是这么设定的。既：这个排名是一定的。即使宿主用所有积分兑换商城里的医术技能提升自己，女主也一定比宿主厉害。】
　　【同理，男二冷清风武功天下第一，宿主就算武功再高，也绝对无法超过男二冷清风。】
　　“即使我在积分商城兑换狙击枪，能八百里外杀了他？”
　　【没错，即使您兑换的是反坦克装甲超电磁炮，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下，他也会比反坦克装甲超电磁炮更强。您最好不要引入破坏战力平衡的东西，不然冷清风会从古风冷面男二变成超级赛亚人。那咱们的世界可以直接改名《黑袍纠察队》了。】
　　“原来如此。”段枕歌若有所思，“这样的话，反派有没有什么特殊设定？”
　　【反派设定：心智计谋天下第一】
　　段枕歌扶额。
　　在玛丽苏小说里，他的心智计谋不设定也会是天下第一。医术和武学就更不用说了，作为一部玛丽苏小说，这两样东西基本用不着。
　　段枕歌挥挥手，“女主设定上确实厉害，但她也没救下皇后性命，还不如这个玄之又玄的回天丹。”
　　更何况大反派身份卓绝，生病了有太医院，遇危险有影三十二。所以即使系统可以兑换武学或者医术，他也没想过在这玄幻离奇的古代科技上面花积分。
　　两个月后。
　　“殿下。”碧云在为他束发时，提道：“陛下身边的公公今早来问殿下可想今年选了御影。今年的是擢彤辈，四年后是苍琬辈。若是今年殿下不想选，便送六名影卫来，待四年后再选。左右殿下明年及冠，也不急于一时。”
　　“噢？”段枕歌看向铜镜中的碧云，“选御影？”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御影宫产出两种类型的人才：一种是普通影卫，专门用来保护各路皇子嫔妃、大臣诰命。其数量众多，挑选机制单一，只要能顺利完成御影宫的培训就能上岗营业，所以折损率非常高，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主子换掉。大部分皇子成年之前，身边影卫更替三四个是很正常的事情。
　　另一种，就是每四年出产一届，考核难度堪比无伤通关《电锯惊魂1-3》的“御影卫”。
　　在能成功活到及冠或者及笄后，段家子嗣们就会参与御影结业大比，在大比上挑选自己的御影。因为是四年一届，所以没有到年岁但将近岁数的，也可以参加。
　　段枕歌算了算，觉得自己也没几年好活了，又何必再等四年。
　　于是，他让碧云帮自己也报了个名。
　　几天过后，皇宫内开始出现许多身着金纹黑衣的忙碌身影。去过御影宫的段枕歌明白，这些人都是御影宫内侍奉的御影。
　　看得出来，古代的娱乐活动不多，御影大比算是其中比较重大又好看的体育赛事，加上苍庄帝十分重视，于是众人很早便开始着手准备。
　　名单很快确定下来，大皇子段望月、二皇子段君溪和四公主段娜都会前往观赛。
　　二皇子段君溪一早便来凤栖宫找段枕歌，神采奕奕，显然是知道了什么内幕消息。
　　“三弟！你听说了吗？这一辈御影里有一个人很是厉害！”
　　这二皇子段君溪算是后期剧情的重要人物兼炮灰之一，任务名单上也有他的身影。故段枕歌与他平日里交际多些，关系算是不错的。
　　他让碧云奉上茶点，问：“噢？有多厉害？”
　　“传闻那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人才十五岁，是擢彤辈最小的一个，却能单挑另外七个御影不落下风！”
　　“你消息倒是灵通。”段枕歌笑笑。
　　段君溪嘿嘿一笑，“我花了大价钱托人打听的，我怕死，就想挑一个厉害的御影保护我！”
　　对他的想法，段枕歌不置可否的答：“然，这般厉害的人物，自当为父皇鞍前马后，方不算辱没这一身功夫。”
　　他一点拨，段君溪突然明白过来，泄了气：“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听说御影大比都是父皇先挑，他若那般厉害，父皇定会把他选走的。”
　　再厉害的人物，他们得不到，又有什么意义？
　　段枕歌摇头，笑笑：“再说了，武功再厉害又如何？父皇手握五万玄甲兵，我不信他那肉体凡胎，能抵千军万马。”
　　若苍庄帝真想杀谁，那人难道逃得掉？
　　而到了四方高台，他笑不出来了。
　　今年比赛定在皇宫天师府旁边的四方演武台举行，观赛的皇子公主们都坐在国师塔顶层宽阔的观星台上。
　　演武台和国师塔挨着，两个建筑一高一低，总体布局有点像简易版演唱会，只是观众座位只有六七个，还正对着舞台。
　　苍庄帝还没到，段君溪左看看右看看，开始和段枕歌搭话：
　　“三弟，你看，那边八个就是这一届的擢彤辈御影。你猜猜谁是传说中那个第一？”
　　演武台拔地而起，距离地面有大概两层楼高的距离。因此，他们能看清演武台上的人，但和高台底下站着的人的距离就有点远了。稍微眼睛不好的，都没办法仔细辨别乌乌泱泱一堆黑衣人到底哪个是哪个。
　　但没关系，段枕歌可以看人物面板。
　　于是，一看不得了。
　　排成2×4队伍最前边那个帅哥酷盖，头顶的人物面板第一行怎么写着【姓名：擢彤一（冷清风）】啊？
　　段枕歌脑袋一懵，醍醐灌顶般，终于记起来自己之前忘掉的人是谁了。
　　冷清风，不就是可怜巴巴被扔到御影宫的男二吗！
　　“6442，”段枕歌觉得自己在逐渐石化，“那个人，是不是男二冷清风？”
　　【是的呀。】
　　“……完了。”
　　他还巴巴说人家段君溪异想天开呢，现在倒好，他比段君溪更想选这位擢彤一！
　　最崩溃的是，他清楚的知道，男二肯定会先被苍庄帝挑走。
　　当年怀昌王不是说冷清风认准了他吗？所以段枕歌一直以为冷清风会在长大后被洗干净打包好送到自己面前，于是他就干脆地忘了这件事。谁知今日一看，男二的归属居然还要自己抢！
　　他怎么抢得过皇帝？
　　6442倒不是很紧张，【没关系的，宿主。男二很厉害，就算成了皇帝的御影也可以偷溜出来保护女主。】
　　“那我将来和皇帝关系恶化了怎么办？”
　　【原本剧情你和男二也就是死敌关系呀~】6442道。
　　死敌。
　　段枕歌从没想过用这种词形容他和冷清风之间的关系。
　　将来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报答自己的孩子，那双在寒夜也熠熠生辉的金瞳，会带着雷霆般的愤怒和憎恨看向自己。
　　想到这一幕，段枕歌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以接受他们针锋相对，但他从没想过他们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段枕歌突然想起自己最后的任务，想到地牢内反派的凄惨结局，想到那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心头突然有些失落。
　　段枕歌惆怅之际，段君溪一下指出冷清风：“我猜是他！”
　　被他提醒，段枕歌抬眼去看，只见他指的确确实实是冷清风。
　　【姓名：擢彤一（冷清风）】
　　【身份：御影卫】
　　【武力值：第十四阶·洞明森*晚*整*理境】
　　【忠诚度：98】
　　【人物状态：正常】
　　方才他没往下看，现在看清了那98的忠诚度，段枕歌一时怔住。
　　他从未见过如此之高的忠诚度。这么多年，即使影三十二，最高也只有91忠诚度。
　　冷清风对他，究竟是什么一种感情？
　　没等冷清风想明白，四公主段娜加入他们谈话：“那御影模样可真俊俏呀。”
　　段君溪在一旁猛点头：“是啊，他模样好，武功应该也不错……”
　　“那二哥你也要让着我！”段娜赶忙出声，小脸一红，“我、我不知他武功如何，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段君溪哈哈一笑，“四妹你别多想，此人定然是留给父皇的。我们先看看其它人吧。”
　　段娜听了，同样露出遗憾的表情，“二哥说得对，这般风姿，我们确实配不上。”


第十五章 
　　在一旁听着的段枕歌：……男二出息了，能让一国公主都说自己配不上了。
　　不过仔细一看，男二确实帅得令人发指，在御影这个连容貌也要计入考核的队伍中仍旧降维打击了所有人；而且男二身材实在太好，肩宽窄腰大长腿，眼瞅着就要奔180的个头和一身衬托身材的黑衣，直接把比武台走成维密秀……啊不是，时装秀；
　　当然，八个御影，同一个表情，都是冰冷沉默的面容，男二在气质上并没有太突出。
　　看到这里，段枕歌内心缓缓破碎。
　　“6442，冷酷深情的男二要变成冷酷无情的男二了，就算他真能从皇宫偷溜出去，这还怎么指望他无数次救女主于水火之中？”
　　【别怕，宿主，女主很温柔，铁树能开花！】
　　段枕歌：……
　　“前提是他得能见得到女主才能开花啊！他要是被皇帝选走了，还有踏出宫门的机会吗！”
　　【皇帝选的是御影又不是妃，御影是有假期有工资的啦宿主，人家的就业保障比你们公司给的都好。】
　　段枕歌：涉嫌拉踩，举报了。
　　他纠结片刻，最终还是接受了男二即将成为皇帝的人的事实。
　　任务很简单，上点难度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大不了我用积分换个□□，让我的御影套上，假扮冷清风去舔女主。”
　　想到退路后，段枕歌开始仔细打量那八名御影，想找个身形容貌气质比较接近冷清风的。
　　乍一看没看出来，仔细一看，他才发现他确实对冷清风的真实模样有点陌生。
　　前两次见他，一次是他当小偷，破衣烂衫；另一次是他被心魔攻击，邋里邋遢；这一次，这小子黑发高束，面容棱角分明，黑衣箭袖，容貌和所有玛丽苏世界的男二一样，精致得头发丝都在发光。
　　而且虽然头发是黑的，但他有一双深情到盛满碎光的墨金色眼睛。
　　只是此刻，他面容冷峻，那双眼睛凝成一片蓄着风暴的粼粼深海。通身气质若出鞘利刃，弦上羽矢，杀气内敛，一看就像个要价很贵的高手。
　　【宿主，他不是看起来像，他就是。您还记得剧情后期他为了挫败反派的阴谋，万军之中取匈奴首级吗？】
　　“不要说了。”段枕歌一想到这样的人会成为皇帝的御影就头皮发麻，“你快帮我看看这里面除了他之外有谁能做到。”
　　或许是感受到段枕歌热烈的视线，冷清风原本直视前方的眸子略微转动片刻，随后猛然上移，带着警惕，直刺百米之外那准确的一点。
　　百米外，高台上，是银发披散、湛蓝双眸冷淡的三皇子。
　　看清段枕歌面容后，他眸子一缩，随后赶忙移开，再飘忽着垂下长睫，盯着前方的地面。
　　他眼睛茫然的眨了眨，杀机顿时尽数消散，眼中锐利的光芒轻快的悦动着。
　　明明都是面无表情，但段枕歌就是觉得他周身气质变得柔和了。
　　这一刻，冷清风生来深情的双眸开始盛满细碎的光。
　　目睹了对方所有眼部神态变化的段枕歌默默移开了眼。
　　“不愧是深情男二。”
　　【宿主何出此言？】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试问谁不心动？”
　　【您心动了？】
　　段枕歌大方承认：“心动了。”
　　6442反将一军：【所以您当不了女主。女主对这种含蓄派可不心动。】
　　对，女主只会被男主那种咋咋呼呼的幼稚做派吸引。
　　段枕歌满头黑线：“……我的审美不是陆耀焱那种嘴贱小屁孩真是抱歉了。”
　　【宿主，您要知道，傲娇永不退环境是有原因的。】
　　一人一系统聊得火热之际，段枕歌错过了冷清风又一次偷偷抬眼看他的动作。
　　他想，怀昌王说殿下会来，果然真的来了。
　　刚才一眼，他只觉得三殿下好像缩在蓬松兽毛中懒洋洋的狐狸，可爱中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想为他献上性命。
　　而一想到这样的三殿下即将成为自己的主人，冷清风便觉得心如擂鼓，比这么多年任何一次御影比试前都要紧张。
　　三殿下与多年前两人初见一样高贵神秘。那时，他和三殿下虽然不过一步之遥，差距却有如天堑。
　　但此刻，此地，此时，虽然他与对方相隔百米，但只差一步，他就能成为那人的御影，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攥紧了拳头。
　　只差一步了。
　　为了能站在殿下身后，他愿意付出一切。
　　一炷香后，苍庄帝和怀昌王并肩一同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待两人落座，苍庄帝挥挥手让众人平身，笑着问怀昌王：“朕听说，擢彤辈出了位精彩绝艳之辈？”
　　怀昌王勾起嘴角一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不怀好意：“陛下对此人感兴趣？”
　　苍庄帝对怀昌王恶劣的性格十分熟悉，笑容瞬间淡了：“莫非此人与传闻不同？”
　　“非也非也。”怀昌王托腮一笑，“此人武功，尤在传闻之上。说是天下第一都不为过。”
　　见苍庄帝面色和缓甚至隐隐有所期待后，怀昌王补上一句：“正因良禽择木、良臣择主，故我答应了他，可自行择主。”
　　择主！？
　　苍庄帝面色瞬间拉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写满惊讶。
　　从来没有御影可自行选择主人。别看御影地位高，说白了也不过是段家的奴仆、皇室的忠犬。哪有狗能自己选主人的？
　　苍庄帝知道怀昌王故意说话大喘气，正是想要气自己。他阴沉沉看了怀昌王一眼，笑了。
　　“此人乃御影宫之人，自然由王爷管束。御影大比，规矩自然也是由御影宫宫主定夺。”
　　这便是御影宫的地位。
　　当初太祖设立御影宫时，给它的定位就是“暗之皇权”。
　　帝宫为明，影宫为暗，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治理大衍。
　　御影宫的职责，不仅在于保护皇权，更在于“监管皇权”。所以很多时候，即使是苍庄帝，也没办法反对怀昌王的决断，在御影宫管理方面，更是不可能插手。苍庄帝打听到的情报，也全是怀昌王故意透露出来的罢了。
　　这一次，他能打听到擢彤辈出了个天才，纯粹是因为怀昌王想看他笑话！
　　想到此处，苍庄帝没法对怀昌王说什么，只能将气撒在别人身上。
　　知道这擢彤一肯定不可能归自己后，苍庄帝眯了眯眼睛，身上气势暴涨。他目光一一掠过段望月、段君溪和段枕歌，眼中明晃晃的都是威胁。
　　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眼见其它三人都垂首敛目，恨不得自己不存在，段枕歌想了想，最终还坦然与苍庄帝对视，没有移开视线。
　　父子目光相交，6442先害怕了：【宿主快低头！快低头！他看过来了！】
　　段枕歌答：“现在避开，等会儿冷清风选我的时候，苍庄帝只会更生气。还不如现在认了，以防他秋后算账。”
　　虽然这么说很自恋，但看着那98的忠诚度，段枕歌大胆猜测——男二肯定会选自己。
　　苍庄帝可不会觉得擢彤一选他是因为他长得像雪地精灵所以随机pick的，只会觉得他们二人早就认识。
　　既然如此，那便现在就认下。
　　更别提，段枕歌其实现在心情并不如表面上一般平静。
　　他现在正在考虑要不要把怀昌王套麻袋揍一顿。
　　怀昌王直接把冷清风打包送过来不就好了？整这一出，害得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和天下第一的男二提前刀剑相向了。
　　虽然看到苍庄帝吃瘪的表情确实很爽，但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他和男二都羽翼未丰，一个还没拿到太子之位独揽朝政，一个还没武功大成天下第一，这个时候更应该低调行事才对。
　　苍庄帝注意到段枕歌的视线后，神色微顿，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的这个儿子，有时候很像他。
　　他以为对方被皇后那样温吞的性子养大，不会有什么当机立断的大手笔。但自从皇后死后，这孩子就一直在给他惊喜。
　　于是，苍庄帝一笑，眼中浮现嘲笑，“朕倒是想起来，御影择主，确有先例。”
　　“自然。”怀昌王微笑，“始皇便是如此规训的，苍玄帝亦沿用过此令，后……”
　　苍庄帝打断他：“后三位择主御影助苍玄帝定番邦异域，奠定了当时南越、如今大衍南方十五座城池。只是，当时御影择主，有所条件。”
　　怀昌王点头：“当时御影择主，只有御影大比第一有资格。”
　　“但皇兄可记得，这是当时苍玄帝提出的条件。”
　　此话一出，怀昌王表情微凝，“陛下是什么意思？”
　　苍庄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由此可见，御影择主，需要御影宫宫主与当朝皇帝两方条件皆满足。既然皇兄已答应了，朕自然也得想个条件，试他一试，看他担不担得起‘择主御影’这名号了。”
　　怀昌王面容冷了下来。
　　他猜想苍庄帝肯定会不爽，所以连夜查古籍想好应对方式了，却没想到对方以退为进，用苍玄帝的故事反将一军，名正言顺端出了个“皇帝的条件”。
　　偏偏怀昌王还不能反驳什么。
　　将怀昌王的表情尽收眼底，段枕歌皱了皱眉。
　　他大概明白了两人方才的交锋，只能说怀昌王确实低估了苍庄帝稳坐帝位这么多年的手段与学识，被抓住了古籍记述上的漏洞。
　　若苍庄帝当真不不顾一切，就想争这一口气，那男二的死活不过他一句话的事。
　　“6442，”段枕歌很严肃的问，“被砍头的话，回天丹还能救活吗？”
　　6442：【……应该不太行。】
　　“唉。”段枕歌叹了口气。
　　看来，这一回男二凶多吉少了。


第十六章 
　　众人各怀心思间，吉时至，御影大比开始。
　　一身黑衣的何鹄一走上观星台，在众人面前自我介绍后，站定在一旁充当赛事解说员。
　　“禀陛下，今日比试，有马射、步发、平发、刀兵、伪诈、耐毒、潜行、摔跤、才艺之试题。法当先试弓马，若合格即试策。不幸而不能挽强驰穿梭，不得预试，挽与把齐，犹不应格……”
　　段枕歌：……之前也没发现他讲话这么文邹邹的。
　　“6442，同声传译。”
　　【扣除3积分，已为您开启同声传译功能，功能时长5小时。】
　　6442说完，便开始同步翻译何鹄一的话。
　　【本场比试采取积分制，通过两两比斗或同时比斗的方式进行。本次比赛共八名参赛选手，前四位胜者得一分，后四位输者扣一分，按积分排名决定顺序，积分高者胜出。】
　　【在此之前已进行过笔试，笔试成绩不计入考核总成绩，通过即可。】
　　【如果积分数目为零或以下，则判定为无法毕业，必须要回御影宫重新训练。】
　　【考核项目有：骑马射箭、跑动射箭、站立射箭、兵器对决、易容伪装、毒药抗性、轻功飞跃、徒手搏斗以及才艺展示。】
　　“御影要考这么多东西？才艺展示又是什么？”
　　【琴棋书画诗酒茶歌舞雕塑，御影需要选一项作为兴趣爱好。】
　　段枕歌：啊？
　　他一直以为比赛就是和那些小说电视剧里一样比打架而已，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项目。他真是小看古人的娱乐了，或者说小看御影这个职业的神圣程度了。
　　要是有这能力，确实配得上业内顶尖福利待遇。
　　段君溪听完何鹄一的介绍，同样十分震惊。他扭过头小声问段枕歌：“即是说，若要成为御影，起码有五项在他人之前？”
　　一共九个项目，每个项目前四名加分，后四名减分，需要大于零分才能通过考核。
　　段枕歌用自己的统计学知识算了算，随后点头：“确实如此。”
　　这样的积分制能保证即使出现武力值极其变态的同期，每个御影的水平也能被最大限度检测，是一种十分公平的算法机制。
　　何鹄一接着道：“考教项目、评价标准及考教结果仅为诸位公布，台下八人并不知晓。”
　　段枕歌挑了挑眉。
　　也就是说，这八个准备比赛的御影并不知道自己要比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通关？
　　九个项目，最理想的状态下，有七个人能通过考核。
　　但若不知道评分标准，这八个人定然会全力以赴争夺第一，挤占能够得分的名次。这样一来，整体实力较低的选手定然是无法通关的，通关人数必然大大下降。
　　苍庄帝对评分细则已经十分熟悉，听完后点了点头，道：“开始吧。”
　　何鹄一应声，向台下打了个手势。
　　众人只见演武场上有御影回以手势，随后扭头招呼那八位擢彤辈御影上前。
　　何鹄一站在一旁赛事解说：“领头人为擢彤辈一字号。”
　　6442也开始激情翻译：
　　【选手准备进场。好的，现在上场的是我们的一号种子选手擢彤一，这位选手也是我们的夺冠大热门。看！他朝我们走过来了！】
　　段枕歌：……
　　让你同声传译没让你自由发挥。
　　6442再接再厉：【擢彤一选手目光非常冰冷啊，看得出来他对于这次的赛事准备非常充分，拿冠军的心情也是非常急迫的。让我们一起祝他好运。】
　　【接下来上场的是擢彤二。】
　　【咱们的排序其实是按照年龄倒序来排的。年纪小的序号低，年纪大的序号高。可以看到擢彤二虽然年纪比擢彤一要大几个月，但是反而比擢彤一要有活力一些，甚至还敢抬头看看周围啊，看得出来是个非常放松的姿态。】
　　【擢彤三选手就比较平静了，这位选手在平常训练当中也是十分安静的，但显然今天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所以面容上也带了一点小紧张。】
　　【紧跟着的是擢彤四选手……】
　　段枕歌十分无语，又集中注意力听了听何鹄一那文邹邹的介绍，根据自己浅薄的古文知识判断出6442还真没在瞎说，只是稍微润色了一下何鹄一说的话。其它三个土生土长的皇子公主都听得津津有味，好像真的在看一场体育比赛似的。
　　他真的小看古人的娱乐了。
　　伴随着6442的解说声，八名御影都站到四方高台之上，跪下行礼，齐声道：
　　“见过陛下，见过殿下，见过公主殿下。”
　　苍庄帝点了点头，说：“平身吧。”
　　他说话声音很轻，本来是传不到距离占星台那么远的四方高台之上的。但很明显此地暗中有高人相助，那高手内力一吐，苍庄帝的声音便3D立体如水波纹般扩散开来，跟听杜比音效似的传到下方御影的耳中。
　　御影们纷纷起身。
　　苍庄帝简单做了几句领导总结发言，就让何鹄一宣布开始了。
　　【首先进行马射项目的考核。马射，就是选手骑在马上依次打出手中暗器、弓箭、兵器的考核，检验的是马术与武术相结合的技巧。在这个项目中占据领先优势的一直都是咱们的擢彤一选手。】
　　【位居第二的就是年龄最大的擢彤八。擢彤八已经十八岁了，性格比较温和，御马非常有经验，所以在马射这一栏表现得很好。】
　　【大家可以看到现在咱们的工作人员牵马上来了。】
　　【诶，裁判叫了暂停，怎么回事？】
　　【噢，原来是擢彤六选手的马匹有一点点不开心，申请换马了，裁判正在判决。】
　　【马的心情肯定对成绩的好坏有着非常严重的影响的，如果核实，确实是可以换马的。】
　　段枕歌：……
　　穿来这么多年了没看过体育频道，今天算是一下子补齐了。
　　何鹄一，你要不要这么尽职尽责？
　　所有御影都牵着被分到的马静静站在原地，目视前方。只有男二身边的擢彤二年龄小，好奇扭过头去看要求换马的擢彤六，和冷漠看着面前地面的男二形成鲜明的对比。
　　段枕歌看着男二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发愁。
　　其实一开始设定的时候，冷清风就是个外冷内热、行走江湖的洒脱侠客，除了女主和师父，无牵无挂的那种。
　　他表面上是个冰山酷盖，实际上对女主一往情深得一塌糊涂，用现在网友的话来说活得像个舔狗。
　　但是在这一刻，段枕歌是真的觉得他内心就和表面一样冰冷，以一种无所谓的、厌恶的情绪面对整个世界。
　　他和之前段枕歌见过的他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倔强小孩了。
　　他成了御影。
　　段枕歌只接触过一个御影何鹄一，只接触过一个影卫影三十二，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太像正常人。
　　所以，如果男二打算选他当主人，他无论如何也得争这个机会。不仅是为了剧情，更是因为……男二并不应该被御影宫束缚。
　　只是——
　　他一点也不想和男二争风吃醋抢女人。
　　段枕歌思来想去，灵光一闪：反正现在男二算是香饽饽，自己留着必然招来苍庄帝的嫉妒。不如把男二直接送给女主！
　　这样一来，男二和女主就能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自己还白赚了个喜爱女主的名头，还能避开苍庄帝的猜忌。
　　他可真是个小天才！
　　【好的，裁判允许更换马匹！我们看到备用马被带上来了。】6442的声音打断了段枕歌的思索，【比赛准备开始了。】
　　听到比赛快开始，段枕歌把刚才的决定抛到脑后，开始认真看起比赛来。
　　演武台上已架好了八个草垛靶子，每个靶子都挂了三颗石头。
　　八个人牵着马依次排在演武台下方，静静看着裁判。
　　【裁判举手示意准备。】
　　【好的比赛正式开始！首先是快速上马，擢彤一的动作非常漂亮，底下的裁判给出了七分的高分，但是在速度上还是略微逊色于擢彤八，十分的可惜。】
　　【好的开始纵马，骑马绕场三周，看得出来领先的是擢彤八和擢彤一，两人堪称势均力敌！紧跟着的是擢彤二，看得出来他和马匹的相性非常好啊，这次的状态也非常不错，紧紧咬住了前面两人。】
　　有了6442的解说，段枕歌还真觉得这比赛有了那么点热情洋溢的意思在。
　　他双眼已经黏在冷清风身上了，没办法，剑眉星目、五官英俊的男二纵马疾驰，黑衣金纹、腰封束出劲瘦有力的腰线，谁看了不迷糊？更别提这人还是自己小时候梦中情人，头上还挂着对自己【忠诚度：99】的字样……
　　段枕歌：怎么99了？刚才不才98吗？
　　男二，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很快，八人纵马前后踏入比赛场地。
　　只见领先的男二和擢彤八反手掏出暗器，率先掷了出去。
　　冷清风的暗器削铁如泥，瞬间将绑着的石头对半切开。他本人则眼都不眨一下，继续策马奔向下一个发射点。
　　骑马射箭，说是射箭，其实还要考发射暗器这一项。所以对御影来说，这一项即要马术极佳、又要在射箭、暗器方面有很强的准头，把内力注入武器切开作为靶心的石头甚至都不是最难的方面。
　　段枕歌沉默了：“能做到这一点已经算超级赛亚人了，我都用不着兑换反坦克装甲超电磁炮。”
　　6442继续解说：【擢彤一和擢彤二都命中了目标，成功切开石头。擢彤八差了一点点，非常可惜。】
　　这时，不用何鹄一解说，众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了冷清风身上。
　　无他，因为冷清风确实太完美了。
　　他光是站着就足够赏心悦目，现在更是动若剑华，招式干脆又凌厉，潇洒若游龙。他身下的马匹已领先第二名两个马身，手中挽弓搭箭、腰部发力，黑衣都盖不住充满力与美的躯干线条。那一双金眸熠熠生辉，如翱翔万里苍穹的巨鹰。
　　段枕歌心里突然有一丝扭曲的想法：能让这样的猛禽臣服、随己令击长空而返，该是多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他知道冷清风会心甘情愿为女主折翼。
　　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创造者，他赋予冷清风的美好，冷清风却要在一个女人身上全部毁掉。
　　既然最终结果已定，为什么不能由他来动手？
　　直到何鹄一宣布比赛结果，他才从冷清风猛然回过神来。
　　【擢彤一，不愧是夺冠大热门！以优异成绩赢得了该项目第一！】


第十七章 
　　回过神后，段枕歌垂下眸来，为自己刚才突如其来的占有欲感到羞愧。
　　他创造冷清风，赋予他“清风”的名字，本就是希望对方自由自在过完一生。他将无拘无束的希望寄托在冷清风身上，想让他代替自己去爱去恨，去洒脱的活着。
　　可他刚才，居然自大的想要左右对方的人生？
　　这样的想法，和他父亲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段枕歌狠狠皱眉，对自己感到恶心。或许老话说得是真的，所有人都终将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明明不想成为段父的，但有时候，他却觉得，为了将自己必须要保护的东西紧紧握在手里……那是唯一的选择。
　　【第二个项目是……】
　　“6442，别说了。”段枕歌打断它。
　　6442激情解说顿住，它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问：【宿主，你身体不舒服吗？你脸色好差。】
　　段枕歌垂眸：“或许吧。”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段枕歌不太敢再过分关注冷清风，但毫无意外的，接下来几个项目，冷清风都是断层式第一，他不想关注都不行。
　　特别是“刀兵”这一项，考的是用自身擅长的武器进行搏击，采用两两缠斗的方式。八人中，用长枪的擢彤七是与他缠斗最久的，但也走不过十招。
　　这一项对众御影的体能消耗巨大，加上御影大比一早就开始了，此刻整值午时十一点，可以开饭了。于是苍庄帝身边的公公站出来对众人宣布比试暂歇，皇子公主们便一起跟着苍庄帝去用膳。
　　御影们自然是不能吃饭的，于是留在原地休整，由何鹄一与苍庄帝的御影亲自监督。
　　临走前，段枕歌扭头看了那八人一眼，正巧与抬眼看他的冷清风对上视线。
　　连夺四项第一，冷清风额前刘海微微湿润，配着他因运动而微微加快的呼吸，在段枕歌眼中增加了一丝不明不白的诱惑。
　　段枕歌神色一僵，急忙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知道他在冷清风眼中定然十分狼狈，但他没法控制。
　　母胎单身的段大总裁尚不知道，任何爱情的萌芽，都必然存在着一段怀疑与自我否认的时期。这段纠结的时期结束后，爱情便将如雨后春笋一般迅猛生长，直刺心房，直至它成为再也无法被忽视的巨大情感，在某一刻倾泻而出。
　　聪明的情场老手在此时会选择抽身而出、继续游戏人间，而像段大总裁这样虽然聪明但从没经历过感情的愣头青，只会想：
　　……男二为了追随自己过的这么苦，他一定要好好补偿对方。
　　怀着这样的心情，段枕歌随众人落座于麟德殿宴厅。席间，苍庄帝问：“叁启六，你觉得如何？”
　　有黑影突然出现，跪地垂首：“擢彤一不过十五，已能短匕舞游龙，身法如鬼魅。再过一年，当世无敌手。”
　　段枕歌抬头，只见那御影头顶【身份：皇帝御影卫首领】字样。
　　这首领也确实有些本事，准确预言了男二接下来的武功进度。段枕歌若有所思看向发问的苍庄帝，只见对方笑意不入眼底。
　　他眉头一皱，内心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众人吃完饭后，又休息片刻，听怀昌王与苍庄帝拉了拉家常，才回到观星台。
　　八名御影已准备完毕，待众人再次落座后，继续进行接下来项目的比赛。
　　不出所料，后面四项比赛，冷清风始终保持第一名的成绩。
　　待酉时初，比赛结束，八项皆完成后，一众御影退到场下，等着积分统计。
　　半盏茶后，何鹄一将名单呈上来。
　　苍庄帝看完了，将名单递给怀昌王。等怀昌王也面无波澜的看完后，苍庄帝问：“那择主的御影，可是擢彤一？”
　　怀昌王点点头：“正是。”
　　苍庄帝道：“传擢彤一。”
　　何鹄一向下方打了个手势，冷清风看见了，在其余七人艳羡的目光中起身走上四方高台，冲苍庄帝单膝跪下。
　　“参见陛下。”
　　苍庄帝点了点头，缓缓道：“尔等资质，世间罕见。朕听闻你有择主之意，不知是否是你自己意愿？”
　　冷清风抬起头，认真答：“是。”
　　“你想认之主可在此处？”
　　“在。”
　　“何人？”
　　冷清风扭头看向段枕歌，“正是三殿下。”
　　听到这话，段枕歌没有如释负重的感觉，反倒面色复杂的看向苍庄帝。
　　苍庄帝淡笑一下，面容颇有种山雨欲来的冰冷：“既如此，枕歌，你可想认他？”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聚焦到段枕歌身上。
　　怀昌王的目光在其中显得最为紧张。显然他也知道，皇帝肯定还留有后手。
　　苍庄帝还指望段枕歌继承皇位，延续大衍盛世，所以不会动他。
　　但杀皇后或者杀冷清风，来了杀鸡儆猴，还是易如反掌的。
　　苍庄帝当真想把段枕歌变成孤家寡人。
　　段枕歌双眸微沉，他起身跪地道：“得其归顺，儿臣自喜，当认。”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反正苍庄帝早已动怒，他不如先把男二认了再做打算。
　　听他这般说，苍庄帝面上微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朕早前说过，需想个条件，试他一试，看他能不能担得起‘择主’的能耐。枕歌，你是朕最喜爱的孩子。你应该知晓，若御影管教不严，主人是何下场。”
　　段枕歌垂首：“儿臣知晓。”
　　“既如此……”苍庄帝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朕允他择主的条件便是：自废武功，从头学起。”
　　“什么！？”
　　怀昌王和御影们面色大变。
　　见他们反应，段枕歌眉头一皱，“6442，怎么回事？”
　　【糟了宿主！】6442声音急切，【御影宫的武功玄妙异常，与使用者乃是生生不息的流转关系。以气养体，经脉蓄气。为了保护武功不外传，一旦开始修炼，若自废武功，就等同于自断经脉，再不能习武，甚至能不能活着都难说！】
　　果然如此。
　　让冷清风自废武功，就等于让他自尽。
　　苍庄帝这是想光明正大杀了男二！
　　“莫怪朕心狠。实是御影须得好好管教，朕的要求便是他能为自己主人重头修炼武功。若有这般坚韧心性，才称得上御影。否则，便回御影宫再调教几年吧。”
　　苍庄帝悠然说着，双目看向一旁的段枕歌和怀昌王。
　　段枕歌眉头微皱。
　　苍庄帝没把话说绝，而是留了一条路：若想活命，冷清风只能放弃认段枕歌为主，等四年后再参加一次御影大比。只是那时，段枕歌定然已有御影，他只能成为皇帝的御影了。
　　可相比于自废武功而死，这选择也不算差。
　　看来，苍庄帝虽然残忍，但不至于昏聩。他仍看重冷清风身上的资质，想让其为段家所用。
　　段枕歌合计了一下，觉得以男二的武功，就算回御影宫也不会被困住，便松了口气。
　　只可惜他刚刚说自己认了这御影，如今不能出言反悔，便移目去看下方的冷清风，希望对方出言决定收回原来的话，并已经做好了对此表示理解的表情。
　　谁知，冷清风眉头都不眨：“是，多谢陛下成全。在下定能早日回到此境，为三殿下效忠。”
　　段枕歌表情僵在原地：……男二，你不是个傻子吧？
　　怀昌王和何鹄一也傻了，他们知道擢彤一这孩子特别，但没想到对方这么特别，特别到想死都能以这种奇怪的方法达成。
　　段枕歌本来也想一键查询男二精神状态，谁知当他与男二对视时，发现了一丝端倪。
　　冷清风与他对视，像一只等着主人召回的巨型犬，眼中满是期盼。好像他已经胜券在握，只差一点就能成为段枕歌身后的御影了。
　　段枕歌很不解。
　　为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冷清风不是傻子，怀昌王明白的后果，他肯定也明白。但他这么有信心，难道是对自己的身体素质过度自信？还是说……他有什么连怀昌王都不知道的后招？
　　显然苍庄帝也想到了这一点，狐疑的目光在冷清风、段枕歌和怀昌王之间来回打量。
　　6442很担忧，【怎么办呀宿主怎么办呀，要是男二没了，任务肯定会失败的！】
　　听着6442又开始在自己脑子里表演《呐喊》，段枕歌叹了口气。
　　“怕什么。”
　　不管男二有没有后招，很抱歉，他有。
　　“6442，如果男二自废武功，回天丹能不能用？”
　　【当然可以！一颗下去，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整个人年轻二十岁！宿主你要给男二用吗？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但这样男二就能活了！太好了！】
　　段枕歌：……这都算大材小用？
　　他一直以为苍庄帝可能会气到直接找个由头把男二森*晚*整*理砍了。如果冷清风变成冷|清风，他还得焦虑焦虑。但现在只是区区经脉尽断的致命伤，回天丹绝对够用。
　　只是攒了好几年才用500积分换的回天丹还没捂热就要给出去了，段枕歌还是有点肉疼的。
　　“唉。”段枕歌内心叹了口气。
　　好像每次遇见男二，他就不怎么走运啊。
　　如果这一次能把男二争取过来，他一定得赶紧把人送去给女主，好好补偿一下男二，顺便让自己的任务也顺利一些。
　　于是，段枕歌也道：“父皇圣明。御影不过段家之刃，此人若有服侍儿臣荣幸，面对父皇考验，自能再回御影行列，为儿臣所用。匈奴之事，有父皇真龙降世之威，又有何惧？”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起来，特别是怀昌王。他的表情写满了：这俩人是不是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能把去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似乎是想了很久也没相通，怀昌王干脆一揣袖子窝进椅子里，独自皱眉纠结去了。
　　这下再无人反对，苍庄帝面色几变，好像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但走到这一步，他更不可能怕了一个必死的御影。
　　于是苍庄帝冷笑一声，“动手。”


第十八章 
　　一道黑影应声闪出，正是中午用膳时出现的叁启六。
　　眨眼他便落在冷清风身边，手执尖刀，半跪于地，利落扎进冷清风丹田处。
　　抽刀时，白刃沾血，十分可怖。
　　顷刻，冷清风丹田尽碎，来不及散溢的霸道真气纵横经络，将他体内经脉寸寸绞断。
　　疼痛如雷霆，瞬间传递四肢百骸。他身躯一抖，咬牙用手捂住丹田，另一只手撑了下地面。
　　鲜红血液自他指缝间涌出，滴落在地，顺着四方高台上的纹路缓缓扩散。
　　看到这残忍的一幕，四公主段娜惊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另外两个皇子面色也有些抗拒，纷纷扭开了脸。
　　台下的七位御影看到这一幕，也十分惊讶。
　　他们都明白，武道一途，如逆水行舟，即使是冷清风的天赋，也需十年如一日的苦修才能登顶。冷清风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顶点，可这般厉害的武学，居然只因为皇帝的一句话，便如昙花一现，在这场大比之后，枯萎了。
　　段枕歌能清楚看到，冷清风人物面板上的【武力值】正从【天权境】一路下跌，直接到了【无】。
　　那个【无】字，对于此刻的冷清风而言，该是多大的羞辱呢。
　　冷清风脖颈处青筋暴起，显然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但他一声不吭，顺从的承受了一切。甚至还饱含期待的看了段枕歌一眼，有一种自己等会儿就能回家的喜悦。
　　段枕歌微愣。
　　男二，究竟在想什么？
　　或者说，他究竟有什么把握，认为自己能在这般重的伤势后活下来？
　　一片寂静下，只有怀昌王闷闷出声：“把人送太医院！”
　　几个御影得了宫主命令，飞身把冷清风拖走了。
　　尘埃落定，但苍庄帝也没有多么喜悦，只默不作声的挥了挥手，召身后的太监上前。
　　那公公知道皇帝内心不悦，赶忙上前一步，对何鹄一笑道：“何大人，劳烦您读读剩下的御影名单，咱们继续看御影大比吧。”
　　何鹄一得怀昌王允许后，开始宣读八位御影的得分。
　　“擢彤一，八分。擢彤二，四分。擢彤八，一分。擢彤四，一分。其余擢彤三、擢彤五、擢彤六、擢彤七，均未通过考核。”
　　如段枕歌所料，因为冷清风太强，挤占了得分名额，所以这一次御影的通过率只剩50%。虽然不知道未通过的御影有什么惩罚，但段枕歌总觉得，以现在的朝堂局势来说，回御影宫反而更容易保住小命。
　　有了擢彤一的前车之鉴，皇子公主们都明白了锋芒过剩必摧之的道理。
　　于是，大皇子段望月非常直接的把倒数第一的擢彤四收下了。段君溪想了半天，还是选了第二名的擢彤二保命。四公主段娜年龄小，干脆放弃，决定等四年之后再选个更厉害点的御影。于是被剩下的擢彤八归到了苍庄帝麾下。
　　剩下的，就是众御影各交接影牌、任务志、生死契、兵器等，立誓烙印。此后，主辱臣死，主死影消。
　　至此，擢彤辈御影结业大比就此结束。
　　苍庄帝面上不辨喜怒，率先不发一言的走了。
　　待他走后，大皇子段望月明哲保身，也带着自己的御影溜了。
　　二皇子段君溪虽然贪生怕死，但对待段枕歌这个兄弟兼好友还是十分义气的。所以他上前对段枕歌道：“三弟，你的御影就这么死了，再要选就得等四年之后了，这可怎么办？”
　　段娜也凑过来好奇问：“是啊三皇兄，他定然是活不下来了。你要同我一起参加四年后的御影大比吗？”
　　段枕歌摇了摇头，“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此木秀丽，自有其顶天立地之能。若他当真那般厉害，废去武功，自然不会有事。”
　　段枕歌正欲说话时，怀昌王突然出现挤进三人之中，道：“贤侄，借一步说话。”
　　段枕歌知道他也关心冷清风，便与两人道别，跟着怀昌王走了。
　　还没等他开口，怀昌王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先去凤栖宫，太后听闻御影大比的事情，派了身边的掌事嬷嬷来。”
　　段枕歌心下了然：太后应当也以为自己的御影必死，特意来慰问自己的。
　　正如皇后临终前所预测的，苍庄帝对段枕歌的业务能力十分满意，所以这几年来并没有另立新后的想法，一应后宫事务均由太后代为掌管。
　　皇后与太后本就有姻亲关系，加上段枕歌甜言蜜语，最会讨长辈欢心，因此太后也十分喜欢这个孙儿，不仅让他继续留在凤栖宫住着，还不时向段枕歌讨要“何柔奶茶店”的新品配方，让御厨做好后送一份过去。
　　果不其然，两人回到凤栖宫，便收到了掌事嬷嬷带来的太后的礼物：一串冰花翡翠念珠。
　　这串珠本是一对，一长一短，是由始皇后仪仗改制而成。长的为项链，也可做朝珠。短的为手持，起把玩之用。
　　将这般贵重的东西送给段枕歌，显然是太后想帮他撑撑场面，让众人知道即使没有御影，段枕歌也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
　　怀昌王对此不置可否，仅在进门时问了个好后便找地方坐了。
　　他身份特殊，掌事嬷嬷不敢得罪，便当作看不见。
　　段枕歌收下念珠，笑道：“多谢皇祖母挂心。碧云，把我最近写的‘芋泥波波’配方拿出来给皇祖母送过去。我也只能送这等回礼了，还望皇祖母莫嫌寒酸。”
　　嬷嬷在一旁打趣：“哎哟，殿下当真低调。谁人不知何柔奶茶店每次推出新品，都是一杯难求？京城的贵女王孙们得派人连夜排队才能买上那一杯来尝尝，就连后宫嫔妃们知道太后那儿能做，都想方设法讨上一杯呢！”
　　段枕歌张口就来：“嬷嬷折煞我了。我这般做，也不过因为柔柔喜爱。我想见柔柔面上笑容多些，骗她多来看看我罢了。”
　　这话说得酸酸涩涩，嬷嬷都捂着胸口感叹小年轻的爱情，“三殿下当真是个良人，唐姑娘定然也是记挂您的。”
　　“但愿吧。”段枕歌落寞的笑了笑。
　　见他这一番操作，一旁的怀昌王嘴角抽了抽，拿茶杯掩住表情。
　　常言说喜欢一个人，就会为他花钱。怀昌王手握御影宫，自然知道段枕歌的财力绝对比得上某些小城镇的首富了。但他在唐柔柔身上花的钱……是负数。
　　没错，有时候唐柔柔还给他送点小宝物呢，他可一分都没给唐柔柔花过。
　　说段枕歌喜欢唐柔柔，还不如相信段枕歌喜欢陆耀焱。起码当年和陆耀焱断交的时候，段枕歌可让了很大一笔利润给陆府当作赔偿。
　　这时，下人来报：“殿下，王爷，有一位何大人来，说是……带着您的御影来了。”
　　段枕歌与怀昌王对视一眼，怀昌王微不可察点点头，表明确实是自己的意思。
　　正巧段枕歌也在担心男二，听见人已经到自己这儿了，便松了口气。
　　没想到，一旁的嬷嬷听到这话，奇怪：“那御影……还活着？”
　　段枕歌礼貌笑了笑道：“那人本已命悬一线，许是御影宫有什么保命手段，让他起死回生了。”
　　嬷嬷笑了笑：“既如此，老奴便不打扰殿下，先行告退。”
　　段枕歌对嬷嬷道歉后，道：“碧云，送嬷嬷。”
　　何鹄一进来，同段枕歌拱手，“见过三殿下。”
　　段枕歌点点头，屏退左右。
　　屋中宫人纷纷退下后，何鹄一对怀昌王行礼：“禀宫主，凤栖宫已戒备。”
　　怀昌王点了点头，“擢彤一如何？”
　　“尚可。”
　　听到这话，段枕歌松了口气。
　　还没等他提出去看看男二，怀昌王便站起身拦住他，“旁的话我便不问了，你只告诉我，你究竟能不能救一个必死之人？”
　　段枕歌奇怪：“皇叔为何这么问？”
　　“难道不是你用了什么方法告诉擢彤一你能救他，所以他才这般愚蠢的答应了皇帝的‘要求’，自绝生路吗？”说到此处，怀昌王除了被孤立的郁闷外，还夹了一丝“孩子长大了自己管不住了”的幽怨，看段枕歌的眼神就像看把自家女儿拐走的女婿。
　　段枕歌摇头：“果然，皇叔也认为他留有后手。但我绝不曾向他许诺过什么。自三年前御影宫之行后，我再不曾见他。”
　　“是么？”怀昌王意味深长的笑笑，“可他倒是经常来看你呢。说不得也因为这事被罚了七八次了，没被捉到的次数恐怕更多。”
　　段枕歌微愣：“什么？”
　　“御影除闭门苦修外，也有外出任务。除完成任务外，其余时候均不可随意行动。但擢彤一常超出任务时间，次次都是在凤栖宫被宫内的御影抓住的。何鹄一为了捞他，已经和陛下身边的叁启六处成兄弟了……你自去看他任务志好了。”
　　听到这话，段枕歌一时有些疑惑：“他来寻我……做什么？难道是因为你们苛待了他，他来寻我帮忙？！”
　　怀昌王：“……就凭他敢和何鸪一对着干的架势，谁敢苛待他？”
　　说罢，他叹了口气：“既然你无法救他，那可怎么办？这次确实是我搞砸了，竟让陛下抓到了空子。可我确实没想到他会一口应下，如今可找不到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了。”
　　听了这话，段枕歌面色微沉，想到了一种可能。
　　“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难寻，但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他或许还真认识一个。皇叔可否允我去见见他？”
　　“自然。”
　　厢房里段枕歌的寝殿不远，段枕歌到门外的时候，房内正巧传来人声：“你还不可起身。”
　　另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我要去寻人。”
　　“你越动，体内经脉遭真气损坏越多，死的就越快。”
　　“有那人在，我便不会死。”
　　“那也得等宫主同意了再说。”
　　“没时间了，我得快去……”
　　段枕歌皱眉，上前一步，狠狠推开房门。
　　开门一瞬，冷清风恰好挣脱开身边人扯他的手，噗通一声从床上摔下来，低头咳出一口血。
　　见有人推门，冷清风凶恶抬头，却在看到段枕歌的时候愣住了。
　　“三殿……”
　　不等他说完，他身边的擢彤二便走过他身边，对段枕歌和他身后的怀昌王道：“参见三殿下，参见宫主。”


第十九章 
　　擢彤二看起来年纪比段枕歌还小些，一双大眼睛无辜又可爱，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种乖巧男孩儿的长相。
　　段枕歌回头看了看怀昌王，怀昌王一揣胳膊，老神在在的抬头看天。于是段枕歌上前一步问擢彤二：“你怎么在这儿，二殿下呢？”
　　“回宫主，我和二殿下说担心擢彤一，二殿下便允我来看看。”擢彤二抬头眨了眨大眼睛道。
　　这便是御影和普通影卫的区别。御影可以有自己的性格和感情，也会对主人发问或请求。
　　与之相对的，主人同样也要有足够的手段，方能驾驭御影，使对方臣服，永远忠心自己。
　　段枕歌若有所思看向他身后的冷清风。冷清风低头避开他探究的视线，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嘴边的血迹，面上带了一丝狼狈。
　　不得不说，男二确实颜值优越。御影大比的时候，他光芒万丈、帅得人群中独树一帜。现在跌落神坛，也自带一份美强惨的破碎感。
　　段枕歌又看了看一旁跪的擢彤二，道：“他不会有事的，你可以回去了。”
　　擢彤二应了声，站起来看了看身后地上的冷清风，低头走了。
　　待他走后，冷清风才勉强扶着床站起来，道：“三殿下。”
　　“该改口了。”段枕歌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灿金双眸。
　　冷清风头低得更下，长睫轻颤，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后又收起：“……主人。”
　　他这副摸样，在段枕歌眼里，就是十足的心虚。但是看到他头上几乎满格的忠诚度，段枕歌勉强认为他这番神态更多的是喜悦。
　　“既认我为主，便要对我说实话。我问你，”段枕歌伸手，用力钳住他下颚让他与自己对视，声音平添几分冰冷：“你是不是以为，唐柔柔能帮你接好这一身经脉？你和她，是不是早就见过很多面了！”
　　冷清风被他一扯，差点撞到他身上。但听完这话，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愣住，随即添了几分慌乱的看着段枕歌：“我……”
　　怀昌王站在门边，听到了这段话，拧起了眉头。
　　这又是怎么扯到唐柔柔的？话题跳转得也太快了吧。
　　当然，这话题转换速度在段枕歌看来可是一点都不快。他心知肚明——如果想要治好这样的伤势，非本文女主唐柔柔出手不可。
　　且他刚刚知道，男二在御影宫受训期间也是可以自由外出的。既然他能闯进帝宫看自己，自然也有那个实力躲开其余御影的监视，悄悄去唐府找唐柔柔！
　　如果他认识唐柔柔，自然有信心在答应苍庄帝的要求后活下来。
　　可他明明可以先退一步，回御影宫去，保全自己。
　　现在呢？现在他没了武功，难道不是任人欺凌吗？
　　“方才那个擢彤二，与你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吧？”段枕歌冷笑，“你明知道自己天赋异禀，又能择主，定然是许多人眼中钉，竟还敢答应苍庄帝废除武功？”
　　如果擢彤二和他当真关系好，恐怕早就带着找唐柔柔了，何必百般阻挠。
　　擢彤二，分明就是借机拖延，想看着冷清风死。
　　而方才他推门时，冷清风突然迸发出来的敌意，也证实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段枕歌识人无数，只怕也要被擢彤二那无辜的外表骗了去。
　　冷清风似乎很惊讶段枕歌居然发现了，他偏头，又咳出些血来，面色苍白了几分，低头默认了段枕歌的话。
　　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和皇后死前何其相似。
　　不知为何，段枕歌心头突然涌出一股无名怒火：“若不是你身体底子好，加上皇叔力保，你此刻已去阴曹地府报道了！你信不过我同皇叔，觉得我们二人没法在皇帝面前周旋？你为了能早点见到唐柔柔，非要把自己作贱成这样，甚至不惜断绝武功，换她乞怜？”
　　冷清风无措抬眼：“……不、不是，我、我……”
　　他卡壳了半天，身体摇摇欲坠，却没有下文了。
　　他该怎么解释呢？毕竟殿下说得都是对的，他确实想早点见到殿下，也确实想用这些伤势换殿下乞怜。
　　优秀御影从不愚忠，擢彤二是，他也是。所以即使擢彤二看他不爽很久，使尽手段都想夺去他第一的名头，也得在二殿下面前装作兄弟情深的模样，让二殿下误以为他是个十足的乖宝宝。
　　而他，他在讨人喜爱一事上十分笨拙，若不是御影宫特意教导过“获得主人喜爱的二十四种方法”，他现在肯定会变成一块拒人千里之外的大冰块。
　　可他用的这些手段，如果说出来，殿下会不会觉得他心思过于深沉？会不会觉得他……令人恶心？
　　于是，冷清风干脆不答，只眼巴巴的看着段枕歌。
　　在段枕歌眼中，这便等同于默认。
　　冷清风就是打算找唐柔柔接续经脉，早日见到女主罢了。
　　是啊，他早该明白的。男二和女主一见钟情。他居然奢望男二会有一丝丝不同，他居然觉得男二会对自己……
　　段枕歌冷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他放开冷清风脸颊，掏出回天丹，“把这个吃了。”
　　冷清风知道他或许生气了，只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丹药，祈求的看了眼段枕歌。见对方没有表情，冷清风只低头一言不发的将丹药放入口中。
　　【回天丹生效倒计时：3】
　　6442提示过，回天丹服下后会有三秒倒计时，倒计时结束后服用者会立刻昏迷整整一天，一天过后就能满血复活。
　　段枕歌对他道：“不是什么毒药，放心吃吧，吃了便能好。你在此处养伤，期间不可私自出入皇宫。”
　　【回天丹生效倒计时：2】
　　“属下……”冷清风咽下丹药，看了看他，小声道，“属下还未行认主礼。”
　　【回天丹生效倒计时：1】
　　“你想的倒挺多，”段枕歌面无表情，“等你好了再说吧。”
　　冷清风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便双目一闭，直直倒了下来。
　　段枕歌有系统提示，在这时抬手接住他。
　　但是很明显他高估了这具身体的承受能力，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在健身房卧推65KG热身的猛男了。于是，他在差一点被冷清风体重砸地上时，勉强把冷清风推上了他身后的床。
　　两人歪歪扭扭倒在床上，段枕歌撑住自己没压到冷清风，低头就是对方昏迷的容颜。
　　只见冷清风黑色长发散落在床上，衬得他面容更显苍白。那双今日流光溢彩的金色眸子此刻紧紧闭合着，长睫不安的颤动。紧锁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下，是还沾着点点血迹的双唇。
　　他一身黑衣原本凌厉，此刻因为有些凌乱，露出他修长脖颈和一小节锁骨，显出几分不知名的旖旎意味。
　　这幅画面实在不太妥当，甚至有点像一些未成年禁止的乙女游戏里暧昧不明的独特视角。
　　段枕歌听到身后怀昌王的咳嗽声，仿佛如果不提醒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咳咳……我还在呢。”
　　段枕歌无语：“……我知道。”
　　就算没人在，他也不会对男二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段枕歌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后，与怀昌王一同出了房间。
　　被屋外冷风一吹，段枕歌深吸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些。
　　他心里始终隐隐有些不爽于冷清风和唐柔柔的关系，甚至方才还为此生了气。十二岁前他并不知道这份沉郁为何而来，十二岁后他从医生口中得知，他有严重的信任障碍。
　　只要段枕歌发现他心中十分重要的人对他不忠，就会陷入焦虑与暴躁的怪圈。
　　即使冷清风头上顶着无可匹敌的忠诚度，只要他表现出对唐柔柔的过分在意，段枕歌都会自我怀疑，陷入质疑的怪圈。
　　若不是回天丹效果让此事告一段落，他方才只怕还会说出更过分的话来。
　　怀昌王也知道他情绪不对，如今见他平静下来，便挥退何鹄一，走上前问：“你给他吃了什么？”
　　“能救他命的东西。”段枕歌答，“经脉也会重塑，莫担心了，他无碍。除了武功，其他都比之前更好。”
　　【额，宿主。】6442弱弱道，【武功也会比之前更好。】
　　【回天丹，不仅能修复身体受损的部位，还能强化身体机能，实现颜值身材的超级加倍。男二现在武功还没高到设定值，所以可能会往上涨一涨。】
　　【噢，因为男二已经有设定了，所以颜值身材不会变，宿主这点可以放心。】
　　段枕歌：……你们这玩意是仙丹吧？这效果也太bug了。
　　“总之，不必在意他身体。”段枕歌总结。
　　怀昌王点点头，“既然你有万全之策，我便放心了。左右没辱没擢彤一这等天资，我可寻不到另一个赔给你了。只是……这事与唐小姐有何关系？你又怎么知道他与唐柔柔有联系？”
　　段枕歌说：“放眼京城，有能力接续经脉的，也就只有医仙单传弟子唐柔柔。当年初见，唐柔柔送了他一枚银簪，他自然记挂着。推演一番，不难猜出。”
　　怀昌王一时惊讶：“……唐小姐竟有如此能力，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段枕歌挑眉：“你竟不知她与医仙关系？”
　　怀昌王默认般笑笑：“御影宫始终为段家所用，重心在朝堂。有些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并不清晰。真要论起江湖百晓生的名号，还是百花楼楼主更胜一筹。”
　　这百花楼楼主，自然就是唐柔柔所俘获的邪魅男三。
　　这本小说的剧情从女主16岁起正式开始，算算时间，也快到了。段枕歌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厢房房门，想到将来四男争一女的戏码（他本人还是四男之一），叹了口气。
　　“我想将他送去唐府。”


第二十章 
　　听了这话，怀昌王表情微僵：“……你说什么？”
　　这话题跳跃程度也太快了，是他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吗？上一秒他们不是还在聊百花楼楼主吗，为什么突然擢彤一就要失去主人了？
　　“他心系唐柔柔，我无意阻拦。只是要麻烦你为我多找几个暗卫了。”
　　“等等，你从哪里得出他心系唐小姐这个结论的？就因为他知道唐柔柔有能力接续经脉？”怀昌王不可置信，挑眉吐槽：“那影三十二还帮碧云买过胭脂，按你的推断方法，他们俩孩子岂不是都能打酱油了。”
　　段枕歌：“……这我倒是不太在意。”
　　就算他俩孩子能组一只足球队，他也不会很在意。
　　因为他对影三十二和碧云从未有过期待，自然不会在意。
　　怀昌王发现了些许端倪，面带迷之微笑问段枕歌：“你对擢彤一是不是有些太上心了，连唐小姐的飞醋都吃上了。若换成其它人，你还这么在乎？”
　　“他自是不同的……”段枕歌抱臂小声道。
　　他是男二，是原剧情里爱上女主的人，是大结局里杀了自己的人。段枕歌不敢信他，正如他不敢信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怀昌王仔细端详他表情片刻后，笑道：“既然人已经给你了，便是你的，随你处置。”
　　说罢，怀昌王揣着手走了，“今日事毕，有缘再见。”
　　段枕歌看着他潇洒的背影，一时无言。
　　对于应不应该把冷清风送走这件事，他其实十分纠结。
　　段枕歌纠结了一天，无果，冷清风先醒了。
　　冷清风醒时，段枕歌正在国子监受学。等放学回凤栖宫，段枕歌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不知何时开始跪在门口的男二，垂着眸子，恭恭敬敬。
　　见他回来，冷清风叩首，道：“主人。”
　　回天丹效果奇佳，他头上面板的【武力值】甚至从御影大比时的【十四阶：洞明境】变成了【十五阶：瑶光境】。显然他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他头上的忠诚度仍旧稳稳停在【99】，仿佛世上没什么东西能撼动这两个数字。
　　段枕歌停在他面前，吩咐碧云先去准备晚膳，随后问冷清风：“身体如何？”
　　冷清风忙抬头道：“谢主人赐药，已好全了。”
　　两人一跪一站，从段枕歌的角度看，冷清风就像抬着眼睛的大狗狗一般无害，那双灿金色的眸子水汪汪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段枕歌静默片刻，忍住虎摸他脑袋的想法，道：“那便回去好好歇着吧。”
　　见段枕歌说完就要走，冷清风忙拽住他袍角：“属下还未认主……属下愿永生永世守护主人。刀山火海，在所不惜。求主上赐印。”
　　这话段枕歌前日听了很多遍，但并不是对他说的。
　　这就是御影认主的立誓词。
　　御影立誓，主人赐印。
　　这两个步骤走完，御影就完全属于段家人了。
　　而赐印，就是指把烧红的私印烙在御影皮肉之上，做个永久纹身。
　　段枕歌看他一眼，“此事容后再议。”
　　他可没那个能力让男二给自己做一辈子奴隶。更别提将来自己必死无疑，主死奴随，如果他死了，御影可是要陪葬的。他还不太想让男二给自己陪葬。
　　更别提男二和女主现在关系不明，真要立誓赐印了，他还怎么把人送去唐府？
　　他扭头欲走，却见冷清风突然面色苍白的捂住腹部，面露痛苦之色。
　　段枕歌皱眉停步，“怎么了？”
　　冷清风低下头来，显得有些委屈，“属下……无碍。”
　　“6442，”段枕歌内心呼唤系统，“男二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暗伤？”
　　【不会呀。】6442很疑惑，【就算有暗伤，回天丹也能完全清除，洗筋伐髓，一步到位。男二身体肯定没问题的。】
　　“他这可不像无碍。”段枕歌有些担心，他对冷清风道：“起身吧。”
　　冷清风摇摇头，“属下求主上赐印。”
　　又来了。
　　从段枕歌与冷清风仅有的几次接触中，段枕歌发现，男二其实是个非常执拗的孩子。只要他想要的东西，都会反反复复的要求，不达目的不罢休。
　　段枕歌想到唐柔柔，表情冷了些：“既然你那么想见唐姑娘，我便寻个日子把你送过去。你若要赐印，过几日求她便可。”
　　说这话时，段枕歌攥紧拳头，手心微汗。
　　他知道，这些话并不是真心的。
　　他只是在生气，他只是在试探，他只是需要一遍一遍的确定冷清风并没有对唐柔柔倾心，他只是想听冷清风对自己永远忠诚的保证。
　　而且就算冷清风真的保证了，他也只会假装不懂，希望对方无数次的表示自己的忠心。
　　他就是这么奇怪的人，他就是这么孤独的人，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还是个十分可悲的人。
　　真是可笑，那杀死母亲的凶手不仅带走了母亲，也带走了他信任旁人的能力。
　　就算冷清风现在头顶着99的忠诚度，也会在某一天被他无休止的质疑磨平，最后离开自己的。
　　果不其然，冷清风听见这话，面色微白，马上道：“属下与唐小姐并不熟识，只偶然见过两面。冬宁八年，唐小姐在孤邺山采草药，那处乃属下任务必经之地。属下认出她是当年在殿下身边的女子，便出手相助。冬宁九年，属下重伤，意外得她救助，知她有绝世医术。仅此而已，再无其它，主人可向唐小姐求证！”
　　段枕歌不喜欢听他提到唐柔柔，不喜欢听他描述两人如何“偶遇”。
　　更不喜欢听他重伤的消息。
　　“你是说，你们二人极有缘分？”段枕歌冷声。
　　“不、不是……”
　　段枕歌蹲下身，直视他双瞳，“我最讨厌不忠心的东西。所以——如果再在我面前提她，你就滚出凤栖宫。”
　　是的，段枕歌知道，其实自己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他只是平常面对自己不在意的人，伪装得极好罢了。
　　冷清风低头，小声道：“……求主人责罚。”
　　他知道主人生气了，但不知原因。因此，他只能猜测或许是因为唐小姐的原因。
　　看来传言是真的，主人对唐小姐确实在意。
　　明明方才假装身体不适，主人还会关心自己。可方才他提到自己重伤，主人都不在意了。果然御影宫教的“获得主人喜爱的二十四种方法”并非十全十美。
　　冷清风在心里默默将唐柔柔列为第一警戒目标，又可怜巴巴的看向段枕歌，试图再次使用苦肉计。
　　段枕歌斩钉截铁：“不罚，也别跪。”
　　“让碧云带着你回去休息。”
　　“主人！”冷清风见他又要走，扑过去扯他衣角，“属下不想去唐府！”
　　段枕歌停步，扭头看他。
　　只见冷清风睁着无辜的双眼看他，明明是祈求的态度，但段枕歌从他表情中硬生生看出那么一丝倔强和坚持。
　　男二仍旧和当年一样，是个八匹马都拉不回头的倔小孩。
　　无法，段枕歌和前两次一样让步了。
　　他叹了口气，“不想去就不去，随你。”
　　冷清风又道：“请主上赐印。”
　　“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段枕歌把衣服从他手里扯出来，“回去休息。”
　　冷清风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所以他收回了手，低下了头，欲言又止的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像一只被遗弃在路边的大狗。不知道的，还以为段枕歌怎么为难他了呢。
　　段枕歌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男二该是如何自由洒脱的模样，可此刻却委屈至此，只求主人的一枚烙印。
　　他有些心软，道：“你身子还不舒服，先回去休息吧。赐印之事，今后再说。”
　　冷清风听到还是没有赐印，失落的点点头，松开了段枕歌的袍角，任由对方离开。
　　原本段枕歌以为此事已过，谁知晚膳吃到一半，碧云来报，说冷清风在自己厢房里跪着不愿起来，也不肯吃饭。
　　段枕歌无法，让碧云传他过来。
　　冷清风刚从500积分一颗的回天丹药效中醒来，当然精神抖擞。他来的时候黑衣凌厉，稍显凌乱得刘海更显得他面容精致，漂亮得像顶级男模。反观段枕歌，昨天想了一晚上要不要把男二送去唐府，今天又去国子监学了一整天之乎者也，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段枕歌：“……不吃饭休息，跪在自己房里做什么？”
　　冷清风叩首，“属下自知惹主人生气。主人仁慈，属下却不敢不领罚，故自罚跪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就是六个小时，铁人也不见得能这么跪啊？
　　段枕歌扶额：“不森*晚*整*理准跪，此事就此揭过，先吃饭去。”
　　冷清风小心看了段枕歌一眼，摇摇头：“属下不敢。”
　　“怎么不敢？”
　　“属下未被赐印，还不是主人的御影，不敢动凤栖宫一针一线。”
　　绕来绕去，又绕到赐印上了。
　　好哇，男二也不算毫无长进，以前求人，只会像个复读机一样坚持自己的观点，现在还懂得迂回战术，知道先用苦肉计让自己心疼……
　　等等，让自己心疼？
　　“6442，你确定男二的身体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6442十分笃定。
　　段枕歌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真相：“……所以，男二今天下午表现出的身体不适，是在故意示弱让我心疼？”


第二十一章 
　　【呃……有这个可能？】6442不确定的说。
　　段枕歌又看了看冷清风头上闪瞎人眼的武力值条，又看了看像是藏獒撒娇的男二，突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男二要在他面前假装柔弱？
　　【因为……他真的很想要你赐印？】6442答。
　　毕竟顶着99忠诚度，男二也不可能图谋其它东西了。
　　段枕歌怀疑的重新打量一脸坦诚的冷清风。
　　之前被男二的颜值和原书剧情所蒙蔽，段枕歌还真以为这小子是什么可怜无辜的小狗狗。现在仔细一想，男二可是识破了反派诡计后，逼反派在地牢内自尽的天下第一，怎么可能真的那么愚蠢！
　　想明白这点后，段枕歌突然觉得有些心累。
　　他对男二并不设防，男二却要如此算计于他。明明头上有99的忠诚度，段枕歌仍旧看不透对方的心。
　　可笑他还心疼对方身体。
　　男二头上顶着大大的【人物状态：正常】的字样，他身体又能有什么问题？
　　不过是他刻意装出来的柔弱罢了。
　　想了片刻后，段枕歌垂眸，“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事成，我便赐印给你，如何？”
　　冷清风双目一亮，“请主人吩咐！”
　　“我要你拿我私印，护一人平安。此人明日便来凤栖宫，过几日你便可同她一道离开。”
　　既然冷清风这么想要，那他就直接把私印给对方，看看冷清风究竟要做些什么。
　　正巧，眼下就有机会，恰好能供他探听冷清风内心。
　　冷清风认真垂首回禀：“是！属下如今武功已恢复如前，绝不负主人所托。”
　　随即他小心看了眼段枕歌，再次求证：“事成之后，我便可得主人赐印？”
　　“嗯。”段枕歌敷衍应了一声，让碧云送冷清风回去了。
　　冷清风知道此事已定，只能不舍的看了看段枕歌，跟在碧云身后走了。
　　回到自己住的厢房后，冷清风站在原地凝望着碧云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
　　他不明白，明明只差一步就能站在主人身边了，明明只要得到赐印，他就能成为主人身边唯一的御影了，可主人却不愿意。
　　为什么主人不要自己了？
　　都怪苍庄帝，苍庄帝坏，让自己得不到主人。
　　也怪唐柔柔，唐柔柔也坏，总是占去主人的心神。
　　冷清风垂眸皱眉，无端有些委屈起来。
　　主人小时候明明说过要带自己回家的，现在他长大了，主人又不要他了。难道他装得这么努力，看起来还是不如小时候可怜吗？
　　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应该跟主人走的……
　　不，不行。冷清风摇摇头，想起怀昌王曾经说过，御影才是能一生追随主人的人，如果他够强，主人一辈子只会有他一个御影，甚至死后都能入墓室陪葬。
　　他不后悔成为御影，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努力得主上赐印，成为主上身边唯一的御影！
　　确定了努力方向，冷清风迈着坚定的步伐回了房间，为明日的任务养精蓄锐去了。
　　段枕歌自是不清楚男二为了成为他的御影，已算是倾尽毕生所学茶艺，却因为使用不精，仍然被误会为另有所图。
　　毕竟，他自己也因为男二寝食难安。且他的信任障碍让他不相信男二的所有回答，所以他根本不问冷清风所作所为背后深意。
　　这才导致了如今误会的局面。
　　当然，虽然段枕歌不问，可他在乎的事情，他就必须要得到答案。所以这一次，他会亲自求证男二的意图。
　　第二日，段枕歌照常起床去上学。
　　至下午国子监放学回凤栖宫，正捧着牛奶抹茶和冷清风聊天的唐柔柔已等候多时了。
　　冷清风面无表情坐在桌边，脊背绷直，眼皮都不抬一下。唐柔柔倒是对这家伙十分感兴趣，围在他身边问长问短。
　　两人这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郎情妾意，倒像是主治医师问诊，且患者十分不配合治疗。
　　怎么回事，男二看到女主也没有一点点心动的表示吗？这难道不算OOC？
　　见到段枕歌进门，冷清风赶忙起身，退到离唐柔柔八百米远的段枕歌身后，低头恭敬道：“主人。”
　　他这嫌弃女主的模样不像是装的。
　　估计如果不是段枕歌提前吩咐过，他都不会和唐柔柔同桌而坐。
　　“聊得怎么样？”不管如何，见冷清风的表现，段枕歌心情略微愉悦了些，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哼，这家伙虽然心思变多了，但总归没变成恋爱脑，也算进步。
　　唐柔柔听见称呼，惊讶：“哥，原来你是这位大侠的主人？怪不得你特意问我记不记得冬宁八年孤邺山发生的事情呢。”
　　段枕歌赶忙干咳几声止住她话头：“你先说说你觉得这位大侠身体如何。”
　　他确实第一时间就找唐柔柔求证了冷清风当天说得话，但是这哪能让他听见？
　　笑话，要是让男二知道自己这么在意他，自己老脸往哪儿搁？
　　“嗯？”唐柔柔并不知道段枕歌居然还有矜持这一种性格，也没当回事。而是顺着段枕歌的意思好奇看冷清风一眼：“面色红润，呼吸绵长，脉象沉静，是个一顶一的高手。”
　　冷清风自然知道这些都拜段枕歌给的那枚丹药所赐，他小心看了段枕歌一眼，随后又飞快垂下眼帘，像个讨狗骨头的大狗狗。
　　正巧段枕歌也看着他，于是两人意外对视，他得以近距离目睹男二多情双眸的眼波流转。
　　不同于之前御影大比时远距离观看，此刻冷清风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他从下往上看，只觉得冷清风这眼神就像小勾子似的，长睫一扫，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更别提冷清风英俊帅气，做出这种表情，自会让人心生偏爱。
　　段枕歌赶忙扭头，拿茶杯掩嘴，强行让自己想起这家伙心思不单纯的种种表现，才不至于再一次陷入心疼男二的境地。
　　男二的魅力发射区并不怎么触及唐柔柔，所以见两人都不说话，唐柔柔没感觉到某种特殊的暧昧氛围，只觉得疑惑：“哥，你特意让我来一趟，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看这位大侠身体情况的吧？”
　　“不止。”段枕歌清了清嗓子道，“你可收到我给你的丹药？”
　　“收到了。”
　　“我只有两枚，其中一枚，用在他身上了。”段枕歌指了指冷清风。
　　“说起来，那丹药药方我已解析八成。但其中有几位药材我不太确定，若是能知道功效，或许简单些。”唐柔柔看向冷清风，“他受过什么伤？”
　　段枕歌看了看冷清风，示意他自己说。
　　冷清风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经脉尽断、武功皆废、失血过多。”
　　说完，他看了看段枕歌，补充：“……昏迷一日。”
　　段枕歌手抖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他真傻，真的。
　　男二这个苦肉计也太低级了，只有傻子才听不出来。可他居然被骗了那么久，甚至现在听到都觉得心疼。
　　“6442，以后记得每天早上提醒我：男二心狠手辣，城府颇深。”
　　【……那不是您的形容词吗？】
　　6442无力吐槽。
　　另一边，唐柔柔听到这些症状，没感觉到心疼，只感觉到惊讶。
　　这个描述，怎么都不像还能好好站着的人啊？
　　“吃了那丹药后……便全好了？”唐柔柔开始绕着冷清风转悠，表情活像见到一只珍惜大熊猫。
　　冷清风点了点头，“是。”
　　唐柔柔啧啧称奇，“哥，即使只有那药的八九分药效，也算是仙丹了！我回去定要研究研究……不如你把他借给我吧？”
　　唐柔柔一指冷清风，冷清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段枕歌道：“好说，他接下来几日都是你的。”
　　冷清风表情僵住了。
　　原来昨天主人说要护的人，居然是唐柔柔？
　　“不过，有个条件。”不等唐柔柔开心道谢，段枕歌一合茶杯，“对外，你需称是你治好了他。”
　　唐柔柔疑惑：“为何要这么说。”
　　“我不希望让人知道回天丹的存在。且他身上的伤，乃是拜陛下所赐。”
　　唐柔柔惊讶：“啊？为何陛下要他性命？”
　　段枕歌看了眼不知为何站在一旁闷闷不乐的冷清风，“只是武功太高，被刁难了而已。”
　　被刁难了？
　　这伤势已经脱离刁难的范围了吧？
　　唐柔柔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再细究，相信段枕歌。于是，她顺着段枕歌的意思道：“好，左右我确有此能力，倒也不牵强。”
　　说完，唐柔柔又看向冷清风，眼中闪过期待：“若得他相随，鬼幽莲定然不是难事了。上次他出手帮我时我便知道，他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大侠！”
　　“呵。”段枕歌轻笑一声，“有他，再加上陆耀焱，别说鬼幽莲，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也能摘下来。”
　　女主出发寻找鬼幽莲，乃是书中的第一个重要剧情，更算是书中章节正式开始的信号。
　　女主十五岁及笄，同年出师。医仙为她布置的结业作业，便是要求她寻得阴阳至宝，炼化一种特殊的丹药。
　　在该剧情中，男主、女主、男二和反派的小弟齐聚一堂，上演了一段轰轰烈烈的三男争一女戏码，算是彻底打响了玛丽苏小说第一枪，奠定了全文狗血的基调。


第二十二章 
　　能够造成的这样的局面，自然是因为阴阳至宝——苍阳草、鬼幽莲，都是世间罕见的宝物。在这些宝物周围，都伴生着极其可怕的东西。
　　作为喜欢女主的男主，陆耀焱听说此事后，自然不能放女主独自冒险，第一个加入了队伍。
　　反派因为身份原因，虽然没有亲自到场，但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小弟上阵。
　　至于男二，纯粹是历练时候偶遇，认出唐柔柔正是当年救他的女孩，自告奋勇报名的。这也正是为什么，他十六岁时拜别了冷雨后，能够第一时间找到唐柔柔。
　　于是，鬼幽莲副本凑了这么个四人齐聚的局面。
　　段枕歌看了一眼自己的任务面板。
　　【任务十：采集鬼幽莲】
　　【任务时间：冬宁七年，12月】
　　【任务描述：派遣下属协助女主唐柔柔采集鬼幽莲。】
　　【任务奖励：200积分】
　　前十个任务都和任务一内容相似，本质上不过小打小闹，任务时间往往也只有一天。可这个任务，时间居然有一整月，足见其难度之大、重要性之高。
　　在原著中，反派小弟狂霸酷炫，承担了许多惊险的任务，现在想来，那小弟八成就是反派原本的御影了。
　　现在段枕歌的御影成了男二，按理来说任务也是能完成的。但因为这剧情一共有四个人，如果冷清风同时承担了男二和反派小弟的身份，系统判定副本人数不足，不给通关就糟了。
　　更别提这剧情里最难的BOSS还是男二+反派小弟俩人才打过去的，现在让冷清风一个人单挑，也太不人道了。
　　所以，段枕歌早就打好了主意——他得多派一个人去。
　　“不过只他们二人跟着，我还是不放心。让影三十二也去，你们四人同行。”段枕歌道。
　　一旁的冷清风悄悄竖起耳朵。
　　影三十二，听这名字，应该是主人身边的暗卫。为什么他跟着还不够，还要影三十二跟着？
　　难道主人，十分器重一个小小暗卫？
　　任冷清风思绪翻涌，唐柔柔和段枕歌又聊了片刻，待用过晚膳，段枕歌才让人将她送回唐府。
　　女主走后，他扭头看向冷清风：“听柔柔一口一个大侠的叫你，显然她早不记得你了，你不曾同她说过幼时初见之事？”
　　冷清风迷茫的眨了眨眼：“……属下不明白主上的意思。”
　　为什么要和她提幼时初见之事？
　　段枕歌以为他不记得了，出言提醒：“小时候，她给过你一根簪子的事情，你没和她讲？”
　　剧情里，冷清风十六岁及冠出山后，第一时间就是拿着那簪子来唐柔柔面前准备报恩。怎么现在看来，男二好像提都没提过？
　　冷清风低头，“唐小姐金尊玉贵，属下并无期待她记得。”
　　而且，他知道唐柔柔那时根本不在意他。
　　她送自己一枚簪子，和送给乞丐一锭金子、送给流浪狗一枚肉包子一样，都不过心血来潮、随手赠予罢了。
　　哪有人会像主人一样，虽并未直接出言关心，却句句都是维护？
　　陆耀焱将他死死按在地上的时候，唐柔柔可有半句劝阻，可有半分解释？
　　只有主人，不仅动用手中暗卫解决了问题，还让陆耀焱起身不要压着自己。
　　如果当时只有唐柔柔对自己好，他肯定会认定她就是唯一，永远记得她。可段枕歌一出手，有了对比，高下立见。
　　他当时是小，但他不傻，自然看得出真心假意，自然看得出什么是施舍、什么是尊重与期待。
　　所以，唐柔柔不记得他，反而更省他时间解释。
　　段枕歌凑近看他表情，“伤心了？”
　　冷清风小心摇了摇头，非常疑惑为什么主人觉得这样他会伤心：“属下记得唐小姐恩情，这就够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也仅此而已。
　　段枕歌哼了一声，没对这句话发表什么意见。
　　冷清风见他貌似心情不错，开口问：“主人，影三十二是谁？”
　　段枕歌端茶的手一滞。
　　其实冷清风当年是见过影三十二的，但只有非常短的一瞬。
　　所以段枕歌猜他对此人并无太多印象。
　　当然，他最好也不要有太多印象，因为……影三十二，现在还在办段枕歌给他的另一项任务，是完全没有时间跟着唐柔柔出门的。
　　所以，这个要和女主一起去采鬼幽莲的影三十二，其实是段枕歌本人。
　　没错，他兑换了一张“自选皮肤7日体验券”，决定和冷清风一起出发，亲自完成这个任务。
　　趁此期间，他要搞清楚，冷清风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影三十二是我暗卫。”段枕歌怕届时露出马脚，故简单回答。
　　冷清风继续问：“他比属下武功更好？”
　　“……自然是不如你。”
　　“主人更喜欢他？”
　　“……那倒不曾。”
　　冷清风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段枕歌：……这傻孩子真好哄。
　　简单交代了注意事项后，段枕歌让碧云拿来自己的私印，给了冷清风。
　　“带着我的私印，做事方便些。”
　　冷清风珍之又重的接过私印，收在胸口，“谢主上信任，属下定不负所托。”
　　说完，他又问：“那影三十二现在在何处？属下可与他提前商议如何保护唐小姐。”
　　段枕歌婉拒：“不必，过几日出发时，你自会见到他。”
　　过了几日，段枕歌收拾好自己，确认一切无误后，来到凤栖宫门口。如他所料，冷清风已经等在此处。
　　见到他出来，冷清风冷漠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在下擢彤一。”
　　段枕歌此时从头到尾都是影三十二的样子，就连声音和形态都会被修正成影三十二，所以他完全不怕暴露，也点点头回答：“在下影三十二。”
　　两人交换姓名后，就再没说过话，并肩站在檐下等唐府的马车。
　　趁此机会，段枕歌悄悄打量冷清风的侧脸。
　　在他面前，冷清风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像只懵懂小狗，虽然现在分析起来，有那么一丝绿茶的嫌疑，但不可否认冷清风本身容貌端正，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人。
　　现在，冷清风面无表情，倒有那么一点像原著里的冷酷男二了。
　　可能是他看了太久，察觉到他的视线，冷清风淡淡瞥他一眼，充满威胁。
　　段枕歌：……
　　那一瞬，他居然从那双充满蔑视的金瞳中感觉到了一丝杀气。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觉得如果自己再看，冷清风下一秒就会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段枕歌僵硬收回视线，脑中冷汗连连。
　　不应该啊，冷清风和影三十二应该没有私下接触过吧，为何对影三十二敌意这么大？
　　难道是因为自己偷偷看他？
　　不可能吧，男二又不是什么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看看也不会少块肉。
　　况且段枕歌经常看他，每次对上眼神，男二不都是转着他那滴溜溜的大眼睛勾人吗？哪有这么凶的时候？
　　果然，男二在他面前的温和软糯都是装出来的！
　　好啊，小东西你还有两副面孔呐！
　　看我这次不把你的花花肠子全部骗出来！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段枕歌也学着冷清风的样子开始直视前方发呆，假装对他没有半点兴趣。
　　很快，唐柔柔带着陆耀焱过来了。
　　作为男主，陆耀焱也从当年的小豆丁变成了帅小子，身高直奔175，容貌更是单拎出来能当校草的程度。
　　只是他的幼稚程度始终没什么变化，明明下了马车就左瞅右瞅试图找到段枕歌的身影，嘴上还说着：“这凤栖宫我可一点都不想来，谁知道三殿下会怎么数落我呢。”
　　“小侯爷。”段枕歌上前一步拱手，“主人正在国子监，现下不在凤栖宫。”
　　“噢……”被吃了闭门羹，陆耀焱摸了摸鼻子试图掩饰尴尬。
　　唐柔柔笑着凑到他身边，“哈哈，某人的小礼物可送不出去了！”
　　“三殿下恐怕也看不上我的礼物。”陆耀焱哼了一声，“说不定看着了还生气呢。”
　　之前段枕歌因为唐柔柔的事情与陆耀焱交恶，但三人都知段枕歌绝不是那般小气的人，所以陆耀焱始终认为此事另有隐情，甚至多次示好想要与段枕歌解开这误会，段枕歌都闭门不见。
　　只是没想到，陆耀焱也不是什么容易放弃的主，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尝试逮住段枕歌问个清楚。
　　段枕歌也料到他今日绝对会找自己，所以提前说了自己不在宫内。
　　当然，陆耀焱也没放弃，带着唐柔柔在凤栖宫溜达了一圈，没找到人，这才罢休。
　　四人回到凤栖宫门口的马车旁，终于准备出发了，陆耀焱才终于注意到站在影三十二身边的冷清风，问：“你就是三殿下新得的御影？”
　　冷清风点头：“在下擢彤一，正是……”
　　“不是。”段枕歌突然开口。
　　冷清风面色一沉。
　　段枕歌顶着影三十二的皮肤，在三人注视中淡定到：“擢彤一还未被殿下赐印，只是普通御影，并非三殿下御影。”
　　唐柔柔和陆耀焱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疑惑。
　　难道，这御影有什么问题，导致三殿下还没收下他？
　　冷清风道：“三殿下已言明，此番我护唐姑娘周全，任务完成后便可赐印。”说罢，他阴沉沉看了段枕歌一眼，“此行唐姑娘自然不会有事，我认为我做主人的御影，不过时间问题。”


第二十三章 
　　四人间一时无声。
　　段枕歌自是感受到了冷清风突然散发出来的敌意。
　　说出冷清风现在还未被收下,简直就是在他雷区上蹦迪。男二对他生气是应该的。
　　没错，他是故意的。
　　唐柔柔和陆耀焱认识影三十二，知道影三十二绝不是会主动说话的人,所以他说出这番话,两人定会觉得是段枕歌特意交代的。
　　特意交代冷清风并非自己人，是为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孤立男二。
　　唐柔柔没听出来什么,但陆耀焱作为本书男主,脑子可是非常好使的。他一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笑着打破了沉默：“我如今乃十阶武者,却看不透你境界，想来应是十二阶以上了吧？你实力确实强悍，怪不得是能择主的御影。”
　　冷清风知道他已经开始不信任自己了，这番话明显是试探，于是沉声道：“回小侯爷的话,在下乃十四阶武者。”
　　段枕歌知道他刻意报少了一阶。
　　冷清风本与现在的影三十二一样,是十四阶武者，但是因为回天丹,他如今真正实力已有十五阶。
　　段枕歌不太清楚一阶之间差距有多大，所以没法推测男二这个举动的含义究竟是谦虚还是蛰伏。
　　陆耀焱听了，十分惊讶：“你看起来同我差不多大,居然已是十四阶武者了？这般身手,怪不得三殿下不敢收你,定是觉得你做御影有些屈才了。”
　　这话听起来虽是恭维，但同样也可以解读为：你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御影？三殿下不收你,是觉得你恐怕有更大的野心，说不定哪天就要卖主求荣、噬主上位了。
　　不怪男主说话直接,而是任何人看了这局面，都会这么想的。
　　毕竟一个在御影宫修习多年的御影，一上来就选了段枕歌这么个太子第一候选人，任谁都觉得冷清风野心大。苍庄帝早早便对此警惕，因此在御影大比时便提点过段枕歌。
　　对此，6442十分不解：【宿主，你这样背刺男二，不怕他这一路找个机会偷偷把你做掉吗？你现在可是强制锁定在影三十二的外观上，7天后才能变回自己的模样噢。】
　　段枕歌非常淡定：“如果出门一趟我的影卫就死了，他才真的有问题呢。男二只要能听懂陆耀焱的意思，就绝不可能对我动手，甚至他还得保护咱呢。”
　　更别提影三十二如今和冷清分境界相差不大，冷清风出手前还得掂量掂量。
　　冷清风自然听得懂陆耀焱的话，他垂眸恭敬道：“在陆小侯爷面前，我乃天纵奇才。但在主人面前，我只是个普通御影罢了。主人于我有恩，我这番根骨若能入主人的眼，算是我的福气。若主人当真忌惮，就算要我尽数毁去，只要能留在主人身边，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段枕歌不习武，不太明白武学境界的意义。但陆耀焱是明白的——他是陆侯爷独子，母亲乃朔扬郡主，两人皆为十三阶武者。他自幼随父亲习武，如今十五岁位列十阶武者，已算是人中龙凤、天才中的天才了。
　　而面前这人，与自己岁数相仿，却有十四阶武者的能力，这等天资，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能潜心修行，说不定能成为独步天下的大侠。
　　武道一途，讲究滴水穿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冷清风天赋卓绝，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变成这般强大的存在。他定是受了比常人远多的苦难，才走到了今天的强大。
　　可这样的人，却说出“若为了主人，可以舍弃一身武功”的话，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甚至可以说是撒谎不打草稿。
　　所以，陆耀焱不仅没信，反而觉得这人作为御影，嘴上漂亮话倒是不少，确实有些可疑。
　　一旁的段枕歌却有些震惊。
　　因为他知道，说这话时，冷清风头上的忠诚度毫无变化，仍旧稳稳展示着99的峰值。
　　这样的数值，是绝不可能像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一样，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
　　所以，冷清风即这么说了，肯定也就能这么做。
　　只要段枕歌要求他废掉武功才能留下，他便会毫不犹豫舍弃这一身天赐的能力……不，他已经做过了不是吗？
　　苍庄帝和他说必须废除武功才能留下，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甚至没有想过其它方法。
　　冷清风，是真的很努力的试图留在段枕歌身边。
　　段枕歌心中升起一丝小小的负罪感，但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他不能心软，他必须要搞清楚男二内心的真实想法，而且必须要弄明白男二对女主究竟是什么态度。
　　陆耀焱自是不知道冷清风内心真实想法的，他只能道：“你确实一心向主。”
　　冷清风垂首：“谢小侯爷夸赞。”
　　一旁的唐柔柔见两人聊这等没营养的话题，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走啦走啦，再晚可就赶不上出城了！”
　　见状，四人也不再多言，各怀心思坐上了马车。
　　段枕歌和冷清风负责赶车。段枕歌业务不熟练，所以非常谦虚的将马鞭让给了冷清风。
　　冷清风对此没什么意见，一扬马鞭，操纵豪华大马车缓缓驶离凤栖宫，出了帝宫，直奔流月城城门而去。
　　三人此行，需先东行至扬州，找一位还没有出现过的原著中的重要角色——邪魅男三，黎思。
　　黎思乃百花楼楼主，人送绰号“江湖百晓生”。唐柔柔想寻鬼幽莲的消息，只能从他那儿得到。
　　所以，四人自流月城出发沿官道一路向扬州驶去。
　　第一天晚上，四人住进驿站，段枕歌和冷清风的谈话仅限于吃不吃饭和喝不喝水，以及晚上谁守夜。
　　第二日晚上，他们正巧遇见下雨，只得停在荒郊野外。
　　男主和女主早早吃饱了睡了，留冷清风和段枕歌两人在篝火前相对无言。
　　虽然出发时两人闹了些不愉快，但冷清风确实没有对段枕歌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举动。他静静盯着篝火攒动的火苗，金色双瞳闪烁着耀目的辉光。
　　段枕歌余光看见他抬手握紧了胸前的衣服，那是他存放段枕歌私印的位置。
　　冷清风就这样静静的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冷清风突然说：“今日你守夜。”
　　段枕歌赶忙移开视线，点点头：“好。”
　　这便是他们一整天所有的交流了。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
　　6442都看不下去了，【宿主，你不是说要趁此机会查清楚男二是否有异心吗？你一开始就背刺了他，他还怎么相信你啊？你俩话都说不上几句，怎么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你的？】
　　“这你就不懂了。”段枕歌拿出自己之前熬夜看公司报表的精神，向篝火中添了根树枝，“他本来也不会信我。毕竟影三十二跟了反派这么多年，男二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表露不满？”
　　【那宿主这是打算……】
　　“若要让敌人露出马脚，必须使他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如果他当真没有二心，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6442听懂了，【所以宿主，你说什么试探男二要拿你私印做什么、或者调查男二是否喜欢唐柔柔都只是借口。你就是单纯的不相信男二真的单纯只是想留在你身边，所以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试探他会不会背叛你？】
　　段枕歌理所应当的答：“我不相信任何人，他的所有举动都有疑点。”
　　【但是，男二很无辜啊。宿主，你明明看得到他头上的忠诚度，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方法去试探男二呢？难道将军得知自己全家被灭门之后举兵背叛皇帝，也算是他不忠，而非皇帝不仁吗？】
　　段枕歌下意识以锋利语言回应：“如果他不想被我试探，大可以去女主身边啊，我又没拦着他。”
　　6442沉默了。
　　片刻后，它道：【宿主，你单身果然是有原因的。你明明很在意男二对你的看法，很希望他留下。如果男二听到这话，肯定会很伤心的。】
　　说完上一句段枕歌就后悔了，于是他只小声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
　　虽然嘴上这般说，但他明白，6442说的有道理。
　　他想象了一下若有一天他真的和冷清风说出这种话，冷清风肯定会以一种无措可怜的神情看着自己，委屈得好似天塌下来了。
　　用谎言去验证谎言，得到的一定是谎言。用逼迫的方式来试探真心，等同于逼着对方背叛。
　　他心里又不受控制想起段柔歌那天同他说的话。
　　妹妹说，她不能极端的要求所有与他亲近的人永远忠诚。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原先只是纠结要不要把男二送走，现在又开始纠结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否有错，段枕歌接下来几日也开始沉默寡言，两人的交流便更少了。
　　这般生活又过了三日，四人终于进了扬州地界。
　　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尚早，百花楼暂时不对外营业，于是四人在房间内开会，共同商定今晚的行动计划。
　　商议重点集中在唐柔柔究竟应不应该亲自出马这一项上。
　　陆耀焱首先表示反对：“听说黎思为人放浪形骸，手底下还掌握着百花楼这么个……不三不四的地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进去见他！”
　　“我怎么不能进？不就是青楼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太小瞧我！”唐柔柔抱臂。
　　“你别太荒谬，你一个大小姐，要是被人发现进了百花楼这等地方，除了我肯定没人愿意娶你了！”
　　“没人娶就没人娶，我还不稀罕呢！”
　　段枕歌对这等弱智般的小情侣拌嘴没有任何兴趣，直接开口建议：“唐姑娘可以女扮男装进入。”
　　他这么一说，男主和女主都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森*晚*整*理门，惊讶的对视。
　　冷清风原本也对他们二人的话毫无兴趣，面无表情坐在一边。听到这番话，看了段枕歌一眼，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多了，段枕歌赶忙解释：“三殿下曾说，陆小侯爷和唐小姐可能在此地有分歧，便让属下这般建议。”
　　陆耀焱沉思片刻，点点头，“确实，毕竟让你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三殿下果真神机妙算。”
　　而且，有擢彤一这个么一个未知敌友的高手在，他们也不可能分头行动。
　　于是，陆耀焱和唐柔柔一拍即合，决定出发购物，买些女扮男装所需要的东西。影三十二和冷清风则暗中护卫，防止出现变故。
　　于是，他和冷清风换了套普通衣服，不远不近的跟在男女主后面出门了。
　　这算是这么多天来，两人第一次远离男女主独处。
　　看着面前男二的背影，段枕歌心脏不知为何加速跳动起来，他突然道：“你可知为何主人不收你？”
　　冷清风脚步一顿，似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于是他皱眉转头问：“你想说什么？”


第二十四章 
　　这些天来,他心中的郁结可一点都没少。
　　常言道，如果你被一件事情困扰，一个人想往往是想不通的。
　　段枕歌并不怎么相信别人,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会一个人想,也确实大部分时候都想不通。
　　但是现在，顶着影三十二的壳子,他总能问上一两句了吧？他实在是太在意了,有些东西被他堵在胸腔中，在此刻终于宣泄于口。
　　“若你想知道主人的想法,你得先告诉我，为何你先前对我如此不屑。”
　　首先，他得知道为什么男二对影三十二敌意这么大。
　　见他如此直接，冷清风终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遍，金瞳微眯道：“你与我在御影宫见过的影卫,都不一样。”
　　简而言之,他太像个正常人了。
　　正常到他居然会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正常到他居然会发问。
　　段枕歌也不怕OOC，反正等他变回去了,说是自己吩咐的，都能圆回来。系统的皮肤券和江湖上的易容术可完全不一样，冷清风就算怀疑,也绝对抓不到改变容貌的证据。
　　“三殿下吩咐,你若想知道,必须说明。”
　　离两人较远的男女主走进一家成衣铺子，于是两人得以停在街角歇息,也正好他们有事相谈,所以看起来不算奇怪。
　　冷清风犹豫片刻，最终冷笑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冷冽了下来：“既然主人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六年前，我初见主人，我问过带我离开的御影，那时你乃十三阶武者。现在你已是十四阶武者，但你岁数几何？恐怕已二十有五了吧。”
　　段枕歌：……影三十二只是岁数比咱们大，他有错吗？
　　冷清风步步紧逼，双目微红，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服，也悄然攥紧了那位收在胸口的三皇子印，“我比你更年轻、更聪明、更有资质，凭什么你只是比我多了点岁数，就能得到主上的信任？你明白我有多想要主上的认可吗？你们这些普通影卫根本就不明白我有多渴望主人。因为你们不需要，对你们来说，只要拿了影牌，谁都能对你们发号施令……”
　　他还是太过年轻，有些情绪流露得太快，如决堤的江河。但他受过训练，很快反应过来，压低了自己不断抬高的声音。
　　他也很在意段枕歌的想法，他也常常惶恐自己是不是对的、常常害怕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只是段枕歌从不问他的感受，就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究竟在想什么。
　　眼见影三十二面无表情，冷清风垂下眸子，面上闪过一丝委屈，随即很快变成了冷漠，“更何况，是你先挑衅，为何不是你先解释？”
　　段枕歌：……啊？
　　他啥时候挑衅过男二？
　　6442提醒：【宿主，你改变皮肤之后照过镜子吗？】
　　“……没有。”
　　影三十二的脸他又不是没见过，为啥要照镜子？
　　【你当时看男主的眼神，确实蛮有杀气的……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
　　段枕歌目瞪口呆。
　　“你是说，我的眼神，带着影三十二这个皮肤自身的杀气？”
　　原来同样的神情，放在反派那尊贵骄矜的壳子上就是好奇注视，放在影三十二壳子上就成了嗜血狩猎。
　　怪不得影三十二见自己的时候都低着头呢。
　　这么一看，影三十二也挺不容易的。
　　所以，如果他当初看冷清风的表情自带杀气，冷清风确实会以不屑的神情回应。毕竟影三十二如今差他一个等级，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知道了这是个误会，段枕歌硬着头皮解释：“那是三殿下让我试探于你，想看你有无二心。”
　　冷清风面无表情扭头，抬腿跟上从铺子里出来的男女主，对这个解释并不是很开心。
　　现在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主人会因为自己提到唐柔柔而生气了。
　　他也不喜欢听影三十二嘴里说“三殿下让我怎么做”、“三殿下同我说过”之类的话。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他不甘心，他太不甘心了。
　　只是这样的情绪，在主人看来，定然会觉得他贪图过多。
　　他刚才有些失控了……他的想法绝不能让主人知道。
　　段枕歌赶忙跟上他，搬出自己一早想好的解释：“而且，三殿下并非不信任你……”
　　见冷清风面容有所松动，段枕歌急忙解释：“以你的身手，在江湖中定有一番大作为。三殿下同我说，你现在已有他私印，若想离开，随时可以恢复自由身，若有御影宫人问起，你可以印为据，无人拦你。”
　　“他希望，你能如山间清风，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说这话时，冷清风静静听着，没有任何回应。
　　等他说完，冷清风问：“若我不想走呢？”
　　“……等你完成任务，自可留下。”
　　听了这话，冷清风抬头，问：“主人对你们，都是这样的吗？想留便留，想走便走？”
　　段枕歌犹豫片刻，还是摇头说了实话，“不，他只对你一人如此。”
　　冷清风听了，有些难过：“因为主人对我不满意？”
　　段枕歌不明白男二为什么露出这般表情，忙解释：“并非如此。他只是……希望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他只是希望，冷清风能在想承担责任的时候，勇敢的去追逐自己心爱的姑娘。也能在不想踏入万丈红尘的时候，抽身离开，做个世外高人。
　　他只是不希望冷清风被反派束缚，他只是希望冷清风做他自己。
　　“是么。”冷清风沉默片刻，“多谢你告知，但我选择留下。”
　　见他如此坚定，段枕歌想不明白，他跟上冷清风的步伐，问：“为何你决定留下。自由，对你这般身手的人来说，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冷清风看他一眼，又攥紧了胸前衣物，似是想到了什么：“自由，应是日落月升时有家可回，有枝可栖，有人在等。没了主人，对我来说那便不算自由，只能算漂泊。”
　　说罢，冷清风不再管段枕歌，大步去追陆耀焱他们了。
　　段枕歌站在原地，少见的有些怔愣。
　　他知道，冷清风可能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不论有没有这段对话，冷清风都会坚定的想要留在自己身边。
　　但他听罢，才明白方才冷清风为什么会伤心。
　　因为冷清风将他当成了家。
　　可他却并没有欢迎过冷清风回家，反而变着法的将他向外推，一直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更好，你快出去吧”。同时怀揣着高高在上的想法，觉得“自由才是他所追逐的目标”。
　　任谁不会难过呢？
　　这一刻，段枕歌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和一个苍白的纸片人聊天。
　　冷清风不再是他翻遍字典所写下的那些华美之词的结合体，也不再是别人口中的“言情小说男二”。他突然就成了六年前大雪夜里那个喘着气说“报答你”的小男孩，他突然就活了过来，如同他金灿双眸中不屈的星光一般，在段枕歌世界中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不停闪烁。
　　六年前那脱离原定剧情的车轮终于追上了他，飞扬起道路上的沙尘，带来了一道独属于冷清风的鲜活灵魂，一个冰冷外壳下复杂着跳动的心脏。
　　自此，一切分明了。
　　可段枕歌咬牙再一次追上冷清风，又问：“那将来呢？你难道没想过娶妻生子，没想过儿孙满堂？那时候，你还会将三殿下视作你的家吗？”
　　他知道，冷清风最重要的两个设定，一个是武功，另一个就是深情。
　　6442说过，设定就是设定，冷清风必然是会对一人情深至死的。如果有一天，他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那时怎么办？
　　比起一开始的不忠，他更不能原谅背叛。
　　这一回，冷清风面色罕见的僵了片刻，他移开双目道：“决定要跟着主人的那一天，我便再也没想过了。”
　　“……你现在这样说，只不过你没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罢了。”
　　冷清风突然停步，眼中带着审视：“你遇到过？“
　　影卫动情，乃是大忌，可是要回炉重造的。
　　眼见影三十二要背一口大锅，段枕歌大囧，摆了摆手：“我没有…世上情情爱爱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只是举个例子。你面容身姿都不错，我不信没人对你芳心暗许。”
　　“我说过了，自从决定要跟着主人的那天起，我便再没想过。”冷清风重复了一遍，双目微垂：“我不会有喜欢的女子。”
　　段枕歌还是不信。
　　万一冷清风故意在自己面前说这些，就是想博取同情怎么办？
　　虽然他知道，这些恐怕就是冷清风的心里话，可是他凭什么和影三十二说？影三十二和他非亲非故的，还背刺过他，他没理由对影三十二敞开心扉。
　　还没等他反驳，冷清风便抬起双眼，神情冷淡了些：“不过主人不能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所以，你还是再问一遍吧。”
　　段枕歌：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冷清风出手如电，飞速点了他的穴位。
　　段枕歌大惊，下一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眼，已是驿站客房。
　　室内一片寂静，6442的声音响起：
　　【宿主，你还好吗？】
　　段枕歌有点茫然的看了看周围：“……还行。”
　　【那个……】6442犹豫的说，【刚才男二把你打晕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段枕歌想起这件事，满脑袋黑线。
　　【噢，然后他又喂你吃了会短暂丧失记忆的药物。我帮宿主屏蔽了药物影响。】
　　段枕歌：……
　　这个走向也太意想不到了吧！
　　怪不得冷清风和他说这掏心窝子的话，感情是把他当树洞了搁这儿发泄情绪呢？
　　也对，原著里他在女主面前也是屁都不放一个，结果男主一问他是不是喜欢女主，他劈里啪啦全说出来了。
　　来来来，这么话唠，这个反派给他当。
　　原来男二说的让他“再问一遍”，是物理意义上的再问一遍啊？
　　“为什么？”段枕歌实在不理解，“说出来就说出来呗，他的哪句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额……大概都不太能听吧。】6442真挚的回答。
　　“为什么？”
　　【宿主你想想，如果碧云突然和你说，她比谁都渴望你，而且遇见你之后就再也不会有心爱的男子了……】
　　“打住。”段枕歌满脸痛苦面具，“我明白了，不要往下说了。”
　　光是听听他就要起鸡皮疙瘩了。
　　“所以，男二是怕我觉得恶心，才想要重新回答一遍的？”
　　之所以段枕歌没觉得冷清风说这话奇怪，但换个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是因为他明白，冷清风作为男二，是不可能对他有意思的。
　　只可能是男二的修辞手法不太到位，所以容易产生误会。
　　如果是这样，倒还情有可原。
　　不等6442回答，突然，有脚步声停在他床边。
　　冷清风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醒了？”
　　段枕歌扭头，看见冷清风拿着一方湿帕子盖在他额头上，非常淡定的撒谎：“方才你说到主上的想法却突然晕了过去，我便将你带回来了。陆小侯爷与唐姑娘也回来了，就在隔壁。”
　　段枕歌眨了眨眼，心道冷清风这小子虽然心眼多，但手段确实不怎么样，这谎话编得太令人无法相信了。
　　见他不吭声，冷清风催促道：“主上的想法是什么，你还没同我说呢。”
　　段枕歌眨了眨眼，决定顺着男二的话往下说：“噢……若你想知道主人的想法，你得先告诉我，为何你先前对我如此不屑。”
　　与早前的反应完全不同，冷清风面露惊讶之色：“不屑？怎会，我们先前从未见过，应是你看错了。”
　　段枕歌：……


第二十五章 
　　不是,大哥。
　　段枕歌眨了眨眼，内心吐槽如滚滚江水。
　　知道影三十二只会一字一句转达，你这是为了掩盖自己嫉妒影三十二的事实,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了对吧？
　　这小子居然真觉得这种说法能骗得过我？
　　他是谁？他是能从三句话里面听出擢彤二心思不单纯的人,也是在苍庄帝眼皮子底下藏着杀母之仇蛰伏了这么多年的人，谁敢拿这种话糊弄他？
　　段枕歌突然觉得,冷清风这样,挺好玩的。
　　在一个单纯的人面前耍心眼子，那叫罪大恶极。在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精面前耍心眼子,这和小宠物打翻了花瓶试图装成意外一样，演技实在太拙劣，令人觉得……有趣，想逗逗。
　　于是，他假装不知道,继续装作懵懂的说：“原来如此,那应该是我看错了……三殿下还同我说，以你的身手,肯定能在江湖中挣得一席之地。他把私印给你了，只要你想走，不会有人拦……”
　　还不等段枕歌说完,冷清风忙捂着胸口保证：“我绝不可能离开主人！自从十二岁那年主人至御影宫阎罗殿对我有了救命之恩后,我便决定要留在主人身边,报答这份恩情！”
　　确实，救命之恩,以命相抵。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话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确实是一个想要报恩的小御影说得出来的。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冷清风之前那般委屈又难过的模样,段枕歌只怕真的会被他骗去。
　　段枕歌眨眨眼“噢”了一声，说：“三殿下希望你能自由的活着。”
　　冷清风挺直脊背站着，神色坚毅，“我真心要追随三殿下，无论自由与否。即使我真正自由了，也将为三殿下鞍前马后，誓死效忠。”
　　好伟光正的答案。
　　他把那些关于漂泊啊关于回家啊之类的词语都省略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自欺欺人的撤回那些软弱，生怕段枕歌发现端倪。
　　段枕歌按着自己脑门上的布巾撑起身子，抬头看他。
　　冷清风与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神色如冰。
　　两人对视片刻，谁也没动。
　　但段枕歌突然发现，他其实更喜欢冷清风之前的答案。
　　其实他和冷清风一样，都很想拥有一个家。一个能够栖息的小窝、一个能够依靠的家人。
　　姑姑说得对，他所想的比他展露出来的，要柔软许多。
　　或许……他确实可以试着包容一下冷清风，不用把他当成男二，不用去想他们二人的将来。只把他当成一个朋友，当成那个曾经瘦骨嶙峋的小孩。包容他，就像包容当年那个失去了母亲的幼小的自己。
　　见他表情僵硬，冷清风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简直就是把“快来问我我已经想好答案”写在脸上了。
　　段枕歌犹豫的将最后一个问题说了：“那你将来娶妻生子……”
　　冷清风早就准备好怎么回答，马上说：“御影不如影卫要求严苛，可与人结亲。然我……身患隐疾，注定无子，自是不可能有夫人了。”
　　说话间，冷清风认真叹了口气，面露遗憾。
　　段枕歌：……你真不用这样，真的。
　　我好歹是亲手把你封为本书男二的人，你行不行，我还不知道？
　　他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绷着脸点点头，“既如此，我会如实转告三殿下的。”
　　冷清风点点头，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天色已暗，你准备片刻，我们要启程去百花楼了。”
　　“好。”
　　扬州百花楼，千金换美酒。
　　不少商贾文人若经过扬州，必来百花楼一观。因为这里有最美的姑娘、最烈的酒，最好的景色和最豪华的销金窟。
　　传说，这百花楼的老板，是个比历代所有花魁加起来都貌美千百万倍的男子。他常年面带薄纱，若有人扯落面纱见了他真容，便得嫁给他。
　　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段枕歌大囧，只觉得他这种人设能出现在玛丽苏小说里，他高低得给自家妹妹磕一个。
　　在原著里，扯他面纱的是女主。要是放到其它文里，扯他面纱的指不定是什么性别呢。
　　陆耀焱也听过这个传闻，所以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唐柔柔：“谈生意就谈生意，千万别碰他！”
　　女扮男装的唐柔柔无语：“我干嘛要碰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还赶着去找鬼幽莲呢！”
　　或许是因为冷清风并没有告诉他们影三十二晕倒的事情，所以二人也没过问段枕歌的身体，仍旧和以往一样打打闹闹出了客栈门，向百花楼走去。
　　换上一身男装、又用了些东西易容的唐柔柔看起来确实有了几分英气，看起来很像出门游玩的富家小公子。又有陆耀焱在她身边搞怪，两人看似与至交好友出门一般。
　　段枕歌和冷清风沉默跟在二人身后，并肩而行，一言不发。
　　一吵闹一安静，四人两种氛围，对比鲜明。
　　这一刻，段枕歌突然发觉，其实他现在看到的，就是原著男二的视角。
　　书里，冷清风是不是就这样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和男主打情骂俏，而自己冰冷无趣，只默默的跟随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像是怎么做都融不进她的世界。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冷清风才会在男主惊讶又了然的点出“原来你也喜欢她”的时候，以绝望的姿态将自己的所有真心话和盘托出。
　　他在陆耀焱面前，早已输得一败涂地。
　　段枕歌怎么没想到呢？一个深情的人不可能冷漠，如果他不冷漠，就必然会受伤。可他面上又总是古井无波，受了委屈也不会像陆耀焱那般咋咋呼呼的宣泄出来。
　　男二的设定，注定了他会在感情上受到比平常人更多的伤害。
　　而段枕歌不信任任何人的性格，注定了他是感情中的加害者。
　　想明白了这点，段枕歌有些不好意思的偷瞄身边的冷清风。
　　此刻，冷清风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围，始终小心提防有人危害男女主，仿佛男女主相谈甚欢的场面与他无关。
　　或许他不喜欢女主，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段枕歌收回视线，心里默默想。
　　很快，远远的便能看见挂满灯笼、香风飘散的百花楼了。
　　对于这楼的外形，段枕歌只能说和大部分网游或者小说里描写的青楼一样，看上去一共四五层。第一层大门外有许多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笑着勾人，喊“大爷进来玩呀~”。第二层有许多漂亮的女子凭栏远眺，对路过的人娇笑挥手，偶尔扔下一两朵娇嫩鲜花。
　　夜风吹拂着百花楼外鲜艳的红绸，给百日那阳光照射下沉默，的土红带上了一丝艳丽张扬的诱惑意味。
　　在百花楼下，四人停步。
　　“不愧是声动流月的百花楼。”陆耀焱仰头，惊叹的看着这建筑。
　　唐柔柔也很惊讶，眼睛瞪的和兔子似的，喃喃道：“哇，这就是青楼吗……”
　　作为第一次见到古代青楼的现代人，段枕歌和他俩表情也差不多。
　　倒是冷清风一脸淡定，甚至还十分礼貌的拒绝了前来搭讪的姑娘，并游刃有余的询问如何才能见到百花楼楼主黎思。
　　那小姑娘捂嘴轻笑，“小郎君虽长得俊俏，但楼主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冷清风非常谦虚的掏出了段枕歌私印，表示你看看这印章俊不俊俏，“还请姑娘代为通传。”
　　普天之下，只有皇亲国戚姓段。
　　原著里，男女主可是勇闯百花楼，在楼内不慎失散后，女主在用药粉英雄救美、制服了一位想要与楼内姑娘强来的客人之后，才被黎思捡回去的。
　　现在，有这东西在手，办事效率高了不少。那小姑娘嬉皮笑脸的表情顿时收了起来，赶忙跑走了。
　　很快，一位穿戴整齐的婢女上前迎接。
　　“两位公子可是来寻楼主的？”
　　陆耀焱急着在唐柔柔面前表现，赶忙答：“正是。”
　　那婢女福身，“不知两位寻楼主有何要事？”
　　“无甚要事，只想问一物下落。”
　　婢女轻笑一声，“那两位公子便随我来吧。”
　　唐柔柔和陆耀焱相继走了进去。段枕歌与冷清风跟在后面，本想进门，却被拦住了。
　　“楼主命令，此地不允刀兵。劳烦两位卸兵刃，百花楼稍后归还。”
　　因为影三十二本身也就不带太多兵器，所以段枕歌摸了一圈自己身上，把该交的暗器都交出来了。冷清风就更简单了，甚至只带了一柄短匕。
　　两人这才顺利入楼。
　　一楼中央正是个大舞台，此刻载歌载舞，美女如云，台下看客皆吃酒喝彩，好不快活。
　　四人跟着那婢女上了三层楼，见到的是一层更比一层辉煌的装饰，和一层更比一层漂亮的美人。
　　终于，在第五层馨香温暖的暗室内，四人见到了黎思。
　　【姓名：黎思。】
　　【身份：百花楼楼主】
　　【武力值：第十阶·丙阶】
　　【忠诚度：13】
　　【人物状态：正常】
　　黎思年纪比其余几人大了两岁，不过也只是十七岁的年纪。
　　他的原型应该是段枕柔小时候特别喜欢的一位小学学长，段枕歌与此人接触不多，只知道此人投资了不少咖啡馆、猫咖之类的地方，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室内熏着冷香，青纱缦张增添几分旖旎色彩。黎思斜倚在榻上，身上衣袍繁复又大气，层层叠叠勾勒出他尊贵身份。
　　如传闻那般，他以薄纱覆面，仅露出上半张脸。但只看这上半张脸，便可知他确实容貌不凡。眼尾狭长，微微上挑，睫毛浓密，看人时自带一副慵懒模样，当真是书中那副雌雄莫辨的美艳模样。更别提眼下一颗小痣，更有一抹魅色。
　　这气质、这容貌、这身段，看起来就很像一位见过的人。
　　非要形容的话，他很像……青春版的怀昌王。
　　段枕歌和冷清风对视了一眼，极为难得的在这件事情上显露出一丝共鸣。
　　原来怀昌王年轻个十几岁，也能当玛丽苏小说的邪魅男三。
　　此刻，邪魅男三眼眸微转，在自带柔光的唐柔柔脸上停了片刻，随后又转向段枕歌身边，带了一丝笑意，缓缓开口：“是你。”
　　四人沉默了。
　　怎么，他和谁认识？
　　陆耀焱率先撇清关系，压低声音对唐柔柔说：“我没见过他。”
　　唐柔柔也摇摇头：“我也没有。”
　　段枕歌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冷清风，正巧，冷清风也听到了前面两人的话，扭头看他。
　　段枕歌：……看我干什么，谁见过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就在这时，黎思低沉笑了一声，“都拿着自己主子的印来找我了，还装着不认识吗？我该称呼你什么，三十二？”
　　此话一落，另外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段枕歌身上。
　　段枕歌：……
　　噢，他确实没见过男三。
　　但他忘了，现在他顶的是影三十二的壳子。
　　段枕歌突然想起来了：他之前确实派影三十二来谈过关于何柔酒庄进驻扬州的事情。
　　所以，两人确实是见过的。
　　很不巧的是，当时段枕歌觉得黎思给的太少，所以没同意合作。也不知道影三十二和黎思当时关系如何，但想来应该不太会僵硬吧？
　　“黎楼主。”他硬着头皮道，“别来无恙。”


第二十六章 
　　如段枕歌所预料,黎思挥了挥手，显然只是单纯打个招呼：“客气了。”
　　那婢女引众人落座后，福身退下,把房门也给关上了。
　　唐柔柔和陆耀焱并列坐到黎思下首位置,段枕歌和冷清风各自站在男女主身后充当背景板。
　　待屋内已无外人，黎思轻笑,嗓音勾人：“让我来猜猜……医仙独门弟子寻我,想必是为了鬼幽莲之事吧。”
　　唐柔柔屁股刚挨着凳子就弹起来，大惊：“你居然知道我是谁？”
　　她拜医仙为师的事,整个流月城也没几个人知晓。此人远在扬州，居然能一口喊出她的身份？
　　黎思轻笑不语。
　　陆耀焱见他笑容颇有深意，生怕他惦记女主，赶忙开口：“黎楼主当真不负百晓生之名，还请黎楼主直言,鬼幽草究竟在何处？”
　　被他插嘴,黎思双眸一挑，审视的看向陆耀焱。“陆小侯爷想知道这消息,我自可以给。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诸位，想拿什么与我交换呢？”
　　陆耀焱问：“你想要多少钱？”
　　“钱？”这话多少有点看不起黎思了。他状似好奇,“难道三殿下没同你说过,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噢，我忘了,你与三殿下早已不来往了。”
　　陆耀焱被堵了一下,一时窘迫无言。
　　唐柔柔接着问：“那黎楼主想要什么？”
　　听了这个问题，段枕歌内心一笑：他自然是最想要你了。
　　黎思托着下巴想了想,看了段枕歌一眼，眼中带了些许狡黠：“我想要何柔奶茶店的配方，但我七他三。”
　　段枕歌：？
　　他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黎思只是加盟的，原料、配方和生产工艺都是段枕歌出，凭什么他七？
　　而且，男三，你不是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在女主身上吗？为什么打我奶茶店的主意？
　　黎思道：“那就四六。”
　　“只能你四我……家三殿下六。”段枕歌嘴瓢了一下，随后迅速改正。
　　一旁的冷清风不咸不淡的扫了他一眼，段枕歌冷汗直流。
　　黎思叹了口气，显得十分为难：“三殿下可在扬州打听打听，凡同我做生意的，从不高于五五。殿下一来便要四六，属实难做。若我同意了，旁人定要说我趋炎附势，我这百花楼楼主，可太没骨气了。”
　　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段枕歌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猜黎思现在提出，是已经知道流月城中奶茶的爆火，发现了何柔奶茶店的利润，想要分上一杯羹。
　　段枕歌大可以直接拒绝他，但是他现在提出，显然就是认定了唐柔柔想要鬼幽莲，段枕歌会因为唐柔柔妥协。
　　好一招趁人之危。
　　只是……
　　男三你能不能好好和女主一见钟情一下啊，现在讨论什么奶茶店！能不能给我好好走剧情！
　　段枕歌犹豫间，唐柔柔突然起身，小脸严肃：“黎楼主，你要的东西我给不起，奶茶店是哥哥的，不是我的。你可不可以换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给。”
　　黎思上下打量她一眼，“唐姑娘倒是讲义气，可惜我对唐姑娘并无所求。莫说是流月城，就算这天下，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也没有多少。向三殿下要奶茶店，也不过是我楼里的姑娘们被恩客赏了几口，格外喜欢，我这才想着罢了。否则，我大可以直接让各位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女主尝试将剧情掰回正轨，奈何男三心里只有奶茶店。
　　段枕歌在心中默默“啧”了一声。
　　他的任务是要在一个月之内帮唐柔柔拿到鬼幽莲才算任务成功，光是赶路都赶了这么多天，若是再耗下去，他任务失败了怎么办？
　　要不……就答应他？
　　段枕歌正待松口，就听唐柔柔问：“听说摘了你面纱的人便要嫁给你，是真的吗？”
　　陆耀焱一森*晚*整*理脸震惊：“喂……”
　　当着黎思的面问这个，不就等同于拔老虎胡须？
　　段枕歌也一脸震惊：原来女主这么勇，原著里男三被扯掉面纱的场景要来了吗？
　　果不其然，黎思挑了挑眉，声音带了些怒气，“唐姑娘觉得呢？”
　　“我觉得定然是真的。”唐柔柔一脸认真，“如果有人能摘了你面纱，是不是你就对那人有所求了？”
　　黎思被气笑了，“若唐姑娘觉得有把握，不妨来试试。毕竟唐姑娘国色天香，我也不算吃亏。”
　　没想到，唐柔柔认真的摇了摇头，一指冷清风，“擢彤一，你去！”
　　冷清风：……
　　段枕歌：……
　　在沉默中，陆耀焱拍手：“好主意！”
　　好什么主意，你们俩真是卧龙凤雏，天生一对，这个时候你就别瞎起哄了！
　　为了知道一株草的位置就要把男二和男三凑一对，这不是缺德吗？
　　女主，你是懂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在冷清风无语的视线中，唐柔柔小声解释：“他屋里的熏香有抑制内力的作用，我打不过他。”
　　那你怎么不让陆耀焱上？
　　而且你本来也就打不过他，原著里黎思能让你摘面纱，纯粹是因为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段枕歌内心吐槽如滚滚江水。
　　黎思在软榻上捂着肚子狂笑，显然被她的幼稚蠢到了：“唐姑娘，莫说是他，就算是你们四人合力，也碰不着我一下。”
　　冷清风对这句话表示认同：“此地机关重重，非寻常人可破。”
　　唐柔柔手足无措了：“那、那怎么办……”
　　沉默间，段枕歌开口：“黎楼主，先前你说要用奶茶店交换鬼幽莲下落，可还算数。”
　　黎思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算，自然算。”
　　段枕歌内心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剧情出了什么差错，导致黎思连女主都不要了，就盯着自己的奶茶店。但是任务为大。
　　“那三殿下同意了。”
　　“噢？”黎思正色，“他四我六，说话算数？”
　　“自然。”
　　若是耽误女主找鬼幽莲，任务失败，他会没命的。与钱相比，当然是命更重要。
　　黎思微微一笑，“三殿下果真对唐姑娘用情至深，我等佩服。”
　　说罢，黎思拍了拍手。一道黑影闪过，一个脸上覆面具的人将一卷地图呈给唐柔柔。待唐柔柔收下后又迅速消失不见。
　　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但段枕歌确实发现——那人头上，没有人物面板。
　　没有人物面板的人，要么不是人，要么……就是鬼。
　　“6442，”段枕歌眼睛瞪大，“那是什么东西？”
　　【已扣除20积分，正在为您分析……方才出现的，为“傀儡”。傀儡术所创造出的傀儡，每一个都有傀儡师的武学境界。此地容纳的傀儡，数量超过100个，每一个皆有十阶武者的能力。同时傀儡本身并无气息吐纳，故无法被探查。】
　　怪不得冷清风说此地机关重重，如果超过一百个十阶武者同时攻击，别说扯黎思的面纱了，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不过这怎么又有傀儡术又是医仙的，这原本不是个玛丽苏小说吗？”
　　【宿主所见到的都是围绕女主展开的故事，自然主打恋爱。但是本世界当中，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设定，医仙和战神都有了，奇门遁甲和傀儡机关还会远吗？】
　　说到这儿，6442叹了口气，【我已经看开了，只要宿主完成任务，其他人发展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反正男二已经成了这副完全不近女色的模样，男三就算哪天和苍庄帝私奔我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那倒不至于吧。”段枕歌委婉的反驳，“男主和女主，不是相处得挺好的？”
　　【但是这是玛丽苏小说，原本剩下三个男人都应该围在女主身边的。现在呢！现在男二天涯海角都要跟着你，男三成天惦记那个pe奶茶。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之前去流月城走亲访友，嘬奶茶嘬得最起劲，居然好意思说是为了百花楼！哼！】
　　段枕歌：……
　　此刻，男三笑眯眯得让另一个傀儡呈上合同，在段枕歌看来……就是一只吃货即将奸计得逞的样子。
　　就合同中的部分细节，段枕歌留下与黎思商定，其余三人先行回驿站研究那地图去了。左右影三十二武功不错，轻易也不会遇到危险。
　　段枕歌正一条一条看合同时，坐在他对面的黎思突然说：“三殿下对唐姑娘倒是偏宠。”
　　段枕歌抬头，只见他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明人不说暗话，段枕歌叹了口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影三十二现在在哪儿。而且，三殿下高估影三十二了，他可从来不会同我说‘别来无恙’这种文邹邹的词。”黎思眉眼一弯，懒洋洋坐在椅子里，“草民拜见三殿下。”
　　段枕歌不想与他贫嘴，又低下头去看合同。
　　勾了几条他觉得不妥的，趁黎思修改时，他问：“你觉得柔柔如何？”
　　“太年轻，太气盛，跟陆小侯爷在一起就是幼稚二人组。”黎思毫不顾忌的直言。
　　段枕歌沉默片刻，问：“你不觉得她十分可爱？”
　　黎思满头雾水的抬头看他，“三殿下会觉得一个当众要扒你衣服的女子可爱吗？”
　　段枕歌：……你那面纱顶天了算个口罩吧？没见过把口罩当衣服用的。
　　“而且，”黎思补充，“陆小侯爷也忒小气，我什么钱权美人没见过？挥金如土，红颜枯骨，百花楼便是美人墓、英雄冢。唐姑娘的惊世容颜，在我看来，不过皮囊。”
　　段枕歌叹了口气。
　　唐柔柔和陆耀焱确实年轻，今天与黎思这一番谈话便能见的他们确实城府不深。黎思没看上唐柔柔，也不能全怪男三只惦记奶茶。
　　黎思改完了合同，将它推回段枕歌面前，“我知三殿下并非如传闻那般，对唐姑娘情根深种。那么，三殿下特意亲自来一趟，莫非是为了另外两位中的一个？”
　　“陆小侯爷？不对，三殿下实在不像是会欣赏陆耀焱的人。”
　　“那就是……今日沉默寡言的那一位了。我记得，他叫……擢彤一？”
　　段枕歌面上平静与他对视，心中悚然。
　　黎思居然仅凭这么短时间的接触，就猜到了他的真实目的。这样的洞察能力，怪不得能当江湖百晓生。
　　“黎楼主想说什么？”段枕歌问。
　　黎思眉眼弯弯，“三殿下别用这么可怕的表情看我。皇家秘辛，在我这儿同大白菜没什么区别，殿下想知道什么，只要能给得起价格，我都能告诉殿下。”


第二十七章 
　　这个世界中所有大型合同都是一式三份,两份分别在两个交易者手中，另外一份放在当地衙门存档。两人达成交易后，就要去衙门处做个公证。
　　黎思没来,只派了他小厮。
　　从官府出来后,黎思的小厮同他告别。
　　段枕歌点点头，独自拎着属于他的那份合同慢慢往回走。
　　黎思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可惜这天下,少有我感兴趣的事情,三殿下，你算一个。若你当真有了能让我感兴趣的筹码,届时，黎某一定知无不言。”
　　原著本就是个半成品，对于男三，段枕歌只知道他生性放荡不羁，一开始对女主十分感兴趣,认为她十分有意思,后来逐渐爱上，慢慢情根深种。
　　至于男三对除女主之外的什么有兴趣,段枕歌还真不知道。
　　若真能让黎思站在自己这边，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个很大的助力……但是他究竟对什么感兴趣，恐怕自己还需再寻思寻思。
　　【叮咚,温馨提示,宿主的“自选皮肤7日体验券”即将到期。】
　　听到这话,段枕歌将男三的事情丢到脑后，思索了一下现在的任务进度。
　　他们赶路花了太久的时间,如今七天就快过去。最难的男三部分已经解决,剩下的不过冷清风和段枕歌大发神威，把鬼幽莲摘给唐柔柔。
　　“还有多久到期？”
　　【距离到期时间还有：4小时12分钟。请问宿主是否花费80积分续期？】
　　段枕歌思索片刻,“不了。”
　　他本就是为冷清风而来，任务不过顺带的。更何况他还有正事要做，既然已经确定了冷清风内心所想，他自然不需再留，而是趁早回帝宫。
　　今晚便是影三十二与他接头的日子，若他带来的消息与自己记忆中无误，那他需得早些回宫应对了。
　　下定决心后，段枕歌回到客栈。
　　路过马厩时，他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
　　段枕歌转头，就见冷清风背对着他在一旁马厩旁挑马。腰带一束，更显他身高腿长，肩宽窄腰。黑夜里，这轮廓虽然勾人，但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像暗处蛰伏的猎豹。
　　段枕歌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总觉得冷清风好像比初见时候瘦了些。
　　听见脚步声，冷清风转头看他一眼，面色淡淡。
　　“去收拾东西吧，唐小姐与陆小侯爷看好地图，决定明日一早启程。”
　　“去哪儿？”
　　“东边穷阴山。”
　　多新鲜呢，至阴之宝在穷阴山，按照这个起名方式，他猜至阳之宝估计就在正阳山吧？
　　没等段枕歌说话，冷清风补充：“明日骑马去，不坐马车。你来挑匹马吧。”
　　说完，他便扭头继续背对着段枕歌给马梳毛。
　　段枕歌走到他身后，盯着他飘来飘去的马尾，犹豫片刻，说：“我明日留下，不与你们一道，届时我们正阳山会和。”
　　冷清风抚摸马匹鬃毛的手不停，随口问：“为何？”
　　“三殿下要来。”
　　冷清风动作愣住，扭头看他，往日古井无波的金瞳里多了些讶异，“主人要来？”
　　段枕歌点点头，“我需与殿下传达些消息，所以要多留几日。”
　　冷清风转过身来，低头思索片刻，问：“我能不能……”
　　“你自然要跟着唐姑娘与陆小侯爷。”知道他肯定也想留下，段枕歌立刻打断。
　　有那么一瞬间，段枕歌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看到了前几日他不慎流露出的那种不甘和委屈。
　　但也仅有一瞬。
　　很快，冷清风便面色如常，转回身背对着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段枕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不舍。
　　这么多天来，虽然冷清风对影三十二有过嫉妒、有过隐瞒，但从来没有加害。可见他虽外冷内热，但仍旧是个好孩子。
　　不仅如此，明明他是段枕歌的御影，只需要听段枕歌的话才对。但这一路上，他任劳任怨，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这便是为何，今日唐柔柔敢当众指着他，要求他出手的原因。
　　除了冷清风之外，哪有人敢指着别的御影，要求他们做这做那？就算最得宠的贵妃，也绝不敢要求皇帝的御影给她们端哪怕一杯水。
　　唐柔柔这样做，固然有不懂事的成分在，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所有人都知道，冷清风是个没人要的、没人护的、谁都能说上几句的御影。而冷清风也不反驳，不辩解，因为他也这么觉得，他也认为自己是个未被段枕歌承认的御影，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可谁还记得，他曾是御影大比中的绝对第一，是苍庄帝都会觉得陨落时惋惜的天纵奇才？
　　冷清风应该生气的。
　　冷清风应该不甘的。
　　是自己没有给他应有的名分，亏欠了他。他受的委屈，比起其它御影来说多了去了。
　　但冷清风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默默承受着、付出着，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得偿所愿，永远站在段枕歌身后。
　　段枕歌叹了口气，冲着冷清风背影道：“三殿下托我问你，你想不想要名字？”
　　此话一落，冷清风手顿住。
　　片刻后，他转过身来，往日冰冷严肃的表情，此刻居然有些呆。
　　他眨了眨自己睁大的圆溜溜的金瞳，看着段枕歌问：“……什么？”
　　段枕歌想笑，但又觉得这样会崩影三十二的人设，所以压着嘴角说：“三殿下说，得了他赐的名，就是他的人了。早些定下来，碧云好给你安排厢房。房子你是喜欢向西的还是向东的？早日让人打扫好了，把你留在御影宫的东西都搬过去，你回去便能住上……”
　　真要吩咐起来，段枕歌发现要确定的东西还挺多的，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完。
　　或许“家”这个温暖的概念就包括了很多很多的柴米油盐，所以听起来比什么诗词歌赋都熨帖些，都有真实感些。要求也就更多些，更琐碎些。
　　段枕歌想了想，又说：“你若是喜静，就住北边些，那儿离御花园近，往日都没什么声音，也少有人打扰。若是休沐时喜欢出宫逛逛，可以住南边，离宫门近。小厨房在我……们家殿下寝殿旁边，你饭点的时候去就能领着饭。若是缺了什么，都可找碧云，实在不行找殿下……”
　　段枕歌掰着手指头絮絮叨叨半天，才发觉冷清风没说话。
　　他抬头一看，发现冷清风居然愣愣看着他，眼眶微红，整个人好像被巨大惊喜突然砸中了一般。
　　6442中肯评价：【某人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
　　段枕歌：……
　　真不好意思，他是不是应该晚点再说的？
　　可他这一路来，只觉得亏欠了冷清风不止一点。起码这一次，他不想再看到对方委屈的模样。
　　“总之……三殿下意思便是如此。虽未赐印，但三殿下始终将你当作身边人。”
　　冷清风攥紧胸前的印章，张了张口，低头小声算着日子：“此去穷阴山，纵马三日，采药三日，回程若是快，四日便到流月……还有这么久才能见到主人……”
　　来时的路已经够长，没想到回程更长。
　　之前在御影宫那么多年，他都没觉得时日如此难熬。他现在才知道，书中那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词，说的竟是真的。
　　他多想现在就见到主人。
　　就站在他面前的段枕歌不太清楚怎么安慰他，只能无声站着，权当陪伴。
　　相顾无言，段枕歌却生出一股不想走的冲动。只是6442光屏中的倒计时一直在闪烁，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段枕歌便告别冷清风，进屋同正在收势东西的唐柔柔和陆耀焱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两人表示理解。
　　于是，段枕歌出门去和影三十会和。
　　经过马厩时，他发现冷清风仍背对着自己在给马儿刷毛，只是那身黑衣显得不那么沉闷了，反而带了些轻快和飘逸。
　　于是，他向城外走去。
　　“6442，实时监测周围人的动向。“
　　离他恢复原本容貌没有多久了，他可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表演大变活人。
　　【扣除20积分，已为您开启动态提示，时效：3小时】
　　他来到与影三十二一早约定好的郊外湖边，选了块石头坐好，掏出6442系统里储存的备忘录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月上中天时，6442的声音准时响起：【倒计时结束，皮肤失效。】
　　段枕歌往湖面看去，只见黑发自头顶变为银丝，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华。他的容貌也逐渐回到了反派那雍容华贵的盛世美颜，面容精致，眉眼雕琢，湖蓝色双眸仿若精灵宝石，疏离又冷淡。
　　很快，6442提示音响起：【检测到“影三十二”正在快速接近】
　　段枕歌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的草，负手而立，刚摆好pose，一道黑影落于他面前，沉声道：“属下见过三殿下。”
　　“查的如何？”
　　影三十二抬头，“回殿下，陛下已决定派大殿下远赴辽西赈雪灾，不日出发。孤河道乃必经之地。然属下奉殿下之令去查探时，发现孤河道流民甚多，然皆为老幼妇孺，不成气候。”
　　噢？
　　这倒是出于段枕歌意料之外了。
　　原著中，大皇子就是在赈灾路上被山匪暗算而死。原书对他的死亡不过一笔带过，但作为一个已经及冠的大皇子，段望月的死亡，宣布着后宫的十几位皇子，终于要开始争夺那个位置了。
　　后来，各路皇子连死都没具体描述，像下饺子似的隔几天就死一个，就是为了突出反派在这场夺嫡之战中的不容易。
　　然而，段枕歌怎么想都觉得段望月的死因不太像后宫皇子所做。毕竟苍庄帝正值壮年，朝局稳定，加上段枕歌这个嫡皇子活得好好的，现在开团，那不是妥妥的白送吗？
　　于是，段枕歌琢磨了半天，觉得这里面的幕后黑手，恐怕还是苍庄帝。
　　而如果他是苍庄帝，他最有可能选择让段望月不声不响消失的死亡地点只有上接繁华之城、下临穷乡僻壤的孤河道了。
　　史书记载，每次遇灾，孤河道百里流民，易子而食普遍又常见，所以流寇时有。
　　大皇子段望月在这里嘎了，虽然意外，但绝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苍庄帝现在还未布局，难道孤河道并不是他准备下手的地方？
　　想到此，他眉头紧锁，“我已离宫七日，现下不便久留。你明日纵马前往穷阴山，助唐姑娘和陆小侯爷采的鬼幽莲，此事越快越好。”
　　影三十二垂首：“是。”
　　“还有……”段枕歌想了想，“你可见过擢彤一？”


第二十八章 
　　影三十二应下：“属下见过画像。”
　　见过画像,在影卫眼里等于认识。
　　段枕歌之前顶着他的壳子干了不少事，所以此刻细细嘱咐他一番对待冷清风的态度。
　　影三十二表示自己必逐条背诵，防止被冷清风发现端倪。
　　段枕歌想了想,还是决定加上一句：“……此行危险,若遇凶兽，你不必管唐柔柔,先护好擢彤一。”
　　在这个副本里,主C是冷清风，主坦是影三十二,唐柔柔顶天了算个奶妈，还一整天被陆耀焱护着，根本不可能受伤。
　　今日他看冷清风那数日子的小架势，像是要单枪匹马速通整个副本马上见到他。段枕歌害怕这傻小子为了摘那朵破花，不管不顾给自己整上一身伤,故让影三十二多关注关注冷清风。
　　“是。”影三十二毫无疑问,垂首应下。
　　“还有……”想到今日所见冷清风的身影，段枕歌捻了捻指尖,轻声道：“让他记得好好吃饭。”
　　若不是害怕他喜欢女主，自己哪可能不要他？
　　整日胡思乱想的，让人瞧着真不是滋味。
　　交代完该交代的,段枕歌与影三十二分头行动。一人去穷阴山,一人往流月城。
　　他纵马日夜兼程花了四日回流月,前脚刚进帝宫，后脚便有太监通传让他去御书房。
　　流月自然全是苍庄帝眼线,所有人一举一动全在苍庄帝掌握之下。段枕歌也不打算糊弄,直接穿着一身劲装风尘仆仆的去了御书房。
　　坐在主位的苍庄帝看了他一眼，没问他这几日都去哪儿了,只淡淡道：“想必你已知道望月赈灾的消息。”
　　大皇子段望月赴辽西赈灾，乃剧情转折点，影三十二早几天已同他说过。
　　段枕歌拱手，不隐瞒自己在流月城同样遍布眼线的事情：“是。”
　　苍庄帝沉吟片刻，慢慢将手上的奏折批好，放至一旁，不辨喜怒道：“朕听闻，你在国子监，经史子集乃是数一数二的。”
　　“承蒙皇兄们谦让。”
　　苍庄帝笑笑，“你不必谦虚，朕有意让你去泽州赏梅宴，你觉得如何？”
　　泽州？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但是在剧情哪里出现过，段枕歌一时还真没想起来。
　　“6442，什么是泽州赏梅宴？”
　　【已扣除20积分，正在为您分析……泽州四君子宴，乃大衍文人骚客举办的宴会。宴会上多的是作词斗酒、纵马长歌的活动。皇亲国戚前去，算是做个特邀嘉宾，玩乐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赏梅宴定在冬日，囊括了冬节，断断续续怕是要整上一个月。
　　自古以来，太子不离京。
　　苍庄帝问这话时段枕歌就知道，找这由头把自己这个嫡皇子派出去，显然是在纵容后宫纷乱，为段望月死后，众皇子厮杀夺嫡做准备。
　　苍庄帝的举动，表面看是保护，实则是考验他有没有决胜千里之外的本事。
　　“儿臣听凭父皇吩咐。”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自己出门这一趟，帝宫恐怕就要变天了。
　　虽然他很想留下，但他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完成，离京城越远，反倒越好行事。
　　而且……帝宫内全是皇帝耳目，他对冷清风格外偏袒的事，迟早会被皇帝发现端倪，离宫倒是好事。
　　似是猜到段枕歌心里在想什么，苍庄帝状似不经意道：“说起来，你那御影，听说已好全了？”
　　段枕歌心下冷然。
　　他急急忙忙让冷清风跟着唐柔柔出流月城，就是为了避一避苍庄帝探查。苍庄帝再厉害，对上本文女主雄厚的家世背景，照样得低头。把冷清风放在唐柔柔身边，是最好的保护。
　　段枕歌道：“多亏柔柔医术高明，这才救了他一命。若父皇不喜，我便将他送给柔柔，当给她一份玩具。”
　　他一招以退为进，苍庄帝自然不能答应：“御影终归是段家的东西，哪有随意相赠的道理。”
　　“我与柔柔交情至深，我的便是她的。”
　　“你呀，”苍庄帝状似无奈，实则也很无奈，“你与她也到了婚配年纪，男女授受不亲，该是矜持些的时候，莫要污了皇室颜面。”
　　苍庄帝能用流言逼迫段枕歌和陆耀焱决裂，但因为女主光环，他绝不敢伸手动唐柔柔一点。
　　所以听到段枕歌搬出女主，他只能从段枕歌这里下手威胁：你和她没有可能结婚，所以你最好早点主动和唐柔柔保持距离。不然到时候没了唐柔柔这座靠山，我要你好看。
　　段枕歌当然不怕他威胁，不知道是不是受原型影响，他和唐柔柔的关系比兄妹更像兄妹。
　　当年段大总裁自立门户的时候，想着绝不能让妹妹跟自己风餐露宿，于是狠心将妹妹留在段父身边，段枕柔气得直掉小金豆，但和段枕歌的关系仍旧很好。
　　放在这里，两人关系只会更好。
　　苍庄帝的威胁，没有任何作用。
　　段枕歌也不废话，苍庄帝晚上圣旨一下，他便命众人打点行装，于三日后启程。
　　从皇城到泽州，需先行五日马车，后至蟠湖转水路。
　　在马车上，段枕歌等来了6442的提示：【任务十完成，奖励积分：200】
　　这么多天才完成任务，想来他们遇到的东西比冷清风想象中更难对付。
　　不过好在总算是完成了，段枕歌彻底松了口气，打开任务面板，查看下一个任务。
　　【任务十二：使用阴阳还魂丹救治陆耀焱】
　　【任务时间：冬宁八年】
　　【任务描述：男主陆耀焱因为反派陷害，卷入夺嫡风波，不慎性命垂危，女主拿出炼制好的阴阳还魂丹救助男主。】
　　段枕歌的任务，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在帮助男女主促进感情，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一次他确实得出手当个恶人，危害男主性命了。
　　希望经此一劫，陆耀焱那小子能借此机会成长起来。
　　至蟠湖，便有人迎接。
　　“下官林向远，见过三殿下。”林向远领二十精兵，亲自来迎。二十余人往段枕歌身前一跪，负责迎接的泽州州官汗流浃背，看待段枕歌的视线越发恭敬起来。
　　林向远头上的人物面板在段枕歌眼中愈发顺眼起来。
　　【姓名：林向远】
　　【武力值：第九阶·丁阶】
　　【忠诚度：62】
　　【身份：泽州校尉】
　　【人物状态：正常】
　　林向远哥哥在流月做鸿胪寺少卿，算是段枕歌手下人。两人忠诚度都可圈可点，深得段枕歌心。
　　“起来吧。”
　　“谢殿下。”林向远站起身，对泽州州官道：“三殿下此行安全，由我等一力看顾。还请州官大人通融，撤了闲杂人等。”
　　泽州州官点头哈腰，非常有眼力见的带着自己的人退开。
　　周围已没有旁人，林向远上前一步，对段枕歌道：“三殿下，属下得家兄吩咐，特意领人来护。这些人皆为林家亲信，您尽可吩咐。”
　　段枕歌看了一圈林向远带来的人，忠诚度确实都在50以上，比那泽州州官带的人可是好了不止一点。
　　他十分满意，先命人赏了银子，随后道：“碧云，你将我带的金疮药拿来。启程前，校尉派人去沧州何柔镖局，帮我传一封信。”
　　这信，自然是给影三十二和冷清风，让他们直接来与自己会和的。
　　碧云走上前，递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和信件。
　　林向远自不敢怠慢，忙应了下来。
　　安排妥当后，段枕歌登船，启程往泽州出发。
　　冬季水路难走，万幸泽州靠近南方，众人越向泽州靠近，湖面反倒见冰越少。
　　大舟由大江顺流而下，段枕歌拢了狐裘披风站在船头，静静看两岸群山苍苍莽莽，倒退而行。
　　很快，已是他们登船的第四日，林向远知道段枕歌在帝宫的凶名，不许船上任何人上前打扰，只自己站得远远的，充当段枕歌保镖。
　　段枕歌倒也乐得清静。
　　只有碧云站在他身后，轻声劝道：“殿下，外边儿冷，还是回船里吧。”
　　段枕歌望着江流拍击出的白浪轻笑一声，“我……在等人。”
　　“等人？”碧云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尖，“等谁呀？”
　　段枕歌垂了眼，露出一点罕见的笑意，“你猜？”
　　碧云忙低头，“奴婢不敢。”
　　她知道，自家主子往常这般笑，可都是要取几条性命的。
　　没想到，今日段枕歌这笑意，确实是想到那人，发自内心觉得有些开心。
　　他叹了口气，面前化出一蓬白雾，“我们行水路，比陆路快上不少，或许他这几天也赶不来呢……林校尉。”
　　听到段枕歌叫他，林向远赶忙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左右无聊，你同我说说泽州吧。”
　　这可把林向远难住了，他挠挠头，道：“泽州，泽州……”憋了半天，林向远索性跪下，“还请三殿下恕罪，下官是个习武之人，泽州风土人情，下官实在不懂，若殿下想听，下官可让州官来此介绍。”
　　这林向远倒是实诚，段枕歌轻笑一声，“泽州临水而立，百姓多打鱼为生，后发展了湖盐、造船、水运，成了大盛的枢纽之处，现为怀昌王封地……这些我早就知道，我不是要听泽州产业，你随便同我讲些江湖轶事即可。”
　　林向远得了允许，起身，想了想：“江湖轶事……下官只知道，泽州多雨，附近有一山名天吴，有一位侠客居住。此人内力属水，出剑时，暴雨怒瀑。”
　　段枕歌一愣，只觉得这形容太熟悉了：“此人名何？”
　　有一道声音突然在高处响起，回答了段枕歌的问题——
　　“冷雨。”
　　三人大惊，向后看去。
　　有一人，头戴幕离，手握长剑，轻盈立在桅杆之上，不知道已站了多久。
　　他姿态潇洒，一身利落黑衣飘散着湿润的剑风。远远看去，像是水墨中的绝世大侠。
　　林向远率先抽剑，大喝一声：“什么人！”
　　随他一声喝，周围护送的小船上的士兵也纷纷持武器涌出来，场面瞬间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段枕歌也看清了此人头顶的人物面板——
　　【姓名：冷雨（暴雨剑）】
　　【武力值：第二十阶：天玄境。】
　　【身份：江湖侠客】
　　【忠诚度：23】
　　【人物状态：饥饿】
　　段枕歌：……
　　怪不得他总觉得泽州这个地名听起来很耳熟，原来原著里确实出现过，只不过出现在男二学武功那段一闪而过的剧情中了！
　　泽州，可不就是冷雨的地盘吗？
　　男二的师傅君，您老人家怎么上线了。
　　而且，虽然冷雨这个武力值确实令人闻风丧胆的高，但是这个人物状态怎么是个饥饿啊？
　　您突然出现就是为了讨口猫粮吗？


第二十九章 
　　“速速放下武器！”林向远大喝一声。
　　“不必。”
　　段枕歌拦住林向远,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来解决。
　　他上前几步，抬头看向高处立着的冷雨,“敢问,可是暴雨剑冷雨，冷大侠？”
　　冷雨点头,骄傲扬了扬脖子,“正是。”
　　“不知大侠找我等有何事？”
　　冷雨幕离下的声音沙哑低沉，“那妖孽告诉我,有一位根骨奇佳的孩子在你这里。”
　　果然不是来找食吃森*晚*整*理的。
　　段枕歌挑了挑眉，“噢？冷大侠可见到了？”
　　冷雨沉默片刻，直言：“……我跟了你的船四日，没见着。”
　　段枕歌：……所以是饿的不行了才来问的啊？
　　听冷雨描述，他要找的人应该是冷清风。
　　冷清风是他天选弟子,前几年都在御影宫修炼,他自然是找不到的。现在冷清风从御影宫毕业了，他便来了,合情合理。
　　只是……他说的妖孽又是何人？
　　首先排除黎思，黎思消息灵通，自然不会给出错误情报,让自己顾客。但除此之外,能用“妖孽“这个词来形容的,段枕歌只能想到一个人。
　　……怀昌王。
　　怀昌王没有理由害他，想来冷雨也不是来杀自己的。
　　段枕歌放下心来,似笑非笑的摊手,“那我便爱莫能助了。”
　　两人隔着幕离对视片刻，冷雨摇摇头,“那妖孽喝醉时说过他在你这里，那他肯定在。你与他一脉，想来也惯会骗人。”
　　说着，冷雨翻腕横持长剑，剑光出鞘半寸。
　　有细细密密的水汽扑面而来，在冬日凝成冰晶，令人感受到胆寒的锋利。
　　“我只想见他一面，还请你行个方便。”
　　这句话，便是威胁了。
　　不等段枕歌回话，6442突然道：【检测到男二出现】
　　等了这么久，冷清风终于回来了！
　　他一愣，随即勾了勾嘴角，负手而立，顶着散溢的剑风反问：“若我不从呢？”
　　有靠山，就是这么狂。
　　这么多年过去了，敢威胁他段枕歌的，还真找不出几个。
　　冷雨微愣，似是没想到他居然真敢拒绝。刚想说话，顷刻，斜地刺出一道锋芒，直刺他面门！
　　冷清风，来了。
　　男二这么多年的训练绝不是白费的，他身法鬼魅，若漆黑幻影，眨眼便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发动攻击。
　　冷雨急忙闪身一避，还是被冷清风挑破了幕离。那破口处露出的下颚肌肉紧绷，显然也为这悄无声息的杀招震惊。
　　还没等冷雨正回身形，已到他背后的影三十二杀招便至！
　　冷雨手中长剑一转，勉强挡住影三十二的攻击，前方空门大开，冷清风扭身，短匕直刺而去。
　　他眼中寒光满满，带着与手中短匕一样的浓重杀意。黑发金眸，像是王座下匍匐着的忠诚凶兽。
　　三人在桅杆上展转腾挪，身形矫健。影三十二与冷清风的攻击如呼吸般相辅相成，接连不断，冷雨竟一时落于下风。
　　冷清风的出现，着实令段枕歌眼前一亮，只是……俩人这才合作几天，就这么默契了，他心里有些不平衡了。
　　只不过冷雨二十阶的武力值不是吹牛的，只见他身形一扭，避过直刺心脏的剑光。但头上幕离被冷清风挑开，露出一张帅叔叔的面孔。
　　那帅气的面孔此刻正看着冷清风，露出几分疑惑和犹豫。
　　他已感觉到冷清风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瞬息间，三人手上招式便已走过三四招。
　　林向远不愧是习武之人，一眼就判断出自己根本不是这三人对手，于是忙对段枕歌道：“殿下，快随我离开此地！”
　　段枕歌挥手，“无妨，自己人。”
　　他自然是不能走的。
　　冷雨可是二十阶的武者，冷清风加上影三十二，也打不过此人。
　　而且这冷雨着实有些缺心眼，也不解释自己来意。若他不喊停，这三人恐怕真能打出火气来。
　　也正如段枕歌所料，虽然此刻冷清风和影三十二靠着偷袭占了片刻上风，但冷雨找了个空隙撤开半步，拔剑了。
　　拔剑那刻，战局瞬息扭转。
　　冷雨的剑出鞘，在冬日阳光下闪着刺目的虹光，却让人无端觉得那是黑云翻滚中的雷霆，气势千钧的闪烁着、振颤着。
　　有冰冷水汽逸散开来，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足见冷雨内力之强。
　　冷清风和影三十二双双变了脸色，急速后撤与他拉开距离。
　　大船桅杆上，三人对峙，局势僵硬片刻。
　　一旁段枕歌抓住时机，打破僵局：“住手。”
　　影三十二听见命令，说停就停，最先撤开，扔下冷清风回了段枕歌身边。
　　冷清风虽面带敌意，对面前的冷雨十分防备，但还是皱着眉退了几步，翻身落在段枕歌身前。
　　他将段枕歌护在自己身后。双瞳仍锁定冷雨，脊背紧绷，蓄势待发。
　　冷雨目光追随着他干脆利落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期待，仿佛在看自己走丢多年的儿子：“你是不是当年那个小乞儿？”
　　冷清风瞪着他没说话，但身体后退，微不可察向段枕歌靠了靠。
　　段枕歌皱了皱眉：冷清风状态不对劲。
　　之前出门时，冷清风纵然面对强敌也不会过分紧张。
　　他抬眼，看到冷清风头顶的人物状态是【内伤】。
　　怪不得如此警惕，原来是担心自己护不住人。
　　见他受了伤还这么勉强，段枕歌心里不是滋味，上前拍拍冷清风的肩膀。
　　一碰就知道，这家伙还是瘦了。
　　冷清风察觉他动作，侧头看他，压低声音：“还请主人先走。”
　　他知道此人绝不是能战胜的。所以，他让段枕歌先走，决定舍身拖住敌人。
　　段枕歌内心叹了口气，出言：“莫担心，冷大侠与我无怨，他是来找你的。”
　　冷清风微愣，忙撇清关系：“属下不认识他！”
　　段枕歌：……你怎么跟陆耀焱似的一上来先跟我解释，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听了这话，冷雨确定了冷清风就是自己要的人。他从桅杆上一跃而下，潇洒落在众人面前后，向前走了几步，“其实我们之前见过……”
　　冷清风赶忙转回头，眼中透露出防范，“大侠还是站在原地的好。”
　　“噢……”冷雨停步，毫无隐世大侠风范的睁着眼睛上上下下的瞅冷清风，越瞅面上表情越开心。
　　如果不是他长得帅，段枕歌高低要报个官把他抓走。
　　见他干看不说话，冷清风率先皱眉开口问：“不知大侠寻我何事？”
　　“额……”冷雨摸了摸鼻子，毫不委婉的问：“你，想不想跟我走？”
　　段枕歌：……这么直接，你要带他私奔吗？
　　不问原因，冷清风面无表情：“不想。”
　　您的好友：话题终结者·男二已上线。
　　冷雨惊呆了，但他毫不气馁：“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
　　冷雨拱手：“在下暴雨剑，冷雨。”
　　“我听过你的名号。”冷清风思索片刻，淡淡道，“所以？”
　　冷雨疑惑：“什么所以？”
　　“所以为什么你认为我知道你是谁就会跟你走。”冷清风问。
　　冷雨露出不可置信的疑惑神情：“我是暴雨剑，位列大衍剑仙第二。想做我弟子的人能从皇宫排到泽州！但我等了这么多年，只等到你这一个能学暴雨剑的根骨。这是你的福气啊，少年！”
　　众人：啊？
　　弄得这么声势浩大，其实只是为了收弟子？
　　那你咋不早说？整的跟要和三殿下来一场横刀夺爱似的。
　　冷清风显然也是刚听出来他的意思，面上罕见浮现出一丝“你没事吧”的表情，随后他看了看一旁掉线许久的林向远：“你问问这福气给他他要不要。”
　　无辜卷入纷争的林向远：“啊？”
　　“我不是在随便抓人当弟子！”冷雨解释。
　　冷清风道：“我为御影，已决定终生侍奉主人，自是不可能拜师学艺的，还请前辈回吧。”
　　“不、不是……”冷雨面上浮现出不可思议与痛心疾首的表情，“六年前，是我先找到你的！你忘了吗？”
　　伴随着这句话，冷雨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一声。
　　段枕歌：……
　　林向远：……
　　这个大侠，好像也不是那么严肃啊？
　　在一片沉默中，段枕歌出声道：“不若大家……坐下慢慢聊？”
　　在林向远的安排下，冷雨和段枕歌面对面坐下，隔着一桌子大眼瞪小眼。
　　“冷大侠，请吧。”段枕歌说着，自己礼貌吃了一口。
　　冷雨咽了咽口水，说了句谢谢，就抄起碗哼哧哼哧吃了起来。
　　他倒真不客气。
　　段枕歌默默感叹了一句，道：“冷大侠这些年来，都在找那根骨奇佳的孩子？”
　　冷雨看了一眼站在段枕歌身后面色冷淡的冷清风，低头道：“六年前，我在孤河道见过他一面，追到流月，本以为找到了他，结果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妖孽把他抓走了。我一路跟那妖孽到了泽州，前几天才听说他的消息。”
　　段枕歌问：“以冷大侠的武功，抓一个孩子应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为何冷大侠还被那妖孽抢了先？”
　　冷雨揉了揉鼻子，“那孩子不跟我走。”说罢，他看了冷清风一眼，“也不知道这些皇亲国戚身边有什么好留的……”
　　冷清风上前一步，沉声道：“殿下面前，休得放肆！”
　　“我说得没错吗？”冷雨吃饱了，底气足了，也开始横，“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身上有内伤？你身上有伤，他还要你拼命，你居然不以为意、不觉心冷？这些姓段的执掌天下，又不是光靠一张嘴皮子！他们的权力，得用多少人的尸骨填？”
　　说罢，他一指林向远，“这种资质平凡的，上朝廷混口饭吃便罢了。你又为何甘心屈居人下？像你这身本领，如何不能混口饭吃？男子汉大丈夫，竟不想着行走世间，游遍四方，只想着给这种脸蛋漂亮但蛇蝎心肠的妖孽出生入死吗！”
　　“你——”
　　冷清风额角青筋暴起，金眸盈满了愤怒。
　　他不明白，明明他只是想要留在段枕歌身边而已。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他盼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横插一脚？
　　苍庄帝也是、唐柔柔也是，连这个冷雨都敢在主人面前大放厥词！
　　段枕歌只觉得身边的冷清风像只炸毛的猫似的，浑身都散发着生气与不爽。他赶忙对冷雨道：“够了！冷大侠，我的人，我自有打算。”
　　说罢，他起身挡住冷清风看对方的视线，压低声音道：“身上还有伤？”
　　他早就想让冷清风下去休息，此刻正好借冷雨之口让他离开。
　　冷清风忙熄火，低下头倔强道：“没有。”
　　“林校尉，带他下去看看。”
　　“主人！”冷清风拽住他袖子，祈求的看他：“此人粗鄙，恐冲撞您……”


第三十章 
　　当然,他更害怕这冷雨说来说去，段枕歌又觉得放自己自由是件好事了。
　　明明主人已经允许他留下了，怎能再让人给骗得转了心意？
　　段枕歌道：“别逞强,快去看给御医看看。”
　　冷清风低头,“属下不想去，属下想看着主上。”
　　两人距离挺近,近得段枕歌能看清他不安颤动着的睫毛和微微抿起的双唇。
　　这家伙,倒惯会装可怜的。
　　段枕歌抓住他手腕拽开，“我的话不管用了？”
　　冷清风睁大了眼睛,犹犹豫豫松开手，眼眶却红了。
　　哎哟，看把孩子委屈的，连句重话都不能说了。
　　虽然听说御影各有脾气秉性，但段枕歌万万没想到男二居然这么粘人。
　　“想什么呢,把身体调理好了,便给你赐印。”
　　事实证明，这句话才是最管用的。
　　冷清风立刻站直了,小声道：“属下遵命。”
　　虽然还是那副委屈的小媳妇表情，但起码嘴上同意了。
　　段枕歌不由得怀疑男二是为了免费纹身才留在他身边的。
　　一旁林向远露出了比冷清风更加受伤的表情，毕竟他不仅被一位大侠直言“资质平庸”,还得带着冷清风这位资质不平庸的去看随行御医。
　　两人走后,段枕歌看向对面同样生闷气的冷雨,只觉得男二没跟着他也挺好。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缺心眼。
　　说不定就是因为有冷雨这样缺心眼的师傅,冷清风才那么一根筋只喜欢女主呢。
　　“冷大侠,”段枕歌坐回位置上，“你也见到了他的态度。他若不愿,你又何必将话说得那么重。”
　　“我说错了？”冷雨看他一眼，梗着脖子，“明明是你们段家人颇为伪装，小恩小惠骗他忠心。他才几岁，自然看不懂你的险恶用心，我不过说了实话。还是说，你想像在帝宫里一样，见谁不顺眼就拖出去斩了？”
　　段枕歌呵呵一笑，“我确实动不得冷大侠，但罚罚其他不懂事的下人，也是绰绰有余的。年纪小和不懂规矩是两码事。”
　　“你！”冷雨急了，显然是明白他在用冷清风威胁自己。
　　但很可惜，他既有所求，便有软肋。
　　“……那孩子性子外冷内热，是练暴雨剑的好苗子。加上他根骨，不愁做不成天下第一的剑仙。”冷雨最终还是偃旗息鼓，面色有些阴沉，“你们这帮朝堂人争权夺利，对他弃如敝履，不如给我。”
　　“你从何处得知我对他弃如敝履？”
　　“我知道他被废了武功，是神医弟子帮他治好的经脉！正好，我看不上你们那套功法，不如让他从头练我的剑法。水生万物，长久练下去，还能将他身体养回来。”
　　“噢？”段枕歌露出了一丝好奇的表情。虽然冷清风现在很可能不太需要养身体了，但这剑法听起来确实不错。
　　况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剑法本身就是为了男二量身定制的，学一学，其实没啥坏处。
　　段枕歌想了想，计上心头，“既然如此，让他拜你为师，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两个条件。”
　　冷雨犹豫看他，面露警惕：“我凭什么信你？”
　　段枕歌摇头，“冷大侠实在是误会我了。他是我御影，我又怎会害他？冷大侠不必因为传言对我这般戒备，我的条件简单，冷大侠答应后可以留在我身边，届时，冷大侠可亲自看看我的为人。”
　　他这一番话听起来十分正直，冷雨又是个好糊弄的直肠子，他想了想便妥协问：“你先说什么条件？”
　　“第一个条件，你得把你的剑法，给方才你说的那位资质平平的人也教一遍。”
　　冷雨一想到林向远的资质，顿时头大，但这并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就当多收一个弟子罢了：“……行！我教，但他会不会自是他的事情。另一个条件呢？”
　　段枕歌一笑：“你先留下。过段时间，我再同你说。”
　　无法，冷雨应了下来。
　　让碧云带他去安置后，段枕歌转身去了冷清风舱房。
　　此次出门，他带了三位年轻些的御医，忠诚度最低也有40，最高的王御医已有68的忠诚度，十分可靠。
　　段枕歌进门时，三人正围在桌边商量着药方。冷清风一个人脊背挺直，低着头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向远仍如往常那般站在门口，见了段枕歌，忙正了身形见礼：“三殿下。”
　　段枕歌对他笑了笑，“劳烦你了，此人是我御影，名为擢彤一。”
　　林向远恍然大悟，“原来是御影大人，怪不得这般厉害。”
　　“你也不差。”段枕歌解释，“方才冷大侠同我说，他只是情急之下说了你几句，做不得数。接下来几日，冷大侠会留下来教你剑法，你好生学学。”
　　他可不是在安慰人。
　　对比起男主和男二，林向远自然不够看。但实际上据段枕歌观察，林向远已经是普通人当中较为有悟性的了。
　　他十七岁便通过武举当了官，现年二十一岁，再多努力几年，不愁出人头地。
　　林向远大惊，忙应下：“是!”
　　能得剑仙指导，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林向远自然明白这恐怕是段枕歌特地要来的，头上忠诚度哗啦啦往上涨了好几点。
　　让他先行退下后，段枕歌走到冷清风身前。
　　自他进门起，冷清风便一直用大眼睛瞅着他。见他靠近，忙跪地道：“参见主人。”
　　“嗯。”
　　段枕歌停在他身侧，王御医上前：“启禀殿下，御影大人内伤阴寒，如今天冷，更需注意。下官已开好药方，只是有几味药材……林校尉说船上没有，也寻不着替代之物……”
　　阴寒内伤，自然是因采集鬼幽莲所致。
　　帝宫的御医又如何不知御影的重要性，生怕冷清风身上留了什么后遗症，又怕麻烦停船采买耽误路程，所以方才三人讨论的便是寻药物替代之事。
　　“停船，派人去买便是。”段枕歌拍板。
　　有他这句话，御医们明显松了口气，“殿下圣明。”
　　“还有什么可修养伤势的法子？”
　　这可是段枕歌第一次如此关心下人，王御医有些惊讶，忙道：“殿下可将这炭火烧旺些，服些人参、枸杞、鸡汤等滋补之物。想来御影大人武功极好，多休息几日，便能有所好转。”
　　段枕歌点头，“多谢几位大人。劳烦几位大人也去看看另一位影卫。”
　　御医们纷纷道不敢不敢，依次退下了。
　　待房中已无他人，段枕歌走到桌边坐下，“怎么——”
　　冷清风的双眼一直追随他的动作，见他说话，忙道：
　　“殿下！属下已完成任务，殿下可以、可以赐印了。”
　　段枕歌歪了歪头，发现他眼中满是祈求和紧张。
　　“我已答应你的事，自然会给。你觉得我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
　　“不，不是……”冷清风赶忙低下头，知道自己这般打断主人说话乃是以上犯下，故小声道：“主人恕罪。”
　　他只是太害怕段枕歌反悔了。
　　现在冷清风明白了，肯定就是冷雨这样的人，天天在主人面前说什么自由啊拘束啊之类的，才让他迟迟不被主人带回家。
　　他其实一点都不厉害，他也没有什么很强的天资。为了成为第一，他在御影宫受过的苦比常人多得多。
　　他比任何人都努力的原因，只是因为怀昌王向他保证过，如果他能得第一，就能到殿下身边。
　　主人若是真的不要他，他该怎么办？
　　段枕歌见他低着头又慢慢委屈起来，终究还是心软了，不再施压，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说了：“怎么这么着急回来，我已传信给你们，若有伤，养好了再动身。”
　　冷清风仍旧嘴硬，“没有伤，可以赐印的。”
　　段枕歌伸手钳住他下颚，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再说一遍？”
　　冷清风金眸无辜眨了眨，立刻改了口：“只是轻伤，不妨碍赐印的。”
　　段枕歌都笑了。
　　男二，你一共才几个心眼子，还敢跟我玩欺上瞒下那一套？
　　赐印赐印，整天就想着在身上纹他的名字。得亏段枕歌叫段枕歌，万一他叫段狗蛋，男二还能这么热情？
　　他放开冷清风的脸，“起来吧。”
　　冷清风起身，眼巴巴的看着他。
　　段枕歌抬头看他，问他对冷雨的态度：“方才真生气了？”
　　冷清风犹犹豫豫片刻，才小幅度点点头。
　　段枕歌好奇问：“为何？”
　　他当真是第一次见冷清风那般生气。
　　前几日相处，冷清风一直都是十分冷淡的，就算有人冒犯，他也不会如此愤怒。想来冷雨一定是戳到了冷清风的雷点。
　　冷清风跪至他腿边，低声道：“他想骗主人赶我走。”
　　没想到他就为这点小事炸毛，段枕歌伸手揉揉他脑袋，“在我这儿，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没人逼你，别多想。”
　　冷清风顶着他的手抬头，“属下只想留下，属下想被主人赐印，一直留在主人身边。”
　　见他如此期待，段枕歌心里叹了口气。
　　赐印这回事，在他眼里跟封建余孽没啥区别。好端端的，拿个烙铁烫皮肉，简直不是人干事。
　　他也不知道为啥男二对这个举动期待值这么高，总不能是跟着御影宫的何鹄一久了，培养出啥特殊爱好了吧？
　　段枕歌琢磨片刻，道：“赐印，可是很疼的。你在御影大比那天也见到了。”
　　当然，对比起男二被捅的那一刀，其它有主的御影烫一下已经算轻伤，完全不够看的。
　　果不其然，冷清风根本没把赐印那点伤放眼里：“属下不怕。”
　　他只想拥有主人的印记，完全属于主人。
　　就算只是想想这个念头，他便心脏鼓动，迫不及待了。
　　段枕歌垂眼看他：“你可想好了？”
　　冷清风忙不迭点点头：“是。”
　　段枕歌叹了口气，起身，“我让碧云准备一番，今晚来找你。”
　　虽然其它御影都是直接上烙铁，但他觉得既然冷清风重视这个东西，那自然得整点仪式感，弄个沐浴焚香之类的东西。
　　至晚，林向远效率极高的备好了冷清风的药。碧云更是搬了六个香炉，烘得舱房内暖洋洋的。
　　放好东西后，众人退下，只留段枕歌。
　　冷清风早已沐浴过了，此刻只着寝衣，黑发披散，垂首跪在地上。
　　一旁桌上，已摆好了他带回来的三皇子私印和各式药物。
　　段枕歌将私印扔进炭盆里，道：“脱了吧。”
　　说完这话，段枕歌微囧。
　　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机会对别人说过这话。没想到穿越后不当总裁了，反倒说起总裁语录了。
　　冷清风低着头，微红着脸脱下衣物，露出肌肉匀称，骨骼修长的上半身。


第三十一章 
　　作为玛丽苏小说的男二,冷清风的颜值是顶级的，身材更是顶级的。虽然如今年龄还小，但已能看出分明的胸腹肌肉,紧密有序排列在纤细的少年躯体之上。
　　穿衣服时,冷清风看起来修长冷冽，带着劲竹苍松般的气质。脱了衣服,那些筋骨就变成另一番景象,带了明晃晃的引诱。
　　或许是因为比之前瘦了些，冷清风腰线收束出极致的曲线,顺着堆叠起的衣袍延伸进视野不可见的地方，反倒令人浮想联翩。
　　配上冷清风微微发红的俊俏脸庞和他扯落衣袍的动作，很难不令人想歪。
　　段枕歌赶忙移开双眼——虽然男二铁定是直男，但他可不是，这样看人家身材,绝对算耍流氓了。
　　于是,段枕歌揣手盯着炭盆里红艳艳的炭火，只觉得脸也因此慢慢热起来：“你想看……啊不是,印何处？”
　　主人赐印，都是随便选地方的。御影大比时，段望月和段君溪都是直接印在御影肩胛了事。段枕歌尊重男二,让他自己选。
　　冷清风马上道：“属下想……印在胸口。”
　　烙印在胸口,他便时时刻刻都能摸到主人的名字,只要低头就能知道自己属于主人。
　　段枕歌迅速瞥了眼他胸部，又马上收回视线道：“换一个地方。”
　　胸口神经分布广,多疼啊。
　　再说了,万一男二将来后悔跟着自己了，胸口还得留个疤,太不美观了。
　　被拒绝，冷清风有些失落，“属下任由主上做主。”
　　段枕歌抬起火钳子，随口道：“转过去。”
　　后背不太疼，也不太看得着，还是选背后吧。
　　而且冷清风的脸配着身材，实在令人难以招架，赶紧让他转过去不看为好。
　　冷清风捏着衣袍，抿了抿唇，看着段枕歌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段枕歌只盯着炭火，表情如常冰冷，他只能吞咽一下，慢慢背对他跪好。
　　谁知，他不转过去不要紧，一转过去，段枕歌抬眼看时，脑中空白了一瞬。
　　冷清风背后，交错着无数道凌乱的鞭痕，张牙舞爪，仿若地狱绘卷，昭示着主人曾经无休无止的痛苦。
　　段枕歌一时僵在原地，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没了，只剩下猛然收束的心脏，疼痛的紧缩着。
　　听不见段枕歌动静，冷清风脊背有些僵硬，“……主人？”
　　段枕歌颤抖着仍开火钳子，急急走至他身后按住他后颈，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这些……都是御影宫时打的？”
　　被段枕歌指尖一触，冷清风轻颤一下，低着头小声说：“是。”
　　他又道：“可是吓着主人了？吃了主人给的丹药，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或许慢慢就没了。”
　　作为段家人，段枕歌自然不是害怕这些痕迹。
　　他只是……太心疼了。
　　他知道御影宫会鞭责御影，他也亲眼见过冷清风脸上挨了重重一鞭，但御影大比时他脸上并未留下任何疤痕，段枕歌还以为这些责罚看着严苛，其实并不会损害身体。
　　可他没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在那些黑衣遮掩下、在那被赞颂的不屈脊梁上，会有这么多的惩罚。
　　入目所见的伤，已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承受范围。
　　这么多鞭痕，层层叠叠的堆在一个人身上，如何让人不动容？
　　甚至这已是吃了回天丹后修复过的样子。
　　那没修复过的，又该如何可怖？
　　段枕歌轻轻碰上那些痕迹，发现确实没有凹凸不平的手感，仅仅是伤痕的模样。或许以回天丹的能力，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消失。
　　见他不语，冷清风生怕他反悔，忙道：“主人若不喜，可以印在前面。”
　　沉默片刻，段枕歌垂眸，问他：“这么多年……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过没有选择冷雨，而是选择自己？后悔过没有成为行走天下的大侠，只能成为段家的影子，自己的下属？
　　这么多年，这么多伤，这么多的疼痛。
　　冷清风看不见段枕歌表情，只低着头轻声道：“想着主人，便不悔。”
　　“为什么？”
　　冷清风沉默了。
　　然后他给出了一半的真话：“主人救我两次，我定要跟从，报答主人恩情。”
　　另一半，他藏在心里，发誓带进坟墓，对谁都不说。
　　段枕歌看着他发红的耳垂，沉默许久。
　　他知道冷清风没有说真话。
　　但他却莫名相信冷清风并不会害自己。
　　或许是因为这家伙太傻，谎话让人一眼便能看穿。或许他头上的忠诚度不会骗人，即使隐瞒也情有可原。又或许……段枕歌只是下意识想要去相信他。
　　这是一份偏爱，抑或是一种弥补，还不能下定论。但此刻，段枕歌突然意识到，冷清风在他这里已经与旁人不同了。并不是作为小说男二的那种不同，而是另外一种特殊的不同。
　　“就印在后腰吧。”
　　最后，段枕歌只能说出这句话。
　　冷清风没反驳，只闷声道：“是。”
　　确定好后，段枕歌转身，用火钳子取出已被烧红的私印，抖落炭灰后，贴上冷清风后腰。
　　冷清风动都没动，好似感觉不到疼，只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令人牙酸的皮肉炙烤声响起，冷清风后腰很快留下痕迹。那伤痕刀头燕尾，写着“段枕歌印”四个字。
　　过了两秒，段枕歌撤开火钳，将东西都丢进一旁的水盆中。
　　他转过身背对冷清风，不敢再看那痕迹：“自己上药，上完药后把衣服穿好。”
　　只听冷清风应了声，随后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很快，冷清风已穿好寝衣跪于地上，面色微红，恭声道：“属下谢主人赐印。”
　　段枕歌回头，眼睁睁的看着冷清风头顶的人物面板，【忠诚度】最终从99变成了100。
　　至此，拼图的最后一片碎片补齐。
　　段枕歌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明白这100的数值对男二的未来究竟有什么影响，但他知道，这数值本不应该出现。
　　冷雨说的是对的，冷清风，不该被自己所囚。
　　如今局面看似是冷清风所愿，可他将人留在身边，未尝不是动了不该有的私心。
　　段枕歌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吩咐道：“把药喝了就睡觉去。这几日行船，你只管休息。待到泽州，我再让碧云安排你的任务。”
　　“是。”冷清风垂首应下。
　　说完，段枕歌堪称逃也似的离开他房间。
　　冷清风听见他脚步离开，才小心伸手去摸后腰的印记。触手刺痛，他反倒露出一个满足的小小笑容。
　　此后，他便是段枕歌一人的御影，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主人的东西，完完全全为主人所用，至死不改。
　　这下，纵使主人不要他也不行了。
　　虽然段枕歌让冷清风好好休息，但第二日一大早，段枕歌便在厢房门口见到了冷清风。
　　对此，冷清风表示：“属下身体已好。”
　　段枕歌看着他头上没变化的【人物状态：暗伤】不语。
　　冷清风见他不回答，便忽略他警告的眼神，默认他答应了，于是他一脸严肃的站到段枕歌身后。
　　段枕歌让影三十二也放假去了，此刻他身边只有林向远看顾，冷清风自然不放心。
　　御影不像必须时刻隐藏的影卫，自是能随侍左右。段枕歌见他坚持，无奈摆了摆手，让面前的泽州州官继续汇报。
　　泽州州官忙道：“森*晚*整*理陆家、王家和宋家，是这泽州的支柱。本次的梅花宴，也是三家一同承办的。”
　　“陆家？可是京城陆侯分家？”
　　“正是，正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三殿下。”州官拍马屁，“三家里，尤其以陆家为首，其产业遍布大衍，是泽州首富。听说您来，陆老爷一早便联系下官，求着下官将殿下的接风宴设在陆家观鹤楼。”
　　陆侯分家，其实就是男主的远房亲戚。
　　段枕歌和京城陆府关系好得很，加上之前泽州分家与段枕歌谈过“何柔”字号的生意，知道段枕歌手中权势，自然不敢怠慢半分，早早命人好生招待。
　　段枕歌点点头，“便按陆老爷的意思办吧。”
　　待州官领命离开，段枕歌看向身后，正巧与冷清风眼巴巴盯着他后脑勺的视线相交。
　　两人对视片刻，段枕歌收回视线道：“回去休息。”
　　冷清风义正严辞：“属下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反正只要他不想要，说来说去总是段枕歌先让步。段枕歌也不同他辩解，指了指屋内的椅子，“坐那儿。”
　　冷清风摇头，“属下不敢。”
　　那儿离主人多远呀，他才不去呢。
　　而且他是下属，主人坐着他也坐着，像什么话？
　　段枕歌只觉得这小子得了赐印，就越来越不听管教了。但一想到昨日他背上交错重叠的伤痕，段枕歌又觉得或许是他欠冷清风的。
　　他本就该是这副洒脱模样，有些小脾气，是这个年纪孩子的共性。段枕柔当年可比他叛逆多了。
　　于是，段枕歌又问：“喝药了没有？”
　　冷清风很诚实摇头，“没有。”
　　段枕歌便唤来碧云，让她中午传膳时煎好了药直接端过来。
　　至中午，段枕歌让冷清风坐自己身边一起吃。冷清风反倒不敢了，连连拒绝。
　　段枕歌直言：“我的话又不管用了？”
　　冷清风忙坐下了，捧着饭碗直盯着段枕歌瞅，一顿饭吃得矜持又缓慢。
　　段枕歌：……之前你和影三十二皮肤的我出门时可不是这样的。
　　“饭菜不合胃口？”
　　“不、不是。”冷清风忙放下已经扒空的饭碗，低头道：“属下这般，不合礼数。”
　　“在我这儿，我便是礼数。”段枕歌撑着下巴看他，“若你不喜欢便算了。”
　　一旁抱臂护卫的林向远听了这话，心中一惊。
　　哥哥说三殿下御下极严，动辄便杀人灭族。可面对这御影，竟纵容到这等地步？
　　“不喜欢就算了”，这哪儿是对下属说的话，分明是——
　　不等他细想，段枕歌的视线便悠悠望了过来。
　　林向远忙低下头，猛然发觉在场竟只有自己一个外人。
　　段枕歌一眼，让他起了一身冷汗。
　　他明白过来，相对的，这表明段枕歌决定重用他了。
　　这般过了几日，等冷清风身体彻底养好的时候，船也靠岸了。
　　泽州，就在眼前。
　　下船时，影三十二出现，跪地道：“谢殿下仁慈，属下已大好。”
　　影三十二头上还顶着【人物状态：轻伤】的字样，但面容显然比刚从穷阴山回来时好上不少。段枕歌点点头，让他继续暗中护卫。
　　岸边，陆家、王家和宋家的当家人亲自迎接。
　　三家齐聚，好不气派。
　　段枕歌淡淡点点头，带着身后的冷清风上了马车。


第三十二章 
　　没成想在外人面前,冷清风又保持了原先那副严肃冷漠的模样，配上他一身肃杀黑衣，看起来半点不像会在自家主子面前耍小性子的家伙。
　　段枕歌对男二的两副面孔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男二在原著中可是外冷内热的性格,具体表现为虽然内心戏纠结得不要不要的,但他在女主面前永远面若冰霜神情冷淡。怎么到自己这里，就完全不装了？
　　6442猜测：【也有一种可能,男二其实还是在装的。宿主只是一眼就能看透而已。】
　　段枕歌：……有道理。
　　【而且宿主看透了也不会点破,反而纵着他，这才给了他错误的认知。】
　　所以,需要反省的人其实是一直在退让的段枕歌。
　　可看到冷清风认真的模样，段枕歌还是不舍得真狠起来罚他，便任由他去了。
　　应付完泽洲三家，众人回了陆家特意准备的府邸。
　　这次出门，段枕歌让碧云备了两个月的东西,就是为了避开朝堂纷争。陆家给的府邸气派又豪华,众人安顿下来，倒是舒适。
　　离赏梅宴开始还有好几日,这段时间内，冷雨和林向远建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具体表现在一个人骂：“再学不会就再把剑谱抄五遍”,另一人答：“那师傅我还是直接抄吧”,成功让一代剑仙体验到带娃写作业的崩溃。
　　段枕歌有时觉得他俩实在吵闹,便带着冷清风上街亲身体验这大衍的风土人情。
　　因为赏梅宴将近，泽州人流熙攘,随处可见穿着儒雅的文士携手同游,也有背着装了笔墨纸砚的箱笼的书生问路卖书。
　　长街满挂寒梅、条幅、竹灯，自成一派气象。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段枕歌问：“有何想要的？”
　　他身后的冷清风道：“谢主人，属下所需，碧云姑娘已备齐了。”
　　段枕歌说的自然不是生活必需品，故他看向冷清风，正准备解释。却见冷清风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些市井气象，眼中有好奇，却并无向往。
　　段枕歌收回视线，咽下那句“有没有喜欢的新奇玩意”。
　　御影大比的最后一项，冷清风选的兴趣爱好是作画。但段枕歌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正喜欢画那些山水翠鸟，仅仅只是将它当作一门技艺，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
　　冷清风真正喜欢什么，他还不太清楚。
　　于是他问：“月俸可够用？”
　　冷清风忙答：“自是够的。”
　　“那什么感兴趣便都买了，没钱找我。”
　　他名下财产极多，养一个冷清风绰绰有余。
　　既然不知道喜欢什么，那就全买一遍，总能找到的。
　　毕竟他终究是要完成任务后回去的，在反派死之前，他得将冷清风从这必死之局中摘出来，再为他安排好所有需要的东西。
　　比如他喜欢的地方的一处宅子、几个奴仆……
　　如果可以，他希望冷清风不要重蹈原著的路，用一生时间去怀念一个自己注定得不到的人。
　　他可以拿着自己留给他的东西重新开始，追寻自己所爱，游遍山川，看看这片曾经只存在于段枕歌幻想中的山河。
　　对此一无所知的冷清风自是点点头，但左看右看，万事万物，都没有眼前的主人好。
　　他还是最喜欢留在主人身边。
　　若是银子能买来主人偏爱，那他愿意倾家荡产，只为主人一笑。
　　他们一行人便这样在泽洲过了几日安稳生活。
　　几天后，赏梅宴如期举行。
　　赏梅宴第一日紧挨着冬节，冬节气温最低，泽洲温度骤降。
　　一夜之间，冬雪生花，城中开满红梅。
　　因赏梅宴主打文人雅士舞文弄墨，故其场地不似御影大比那般随便找个结实点的台子就开始了。
　　四君子宴的场地每年不同，泽州三家将今年的赏梅宴定在泽州湖边围廊、湖中华亭及湖上画舫之内。
　　用现代化来说就是把比赛场地定在郊区别墅，没车的普通人还得花好多钱打车过去参加，以这样的方式筛选掉一批凑热闹的参会者。
　　段枕歌带着人乘陆家一早派来的马车出发，冷雨与冷清风在外骑马跟从。
　　过了一炷香时间，众人才到泽州湖边。
　　四君子宴中的试题出题方一半来自讲经治学的朝廷文人，比如林向远的同僚、新晋进士及第；另一半则是地方的风流雅士，比如尚无官职的秀才、世家大族的先生谋士。
　　对泽州来说，每年的赏梅宴，基本上都是为了刺激旅游消费。
　　但对学子和世家大族的公子来说，这宴会就是极好的提升名气场所。若被段家皇室看上了，说不定还能升入官场，一展抱负。因此众人不敢怠慢，皆认真准备着。
　　宴会共计三部分——昨夜、今宵、次明。
　　这三个部分并不是在一天完成的，而是分三天时间进行。期间还穿插着好几日的游乐，直到第四天，将三个部份个人的得分总和相加，评出名次。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计分的娱乐节目，包括什么投壶、下棋、抚琴和谈论政事。后来还引申出斗酒、牌九和各种各样的花活。
　　段枕歌不需要参与额外活动，只在三个重要部份出现刷刷脸即可。
　　进了场地，有专人为他引路。冷雨和冷清风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湖边有风，稍显寒凉。冷清风不着痕迹站到上风处，为段枕歌挡上一挡。
　　冷雨见他这般，面露不满，好似看到自己宝贝女儿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一般恨铁不成钢。
　　冷雨是自己要求要来的，因为林向远回泽洲军营报道去了。他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无人可教，自己一个人待着太无聊，就闹着要跟来。
　　只是没想到，待众人走入水上回廊后，他便无暇顾及其他，只左顾右盼，露出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惊讶模样。
　　“这地方真是漂亮，像戏文里的瑶池仙境。”
　　段枕歌笑笑，语含邀请之意道：“冷大侠可曾见过皇城？钟楼炮台、塔寺绣雕，又是一番风情。”
　　冷雨冷哼了一声，误以为他是在炫耀，“那三殿下可见过万山奔流、怒海沙涛？可见过大漠孤烟，山花遍野？那也是一番风情。”
　　“本王见过。”
　　有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冷雨面色一变，按住剑柄扭头道：“妖孽！”
　　“什么妖孽。”
　　两人身后，一袭紫衣的怀昌王面露无语，“我听说你当真去找三殿下要人，以为这便是你愚蠢的底线了。没想到本王已经说过自己的名字三次了，你还记不住，可见你的愚蠢毫无下限。莫不是闯荡江湖的时候把脑子也给荡出去了。”
　　他抱臂施施然走过冷雨，来到冷清风面前，“看来当年没把他给你是对的。不然指不定他现在同你一样笨。”
　　冷清风不敢受他打趣，忙退至一旁拱手：“参见宫主。”
　　段枕歌：……这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你！”冷雨咬牙看他，“我……”
　　他“你你我我”了半天，却想不出词语来反驳。
　　段枕歌同情的拍拍他，用最后的轻语破了他防：“总结经验，争取下次吵架的时候好好发挥。”
　　冷雨彻底绷不住了，怨念满满的跟在两人身后，嘴里碎碎念叨着“妖孽、妖孽、妖孽……”好像下一秒就要去演《西游记》。
　　冷清风嫌弃的离他远了些。
　　段枕歌与怀昌王选择性屏蔽冷雨，转身并肩走着。
　　段枕歌问：“皇叔怎么来了？”
　　怀昌王哈哈一笑：“本王那日与他喝酒，一时不慎说了擢彤一的事。没想到他竟真的敢来找你要人，我便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欺负他的，就跟过来看看。”
　　段枕歌：……他没有欺负笨蛋的爱好，望周知。
　　不过怀昌王说得没错，冷雨来找他要人，反倒被他拿捏在手里，让他白赚一个二十阶的保镖。
　　“皇叔与冷大侠关系很好？”
　　“倒也不算。”怀昌王随口答，看了看回廊尽头的水上华庭道：“走吧，去那儿看看。”
　　人流不歇，由宴会中的女婢引导，四人经过一堆堆吟诗作词的文士，自布满梅花的回廊绕上一圈，才走向位于灯湖中间的巨大华庭。
　　在华庭中央，从前至后，左右各设五十位，共一百座。即是参与文试的各位才子的座位了。
　　华庭上盖白玉顶，即使是太阳直射亦不会过热。而华庭周围的红梅随风摇曳，沐浴于阳光之中，与湖水粼粼交相辉映，看起来好不漂亮。
　　四人停在一处角落，怀昌王让冷清风戒备四周，转身看向辉映日光的湖面道：“你听说辽西之事了？”
　　段枕歌也看向湖面，让自己的声音随风消散，“我人在泽州，如何得知千里之外的事情？”
　　“那你猜猜？”
　　段枕歌轻笑，猜了那个前几日林向远告诉他的消息：“段望月死了。”
　　“不错。”怀昌王拢袖，“死在辽西。消息一到帝宫，后宫前朝便都乱了。”
　　段枕歌摇了摇头。
　　他本想救他一命，可惜错估了苍庄帝动手地点，在辽西人手又不足。待他的人接到消息，段望月早已死了。
　　从林向远传的信件上，他还知道，段望月尸首身边，正是死无全尸的擢彤四。根据地上的血迹判断，他断气前似乎都在朝段望月爬去。
　　就是传信上这随手写下的一句轻描淡写的形容，却让段枕歌触目惊心，起了安排后事，保全冷清风的想法。
　　距离反派死亡，也不剩几年了。他不想冷清风最终落得相同的下场。
　　“且看吧。”
　　怀昌王好奇看他，“你当真不着急？”
　　作为前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帝如今唯一的嫡皇子，段枕歌难道当真不介意自己无法插手这朝局纷争？
　　若普通皇子，大不了得一块偏远封地，惶恐度日。可作为嫡子，段枕歌的下场只有两条。
　　要么坐上那个位置，要么死。
　　哪有皇帝能放任曾经的嫡皇子活着，这不是妥妥等着被篡位呢吗？
　　他不知道的是，太子之位，段枕歌是必须要得到的。不仅要得到，他还要亲手毁去。
　　这些天下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不过他任务一环。
　　段枕歌笑了笑，装作听不懂他意思道：“我人在泽州，离帝宫纷扰最远，为何着急。”
　　“呵。”怀昌王似是想到什么，笑起来，“是了。他死了，二皇子段君溪昨日紧急上奏折，要支我十名影卫去看家护院呢。”
　　两人一同低笑片刻，又一同沉默。
　　“皇叔。”段枕歌眯着眼睛，开口问，“父皇他……一直都这样么？”
　　视人命如草芥，视孩子如对手。甚至为了除掉没有用的皇子，需要演一场大戏。这就是皇帝？
　　还是说，这就是苍庄帝？


第三十三章 
　　怀昌王叹了口气：“贤侄想听实话？”
　　“皇叔但说无妨。”
　　怀昌王道：“我只觉得,他虽对你们有所亏欠，对天下却仁至义尽。”
　　段枕歌明白他的意思。
　　苍庄帝除去那些只会以皇室之威贪图享乐、欺压百姓的皇子，是为了选出最优秀的人继承皇位,为天下负责。
　　说到底,不过一句优胜劣汰。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被淘汰的那一个。
　　“那母后呢。”段枕歌既是问皇后，也是在问他的生母：“母后又做错了什么？因为她温和？因为她不贪图权势？还是因为她不是唐柔柔的母亲、那个让父皇挂念一生的女子？”
　　擢彤四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因为天赋被御影宫选中,学了那么多的东西，努力那么多年才在御影大比崭露头角,最终的作用就是为段家皇子陪葬吗？
　　难道对这天下而言，他们两个微不足道的人，都是“劣”？
　　优与劣，又是谁定义的？
　　或许怀昌王也想到了那个御影，他沉默片刻,罕见的没有作声。
　　他们都明白,有些事情本就没有道理，就像苍庄帝不是一个好父亲,但确实是一个好皇帝。
　　就像这四海悠悠，有人死有人生，有人爱有人恨。
　　就像冷清风,在年少时见过段枕歌,除了跟从他,便再想不到别的可能。
　　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故只能并肩吹着湖边的风,共同沉默着。
　　时辰快到,两人离开湖边，一前一后于华庭上首落座。
　　华庭上首设珠帘屏风、小几点心。
　　冷清风站到段枕歌身后,霸占了整块位置，还冷漠看了冷雨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准靠近。
　　冷雨没地方站，只能瘪瘪嘴站到怀昌王身后。
　　段枕歌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冷雨问：“我能不能尝尝那个长得像猴屁股的点心。”
　　段枕歌：……那明明是寿桃模样。
　　怀昌王含笑看他一眼，抬手抓起面前桌子上的寿桃酥扔向身后。
　　冷雨伸手一捞就接了过来，端详了好几眼，自己一个人吧唧吧唧啃了。
　　泽洲三大家来的代表看到这一幕，都露出一种想吐槽但是已习惯的模样。毕竟泽州乃怀昌王封地，大家对他的随意见怪不怪。
　　待才子们坐下个七七八八后，怀昌王宣布今日赏梅宴开始。
　　今日比试乃选题做藏头诗，待段枕歌随意抽了签子，公布题目后，众才子便咬起笔杆子，低头开始做诗。
　　不得不说，自古以来，文试都没有武试好看。
　　干看着一群人埋头做题和看着一群人跑八百米的刺激程度是非常不同的。见过御影大比那等精彩赛事，这舞文弄墨的东西便入不了眼了。
　　段枕歌也不打算在此找任何幕僚，无所事事看着纱帐外冬风吹皱湖面间，他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
　　冷清风好似发现了，蹲下小声问：“殿下可需毛毯？”
　　段枕歌有些想笑，压低声音：“你看着我别睡才是。”
　　哪有皇子在这地方睡着了，御影还递枕头的？说小了是落皇家颜面，说大了这不妥妥的昏君和奸臣吗？
　　冷清风不明白为什么殿下困了又不能睡，只觉得殿下困兮兮的样子少见，应是真的累了。
　　段枕歌也确实累了，这几日他都忙着运作辽西的人脉，常忙到后半夜去。白日又得同泽洲三家议事，自然睡眠不足。
　　好不容易挨过几个时辰，坐上回程的马车，段枕歌便昏昏欲睡，临睡着前，他敲敲车壁，让冷清风进来。
　　说完，他就裹着碧云准备的厚毯子睡着了。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马车已停不知多久。
　　他本以为自己又会浅息即醒，没想到竟睡得这么好。
　　毕竟反派的身躯实在不好，不仅没有半点习武资质，冬日还经常手脚冰凉。可这次，他竟意外觉得周身暖意融融，好似抱了个大型恒温汤婆子。
　　他睁眼，意料之中看见了银发下独属于御影的金纹黑衣。
　　果然是冷清风。
　　他声音从段枕歌耳边传来，有些沙哑：“主人醒了？”
　　段枕歌眯着眼睛点点头。
　　他本意只是想让冷清风看顾着，等到地方再把他叫醒。通常这事情归碧云管，但今天碧云不在，他便托付给了冷清风。
　　没想到，冷清风居然将他捞进怀里，给他取暖。
　　若是他原本健康强壮的身体，根本不需要任何热水袋。但今时不同往日，段枕歌穿过来多久就冷了多久，抱着这么一个大暖炉，他实在不想起。但又觉得赖在冷清风怀里不太好，于是他动了动，问：“什么时辰了？”
　　“回主人，快酉时了。”
　　那倒不晚，自己也只睡了半小时左右。
　　“主人还想休息吗？”冷清风藏起语气中的期待。
　　他知道主人困了，却不知道主人连旁人近身都没察觉到，竟窝在自己怀里酣睡。
　　说起来，他与主人从没如此接近过。想来主人定然十分信任自己，才让自己进来当抱枕的。
　　冷清风不知道他完全误解了段枕歌的意思，兀自快乐着。
　　段枕歌看他一下，摇摇头，又闭眼片刻，问：“你觉得热？”
　　方才一眼看去，冷清风脸颊红扑扑的，许是热着了。
　　也是，他身上盖着碧云特地准备的厚毛毯，冷清风是习武之人，自然觉得热。
　　不等他回答，段枕歌又道：“可算是长了些肉，外人看了不觉得我苛待下人。”
　　行船几日，段枕歌亲自把控冷清风的饮食，督促他好好吃饭，总算是让他比起之前胖了些，抱着舒服得很。
　　虽然还是比不得御影大比时见到的那般完美，但也不算太过清瘦。
　　此刻两人身体隔着衣物相贴，他说这话，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冷清风声音都有些僵硬：“主人…喜欢便好。”
　　单身多年的段大总裁甚至没发觉自己有调戏御影的嫌疑，只又赖了一会儿后，便懒洋洋支起身子。
　　在寒气涌来之前，冷清风忙将一旁准备好的狐裘披他身上，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银发。
　　他倒是勤快。
　　段枕歌垂眼看他，只觉得他脸好似更红了些。
　　他不知的是，自己在冷清风眼中，仿若一只白毛蓝瞳的波斯猫刚刚睡醒，神态矜贵又慵懒，蓝眸美得勾人心魄。
　　这样的主人，可不能被人看去了。
　　也幸亏段枕歌不知道对方所想，不然他定会狠狠嫌弃反派这幅过于柔弱的模样，再次念叨着自己原本188的优秀身材。
　　两人下了马车，段枕歌发现此处竟是府邸侧门偏院中。马车就停在这人迹罕至之地，如今周围静悄悄的，绝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二人自同一处下来。
　　段枕歌饶有兴趣问：“谁的主意？”
　　“回主人，是林校尉吩咐的。”
　　噢？
　　林向远倒是细心，知道如何维护主子隐私。
　　看来那日敲打起了作用，他并非自称的那般愚不可及，可以重用。
　　“走，回去吃些东西。”
　　段枕歌心情颇好，决定运作一番，把林向远调回流月供自己所用。
　　因赏梅宴第二日便是冬节，故赛事暂歇。
　　冷雨跟着怀昌王出去喝酒了，碧云忙着采买没来得及带的东西，整日不在府中。
　　大衍对冬节十分重视，为这个节日赋予了许多诸如吉祥之类的意义。段枕歌虽不在意，但毕竟冷清风是大衍人，段枕歌决定带着他出门吃东西。
　　因为地理原因，泽洲有许多流月见不到的新奇玩意。一到冬节，做生意、耍把戏的就更多了。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画眉鸟！”
　　“书画，字帖，名家诗集！”
　　“钵糕，卖钵糕……”
　　“各位看客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胸口碎大石来咯……”
　　人流汹涌，冷清风护在段枕歌身后，替他拿着厚毯。
　　自从段枕歌在他面前睡着过一次，他便有事没事就带着这毯子，好似时刻准备着跟自己睡一觉。
　　段枕歌觉得好笑，任由他去了。
　　两人路过琳琅小摊，段枕歌问他：“前几日同你说感兴趣的便买，可买了？”
　　冷清风摇摇头，“属下……不知道有什么可买。”
　　段枕歌对此不置可否：“总得找些喜欢的事情。”
　　冷清风应了：“是。”
　　街上人多，两人直奔目的地观鹤楼，掌柜眼尖，一眼便认出了段枕歌，赶忙亲自来迎，将两人送至已订好的位置。
　　这位置在三楼靠街边的包间，隐私性极好。两人落座后，掌柜的斟茶，低头哈腰，“三爷想吃什么？”
　　段枕歌掏出百两银票，“上几个招牌，再加芋泥波波，多加芋泥，微糖。”
　　上次在观鹤楼吃饭，段枕歌发现陆老爷居然把何柔奶茶店和观鹤楼开在一起了，将奶茶定位为酒楼的甜品店。
　　因为观鹤楼定价本就高，导致奶茶销量没有流月那么火爆。可这样的经营模式大大降低了奶茶供不应求的情况，甚至还带动了观鹤楼的消费，两者相辅相成，是个求稳的引入方式，倒是符合陆老爷的性子。
　　掌柜忙道：“哎哟，您这真是折煞草民了。陆老爷吩咐过，您来自然不能收银子。”
　　冷清风知道段枕歌自是不在意这点银子，冷脸道：“我家三殿下赏你的，收着便是。”
　　说罢，他紧张看了一眼段枕歌，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暗地里松了口气。
　　哼，他就知道，影三十二叫得，他自然也叫得。
　　我家殿下，我家殿下……冷清风将这四个字在内心重复了几遍，腰板挺的更直了。
　　比起段枕歌这个面容艳丽的笑面虎，掌柜的更怕看起来便不好惹的冷清风，他赶紧收下银票陪笑：“是是，谢殿下赏。”
　　得了令，掌柜的退下，屋内无人，段枕歌含笑看了身后人一眼，“坐吧。”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家伙还记着自己当时嘴瓢说的话。
　　没想到他之前没问，并不是不在意，而是一直没逮着机会试探自己呢。
　　真是个小醋包。
　　小醋包冷清风一本正经坐下，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被看得透透的，还以为自己扳回影三十二一局。
　　待菜上齐，掌柜道：“殿下若有事便吩咐，草民在外候着。”
　　说罢，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将房间门关上了。
　　冷清风已习惯与他一同用饭，此刻先执筷帮他布了菜，待段枕歌动后才开吃。
　　段枕歌吃的不多，为了等冷清风，吃得比往常慢许多。
　　自从那日段枕歌说他瘦后，冷清风吃饭就变得积极不少。待吃得差不多，掌柜送来芋泥波波奶茶。
　　段枕歌将那琉璃杯向冷清风的方向推了推，“尝尝。”
　　冷清风接过，抿了一口，眼睛亮了。
　　他见过唐柔柔喝这东西，当时并不明白为何她如此喜欢。今日一尝，只觉得唐柔柔也是可以原谅的。


第三十四章 
　　见他表情,段枕歌问：“喜欢？”
　　冷清风乖巧点点头。
　　段枕歌轻笑。
　　能找到冷清风一种喜好，已算不虚此行。
　　有仆从入内，将吃完的骨瓷杯盘皆收走,掌柜的奉来上好的老生贡沱和几盘精致茶点,邀请段枕歌留下听曲。
　　观鹤楼傍晚有曲或舞，伴着泽洲的夜色星光和楼边的晚风湖畔,极为雅致。
　　段枕歌只道：“多谢掌柜。”
　　待掌柜退下后,他起身，打开临街的窗户,寒气夹杂着街道的喧嚣一并入耳。
　　“古玩字画~各位客官看看吧！”
　　“金顶小雀~画眉~上好的鸟！”
　　“玉器瓷器铁器了啊！锅碗瓢盆了啊！”
　　“糖糕！炸麻团！来瞧瞧啊！”
　　……
　　冷清风皱眉放开手中杯子，起身问：“主人？”
　　“你坐着便好，我只是看看。”
　　段枕歌抱臂看了看窗外，仍是人流熙攘，于是决定还是留下听曲的好。
　　冷清风快步走到他身边,“这些事,可唤属下来做。”
　　哪有他坐着，让主子站起来开窗的道理？
　　段枕歌笑笑,带着他走回桌边：“尝些点心。”
　　冷清风确实还吃得下，他又尝了几个茶点，都觉得挺好吃,便和段枕歌形容哪个更好吃一些,哪个没什么味道。
　　段枕歌手撑着下颚看他指着那些形状可爱的茶点,如数家珍般一个一个分析，只觉得这般对话也变得有趣起来。街上喧嚣都成了点缀,窗外夕阳颜色慢慢变得红艳金黄,照得冷清风双眸亮亮的，脸颊边的发丝都透着微光。
　　他说完,便抬眼期待的看着段枕歌，“属下已尝过，主人可以吃这几个好吃的。”
　　没想到他竟以为自己是要他试雷，段枕歌笑了出来，随后问：“今日你开心吗？”
　　冷清风见他眉眼弯弯，心脏鼓动：“为何主人这么问？”
　　跟主人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很开心。
　　当然，如果能天天这般，只和主人在一起，他就更开心了。
　　段枕歌解释：“冬节自是与以往不同的，我听说御影宫当日虽照常训练，但晚上会吃些好吃的。你可觉得这些饭菜可口？”
　　没想到今日竟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冷清风受宠若惊，忙道：“主人何必为属下费心……只要主人赠与，属下都是喜欢的。”
　　他从小就是孤儿，从未正儿八经过冬节。对他而言，这节日只代表着一年最寒冷的日子，和万家灯火却无自己一席之地的迷茫与麻木。
　　直到他遇见段枕歌，决定加入御影宫，这个节日才真的代表了吉祥与团圆。
　　或许冥冥之中，冬节确有祥瑞庇佑。
　　“你是我御影，这些自是我应做的。”段枕歌道，“出了御影宫做我御影，自得比原先更好些。我可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提便是。”
　　冷清风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好事，他想都不想，说出自己一直向神明祈求的愿望：“属下想永远陪在主人身边！”
　　段枕歌笑，“你倒真把我当许愿的神仙了？换个简单些、我能马上实现的。”
　　他话中有话，冷清风听出来了，登时有些愣。
　　但他不敢多想，毕竟“永远”这个词放在何处都是奢侈的，说不定主人只是怕给不了自己承诺，并不是不想让他一直在身边。
　　“那属下……可否再想想？森*晚*整*理”
　　“自然可以。”
　　于是冷清风想啊想啊，连喝奶茶都不认真了。
　　两人留下听曲，段枕歌见他走神儿，听了一半，就领着人出外逛街。
　　泽洲渐渐入夜，街上燃起灯烛，伴着前日街道新开的两旁梅花，倒真算得上阳春白雪。
　　二人静静走着，有稚童跑过身侧、有夫妻携手同游、有商贩叫卖揽客……但慢慢的，长街的繁华成了点缀，遥远的烛火变做星辰，一切声音远去，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他们。
　　冷清风看着眼前人的背影，眼中只剩下段枕歌。
　　许久后，他突然喊：“主人。”
　　段枕歌没回头，却应：“嗯？”
　　冷清风想到自己要什么了。
　　他说：“属下想，明年冬节，也这样过。”
　　他更想，每年冬节都这样过。
　　只有他与主人两个人度过一整天，就好似他内心隐秘的想法成了真，就好似主人真的会与他一生相伴。
　　如果每一年他许的都是这个愿望，会不会真的就能变成永远？
　　没想到，段枕歌停步，扭头看他，笑着说：“再换一个吧。”
　　这便是拒绝。
　　璀璨灯火让他银白长发染了暖意，蓝眸在冰雪中好似澄澈江海。冷清风觉得他与自己隔了半步，却好似隔了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他措不及防的鼻头一酸，有很多的委屈涌上心头。
　　主人总是不愿答应他。
　　他忍了忍，但还是低下头，落了颗小珍珠。
　　段枕歌忙走过去，“哎哟，怎么了？”
　　冷清风呜咽着问：“主人……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是不是因为不想要了，才带他出来吃东西，出来逛街，权当弥补？
　　是不是因为不想要了，才连明年今日的承诺都不肯给。
　　是不是他还不够好，所以主人只勉强的接纳了他。
　　冬节长街上，万家灯火辉煌，他却像年幼时一样，只能无助的站在街头掉眼泪，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家，却没有人愿意要他。
　　段枕歌为他擦眼泪，听了这话，表情僵硬片刻，勉强笑了，“怎会？”
　　他好似预估错了冷清风的敏感，误以为他什么都听不出来。可段枕歌不屑撒谎，总不能骗他。
　　冷清风的要求，不管是永远还是明年，他都无法给出承诺。
　　甚至不想要他这句话，都是真的。
　　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冷清风抹了眼泪，红着眼眶问：“那……”
　　他想问，那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可他张了张口，又不敢问了。
　　或许他错估了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地位，其实主人对他温柔，只是因为他是御影，只是因为主人想要他忠心？
　　是了，他们有讨主人欢心的法子，主人肯定也有让他们忠心的法子。
　　这些温柔都是假的，主人是骗子。
　　主人只是并不觉得他是特殊的，所以才拒绝的，并不是因为主人明年就不要他了。
　　他好伤心，但他不能问。
　　问了，说明他知道了，主人可能连这些假的都不给了。
　　“那……”冷清风抿抿唇，换了个问题：“那属下的愿望，能否留着，以后再讨？”
　　这样，是不是等主人要扔掉自己的时候，他还有机会求上几句？
　　段枕歌答应：“自是可以。”
　　冷清风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看他这般模样，段枕歌心里叹了口气。
　　这儿终究只是他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他就要回去复仇了。
　　两人各怀心思回了府邸，不约而同没再提起此事。
　　只段枕歌晚上辗转，冷了，唤来碧云时，才猛然发觉已快天明。
　　自己竟也是不愿的。
　　可再不愿，也得回去。
　　过了冬节，又是赏梅宴。
　　冷雨自从跟着出去后便不知去向，赴宴时，冷清风独自骑马在外，碧云候在马车内。
　　没赏梅宴的时候，段枕歌便随意买些新奇玩意儿回府，让冷清风捣鼓捣鼓。
　　只是冷清风始终不比之前活泼，在段枕歌多了些拘束和小心翼翼，说话都恭敬低着头。
　　段枕歌虽心中歉意，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带着人该玩就玩，两人表面看起来倒是和谐。
　　相比起泽洲的一片祥和，朝中局势急转直下。
　　任何敢冒头的皇子，都被苍庄帝以雷霆之势压了下去。也正因如此，后宫一切阴谋都转至暗中进行，段枕歌不在流月，要掌握情况更为困难，晚上休息时间更少。
　　只是他在马车上补觉时没再唤过冷清风，而是随身带着碧云，让碧云到地方便叫醒他。
　　怀昌王自然也忙，御影宫在这种事情上最耗费精力。他们每次布防，都需耗费大量精力甄别究竟是敌是友，不慎便会卷入夺嫡风波，被皇帝狠狠扒层皮。故段枕歌也不常见到他。
　　表面上平静又安稳的生活很快就过去了。
　　二月中旬，赏梅宴终于结束。
　　结束那日，冷雨终于回来了，面色却不是很好。只同段枕歌闭起门说了几句话后，便面色阴沉的回了自己厢房。
　　至二月底，众人准备启程回流月。
　　私底下，陆老爷找他，面露忧愁，“三殿下，草民听闻陆小侯爷身体抱恙，特命人备了一株千年人参，求三殿下代为转交。”
　　说罢，他跪下行了大礼。
　　段枕歌同样面容严肃，“陆老爷有心了，我替陆候多谢陆老爷心意。听闻陆小侯爷已然好转，想来其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忙不迭磕头的陆老爷自是不知，自己谢的便是幕后真凶。
　　陆耀炎的师傅乃大衍第一剑仙，陆耀炎可不是。他现在才十阶武者，好杀得很。
　　要让陆耀炎生命垂危，只需把他师傅支开便是。
　　用谁才能拖住第一剑仙？自然是冷雨这个第二剑仙。
　　段枕歌的第二个条件，便是让他与第一剑仙对上一剑。也多亏了这一剑的时间，陆耀炎被段枕歌买通的杀手揍成了猪头。
　　简而言之，冷雨被他利用了。
　　冷雨不是傻子，得到消息后便想通了，至今与段枕歌冷战着。
　　好不容易逮着他，段枕歌屏退下人，问：“冷大侠还生气着？”
　　冷雨冷笑一声：“我说没有，你信么？”
　　段枕歌笑：“陆小侯爷因祸得福，因服下医仙亲传弟子炼制的阴阳回魂丹，武道直破十二阶，难道不是好事？”
　　“你手中人命无数，我如何相信你不是真想杀他？”
　　“真想杀他，我又何必派人助他与唐柔柔夺下阴阳至宝炼丹？你若不信，可问我御影与影卫。”
　　能将身边御影与影卫都派出去只为摘些药材，段枕歌对他已算仁至义尽。
　　这样一听，他倒确实在为陆耀炎着想。
　　冷雨一时摸不定他究竟是正是邪，只能抱臂不语，独自生闷气。
　　段枕歌上前一步抬手拍拍他肩膀，道：“冷大侠与我约定已成，不若开始准备收徒。”
　　临行前一晚，段枕歌将冷清风叫进屋中。
　　“明日你留在此处，不必随我回流月。”
　　冷清风面色一僵，愕然抬头，表情瞬间空白。
　　生怕他多想，段枕歌道：“冷雨有意收你为徒，你拜他为师，向他学剑。学好了再回来。”
　　原著里，冷清风用了七年时间学会这套剑法，如今有了武学基础，或许能快上一两年。
　　但五年时间，也足够冷清风躲开这段时间的朝堂纷争。
　　他绝不能让冷清风成为段家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第三十五章 
　　冷清风却不明白他的意思,表情僵硬，惶恐无措问：“属下……可是做错了什么？”
　　“并未。”段枕歌摇头道，“你别多想。”
　　冷清风低下头,抿了抿唇,攥皱了自身衣袍。
　　他怎么能不多想？
　　若想让他学习剑法，只要让冷雨跟着他们一起回流月就行。可主人让自己和冷雨留下,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跟在身边。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哪个御影看不出来？
　　那《清风无痕剑》难不难、要练多久，他并不知晓。他只知道,主人不知为何要抛下他。
　　他近乎机械的跪行至段枕歌身边，叩首请罪：“主人恕罪，属下知错了。”
　　恐怕两个月前的冬节，主人便已经有此想法了，所以才拒绝了自己的请求。那时候,主人便不想让他跟在身边了。
　　他肯定是哪里做错了,惹了主上不快。
　　他以额头触地的力道半点没收，沉闷撞击声听起来就痛。
　　段枕歌矮下身扶他：“我说了你并无错处,只是与剑仙学剑，机会难得，你留在此处心无旁骛的学,才是最好。”
　　听得出段枕歌仍旧维持原本命令,冷清风绝望得牙关紧咬,又磕头：“求主人……求主人不要丢下我……”
　　这时候，他反倒没有眼泪了。因为他自幼便明白,只有面对真正在意他的人,眼泪才有作用。
　　如果主人当真不想要他，眼泪只会令主人更为嫌恶。
　　他盯着段枕歌的袍角,目光发直，不断叩首恳求道：“属下不要愿望了、也不用主人迁就，主人打骂属下都行，属下会永远效忠主人的，求主人不要厌恶我……”
　　他语言凌乱，段枕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却能猜出半分，“我因何厌恶你？我并未迁就你，更不会罚你。许你一个愿望，是我心甘情愿的，又怎会因此丢下你？”
　　说罢，他用手拦住还想继续磕头的冷清风，“别动了。”
　　冷清风缩着身体，止不住浑身颤抖，“求主人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会改的，属下会听话的……”
　　是不是他不分尊卑，主人的话都不听？
　　还是说他要的太多了，不知礼数？
　　又或是说，主人知道了自己的觊觎，看破了自己的奢望？
　　想到此处，冷清风面色灰白，又想继续行礼。
　　只要能跟着主人，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就算……就算让他变成影三十二那样没有感情的影卫都可以。
　　他只求主人再给他一次机会。
　　段枕歌明白，这样拉扯下去不行，若一直给冷清风解释，他定以为自己还有跟着走的希望，不断卑微至极的恳求，不断向自己妥协一切只为换一句承认。
　　但段枕歌铁了心不会带他走，一是为了保护他，二是他不想与冷清风再有更多纠葛。
　　两人在一起时，他会下意识对冷清风纵容，只有他知道，这份宠爱已不是单纯的欣赏。冷清风碍于身份从不拒绝于他，段枕歌害怕有一日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不能多添因果。
　　下定决心后，段枕歌甩袖起身，冷冷道：“够了！”
　　冷清风以为他耐心终于耗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听段枕歌道：“我意已定。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冷雨的剑法，什么时候回流月！若七年内学不会，便再也别回来了，我不认你这个御影。”
　　“不、不……”冷清风急忙抓住他袍角，恳求的抬头，“属下一定会学会的，属下肯定能学会的，属下学会了就回主人身边，属下很快就会回去的！”
　　段枕歌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我不需要不听命令的御影。今日要你学剑你便如此推脱，来日若我遇危险，你是否也要哭哭啼啼弃我而逃？”
　　听了这话，冷清风醍醐灌顶，如坠冰窖。
　　他犯了御影的大忌。
　　他竟仗着主人宠爱，在此恳求主人收回成命。他竟然这般恃宠而骄，实在是该罚！
　　“属下知错了，属下绝不会如此的，属下只是……不想离开主人。”冷清风抖如筛糠，忙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定不辜负主人期望，早日学成，为主人尽忠！”
　　他重重叩首，“求主人明鉴！”
　　是的，他得了赐印，就是主人的御影。主人不会不要他的，他一定要听主人的话。
　　段枕歌转过身背对着他，负手道：“退下吧，从今日开始，若你不会冷雨的剑法，便不用出现在我面前。”
　　冷清风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深深看着他背影，像是要将段枕歌的身影烙印在心中。
　　看了很久，他再次叩首，坚定道：“属下遵命。”
　　说罢，他低着头退出了段枕歌的房间。
　　既然主人下了命令，他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今日记下，且记了一辈子。
　　段枕歌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
　　他明白，这或许是两人接下来几年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样也好，起码冷清风不会接触到朝堂的黑暗之处，不需要承担反派的罪孽，也不会有性命危险。
　　他不后悔。
　　第二日，三殿下车架启程。
　　林向远护送时，虽好奇为何御影大人和冷雨居然都不在，但知情识趣的没开口问。
　　众人沿来路回流月，在三月中旬到了帝宫。
　　然段枕歌还未踏进凤栖宫，就被大理寺拿下，入了天牢软禁，罪名是勾结江湖人士，谋害陆侯独子。
　　毕竟冷雨与他在泽州的关系人尽皆知，段枕歌并未刻意隐瞒。加上陆耀焱背景雄厚，一查便发现了其中端倪，一份奏折就送了上来，向苍庄帝讨个说法。
　　这件事自在段枕歌预料之中，他只叹了口气，希望冷雨带冷清风躲得够深，深到听不见帝宫的消息。
　　唐柔柔来看他，已是他入牢第三日。
　　苍庄帝没下大令，该有的皇子待遇都有，是以他并不狼狈，见了唐柔柔便好心情的笑笑，“柔柔。”
　　多日不见，唐柔柔又长大了不少。
　　“哥。”她泪眼婆娑的站在铁栏杆外，“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柔柔，你信我。”段枕歌一口否决，“我虽不喜他与你走得过近，但从不害他。你莫怕我。”
　　唐柔柔咬着嘴唇点点头，用袖子擦眼泪，“我信你，陆耀焱也信你！肯定是有哪里搞错了才对……自从大皇子死后，大家都变得好奇怪，哥，我好害怕。”
　　“别怕。”段枕歌温柔一笑，手轻轻搭在铁栏之上，眸中一暗，“我护着柔柔，柔柔不会有事的。”
　　正巧此时6442对他的演技啧啧称奇，【宿主，单把这段拎出来，谁敢不信你是个对女主有所企图的恐怖反派？】
　　段枕歌却不怎么荣幸，因为他听出来了，唐柔柔是在试探他。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唐柔柔努力笑着点点头，生硬的一转话锋：“哥……那个，我、我和陆耀焱，已经定亲了。”
　　“噢？”段枕歌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微愣，随后表情一沉，问：“为何是他，何时的事？”
　　唐柔柔怯生生道：“他、他吃了我的阴阳回魂丹，必须要留在我身边。”
　　随后，她小心看了一眼段枕歌，“哥，谢谢你几年前的救命之恩。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陆耀焱，我更喜欢你……”
　　听了这话，段枕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柔柔顶着他妹妹的脸这么说，即使知道是在试探，段枕歌也不太舒服。
　　“柔柔若当真不喜欢他，我便找父皇退了这婚。”段枕歌面容很快变回往日那般淡然，好似真的将唐柔柔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一般，“只是我心中已有喜欢之人。再过一个月，我便要请父皇赐婚于她，恐怕要负柔柔心意了。在此之前，我希望柔柔能觅得良人。”
　　再过一个月，段枕歌就十六岁了，也到了能订婚的年纪。唐柔柔比他小一点，生日在年尾，所以她的婚事恐怕也得等明年。
　　唐柔柔微愣，有些不可置信，“哥有喜欢的女子？是谁？我可认识？”
　　段枕歌看了一眼任务面板上的名字，一笑，“你或许认识，只不太熟识。”
　　在任务面板中，赫然写着【任务十三：与唐半荷订下婚约】。
　　对此，段枕歌是生理到心理都拒绝的。
　　当总裁的时候，有些人揣测过他的喜好，明里暗里给他塞了不少人，有男有女，高矮胖瘦全都有。在那个人类的脸庞可以通过科技与狠活改变的年代，段枕歌都相信真爱，从没有乱搞过，更别提现在要让他和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结婚了。
　　更何况，他并不喜欢女人。
　　所以，提到结婚，还是和不认识的女人结婚，段枕歌非常拒绝。
　　他要结婚的唐半荷，就是唐柔柔的表妹，其实和段君溪是cp。
　　一次偶然的机会，唐半荷与二皇子段君溪相遇，两人情窦初开，经常约着私下见面。
　　作为反派，段枕歌巧取豪夺了唐半荷，只为有机会与唐柔柔见面多些。却没想到拆散了唐半荷和段君溪，因此三皇子和二皇子反目成仇。
　　当然，在皇子夺嫡纷争中，毫无野心的段君溪光荣的嘎了，唐半荷也疯了。
　　这笔账，自然就记在了狠毒的反派名下。
　　段枕歌有想过不走剧情，但无奈这是个系统任务。不做任务，就是死。
　　他早早与段君溪打好关系，就是想着有这么一天，或许……
　　他可以通过卡bug的方式，把这任务刷过去。
　　那就是，让段君溪易容成自己的样子结婚！
　　毕竟段君溪也是不可能和唐半荷结婚的。段君溪母家颇有权势，唐半荷只是唐家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两人除了私奔没有别的可能。还不如在段枕歌这里完成梦想，然后假死脱身。
　　6442听过他的想法，觉得十分不解：【宿主为什么要冒着任务失败的风险这么做？只是在任务世界和一个陌生人结婚而已，宿主回到现实世界，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发生过。】
　　“我抗拒倒不是因为这个……我总觉得这样做，对不起未来的伴侣。”段枕歌笑了笑，“所以姑姑总说我吃饱了撑的，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和仪式感。”
　　6442并不理解人类的感情，只判定了段枕歌计划的可行性后，表示如果一切顺利，或许不会被判定为失误。
　　于是段枕歌一直筹备着这件事，明里暗里和段君溪提过几次。
　　贪生怕死、讨厌帝宫的段君溪倒是很赞同，但对此事能否成功表示一定程度的怀疑，还总撺掇段枕歌和他俩一起走，表示他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第三十六章 
　　段君溪虽然不似段家狐狸窝里的狐狸们一样城府颇深,但该聪明的时候也是有几分脑子在的。他明白自己若是留下，定然斗不过其它手段强硬的皇子，更无法获得苍庄帝的欢心,成为下一个段望月不过迟早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能假死脱身绝对是最好的下场了。最好能拉着自己这个聪明弟弟一起走，有他罩着,自己将来绝对衣食无忧。
　　唐半荷的身世就更简单了,她本就是唐家可有可无的存在。在原著里如果不是被反派有心抬上来，只怕连出场都没机会。能和自己心上人一同逃离流月,绝对是意外之喜。
　　段枕歌：我不想当你们play的一环。
　　他非常嫌弃的拒绝了段君溪的私奔邀请，并表示他俩未来的富裕日子已经安排上，没必要把自己也带走。
　　唯一的问题是，段枕歌这个提议是否可信。
　　对此，段君溪表示一百个放心,还劝唐半荷：“三弟想弄死我易如反掌,何必提出这种建议，信他即可。”
　　唐半荷信他,于是放下心来，答应了段枕歌的提议，并表示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帮段枕歌挡住所有催婚要求。
　　所以,面对唐柔柔的试探,段枕歌早有准备,从善如流报出唐半荷的名字，且不怕任何人去查。
　　唐柔柔确实听过唐半荷的名字,于是捏着帕子,半信半疑：“所以……哥其实并不喜欢我？”
　　段枕歌十分震惊，“我与柔柔堪称兄妹,作为兄长，我又怎会对妹妹起情意？”
　　唐柔柔小脸皱起，弱弱问：“所以，哥也不会因为嫉妒陆耀焱与我的关系而……害他？”
　　“自然不会。”段枕歌摇头，“陆小侯爷虽顽皮了些，却是个良人。我与他不和……有我自己难言苦衷。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害他性命。”
　　别说作为女主的金手指阴阳回魂丹，他自己努力兑换的回天丹也在女主手上呢。有这两个玩意在手，陆耀焱想死都死不掉。
　　唐柔柔也明白这个道理，此刻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大大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说哥是因为喜欢我才暗中对陆耀焱下毒手的，可哥若是想杀他，又何必为我做那么多事情？”
　　说罢，唐柔柔自己都有些脸红，“我、我这就回去告诉陆侯爷，哥是无辜的，才不能继续被关在这里！”
　　段枕歌笑道：“无妨，你信我，这便够了。我问心无愧，左右不过耽误些时间。”
　　唐柔柔被他这股正气感动了，认真道：“哥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找出真凶，还你清白的！”
　　唐柔柔又与他聊了些天南地北的事情，便放下带来的食盒离开了。
　　段枕歌摇摇头，只觉得女主忒傻。
　　居然这样就相信了反派。居然认为这样就可以让反派脱罪。
　　虽然女主傻，但陆侯不是傻子，肯定抱了一查到底的心，势必要为自己儿子讨回公道。
　　果不其然，段枕歌没接到自己被释放的消息，反而接到了受审的消息。
　　大理寺寺丞掌握了些情况后，于第五日传他上堂，问他可知冷雨何在。
　　段枕歌答：“不知。”
　　“你与冷雨在泽州交往过密，可有解释？”
　　“我已尽书，呈给寺丞。除此之外，无可多言。”
　　段枕歌自是写了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糊弄过去，毕竟他与冷雨相处的时间堪称没有，加上他身边跟着的都是忠诚度极高的自己人，谁也不会说冷雨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证物证，只要不是苍庄帝铁了心害他，就不能定他的罪。
　　寺丞又拍了拍惊堂木，让人把碧云拉上来。
　　他不敢动段枕歌，但是碧云的待遇可就没有段枕歌那么好了，上堂后先被打了十杖，待她疼得发抖时，寺丞问：“你可知冷雨动向？”
　　碧云哭着摇头，“奴婢不知。”
　　“三殿下与冷雨有何交往？”
　　“奴婢已写在供词内了，除此之外，奴婢也不知道。”
　　寺丞兴致缺缺的拍了拍惊堂木，命人上竹片拶指，等碧云十指血肉模糊再审，如此循环，直至碧云面色惨白，疼晕过去为止。
　　打完了碧云，又提审其它奴婢太监，只是手段更为狠毒，以这样的方式将段枕歌身边服侍的人皆过了一遍。
　　甚至半月之后，连林向远按令回京城，都不得不在段枕歌面前走这过场。
　　只不过他们皆咬定只是两人偶然遇见后，段枕歌欣赏冷雨剑术，邀请他为林向远指导武功罢了。
　　眼看审不出什么，寺丞又传段枕歌，问：“不知三殿下御影现在何处？”
　　段枕歌明白，他动不得自己，又得向苍庄帝和陆府交差，便只能这般行事。但是将念头打到冷清风身上，着实有些过分了。
　　这小小寺丞当真以为自己对此局面无能为力？
　　段枕歌双眸一闪，不慌不忙转移话题道：“与我同行泽州者共三十一号人，大人已尽数收押。我的御影武功尽失，正在修养，不在此列，大人何故询问？”
　　“额……御影与皇子联系紧密，我需传他询问一二。三殿下莫怪，本官只是奉命行事。”
　　“噢？寺丞大人的意思是，我连御影的踪迹都需如实相告？”
　　大理寺寺丞直觉他话里有陷阱，背上起了冷汗：“本官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应是不想见到皇子相争的。寺丞大人是六皇子的人，这般要求，我倒是无所谓，只怕陛下多想，觉得六皇子在借机打探他人御影行踪，好借机除去。”
　　说完，段枕歌轻飘飘看了寺丞一眼，让寺丞脸色几变，最后也只能僵硬赔笑，“三殿下言重，此案自是要重审那三十一人的，下官失言了。”
　　说罢，寺丞下令，严审除段枕歌外的人。
　　他无意如此，但看的出来三殿下有心护着别人。他也得交差，便只能让这批弃子再放放血了。
　　段枕歌内心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碧云再次被拖上来施刑。
　　他只感叹，自己终是将冷清风从这局中完全摘出去了。
　　望他此后，多多珍重。如果可以，剧情结束前就别再回来了。
　　毕竟这刑罚将来也可能加诸己身，被他看见了，有损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
　　几日下来，段枕歌这边的人如铁板一块，寺丞什么都没问出。
　　但审过那么多案子的寺丞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很多时候有罪或无罪，并不看有没有证据，只看坐龙椅那位的想法。
　　若苍庄帝并不打算动段枕歌，那这些审讯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三殿下很快便能出去。若是苍庄帝已存了杀人之心，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问来问去，这案子没有进展，寺丞又不敢对段枕歌用刑，只能一拖再拖。还是陆耀焱跪在苍庄帝面前求情，此案才算完结。
　　大理寺以“一无杀人动机、二无作案条件、三无人证物证”的理由，把调查结果送到了陆府。
　　止冬宁十年，四月初，段枕歌恢复自由身。
　　他刚出天牢，就与等在外面的唐柔柔和陆耀焱打了个照面。
　　他入天牢时还是冬日，现在已成春天，草长莺飞，阳光明媚。
　　陆耀焱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后面色紧绷的来扶他。
　　段枕歌适应了牢外的阳光后，挥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不敢承小侯爷的情。”
　　陆耀焱看起来颇为伤心，也自知自己这事做的不厚道，磕磕绊绊道歉：“我、我……三殿下，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只是父亲他……”
　　段枕歌摇头打断他，“事已至此，小侯爷何必多言。”
　　陆耀庭愧疚不已的低下了头。
　　他也清楚，现在后宫不太平，皇子各个心怀叵测又不敢表现出来，段枕歌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的，做的这么明显，只为杀自己？
　　除了他喜欢唐柔柔外，其它理由都说不通。
　　而喜欢唐柔柔这条理由已经不可能，毕竟唐半荷也承认了与他关系不同寻常。
　　这样一看，陆府可不就是冤枉好人了吗？
　　唐柔柔凑上来关切道：“哥！你都瘦了。我吩咐下人给你做了药膳，你一定要好好吃。”
　　“好。”段枕歌笑笑，“柔柔吩咐的，我定然记得。”
　　经此一事，凤栖宫众人元气大伤。段枕歌给了赏银，遣那三十一人回家好生休养一番，自己在凤栖宫思索下一个任务该如何进行。
　　此事本该到此为止，谁知过了几日，陆耀焱私下里来凤栖宫寻他。
　　段枕歌想称病不出，奈何陆耀焱说自己是代表陆府而来。
　　虽然知道他不过寻了个由头来此兴师问罪，但段枕歌暂时不想与陆府交恶，只能让婢女将人迎了进来。
　　果不其然，陆耀焱进来后，站定在段枕歌面前，肯定道：“三殿下，你并不喜欢柔柔。”
　　段枕歌不解抬头看他：“故？”
　　“你刻意寻人杀我，并不是因为嫉妒。”
　　段枕歌眼眸一转，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惊讶：“噢？”
　　他就知道，男主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你想让柔柔将阴阳回魂丹给我，你想让我们二人在一起——你知道阴阳回魂丹的功效，你是故意的。”陆耀焱握拳，认真看着段枕歌，“我确实不敢直面自己对柔柔的感情，你是怕我们二人错过，才这般做的，对不对？”
　　段枕歌：……啊？
　　原著中，确实是因为反派百般阻挠，才导致男女主命悬一线之际打破傲娇，最后在一起的。但是男主，你这样好意揣度反派实在不对，毕竟反派可不止会害你这么一次。
　　现在是找人杀你，后面是借刀杀你，再后面甚至要玉石俱焚、当个卖国贼的去杀你。
　　反派就是单纯的坏、单纯的看你不爽想干掉你。
　　你可长点心吧。
　　段枕歌思索片刻，道：“陆小侯爷，其一，我从未害过你。其二，此事与柔柔无关，你何必牵扯上她？她涉世未深，你如何忍心让她涉足这等肮脏之事？其三……若你说的是真的，莫非是你来逼我自尽谢罪的？”
　　他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确。
　　第一点，段枕歌否决了他的猜测——毕竟还要在江湖中混，总不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真的是个手段残忍、生杀予夺的大反派。
　　第二点，段枕歌明里暗里点他居然用唐柔柔来试探自己，利用心上人，好不要脸。
　　第三点，就算你误会了我也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委屈，但是你现在又是来做什么呢？我是皇子你是臣，森*晚*整*理苍庄帝都把大理寺的结果给陆府了，你难道还指望我给你以死赔罪？


第三十七章 
　　虽然苍庄帝忌惮陆家、偏爱唐家,但他始终是这大衍的皇。陆家就算权势滔天，也始终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别提陆耀焱还没死,他有什么资格无凭无据怀疑段枕歌,甚至跳脸讨说法？
　　他这三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陆耀焱听懂了,面色涨成小西红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就算你表面上要害我,实际上也是在为我考虑，我信你！”
　　没想到，他原是想替自己找补呐。
　　段枕歌嗤笑一声，并不为他这虚无缥缈的信任所打动：“陆小侯爷多虑了，我与小侯爷乃君子之交,并无加害之心,更无相助之心。”
　　“别、别啊。”陆耀焱不答应，脸皱得跟橘子皮似的,“三殿下和柔柔青梅竹马，还有救命之恩。我将来娶了柔柔，三殿下就是我大舅子了……我有心助三殿下,不知三殿下……还看不看得上我？”
　　段枕歌：……
　　虽然都很幼稚,但你比起整天用无辜狗狗眼看我的冷清风差远了,我暂时看不上。
　　本着友谊第一原则的段枕歌按下心底的嫌弃，耐心开口询问：“不知小侯爷想助我什么？”
　　陆耀焱清了清嗓子,拱手行了君臣之礼：“虽然家父年事已高、无心功名,但我愿助三殿下夺太子之位。”
　　段枕歌面容微变。
　　陆侯爷年轻时曾率兵三万驻边抗击匈奴，后一路打到北地王庭,差点就给人干灭国了，这才有了安稳百年的大衍。
　　年老后，陆侯便解甲回流月，专心当闲散侯爷。
　　虽然早不挂官职，但他在军中威望甚重，现在好几个年轻将军都是他曾经门生。故连苍庄帝都不得不忌惮陆府三分。
　　作为他独子，陆耀焱自然也不是什么孬种，不仅现在已是十二阶武者，用兵同样不俗。
　　只是陆侯很清楚自己这棵大树能有多招风，所以自从段望月死后，陆家人便再不参加任何小聚宴会，陆侯更是直接称病不出，在家蜗居了小半年，明显是不想卷入夺嫡风波的。
　　“为何陆小侯爷要忤逆陆侯的意思？”段枕歌好奇问。
　　陆耀炎总不可能看不出陆府的立场。
　　他挠挠头，答到：“因为，我觉得三殿下肯定会是个好皇帝。而且，三殿下是皇后娘娘的独子，本来就该坐太子之位。”
　　再加上，他一直拿段枕歌当朋友。可段枕歌却因他受了许多折磨，他定然要偿还。
　　所以，他不顾父亲威胁，仍旧打算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段枕歌夺得太子之位。
　　段枕歌只觉得他当真幼稚得可以，摇摇头拒绝：“多谢陆小侯爷，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陆小侯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陆耀焱不肯，露出受伤得表情，就差在地上打滚卖萌求包养，“为什么呀？三殿下还记恨我吗？别呀，三殿下给我个机会弥补吧！”
　　段枕歌扶额。
　　如今后宫局势，讲究一个制衡。任何过于暴露野心的皇子都得被苍庄帝强制削弱，稍有不慎还会有性命之危。
　　虽然不知道苍庄帝对自己是什么想法，但凭着苍庄帝刻意让他与陆耀焱交恶便知，此事不可轻易答应。
　　更何况如果陆耀焱当真站他这边，他会先被后宫皇子背后势力集火射杀，都不用等苍庄帝出手。
　　陆耀焱当真不带一丝技巧、胸中全是感情的来投靠他了。
　　“我并不记恨小侯爷，只是有些事情并非小侯爷想的那般简单。还请小侯爷体谅。”段枕歌十动然拒。
　　陆耀焱听了，非常失落。
　　看他情状，段枕歌只觉得他和冷清风倒是有几分相似，委屈时都会在亲近之人面前显露小孩心性，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
　　只是冷清风比他懂事一些，比他更卑微些，也让人更心疼些。
　　段枕歌安慰他：“陆小侯爷不必挂怀，我或许并非小侯爷所想的那般优秀。况且，大衍气运自会选出最合适的人登上那个位置，正如姻缘天定，小侯爷又何必急于一时？”
　　在段枕歌原本设想中，反派得了太子之位后，野心愈大，甚至敢对苍庄帝投毒，又勾结外敌想要除掉对自己不利之人。
　　段枕柔自然是没写反派自尽后的剧情了，但段枕歌算了算，总觉得按小说里那个速度死下去，苍庄帝的娃可能都不剩几个了，有能力登基的，估计只剩最小的那几个。
　　小皇帝的下场，自古以来都不是那么光明。
　　虽然大衍的未来和他没问题，但这毕竟是冷清风、碧云和男主女主接下来生活的地方，段枕歌决定能救就救几个大的，起码把候选人年龄增加一些。至于，到时候谁坐皇位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陆耀焱自荐无果，蔫巴巴的走了。
　　又过几日，段枕歌生辰至，正式迈入十六岁阶梯。
　　按照大衍的习俗，这个年纪的男子都应该有几个暖床丫鬟或妾室了。这些事情本该由母亲操心，但段枕歌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在苍庄帝发话之前，他主动上书求娶唐家庶女唐半荷。
　　苍庄帝把这折子按了三天，才找来段枕歌，问：“为何是她？”
　　“儿臣早已与半荷互通心意，还望父亲成全。”
　　苍庄帝屏退众人，将折子砸他身上，说了句“放屁”。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段枕歌喜不喜欢一个唐家完全没存在感的庶女？
　　段枕歌捡起地上的折子，垂首道：“父皇息怒。”
　　苍庄帝沉默看他许久，问：“你和段君溪一样，打算躲一辈子？”
　　父子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说的就是太子之位的争夺。
　　“并非。”
　　“那你可知你妻妾的身份都有多重要？”
　　“儿臣知晓。”
　　苍庄帝叹了口气，却不知怎么劝了。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有脑子、有城府，最像自己，他做这个决定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但除了那个唐家庶女，他还有无数更好的、能为他提供更多权势助力的妻妾选择。
　　为什么偏偏要选一个根本没见过面的唐家庶女？
　　段枕歌明白，那么多皇子中，苍庄帝终究还是更偏向自己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叫他来说上这一番话，想要提点他。
　　他跪下，双手呈上奏折：“父皇教诲，儿臣明白。只是儿臣非她不可，还请父皇赐婚。”
　　御书房落针可闻，只有香炉中的香雾缓缓弥散。
　　苍庄帝沉默着审视着段枕歌——这个皇后留下的唯一孩子，却发觉他已经渐渐看不懂对方了。
　　他对这个孩子有多期待，便有多忌惮。他既怕对方无法展长翅翱翔万里，又怕对方用铁爪挖下自己的眼睛。
　　但他是父亲，他是君王，他自不可能对自己孩子说出这番话。
　　若真有这样的机会，也只会是自己弥留之际了。但他知道自己不必多说，因为当段枕歌做父亲时，他就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残忍、这般恶毒了。
　　就如自己现在明白先皇的良苦用心一样。
　　两人静默着，无声拉锯。
　　过了许久，苍庄帝缓缓点了点头，“赐婚圣旨会同诞礼一同送过去。”
　　段枕歌跪地谢恩。
　　苍庄帝说到做到，几日后便将赐婚圣旨与礼物一同送到凤栖宫了。圣旨言婚事定在腊月底，是钦天监挑的好日子。
　　正巧段君溪也在，他眼见段枕歌领了旨，脸上浮现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他比段枕歌大，如今房里已经有一个妾室。当然，他的婚事不由他说了算，所以他与那妾室并不相熟，两人只能算塑料夫妻情，更莫谈恩爱了。
　　“三弟能向父皇求娶自己想娶的女子，当真让我羡慕。”段君溪盯着那圣旨看。
　　段枕歌把圣旨扔进他怀里，道：“你若愿意，自然也可以。”
　　“我便算了，”段君溪手忙脚乱接过，赶紧在桌面放好了，才摇摇头，“我可不想被母妃拽着耳朵骂。”
　　段枕歌笑而不语，心道明明你是这般胆小之人，但在原著中听到唐半荷被反派折辱撒气时，你也义无反顾的开始和反派斗智斗勇，挑战那个明知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最后甚至失了性命。
　　或许唐半荷在段君溪心中比他想的更为重要，只是他失去之后才意识到。
　　见段枕歌微笑不语，段君溪脸红了，也扭扭捏捏道：“三弟别笑我，你定然也有喜欢之人。”
　　段枕歌心中一动，好奇问：“为何这么说？”
　　“你帮我向半荷求娶，还打算助我们圆梦，难道不也有借着半荷的名头避婚约的想法？你想娶的那女子，又是谁？”
　　段枕歌见他如此笃定，逗他道：“二哥不妨猜猜？”
　　段君溪不用猜，他觉得肯定是唐柔柔。
　　谁不知道段枕歌极其宠爱唐家小姐？若要成婚，段枕歌定然第一个选她。可如今陆耀焱捷足先登，服用了含有唐柔柔心头血的阴阳回魂丹，唐柔柔只能嫁给他。
　　段枕歌恐怕是心碎了，才这般出此下策，决定为唐柔柔守身如玉。
　　想到此处，段君溪不由得感叹一句“好伟大的爱情”。
　　段枕歌嘴角抽了抽，问：“二哥如何这般肯定？”
　　“坊间可都是你们的话本子，你没看过？”
　　段枕歌：……
　　他知道在玛丽苏小说里面出现自己这样一个纯爱频的究竟有多炸裂，所以有时会特意营造出自己喜欢唐柔柔的假象，任由他人误会。
　　毕竟他不是反派那个超级带恶人，很多事情只能以喜爱唐柔柔的借口实行。
　　但是能脑补到这种程度，足见得古代的娱乐生活有多么单调，都开始八卦皇子了，真是不怕掉脑袋的。
　　“天下人喜欢纠缠至极的爱意，可情之一字……并非那般简单，不是纠缠便能得结果的。莫随意猜测。”段枕歌将桌上的圣旨展开，看着那句“腊月成婚”，蓝眸波动片刻。
　　腊月，即是十二月，很快便来了。
　　凤栖宫红绸高挂，囍字盈门，乐破云天。三皇子与唐家庶女喜事已成，三拜高堂，姻缘已定。
　　陆小侯爷和唐家嫡女唐柔柔同样在列，面对好友成亲，俩人眼睛哭成四只荷包蛋，恨不得冲上去和段枕歌抱一下说说心里话。
　　只是或许因为今日大喜之日，三殿下显然比往日更为腼腆些，少了曾经的高贵冷漠。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看三皇子妃的眼神盈满了爱意，是做不得假的。
　　坊间传闻确实不能尽信。
　　其余小姐夫人皆窸窸窣窣说着他与唐柔柔的曾经，兑换了二皇子七日皮肤体验券的段枕歌则坐在席间，盯着酒杯，面容平静，眼眸微闪。


第三十八章 
　　算算日子,从他被人暗杀后穿越直至现在，竟已过去七年了。
　　七年时间，他反倒逐渐习惯自己三皇子的身份,甚少回想那个有妹妹的世界。但此时,见到段君溪与唐半荷并肩而立，他莫名想起临死之前李叔的话。
　　李叔的儿子已订婚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身边结婚的同龄人并不少。有的是自小家族联姻；有的是后来强强联合；也有一些听起来和童话故事似的一见钟情或欢喜冤家。总而言之,当缘分已至，这些人在茫茫岁月中总会找到那么一个携手共度的人,把自己的生活弄成一地鸡毛。
　　但段枕歌并不在此列。
　　毕竟，他没见过纯粹的忠诚，自然无法相信有些人接触自己是否只是出于感情而非其它筹码。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谁又能毫无芥蒂的面对同床共枕的爱侣？
　　他要完全忠诚的爱情，要对方毫无保留的面对自己。
　　若论起来,这世上没有一人能满足他的择偶要求。
　　“二殿下。”突然,他身后有人出声打断他思路，“可是酒不适口？”
　　段枕歌抬起眼皮淡淡一扫身后,意料之中发现擢彤二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他和段君溪的小把戏自然是瞒不过御影卫的，所以擢彤二也是此事的知情者。此刻出言提醒，应该是让他保持二皇子的愚蠢人设,不要盯着酒杯半天不动装深沉。
　　这虽然是个提醒,但……他在教我做事？
　　段枕歌指尖磕了磕桌子,道：“跪下。”
　　擢彤二沉默一下，跪了下来。
　　“谁准你这么同我说话？”他冷冷督了对方一眼。
　　“属下失礼。”擢彤二低下头,只面色看着不太心甘情愿。
　　他敢这么说话,定然是之前就对段君溪这么说话，没大没小习惯了。段君溪又不太介意,故从未反驳过。
　　擢彤二只比冷清风大三个月，虽然面容看起来年幼，但气质十分稳重，绝对不是冷清风那种一没有主人就哼哼唧唧的粘人狗狗类型，反倒比较符合段枕歌对御影的性格要求。
　　起码比冷清风更符合。
　　然而欣赏归欣赏，管教归管教。
　　“自己掌嘴。”段枕歌闲闲道。
　　在他面前这般放肆的，还没有第二个。
　　擢彤二腮边咬肌紧了紧，看起来对段枕歌十分不爽，但他看了眼段枕歌，仍旧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按理来说，管教下人乃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御影终究不同，众宾客窃窃私语起来，看段枕歌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敬畏。
　　妾室吓了一跳，忙拉住他，“夫君，御影大人只是有口无心，您便小惩大过，绕了他这一回吧！”
　　段枕歌看了她一眼，心下无奈。
　　想来段君溪的下属缺乏管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又不是段君溪，何必自讨没趣？
　　这般一想，冷清风还是比他好的，起码冷清风从不敢冒犯自己。
　　“罢了罢了，今日只是有些醉了。”段枕歌挥挥手，随意找了个借口：“见三弟成婚，如何不多饮几杯？”
　　妾室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起身的擢彤二，怯怯去扶段枕歌的胳膊，柔声道：“二殿下莫贪杯，回去后我为殿下备上醒酒茶。”
　　她看似温婉，可在段枕歌眼中，她头上忠诚度，竟只有【25】。
　　段枕歌不由得嘲讽的笑了笑。
　　他如今用的就是【段君溪】的皮肤，意味着在妾室眼中，自己就是段君溪。如果她此刻对自己的忠诚度只有25，说明她对段君溪的忠诚度也就只有25，还不如为段君溪赶车的马夫高。
　　看吧，即使是同床共枕多日的夫妻，心下也能冰冷至此。纵然有一日反目成仇，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段枕歌一想到要与这样的人成婚，便觉得胸中压抑，一阵恶心。
　　然而事实如此，大部分人对其他人的忠诚度都不会太高，因为人终究是自私的。即使是影三十二这样除了暗杀外毫无其他生活与情感的影卫，对他的忠诚度也从未超过90之数。
　　不知道冷清风对自己的忠诚度，如今几多了？那个维持了许久的100，可会减少？
　　说起来，他还从未见过第二个拥有这种忠诚度的人。
　　所以，90-100的忠诚度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难道代表着除了身体，连灵魂也愿意奉献、连爱恨也愿意分享吗？
　　段枕歌又看了看擢彤二，只觉得若真是这般，听起来倒挺毛骨悚然的，毕竟这也不是普通关系的人应该分享的东西。
　　但冷清风除了黏人些，似乎也并没有想与他手拉手心连心啊？
　　段枕歌疑惑的思考了片刻，突然发现——他竟并不反感冷清风的亲近，也愿意纵容他的小情绪和小别扭。
　　他猛然明白为何冷清风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个完美影卫，但在自己眼里却不太专业的原因。
　　因为这全是他自己惯的！
　　段枕歌扶额。
　　如果换做碧云或是影三十二，他只会觉得这种丰富过头的粘人感情半点都不专业，爱委屈又柔软至极，暴露缺点和软肋，一点也不像段家的下属。
　　但凡他发现这种情况的存在，必然早早就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但放在冷清风身上，他就不反感了，甚至会骄纵这种情绪。
　　原来如此。
　　他之前说错了，这世上还是有一个人能满足他对另一半的要求的，那就是冷清风。
　　也正是因为冷清风的忠诚，让他对对方产生了不同的想法，将对方摆在除下属之外的另一个位置上了。
　　毕竟这样高的忠诚度，每个人身边只应该有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那就是全心全意信任的伴侣。
　　可惜冷清风是男二，是不可能喜欢男子的。
　　因为一直都明白这点，所以当段枕歌猜测那忠诚度的意义时，他饮尽杯中酒，只觉得胸中空落落的，好似被挖去了一块。
　　或许是因为遗憾吧，又或许觉得可惜。
　　毕竟他与他，连“错过”都算不上，只是自己在单方面胡乱配对罢了。
　　段枕歌咧开嘴露出一个苦笑，站起身对那妾室道：“我今日还有事便不回去了，擢彤二会送你。”
　　妾室只觉得他今日怪怪的，有一种说不清的冷冽气质。故不敢留他，只低声道了别。
　　段枕歌扬长而去，将喜气洋洋的凤栖宫留给了别人，独自走向黑夜中巍峨巨大的帝宫宫门。他的背影有些孤独，一如往日。
　　黑暗中，他听到6442说：【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第二年，钦天监拟国号为永和。
　　因西方边境骚动，战事又起。
　　大衍这些年人口稳定增长，国库充盈，最不怕打仗。
　　永和元年，苍庄帝亲命二皇子段君溪启程，亲自护送粮草兵马至西南边境。谁知西南边境战事一触即发，段君溪在战场中不慎中了流矢，身亡命殒。擢彤二以死谢罪。
　　同年，唐半荷因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当晚，有一辆马车停在流月的一条小巷子内。本已“死去”的唐半荷抱着怀里的孩子，温柔看向段枕歌，轻声道：“多谢三殿下想出这等法子，成全我们二人。”
　　段枕歌负手摇摇头，“各取所需罢了。”
　　“这孩子也算三殿下侄儿，三殿下可要为他起个名字？”
　　段枕歌婉拒，“我并非他生父，怎能取名。二哥文采并不在我之下，我便不班门弄斧了。”
　　和唐半荷一样，段君溪同样假死脱身，如今就等在西南一带，隐姓埋名，只愿与唐半荷携手度过余生。
　　唐半荷也没强求，又道了声谢。
　　一旁的林向远上前一步将马车车帘拉上，冲段枕歌行礼。段枕歌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得了命令，林向远便驾着马车驶出流月，慢慢消失在段枕歌的视野中。
　　从今往后，段家便再没有段君溪，唐家也不会再有唐半荷。虽然他们放弃了金尊玉贵的生活，但以他们的情意，或许能过得更快乐些吧。
　　段枕歌摇了摇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语道：“我的姻缘又要等什么时候呢？”
　　这么多年了也没遇到良人，他难道注定要寂寞一辈子？
　　他的问题，自然是无人回应的。只有月华独照，夜空澈明。
　　永和二年，段枕歌行及冠礼。
　　十八岁的他已成了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不仅身高抽条，骨骼扩展，皮相也越来越精巧，甚至美得雌雄莫辨，瑰丽非常。
　　段枕歌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反派的设定是阴翳偏执、霸道无比的，但具象化出来就成了这么个银发蓝眸的大美人。
　　他非常不满意。
　　难道在自家妹妹想象中，自己未来就得长这样吗？
　　他盯着皮尺上的数字，捻着指头算：“一米七……六、七、八，怎么才一米七八啊！玛丽苏小说里的反派这么矮吗！”
　　不管未来如何，对男人来说，身高就是一切！
　　他已经忍耐这副阴柔面容很久了，居然还要抛弃作为最后尊严的身高，青天大老爷见了都得喊冤！
　　【宿主肯定还会长高的啦。】6442安慰道。
　　“6442！”段枕歌内心咬牙，“男二有多高？”
　　【目前男二身高：181。男二设定身高：182】
　　这不科学！冷清风小时候营养那么不良都能长182！凭什么自己穿越了只有178！
　　“男主呢？”
　　【目前男主身高：182。男二设定身高：182】
　　段枕歌：……
　　怪不得陆耀焱那幼稚小子这么多年不长脑子，原来都用来长个子了！
　　“那我呢？我可是反派啊！我肯定也很高吧？”
　　【目前宿主身高：178。反派设定身高：182】6442报出令人心碎的数字。
　　得，全世界男人都长182。
　　自家妹妹是不是对身高根本没概念？居然直接用了段父的身高设定全员。
　　“凭什么！把我188的身高还回来！”
　　一想到他居然比原来的自己要矮这么多，段枕歌就十分糟心。
　　从来都只有他俯视别人，一朝穿越，要改成别人俯视他了。
　　心累。
　　【宿主别担心。虽然您只有182的身高，但拥有192的气场啊！】6442好心安慰。
　　的确，自段枕歌及冠后，便有了参政的资格。百官皆知，三殿下墨袍白发，智多近妖，长身玉立，手段雷霆。无论是早年间传闻他嗜杀成性，还是传闻他城府颇深，都给这样一位手上权势滔天的皇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同时，因为唐半荷早早就嘎了，所以朝中催促苍庄帝立太子的文书和催促段枕歌再娶妃的建议数量接近一比一，段枕歌深刻怀疑这两拨是同一批人，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三十九章 
　　后一项倒是好应付,深情寡夫人设可破。
　　只要说自己忧思过度，短时间不愿再娶便能拖延拖延。实在不行，就言唐半荷天天入梦,说不定诸位催婚的大人也能见着,直接吓退百分之九十九对手。
　　甚至因为他的人设立的太成功，唐柔柔和陆耀焱顾念到他的情绪,愧疚的将两人的婚期延后了半年,使段枕歌阴差阳错完成了【拖延男女主婚期】的任务，白赚200积分。
　　他们人还怪好的嘞。
　　但前一项,显然就是又有刁民想害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太子之位可是烫手山芋。
　　近几年来，大皇子段望月、二皇子段君溪和一群比段枕歌年龄小的皇子都跟被打的地鼠似的一个个没了。现在还光辉留存的只有十二个皇子。
　　这玩意就跟养蛊似的，留到后面的只会更强。现在仍顽强存活的十二个皇子，算上段枕歌,都是老狐狸一般的存在,轻易不敢动弹，生怕被围攻,又怎可能上赶着求位份？
　　然而终究有坐不住的——毕竟就算不动手，段枕歌也会笑到最后。毕竟后宫后位空悬，他始终是嫡子。但凡要立太子,都必然会牵扯到他头上。
　　故随着年岁增长,他身边的危险也就越来越多。各种刺杀、投毒、陷害跟码头的海鸥似的瞄准了他扎。
　　段枕歌有时候觉得反派手段狠毒,也有被大环境影响的原因。毕竟谁摊上这些无妄之灾不糟心？
　　加上不久就要进行又一轮的御影大比，敌人的战力又得猛增一大截。反观己方,只有一个快要过劳的影三十二,以及一位被剑仙盖章资质平平的林向远，实在是不够别人打的。要不是段枕歌有系统加持,能在歹人接近时就看到对方的忠诚度，恐怕化身九条命的猫都不够死。
　　“早知道就不把冷清风送走了。他失去的只是自由，我失去的可是性命啊！”段枕歌第八百次对6442念叨。
　　6442：【宿主果然不是不无情，只是未到绝命处。】
　　“别人穿书要情，我穿书要命，当然不一样。”段枕歌沉痛总结。
　　然而玩笑归玩笑，他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甚至没去过一封书信询问冷清风的情况。只有冷雨偶尔逢年过节了同怀昌王出去喝酒偷闲，谈起日常，怀昌王便向段枕歌转达一下两人近况。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段枕歌有时候听一听，有时候直言自己还忙，不太关心这些，婉拒怀昌王的转述。
　　一开始，怀昌王还只是欲言又止的看他。终有一日，怀昌王不明白了，抓住他刨根问底：“你若当真不满意他，倒是给我个理由。御影宫千挑万选、千锤百炼出来的御影，你说不要便不要了？”
　　段枕歌已长大了，有些话怀昌王说得直接，质问的也直接。
　　明明两个人都对彼此满意，为何不能和平共处？就算只能当上下属，也好过这般天各一方吧？
　　还是说自己侄子这怀疑人的习惯都扩展到御影身上了？可谁会怀疑擢彤一，他曾愿意舍了一身武功都要追随认定的主人，这般忠心，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他吧。
　　段枕歌转头看见他醉酒后有些迷离的双眸，有些无奈，只得解释道：“我没说不要，皇叔误会了。”
　　“那你为何不把他带在身边？什么学剑，全是借口！他就算不学剑，凭御影宫的功法，照样能做天下第一。你真让他学，琴棋书画都行，哪一项不是最好？偏偏让他去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学剑法，你可知他过的有多苦……”
　　段枕歌汗颜，总觉得怀昌王这话跟嫁女儿似的。女儿受委屈了，老爹找上门。而自己就是那个负心汉倒霉女婿。
　　“皇叔言过其实了。”段枕歌摇头，“我并非对擢彤一有何不满，还请皇叔莫要再问了。”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怎能过多纠缠。
　　怀昌王看见他一片冰凉的蓝眸，像是疑问，又像感叹：“你当真一点不念旧情……”
　　明明初次见面便向着擢彤一的，怎么现在长大了，反而顾虑变多了，不敢直面自己情感了？
　　段枕歌不等他说完，直言：“皇叔醉了，早些休息去吧。”
　　说完，他挣开怀昌王的手，独自离开，临走前还吩咐碧云“好生照看王爷”。
　　他知道怀昌王定然是醉酒了开始夸大其词。毕竟虽然这些年他没了解过冷清风的动向，银子可是从来没短过的。他给的银子多到能把冷雨养成泽州第四富，冷清风的生活怎么可能苦？是那种只能用银票擦眼泪的苦吗？
　　反正自从他及冠后，怀昌王便暴露了不靠谱的本性，段枕歌早已学会过滤他说的话。
　　再说了，有些事情，不听也罢。
　　反正都回不去了。
　　——————
　　永和二年，惊蛰。
　　孤河道，深夜。
　　有一道黑影飘过树丛，眨眼掠过，若寒鸦惊飞。他身法卓绝，只摇落树梢几片叶。
　　如今气候尚好，孤河道没什么灾民，一日夜便只听得见树丛中怪虫嗡鸣。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反倒有利于他所行之事。
　　待他轻功运转至极致，三息之内，便掠过大片森林。很快，他终于见到了森林深处的一点火光，心下明白自己搜对地方了。
　　那便是他追了一路的目标。
　　于是他立刻停步，旋身落至篝火周围的大树枝杈之上，将身影藏在树叶后边阴影处，凝神细听。
　　下方，篝火旁或坐或站了五人，皆黑衣蒙面，浑身杀气。
　　冷清风略微观察片刻，便在心中划分出他们的地位，简单给了些代号。
　　被他命名为领头杀手的人继续着刚才的话语：“……这二十金的人头，非我们莫属！”
　　杀手二号附和：“正是！杀一个不会武功的皇子，还不是简简单单！”
　　杀手三号悠闲开口：“二弟啊，那可是嫡皇子，将来要坐龙位的。”
　　“老子管他嫡不嫡，老子只知道他那脑袋可是镶金的，不剁下来我手痒痒！”
　　杀手四号附和：“就是就是，上次老大砍那陆家的小侯爷，人家可是十阶的高手啊！被老大直接拿下！这个皇子又算什么东西，难道比那陆小侯爷金贵？”
　　杀手三号吐掉口中的草梗，回答：“我的意思是，二十金太少了，怎么的也得翻一番，跟杀陆小侯爷一个数才够吧。”
　　领头人呵呵一笑，“那三皇子身边没什么高手，甚好得手，所以才只有二十金。”
　　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确定这伙人的身份后，在树上静听的黑影一撑树枝，翻身若黑鸦般轻巧落地。
　　落地时，隐隐有剑光浮动。
　　他没有刻意遮掩声音，于是如大型猎食者突然落入草丛的动静一至，篝火周围的五个杀手皆大惊，扭头向他看去。
　　只见他黑衣如墨，在森林深处站着，周身黑雾缭绕，若索命阎罗。
　　杀手四号是五人之中最为惊讶的——森*晚*整*理因为他早已在周围布下许多陷阱，只要有人踏入，必然死无全尸，再不济也会发出声响。
　　像这样悄无声息近他们身的，全江湖恐怕不超二手之数。
　　气氛有一瞬的僵硬。
　　领头人见识过大风大浪，在一瞬的惊讶后，拿起手边的铁索尖刀站起来，爽朗一笑：“兄弟可是道上的人，要来一起坐坐？”
　　那黑影握着腰上系的长剑，沉默着迈开步子向他们走来。
　　随着他靠近光源，黑暗退去，一张冷冽英俊、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篝火的光照中慢慢显露出来。
　　火光与暗影精雕细琢出他精致的五官，在这般映衬下，他面容平静，但一双金眸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竟显露出几分耀眼却不违和的深情。
　　长大后的冷清风，比三年前少了锋芒，却多了一丝惹人注目的冷酷。然因为那多情双眸的衬托，让人无端觉得这世上或许有一人，能化这百炼钢为绕指柔。
　　他如今身量已长，宽肩窄腰，黑发如瀑，虽然身上看起来并没佩戴什么值钱的玉器金饰，但旁人看一眼便知他绝对是大家出身，起码地位不差。
　　领头人本以为他恐怕武功了得，所以语气带了些许恭敬。可见他不仅真的乖乖露面，且是这样一个拎着剑的小白脸，领头人又心想恐怕是什么大家族的少爷出来历练的。能破开杀手四号的陷阱，恐怕是因为学过类似的招数，而不是武功已臻化境，故略微松了口气。
　　“兄弟看着面生，应当不是——”
　　冷清风开口，面无表情打断他们：“刺杀三殿下的，只有你们五人？”
　　领头人面色一僵，与周围兄弟交换了几个眼神。杀手二号收到示意，率先蹦出来指着他怒气冲冲问：“你又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告诉你？”
　　冷清风挺直脊背答：“三殿下御影卫，擢彤一，特来拜会。”
　　几个杀手愣住了，纷纷起身，疑惑的互相交换眼神，都不知道他说的“御影卫”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普通江湖杀手，不了解太多皇家之事，自然不知道这称号下代表的是怎样盛大且不可撼动的皇室尊严。
　　冷清风照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容，仿佛只是出于礼貌回答了一下他们的问题，并没有指望他们理解这句话的内容。
　　他金眸扫过在场众人，“还请诸位明示。若我漏杀了人，在主人面前不便交代。”
　　杀手二号跳脚：“你竟敢在我们大哥面前大放厥词？你算什么东西，还想杀我们——”
　　他们谁都没把拥有俊秀容貌的冷清风放在心里。毕竟行走江湖，谁不挨点刀子不染点风霜？冷清风看起来便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侠客，更不像擅长近身刺杀的杀手，定然是没什么本事的。
　　不等杀手二号说完，冷清风握住了腰间剑柄，剑芒出鞘半寸。
　　他拔剑时，众人才发现，他双手缠满了白色布条，好似受了重伤，又好似是为了遮掩手上痕迹。
　　但下一刻，众人已没空细看他双手了。
　　自那拔剑处，突有一道寒芒如练，若天边弦月摘下，化月华剑气，眨眼间以流星之势冲来。
　　杀手二号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下一瞬，脖颈一凉。
　　冷清风的手竟还放在剑上一动未动，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般，又看着众人问：“刺杀三殿下的，只有你们五人？可还有他人？”
　　待他问完，二号杀手的头颅才从脖子上缓缓滑下，身躯也随之倒地。
　　另外四人，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第四十章 
　　他们确实不明白御影卫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要阻碍他们杀三皇子。但现在他们知道，这种知识储备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因为他们必然会死，知道与否,没有意义。
　　他们更不会知道,御影卫之所以不出名，是因为江湖上听过这名号的人,皆死了。
　　场面寂静片刻,突然，那领头杀手怒吼一声,拎着尖刀暴起冲刺向前，转瞬至冷清风身前，扬手劈下！
　　别看这五人跟草台班子似的，实际上头领杀手已有十五阶武者实力，是在场五人中最强的。
　　因为他的存在,这五人一跃成为江湖上声名赫赫的杀手小团队,甚至还解决过陆府的小侯爷，一时间风头无两。没想到还没风光几天,他们便要拜倒在一个看起来毛都没长全的年轻人手中？
　　这让他们如何甘心？
　　那领头人不仅不甘心，同时也在赌——他不信这人竟有战胜十五阶武者的实力！
　　与此同时，杀手三号飞速转移至段枕歌身后,狞笑一声,扔出毒气弹。
　　这是他和大哥热血沸腾的合体技,一人冲锋吸引注意，一人绕后放毒坑人。
　　这一套阴招能打败各种各样的江湖好手。虽卑鄙无耻,然十分有用。不少想要单挑他们的侠客就算功夫比他们高上不少,遇到这个计策，也得吃个暗亏。
　　毕竟在这样的夹击中,要么冷清风向前一步撞上尖刀被捅个透心凉，要么退后被毒雾包围后腐蚀全身。
　　此人或许剑术卓绝，但如何抵抗蚀骨穿肠的猛毒？
　　还没等他想完，只见冷清风抽剑，眉目间气势一变。
　　他拔剑时，孤河道旁那条浑浊的河流竟咆哮起来，打出白浪。空气中出现了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清凉水汽，裹挟着一道之内的风，引来雷霆。
　　就好似这江河日月，在与他共鸣。
　　剑影凛凛，有光华乍起，纷乱翻卷，直破夜空。
　　下一瞬，领头杀手喉间喷涌出血液。
　　而段枕歌身后的毒雾被那剑气激起的劲风吹散，劈头盖脸扬回杀手三号身上。
　　杀手三号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翻滚片刻，他手上皮肤似是被什么腐蚀了一般，露出血肉。
　　两人片刻后便没了生机。
　　冷清风收回剑势，提着剑若无其事的走向剩下正在哆嗦的两人，还是重复着问：“刺杀三殿下的，可还有他人？”
　　这一刻，四号杀手和五号杀手都感到了一生中最大的绝望。
　　他们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人这么可怕，可怕到他武功已登峰造极，却因为他们要去杀一个三殿下而出手。而且不仅出手，还带着斩草除根的架势，一遍一遍逼迫着他们供出残党下落。
　　太离谱了，难道他觉得有自己在，他们还有胆量去报复吗？
　　虽然他们二人武功不高，但这些年走南闯北，积累了不少见识。他们看得出来，刚才冷清风那一剑，恐怕连一成功力都没用到。
　　简单一剑斩杀十五阶强者，面前之人，说是天下第一都不为过。
　　可天下第一，一般是不会这么可怕的。
　　杀手四号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磕头道：“没、没有了，一向只有我们兄弟五人相依为命，大侠……饶了我们吧！我们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剑光一闪，杀手四号的脑袋便永远留在草地上了。
　　杀手五号只觉得面上一热，眼前猩红。
　　他瞬间僵在原地，被吓得涕泗横流，冷汗直冒。
　　冷清风双目移向他面庞，一转剑芒，剑尖直指他眼珠子。
　　斩草除根，是御影宫所有人一直以来的习惯。
　　突然，只听有人道：“住手！”
　　冷清风没理，正打算下手时，另一道剑光已至，生生斩开他长剑，断了他必杀一击。
　　冷雨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他面前，一剑挡开他，气急败坏：“他已经投降了，为何你还要动手！”
　　冷清风对他突然出现并不吃惊，只是皱了皱眉，反手一甩剑上水珠。随后一转剑柄收剑，扭头就走，似是一点都不像同冷雨说话的样子。
　　冷雨看了看身后彻底呆住的杀手五号，咬牙追上冷清风背影，生气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是什么境界了？用你绝顶的剑去杀一个小小十五阶的武者，你就不觉得丢脸？”
　　冷清风金眸直视前方，自顾自向前走着，根本不搭理冷雨的话。
　　他最讨厌冷雨说这些江湖规矩和大侠心态。因为他本就不是江湖人，也不需要遵守这些虚假的和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那些人已经对主人起了杀心，就必须除之。
　　他是为殿下执剑，不管段枕歌想用这剑做什么，他都会全力以赴。
　　至于丢不丢脸，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冷雨早已习惯他的无动于衷，继续跟在他屁股后面说：“而且那人已求情了，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生出害人的心思，你又为啥赶尽杀绝？杀他，你也不嫌跌份儿？再说了，以武犯禁，得守心中规则，不可越界……”
　　冷清风看得出来，那杀手五号武功不高，跟在这些杀手身边，吸入太多毒气，本就命不久矣。放他一马，也不是不行。
　　况且，冷雨是他师父。他尊敬对方，在不涉及根本的情况下，他是绝不会同对方动手的。
　　冷雨还在念叨什么，但冷清风不想听。他直接屏蔽他说的话，径直走向森林边界。待再次站到孤河道上时，他抬头看着月光，有些烦恼。
　　他已经学会清风无痕剑，可以去找主人了。
　　可他一时又没法立刻动身前往流月。
　　刚才那些杀手他杀的第三波人了。自从一月前他剑法大成、正准备启程去找主人时，怀昌王突然出现，给了他一波任务。说这是段枕歌对他的考验。只有完成任务，才能证明他已习得剑法，回到自己身边。
　　冷清风仔细分析，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急着回去，只因他对《获得主人喜爱的十二种方法》有些生疏。于是趁着完成任务的间隙，他背诵巩固，逐条记录，认真贯彻，希望等到再见到主人时可以讨得他的欢心。
　　但他错估了这些任务的难度，虽然他马不停蹄开始完成。但仍旧耗时许久，只因收集资料、追寻这些人的踪迹实在没法快速完成，与主人见面的日子得再往后拖。
　　他很郁闷。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冷雨不满的用剑柄戳了戳他，面露不忿，“我可是你师父！”
　　更郁闷的是，冷雨好像没工作赋闲在家的老父亲，每日任务就是用轻功追上他，再对他一番输出说教。说的还都是他不咋爱听的。
　　冷清风扭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听到了。随后转身吹了声呼哨，远处便有马蹄声传来。
　　等马匹来的空隙，冷清风问冷雨：“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你！”冷雨梗着脖子反问。
　　冷清风道：“我要去找主人了。”
　　意思是你赶紧走吧，带上你不太方便，我怕主人误会。
　　冷雨差点把自己牙咬碎。
　　主人主人，一天到晚就在念叨那个小妖孽，三年了都没动摇。也不知道那小妖孽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引得冷清风连剑术大成后都不忘他。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多厉害？若你出手，恐怕那大衍第一剑仙、陆耀焱的师傅都得退上几步。这六合八荒，你哪里去不成，什么得不到？为什么要回去帝宫那等分了三六九等、人人鼻孔朝天的地方？”
　　冷清风已经不打算与他争辩这些观点了，只淡淡道：“还请冷大侠回去吧。我的事，与冷大侠无关。”
　　“臭小子，我是你师傅！”
　　“我一个月前便出师了。”
　　“好好好。”冷雨觉得自己的低血压被光速治愈，“那你回去吧，最好马上就回去，或许还能赶上那家伙再娶续弦，赏你点喜钱呢！”
　　冷清风面容一紧，双手成拳，僵在原地。
　　一路走来，他自然也听了不少流言。一小部份是说段枕歌手段雷霆，心若蛇蝎。更多的是八卦他的爱情故事——毕竟他也算玛丽苏小说里女主的女人，长得有让人一见钟情的实力实属正常。
　　从这些人嘴里，冷清风知道段枕歌已娶妻了，但妻子已死。
　　有的说三皇子心思深沉，恐怕唐半荷的死就是他促成的；有的说三皇子虽然行事可怖，但与三皇子妃举案齐眉，可惜天公不作美，生生拆散一段姻缘；也有人说三皇子杀孽太重，克妻克子，注定孤独终老……
　　冷清风为此难过了许久，只是掩饰得很好，冷雨也没看出来。
　　因为这些市井流言的铺垫，冷雨此刻的话只是普通嘲讽，想让他明白段枕歌是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
　　但冷清风自知心里有鬼，于是这话听起来便像在戳他脊梁骨，骂他竟因主子成婚拈酸吃醋，莫不是想攀龙附凤、以色侍人。
　　他知道并非如此，但他忍不住这样想。
　　正是这无法控制的冲动，让他意识到自己还远远做不到完全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当真在主人面前表现出来，主人会是何等厌恶。
　　看来，在见到主人之前，他得在心里努力挖一个小坑，把所有的逾越之情都埋进去，再堆上高高的土堆，夯实了。让任何人都看不出来才最好。
　　主人喜欢厉害又听话的御影，那他就要做这样的下属，绝不能再重蹈三年前的覆辙，让主人生气了。
　　谈话间，一匹枣红色马儿已奔至冷清风身边。此马品相极好，长鬃汗血，奔跑时肌肉鼓胀出流畅的曲线，乃不可多得的良马。
　　冷清风摸了摸它脑袋，对冷雨总结道：“我的事便不劳冷大侠费心了，就此别过。”
　　说罢，他不顾冷雨的挽留，翻身上马，衣摆飞扬，行云流水。
　　随后，他手握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纵马离开。
　　他背影潇洒，黑发如瀑，远远看去，当真如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可他如此义无反顾的目标，是那帝宫，是那吃人的囚笼，是那枷锁之上的至高皇室之一。
　　他明明知道那儿会让他万劫不复。
　　冷雨站在原地胡乱揉了揉头发，满肚子郁闷。
　　“妖孽说给我时间挽留，可这孩子不听劝啊……”
　　这两年来，冷雨真的带他看了天下山川、大漠黄沙，让他去见百姓疾苦、远眺边塞铁甲。
　　他以为冷清风长大了，总该有自己的想法，不似小时候那般好骗了。他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了，冷清风总该忘了那人，去追逐自己的爱好了。他以为万花丛中过、看了这么多风花雪月后，冷清风会移情别恋，心向天涯。
　　可并不是这样的。


第四十一章 
　　不知是段枕歌魅力不减,还是冷清风情深以往，分别两年，冷清风并没有冷雨想象中那般如释负重,反倒越来越沉默,偶尔练剑累了，便坐在山崖石头旁,对着日落的方向发呆。
　　冷雨有一次兴致所至,也顺着他视野看去，却发现从他们所住的山腰处看去,那边只有绵延不断的群山，苍青大片，冷硬似铁，并没有什么瑰丽奇幻的景色。
　　一开始他直呼冷清风审美平平，后来才发现,他远眺的时候,方向正对流月。
　　世间万千风光，都换不回他已经递出去的那颗赤诚真心。
　　冷雨便都明白了：冷清风认死理、一根筋,只要是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学剑本就只是为了早日回到段枕歌身边，对他来说,冷雨和清风无痕剑,都不过挡在他面前的绊脚石。
　　他当然劝不动对方。
　　冷大侠直呼女大不中留……哦不是,男大不中留，一屁股坐下,在原地生着闷气碎碎念：“姓段的都是狐狸,真是半点都惹不起。”
　　算了算了，剑随心动,意逐风起。
　　若他当真心向往之，自己又何必强扭这瓜？
　　冷雨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
　　一月后，凤栖宫。
　　正忙的焦头烂额的段枕歌自是不知道有什么惊喜在等着他。
　　他这几日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不仅上半年边疆战事又起，下半年的秋猎、冬节等一系列活动又得开始准备。
　　今年的秋猎定在九月，苍庄帝一个月前将布置的任务交给段枕歌负责，表面风光，实际又引来一片皇子虎视眈眈。
　　结果他不仅要完成秋猎的筹备、顶住其他皇子的敌意把秋猎准备好，还得考虑另一件更为重要、重要到他暂时没空应付这些尔虞我诈的事。
　　那就是接下来的系统任务：【借秋猎之机意图刺杀男主】。
　　虽然任务标题看起来惊心动魄，但任务介绍沿袭了玛丽苏小说一如既往的狗血套路：【反派提前察觉危险，但放任杀手刺杀，故意将目标自苍庄帝转移至男主。男主九死一生，不慎肩膀中箭，得女主悉心照料。】
　　段枕歌有时都感叹反派真不愧是本文第一助攻。
　　但凡没有他，以男女主性格估计得耗到四十岁再结婚，爱情小说秒变我的兄弟叫耀焱。
　　段枕歌沉默片刻，又将视线移向面前林向远托人送来的信封。
　　林向远因为在陆耀焱被害一事中留有嫌疑，被调回流月受审。审完，段枕歌给他谋了个流月城卫的差事，让他留在此处。
　　他从泽洲调回流月，直属帝宫，虽然品级下跌，但算明降暗生。
　　很快，林向远就升至皇城卫统领的位置，忠诚度升至85，成了段枕歌心腹，这么多年来与影三十二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守护段枕歌的人身安全。
　　他加急送来的信件，应当是重要的事情。段枕歌抬手拆开信封，仔细阅读。
　　正如他所料，信中说流月城内最近出现了好几拨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员。
　　他派人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些人身材壮硕，看起来都是练家子或长期从事体力活的人。然而如今正临秋收，他们不在乡下帮忙割麦子，反倒在流月城内闲逛，对此地一副新奇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来流月，十分可疑。
　　他准备再观察几天，然后上报帝宫，等羽林卫定夺。
　　林向远觉得是敌非友，故特来信问段枕歌怎么处理。
　　言下之意便是：这些人很明显是其它皇子派来的杀手，目标是谁暂时不知道，老大您看要不要管管。
　　段枕歌无奈扶额。
　　他想管也管不了，可恶，根本就没有人手。
　　影三十二上个月便负伤，现在还躺着呢。林向远吃着皇粮，行事没有那么方便。其他人要么武功不够，要么比这两位还忙，根本没办法帮忙。
　　不过这消息对段枕歌来说并不算坏事。
　　如果这帮人打算在秋猎上动手，反倒方便他做任务。只要联系上这些人的领头，略施小计，便能把他们的矛头对准陆耀炎，达到借刀杀人的效果，甚至都不用再掏钱给那五个杀手，节约下一大笔银子。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至于陆小侯爷在他负责的秋猎中受伤，他该如何脱罪，也非常简单——那就是让他也受伤，且得伤的和陆耀焱一样重。
　　这一招虽瞒不过有心人，但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他迅速定妥了计划，将之前思索的秋猎布防图又换了换，特意为杀手们留出些空子。但凡是个有经验的杀手，都会迅速发现这些漏洞，普通人却看不出来。
　　整合完资料，已是傍晚。
　　因为负责秋猎安保任务的是林向远，所以段枕歌决定拿着布防图和计划书亲自走一趟，和他讨论讨论这番完美计划。
　　林向远所在的地方接近城门，故他让碧云备好马车，乘着夜色，自己慢悠悠荡过去。
　　因为林向远那处准备了段枕歌的宅子，他也常留宿那边，一应事物器具都是备好的。故他不赶时间，还在中途买了杯芋泥波波奶茶。因为外带，店家给了个小陶罐。
　　他美美拎着罐罐回到车里，准备等会儿喝，还非常贴心的给林向远买了一罐。
　　没想到，流月大街正在修路，马车不得不改道，绕去人迹罕至、灯火昏暗的另一条商道。
　　商道宽阔，然和只通皇室马车的大街不同，不仅有普通行商大车，还会有跑马之人。不过今日已晚，应该不会遇到什么车马通行。
　　没想到行至一半，前方马蹄声渐强，听声音是奔着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竟是林向远下属快马加班奔驰而来，像是急着去帝宫找人。那小兵离近了才见到段枕歌车驾，匆忙一勒缰绳，军马嘶鸣，截停了马车。
　　“大胆！”碧云撩开车帘，探出头去，“何人胆敢冲撞殿下！”
　　那小兵边道歉边下马，面色苍白，跪在车驾前道：“三殿下，林大人……林大人让您莫要出帝宫——”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下一刻，段枕歌便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街道两边紧闭的门扉当中，呼啦啦涌出一大批神色各异的人。他们面上充满敌意，双目紧紧盯着马车，有的按耐不住的已掏出了兵器。
　　局势突变。
　　跟在马车后的随行士兵一惊，小队长赶忙吆喝列阵，羽林卫纷纷执起长矛，将马车护在身后。
　　两拨人马，将这允许两架马车并排行驶的商道围得水泄不通。
　　气氛剑拔弩张。
　　段枕歌在马车内，心情寂寥。
　　没想到，林向远信里说的杀手，居然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更没想到，虽然今日天色已晚，但这些刺客竟敢当街出手，在帝宫眼皮子底下围堵。他今日出门没带影三十二护卫，只多带了点兵卒。但这些刺客，有的已有十二阶武者实力，朝廷给他分配的羽林卫根本不够用。
　　是谁上一刻还在想着谋害男主，下一刻自己就身处险境？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段枕歌觉得当真动起手来，自己可能得转瞬即逝。
　　不行，得想办法拖延。既然林向远特意传信给自己，必然是在集结兵马，想来很快就会过来。他只要拖到林向远带兵赶来，就能得救。
　　况且——虽然杀手人多势众，最高战力比羽林卫的小队长还高出两阶，但不知为何并没有马上围攻，想来应该是在忌惮什么，或者在等什么人。
　　商道一时陷入沉寂。
　　一片寂静中，马车内徐徐传出声音：“敢问诸位可愿挣笔更大的？”
　　不等回答，他继续说：“诸位背后之人说我项上人头值多少钱，我都翻双倍给诸位，只要诸位能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我重重有赏，如何？”
　　他自然知道有人悬赏他头颅，但这些刺客也来得太多了，其中必定混有其余势力的人。
　　反正这些人只看利益，不重其它。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动摇军心。
　　不就是钱么，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果不其然，马车外，杀手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6442，扩大音量。”
　　【扣除积分，已为您扩大人物谈话音量，减小背景杂音。】
　　那些人的谈话内容逐条在段枕歌耳边响起。
　　“那可是十金的人头，咱们身后的主顾可不止一个，他怎么可能给得起？”
　　“为什么你只有十金，我听到的是二十金啊？”
　　“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直接开打，我不信他不死！”
　　“你疯了！他那个什么御影不知道在哪里，咱们这么多人集结，就是为了拖住那御影，其他人趁机偷袭杀了这皇子。你现在冲出去，只会死得透透的！
　　“是啊，你别破坏计划。等那御影出现，咱们再出手——”
　　段枕歌皱眉。
　　这些人听起来就是临时抱佛脚组成的杀手团队，各为其主，毫无配合，或许之前根本不相识。集结在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段枕歌身边有一个很厉害的御影，如果不合作，他们谁都拿不到这钱。
　　开什么玩笑，冷清风在泽州学剑已竟走三年了，他们又怎么知道冷清风很厉害？
　　不对，他身边根本没有御影啊。
　　谁啊，这么缺德，居然冒充冷清风，让他陷入这么巨大的危机之中。
　　但凡他们一个一个上来送，羽林卫都能搞定。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许久，只听得段枕歌沉声道：
　　“我的御影，金眸锐利清明，容貌英俊不凡，武功独步天下，身高仪态都是顶好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
　　没错，他就是在炫耀。
　　众所周知，冷清风的帅是客观的，不是主观的。
　　那可是玛丽苏男二啊，那可是被他这个造物主偏爱的角色。
　　哪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模仿的？
　　他相信单凭容貌这一点，就能排除百分之九十的江湖高手。
　　或许确实是因为条件太苛刻，众人骚乱片刻。谁知，有一人站出来激动道：
　　“对对，全对上了，就是他的御影！”
　　段枕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过也能理解。容貌好，武功高，虽然要求很苛刻，但除了冷清风外也是有的。
　　如果此人以御影身份行事，那难道是别的皇子的御影？但擢彤辈能自由活动的御影应该只剩冷清风和同样假死脱身的擢彤二了。
　　莫非是擢彤二？
　　段枕歌撩开车帘，在碧云的阻止下出了马车。在一片见到他靠近后便如潮水般惊恐后退的杀手中寻找片刻，与刚才最激动的那人对上视线。
　　哟，这么一看，竟还是个熟人呢。
　　这不是他当年雇凶杀男主的杀手之一吗？他记得此人应该是那五个杀手当中排行最末的小兄弟。
　　“敢问兄弟，你可确定此人同时具备容貌俊逸、武功高强、金眸冷冽这三个特征？”


第四十二章 
　　他站至羽林卫身后,状态悠闲，面带困惑，好似只是旧友闲谈、随意发问。
　　众人见他这番动作,反倒有些怔愣,面面相觑起来。
　　一是因为段枕歌名声确实不太好，他们都以为此人定然是一副大奸大恶、猥琐不堪的样貌。谁知他端着一张雌雄莫辨的容颜突然出现。银发蓝眸,仙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坊间传闻杀人不眨眼的冷酷三殿下。
　　在场大部分杀手都是跑江湖的汉子，糙惯了,猛然见到他这般面若好女的男子，着实收到了不小的冲击。
　　第二则是，他们这么多杀手齐聚，对方还能淡定自如从马车里出来，起码胆识不差,侧面证明了他身边那个御影确实是厉害,让他有恃无恐。
　　这样一想，众人更不敢贸然动手了。
　　段枕歌顶着众人的目光,脊背上覆了一层冷汗。
　　别看他面上如此淡定，实则他也在赌，赌其他人会不会忌惮。
　　主动现身这一招只是虚张声势。毕竟这些杀手们是觉得有绝世高手保护自己才不敢动手。若在马车里当缩头乌龟,肯定会被人察觉到问题。
　　就算顶着杀气,他也得硬着头皮走出来装上一装。
　　那杀手五号看见他容貌,同样呆住了，随后他指着段枕歌,回答了他的问题：“对,对！跟你差不多好看！我们兄弟四个都是被他杀的，我绝对不会看错！”
　　段枕歌：……虽然不是很喜欢被形容好看,但还是谢谢啊。
　　不过，看来那人确实是容貌不凡。
　　毕竟在见到自己的脸之后，还能坚持那人与他容貌持平，几乎就是在明说那人不是男二就是男主。
　　难道真的是擢彤二在假扮冷清风？他和段君溪夫妇三个人不好好过日子，吃饱了撑的要假扮冷清风为民除害？
　　段枕歌又问出自己最疑惑的第二个问题：“既然你们兄弟四人都被此人所杀，你又为何活了下来？”
　　如果真是御影动手，怎么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可能杀四个留一个？
　　他这么一问，众人也都反应过来，齐齐看向杀手五号。
　　是啊，杀手五号不过六阶武者，平常在他们团队里就是个小跑腿的。而他们团队的头领杀手已是十五阶实力，另外三人更是精通毒术和陷阱，这些人都死了，为何杀手五号在能匹敌十五阶武者的御影手下逃生？
　　“我、我自然是与他斗了八十个回合，全身而退了！”眼见众人都看着他，杀手五号犹豫许久，倔强的说。
　　还没等段枕歌说话，有人先挥着武器表示不满：“喂喂喂，你都能打赢的东西，怎么可能杀你大哥？别开玩笑了。”
　　“我说，你说的什么御影，不会是假的吧？”
　　“难不成你们五个商量好了，让他们四人假死，接着你来骗我们自投罗网？”
　　“老子一直觉得怪怪的！怎么可能有人长成他描述的那个完美无缺的样子？不会就是骗人的吧！”
　　“我就说他怎么森*晚*整*理那么好心跟我们分享这些情报，没想到他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实际上是个骗人精！”
　　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若不是最近道上确实莫名其妙消失了好些杀手、加上这杀手五号煞有其事的描述了冷清风的存在、信誓旦旦保证绝对没有人能单挑杀死这个御影，他们又怎么愿意和别人平分这二十金？
　　现在一听有疑点，他们自然先窝里斗了。
　　“不、不是……”杀手五号被人推搡着，怂得说了实话，“是有人救了我，是有大侠突然出现救了我！因为我保证不再害人了，所以那大侠让他手下留情……我说的是真的，我说得都是真的！”
　　此话一出，嘘声一片。
　　原来此人竟是跪地求饶换来的性命，而且转瞬就背叛了自己的承诺。
　　虽然他们八成也都会这么干，但不妨碍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杀手五号。
　　杀手五号面色青白交加，但始终坚持：“是真的，那个御影是真的存在的！”
　　有人一指段枕歌：“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证据呢！我们都站这儿这么久了，也只有他一个出现，而且还是个根本不通拳脚的普通人啊!”
　　“是啊，如果那御影这么厉害，早就该出现了吧！”
　　杀手们互不信任，彼此争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争得脸红脖子粗，把一旁的目标人物都忘了。
　　段枕歌双手环抱，微微皱眉。
　　别人都觉得杀手五号恐怕是另有所图，他却相信对方说得是真的。
　　原因之一在于他和他们团队打过交道，他们五个绝对没有聪明到设下这么大一个局的程度。第二则是当时杀死陆耀焱的交易他是以皮肤券的形式出面的，他亲自看过，杀手五号在五人中最为老实憨厚，没什么心眼子，骗人技术定然很拙劣。
　　也就是说，杀手五号确确实实见到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人，一个杀了另外四人，一个阻止前一位杀掉五号。且杀人的那一个自称为段枕歌御影，容貌上佳。
　　这个描述……
　　不太可能是喜欢单打独斗的擢彤二。
　　难道……是冷清风和冷雨？
　　虽然这样一想倒是对的上，但为什么他们两个好端端的要行走江湖打抱不平？而且这些杀手的踪迹可并不好找，又是谁在为他们提供消息？
　　莫非是怀昌王？
　　段枕歌：……虽然不是很想相信，但对上了，都对上了。
　　所以，怀昌王把各路杀手的消息给了冷雨和冷清风，冷清风出于某种原因开始追杀这些杀手。结果冷雨非要留杀手五号一条性命，导致现在段枕歌被一众杀手围攻，眼看着命不久矣。
　　他仰天长叹，“他们三个，也打算好好过日子去了？怎么临走前还要把我杀人灭口啊？”
　　他好无辜。
　　有一个段君溪和擢彤二和唐半荷还不够，现在冷清风和冷雨和怀昌王也搞三人套路？
　　那这样配平，他是不是只能加入男主和女主？
　　6442：【……宿主你别太荒谬，但你这个提议听起来还挺带劲的。】
　　段枕歌深觉6442被他带坏了。
　　当然，这些想法不过开玩笑。下一刻，他浅笑一声，眸光划过一抹杀意：“我也玩累了，林向远还有多久到？”
　　【还有四十米。】
　　随着6442的声音响起，远处传来逐渐接近的马蹄声，在黑夜中越来越大，慢慢如磅礴的雨点般击打地面。大地震颤，来的显然不止一匹马，不止一个人。
　　林向远，带着皇城卫来了！
　　杀手们也感觉到了这方震动，有人大惊：“皇城军来了，怎么办！”
　　“可恶，周围的皇城军不是都被杀干净了吗？离他们换班发现还有一炷香的世间，是谁报的信？”
　　“别管那些了，快撤！”
　　有杀手面色微变，知道时间不多，于是看向段枕歌的眼神骤然锋利，显然是想先下手为强。有杀手明哲保身，直接飞身离开。
　　段枕歌也不必再拖延时间。他退后几步回到马车边，面无表情道：“杀。”
　　在场众人的姓名，他已尽数记下。就算今日不死，明日，他也定要将这份债讨回来。
　　一声令下，羽林卫长矛挥舞，直取杀手们项上人头。
　　那杀手五号站得最靠前，第一个被扎中了喉管，没了气息。
　　一时间，商道内交错响起无数兵戈撞击之声。
　　有刺客武功极好，飞身上了房顶，准备从高处偷袭。
　　他知道，皇城军没那么快到，只要他一击毙命，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段枕歌！他看准时机，身体电射而出。
　　段枕歌抬眼，湛蓝双瞳中倒映那人手中利刃。
　　电光火石间，一道飞矢从远处瞬发而至，若流星破空，一击就射穿了那杀手颈项。鲜血喷涌而出，那人立刻毙命，从空中跌落，摔到段枕歌脚边。
　　段枕歌看了那倒地的杀手一眼，再抬头时，林向远正持弓踏着轻功一手撑着房檐翻下屋顶。
　　他没有骑马，而是直接带了人用轻功率先赶过来了！
　　在马蹄声的干扰下，一群杀手根本没意识到，数个皇城卫们从高处落下，加入战局。
　　至此，胜负已定。、
　　林向远矫健落地，一人边走边用手中长弓挡开数个杀手，一边飞掠至段枕歌身边，沉声道：“属下来迟，此地危险，还请殿下快些回马车内。”
　　段枕歌扫了一眼在场之人的武力值，又看了看林向远头顶的【十四阶·洞明境】，冷冷答：“交给你了。”
　　随即，他扶着碧云的手钻回马车。
　　一盏茶后，马车外打斗声渐歇。
　　段枕歌觉得无聊，开始嘬起奶茶。喝到一半，林向远的声音在马车边响起，“殿下，已清理完毕。皇城军抓获刺客六人，毙命十三人，剩余刺客均已退去。”
　　说罢，只听他身上轻铠磕碰，应该是跪到地上请罪：“属下让殿下遇险，求殿下息怒。”
　　段枕歌在马车内撑着下巴，垂眸悠闲道：“今日之事，父皇那边，我自会说明。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何来晚了？”
　　往日林向远是很可靠的。既然他给自己传了信，就说明他必然意识到不对，有加强防备。但这么久才来，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
　　林向远沉默片刻，道：“有一人突至，我信不过他身份，故费了些时间。此人如今在我府邸关押，求见殿下一面。”
　　“噢？”段枕歌好奇，“是这人拖延了你，让我差点送命？”
　　林向远声音带了些紧张，却并没有将罪责推到这个人身上，“正是……属下知罪。”
　　“什么人还需要我亲自去见！”段枕歌沉下脸来，“又是什么人，能让你连我性命都不顾了？”
　　他说得夸张了些，因为准确来说林向远只迟到了十分钟不到。这点时间，段枕歌还是有自信拖得过去的。
　　但为了敲打敲打对方，他不介意加重语气。
　　在流月城内遭人截杀，若是羽林卫因此死伤大半，岂不是所有皇子都知道杀他易如反掌？
　　若不是林向远头顶上忠诚度还是令人安心的【86】，仅凭今日这件事，他就会失去段枕歌所有的信任。
　　林向远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忙道：“属下知罪，愿受军法。然此人身份特殊，属下不敢妄自定夺，还请殿下……前往一观。”
　　段枕歌本就要和他谈事情，去看看不过顺带的。既然对方已经意识到错误，他看在忠诚度和军法的份上也不再追究，只挥了挥手。
　　马车内碧云心领神会，接过他话头道：“如此甚好，那便有劳林统领护送了。”


第四十三章 
　　林向远赶忙应下,随后高声吩咐部分人将伤员带去治疗、部分人打扫战场、部分人押送抓获的刺客送入大牢。
　　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后，他自己点了心腹，与剩下的羽林卫一起护送段枕歌前往城门边自己的府邸。
　　马车又行了一炷香,终于有惊无险抵达林向远的小宅子。
　　小宅子旁边便是皇城卫大本营,兵防充足。加上剩余的刺客已不成气候，段枕歌在此地是绝对安全的。
　　众人停在门口,段枕歌跳下了马车,拎着给林向远带的奶茶小罐罐道：“今日找你，还有要事。”
　　意思是他要谈的事情更重要些,其他事情赶紧解决了。
　　他站定，正打算继续问“你要我见的人是谁”，却发现林向远居然背对着他，正优先吩咐众人戒备四周，确保无闲杂人等。听他没继续往下说,才百忙之中抽空看他一眼,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段枕歌：……
　　这小子越发有恃无恐起来了。
　　不仅救人来迟，居然还对命令敷衍以待？
　　往日到了地方,他可都是第一时间奔过来领命的！
　　他正打算开口训斥，余光却瞥见林府仆从边站着一道帅气利落的身影。
　　为什么说是身影帅气呢？
　　就像仅仅只是看个背影或者剪影，就能确定这人肯定很帅或者很美一样。虽然段枕歌没有仔细看他,但只是意外的注意到了这么一个人影的存在,他便下意识认为此人气质非同寻常。
　　出于好奇及疑惑,以及一定程度的不可置信，段枕歌扭头看了一眼,与那浓密睫毛下乌沉沉的金眸对上视线。
　　两相对视,他看清楚了。
　　冷清风一身黑衣，容貌俊美,腰侧佩剑，全身敛着极致的剑华。就算静静站在人群中，也有鹤立鸡群的辨识度。
　　段枕歌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冷清风似乎已等很久了，他见段枕歌望过来，迈开步子走向对方。
　　每走一步，他头顶的人物面板便刷新一条出来。
　　【姓名：擢彤一（冷清风）】
　　【武力值：二十阶·天璇境】
　　【忠诚度：100】
　　【身份：三皇子御影卫】
　　【人物状态：疲倦、劳损】
　　待刷新完成，他也恰好站定至段枕歌身前。
　　段枕歌抬眼看他，呆若木鸡。
　　这人，居然真的是冷清风。
　　三年不见，冷清风自然也长大了。不仅身体抽条，着黑衣时肩宽窄腰，让人赞叹。他面庞也褪去青涩，变得成熟许多。五官比小时候更加凌厉，却因为柔和又多情的双眸中和掉了不少杀气，让人有距离感的同时心生好感。不敢僭越，又忍不住敬仰崇拜。
　　只见男二面色平淡与他对视，见到他也并没有太多惊喜或者诧异，只用金眸平静的看着他，薄唇紧抿，身形挺拔，仿佛一位真正的御影一般，冰冷坚毅，气势凛然，喜怒不形于色。
　　若不是他头顶【100】的忠诚度，段枕歌甚至会怀疑自己今天非死不可。
　　冷清风如今气势，已不输于他现在这副扶风弱柳的反派壳子。
　　林向远此时才安顿好众人急匆匆奔过来，见他们二人已经对上，便说了句废话：“这位大人自称是殿下御影。”
　　段枕歌：……
　　是。
　　他知道了。
　　对方头上【擢彤一（冷清风）】几个字斗大，他还能不清楚吗？
　　之前长街围困，听到杀手五号的话，他心下已有了猜想，只是不太敢相信罢了。方才惊鸿一瞥，他就通过那抹天上地下仅此一人的剪影认出了对方。
　　如今看清姓名和样貌，他便不得不承认——冷清风，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冷清风便已跪地垂首，恭敬道：“属下擢彤一，前来复命。”
　　他明明已是二十阶高手，见了段枕歌，依旧谦卑恭顺，脊背伸展，后颈裸露，若雌伏的猛兽，额角甚至都不敢碰段枕歌衣袍。
　　段枕歌盯着他因动作而凸显的脊骨，一时竟不敢受他一礼。
　　林向远站在一旁补充自己为什么玩忽职守：“……此人既无影牌亦无赐印，又无其余证明，属下不敢随意放行，便将人扣押了。按理说是要押入牢内的，但在属下看来，他确实像擢彤一大人，故想请殿下前来辨认一番。”
　　虽然林向远三年前在泽州见过冷清风，清楚他样貌。但他确实已许久未见过对方了，面对这个等比例放大了的御影大人也不敢妄下定论。再加上冷清风一直行踪不明的，他也拿不准对方是被段枕歌雪藏了还是暗杀了，故谨慎了一回。
　　至于刚才忙着让林府加强布防，一是怕那帮刺客卷土重来，二是他知道这两位关系不同寻常，他得找个借口暂避一下，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他的困惑非常好解释：没有影牌，是因为段枕歌本就没把冷清风当御影支使，自然没有将出任务的影牌给他；没有赐印，是因为冷清风服下回天丹的世间和赐印时间间隔太短，回天丹顺手把那烫伤也除掉了。
　　林向远说完，段枕歌还是没能从内心的冲击中走出来，仍旧盯着冷清风的脑袋，眼睛瞪得比铜铃大。
　　【宿主，您现在的表情仿佛死去多年的男友突然开始攻击你。】
　　段枕歌：……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不知为何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威力。
　　他当然并不惊讶于冷清风出现，冷清风又没死，出现难道不简单？
　　可冷清风出现的条件是：学完清风剑剑法。
　　“原著里他花了七年才学完的剑法，为什么三年就搞定了？”
　　他合理怀疑男二开挂了！
　　【肯定是男二非常想见你，所以日夜不停的训练。】
　　“那又为什么斩草不除根，害我被人围攻？”
　　【……因为想你想得太着急了？】
　　段枕歌：呵呵。
　　6442又劝：【宿主想开点，他头顶忠诚度还是100，肯定是不会刻意害你的。】
　　这倒是确实。
　　综合之前杀手五号的说法，想来应该是冷雨横插一脚阻止了他，才造成了今日的乌龙。
　　他非常简单的原谅了冷清风。
　　段枕歌沉默片刻，对冷清风和林向远分别道：“起来吧。此人确是我御影，有劳林统领。”
　　这话便是承认了冷清风身份。
　　在他沉默期间，冷清风始终低着头，像是并不在乎段枕歌要说的话，也不打算恳求段枕歌将其继续留在身边。
　　在听到段枕歌确认后，他也只是谢恩起身，低着头退至一旁。
　　段枕歌观察他面容，发现他自始至终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像是他仅仅只是执行了一个普通的任务，在完成之后回到自己主人身边。而不是段枕歌以拙略的借口让他留在泽州三年，从未打听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孩子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了。
　　段枕歌松了口气，内心又有些隐隐的失落。
　　或许忠诚和在乎，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他之前被人在乎，却对此不以为意，现在失去了，倒怅然起来了。
　　林向远见两人动作自然，便没有多想，只以为这位御影大人一直在段枕歌身边，只是自己没见过罢了。
　　他转向段枕歌问：“殿下先前说商议要事，可需下官准备书房？”
　　“嗯。”段枕歌见冷清风也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便按捺下问他前三年生活的意思，扭头对碧云道：“你去将图册拿过来。”
　　碧云应了，转身离开。段枕歌照旧和林向远一前一后走去书房。
　　才走几步路，段枕歌发觉背后好似有人跟着，他疑惑转头，发现冷清风正垂着眼睛小步跟在他身后，跟要去领饭的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段枕歌突然反应过来：噢，这家伙还是自己御影，本来就应该跟着自己。
　　……太久没有这家伙在屁股后面跟着，还真有些不习惯。
　　只是他看了看冷清风头顶写着【疲惫、劳损】的人物状态，内心叹了口气，扭头对林向远道：“你给他准备房间。擢彤一，你今晚先回去休息，不必跟着。”
　　冷清风抬头张了张口，双眼罕见有一丝无措与慌乱闪过。但他很快便将这些感情压了下去，恭顺垂首：“是。”
　　他要听话，要做一个合格的御影。合格的御影不会反驳主人的要求，即使主人身边没有影卫跟着，定然十分危险，但他绝不能忤逆主人。
　　没关系，他如今武功已臻化境，就算不跟着主人，只要厢房和书房距离不算太远，他也能掌握局势。
　　只是不睡觉加耗费些内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向远叫来下人，让他们带冷清风去厢房休息。
　　见冷清风当真没有哀求，只垂着眸子一言不发跟着仆从走了，段枕歌心中慌乱，突然有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他开口道：“等等。”
　　冷清风停步，扭头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他，似是疑惑。
　　段枕歌清了清嗓子，抬手，将手中的罐罐递给他，“新买的，你拿去喝。”
　　给点奶茶缓和一下关系吧，毕竟他记得男二之前可是很好哄的。
　　面对投喂，冷清风面容略微软化了些，他走向段枕歌，抬起双手接过那个小罐罐，低声道：“谢主人。”
　　他抬手时，段枕歌才发现他双手裹满了布条，露出来跟个埃及木乃伊的爪子似的。现在夜色黑，加上冷清风有意隐瞒，他居然一直没注意。
　　“手怎么了？”段枕歌皱眉问。
　　冷清风一愣，本想撤回手。但段枕歌抓着罐罐的绳子没松手，他就只能捧着罐罐底部，双眸避开段枕歌的视线，“回主人，练剑时受了伤……不碍事的，过几日便好。”
　　段枕歌这才知道，【疲惫】应该是指冷清风日夜兼程赶路，【劳损】指的八成就是他双手受伤。
　　只是从人物状态也看不出这些伤势严重到什么程度。
　　段枕歌松开手，沉声道：“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同我一起入宫，我让王御医给你看看。”
　　冷清风接过罐罐，却再没有段枕歌记忆中被偏爱时那般双眸绽出璀璨星火、比夕阳与火光还要耀眼，只是低着头随意道：“谢主人。”
　　三个字，态度淡漠又疏离，好似两人真的只是上下属关系。
　　段枕歌，如、遭、雷、劈。
　　三年前，他以为冷清风是个酷盖，其实他是装的。现在，他觉得冷清风会因为一点点小恩小惠恢复眼巴巴小狗的状态，却发现对方成了真正的冷面男二。
　　冷清风已经不是冷清风了，冷清风现在是钮祜禄·清风！
　　段枕歌有点后悔了。
　　【哼，男人。】6442用一种“原来你是这样的渣男”的语气评价他，【之前人家巴巴粘着你的时候你装聋作哑，现在知道后悔了？】
　　不等段枕歌再说什么，冷清风微微躬身行礼，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段枕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无言。
　　一旁的林向远看了看冷清风，又看了看段枕歌，小声问：“殿下，我的奶茶呢？”


第四十四章 
　　段枕歌沉下脸：“你的没有！”
　　林向远懵懵的：“啊？”
　　段枕歌磨牙：不仅没有奶茶,军法还要加倍！
　　谁给你的胆子只通知杀手来的消息不通知冷清风来的消息？男二突然回来，比这些反复出现的小鱼小虾的杀手重要多了！
　　段枕歌内心疯狂呐喊，并决定以后都不给林向远带奶茶了。
　　至于林向远第二日被军棍打得呜嗷喊叫,边哭着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便是后话了。
　　现在，注定明天屁股开花的林统领因为没有领到奶茶,失落的请段枕歌落座书房上首。
　　他自己则孤独沏了壶茶,将碧云带过来的秋猎地形图及布防图册放于桌面，在两人面前展开,仔细观察。
　　秋猎定于九月中旬，地点为乌歌山山腰处的猎场。
　　乌歌山，其名源于山中乌鸦。
　　数千年前，乌鸦在人们眼中还算神鸟的时候，常在此成群结队飞舞,彻夜鸣叫,故人们名此山乌歌，寓意祥瑞。时过境迁,乌鸦报丧的说法兴起后，当时的皇帝派人除了几年的鸟，乌歌山才安静了不少。
　　鸟类多,意味着这山中的资源丰富、土地肥沃,可供动植物生长繁衍的环境好。加上其坐落于流月旁边的朔阳城,与帝宫相距甚近，一天之内可纵马来回,久而久之就成了段家圈养禽鸟的地方。
　　往年秋猎,十有八九就在此山举行，故很多会用到的器具都是现成的。他们手上的布防图亦是如此。
　　“诶？”林向远提前做足了功课,故一眼就注意到布防图上的变化，指着其中几处问：“殿下改了守备位置？”
　　“是。”段枕歌点头，并将自己准备谋害陆耀炎的打算简单说了。
　　即是说，不管秋猎条件如何更改，他的核心诉求都是不变的：那就是借刀杀人，把陆耀炎整个半死。
　　林向远：……
　　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三殿下这么多年都在锲而不舍的找陆耀焱麻烦，而且是下死手的那种麻烦。
　　但是陆耀炎都能让三殿下的杀招产生与他们设想中完全相反的效果，就好像陆小侯爷有什么特别的气运加持，能逢凶化吉一样。
　　其实仔细一想，他所拥有的大部分气运也都是三殿下亲手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陆小侯爷必死无疑的时候绝处逢生。
　　也不知道三殿下忙活一趟究竟图啥。
　　两人一个杀的很认真，一个被杀的很认真，知道真相的还以为他俩在相爱相杀。
　　林向远现在已经习惯了，甚至知道段枕歌肯定不会成功，故认真提出疑惑，非常尽职的承担着一个在深夜里密谋害人的反派角色的工作：“只是……江湖上有些名号的杀手都在刚才被我们一网打尽了，剩下的只有些不入流的半吊子，我们如何确保有刺客行刺？”
　　段枕歌道：“终归还有几个月时间，若有其它皇子买通的刺客来了流月，你多加关注，最好弄清楚他们背后主子是谁。若秋猎将近还没见到合适的杀手，我便再去联系几个来。”
　　上一次的杀手五人组是靠黎思介绍的，因为只是普通中介，故黎思只收了他些银子做报酬，并表示欢迎下次光临。故对寻找杀手这一块，段枕歌并不着急。
　　于是，林向远就着段枕歌改过的布防图提出了几条建议，尽可能让这必杀之局看起来更缜密祥和一些。
　　两人一直商量到月上中天，段枕歌觉得差不多了，便道：“今日便到此为之。正好擢彤一也回来了，明日我将这图拿给他看看，让他给些建议。”
　　林向远也十分赞同，“擢彤一大人受过御影宫训练，又是其中佼佼者。若他能指点一二，陛下御影卫或许也发现不了其中漏洞。”
　　段枕歌点点头，与林向远确定明日事宜后回了自己厢房。
　　如今正值盛夏，夜晚蝉鸣极响。夜空清朗，少了几分燥热。
　　折腾了一整日，段枕歌对沐浴已经迫不及待。碧云命人摆好浴桶，替他更衣准备沐浴时，他顺口问：“擢彤一在哪儿？”
　　“回殿下，擢彤一大人在隔壁院落歇息。”
　　“他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也沐浴过了，换了殿下让人快马加鞭回帝宫拿的御影的衣裳，精神了不少。”
　　见他在意，碧云吩咐着小厮倒了热水进浴桶，又指挥他们摆好屏风，问：“殿下可要沐浴后去看看擢彤一大人？”
　　段枕歌想了想，觉得冷清风估计已经睡下了，便道：“不必了。你退下吧。”
　　作为一个现代人，段枕歌是非常具有隐私需求的。他从小就不爱被人服侍着洗澡，碧云明白，行礼后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段枕歌洗完，换好衣服，披散着银发回了屋子。床铺已收拾妥当，屋内点了助眠的熏香，摆好了冰盆。
　　段枕歌爬上床铺，抱着锦缎薄被躺倒，看着床帐顶，缓缓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炷香时间，他睁开眼睛，长叹一口气。
　　明明周围有丝丝凉意，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人心中一旦有十分介意的事情，特别是人际关系方面的情绪，就非常容易纠结。且这个纠结对象就在自己隔壁，而且还是自己下属，段枕歌就更不可能轻松放下了。
　　冷清风，怎么就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出现了呢？怎么就变得那么冷漠了呢？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自己，大可以不回来。可他回来了，却好像不在乎自己了，只是将自己当成主人。
　　这算什么事儿？
　　如果他忠诚度变得极低，段枕歌大可直接将他逐出御影之列，放他离开。可他忠诚度仍旧是100，这么个武功高强还忠诚度爆表的香饽饽，他现在还真不舍得轻易放手了。
　　6442受不了他的纠结，吐槽道：【只当御影，你觉得不满意。不当御影，你又嫌太可惜。宿主你究竟想让男二做什么！薛定谔的御影吗？】
　　“我就是……想变回从前那样。”段枕歌双手枕在脑后，怀念的说，“起码让我觉得，他是主动选择了我。”
　　【他要是不主动选择你，以他的武功，你也见不到他了。】6442中肯评价，【而且人家之前表现得那么在意你，你也不见得挽留。男二变成这样，都怪你自己。】
　　段枕歌静默片刻，笑了起来：“也对。”
　　片刻后，他道：“或许我只是庸人自扰。他并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想爱便爱，想恨便恨，有恩报恩罢了。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对我都只有忠心。”
　　说不定男二真的只是为了当年他的那点恩情才回来的，是自己心绪不宁，想多了，总觉得冷清风的渴望里藏着一点与常人不同的情绪。
　　但或许在冷清风看来，今日与三年前的那几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是主人与御影，仅此而已。
　　是他自己耿耿于怀、念念不忘那点被冷清风亲近的日子而已。
　　非是幡动，而是心动。
　　段枕歌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慢慢思索去了。
　　一夜安眠。
　　第二日清晨，段枕歌赖了一会儿床，好不容易爬起来，正垂着眼睛吃早点时，冷清风来报道了。
　　段枕歌发现他头顶没变的【人物状态：疲惫、劳损】，甚至屁股后面还多了个【饥饿】后，和颜悦色的脸一下就垮了。
　　冷清风跪地道：“属下已休整完毕，还请主人示下。”
　　段枕歌恨不得把手里的小笼包砸他脑门上：“你昨晚修整了？”
　　冷清风面不改色道：“是。”
　　段枕歌再给了他一次机会：“是还是不是？”
　　听出他语气带着薄怒，冷清风也不是傻子，沉默片刻，不太敢继续撒谎了。
　　他内心有些许困惑。
　　虽然他昨晚确实守了夜，但他没点蜡烛，且主人子时就睡了，如何得知他没睡觉？哪里暴露了？
　　不等他回答，段枕歌冷笑一声：“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就算武功高强，总归是要休息的！”
　　不知道哪里露馅儿了的冷清风不敢反驳，道：“是，是属下错了，请主人息怒。”
　　他不敢说自己只是单纯信不过皇城军的武力，也不敢说自己应该还能撑上几日，更不敢说自己为了能早点见到段枕歌，已不眠不休赶了三天的路。
　　只是他身体底子好，武功高强，才不露疲惫之色。
　　他怕段枕歌生气，更怕段枕歌不生气。生气伤身，不生气说明他不在乎。
　　十五岁的冷清风敢不计较后果的耍小伎俩获取段枕歌的迁就，可十八岁的冷清风哪一样都不敢尝试。
　　三年了，他早就认清自己的位置了。
　　他比不过唐柔柔，比不过陆耀焱，甚至连影三十二都比不过。
　　他怎么敢造次。
　　段枕歌见他及不辩解也不反驳、这般逆来顺受，反倒有一种拳头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
　　没想到比叛逆宝宝更令人心累的是嘴上说着“好好好”实际却半点不听话的宝宝。
　　孩子大了，更不让人省心。
　　段枕歌撑着下巴发愁片刻，又问他：“吃饭了吗？”
　　冷清风犹豫了半秒，老实答：“并未。”
　　段枕歌心情勉强好了半分，他点了点桌面，“碧云，加双碗筷，再加几个生煎、玉米、水晶虾饺和一碗稀粥。你坐过来吃。”
　　冷清风垂首，只犹豫了半秒便道：“属下遵命，谢主人赏。”
　　随后，他目不斜视的坐到段枕歌身边，两手搭在膝盖上坐好，乖巧得像个等老师发饭的小朋友。只是他表情还是同昨日那般平静，并没有受宠若惊或者厌恶排斥，好像只是单纯在执行一条来自主人的命令。
　　两人距离不远也不近，段枕歌边借着吃东西掩护，边悄咪咪观察他。
　　嗯，男二确实长大了，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在晨光映照下，看起来温柔又帅气。
　　察觉到他的眼神森*晚*整*理，冷清风疑惑扭头看他，与段枕歌对上视线。
　　段枕歌心虚，慌乱移开双眸。
　　……等等，不对啊，我是这家伙主人，难道我还看不得他了？
　　想通这点，段枕歌放下筷子，光明正大撑着下颚偏头打量冷清风。
　　冷清风却不再看他了，只双手接过碧云端来的杯盘器具，小声道了谢，随即顶着段枕歌的目光淡定的开吃，以均匀的速度消耗桌上的所有食物。
　　段枕歌看他面容，发现男二不愧是男二。即使人物状态是疲惫，他面上也没什么黑眼圈，该漂亮的地方依然漂亮。
　　换上段枕歌命人改过尺寸的御影黑衣后，他看起来身姿更为挺拔卓绝。
　　段枕歌特意让碧云看过他原先那套黑衣，发觉那衣服虽然没什么花纹，但面料极为上乘，想来冷雨这些年也没有缺他吃穿，应该不会虐待孩子。


第四十五章 
　　且冷清风虽然吃得快,但并不狼狈，看起来也不是长期饿肚子的模样。
　　更别提他骑回来的那匹枣红骏马，一看便知血统纯正,吃食金贵,不论是买下还是养育，耗费的银子绝不会少。说明冷雨还是会给他零花钱的。
　　知道男二没受委屈,段枕歌便宽了心,督促他多吃点。
　　常言说秀色可餐，看冷清风吃的认真,段枕歌都感觉自己能多炫俩烧卖。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着急了，对方耳尖逐渐染了一层薄红，看着怪纯情的。似乎察觉到不妥，冷清风低了低头，用黑发掩住那抹嫩红。
　　但很快,那点颜色又移到脸上去了,好似害羞一般。脸红的样子在段枕歌眼里可爱得很。
　　男二当然是不会害羞的。
　　或许……是因为日头正好吧。
　　有婢女在一旁打着蒲扇，清风徐来,伴着屋外蝉鸣，平添几分岁月静好。
　　两人沉默着，只有筷子轻微磕碰的声音。
　　段枕歌纠结许久,待消暑的酸梅汤端上来后,他把碗递至冷清风面前,斟酌着问：“……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他本不想问,或者说,不太敢问。
　　当年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觉得两人再见面恐怕就是刀剑相向。所以对冷清风的事情并不敢过度打探,生怕自己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厌恶。
　　可他总归是在乎的。
　　他想知道冷清风这几年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经常想自己。
　　他只是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资格再关心对方。
　　冷清风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执勺的手停了半刻，才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掩住眸中神色道：“极好。冷雨大人常说主人待属下极好，从不短属下吃穿。”
　　段枕歌听出他在避左右而言他：“我问的是你，说我做什么。”
　　冷清风放下勺子，谨慎的说：“属下……三年来一直在努力练剑，偶尔打理主人离开泽州时留下的东西。其余事情，不太清楚。”
　　他怕说多错多，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段枕歌为了让他发展兴趣爱好，离开泽州前买了一堆新奇玩意，让冷清风看着玩。但他没什么心思玩东西，时间全用来思念段枕歌和学剑了。
　　说多了，以主人的敏锐程度，肯定会发现端倪的。
　　“我不是在试探你……”段枕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再说下去了。
　　他知道，冷清风已经长大，思考问题定然比三年前更加周全。在冷清风心里，他和对方还没有熟到无话不谈、分享生活的那种程度，贸然探听他过去之事，只会让他心生警惕。
　　确实是回不去了。
　　见他双手又换了新的绷带，段枕歌内心叹了口气，只道：“先喝梅子汤吧，喝完了便回宫去，让御医看过你伤势。等你什么时候休息好了，我再给你安排事情。”
　　听他这般说，冷清风疑惑放下碗，问：“主人不需属下看布防图安排吗？”
　　段枕歌：……
　　冷清风：……
　　段枕歌清晰的看到，冷清风瞳孔有一瞬间颤抖，他自知失言，忙起身跪地道：“属下、属下并非有意偷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说多错多，这不就来了。
　　他昨晚并不在段枕歌身边，却知道对方给他安排了任务，旁人一听便觉得他是在有意刺探主人隐私。
　　正如段枕歌所言，他们并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段枕歌倒不在意他听见了，只惊讶于他居然还能做到这种事情：“书房离你所在的偏房少说也隔了半百米，中间还有墙瓦雕栏，你竟能听到我们在谈论什么？”
　　冷清风抬头怯怯看他一眼，像闯了祸的大狗狗，“是。”
　　好似这件事并不是他努力去听的，而是实在不小心听到的。
　　“这倒是厉害。”段枕歌一句话淡淡揭过，随后话锋一转：“只是以后若要求你休息，你乖乖休息就是，不必这般紧绷。”
　　笑话，三年来他哪天不是顶着掉脑袋的风险睡觉的，冷清风习惯就好，也不差他守不守这一晚。
　　冷清风想到那些以段枕歌为目标的杀手，心里不安全感飙升，但他不敢表示出来，只点头道：“是，属下记住了。”
　　段枕歌点点桌面，“起来继续吃吧，吃饱了再说。”
　　冷清风见他并未生气，复又坐好，埋着头把酸梅汤迅速干光了。
　　等他将桌面上的食物全部扫荡完毕，段枕歌满意看到他头顶的人物状态少了个饥饿后，领着他去书房看那张布防图。
　　冷清风已经知道他诉求，故从御影的角度提了几点建议，让林向远直呼内行，欣然采纳。
　　眼见完成目标，段枕歌也不久留，待到了时辰，帝宫大门已开，便带着冷清风穿过宫门，回了凤栖宫。
　　冷清风端正坐在马车内，从风掀起的车帘缝隙中窥得帝宫一草一木。
　　三年前出宫的那天，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会离开如此之久。如今再见，颇有几分怅然。
　　不过他没表现出来，所以在段枕歌眼中，他始终面无表情，好似没什么情绪波动。
　　段枕歌不知道说什么哄他开心，也因为有了早上的前车之鉴不好同他搭话，只能一路沉默着，到了凤栖宫宫门后，揣着手领着他去了自己寝殿旁边的偏房。
　　王御医已经提前接到传令，早早便在屋内等着了。
　　见段枕歌领着人来，他忙见礼：“参见三殿下。”
　　“王大人免礼。”段枕歌点点头，率先指了椅子，让冷清风坐下，“还请王大人帮我这御影看看。”
　　好在虽然这次再见面，冷清风总是兴致不高的模样。但他比三年前听话多了，段枕歌下令他便执行，也不说什么尊卑有别了，坐下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段枕歌走至他身后，将手搭到他肩膀上。
　　他感受到手下的躯体僵硬一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
　　两人的暗流涌动在外人眼中并无可查，王御医进门第一眼便认出冷清风身上的御影黑衣，忙道不敢，也迅速坐至冷清风面前，先给他把脉。
　　听完脉象后，他友善询问：“御影大人脉象平稳，应该并无内伤。若御影大人不介意，可否给下官看看双手情况？”
　　冷清风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悄悄瞥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段枕歌。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主人看自己的伤疤。
　　之前赐印的时候，主人肯定是因为看到他背后伤疤心软了，所以下手轻巧，只印了小小一点痕迹。一开始他还能摸到疤痕的存在，可随着时间推移，那“段枕歌印”四个字便随着背后的鞭痕一起消失了。
　　在它们消失后的那半年，他还会无意识的抚摸自己后腰，试图反复用那印记告诉自己主人没有抛弃自己。
　　但那痕迹消失了，就如段枕歌突然消失在他生命中。
　　随后，他度过了一段慌乱又冲动的时期。如果不是冷雨拦着，他恐怕会不管不顾冲回皇城，只为问清楚段枕歌是不是本就不想要自己了。
　　等冷静下来后，他便再也不敢碰那块皮肤了，好似不碰到那里，他就能自欺欺人的认为那四个字还在，他仍是无可辩驳的三皇子御影。
　　可是在来的路上，他又没法控制自己去想：万一主人已经有另一个御影了该怎么办？
　　说不定主人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让他主动离开。他若是现在回去，是不是反而会惹怒主人？
　　可很快他便释然了。
　　一个皇子只会有一个御影，正如一个御影只会有一个主人。如果主人真的不要他了，他也会继续保护主人的。只是他无印无册，名不正言不顺……没法再出现在主人面前了。
　　但他昨天问过碧云，主人从来没有找过别的御影，说明他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得一份功劳，他定然能重新得主人赐印，重新拥有主人得印记。
　　万一这双手再吓到主人，可怎么办……
　　见他犹豫，段枕歌和王御医都没有催促，只静静盯着他。
　　知道主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冷清风明白今日他非看不可，于是他抿了抿唇，抬手拆开双手的布条。
　　随着布条慢慢落下，他的双手也逐渐出现在两人眼前。
　　让两人都没想到，冷清风原本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双手，如今已遍布疤痕，虎口处更是有反复撕裂的痕迹。指骨有几处已经出现扭曲，另外几处甚至像折断了。
　　除这些明显的手骨变形外，他指尖内外侧更有许多破皮磨损之处，不断渗出血迹。有的齐整指甲甚至在某处撕裂开来，周围的血肉泛着紫，愈合的地方留下丑陋的白色增生痕迹。
　　冷清风自然知道这模样会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不自在的将手往自己怀里藏了藏，似是不想让段枕歌看到。
　　见到这番场景，段枕歌面容扭曲了一瞬。
　　他失声片刻，才压着愤怒声音问：“被谁弄的？”
　　冷雨是怎么照顾人的？不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虐待儿童吧！
　　若不是怕吓到冷清风，他刚才就直接破口大骂了。
　　冷清风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小声答：“属下练剑时不慎伤了，与他人无关。”
　　王御医也看得出来，这些伤势并不是外部折磨导致，而是使用者自身一次次超过肢体限度的逼迫双手，在使用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时造成了反噬。
　　缠绕绷带，是为了给予手指更多的力量支撑，辅助肌肉完成动作。不然他指骨恐怕伤势更重，歪曲和断裂情况恐怕不容轻视。
　　但这些外部补偿力同样在纵容他继续以超过极限的力道使用双手，令其伤上加伤。
　　“应该是御影大人尚年幼，内功武学修炼速度太快，但身体机能跟不上，才造成这般损伤。若将修习武学的速度放缓，便不会有这等顾虑。”王御医面色凝重的接过他手点评。
　　段枕歌放在冷清风肩膀上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他问：“可能医治？将来会否有影响？”
　　王御医掏出银针试了几个穴位，看了看冷清风的反应后，面容稍微放松了些：“现在医治倒是不晚。若放任下去，只怕染上骨病，阴雨冰雪天气会疼痛难忍。”
　　他谨慎看了冷清风一眼，没敢把“将来可能再也握不了剑”说出来。
　　这可是御影，御影的武功有多重要，谁不知道？用不了武器的御影，只能等着被主人遗弃。
　　王御医想，既然这御影伤成这样才来治疗，说明定然是段枕歌默许的。如此逼迫着御影训练，想来三殿下定然很在意御影的武功而非御影本身。
　　倒是可怜这些忠心耿耿的御影了。


第四十六章 
　　段枕歌第一时间求助神奇系统：“6442,你那里有没有什么神奇小药膏之类的东西，涂一涂就能修复□□损伤的那种。”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男二可是将来凭武功独步天下的大侠,怎么能因为手上伤痛耽误纵马长歌？如果有像之前回天丹一样直接根治手上病症的系统道具,他定要兑换一个。
　　6442赶忙推销：【有的有的。宿主可兑换黑玉断续膏。本药针对各种类型跌打损伤、筋骨疼痛，限定范围为骨裂或骨断情况。使用后,肌肉筋骨仿若崭新出厂,仅需80积分，是《倚天屠龙记》原版的升级版本哟~】
　　段枕歌：“有一个问题,男二骨头还没断呢。”
　　【这边建议宿主可以手动打断后使用。】
　　段枕歌：……建议的很好，下次别建议了。
　　6442再接再厉：【本药品无副作用，纯绿色无添加哟，为了男二未来的鲜衣怒马花前月下，宿主真的不考虑来一点吗？】
　　“……不管有没有用,先换一个吧。”
　　有总比没有好。反正他积分挺多,换这膏药绰绰有余。
　　问完系统，他又问王御医：“王大人可有把握使其痊愈？”
　　王御医没敢把话说死,“若得三殿下与御影大人全力配合，下官有把握能让御影大人双手恢复如前，甚至比之前更好。”
　　即是说,如果段枕歌不允许御影配合治疗,纵使他有天大的医术,也发挥不出效果。
　　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将养身体,恢复元气,需付出大量物力财力人力，又得有充足的时间和悠闲的日常。在大衍,这种奢侈的条件连段家皇室都不一定能享受。就算是御影，也难以被如此偏宠。
　　王御医这么说，便是已做好挨骂的准备了。
　　谁知，段枕歌竟斩钉截铁问：“劳烦王大人费心，说说该如何治疗，我该如何配合。”
　　“不敢当。”王御医一惊，忙道，“药浴、针灸，辅以食疗，皆不可少。若是……”他看了看段枕歌的神色，斟酌着说：“若是接下来半载可不过于用力，效果更佳。”
　　听了这话，冷清风指尖微动，金眸大睁。
　　不过于用力，就是说他六个月之内不能再用剑、不能再动武、也不能做任何重活，只能挨下冗长又枯燥的治疗，等双手慢慢恢复如前。
　　可这条件，无异于把一个御影变成废人。
　　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要求？他已经不得主人喜爱了，若再用不了武功，只会像三年前那样被主人遗弃！
　　不等冷清风反驳，段枕歌毫不犹豫应下：“好。”
　　段枕歌没有那般顾虑。虽然他没机会享受这种悠闲时光，但冷清风不一样。男二可是他堂堂反派的御影，就算一时半会儿用不了武功，他也能白养着。
　　他的人，他当然养得起！
　　且王御医忠诚度已高，他既能这般说了，便是十分有信心能完全治好。有了他保证，段枕歌再不答应就是傻子。
　　见他这般说，冷清风诧异看他一眼，随后低下头，金眸乌沉沉的垂着，看着不太高兴，又不知在想什么了。
　　段枕歌才不管他想什么，天大地大，身体健康最大。
　　就算男二身负绝顶武功，也绝不是以损伤自己身体为代价使用的。这双手自是不能随意折磨了。
　　王御医见他同意，也松了口气——毕竟御影的重要性人尽皆知。在这个夺嫡的节骨眼上，少有皇子愿意冒着自己被杀的风险让御影治一双手。
　　他以为以段枕歌这般冷漠的性格和危险的处境，定然会让御影顶着压力继续护卫。没想到三殿下竟同意让御影赋闲养伤，有这种疗养条件，治疗就好说多了。
　　他拟了药方、定了针灸时间，忙回去准备整理药膳的方子。段枕歌亲自将人送出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多上心，“大人需要什么药材，尽可支会碧云。不论多少银子我都出得起。事成之后，自不会少了大人的。”
　　王御医再三表示自己明白后，心惊肉跳的收了段枕歌的赏赐，揣着明显比任何一次诊脉给的都多的银子回了太医院。
　　他跟了段枕歌这么多年，早已明白，自从皇后娘娘去世后，三殿下便狠毒不少。他来凤栖宫，十有八九都是帮罪奴收尸的。没想到今日见了个如此大的例外。
　　他还是第一次见三殿下如此挂心一人。
　　待送王御医离开后，段枕歌拐回房内，见到冷清风正低着头将那双手重新裹成粽子。
　　他表情宁静，仔仔细细，一点一点用布条将那双手裹藏起来。
　　虽然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他金眸比昨日更暗了些，并没有听到自己双手能被治愈的开心，倒像是兴致不高。
　　段枕歌抬腿走到他身边，突然伸手握住他手腕时，他才如梦初醒，惊讶抬眼，与段枕歌对视。
　　他对任何人都有所防备，唯独被段枕歌近身时毫无所察。
　　但就算不感知，仅凭双目，他也能看出段枕歌现在在生气
　　问题已得到解决，那现在就是问责环节。
　　段枕歌拉过他手腕，声音略带怒意问：“冷雨没同你说过习剑需慢慢来？”
　　如果冷雨敢这么逼冷清风，他铁定要把人抓来好好打一顿泄愤。
　　冷清风抿唇，垂眸摇头道：“他说过，是属下急于求成。”
　　段枕歌眯了眯眼。
　　他早发现今日会诊冷清风全程都十分平静，现在也是，像是早就明白过分快速的训练会损伤身体。
　　“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会受伤还这么做，为什么明明已经受伤了还不停下，为什么要不计后果的伤害自己？
　　冷清风乖乖被他抓着，没有反抗，但指尖颤了颤，低头道：“属下心性尚浅，急功近利。”
　　虽然他明白后果，但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强拉进度，不顾身体损伤的学完清风无痕剑。
　　为何冷清风能在三年之内完成七年才能学完的剑术？
　　自然是因为他昼夜不歇、一刻不停的勤奋练习。只有以损伤身体为代价，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他才能在短短三年内回到段枕歌身边。
　　他是真的真的很怕段枕歌不要他。
　　他更害怕段枕歌忘了他。
　　他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主人说得其实是对的，他确实有超乎常人的天赋，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天才。
　　只要不管不顾将这些天赋发挥到极致，他就能在三年之内再进五阶，成为这世上屈指可数的二十阶武者。
　　他确实做到了。
　　主人喜欢强大又忠心的御影，那他就会付出一切代价变成这样的御影。
　　见他这般漠视自己，段枕歌一口气哽在喉中。
　　他放开冷清风手腕，也问不下去了。
　　既然对方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他又有什么好说的？
　　段枕歌沉声吩咐：“以后你便住在此处。我给你安排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外加洒扫宫人数名。若有重活，找他们便是，或直接找碧云，也可来找我，你谨遵医嘱，安心疗伤便是。”
　　谈话间，那两个静候在外的宫女和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向冷清风见礼。
　　这地方本来就是他为冷清风准备的房间，这些人也本就是给他安排的人。冷清风在御影宫的东西一早便搬了过来安置好了，只等他入住。
　　因为此处离段枕歌寝殿很近，一应家具器物都是按主殿配置的，待遇极好，其实就是为皇子妃准备的地方。
　　没想到竟真能派上用场。
　　段枕歌又狠了狠心说：“你的兵器我都命人收好了。从今日起，你禁足此地，要离开必须同我报备。”
　　他知道，以冷清风现在的武功，只要他想出去，凤栖宫没人拦得住他……说不定，这天下能拦住他的人都只剩一指之数。
　　他已摸不透冷清风的想法，也不知他是否满意这番安排。万幸冷清风这两天都非常听话，绝不反驳命令，这次也是。
　　他只跪地垂首，面无表情道：“属下领命。”
　　虽然他确实惶恐于当个只能吃喝玩乐的米虫，但既然这是主人的意思，那他自当遵从。
　　他本以为段枕歌会像从前那样，给了命令后扭头就走，留自己空落落的度过接下来的日子。谁知对方让他起来后，并没着急离开，而是负手在房间内转悠了好几圈，见到什么特殊的物品便统统命碧云没收。
　　架子上摆的剑？收走！
　　书桌旁镇的玉石？收走！
　　箱子里装的厚被子？统统收走！
　　眼见着冷清风的房间都快变成小姐的闺房，啥危险器物都没有了。段枕歌才满意点点头，又吩咐碧云将自己书房的书啊画啊之类的东西搬一堆过来。
　　等搬来的书在桌上堆成小山后，段枕歌就坐在桌边一本一本审阅。时而紧皱眉头时而面色舒展：“这本谈政见的，太无聊了拿回去、这本讲诗词的，有点抽象但可看、这本志怪小说，做睡前读物不错……”
　　他决定留下的，碧云便收好放到一旁的书架上，分门别类摆齐整。他说不要的，宫女就收拾了赶忙原路送回去。
　　冷清风坐在一旁，双手放在腿上，愣愣的看着他忙里忙外。
　　主人这是……在做什么？
　　站在他身边的婢女笑弯了眼，说了人人皆看得出来事情：“御影大人，殿下这是怕你无聊，给你选书册解闷呢。”
　　这婢女名为红珠，是碧云的远房表妹。
　　比起年长稳重的碧云，红珠反倒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妹妹。整个凤栖宫属她最八卦，也属她最话唠，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的，什么“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狂徒的要带上”之类的句子可谓信手拈来。
　　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段枕歌才特意把她调到冷清风身边，让她给冷清风讲单口相声解闷。
　　她突然搭话，段枕歌定然听到了。但他没发表意见，仍低着头选书，只悄悄竖起耳朵听冷清风的回答。
　　毕竟红珠说得没错，他正是怕冷清风因为生活无聊不配合治疗。
　　他虽看不透冷清风所思所想，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如此冷漠，但他得尽力让对方不要厌恶治疗环境，充实度过这半年疗程的每一天。
　　结果冷清风诧异看她一眼，开口就道：“不可妄议主人。”
　　红珠可不怕这点。或者说，她这性格本就有段枕歌放任的结果，自然敢在段枕歌面前大放厥词。
　　于是，面对冷清风的训斥，她嘟起小嘴有恃无恐：“奴婢又没说错。御影大人这般俊美无俦，殿下偏爱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第四十七章 
　　冷清风被她这番直白的话语说得有些生气。
　　因为他清楚,主人定然不是那种只看外貌的肤浅之人。
　　毕竟若论外表，他身边的女子中，唐柔柔可谓流月第一美人,也不见得段枕歌同流月其他世家公子一样对她百般讨好。
　　而他身边的男子里,抛开自己不谈，陆耀焱容貌也算世间罕见的俊俏。但主人与陆耀焱的关系仍旧不好,甚至还谋划着趁秋猎杀了他。
　　更别提真要论起好看来,在冷清风眼中，段枕歌本就比所有人都好看,又如何在此基础之上讨论他人容貌优劣？
　　由此可见，段枕歌才不会因为皮囊而偏袒什么人。
　　于是他斥责道：“姑娘慎言。”
　　段枕歌同样也有些窘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说他并不因为冷清风外表动心，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本就性取向为男，喜欢好看的男子。倘若他真的不在乎外貌,大可以在设计冷清风的时候把他描述成五大三粗的魁梧壮汉。
　　但对冷清风偏爱,并不只有这么一个原因。
　　究其根本，或许是因为那边冬节,脏兮兮的男二执拗的跟在自己马车后边，认真的说要报答自己吧。
　　那一刻的他，在段枕歌心里便已然特殊了起来。
　　但红珠这样说,他反驳也不对,不反驳也不好。
　　他抽空看了他们一眼,发现冷清风确实是很认真的在提醒红珠，面上没有半点害羞的意思,便以为他真的生气了,于是给了碧云一个眼神。
　　碧云赶忙出言提醒：“红珠，休在三殿下同御影大人面前无礼。”
　　红珠还是怕碧云的,自不敢造次，马上垂头蔫蔫说：“奴婢知错了，殿下恕罪，御影大人恕罪。”
　　冷清风自然是没什么表情的，只低头不语。而段枕歌看起来完全没理会，自顾自低头选书交给身后宫人。
　　这就是不予追究了。
　　碧云提醒：“还不快谢过殿下开恩？”
　　红珠乖乖说：“谢殿下开恩。”
　　碧云生怕她再没大没小，拽着她和自己一起整理书册去了。
　　待她走开后，段枕歌边看着手中书册边状似无意道：“她没大没小惯了，如今成了你的人，若惹你不快，直接罚便是。”
　　冷清风听出他言下之意，忙应道：“是，属下明白。”
　　他认为段枕歌的意思很明确：既然红珠是他的人，管教的任务便落到他头上。这次不罚，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冷清风暗下决心要好好同红珠说一说，绝不能让这等冲撞主人的事情再发生。
　　对此，段枕歌只能表示他想多了。
　　红珠平常怎样他还不清楚？要管早管了。他只是怕两人接下来相处，冷清风被红珠占了口头便宜都不敢反驳，所以出言提醒，怕冷清风受了委屈。
　　没人打扰，段枕歌很快便选了一轮书册，将冷清风房间的书架装满了。又命人补充了棋盘棋谱和茶点零食，几乎把古代娱乐项目找了个遍，就差没摆上十字绣图样了。
　　布置完，段枕歌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越看越满意。等碧云提醒他还有事要做，他才念念不舍离开，深藏功与名。
　　“缺什么、要什么，都同碧云说。”临走前，段枕歌叮嘱道。
　　冷清风低着头嗯嗯，却没多开心。
　　在他看来，主人在身边才最好。主人要走了，这些东西又怎么补偿？
　　和碧云说自己缺一个主人可以吗？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自然不敢说出来的。
　　待段枕歌走后，看着已经和原本见到的屋子没什么相似之处的冷清风，怅然若失的眨了眨眼睛。
　　红珠在一旁俏咪咪观察他，待浴桶备好了，她上前道：“殿下说了，让御影大人沐浴后即刻休息。大人可要奴婢服侍？”
　　冷清风拒绝：“我自己来即可。”
　　于是红珠命人立好屏风，准备上一应换洗衣物后，领着众人退了下去。
　　确定众人退下后，冷清风松了口气，平静的面容染上一丝疲惫。
　　在主人身边还没察觉，如今独处，他发现自己确实是累了。
　　他抽了腰带褪了衣物，拆了手上布条，坐进浴桶里沐浴。房中静谧，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冷清风出神的想，主人好像……确实很害怕自己养伤时无聊，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连书册都是亲手挑选的。
　　坊间传闻都是假的，主人仍同三年前一样宽和待人。即使对自己不喜，也会细心以对……
　　他沉默的用布巾擦身，沉浸于自己思索之中，却听得屋外红珠的声音。
　　“……看今日举动，殿下分明是在意得很。御影大人让我别议论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害羞了。结果他竟是认真的！”
　　他武功高强，耳聪目明。两位女子虽站在屋外院门处，且压着声音聊天，但若他有心，这点距离下还是能听的一清二楚的。
　　冷清风悄悄竖起耳朵。
　　只听另一位宫女声音响起，略带着些打趣的笑意：“这么看来，御影大人倒是有些不解风情了。”
　　红珠也笑：“就是就是，殿下现在肯定很尴尬。”
　　冷清风微愣。
　　她们居然以为，他让主人尴尬了？
　　因为主人十分在意他，而他却无所察觉，还提醒他人不要误会？
　　冷清风坐在浴桶中，心不在焉的点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
　　假的，都是假的。
　　主人在意他，他自是求之不得的。但是怎么可能呢？主人总是用温柔小意麻痹自己，实际上是在盘算着丢掉自己，三年前便是如此。
　　想到这儿，冷清风不安的收回伤痕累累的手指，金眸乌沉沉的垂着。
　　他不想再被主人丢掉。
　　可他不想，又怎么办呢？三年前他争取过，结果也没有改变。
　　如果主人又同三年前一样给自己任务，让自己离开，他还是会听话的离开的。
　　因为他不想让主人生气。
　　冷清风沉郁得像只水里的大蘑菇。
　　等水都冷透了，他才在赶来的红珠关切的询问中慢吞吞起身，穿好了寝衣，心情欠佳的同红珠打过招呼。
　　红珠表情戏谑：“御影大人想殿下了？”
　　冷清风面色一僵，体会到了段枕歌刚才的心情：
　　红珠说出了部份事实，所以反驳也不是，不反驳更不对。
　　可惜他没有碧云这个贴心小棉袄帮忙解围，只能冻结在原地，各种观点和词汇反复涌至嘴边又不森*晚*整*理好说，脸都憋红了，才憋出一句：“我要歇息了。”
　　红珠嘿嘿一笑，也没继续冒犯，只麻利带人将偏房收拾好，领着众人退下。
　　冷清风等她忙完，才松了口气，躺进了准备好的床铺当中。
　　他本想好好思考一下如何与红珠谈谈，但沾上枕头便昏昏沉沉睡去。
　　他早已因赶路疲惫不堪，又怕段枕歌让他离开，心身俱疲。
　　猛然到了安稳环境，睡着之后反倒能得片刻安宁。
　　半梦半醒间，他梦见段枕歌又如三年前那样同他一起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来了个手拿流星大铁锤的恶徒。
　　他站起来试图保护主人，结果段枕歌让他跟着这人离开此处去学什么锤法，学不会不许回来。
　　冷清风委屈极了，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主人总是要抛弃自己：“属下可不可以不走。属下不想走……”
　　迷迷糊糊间，有人握住他的手，道：“现在自然得留下。要走也得等王御医将你手上伤医好了再说。”
　　往日若有人近他身，他定然早就清醒了。但这人身上带着他熟悉的气息，他对此人并不设防。但此人并不常近他身，所以他甚至误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神奇的是，即使是个梦。有了这句话，他也感受到了一丝平静。梦魇退散，困意袭来。
　　重新睡着前，他喃喃：“那就永远不要好，主人就不会赶我走了……”
　　有人摸摸他的头，轻叹了句：“说什么傻话。你也不可能永远留在这儿，这儿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冷清风想，他当然不会永远留在这儿，但他会永远留在主人身边。主人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他转醒时，下意识伸手去摸枕边长剑，摸了个空。
　　冷清风猛然惊醒，一刻后才想起来他已不在泽州，而是在凤栖宫。
　　此时，房间内一片昏暗，又透出些雾蒙蒙的光来。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他穿戴整齐后打开门，发现天还没亮，但也不是纯粹的暗，而是暗沉沉的灰色。
　　他居然一觉睡到第二日辰时了。
　　往日在泽州，这会儿正是他起床准备开始练剑的时间。
　　他即使疲惫至极也不会睡迟，已是习惯了。
　　蹲在门边檐下的红珠被他开门声音惊醒，见到他，揉了揉惺忪睡眼开心道：“御影大人，你醒了！”
　　冷清风疑惑：“你在此做什么？”
　　“殿下让我在这儿等着，让大人起来了便可吃些东西。”红珠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道：“现在太早了，偏殿的大家还没起，只有我一个人……不过没关系，大人想吃什么？我们偏殿的小厨房里什么都有！包在我身上！”
　　昨天晚上段枕歌来，听到他还在睡觉，只说别打扰冷清风休息，要睡就让他睡吧。他进屋看了看后，仔细吩咐众人轮流守夜，准备好吃的就行。
　　本来吃的是准备好了，但一夜过去早就不好吃了。厨娘还没醒，红珠也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冷清风听到有小厨房，道：“你等我片刻，我也去看看。”
　　他转回身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用布巾包好的小罐罐，跟在红珠身后去了小厨房。
　　他左右看了看，拎起灶台上的猪鬃刷子问：“这是做什么的？”
　　红珠迟疑的说：“这是……刷碗的吧？”
　　放在这儿，总不可能是用来刷鞋的。
　　冷清风点点头，将陶罐放到一边，在红珠震惊的目光之中，他先拆了手上布条，又用木瓢去打水桶里的水。
　　红珠赶紧制止他：“大大大大人！我来我来，有什么事您吩咐就行何必自己动手——”
　　段枕歌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能让冷清风干活的，若是让他知道了，红珠绝对少不了一顿打。
　　冷清风把木瓢给她，道：“那就麻烦你浇水。我想亲手洗个东西，这个我自己来。
　　红珠似懂非懂点点头，拎着木瓢认真完成任务，眼睁睁看着他用盐粒和猪鬃刷子将小罐罐从内到外、仔仔细细清洗干净。
　　她认出来，这个玩意应该是何柔奶茶店的外带装：“大人为何要留这东西？这陶罐不值几个钱的，砸碎了扔掉就是。”


第四十八章 
　　冷清风双手一紧,摇头道：“我想用来做个小花瓶，此物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烦请姑娘帮我留心。”
　　如果段枕歌在,定会觉得男二构思精巧,能把不要的奶茶罐罐变成花瓶，也太会过日子了,废物利用堪称满级。
　　红珠只奇怪,按理说御影卫的月俸不低，随便买点花瓶还不是轻轻松松？御影大人却这般节省,想来这些年恐怕过了不少苦日子。
　　实际上冷清风比他们二人想的有钱得多。
　　段枕歌俏咪咪给冷雨送的钱，冷雨几乎全留给冷清风了。
　　冷雨也明白，人家主子这么勤快豪横得送银子来，那也不是送给自己的，不就是生怕冷清风日子不好过吗？他只留了自己喝酒钱,其他的,在冷清风学会清风无痕剑并决定离开后便都还给对方了。
　　只是冷清风虽然小时候穷过，但现在对外物并无所求。他如之前一般,唯一想要的就是陪伴主人身边，可这件事并非金钱能做到。
　　对他来说，主人随手赠与的东西,千金难求,比世上什么宝物都贵重。
　　等冷清风认真洗完罐罐,红珠将其妥善收至一旁，递上布巾。
　　冷清风道谢后接过,边擦净手,边问：“厨房里可有葱姜肉米？”
　　红珠一听原料就明白他的意思，她挽起袖子,拍胸脯保证：“大人想喝肉沫粥？东西定然是都有的，您瞧好吧！”
　　她这样说，显然是对自己的厨艺极为自信。于是冷清风双手抱胸站退在一旁，在看她把姜整块扔进水里时没有出声，在她倒米入锅却没有加水时没有出声，甚至在她连灶火都没生就打算盖锅盖的时候也没出声。
　　但在她将葱连根扔进锅里的时候，冷清风实在忍不了了，“还是我来吧。”
　　红珠讪讪放下手，承认了自己厨房杀手的本质，“让、让大人见笑了……”
　　冷清风没发表什么意见，只面无表情走过去替了她的位置，把残局收拾收拾。随后自己挑了把刀，运刀如飞的将葱姜切成细丝，又将肉块细细切成沫子。生火倒油，肉葱下锅。另一边加米熬粥，小火慢炖。
　　虽说君子远庖厨，但冷清风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冷雨显然也不怎么会做吃的，所以在泽州的时候，冷清风无可奈何之下点亮了厨艺技能。三年过去，做个菜对他而言已不算什么。
　　肉加入粥中，边煮边搅，盖盖焖煮，很快香气便出来了。
　　红珠叹为观止，啪啦鼓掌，颇为捧场的夸奖：“御影大人做的饭好香啊！”
　　冷清风道：“拿碗来。”
　　红珠拿了三个碗，得到冷清风允许后，开锅装粥。
　　冷清风奇怪：“为何拿三个碗？”
　　现在天太早了，偏殿里其他宫人都没起，只有他们两人吃这大早饭，另一碗给谁？
　　红珠嘿嘿一笑，“我吃得多，大人别介意。”
　　冷清风疑惑，却没细问。
　　虽然他和段枕歌经常同桌吃饭，但和红珠显然没那么亲密。红珠撂下一句“厨房我回来收拾”，便端着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冷清风也没多想，独自吃完了饭。被赶回来的红珠拦着不给收拾厨房，又没法练剑，只能无所事事的翻书架上段枕歌留下的书。
　　他以为接下来的日子恐怕都得这么无聊的过下去。毕竟主人很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他。他又不能违背主人命令往外边跑，只能挖掘自己房间里的东西消磨时间。
　　唯一能见到的，恐怕只有定时来施针的王御医了。
　　结果巳时，不仅王御医来了，段枕歌也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厨子和一只……白色小猫？
　　话说另一头。
　　两个时辰前，冷清风醒来的同时，段枕歌也怨气满满的从床上爬起来了。
　　上朝的时候，他都得起这么早。
　　有时候段枕歌自己都吐槽：“没想到我穿越后还得遵循之前的作息。”
　　谁说只有现代人熬夜？古代人照样早起当社畜！
　　6442十分好奇：【宿主不是总裁吗，为什么还得起这么早？】
　　总裁不都是从八百米的床上醒来，面对两千多个漂亮的男仆女仆，感叹人生寂寞的吗？
　　段枕歌：“……难道你真以为总裁是靠邪魅一笑来管理公司的？”
　　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努力与付出不可或缺。如果他真的只需要坐等一个愚蠢的保洁小妹送上门来和他一见钟情，他也就不会因为被设圈套狙击穿越了。
　　小说里的总裁男主永远那么风轻云淡，好似地球围着他们转。段枕歌这个每天累死累活、任劳任怨、没秃头全靠优秀家族基因撑着的真总裁忍不了一点。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得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收拾资料，决定在等会儿的早朝上舌战群儒。
　　冷清风此刻或许还在睡觉吧。
　　真羡慕年轻人，倒头就睡，身体真好。
　　昨天晚上他本想找个晚饭搭子，结果去找人时被红珠告知人家呼呼大睡一下午了，比小宠物看起来还无忧无虑。
　　红珠抱歉的眼神反衬得他格外凄凉，仿佛一位腆着脸来邀人共进晚餐却吃了大小姐闭门羹的小丑。
　　冷清风变了，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小孩了。
　　段枕歌很难过，段枕歌很受伤。
　　因为他，仍旧只是个没有wifi电脑西瓜，每日只有任务任务任务的苦逼三皇子反派。
　　他已接受了这个巨大的落差，独自低头准备着上朝。谁知碧云突然面色复杂的来报：“殿下，红珠说是……有宝物呈上。”
　　一个小小宫女能有什么宝贝？红珠显然是又在捣蛋。
　　碧云对自家这个小妹妹跳脱的性格也头疼不已，奈何红珠确实有几分小聪明，大部分时候，这样的角色能给团队带来许多惊喜，故大家都能轻松原谅她，段枕歌也特意留着她活跃气氛。
　　但虽然她顽皮，却并不鲁莽。
　　见她现在来找自己，段枕歌倒有点担心是不是冷清风出什么事了：“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又整什么幺蛾子。”
　　得了允许，红珠雄赳赳气昂昂的端着托盘、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进来了。
　　不等段枕歌发问，她先中气十足上前对段枕歌行礼：“殿下，奴婢来献宝了！”
　　她手上木盘中，只有孤零零一个做工普通的瓷碗，瓷碗里盛着散发着清香的肉末粥。米粒煮得细腻又分明，裹挟着肉类的香气飘进众人鼻子中。
　　虽然闻起来挺香，但再怎么看，这也就是一碗普通的肉末粥而已。
　　段枕歌沉下脸道：“你说的宝物就是你做的吃食？”
　　红珠的厨艺可是冠绝凤栖宫的。
　　厨娘常说，狗要是能拿饭铲，做出来的东西都比红珠做出来的强。这东西看起来倒像模像样，但吃进去怕不是要了人命。
　　此刻天色尚早，偏殿不比主殿，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仆人守着的，更别提厨娘能二十四小时待命做菜了。醒着的恐怕只有红珠一个下人。
　　结果她不等着冷清风起床伺候，自己去捣鼓她那已经没救的厨艺去了？
　　她做出来的东西如果算宝贝，段枕歌真的会怀疑自己穿进来的玛丽苏小说叫《全球厨艺下降一百倍而我不变》，小说女主就是红珠本人。
　　除了浪费粮食，还得加一个玩忽职守，他看红珠的脸色自然不好。
　　谁知红珠神秘一笑，道：“奴婢做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宝贝，但是御影大人做的东西，恐怕是千金难买了！”
　　段枕歌一愣。
　　什么意思？男二还会做饭？
　　这居然是男二做的粥？
　　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红珠忙将手中托盘递了上来，“御影大人说，这粥是特意做给殿下用的，还请殿下享用。”
　　冷清风会献宝邀宠，他就不叫冷清风了。再说了，送个粥算什么献宝，他俩是什么贫贱夫妻吗？要先掌握主子，必先掌握他的胃？
　　段枕歌没拆穿她这明显的谎言，只皱眉：“你让他做粗活了？”
　　红珠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段枕歌会注意到冷清风真的动手这点，“可是奴婢、奴婢是真的不会做菜……”
　　段枕歌：……那倒也是。
　　冷清风从昨日睡到现在，肯定饿了。以红珠的厨艺，他若自己不动手，要么被毒死、要么被饿死。
　　真是苦了男二了。
　　幸好做菜也不用什么力气，比起冷清风曾经的训练强度来说，这点小运动量连热身都算不上。况且昨日御医也说了，不过度运动不代表不运动，切切菜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段枕歌扶额，“罚俸一月以儆效尤。以后若偏殿缺人手，直接来主殿借调，不可再胡闹。”
　　他对冷清风的偏宠是全凤栖宫的人都知道的。凤栖宫里都是自己人，这消息虽不会外传，但在内部已经八卦遍了。
　　有的老宫人对他当年血洗凤栖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们怎么都没想到，那如阎罗一样的三殿下，居然对一位御影分了那么点偏爱。
　　红珠自然也明白，于是有了他授意，忙点头保证。
　　但她今日来此，还有件事，于是她抱着托盘在一旁眼巴巴看段枕歌，等他开口询问。
　　段枕歌沉下脸：“又做什么？”
　　“殿下若是喜欢御影大人做的粥，不若抽空去看看大人吧。”既然他诚心诚意地问了，红珠便毫不客气直言，“毕竟大人念着殿下呢。”
　　一旁的碧云瞪大了眼睛。
　　御影大人冷冰冰的，谁看出来他念着殿下呢？你这么随意造谣，御影大人知道吗？
　　再说了，就算他真的念着殿下，这是可以当面说的吗？
　　段枕歌都气笑了，总觉得这场面很像丫鬟帮妃子争宠夺取帝心，只是很明显这丫鬟跟那位“妃子”一样缺心眼，就差把“宠我”俩字刻脑门上。
　　“搬弄主子是非，自去领五杖。”
　　该罚还是得罚。五杖已是凤栖宫最轻的刑罚，段枕歌这样，已是格外开恩了。
　　红珠诺诺应下，福身走了。但看她表情，显然是知错不改，下次还敢。
　　碧云在一旁看得惊心胆颤，等人走后，她忧心忡忡对段枕歌行礼：“红珠不懂事，多谢殿下宽恕。”
　　“不必，年轻人，活跃些也好。”段枕歌摆摆手道。
　　碧云也不知道段枕歌这刚满十八岁的又老在哪里，只道：“红珠年龄小，稳重，如何当御影大人的贴身婢女？殿下不若换了别人吧。”
　　贴身婢女位置高，也更危险。比起权势，她更怕红珠无意冲撞了贵人，得罪了那位被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御影大人，姓名不保。
　　段枕歌摇头，“她机灵，待在擢彤一身边，我更放心。”


第四十九章 
　　冷清风很多时候并不会直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
　　比如对于想留在段枕歌身边这件事,他只会描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会说明自己为什么想要这样的结果。
　　所以段枕歌自己都不知道冷清风这么粘人，一上来忠诚度就拉满,究竟是为了报恩、还是想要追随他这么一位具有王霸之气的领导、或是有什么非常特殊的原因。
　　加上这次回来,冷清风比之前更沉默了些，连表情都没了。两人相处,他是真看不出来冷清风希望他留还是走,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但如果有红珠，他便放心了。
　　说起红珠,应该少有人会想到她其实身世凄惨，从小就被卖进青楼做各种姑娘的婢女，后面若不是遇到了碧云，只怕也要被其他人玷污。
　　但也正是这段特殊的经历，让她对他人情绪的感受能力非常强,其他人内心在想些什么,她大致都能探得一二。
　　而且她自幼明白，主子得宠,自己才有饭吃。所以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惯会耍小聪明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半点受不了委屈。
　　碧云一开始将红珠带回来求他收留,段枕歌只觉得她是个棘手的麻烦。因为他不需要有人为自己强出头,宫中尔虞我诈，他身边群狼环伺,反倒更需要碧云这样聪明隐忍的宫女。
　　但红珠的性格对不善言辞的冷清风,就是最有利的帮手。
　　就今天的情况来看，他也确实没想错。
　　红珠只是感受到冷清风相见自己的微弱想法,就赶紧找个送粥的借口过来说了。倘若有一日冷清风被人欺负了，她肯定先喳喳呜呜的来找段枕歌告状要个说法，绝不会让冷清风受一点委屈。
　　至于段枕歌特意留红珠在身边，甚至纵容红珠的性子……自然是有私心，想让冷清风回来居住的时候用上。
　　6442忍不住吐槽：【一边推人家走，一边又准备好了住的地方和身边的婢女。宿主，我看你和男二就跟男女主一样纠结。】
　　“这倒是不同。”段枕歌笑着摇头，“他们是两情相悦，况且我也……不可能留下。”
　　6442又问：【那如果宿主只能留在这儿，会和男二发展出不一样的感情吗？】
　　段枕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头对一旁碧云道：“碧云，我下了朝便去寻王御医，同他一起回来见擢彤一。你不必在殿外候着了。”
　　不管如何，红珠说让冷清风想见到他，他自然是得去的。
　　只是等会儿他还要上早朝，时间匆忙，赶不及现在就去了。
　　碧云应下后，他吩咐道：“你等会儿亲自去鸿胪寺一趟，问问林少卿之前同我说过的那只纯白鸳鸯眼狮猫可还有吗，我转心意了，想要了。”
　　前几日林向远的哥哥林向何突然派人，来问段枕歌想不想养猫。
　　鸿胪寺负责大衍外交，前几年收了波斯进贡的品相极好的白猫，上个月繁育出一窝漂亮狮子猫，有一只还是蓝金鸳鸯瞳。
　　宫里的娘娘们已经有不少宠物，养这只猫咪又耗财费力，鸿胪寺自认出不起这个银子。林向何知道他算是有钱的，这才迫不得已来问问他。
　　段枕歌对宠物没有太多兴趣，虽然他喜欢小猫小狗，但仅限于叶公好龙的喜欢。若要让每日抽出时间来陪伴宠物，他自认没那个耐心。所以当时回拒了。
　　这回答也在林向何意料之内，故那宫人直接退下了。
　　“是。”碧云有些奇怪为何殿下突然转变心意，“殿下是想要猫，还是想要那只猫？若林大人已送走了，可要奴婢再挑几只相似的拿来给殿下过目？”
　　不得不说碧云做事就是严谨，直击问题痛点。
　　“就要那只，没有了就算了，我派人去宫外寻好看的。”
　　段枕歌边说边拿过桌上的碗，尝了一口，眼睛一亮。
　　竟意外好喝。
　　他仰头干了粥，起身道：“走吧，先去上朝。”
　　段枕歌一如既往上朝，听鼓鸣钟响后，有人开始启奏，随后一群人开始扯皮。他熟练的拱火，挨了苍庄帝一顿骂并认真开始探讨解决方案……这流程简直似曾相识燕归来，段枕歌早已麻木。
　　散朝后，他狂傲的拒绝其他官员的挽留，直奔太医院，和正打算去凤栖宫施针的王御医碰个正着。
　　见了他，王御医赶忙行礼，“见过三殿下。”
　　“王御医，我正是来找你的。”
　　段枕歌邀请王御医同行，两人便并肩一同向后宫方向走去。
　　两人独处，四下退避，段枕歌直言：“敢问王御医，今晨我御医动手做了顿粥，可会耽误病情？”
　　王御医笑了，恭敬垂着头道：“殿下不必这般紧张，平日生活还是能做的。御影大人的问题在于过度使用手部肌肉，肌肉过劳后骨骼有损。只要不过度使用，都是没有问题的。但万不可搬动重物或长期用手部发力。”
　　“我明白了。”段枕歌点头，“只是稍后还需劳动王御医关心些特意看看有无影响。”
　　王御医倒真是觉得稀奇了。
　　一个小小御影，居然能让三殿下特意询问，还关切至此，究竟是何原因？就算此人身怀至宝，以三殿下的性格，也绝对是杀人夺宝、夺不了就毁掉的类型，哪会如此在意？
　　就算人人传闻他喜欢的唐柔柔或真的娶回家的唐半荷两位小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这个御影，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旁，段枕歌自顾自想了想又问：“那王御医觉得，他可否养猫？”
　　王御医上一个疑问还没被解答，又突然听到这个问题，十分奇怪话题怎么突然扯到这里了：“养猫？这……自然是不耽误治病的。”
　　“那便是可以了。”段枕歌非常满意。
　　如果能养，那也不枉费他出尔反尔一次，特意再回头要那只小猫。
　　既然已经同行，他又顺带问了问影三十二的病情。
　　王御医拱手：“伤筋动骨一百天。影大人已不是十几岁男子，恢复的自然慢些。若殿下不急，可再等半月。”
　　段枕歌急，咋能不急。
　　没了影三十二，他的事情有一大半都要停摆。
　　他虽已命林向远找几个心腹快马加鞭去帮忙办事，但这些人一是速度不如影三十二快，二是业务不如他熟练，该耽误的事情还耽误着。
　　影卫没有平替，段枕歌十分糟心。
　　但正如王御医所说，影三十二本来就活得有点太久了。
　　这当然不是说段枕歌想让他死。而是影三十二这些影卫，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替换的方向培养的。他们的武攻招式大多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训练的时候走的都是损伤身体为代价的速成模式。
　　又因为工种原因，很多普通影卫根本活不到二十多岁，身上的病痛还没来得及爆发就再也感受不到，自然不用担心这个。
　　但影三十二显然遇到了之前的影卫都没遇到过的情况：那就是旧伤叠新伤，得修养。
　　修养，就是和冷清风一样，不能动武，不能干活，只能无所事事待着。虽然情况很着急，不过段枕歌不是什么疯狂压榨他人的恶魔，所以该歇的还是让影三十二歇了。
　　得，他身边一个影卫一个御影，全歇菜了。
　　再这样下去，他怕不是得亲自上阵。
　　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王御医道：“若只是传信之类的任务，殿下不妨交给御影大人。虽然御影大人手不能劳，身体倒算硬朗，跑跑腿是没事的。”
　　段枕歌点头，“王大人所言甚是，我会考虑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可不打算让冷清风帮忙干影三十二的事。
　　毕竟影三十二没有太多道德和正义感，他也不会思考深层次的事情，段枕歌说杀谁他就杀谁。所以很多暗地里的联系都需要他来维护，很多肮脏的交易需要他联系。
　　段枕歌没法想象冷清风见到那些穷凶极恶之人会是什么态度。
　　再者，影三十二的跑腿也不是完全跑腿。这么简单的任务早已分配给林向远的人，影三十二早不干了。
　　要知道，虽然段枕歌拥有系统面板，但这个神级金手指有一个绝对的弊端：那就是他只能在某人站在自己面前时才能看到对方的人物面板。若那人在千里之外，他对此人的忠诚度根本没概念。
　　所以，他手下反水的虽然很少，但绝不是没有。
　　影三十二的工作里，还包括肃清叛徒这一项。
　　只要在交接时对方行为出现任何端倪，影三十二都有先斩后奏的特权。
　　冷清风现在不宜动武，不能完成这项任务，是没有办法代替影三十二的。
　　谈话间，两人到了凤栖宫。
　　红珠按照段枕歌早前的吩咐，等在宫外。她先将两人迎入主殿书房，书房内，林向何正喝茶静等段枕歌到来。
　　林向何与林向远虽是林家嫡亲的两兄弟，但二人气质差距很大。
　　林向远一心练武，认为一力破万法，待人接物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没什么心眼。而林向何年纪轻轻坐到鸿胪寺少卿，靠的不只是家世，也有左右逢源的能力在。
　　他生得芝兰玉树，有文人雅致，行事作风让人如沐春风：“见过三殿下。”
　　他旁边桌上软垫铺的笼中，正是段枕歌想要的那只小猫
　　段枕歌知道此事稳了，“林少卿请起，何故亲自跑一趟？”
　　王御医是自己人，故林向何笑着直言：“下官听说三殿下变了心意，便马上将猫儿送来了。这猫儿也可怜，虽生的美丽，但除了殿下之外没人想要。贵妃那边倒是勉强能再养一只，但这猫儿定然没有在殿下这里开心。”
　　段枕歌坐下，碧云将一旁关在笼中的小猫抱起，递了过来。
　　段枕歌接过只有自己一个巴掌大的猫咪，两只手捧着它左右看了看，确实如林向何所述般通体雪白，鸳鸯眼若玻璃球。一边金色一边蓝色，金色那枚眼瞳，与冷清风的瞳色有异曲同工只秒。
　　小猫咪是照家猫调养的，乖巧得很，被人抓着翻来覆去观察也不害怕，只睁着大大的眼睛无辜看他，粉嫩的鼻头湿漉漉的。
　　段枕歌十分满意。
　　“辛苦林少卿，贵妃那边我自会去解释。这小猫便留下吧。”
　　皇宫里的小猫咪从小就被猫妈妈教导，格外听话，与主人打闹也不会伸爪子呲牙。正好给冷清风养着玩。
　　林向何已经提前和碧云支会过注意事项，留了个宫人负责养猫事宜，收了赏银便退下了。
　　王御医在一旁看了全程，这明白为何三殿下之前那样问自己：原来殿下要了这只猫，是给御影大人解闷的？


第五十章 
　　鸿胪寺的宝物几乎都是番邦进贡。猫咪这类活物,更是千金难买，只有宫里贵人能养得几只。特意拿来送给御影，可见三殿下对这御影有多重视。
　　眼看宠物都安排上了,王御医也不落后,趁热打铁掏出自己的药膳方子：“殿下，下官已拟了平日药膳,烦请殿下过目。”
　　碧云接过,呈给段枕歌。
　　段枕歌把猫放自己腿上，腾出一只手拿过看了看。
　　说是“方子”,其实王御医已将其装订成一本书。每三四页才写一道菜，除了菜名和功效，还准确描述了菜品做法、原料来源、标注了正确的菜品应具有怎么样的色香味，详细程度绝对值得段枕歌赏出去的银子。
　　段枕歌看了几页，好奇问：“这些药膳如何吃的,一日一顿,还是一日三顿？”
　　王御医道：“御影大人身体极好，三日一顿已是够了。若殿下觉得费心力,十日一顿也是足够的。”
　　段枕歌大手一挥，直接要求三日一顿，誓要让冷清风赶紧补回来。
　　又不是他做饭,费什么心力？
　　想起早上红珠的话,他又道：“碧云,将主殿御厨调两个过来，带去偏殿。”
　　他平常在外忙碌,也不怎么用凤栖宫的厨房,御厨在主殿仅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不如把她们派给有需要的人,让她们在偏殿发光发热。
　　于是，便段枕歌便抱着猫、带着俩厨娘、跟王御医，一行人呼呼啦啦去了偏殿。
　　这，便是冷清风巳时看到的景象了。
　　见他过来，冷清风自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但他不太敢表现出来，只面无表情行礼：“属下参见主人。”
　　段枕歌让他起身，领他坐下。
　　一旁的红珠十分机灵，先端茶倒水，后扛起贴身宫女的职责，带着厨娘和养猫的宫人安置去了，俨然是个碧云二号。
　　见他这般勤劳的架势，段枕歌也对冷清风日常生活放下心来，对王御医道：“劳烦王御医诊治了。”
　　王御医拱手道：“不敢，还请御影大人稍后。下官准备片刻。”
　　说完，他从药箱内掏出针灸包，展开，入目处列十三根细长银针，刚淬火炼成，反射着冷光。他又从药箱中拿出配置好的药包，递给身后宫人，吩咐大火煎药，十钱水熬煮。随后拿出压箱底的瓷蓝小手炉摆在桌上，压了香灰后放入药材，点燃。
　　香雾袅袅，暖意袭来。
　　等王御医打了手势，冷清风再伸左手放在他拿出来软垫上，右手握拳放在膝头。
　　在王御医认真准备期间，冷清风和段枕歌几乎就是挨着坐的。表面上二人都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但冷清风心脏跳得有些快，伸手得时候，身心还有一层薄汗。
　　毕竟他和段枕歌已经三年不曾离得这般近了，突然这般靠近，他连看都不敢往身边看，只能强行盯着王御医的动作，不让自己太过紧张。
　　别看王御医年纪不森*晚*整*理大，但手法相当老练。
　　他有条不紊的准备完器具后，先给冷清风号脉，确认对方身体无恙。随后捧着他的手检查了一番，确定了穴道位置，才抽了根银针，扎进他手中，复微微转动银针。
　　边扎，王御医还贴心的介绍：“此为掌心劳宫穴。捻转入针，大人或许会感到手心发热、手掌发麻。”
　　捻针片刻，他又取两根银针，从手掌侧边插入，“此为后溪、前谷穴，往劳宫穿刺，交汇内里，经络相通。”
　　王御医再取几根针，一路扎上冷清风小臂，行经中魁、液门、阳谷、外关等穴位。整的花里胡哨的，但总结起来功效也很简单，就是促进血液循环，打通经脉，加快身体自我修复能力。
　　与此同时，冷清风双手已被一旁摆着的手炉熏得暖洋洋的，骨骼经络皆舒服了不少，正是有了最好的舒缓效果。
　　对此，段枕歌表示，没用的知识突然增加了。
　　他无所事事的坐在一边玩猫，偶尔抬头看看冷清风。
　　猫咪现在还同他不太熟，被他按着也不敢造次，只能任由他捏扁搓圆。于是他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猫咪的头，试图找机会和冷清风说几句话。
　　结果，冷清风自从王御医开始讲解后就听得十分认真，目光紧紧跟随银针的走向，好像扎的不是他自己的胳膊似的。段枕歌想同他说话，又怕打扰他，只能继续低头揉捏手上的猫咪。
　　王御医双侧取穴，扎完左手扎右手，把冷清风两只胳膊都扎成了大刺猬。
　　扎完后，需等上半盏茶时间再拔针。
　　王御医趁这时间让煎药的宫人倒药汤于盆中，复加十钱热水搅匀。准备完，他起针后，冷清风的手已绵软无力，柔若无骨。此刻将手泡入浓稠漆黑的药汤之中，才完成一次治疗。
　　将手放进盆里，王御医见冷清风并未出现不适，便擦了银针，道：“大人，待汤药凉下后，便可撤开双手，抱炉待温。三日之后，下官再来看望。这三日内，大人切忌用力。”
　　王御医说完，看了看段枕歌，又补充：“就算是……切菜洗碗之类的活计，也需少做。”
　　听了这话，冷清风差点破功面露窘迫，好悬没钻进地缝里去。
　　王御医这么提醒，显然是主人知道自己今早做饭的事，刻意提醒王御医留心了。
　　他做东西本就是自己凑活几口，现在被主人知道自己只是为了一口吃的而不遵医嘱，真令人难为情。
　　他绷紧面容，“在下……记住了。”
　　既然没什么大问题，王御医吩咐清楚接下来要做的一应流程后便告退了。
　　等他走后，段枕歌见冷清风没王御医的动作可盯着看，只面色冰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坐在原地，他才主动问：“可还住得习惯？”
　　冷清风双手浸在黑乎乎的汤药中，跟泡鸡爪子似的没法移动，只能点头，沉声答：“承蒙主人关照，属下觉得此处甚好。”
　　“我已同红珠说过，以后若是缺人手，可随时去主殿调派。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不必见外讲什么尊卑。”
　　听见这话，冷清风睁大了双眼。
　　他并不清楚什么是家，自他有记忆起，他就没有经历过家庭的温暖。后来又进了御影宫修炼，牢牢记下了上下尊卑。但此刻，主人竟让他将凤栖宫当家。
　　也就是说，他可以把主人当成他的家人？
　　他怯怯抬眼看段枕歌，只见段枕歌垂眸，用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逗着膝上小奶猫，圣洁不似凡人。
　　这样的仙人，自己怎配？恐怕只有陛下那样的九五至尊、或者唐柔柔那样的医仙弟子，才有资格当主人的家人吧。
　　他垂了金眸，在内心告诫自己不可造次，垂首应道：“……是。”
　　主人的温柔与恩情，他都记下了。但那条线，他是绝不能越过的。
　　他绝不能因这些好意而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然……他肯定会被赶走。赶走，就意味着他真的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他宁愿这辈子都不说出自己的真心，只要能陪在主人身边就够了。
　　见他只淡淡应下，段枕歌也摸不准他意思了：这小子在梦里还说着不想走，结果让他把这里当自己家，他也不见得很开心，他到底喜不喜欢这里哇？
　　男人心，海底针，真令人摸不着头脑。
　　见他不开心，段枕歌绞尽脑汁想了想哄人的方法，又硬着头皮开口：“我平日里都有事处理，大部分时间不在凤栖宫。若我不在，碧云管事。若碧云也不在，凤栖宫管事权便暂时交给你，一应大事由你定夺，你看如何？”
　　这几年来，凤栖宫被他管理得如铁桶一块，基本不会出什么大事。给冷清风这么个权力，也就是怕他无聊，给他找点乐子罢了。
　　不过出于尊敬，他还是将选择权交到了冷清风手里。
　　怎么样，虽然不能出门，但整个凤栖宫都任他差遣，想打麻将还是扑克还是捉迷藏都任他选，开不开心？
　　这个权柄极大，但凡是个凤栖宫人恐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但冷清风明显不在此列。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这么多年，他就只会练剑，其它的东西半点没学。万一管得不好，捅了篓子可怎么办？所以，他本是想拒绝的。
　　但话到嘴边，他转念一想，主人放心将凤栖宫交给他，不就是信赖他的第一步吗？
　　主人肯定是在考验他呢！
　　说不定、说不定只要他通过考验，就能和御影一样跟在主人身边了！
　　众所周知，这世上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所以，冷清风用坚定得能捐躯的眼神，在段枕歌一头雾水的热血中接过了这份工作。
　　“属下定不负主人所托！”
　　“嗯……好。”段枕歌流着冷汗应了，内心十分疑惑：这好像也不是开心的模样啊？
　　扯着扯着，怎么又扯到任务上去了。
　　可恶，又不爱钱又不爱权，冷清风到底爱什么，爱反派吗？
　　搞不清楚男二的真实想法，段枕歌捉着猫揉了半天，憋出一句：“水凉了吗？”
　　冷清风诚实点头：“凉了。”
　　……凉了也不早说。
　　段枕歌将手边的布巾递给他，又喊人进来换热水。
　　冷清风受宠若惊的将自己黢黑的爪子从黑色药汤中提了出来，接过布巾将手擦干，复用热水洗净。
　　按王御医的嘱咐，接下来他需再以干热毛巾包裹双手，捧着手炉熏香，直至香炉中的药材燃烧殆尽。
　　后面这一步本该由宫人代劳，但段枕歌在，便挥退下人，顺手亲自动手了。
　　他捧着干燥的布巾裹在冷清风手上，仔仔细细包好了，再将香炉塞进他手中。
　　被段枕歌突然靠过来的时候，冷清风呼吸都摒住了。
　　两人本来挨得就近，段枕歌伸手帮忙，自然与他有所触碰。虽然只是隔着毛巾碰到手，也足够令冷清风心猿意马。更别提两人肩挨着肩，好似至亲好友般亲密贴贴。他只能盯着段枕歌浓密的睫毛，脑中一片空白。
　　这样的情状，他只见一同喝酒的冷雨和怀昌王有过。
　　但他们二人本就关系好，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剑仙，没什么尊卑之别。加上俩人喝多了跟俩酒疯子似的，靠在一起抱头对月高歌实属正常。
　　但主人是当朝陛下嫡子，身份尊贵无匹。而自己只是个小小御影，是主人身边可有可无的存在。可这样的主人，居然亲手为自己做这些事情……
　　是不是自己双手好之前，他每天都能期待主人的这份独属于自己的温柔？


第五十一章 
　　段枕歌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修养身体当真精细得紧，这等无微不至的伺候，恐怕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有机会享受。
　　不然谁能被封印双手这么久还不狂躁啊？
　　这么一想,冷清风也很不容易呢。
　　“弄好了。”他把冷清风双手裹好,又把手炉塞给他。抬头看了看眼睛发直的冷清风，疑惑问：“怎么了？”
　　他这动作有这么惊世骇俗吗？自己也就只是礼贤下士了一点,又不是耍流氓上手搂搂抱抱,没有太过逾矩吧？
　　怎么男二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啃了似的。
　　“属下、属下……”冷清风偷看主人美貌被发现，身体一僵,慌张岔开话题道：“今日早晨之事，可是红珠告诉主人的？”
　　刚才王御医说自己做饭的事情，八成就是红珠说出去的。正好借此机会问问主人，看看是否应当给个教训。
　　“是。”段枕歌没想到他还念着这件事，直言：“你别多心,红珠不是来找我告状的,只是见你早晨连热饭都吃不上，还得自己动手,特意到我面前给你鸣不平了。”
　　冷清风听出来他有替红珠说话的意思，便绷着脸点点头，“是属下管教不力,让主人见笑。属下并未对此事不平。”
　　他又不是真的闺阁大小姐,自己动手做个东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红珠这样烦扰主人，倒是小题大做。
　　段枕歌轻笑,没同他说他在自己心中地位终究不同,只道：“我知道你有事皆自己担着。遇上红珠这等心直口快的，也不算坏事。她不讨厌你,什么都会告诉你的。你若是无聊，可以同她聊聊天。”
　　既然男二不愿意向自己敞开心扉，向别人敞开心扉也行。既然他看不懂男二，那就找个能看懂他的人来。
　　这样深情又外冷内热的人，总得有个寄托。千万不能跟个大冰山似的，整日在海底沉着，多累啊。
　　扮演反派的，有他一个就够了。
　　冷清风抿唇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段枕歌又低头捏了捏手上的猫脸，问：“你可喜欢猫？”
　　“猫？属下……不知。”冷清风看了看段枕歌腿上卧着的白猫，诚实摇摇头。
　　他见过猫，但从没养过。说喜欢谈不上，说讨厌也不讨厌。大概就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阶段。
　　在没有小宠物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一只动物。但听见这疑问后表示不清楚而非直接拒绝，十有八九是不讨厌的。
　　“这个，你看你喜欢吗？”
　　抓住机会，段枕歌把手上的毛团举到冷清风面前，摆了个狮子王的招牌动作。
　　于是，冷清风与段枕歌手上那只巴掌大的白色小猫大眼瞪小眼。
　　冷清风：……
　　小猫：……喵呜。
　　这下子，冷清风倒有机会仔仔细细打量段枕歌一开始带来的小猫了。
　　段枕歌身边的东西，往往都不是凡品。这只猫儿也如此，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通体雪白雪白的。但偏偏生了一对鸳鸯瞳，蓝色金色一左一右，若两颗通透琉璃，极为漂亮特别。
　　特别是那只蓝色猫眼，很像段枕歌双瞳的颜色。
　　若说品相，确实不差。可要问喜不喜欢……
　　他更喜欢捧着小猫的那个人。
　　“主人的东西，属下都喜欢。”冷清风微微偏转视线，顺着那双捧着猫咪的手看向后面的段枕歌到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它放你这儿养着了。”见他同意，段枕歌心情颇好的将猫咪放到他臂弯上。
　　他就知道这小家伙能担大用。果不其然，一上来就抓住了男二的心巴。
　　男二收下，他的计划也就成功一半了。
　　小猫来了新环境，早就不想乖乖待着了。它屁股刚挨上冷清风胳膊，段枕歌一撒手，它扭腰便跑。
　　“诶——”
　　冷清风双手被毛巾封印，没法抓住它，只能意外的看它跳下自己膝盖，像个白色小旋风似的蹿进柜子底。
　　“不用管它。”段枕歌也玩腻了，见它跑也没拦，让冷清风不必担心，“它和你熟了就愿意缠着你玩了。不用当什么宝贝，只是给你拿来解闷的。”
　　虽然他这么说，但冷清风不敢大意。
　　毕竟这是段枕歌抱回来的猫咪，单看外观也能明白，这猫咪定然极为罕见。
　　这种金贵的宠物，自己怎么敢真的随便以待？
　　“属下定会认真养育此物，不负主人所托。”
　　段枕歌知道他肯定又想错了，但也不多解释。毕竟让冷清风有个目标也好，不至于养伤时太无聊。
　　他清了清嗓子，视线飘向一旁，“那便拜托你了。毕竟我平日里忙，没工夫照管……若是得闲，我或许晚膳时间会来看看它。”
　　冷清风一愣，万万没想到养猫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早知道这猫咪能引来主人，他定得把它揣在裤腰带上随身带着。
　　“是。”
　　见他答得迅速，段枕歌微微一笑，内心直呼计划通。
　　6442一眼就看透了他的真正计划，十分无语：【宿主想来看男二就来呗，还非得用猫咪做借口。】
　　特意送一只猫咪来，表面上是为了看猫，实际上就是想来跟冷清风一起待着嘛！
　　“你懂什么。我天天跑过来，男二肯定觉得我有问题，说不定还会对我十分戒备。但现在有猫做借口，我来看他就名正言顺了。”
　　段枕歌觉得自己的计划非常完美。
　　6442惊叹于段枕歌的老谋深算，并开始担心男二的贞洁。
　　天真的冷清风确实也没想到段枕歌为了来看他还编出了个如此天衣无缝的局，只并腿乖巧坐在原地，兀自低头红着脸开心着。
　　两人沉默下来，段枕歌见他低着头没什么表情，也不好再搭话，只能左看看右看看。没想到，他竟意外在床边角柜上，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小陶罐。
　　陶罐里，还插着新鲜的三色堇。
　　段枕歌站起来，走过去仔细观察。
　　是个花瓶？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奶茶外带的小陶罐吧？
　　冷清风见他发现了那罐子，有些紧张：“主人……”
　　“这个罐子，是我昨天给你带的奶茶的？”段枕歌好奇问。
　　冷清风移开视线，僵硬道：“……是。”
　　“好巧妙的构思。”段枕歌称赞，“我还没想过，这罐子倒是适合用作花瓶。”
　　见他并没往其它方面想，冷清风悄悄松了口气。
　　“是，谢主人夸奖。”
　　他其实只是想留下这个罐子做个念想，罐子的用途倒是临时想的。没想到他随手摘的小花给自己打了个掩护，没让主人发觉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是主人为数不多送给他的东西，他一定要珍藏好。
　　即使……即使他知道，这个小罐罐，其实并不是给自己的。
　　从林向远的表情看得出来，这罐罐本来是给林向远的。只是他突然出现，主人没有准备，才随手给了他，而不是特意为他买的。
　　即便如此，这也是他来之不易的宝藏。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待手炉里的药材彻底燃尽，毛巾没了温度，段枕歌才动手帮冷清风拆开毛巾，放至一旁。
　　还没等冷清风活动活动，段枕歌便抓住他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凑近了盯着冷清风的手打量。
　　好像看起来是白嫩了一点，但不能排除是刚才闷白的。
　　他抬眼问，“你有什么感觉吗？”
　　冷清风缩了缩指尖，被主人这般直接盯着双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单看他手，根本不似十八岁少年，更像八旬老翁。跟段枕歌抓住他的养尊处优、修长如玉的双手相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有些热、有些麻，还有些……使不上力气。”他小声道。
　　段枕歌也明白，治个一次两次定然是看不出效果的，王御医的医术又不是回天丹，不可能一天之内就把整个人翻新一遍。
　　“看来确实是要持之以恒才行。”段枕歌做了总结。
　　眼见已到晌午，段枕歌就顺便留在偏殿吃饭。冷清风的药膳也做好了端上来，段枕歌督促着他吃完了才放心。
　　两人其乐融融之时，在角落里躲着的猫咪也闻到味道，出来咪咪叫着讨食吃。段枕歌便趁机教冷清风喂它以建立信任，成功将猫咪哄到了冷清风腿上打滚儿。
　　一顿午饭，两人一猫吃得十分开心，日头很快便至未时。
　　对段枕歌来说，这已是绝对的忙里偷闲了。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眼见碧云第三次用眼神催促，他只能起身，逗了逗冷清风腿上的猫道：“它还没有名字呢，你想一个吧。”
　　见他站起来，冷清风也赶忙抱着猫咪起身，有些惊讶：“属下，属下怎能为主人宠物起名……”
　　段枕歌温柔笑了笑，看了看一旁书架上的书，“它既养在你身边，自然由你负责。若实在不知，也可求助于书籍。”
　　说罢，他道：“今日我还有事，便不过来了，等明日我来时，可得听到它的名字了。”
　　他同冷清风告别，冷清风诺诺应了后，他便转身离开。
　　冷清风将他送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远离，抱着猫咪怅然若失。
　　若是他没有受伤、能同其它御影一样跟在主人身边就好了，那样就能天天见到主人。而不是等着主人垂怜的来看看猫咪，顺带看看自己。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猫咪，金瞳微垂，遗憾的想，或许在主人心里，自己还没有这只猫咪宝贵呢。
　　红珠站在他身后，看到他一直眺望段枕歌离开的方向，笑着问：“见到殿下，御影大人开心吗？”
　　听她这么一说，冷清风才反应过来，扭头皱眉质问：“今日你可是去主人身边叨扰了？”
　　红珠一听，忙捂着屁股后退，惊恐道：“大人你可饶了我吧！主人已经罚过了，我现在屁股还疼呢！”
　　冷清风冷哼一声，只觉得主人罚得好。
　　毕竟若是得打扰主人才能让他来，他宁愿主人不来见他。
　　但他现在没时间向红珠问责，毕竟他还有主人给的任务。
　　于是，冷清风抱着猫咪回屋，在书架上找了不少诗词鉴赏类的书籍。等搜罗一圈后，他拿书坐至桌边，将小猫放到自己腿上，低头翻书试图找到一个符合小猫的名字。
　　小猫咪吃饱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他腿上滚了一圈，摊开肚皮求rua。
　　冷清风试探着将他手按到猫咪柔软的肚皮上摸了摸。
　　小猫咪没有因为他手上僵硬扭曲的骨节形状感到害怕，只张开爪爪咪咪叫着。


第五十二章 
　　他如今已不用布条缠手了。这样做本就是为了遮掩手上伤痕,怕吓到段枕歌而已。现在段枕歌已然见过，他便听之任之了。
　　只是……虽然他已经见过自己双手无数遍，但突然这样放在猫咪柔软洁白的毛毛之中对比,还是令人见之生畏。
　　由两相对比受到启发,他盯着猫咪的肚皮，好似在问猫,也好似自言自语：“名字就叫……白白？软软？”
　　红珠站在他身后适时接茬：“也可以叫柔柔。”
　　冷清风：……
　　之前还没觉得唐柔柔的名字很敷衍,现在突然开始怀疑唐柔柔是不是唐夫人亲生的了。
　　“那就……梅兰？竹菊？”
　　红珠继续吐槽：“或者岁寒？三友？”
　　冷清风：……
　　红珠在他暗含谴责的目光中笑着跑掉了，“奴婢去看看小厨房新到的西瓜,据说是番邦进贡的玩意，往日奴婢们看都看不到呢。”
　　之前来了西瓜是大家最难过的时候，因为凤栖宫人都知道，他们殿下哪儿都好，就是在西瓜的问题上一点儿不大方。
　　瓜就那么两个,全让他一个人造光了,大家至今不知道西瓜啥味儿。
　　但这一次，段枕歌竟松了口,匀了一个西瓜给偏殿。
　　红珠昨日听到消息就稀罕坏了，怎么说都得看上一眼传说中的西瓜才行。
　　冷清风挥挥手让她下去。
　　西瓜不重要，重要的是猫咪的起名。这名字既要贴合猫咪的外观,又得不落俗套的风雅,可把他难到了。
　　他翻了许久,期间红珠端了碗红彤彤混合着冰的果肉来问他要不要吃西瓜解暑。
　　冷清风道谢，疑惑打量了自己面前的碗片刻,只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倒是好吃。他试探着拿起银叉叉起一块西瓜,抬头问：“什么时候了？”
　　红珠道：“申时了。”
　　冷清风大惊。
　　居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而他还一无所获！
　　冷清风也不想西瓜了,放下银叉苦恼的低头，正想抓猫观察一番，却发现本应该伏在他腿上睡大觉的猫咪不见了！
　　他“刷”的站起来，紧张左右扫视：“猫呢？”
　　红珠也疑惑的左看右看，“没、没见着。”
　　冷清风慌了，撂下书开始找猫。红珠也赶忙出门，吩咐众人一起找猫。
　　结果才过一盏茶时间，她就找到了。
　　红珠无奈的拎着猫咪进来告状时，看见的就是冷酷强大、武功卓绝的御影大人趴在床边撅着屁股呼唤小猫的场景。
　　“小猫，小猫你在哪里——”冷清风焦急呼唤。
　　“在这里，大人。”红珠憋笑开口。
　　冷清风赶忙起身扭头，一眼看去，差点晕倒。
　　因为红珠提溜着猫咪的后脖颈将它举在空中。而猫咪洁白的身上，竟然有一大片通红，像是沾了大片惨不忍睹的血迹。
　　冷清风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爬起来，颤抖着接过猫咪，心下一片冰凉。
　　谁知，他没闻到想象中的血腥味，只闻到了……西瓜的清香？
　　“喵呜。”小猫咪在他臂弯里翻出小肚子，冲他撒娇的叫了一声。
　　面对冷清风疑惑询问的眼神，红珠叹气，“大人，厨娘逮到它在小厨房偷吃西瓜，吃得肚皮滚圆。乍一看去以为是白猫耗子，差点就要打，被奴婢拦住了。”
　　冷清风松了口气，声音颤抖道：“多谢……”
　　如果不是有红珠，猫咪就危险了。
　　若真有那一天，他不敢想象主人看自己的眼神。
　　只是这小猫咪腿脚也太灵活，竟能在他的监管之下逃之夭夭，还溜去厨房偷吃西瓜，真是奇怪的小猫。
　　第二日，段枕歌来后听到这故事，被逗得哈哈大笑，只觉得猫主子确实如网友传言那般性格迥异，难以常理度之。
　　冷清风自愧不已：“是属下失职……”
　　“但这失职倒是给了我个启发。”段枕歌微微一笑。
　　于是，在这一天，小猫咪被正式命名为西瓜。
　　西瓜是个极软糯温顺的小猫，能吃能睡能撒娇，性格不算调皮，但十分活泼，时常让冷清风苦恼不已。
　　最恐怖的一次莫过于西瓜差点将他床头角柜上的奶茶罐罐打倒在地，冷清风余光瞟见后，甚至用上了轻功才身法鬼魅的捞住那小花瓶。
　　他怒气冲冲抓起捣乱的西瓜，点着它的鼻子认真道：“这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主人只送了我这一个，磕坏了你赔不起的，知不知道？”
　　结果他说最后两句时，段枕歌正好进门听了一耳朵。于是忍俊不禁道：“你若想要，我再派人去买就是，何必为难一只小猫？”
　　西瓜也委屈巴巴的“喵呜”了一声，好似在和段枕歌告状。
　　这一幕在冷清风眼里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灾难。
　　结果段枕歌不仅没嫌他小气到教训自己的猫咪，还特意买来了金桔柠檬果茶，特意吩咐店家用了另一个不同颜色的奶茶罐罐装着，送到冷清风手上了。
　　至此，冷清风就有两个罐罐了。
　　他仍旧仔仔细细将罐子洗干净，用它做了花瓶，满意的摆在窗口。
　　夏蝉知秋，暑气渐远，两个月很快便过去了。
　　对冷清风来说，养伤的日子虽不如御影宫时艰辛、不如泽州练剑疲惫，但每日盼着主人来，心尖总是酥酥麻麻的。
　　等主人真的来了，那感觉又化成滚烫与酸麻，在心间鼓动，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除此之外，便是等王御医来施针、喂一喂西瓜、看看书或者听红珠聊一聊流月哪家的小姐又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之类的八卦。
　　他本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结果五月中旬的某一天，深夜，他突然感知到凤栖宫偏殿上空有人经过。
　　是个用轻功的高手！
　　冷清风猛然睁眼，双目一凝，旋身就从床上掠出屋门，转瞬落至房顶。
　　他武功卓绝，身法极佳，只轻微惊动了几片砖瓦。
　　一切不过几息之事，冷清风便已出现在那人身前。
　　那人猛然见得有人拦路，同样一惊，立刻停在五步之外。
　　两人打了个照面，冷清风才一愣，问：“怎么是你？”
　　影三十二也十分疑惑他为什么要拦路，还只穿着寝衣——这才什么时辰，御影这么早就能休息了吗？
　　但他也只是疑惑，并不会有任何不满。既然是自己人，他也不欲多耽误时间，直言：“我先走了。”
　　“诶——”
　　不等冷清风再问，影三十二便飞身掠走。
　　冷清风看着黑影离开的方向，发现是直冲帝宫之外而去。即是出宫，想来是奉命执行任务去了。
　　冷清风站了片刻，才落回院中，有些委屈的想，原来主人还是有需要影卫的地方的。
　　而他作为影卫顶点御影卫，御影卫中的佼佼者，只能在这儿静静等着双手恢复，帮不上主人半点忙。
　　想明白这点后，是饭也不香了猫也不逗了，连听八卦的时候都经常走神了。红珠大惊，只觉得冷清风怕不是被关出问题了，打算赶紧将此事反馈给段枕歌。
　　冷清风赶紧拦住她，“此事……不必劳动主人。我只是有事郁结于心，不是想出门。”
　　红珠松了口气，“大人你早说呀。我俩谁跟谁，你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呀，我绝对知无不言！”
　　这一个月下来，冷清风与红珠的关系确实得到了不少进展。
　　冷清风虽信得过她，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明说的——若是让红珠知道自己其实对主人有其它心思，很想一直看着主人，或者想倾尽一切为主人效力，恐怕第二日主人肯定会知道这件事。
　　他纠结片刻，问了另一个自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此处偏殿，离主人所住主殿最为接近，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红珠想了想，答：“碧云姐姐同我说过，这偏殿历来都是皇子妃住的地方。等陛下正式封了太子，这儿的主人才会和太子一起搬到东宫。”
　　这解释倒是与他的猜想一致。或者说，这确实是情理之中的安排。
　　冷清风沉默许久，才小声问：“那……唐姑娘，之前就是住在这儿吗？”
　　虽然此处并没有任何他人居住的痕迹，但按照这个说法……那个传说中让主人一见钟情的唐半荷小姐，也曾住在这里？
　　“谁？唐柔柔姑娘？没有啊，她都没在凤栖宫住过……”红珠一时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哦哦，大人说的是唐半荷姑娘啊。不是的，唐姑娘之前住在最西边的房间，那地方怎么形容呢……那里离二殿下寝殿近，和另一宫只有一条宫道之隔。离这儿好远呢，平日里我们都见不着她几次面。”
　　冷清风奇怪起来：“为何唐姑娘要住那么远？”
　　为何放着就在主人主殿旁边的偏殿不住，去住西边房间？
　　据他所知，唐半荷身体健康，没什么需要避讳他人的疾病或者特殊情况啊。
　　“我们也不清楚。不过我告诉大人一个秘密，大人你可别往外说，这是咱们凤栖宫人才知道的消息——”
　　红珠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其实殿下根本没去过唐小姐屋里，俩人一直都是各住一边。只有平常赴宴见人的时候，唐小姐才会突然出现，两人一同从正门离开，装着夫妻和睦的模样。”
　　冷清风睁大了眼睛。
　　他不是傻子，到了这里，他怎么会还不明白？
　　段枕歌根本不喜欢唐半荷，娶她，仅仅只是用她作为挡箭牌、或者完成某种事情的道具罢了。
　　“那、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
　　唐半荷死的时候，可是一尸两命啊。
　　“嘘——”红珠一脸莫深如讳，“不该打听的事情，大人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冷清风默默看她。
　　这还不能打听吗？看你的表情，很显然凤栖宫众人已经八卦过不少次了吧！
　　这么看来，连唐半荷肚子里那孩子也不是主人的？
　　或者说，究竟有没有这个孩子，都很难断定。
　　所以，主人迎娶唐半荷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假象。包括后面坊间传闻主人因为唐半荷的死伤心欲绝，也都是假的。
　　怪不得他从未见过主人有什么伤心或者怀念的神色出现，也从不见唐半荷灵位。
　　原来，他当初听到主人要大婚的消息后，在山崖枯坐三日，失魂落魄的时候，主人其实森*晚*整*理根本就没有爱上任何人。
　　原来，他曾经无比羡慕的唐半荷，他对因为能让主人一见钟情而感到酸涩无比的那个女人，其实也只是主人的一步棋子。
　　主人当真温柔至极，也冷漠至极。
　　冷清风不知道的是，大部分时候，其他人是感觉不到前者的。
　　但此刻，他还是有一个最终极的疑惑：“可是，为何我住在此处？”


第五十三章 
　　红珠一脸骄傲：“那自然是因为殿下喜爱大人。大人住在这里,足以看出大人在主人心目中地位非凡。毕竟唐姑娘都没住过呢。”
　　听了这话，冷清风心下一乱，腿绊到了桌子,“休得胡说——”
　　桌子猛烈抖动一下,桌上用段枕歌最近新买的小罐罐做成的花瓶摇晃片刻，滚落在地,砰的一声摔碎了。
　　冷清风与红珠一同傻乎乎瞪着它落下,甚至没反应过来动手阻止。
　　红珠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大、大人小心,别动，我来收拾。”
　　冷清风看着一地碎片，金瞳微微颤抖，总觉得这些残骸已预示了什么既定的悲惨结局。
　　主人对自己喜爱，这怎么可能。
　　男子相恋,本就是世间大忌。更别提主人可是一直都喜欢唐柔柔的,自己又算什么？
　　说不定自己和唐半荷一样，都只是主人的挡箭牌而已。说不定主人其实一直都喜欢着唐柔柔,所以才会不断找陆耀焱的麻烦。
　　是的，没错，主人只是让自己住在此地,好堵住其它世家女子想要嫁进来的念头罢了……
　　红珠见他反应如此剧烈,边低着头收拾碎片边嘟囔：“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殿下喜欢你,这不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大人武功这么高，如果是我,我也让大人住在隔壁,多有安全感呀。”
　　冷清风猛地看她，发觉她面色自然,并不像拿他寻开心或者八卦的模样。
　　原来如此。
　　原来红珠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单纯认为主人喜爱自己，是爱惜下属的爱，而非男女之情的爱。
　　是他心中有鬼，听不得别人戳破自己心思，想歪罢了。
　　想明白这点，冷清风苦笑着坐回原处，骂自己庸人自扰。
　　可惜，他现在知道自己心性不够，自然也不敢直接问段枕歌这问题的答案了。所以他究竟为何住在此处，也成了无解之谜。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放下这事，谁知到了晚上段枕歌来时，还是察觉出他兴致不高，总是走神。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段枕歌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肉，状似不经意问。
　　他身后的红珠刚想说话，冷清风赶忙拍了筷子，开口打断她输出：“属下不慎将主人赠的罐子打破了，求主人恕罪。”
　　段枕歌可疑的打量红珠一眼，红珠欲言又止，心虚的移开目光。
　　很明显让冷清风不开心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为了一个罐子闷闷不乐，你可不是这般小气的人。”段枕歌挑眉。
　　冷清风自知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能用另一件事做借口。
　　“昨夜……见到了影三十二。”
　　不论如何，不能让主人知道自己问了那么多主人的私事，还为此心绪不宁。
　　“啊……噢。”听到这个原因，段枕歌犹豫的夹了菜，迟疑的问：“……他欺负你了？”
　　不至于吧，影三十二也打不过冷清风啊，咋还能见一面就把孩子整抑郁了？
　　“不、不是……”冷清风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听起来挺奇怪的，急忙解释，“属下无意间见到他去往宫外，想来他无时不为主人分忧，属下却在此地毫无作为，有些自惭形愧。属下并不想因此拂了主人兴致……还请主人责罚。”
　　说罢，冷清风便想站起来请罪。
　　段枕歌赶忙拦住他，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被人冒犯了却不敢说呢。既是这事，正好，我有话同你说。”
　　这件事的起因，还得说回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段枕歌因为任务原因，委派林向远和黎思寻找杀手。
　　如今已是五月末，可需要的杀手还没找到——或者说，就算找到了一些小鱼小虾，也都是些不入流的武者。
　　毕竟谁有了十五阶以上的武力值还来做杀手这行当啊？随便给些富人看家护院，挣的都比这多。再不济考个武举，当个武将，虽然辛苦，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上次雇人杀陆耀焱，段枕歌可是出了四十金才找到那么一个十五阶的缺心眼杀手。结果上个月被人围攻，林向远解决了好大一批杀手后，江湖上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人了。
　　就算黎思帮自己找到人，对方也开价极高——毕竟之前陆耀焱是十阶武者，好杀。现在陆耀焱晋级成十五阶，不好杀了。而且那还是重重武装的秋猎，哪个好人家没长脑子去那儿杀人啊？
　　于是，段枕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在万般无奈地情况下，决定问问冷清风愿不愿意克服道德感出手。
　　没想到，冷清风听罢，双眸一亮，干脆答：“属下愿意！”
　　只是杀个十五阶的少年而已，别说杀一个，就是杀一堆，以他现在的能力也是轻轻松松。
　　主人需要他，他开心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勉强？
　　段枕歌震惊到失语。
　　男二不是大侠吗，大侠都这么没有原则的吗，说杀人就杀人？陆耀焱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冷清风有这么恨他？
　　【宿主，男二现在是御影，御影就是以你的指令为重呀。】6442道，【要什么原则。我觉得在你的任务面前，他根本没有原则。】
　　段枕歌：……行吧。
　　他来之前还担心男二会因为反派这种丧心病狂的要求而与自己翻脸，但看到冷清风重新燃起希望的双眸，他觉得自己想多了。
　　“其实没有那么简单。”段枕歌先做个手势压下他的激动之情，补充，“不能一下打死，要留他一口气，最多只能到重伤的程度，明白吗？就是那种、看着很惊险，实际上他还能说话能动弹能作妖的那种伤。”
　　直接把男主打到躺到大结局，他还怎么和女主培养感情？怎么与女主斗嘴耍性子？怎么分分合合最后在一起？
　　算来算去，这还是个精细活。
　　冷清风意识到了任务的艰巨，十分开心。
　　艰巨好啊，艰巨妙啊，只有任务艰巨了，他才能展示自己的作用，让主人意识到自己是无可替代的，从而允许自己跟在身边！
　　机会，这不就来了？
　　“属下定会努力完成主人任务！”
　　“还有一件事。”眼见他更激动了，段枕歌再次补充，“九月开始秋猎，那时你双手还没好全，所以王御医不允许你动用任何三两以上的兵器，届时我会给你做些暗器用。但陆耀炎如今可是十五阶舞者，只用暗器，你仍有信心重伤他并全身而退？”
　　冷清风疑惑：都执行任务了，主人还要关心自己的手吗？
　　或者说，这是任务要求？
　　如果这是前置条件的话，那就算是用暗器，他也得把陆耀焱扎成筛子！
　　冷清风双目炯炯：“属下定不负主人所托！”
　　“还有一件事。”段枕歌继续补充，“你已经许久不露面了，秋猎时与我一同出现，很可能会被父皇询问甚至刁难。你如今武功高是好事，但不可表露太多实力，被有心人忌惮。差不多与父皇身边的御影实力相平即可。”
　　“属下明白。”
　　“还有一件事。”段枕歌再次补充，汗颜为自己挽尊：“额……这真的是最后一件了。”
　　再不说完，他都要变成《成龙历险记》里的老爹了。
　　当然，这件事也是段枕歌认为最重要的一件，更是最困难的一件，那就是——“你全身后退之后，必须要猎下猎场里唯一一只虎，当作你的不在场证明。”
　　他知道，即使是对冷清风而言，杀完一个十五阶武者后再跑到山的另一边猎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正因为这事看起来不可能，才能作为他的不在场证明，成功洗脱他的作案嫌疑。
　　然而，冷清风思索片刻，摇头道：“对属下而言不成问题。”
　　段枕歌自然明白他能力，故开玩笑问：“这般有信心？”
　　冷清风认真答：“属下来时，曾杀过十五阶刺客。那人在属下手中走不过三招。”
　　同理，杀陆耀焱，也只需不到三招。
　　他说起这件事，段枕歌倒被触动了些往日记忆。他想了想，决定佐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说起来……你从泽州来的路上，为何要对那些江湖杀手动手？”
　　如果冷清风不动手，他也就不会被围攻。他不被围攻，就不会把那些杀手一网打尽。不把那些杀手一网打尽，他现在就不会找不到杀手而来求助冷清风……
　　所以，男二为什么会从怀昌王处得到消息，突然开始惩恶扬善？
　　冷清风疑惑：“清除对主人不利的江湖杀手，难道不是主人的命令吗？”
　　段枕歌一手撑着脸颊，犹豫问：“……是吗？我不太记得了，你同我复述一遍吧，包括任务如何得来，如何完成，以及完成情况。”
　　冷清风不疑有他，将自己决定回流月后，怀昌王突然出现并给了自己任务的事情、自己如何完成任务、以及任务完成后情况如何统统说了一遍。
　　“血滴子吴三，十阶武者，于怀镇毙命。千人屠刘八，十一阶武者，于湘水毙命……”
　　他以人物武功高低排序，从最低的九阶一路杀到十五阶，报人名跟报菜名似的，轻松得仿若砍菜切瓜。
　　乍一听，他才更像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但是在说到十五阶武者时，冷清风微顿，道：“有一伙五人，属下本想斩草除根。然杀了其中四人后，冷雨突然出现拦住属下。属下观那人身体根基有损，定然活不过五年，便将那人放走了。”
　　“……你放走的，可是杀手五号？”
　　冷清风微愣，似是没想到段枕歌连这都知道。
　　他垂首羞愧，“正是。”
　　没能完成任务被主人发现，他居然还解释了一遍，怎么看他都是在找借口掩盖自己失手的事实。
　　听到这里，段枕歌还没有什么表示，他身后的碧云先微微变了脸色。
　　段枕歌遭那些杀手围攻时她就在旁边，自然听得分明那五号杀手是怎么说的。现在又得冷清风佐证，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原来当时置殿下于险境的确实是他。
　　所以，这御影大人不仅被怀昌王利用，去做了莫须有的任务。而且还因为自己粗心大意，差点害殿下于危难之中？
　　碧云面色顿时就不好了。
　　段枕歌却没再说什么，只又同他唠唠家常，一同逗逗西瓜，待天色不早后离开。
　　回去路上，没有外人，碧云实在忍不住问段枕歌：“殿下，两个月前那事，分明是御影大人被他人蒙蔽、又疏忽大意，方才致您于险境，您为何不治他罪？”


第五十四章 
　　段枕歌摇头：“你也听见了,是冷雨拦住了他。冷雨是他师傅，授他一身本领，他怎能不仁不义？”
　　不等碧云回答,他又道：“再说了,我猜皇叔假冒我名义行事，不是为了害我或害他,只是给冷雨一个机会留住他罢了。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出错。”
　　虽然莫名其妙的只有他受伤的世界产生了。
　　碧云听出了差距：林向远只是救人迟到了便被军棍打得屁股开花，擢彤一无意之中犯了这么大错也只是个“不能不仁不义”。
　　孰轻孰重,一听便知。
　　碧云做他顶级秘书多年，已能隐隐察觉到他对擢彤一的感情。
　　若殿下当真喜欢男子，便能解释为何殿下故意设局娶了唐半荷来堵天下悠悠众口，又为何独独对这位御影大人特殊以待。
　　至于殿下心里真正喜欢的，她一开始不太确定,但现在看来,恐怕确实是这位擢彤一大人。
　　但她疑惑：若说当年将人送走，是为了让他有自保的能力,那现在为何不与御影大人更进一步？
　　以殿下的身份与手段，莫说养一个、就算养好几个男宠，也不在话下。
　　难道殿下走的不是强制爱那一套,而是温水煮青蛙、水到渠成的纯爱？
　　“奴婢看,御影大人对殿下也是有意的。不若我让红珠试探一番,问问御影大人愿不愿意入室伺候？”碧云问。
　　段枕歌：“噗——”
　　他震惊：作为一个玛丽苏小说中反派的婢女，碧云居然能理解他对冷清风的感情？
　　他和冷清风可都是男的,和玛丽苏的一贯性取向完全不相符啊。在这个世界,他以为所有人都不会想到那一层去呢。
　　他惊疑与碧云对视，碧云认真看他,不像在开玩笑。
　　……她这贴心小棉袄现在可有点烫人了。
　　“你想到何处去了？我对他并非那般……他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在我身边不过有了依赖，绝不暗含情愫。”他捻了捻指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加了一句：“此事我自有定夺，你不可自作主张。”
　　“是。”碧云应下。
　　虽然碧云听话，但她的反应给段枕歌敲了个警钟——他之前一直以为这小说里没有人能明白两男子之间的特殊感情，所以才敢光明正大对冷清风好，甚至让他直接住进为皇子妃准备的偏殿。
　　如果他们确实有这根弦，万一冷清风发现了住所的真相，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垂涎他的美色，暗示他些什么？
　　段枕歌觉得，男二想清楚的那一刻，他的节操可能就随着他的脑袋一同离开身体了。
　　他回到寝殿，淡定挥退碧云后，问：“6442，你觉得我有什么办法在男二恼羞成怒的攻击中活下来？”
　　6442卡壳片刻：【……首先，很难说男二有没有这种情绪状态。第二，如果是单次攻击，宿主可以选择顶级武力值体验券，后果就是复刻冷清风的武功和他对打。最后，如果是不死不休的追杀……建议宿主放弃挣扎。】
　　毕竟别看男二现在温顺得跟小白兔似的，实际上他已经是可以手撕本世界所有人的完全体·天下第一·男二了。他若真的想，连男主在他手下都活不过三更，没练过武的反派哪来的能力留到五更？
　　段枕歌心里七上八下的，捂脸道：“怎么办，现在让男二搬家会不会太欲盖弥彰……等等！”
　　段枕歌想到什么，打开任务列表一翻，发现下一个任务就确实是夺取太子之位。
　　还好，还有机会挽回！
　　“等搬去东宫，我就让男二住得远远的，离我越远越好。这样他应该不会想歪了吧？”
　　【宿主说的“想歪”，其实指的是“真相”吧？】
　　段枕歌默认了：“那就最好不要让他真相吧。”
　　6442为自己正名：【宿主你不要小看系统面板。从男二的忠诚度来看，就算他真相了，也很难说是会要你的命还是爬你的床。】
　　段枕歌：……
　　不管如何，他还是默默祈祷男二这些天不要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其实是皇子妃住所，更不要知道自己娶唐半荷是另有所图。这样他就不会多想，自己脑袋也不会搬家。
　　而冷清风呢，虽然已经全知道了这些事情，却不敢多想，仍每日逗猫看书，装作对此事一无所知。
　　又过了两个月，等段枕歌为冷清风准备的暗器送到后，他便开始在红珠的监督下，每日练习半个时辰。到了后来，他更是学会摘叶飞花，伤人于无形。
　　冷清风在他面前演示了一遍如何用树叶轻轻松松切开红珠手中的石块后，段枕歌沉吟片刻，道：“明日我找影三十二来。”
　　第二日，影三十二来了，还带了全套武装。
　　冷清风只拿了一把树叶轻松迎击，身若浮萍躲开各种暗器，轻功运至极致，强行同影三十二拉开距离，让对方占不到半点上风。
　　同时，落叶乘风，萧萧翻涌。
　　影三十二错开身形，刀刀挡开他致命暗器。闪转腾挪，寒意纷乱，却碰不着他半寸衣角。
　　待手中树叶只剩最后一片，冷清风看了一旁的段枕歌一眼，随后直上如鲲鹏，身形一翻便立上树梢。双指微曲，手上已没了最后一片叶。
　　影三十二正抽刀想跟上，却突然顿住动作。
　　没人看清冷清风是如何出手的，只有一道冷风滑过影三十二脸颊。
　　在他颈侧，缓缓渗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在他身后，静静飘落一片绿叶。
　　影三十二收了刀，一话未说，对他抱拳示意后，向一旁段枕歌微不可察点点头。
　　谁都看得出来，他输了。
　　不仅输了，而且输得彻头彻尾。
　　冷清风最后那一手明明白白展示出，如果不是为了喂招，他能在一招之内取对方性命。同时，他还能用轻功瞬间拉出这般远的距离，全身而退。
　　尘埃已定，冷清风从树上落下，锋芒褪尽，随后行至段枕歌面前拱手，面容淡淡，透露着一种“无敌是多么寂寞”的气质。
　　段枕歌发自内心夸奖：“擢彤一武功确实精进不少。既如此，秋猎时我便能放心了。”
　　任谁看了刚才这一幕，都会感叹冷清风这般绝世高手竟被人藏于深宫，当真可惜。
　　当然，冷清风不这么觉得。
　　得了段枕歌肯定，他嘴角微勾，眉眼舒展，金眸亮起，又不敢直视段枕歌，只能垂下看着地面，仿佛被段枕歌夸夸成了天底下最满足的事情。
　　因为他等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其实也只是为了他的一句夸赞、一份证明。
　　段枕歌见他模样，心头一动，连接下来的话都忘记说了。
　　他想，或许，并不是他将他藏于深宫。
　　而是他松了绳子，冷清风却仍旧义无反顾的向他奔来，纵使爪子被扎得鲜血淋漓，也要主动把脆弱脖颈交到他手上，求他怜惜，求他留下自己。
　　贪狼俯首，卧于座下。
　　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比较有自我管理意识（虽然这话好像是用来形容狗的）。
　　但在段枕歌眼中，这是炽热的追随，是穷尽所能地报答，也是卫星乐此不疲的围绕行星轨道，周而复始，毫不停歇的运动。
　　以生为始，寂灭为终。
　　他从未遇到过，也就显得格外珍贵。
　　珍贵的东西，总是令人格外珍惜。
　　“……今日到此为止，回去吧。”他轻声对冷清风道。
　　西瓜在段枕歌手中咪咪叫着，似乎在抗议冷清风今日还没给他放饭就来训练，十分不厚道。
　　听了这话，冷清风果然敛起本就难见的笑意，应声后从他手中接过猫咪，淡淡道了告退。
　　段枕歌点头目送他背影离开，在他头上，那【100】数值的忠诚度明晃晃亮着，多年如一日。
　　他抬头看着那抹数值，眼神微闪。
　　他又想起冷清风刚回来那日晚上睡得昏天黑地，他去看他，灯火摇曳，融尽他一身冰凉剑气。
　　段枕歌坐在他床边，灯下看美人，柔和了他凌厉剑眉，供人细细描摹。却不曾想，美人蹙眉，说的还是当年那句：“属下不想走”。
　　他叹了口气，只能答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因为自己总是要走的，但冷清风……
　　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段枕歌一直将他向外推，他就没想过离开。
　　……既然如此，等冷清风手好了之后，他就再问一遍对方的意思吧。
　　如果他终于想开了要走，那便放他自由。
　　但如果他还坚持要留下，那无论之后发生任何事情，无论他在自己身边受到多少伤害，无论他是否会在发现反派的真实面目后后悔不已……自己都不会放手了，因为是他先招惹了自己。
　　往后的喜怒哀乐，皆是他自作自受。
　　就这样，夏往秋来，转眼便到了九月二十。
　　因为段枕歌算秋猎总负责人，所以凤栖宫众人打点行装，率先出发，提前五日去乌歌山准备一番。
　　临行前，王御医仔细检查了冷清风双手，十分满意他的恢复速度：“下官对武道只有粗浅认识，但想来御影大人体内武学特殊，可温养身体，故而好的比常人快上许多。”
　　他复对段枕歌拱手：“殿下，御影大人手伤已然恢复。虽表面上看还有些伤疤，但内里已在逐渐转好，就算用剑，亦不会受伤。”
　　段枕歌点头，“辛苦王御医。擢彤一学的剑法确有此等功效，然能有今日疗效，也少不得王御医用心。”
　　王御医收了他赏赐退下，留冷清风一个人坐在原地，表情怎么看怎么有些茫然和紧张，好似手伤完全好了之后便会被段枕歌逐出家门一般。
　　段枕歌突然想到，他好像确实说过。
　　不过那时冷清风在梦里呢，应该不会记得吧？
　　“发什么呆，上来。”他笑着起身，对冷清风扬扬手。
　　冷清风眼中有一丝惊喜，赶忙抬腿跟上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马车前，冷清风上前一步，让段枕歌扶着自己的手优雅上去后，自己三步并两步迈了上来。
　　两人进了马车，待冷清风坐到段枕歌身边，还没开口，他衣襟处就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喵呜了一声，鸳鸯眼亮晶晶的。
　　“你将西瓜也带上了？”段枕歌笑起来，“你怀里揣着它的样子倒是可爱。”
　　冷清风窘迫捧住猫咪，“属下怕它独自待着，没有主人会寂寞。便将它一起带上了。”
　　西瓜可怜巴巴喵了一声，似是央求段枕歌网开一面。
　　面对一大一小两只，他无奈笑了笑，让碧云去了另一辆马车上，算是留下了西瓜。
　　待准备妥当后，众人启程。


第五十五章 
　　马车慢悠悠前行,沿长街离开流月。
　　为了让冷清风不要多想，段枕歌特意自己裹着毯子坐在马车角落看书，留对方在相距最远的对面马车角落和西瓜一起玩耍,若他好奇外面的景色,也可直接掀起车帘观察。
　　旅途漫长无聊，过了几个时辰,段枕歌打了个哈欠,靠在马车壁上昏昏睡去。
　　结果再醒来时，他竟久违的觉得暖意融融。
　　段枕歌：……
　　睁眼一看,果不其然，他又窝进冷清风怀里了。
　　冷清风半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休息，手还虚虚扶着他肩头，坐姿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帅气。
　　“清汤大老爷6442，你有没有监控？你看到了吧,绝对不是我主动的纠缠男二的啊！”段枕歌僵硬的躺着,冷汗狂流。
　　眼前是冷清风胸膛，他不敢多看,赶忙闭眼。
　　他临睡前还特意看了一眼，那时冷清风和他一人待一角，之间隔了整个马车,怎么睁眼就成0距离了？
　　6442无奈：【……我看见了。是男二怕你睡着了磕到,才过来无偿当抱枕的。】
　　仿佛为了印证6442的话,下一刻马车碾过一块石子，行进途中左右摇晃了一下。
　　段枕歌鼻尖软软砸到冷清风胸膛,心想若是没有冷清风这个肉垫做缓冲,他恐怕真会磕到脑袋。
　　……没想到冷清风确实是在为他着想，是他想多了。
　　既然如此,段枕歌也就不心虚了。他清清嗓子，撑起身体。
　　冷清风本就一直在闭目养神，感受到他起身，急忙将搭在他肩上的手移开，沉声问：“主人醒了？”
　　“嗯。”段枕歌点点头避开他灼热视线，决定不讨论两人为什么会睡在一起，“现至何处了？”
　　“回主人，刚上官道。”
　　“噢。”段枕歌撩起一旁车帘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那倒是还得走许久。”
　　纵马去乌歌山只需一天，但坐马车过去得一天一夜。段枕歌伸了个懒腰，将一旁也在睡觉的西瓜抱进怀里当工具猫，特意说明：“我再睡一会儿，你若是无聊，可以下车转转。”
　　说罢，他身体歪向另一边，裹紧了小毯子闭眼。
　　这个动作，足以表达他并不想和男二有身体接触，证明他的清白了吧？
　　段枕歌闭眼紧张竖着耳朵，听到冷清风似乎扭头看了自己许久。
　　正当他疑惑冷清风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没想到随后冷清风便一言不发起身出去了，似乎是去与赶车的太监同坐，显然听懂了段枕歌的暗示。
　　段枕歌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并不是想赶冷清风走，只是想让他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避免被误会而已。然事已至此，他只能无奈补觉，假装自己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第二日清晨，众人终于到了乌歌山山腰处猎场。
　　段枕歌补了一路的觉，此刻神清气爽，命人打扫了原本就留在此处的小屋和哨岗，扎了营，搭起篝火架、兵器框之类的东西，随后命人清点猎场内猎物种类及数量。
　　零零散散的事情做完，便到了秋猎开始的日子。
　　九月二五，苍庄帝及一众官员的队伍自帝宫出发，一日后抵达乌歌山。
　　陆耀焱、唐柔柔等世家子弟和适龄皇子们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展露头角的机会，也乌乌泱泱跟在队伍后面一齐到来。
　　段枕歌携皇城军于山脚下迎接。
　　“儿臣参见父王。”
　　苍庄帝下了马车，上了特意为他准备的马匹，带头迈入乌歌山。他虽年长，但该行的帝王礼数总不出错。
　　段枕歌打马跟在他身后，落他半个马身。
　　在段枕歌身边的，便是挺直脊背、驾马跟随的冷清风。
　　他从泽州骑回来的那批枣红色骏马自然也来了，此刻正低头跟在段枕歌的白马后面，颇通灵性的没有冒进，维持着阵型前进。
　　正如段枕歌所料，冷清风突然出现，确实惹来不少人关注的视线。
　　冷清风一身御影黑衣，却不显沉闷。养伤许久，也没磨平一身剑华。更别提传闻这御影乃当时御影大比的第一名，消失这么多年又突然出现，其中有何隐情？
　　苍庄帝自然也注意到了，但他没多询问，只例行向段枕歌了解了乌歌山猎场的基本情况，又听了这次秋猎的大致规则，面容平淡看不出情绪。
　　第二日，永和二年，乌歌秋猎，正式开始。
　　众皇子聚集在梅岭，看苍庄帝祭天后，各自整顿兵马，听苍庄帝身边的太监念长长的诏文。
　　看段枕歌日常便知道，皇帝并非那般好当。
　　这些年来，苍庄帝两鬓添了些白发，也不年轻了，加上后宫子嗣逐渐稀少，局势颇为混乱。因此，这次秋猎他就意思意思射了支兔子，插香定天后，便坐了下来。
　　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苍庄帝环视四周列队，看向段枕歌身后。
　　冷清风一身轻甲绑带，狐毛披肩，身负长弓羽箭，高马尾一扎，加上个冷冷的帅脸，简直就是玛丽苏文里的男二降临人世。
　　苍庄帝一眼就看到了他，淡淡开口道：“若朕没看错，这便是朕许久未见的擢彤一了吧？”
　　段枕歌上前一步，拱手答：“回父皇，正是。”
　　冷清风跟在他身后，因御影身份，仅对苍庄帝半跪行礼。
　　“许久未见，倒是长大了不少。”苍庄帝手撑着脸侧，眼中含着不那么友好的情绪，“朕当年说过，你需做个配得上自己身份的御影。不知这一次，你能否证明朕当年允你择主，乃正确选择？”
　　冷清风拱手：“属下为主人御影，供主人驱使，为主人分忧，不敢懈怠。”
　　意思是他已经是御影了，只听段枕歌的命令，就算苍庄帝发话，也不好使。
　　不等苍庄帝说话，一旁的十皇子抱臂挑衅的说：“父皇，儿臣有个好主意。儿臣听闻，今日猎场内有一只猛虎。不若让他猎下那头野兽，献于父皇，权做证明。三哥觉得如何？”
　　段枕歌抬起眼皮看了十皇子一眼。
　　十皇子乃四皇子胞弟。一、二、四、五皇子都已经没了，段枕歌这个三皇子却还在，自然被对方列为头号嫌疑人，处处针对。
　　其实对上猛虎，十五阶武者就已经能轻松斩杀。难就难在猛虎行踪不定，颇为狡猾，擅长伏击。又因为动物没有灵气，无法提前预判对方方位，容易被一击咬住喉管至死。
　　所以猎虎，危险性还是有的。
　　苍庄帝挑了挑眉，“枕歌觉得如何？”
　　段枕歌沉吟片刻，拱手：“即如此，擢彤一，我命你为父皇呈上今日场上那只虎。”
　　冷清风垂首：“属下遵命。”
　　此话一出，段枕歌没有错过十皇子嘴角浮现的一丝邪笑。
　　他也压下眉梢微勾嘴角，回敬了对方一抹笑意，成功换来十皇子瞬间阴沉的表情。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苍庄帝又转向一旁跃跃欲试的陆耀炎：“陆家小子今日可有目标？”
　　陆耀炎也已长大，容貌气质绝对担得起玛丽苏男主的称号，要模样有模样，要身高有身高，要气质有气质，绝森*晚*整*理对是流月所有少女梦想中的少年郎。
　　从刚才起陆耀炎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见苍庄帝问了，他忙道：“陛下，臣也想猎那只虎！”
　　“噢？”苍庄帝来了兴趣，“朕听闻你勤于练功，这虎确实可算褒奖。”
　　陆耀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臣是想猎下那虎，将虎皮送给臣意中人。”
　　一旁的唐柔柔低下头，面色绯红。
　　他们两人早已订婚，但由于各种各样的不可抗力，婚事至今未成。但唐柔柔身边没了男二、男三和反派的追求和打扰，两人感情一直很深，算是流月的模范未婚夫妻。
　　苍庄帝哈哈一笑：“那你与擢彤一可算是对手了！一个为主子一个为心上人，朕到要看看谁才是赢家。”
　　段枕歌心中好笑：男主和男二居然以这种方式对上了。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冷清风，对方冲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有把握取胜。
　　待线香燃尽，时辰已至，太监摇铃，各路人手打马离开。
　　冷清风见陆耀炎纵马去了西边，也向段枕歌告退，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段枕歌本就不擅长骑射之类的运动，所以等众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挥动缰绳往前走。
　　“6442，显示男主和男二的方位。”
　　【已扣除40积分，正在为您显示……】
　　段枕歌眼前空中浮起一个3D箭头，直指西北方向。
　　【已为您规划最近路线，系统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谁知，沿箭头走了百米，箭头出现了分叉，想来两人应该是在此处分道扬镳了。
　　“6442，调出全局地图。”
　　【已扣除25积分，正在为您展示……】
　　很快，一张立体全息投影似的地图出现在段枕歌眼中。
　　黄点代表他自己所在的位置，两个红点则代表冷清风与陆耀炎所在的位置。
　　如他所料，他的黄点正点在两个红点之间，说明冷清风确实与陆耀炎背道而驰了一段距离。
　　但很快，代表冷清风的红点突然折返，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陆耀炎所在的方向！
　　看来他弃了马匹，正用轻功极速往回赶。
　　段枕歌一转马头，也迅速拐向陆耀炎所在的方向。
　　乌歌山猎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森林之中所有的声音都迷蒙不清，辨别不出声音与方位。若是没有6442，只怕他也是要迷路的。
　　只是跑着跑着，段枕歌耳边除了马蹄闷响和呼呼风声外，渐渐再无其他动静。
　　连蝉鸣都堙灭无踪了。
　　他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他并不停马，反倒沿着箭头以更快的速度向陆耀炎处赶去。
　　地图上，代表他的黄点和代表冷清风的红点急速朝陆耀炎接近着，因为两人轨迹有些微差距，所有冷清风已经从另一条路超过了段枕歌，两人并未碰上。
　　就在他离陆耀炎还剩不到两百米时，身后突然传来低沉声响：“三皇子，你的命我便笑纳了！”
　　内力微动，破空声来。
　　他早有准备：“6442，紧急规避。”
　　【扣除50积分，已为您规避一次致命危险。】
　　随着6442的声音响起，段枕歌座下白马猛一摆头，往右侧爆冲一步。
　　紧接着，他脑后擦过一根长针。速度之快，甚至引起一身耳鸣。
　　他扭头看去，意料之中看到一位身穿黑色长斗篷、面覆铁具的人。
　　那人头上也刷新出人物面板：
　　【姓名：李莫（铁蜂针）】
　　【武力值：第十阶·丙级】
　　【忠诚度：2】
　　【身份：江湖杀手】
　　【人物状态：无】


第五十六章 
　　此人李莫,正是十皇子派出的杀手，擅长暗器，常用银针。
　　段枕歌提前给冷清风打的一整套暗器,全都是仿照李莫武器样式制作的。
　　没错,在李莫和十皇子决定对段枕歌动手的那一刻，他们也就成了段枕歌的猎物。
　　银锋针李莫身形微滞,似是没想到段枕歌居然能躲开自己必杀一击。但他业务熟练,很快便调整好心态揉身而上，继续发动攻击。
　　十阶武者杀普通人,自然招招必杀。
　　这短短百米的路，段枕歌愣是咬牙扔了300积分才勉强赶到陆耀焱身边，差点把家底掏空。
　　冷清风下手，主打一个稳准狠。等段枕歌赶到时，陆耀焱已经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奄奄一息了。
　　而冷清风,自然折返回去猎虎，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段枕歌在陆耀焱身边勒停白马,调转马头，与赶来的李莫正面相对。
　　李莫落在他面前的树上，居高临下,乍一看此地场景,身形又是一顿。
　　他们周围的森林还残留着霸道的内力痕迹,湿润的空气飘荡在风中，让人无端觉得凌冽又恐惧。
　　而陆耀焱则双目紧闭、面朝一侧倒在灌木正中央,脸色苍白,周身大穴插满了细长锋利的银针，身下汩汩涌出殷红血液,看起来命不久矣。
　　秋猎开始、苍庄帝说话时，李莫正伪装成普通侍卫跟在十皇子身后，他认得陆耀焱是十三阶武者。
　　可他们一路走来，不仅没听到打斗声，陆耀焱周围也没有打斗痕迹，他腰侧佩剑都未抽出来。
　　这样一个十三阶武者，居然转眼间就被伤得如此严重。要么是被信赖之人偷袭，要么就是……此地有人能一击重伤十阶武者。
　　李莫潜意识觉得此地十分危险，又想起刚才一路上自己失手数次，一时竟不敢上前，只能僵在段枕歌对面。
　　段枕歌见他没有动作，反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翻身下马道：“没想到名震天下的银锋针，还会怕我一个不识武功的皇子？”
　　他，李莫自然是不怕的。
　　段枕歌从不习武，一直都很好杀。
　　要杀他，最大的障碍就是他身边那个影卫。
　　他们临出发前使了计谋，让那影卫临时被支走了。结果秋猎，段枕歌身边又突然出现个御影卫。好在李莫雇主机灵，借题发挥把那武功深不可测的御影卫也支走了。
　　明明此地就剩一个手无寸铁的段枕歌，但李莫怎么都觉得，对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思索片刻，决定先试探一番：“三皇子客气了，没想到三皇子竟也知道我这不入流的小小杀手的名号。”
　　“李大侠才是真客气。”段枕歌微笑，缓步行至陆耀焱身边，“传闻李大侠这几个月来得了不少奇珍异宝，武功突飞猛进，杀了不少江湖中的好手，以及……不少朝廷官员。”
　　李莫不可思议：“三皇子定然认错人了，我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十……都在我雇主身边筹备杀你的计划，怎么可能出门行刺！”
　　“是嘛……”段枕歌垂眸看了看一旁出气多进气少的陆耀焱，意味深长的笑了，“可我怎么听闻，李大侠早已是十五阶武者，不多不少——正好能打得过我身边这位陆小侯爷？”
　　李莫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陆耀焱身上插的银针，和自己所用的银针怎么一摸一样？
　　而且，他方才说自己是十五阶——但其实，自己只有十阶功力啊？
　　他直觉不对，心念电转间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你、你想要栽赃嫁祸我！”
　　扬他的名号、用他的武器、安排皇城军松懈防守、毫不犹豫就中了十皇子的调虎离山之计、一路头也不回朝此处策马狂奔……这种种天赐的杀人良机能环环相扣，是因为，一切都在段枕歌谋算之中！
　　他们想杀段枕歌，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段枕歌正好借他们之手谋害陆家小侯爷！
　　他们的目标是段枕歌，但段枕歌的目标是陆小侯爷，好一招借刀杀人！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倒也不算太笨。”段枕歌蹲下身，扶正陆耀焱的脸，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我欣赏聪明人。可惜，为了帮你扬名江湖，影三十二花了不少力气。如今‘你’重伤了陆小侯爷，又在江湖上人人喊打，恐怕必死无疑了。”
　　这丹药，之前冷清风对伪装成影三十二的段枕歌用过、是可以抹除人短期记忆的。毕竟他此刻的狼人自爆还不能让男主听到。
　　虽然男主看起来晕着，但他不太敢赌男主光环的强大作用。
　　段枕歌将丹药塞进陆耀焱嘴里，强迫他咽下去后，抬头对着李莫笑起来，“李大侠，我若是你，我就马上夹着尾巴灰溜溜逃了。当然，很难说你能不能逃掉……说不定早日投胎，才是出路。”
　　李莫手背瞬间青筋鼓起，几乎将手中暗器捏个粉碎。
　　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承认，如今只有一走了之，自己下辈子才能永远改头换面的憋屈活着。如果不走，恐怕连下辈子都没有了。
　　可恶，可恶！
　　他能接受技不如人，但被人暗算、被人嘲笑的滋味，真是令人不爽至极！
　　李莫盯着笑的得意的段枕歌，只觉得他华贵的眉眼此刻显得尤为恶毒。
　　“就算我真的要死，我也要拉你垫背！”李莫目眦欲裂，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运起手中数枚银针。
　　锐利至极的锋芒，此刻直直对上了段枕歌身体。
　　密林寒影中，段枕歌沉下双目。
　　这最后的激将法，也奏效了！
　　他呼唤系统：“6442，待会记得给我锁个血，外加痛觉屏蔽。”
　　【宿主积分不足，仅能兑换其中一个功能。】6442温馨提醒。
　　段枕歌用积分可是驾轻就熟，只要一做任务，积分就跟流水似的哗哗用掉了。刚才躲开攻击用了300点，现在不足也在情理之中。
　　“行吧，那还是锁血比较重要。”段枕歌咬了咬牙，“先换锁血，等任务完成有了积分，第一时间给我痛觉屏蔽。”
　　【已为您兑换。】
　　下一刻，针影如瀑，暴雨梨花，冲他与陆耀焱所在的方向爆射而来。
　　段枕歌最后的印象，便是全身剧痛、白马嘶鸣。
　　他被巨大的冲击砸落，脑袋磕到地上，眼前一黑。
　　……嘶，真的好疼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黑暗中悠悠转醒。
　　他睁眼，营帐内，篝火架噼啪作响，带来一丝静谧的暖意。
　　看来众人已经发现了他和陆耀焱身受重伤，将他们带回来医治了。
　　段枕歌环顾四周，发现只有碧云坐在远处的软垫上，用桌上的小火炉煮着苦涩的汤药。
　　营帐外，还时不时有纷乱的脚步声和交流的声音，显然他这儿的防守非常严密。
　　他微微动了动，发觉身上已经没那么疼了，看来是任务完成，新到了积分，6442给他屏蔽了痛觉。
　　他还记得昏迷前全身上下被扎成筛子的痛苦，简直就是哪里都疼，深入骨髓的那种。
　　听见他动静，碧云忙站起身来到他床榻边，“殿下！您醒了！”
　　段枕歌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碧云甚至没有等他问，直接低头开始汇报：“一切如殿下所料，皇城军发现了您与陆公子，便马不停蹄将人送回来了。王御医昨日和今日都来看过了，您外伤比陆公子还重些，昏迷两日了。”
　　冷清风确实下手有分寸，虽然陆耀焱当时看起来情况倒挺吓人的，但十阶的李莫确实对自己下了杀手，两相对比之下，陆耀焱反而伤势轻些。
　　“这两日陛下与陆侯皆震怒，命人将乌歌山围了起来，势要彻查。林少卿那边派人来问侯……”
　　“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段枕歌挥挥手打断她汇报，反正他一有什么意外，他手底下那帮人就忙不迭打探他究竟死没死，真是塑料上下属情，听多了令人心寒。
　　他问：“现在查到何处了？”
　　“现在已查到银锋针李莫就是凶手，至于十皇子那边……还在审着。”
　　看来十皇子确实将李莫藏了不少日子，居然一时无人能指明他与李莫存在交情。
　　“影三十二呢？”
　　“已解决了十皇子闹出的乱子，早些时候传信说刚回凤栖宫，正在往此处赶。”
　　段枕歌点点头，正向继续问陆耀焱情况，结果想起男二，奇怪问：“擢彤一去哪儿了？”
　　冷清风这小子往日恨不得住自己身边，怎么这时候不见人影？
　　总不能让他也受伤了吧？
　　碧云垂首，压低声音道：“御影大人和林大人当晚都被拉去行了军刑，各打了二十军棍。自那日起……御影大人就一直跪在外面。”
　　说罢，她抬头看了看营帐，示意段枕歌：冷清风就跪在那一帘之隔的地方。
　　“噢……”段枕歌点了点头，目光微冷：“苍庄帝下的令？”
　　碧云点头道：“是，陛下觉得他身为御影却未护好殿下，按律当罚。御影大人并未反抗。”
　　段枕歌无奈，“让他进来。”
　　明明已提前吩咐过他不要总是听苍庄帝的，他怎么学不会呢。
　　秋猎出了危险，罚林向远就好了，罚他这个为了猎虎啥都不知道的御影干什么？更别提这御影还是段枕歌自己的御影，就算要罚，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越过段枕歌去，苍庄帝又怎能越俎代庖？
　　段枕歌决定借此事好好教育一下冷清风，关于“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样一个历史概念。
　　碧云走至帐门处，抬手掀开营帐。冷清风就跪在门外。
　　得了允许，他撑着身体地上站起来，对碧云微微点头后，垂眸面无表情走进来，跪地低声道：“属下……参见主人。”
　　段枕歌微微扭头，见他头垂得低低的，金眸黯淡又无神的盯着地板，跟丢了魂儿似的，便不由得看了看他头上的人物面板。
　　果不其然，冷清风的【人物状态】为【外伤、劳神、饥饿】。
　　很好，不愧是男二，连人物负面状态都能解锁得比平常人更多。
　　段枕歌低低咳了几声，“方才我对碧云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冷清风武功卓绝，隔老远都能听见，之前就跪在营帐外，当然听得出段枕歌说了什么。说不定段枕歌什么时候醒的，他比碧云更早知道。
　　段枕歌道：“我相信碧云已同你解释过了——这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你不必自责。没有提前告诉你，就是怕你因为过于担心我，导致任务功亏一篑。”


第五十七章 
　　冷清风不是傻子,听完碧云解释，又在帐外跪了两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明白和不难过的接受,是两回事。
　　见他不说话,段枕歌虚弱笑笑，“知道还不反抗陛下的刑罚？怨我？”
　　冷清风轻轻摇了摇头,脸颊边的碎发摆出柔软的弧度。
　　“属下护主不利,理应受罚。”
　　他是不会对段枕歌生出类似怨恨的情绪的，如果段枕歌不要他或者欺骗他,他只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主人对他有了难言之隐。
　　正因如此，他也永远都不会明白，无论他做得再好，段枕歌与他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的遇见,便注定了分离的结局。
　　“那为什么闷闷不乐的？过来。”段枕歌冲他招招手。
　　冷清风膝行至床榻边,低着头不看他。
　　段枕歌道，“把手拿来我看看。”
　　冷清风将双手递到他面前。
　　相较五个月前,冷清风双手已经细腻白皙不少，骨骼移位也在针灸和木片夹子的帮助下恢复许多。若忽略那些淡淡的疤痕，乍一看还是蛮漂亮标致的。
　　段枕歌勉强抬起胳膊,发觉动作有些困难。
　　李莫恐怕扎透了他部分肌肉筋腱,虽然他感觉不到疼,但总有种肌无力的感觉，行动并不像之前那样顺畅了。
　　冷清风马上将自己手腕塞他手中,举着胳膊任他细细打量。
　　段枕歌检查一番,“看起来没受伤，老虎猎着了吗？”
　　冷清风点点头。
　　“倒也不见你带来给我看看,就献给父皇了。”段枕歌松开他手，缓和气氛的笑了笑。
　　冷清风还是不说话，始终垂着眸子，仔细将段枕歌放下的胳膊塞回被子里，一丝不苟的掖好了被角。
　　做完这些，他便静静跪在原地，顶着他那格外长的【人物状态】一言不发的沉默。
　　【饥饿】是因为没吃东西，【外伤】是因为被执以军刑，【劳神】则是念念不忘、对没能护主的自己感到自责、以及对主人的伤口无比心痛。
　　段枕歌叹了口气。
　　往日冷清风这般，他都是会哄的。
　　虽然他做的很隐蔽，但确实如此。
　　三年前的冷清风还有些写在脸上的情绪，可现在的冷清风沉默寡言、冷若冰霜。若他不主动，恐怕俩人能冷战上一整天。
　　段枕歌知道，自己还可以说很多无关痛痒的废话来缓和气氛，比如告诫他不要听苍庄帝的、比如问问他西瓜怎么样了、比如聊聊自己为什么要对陆耀焱动手、比如道歉认错并保证下次不敢了……
　　他和冷清风，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聊。
　　或者说，见到冷清风，他就会喋喋不休，除了讨论对方最关心的问题：他的去留和自己的生死。
　　但这一次，段枕歌毫不避讳道：“擢彤一，我终究要死的。”
　　冷清风身体轻颤了一下，似是根本不想听到这句话。
　　段枕歌看着被篝火照亮的营帐顶，自顾自道：“我终究会比你先死的。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如果冷清风因为自己受了伤便成了这副模样，将来反派下线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碧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营帐内只剩两人。
　　篝火架上，木炭静静燃烧着，火光跳跃，驱散初秋的寒意。
　　冷清风声音沙哑：“属下与主人同死。奈何桥上，让属下护主人最后一程。”
　　他叩首，露出渗满血迹的后背。
　　段枕歌眨眨眼睛，道：“这并非我所愿。”
　　冷清风缓缓道：“求主人赐属下安息。”
　　段枕歌闭上双眼。
　　他说：“擢彤一，三年前，我曾说过要给你赐名。”
　　“今日，你任务完成得不错，我便赐你姓名，从今往后，将此名加诸己身。”
　　冷清风表情一顿，睁大了双瞳，抬头惊疑看他。
　　这明明是个无比荣幸的时刻，可他却觉得段枕歌接下来说的，并非他想要得到的那个命运。
　　段枕歌淡淡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冷雨既是你师父，你便随他姓冷。赠你‘清风’之名，愿你来去如风，快意潇洒，不受束缚。”
　　“冷清风，我以三皇子之名命令你，待我死后，你不得陪葬，不得寻仇，不得再入帝宫，不得再做段家下属、为段家卖命效忠。”
　　“除此之外，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冷清风睁大了眼睛看他，金瞳颤抖着，片刻后，竟弯腰吐出一口血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主人竟觉得，将自己当成御影，是一种折辱。
　　段枕歌一惊，正想抬手扶他，却见冷清风扶着床沿的手指骨凸起，骨节用力泛白。
　　他明白，冷清风不甘心。
　　因为冷清风知道自己救不了他。
　　他收回目光，偏头看向另一边，抓紧了被沿：“你若不喜欢，今日便可离开。从此天高海阔，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冷清风胸膛沉重的起伏，他用手背擦去唇边血迹，声音沙哑的说：“……属下不走。”
　　就算这样，他也不想离开。
　　段枕歌闭了闭眼，说：“那便回去给王御医看看背后的伤口，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了。”
　　听说段枕歌醒了，王御医和苍庄帝身边太监第一时间就来问候。碧云站在营帐门把守，让两位稍等。
　　太监站在初秋冷风里发笑，“咱家还不知道，哪位能让三殿下醒来得见第一面，还得避讳别人、柔情蜜意说上半天呢。”
　　碧云也不怯，大方道：“公公与他人柔情蜜意需要避讳，殿下倒不必。届时人出来了，公公自己看便是。”
　　那公公本就嘴快说上几句，现在被碧云怼了，也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毕竟三殿下是个疯的，杀人如麻，在宫里出了名的不好惹。
　　当冷清风面无表情、唇边带着血迹掀开营帐时，公公内心对这个传闻更加坚定不移。
　　——看看，护主不利的宝贝御影都被打成这样了，足以证明段枕歌多么心狠手辣。
　　冷清风眸光破碎，呼吸沉重。他面无表情看了两人一眼，对一旁的碧云点点头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于是公公屏息凝神、战战兢兢跟在王御医身后进了营帐，说了些客套话便赶忙问起当日情况。
　　段枕歌知道，这是在苍庄帝的审问。只是看他身受重伤的份上，没弄得那般正式严肃罢了。
　　于是，段枕歌便将当日他如何进入森林、如何迷路、□□白马如何受惊、他又如何意外撞见了银锋针李莫的杀人现场以至被人灭口的事实胡编乱造了一番。
　　那公公记了个大概，告退离开。
　　他走后，王御医上前替段枕歌号脉，面色有些沉重。
　　“如何？”段枕歌好奇问。
　　王御医斟酌着答：“那凶手是十阶武者，殿下又从未习过武……杀招之下，恐伤根基，需静养。”
　　段枕歌无奈笑出声，“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影三十二养完冷清风养，冷清风养完他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仨故意摸鱼呢。
　　“我没那么多时间，能治多少便治多少吧。”
　　左右反派也活不过五年了，治不治的随缘。
　　而且……下一个任务已经出现，他又怎能停滞不前？
　　在他眼前，是6442刷新出的光屏。
　　【任务十九：夺取太子之位】
　　【任务简介：永和二年，反派入主东宫。】
　　虽然这任务简介短得不能再短，但离永和二年也不剩几天了。
　　要完成任务，恐怕又得忙起来，哪有空静静躺着？
　　王御医颇为不赞同的摇头，“殿下身体乃国之根本，如何能马虎？”
　　虽然嘴上如此说，他还是不敢真的左右段枕歌的决定，只能开些补气固本的方子，尽力为他医治。
　　段枕歌也顺便打听了陆耀焱那边的情况。
　　王御医便答了一番自己听闻的消息。
　　这几年来，陆侯都在府中隐居，这次秋猎自然也没来。
　　当陆耀焱命悬一线的消息传回流月，陆侯气得亲自纵马，连夜赶到乌歌山，请苍庄帝做主。
　　苍庄帝都被他这老当益壮的身体震惊了，连连表示有唐柔柔在，你家崽第二天就能撒娇非要吃唐柔柔亲手烤的兔子了，我家崽还昏在床上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呢，有没有人怜惜一下他这个皇帝？
　　话虽如此，该有的态度还是有的。
　　苍庄帝出马，这件事的进度就有了保障。
　　短短三日，还被禁卫关押着的也就只剩包括十皇子在内的五名皇子了。
　　其余世家公子小姐虽已洗清嫌疑，但因为苍庄帝不允许任何人向流月传消息，所以暂时不能离开。
　　好在乌歌山承担皇家猎场的功能许久，很多设施都十分完善，众人也就当郊游采风、提前度假了。
　　听完这进度，段枕歌知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便放下心来。
　　又躺了几日，等他勉强能走路后，便被冷清风扶着，第一时间来苍庄帝处。
　　表面请安，实则刺探情报。
　　苍庄帝也不同他含糊，沉声道：“银锋针李莫死在扬州，此事你怎么看？”
　　段枕歌道：“若他是凶手，定然是遭人灭口了。”
　　苍庄帝盯着他坦荡的表情片刻，又看了看他特意一起带进来的冷清风，冷哼一声道：“你身边得用的只有影三十二和擢彤一。影三十二有事未来，他却没有借口。护主不利，理应重罚。”
　　“父皇心意，儿臣感念。”段枕歌沉吟片刻，答：“然我御影去猎那猛虎，未赶到我身边护我乃是情理之中之事。”
　　他这句话含了试探之意，苍庄帝冷哼一声，直接让太监念了陆耀焱的供词。
　　据陆耀焱所说，他与擢彤一一同进入林中。在某个地方发现了老虎出没的痕迹。陆耀焱觉得那爪痕方向向左，擢彤一却认为向右。
　　于是，两人分道扬镳，一左一右打马离开。
　　事实证明，陆耀焱是错的。他看到的痕迹，其实是李莫特意留下引诱他的。
　　陆耀炎纵马跑了片刻，看到另外的爪痕，正觉得自己这把稳赢了，下马认真搜寻虎的痕迹时，却察觉到脑后有罡风袭来。
　　他勉强一躲，也只看到了偷袭者一袭黑色斗篷，银甲覆面。
　　下一刻，他就被银针扎入身上穴道，眼前猛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冷清风也是有嫌疑在的。
　　只不过，段枕歌因为迷路不慎撞见这一幕时，又遇到了银锋针李莫，延长了李莫的出现时间。而这么长一段时间，绝对不够冷清风再折返回另一边猎虎，并在杀掉老虎后第一时间回到苍庄帝身边复命。
　　至此，冷清风被完美的摘出了这团迷局。


第五十八章 
　　但话又说回来,若他不一心只想着那老虎，而是始终跟在陆耀焱身边，李莫就不会得手,陆耀焱和段枕歌也不会受伤。
　　为了这点欲加之罪,苍庄帝命人打了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听完陆耀焱的证词，段枕歌就明白,自己的计划已成闭环。
　　苍庄帝罚冷清风,反而是小惩大戒，让陆侯没由头要求进一步处罚,反而是对他的保护。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段枕歌就向苍庄帝道了告退。
　　苍庄帝急于查案，没太多时间和他打哑谜。他看向段枕歌身旁低眉顺眼的冷清风，毫不避讳提醒道：“比起他，朕还是更放心影三十二些。”
　　一旁的冷清风面容平淡,并不将他的意见放在心上。
　　段枕歌对苍庄帝的偏好一向都是十分照顾的,但这一次，他看了看一旁自己搭着的冷清风,垂眸道：“他是儿臣御影卫，儿臣信他。”
　　意思便是，你放不放心,没有意义。
　　这是他第一次在苍庄帝面前如此回护一人,说完这话,他不看苍庄帝面沉如水的表情，转身便走了。
　　秋风瑟瑟,带了几丝寒凉。
　　冷清风扶着他出了营帐,在外候着的碧云忙上前一步将披风系在他身上。
　　“殿下伤还没好全，何故偏要亲自走这一遭？”碧云将披风裹紧,边系带子边担心的说，“就连陆小侯爷都只能躺着呢。您有什么想知道的，派人去探就是。”
　　段枕歌扶着冷清风胳膊一笑，只说：“回去吧。”
　　不论怎么样，他都是要探探苍庄帝口风的。
　　陆耀焱之所以还躺着，只是为了让唐柔柔心疼。至于为什么他伤的更重还能活动，纯粹是要求让6442屏蔽了痛觉，赶紧来问问自己奸计有没有得逞。
　　当反派哪有不破防的，强撑罢了。
　　当然，知道苍庄帝的查案进度总是令人愉悦的。既然苍庄帝今日态度已经摆出，他也要开始准备下一个任务了。
　　回营帐后，段枕歌歪在贵妃榻的软垫上，怏怏道：“碧云，磨墨。”
　　碧云应了一声，让人将文房四宝端了上来。
　　段枕歌是抬不动手了，故看向一旁的冷清风，“你替我写。”
　　冷清风把西瓜抱到他腿上，又给他腿上盖好小毯子，十分乐意的点了点头。
　　准备好一应事务，段枕歌想了想，“不如这么写……”
　　既然苍庄帝这次必须要给陆府一个交代，看苍庄帝的态度，自己估计是不会有事了，那十皇子免不了一死。正好他需要一个催促苍庄帝封太子的理由，不如就在此处做做文章。
　　于是，段枕歌先让冷清风写了信给林向何，说明自己的处境及接下来的安排。又分别简单写了十几封类似的信件，信封处写上了不同的人名。
　　根据这些人名，他列了一条名单，详细至每个人的官职、住所、年龄样貌特征等消息。
　　“这些都是我心腹。”段枕歌一手摸猫头，一手指着那名单对冷清风道，“你武功高强，神不知鬼不觉出入乌歌山不算难事。今晚你趁夜色离开，回流月将这些信分别交给名单上的人，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将亲信名单如此不设防的交给他，还让他代为写信，说明段枕歌对他无比信任。冷清风神色认真收起名单，又道：“属下定不负主人所托。只是……属下有一事担忧。”
　　“何事？”
　　“属下身上印记已消退，若这些大人不信任属下……怎么办？”
　　说罢，他抬眼看了看段枕歌，简直就把“现在情况不得不需要您重新给一个印”写在脸上了。
　　冷清风憋了许久，现在终于有借口找段枕歌重新要一个印了。
　　段枕歌看透了他心里的小算盘，撑着下颚笑了笑，“那倒确实棘手。再印一个便是。”
　　既然决定要将人留下，这一次，他森*晚*整*理不会手软了。
　　于是，如三年前一般。夜深后，沐浴焚香，一切材料准备妥当，段枕歌亲手将烧红的私印印在冷清风后腰处。
　　比起之前，现在的冷清风长大了不少，宽肩窄腰，衬得那处烙印都小巧起来。
　　事毕，他穿好衣服，盖住背上裹缠着白色布条的伤口，向段枕歌垂首一拜：“属下谢主人赐印。”
　　“去吧。”段枕歌点头，“早去早回，明日午时之前，必须要回来，不可让人起疑心。”
　　“是。”
　　冷清风应下后起身离开。
　　第二日，知道段枕歌不顾医嘱强行出门的王御医怒气冲冲的提着药箱来了。
　　在不知情人看来，乌歌山的局势瞬息万变，真相扑朔迷离，不知哪位皇子就会成为下一个怀疑对象。但对段枕歌来说，尘埃已定，所以他在王御医的数落声中悠闲喝茶撸猫，并表示自己绝不再乱跑。
　　王御医皱眉给他检查伤口、换了药后，左右看了看，“御影大人呢？他背上的药也该换了，下官便顺手完成吧。”
　　“他现在不在这儿。”段枕歌道，“他回流月给我报信去了。”
　　王御医是段枕歌的人，听到后自不会多问，只懊恼一拍脑袋：“殿下，你怎么不早说。下官正缺几味药材，若御影大人回去了，我还想求他顺便帮我带些过来呢！”
　　“很着急么？”
　　“倒也不是……可谁知道咱们得在此地待上多久？若是再多待两三日，殿下的药都不够用了。”
　　段枕歌笑着放下茶碗，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王大人不必着急，我猜……不出两日，我们必能回帝宫。”
　　果不其然，中午冷清风风尘仆仆回来复命，刚说完起身，碧云就进来汇报了。
　　“殿下，李莫的尸体从扬州送回来了，十皇子已承认他便是害殿下之人。但他一口咬定李莫武功只有十阶，绝不可能仅靠偷袭就重伤十三阶的陆耀焱。”
　　听到这话，冷清风面色一寒。
　　原来李莫的背后之人，就是十皇子！
　　此人不仅伤了主人，还宁愿认下罪责也要破坏主人的计划，当真可恶！
　　段枕歌想了想，问：“御医验过了？”
　　能从扬州到此地，快马加鞭也得好几日。看来他猜的没错，苍庄帝恐怕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就查到李莫的动向了。
　　碧云垂首：“验过了，李莫确实只有十阶武功。”
　　段枕歌轻声一笑。
　　碧云和冷清风疑惑。
　　李莫武功并没有陆耀焱高的事实曝光，不就证明害陆耀焱的另有其人、殿下的计划失败了吗？为何殿下还如此开心？
　　段枕歌见他们没理解，摆了摆手道：“李莫的尸体与十皇子的证词对应，说明十皇子确实与他有瓜葛，他残害手足的罪名没跑了。至于他伤陆耀焱，本来也就不可能——他和陆小侯爷无冤无仇，为什么要□□？”
　　“查到十皇子何其容易，可是想清楚其中逻辑，找出真凶，不是简单之事。所以从一开始，陛下封山就不是为了找出李莫，而是找出真正的凶手。”
　　也就是，段枕歌自己。
　　碧云惊呆了，“那我们岂不是……”
　　段枕歌摇头，“不必担心。从苍庄帝的态度来看，他还是护我的。就算陆侯怀疑我，他也找不出证据。而且在场嫌疑人这么多，苍庄帝也不可能扣着这么多世家子弟，将朝政扔在一边不管来查一个无人死亡的案子。这一局，无人可破。”
　　局势错综复杂，在旁人看来定然一片迷雾，让人抓不住一点有意为之的苗头。
　　苍庄帝恐怕猜到了什么，但他不会真的惩罚段枕歌。相比起陆耀焱，段枕歌才是他儿子，他有什么理由折损自己最看重的皇子，就为了给陆府扬眉吐气？
　　既然十皇子承认了杀人动机，八成最终就是他背锅。
　　见他笃定，碧云和冷清风自然也相信他判断。
　　“而且，这件事情还并未完结……说不定有人会主动站出来当替罪羊呢？”段枕歌露出一个反派专属的邪魅微笑，蓝瞳在黑暗的营帐中闪着阴沉的冷光。
　　正如他所料，第二日，苍庄帝便命人先行将十皇子押回流月，入大理寺大牢。
　　当日下午，段枕歌便收到苍庄帝命众人规整军队、启程回流月的消息。
　　十月二十二日，在耗费了比原定秋猎计划多出一倍的时间后，苍庄帝摆驾连夜回帝宫。
　　作为秋猎总负责人，段枕歌还得留下来收尾。苍庄帝十分仁慈的允了他跟着大部队回去，段枕歌婉拒并表示要带伤上岗，不负父皇所托。
　　苍庄帝没强求，只随口关心了几句“多喝热水”之类的废话。
　　他身边的陆侯倒是面色复杂的看段枕歌一眼，但最终还是沉默上了马，跟在苍庄帝身边离开了。
　　段枕歌知道，陆侯对自己的感情非常复杂——
　　小时候陆耀焱差点失手将唐柔柔淹死，是段枕歌救了她，让陆耀焱免受责罚；后来陆耀焱喜欢上与段枕歌青梅竹马的唐柔柔，也是段枕歌先退出这段关系；至于合作后的让利，都算小事了；更别提朝局之中，段枕歌也常常帮着陆府说话。
　　可是，陆耀焱几次三番身处险境，都与段枕歌有所牵连。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陆侯就算再不想相信，也得怀疑一番了。
　　所以，当有信使来报，说苍庄帝回宫途中遇敌国刺客、陆侯受伤时，段枕歌才发自内心展露一个微笑。
　　至此，他也终于被摘出这个迷局了。
　　从四个月前的布局至今天，他的计划才终于完美闭环。
　　冷清风作为这棋局中的一员，若没有碧云解释，只怕也是要被瞒在鼓里的。现在他离段枕歌近，对方行事也不避讳，冷清风听完也就想明白了。
　　“那神秘凶手刻意留陆耀焱一条命，就是为了引陆侯出府，好完成截杀。所以对十皇子来说，他的目标是主人，这只是普通的皇子之争。而对伤害陆耀焱的凶手来说，他们的目标其实是陆侯本人……”冷清风补全了这么一条大多数人都会认为的逻辑链后，惊讶发现，真正动手的自己和受伤的主人，居然在这一局中“隐身”了。
　　“没错。”段枕歌缩在榻上满意点头，“陆侯战功赫赫，多几个异域来的敌人，绝对是情理之中的事……顺带一提，那些人也确实是陆侯的敌人，所以才会一上来就照着他打。”
　　对大衍而言，陆侯是英雄将军。可对那些异域番邦的人来说，陆侯只是侵占他们故土、杀害他们家族同胞的罪人。
　　有这样的仇恨在，不担心他们不会豁出性命完成这样一次截杀，替段枕歌铺路。
　　所谓借刀杀人，可得做得不留一丝痕迹才行。


第五十九章 
　　当然,原著里这些异族人并不是反派找来的，而是蛰伏已久，好不容易挑了陆侯出现的时机动手,没想到正巧撞上了反派的借刀杀人计划。
　　他们误打误撞的行动也成功让反派发现了盘踞在大衍的他国探子,甚至一路查到了对方的头领乌力提金。
　　取得乌力提金的信任后，由他牵线搭桥,反派才能联通南北外敌、残害大衍忠良、谋划杀害男主。甚至以太子之位许诺了边境五座城池,就为了要情敌的一条命。
　　能为了得到女主做出如此掉B格的事情，不得不感叹反派真是个顶级恋爱脑。
　　段枕歌厌恶不忠,最不屑的便是通敌卖国这类背叛行为。如若不是剧情所限，他不想跟那些敌国探子有半毛钱联系。
　　一想到反派将来这些令人发指的丑恶行为，段枕歌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冷清风，试探问：“你现在看懂了我的布局，可会觉得我心机深沉、善恶不分？”
　　冷清风摇头,“属下只希望……主人不要总是在意陆小侯爷。”
　　陆耀焱究竟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主人可以把更多注意力分给别人……比如自己。
　　段枕歌仔细端详他淡然的表情，问：“倘若我有一日杀人无数、通敌叛国、置天下黎明百姓于水火之中,你还会站在我这一边？”
　　冷清风看着他的双眼，“属下知道主人并非那样的人。若是那一天当真来临……主人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段枕歌腿上的西瓜也喵呜了一声，将脑袋拱进他手里,示意自己与冷清风站在同一战线。
　　段枕歌顶着他坚定的目光笑了,他垂眸避开冷清风的眼神,摸着西瓜道：“你倒是惯会给我戴高帽。难道你不曾听闻，我在流月乃出名的恶人,就连陛下身边的公公见了我都不敢随意造次？”
　　冷清风摇头,“属下在凤栖宫住了五个月，已知传闻不可尽信。”
　　如果段枕歌当真如坊间说得那般可怕,凤栖宫哪来红珠这样的婢女？又如何天天私下里大胆八卦他的感情生活？
　　凤栖宫人忠诚，并不是因为段枕歌严苛，而是因为他确实是个宽容的好主子。
　　或者说，段枕歌的宽容，其实是对他们忠诚的回报。所以凤栖宫人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俏皮快活，但凤栖宫外无人知道宫内发生的任何事情。
　　有时候，冷清风会觉得有一个词更能形容段枕歌身边的人，那就是——团结。
　　能得到这般敬仰的主人，定然不会是个坏人。
　　段枕歌正想再说什么，林向远迈步走了进来，周身带着一丝初秋的寒意，打断了两人对话。
　　“参见殿下。”他拱手行礼，“殿下，那帮异族人来了。”
　　段枕歌满意点头，“终于来了。”
　　区别于原著反派，这次埋伏段侯的异族人，是他主动找来的。
　　能成功与这帮异族联系、完成计划，他一半靠原著给的只言片语的信息，一半靠的是远在扬州的黎思。
　　黎思自然明白大衍中的异族所在，故帮他做了引荐的中间人。但对方明显不信任黎思或段枕歌，所以三者之前一直都是以书信联系。
　　对方与段枕歌约定好，若这次秋猎截杀能得手，便来见上一面。
　　段枕歌刻意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们。
　　此刻还留在乌歌山的几乎都是段枕歌手下。这帮异族人大摇大摆进了营地，无人敢声张，林向远更是第一时间来通知。
　　段枕歌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故坐正理了理衣服，点头让他们进来。冷清风自动退至他身后，默默充当背景板。
　　得了命令，林向远便掀起营帐门，让等在外面的人进来。
　　很快，三个身着奇怪服侍的男人依次钻入营帐。
　　他们气势汹汹，身量极高，三个人走进营帐，宽敞的帐内突然就逼仄起来。
　　西瓜突然翻身起来，罕见的露出尖牙哈气，全身白毛炸起，对这三人展露出明显的敌意。
　　“瞄——”
　　尖锐的叫了一声后，段枕歌一个没抱住，它就跳到地上，飞快闪至冷清风身后藏着。
　　段枕歌见它没乱跑，也就不抓了。刚直起身子，他就见打头入内的人站定在自己面前，双手叉腰，双目冰冷的盯着自己。
　　“我是乌力提金，你就是那个写信的人？”
　　他身高在192以上，身形孔武有力，像只蛮横的棕熊。
　　段枕歌感觉得出来，他的冰冷与冷清风的冰冷并不相同。
　　冷清风的冷漠永远是冰山，背后夹杂千言万语。此人的冰冷，则是唯我独尊的自大，以及面对蝼蚁般敌人的不屑。
　　【姓名：乌力提·金】
　　【身份：北地王爵】
　　【忠诚度：21】
　　【武力值：十六阶·开阳境】
　　【人物状态：正常】
　　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十二阶武者，身份只是普通的护卫。
　　三人的服饰与北地匈奴的衣着相似，皆以兽牙鸟羽为饰，以软甲大衣做底，袒露着半块结实强壮的小麦色胸肌，图样效仿他们最为赞颂的力智美主神。
　　段枕歌一眼扫完三人头顶的面板，对打头的乌力提金笑道，“第一次见面，我却因伤不能动弹，让乌力提殿下见笑了。”
　　乌力提金在大衍待了许多年，大衍的语言对他来说自然小菜一碟。
　　只听他冷哼一声，也用那野兽般的眸子巡视打量白发蓝瞳、清冷矜贵的段枕歌一番，无所谓道：“之前用书信交流时不知道，现在一看，大衍的男人都一样弱不禁风。你站着还是坐着我都能一只手捏死，没什么区别。”
　　此话一落，段枕歌身后的冷清风周身气压瞬间变低，站在帐门边的林向远也沉下脸来。
　　就连暗处的影三十二也举了武器。
　　他们能保证，如果乌力提金真敢捏，下一刻死的绝对不会是段枕歌。
　　段枕歌轻轻反手按住冷清风想拔剑的手，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示意大家稍安勿躁，随后对乌力提金笑道：“殿下说得没错。所以能让大衍男儿打到北地王庭，想来北地的姑娘们定已尽力防守了，殿下可千万别怪她们。”
　　乌力提金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一开始还努力分辨了一下段枕歌为什么突然又说起他们族的女子。后来他才听出来——他说大衍的男子弱，段枕歌就嘲讽他们北地的男子连男的都不是！
　　“你——！”
　　乌力提金虽生气，但北地被陆侯攻破是个事实。
　　他无从反驳，挑衅反倒变成自取其辱。
　　段枕歌已经非常含蓄了，毕竟两人接下来还有合作，不然他做得更绝，比如直接让冷清风这个二十阶的天下第一直接拔剑教他做人。
　　段枕歌幽幽叹了口气，递了个台阶，“唉，在殿下面前，我便直言了。我确实不曾习武，所以这戎马沙场的事情，我半分做不来。更莫谈殊死拼杀、刀刀见血，想想我都觉得害怕。”
　　段枕歌半真半假的捂着胸口，示意了一下自己目前动弹不得的情况：“我花了这么大代价演了出戏，让陆侯暴露软肋，从防守森严的府邸现身，足以见得我求和的诚意了吧？”
　　乌力提金不屑的看他，“这一次那老家伙的行踪确实和你说得一样。但我们折了三个兄弟，那家伙也只是重伤，没死！这一次埋伏之后，他肯定更难出门，我们还怎么杀他？”
　　段枕歌微微一笑，“此事，我自有对策。若殿下不信，大可就此离开，我们就当从未有此番交谈。若殿下信我，不妨祝我全力登上太子之位。届时，我定将陆侯送至诸位身边。”
　　当然，陆侯到了你们身边，是你们杀他还是他杀你们，就不是我负责的事情了。段枕歌在心里默默补充。
　　乌力提金眯了眯眼，审视的看他，“都说大衍的人诡计多端，今天一看，果然是这样。”
　　段枕歌不动神色将按在冷清风胳膊上的手收了回来，“噢？殿下怕了？”
　　乌力提金看他片刻，随后仰头大笑，似是觉得他这话十分荒谬，“哈哈哈哈——我答应你！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权力连你们大衍的英雄都能出卖。但那老东西杀了我爹，我必然要替我爹报仇血恨！你说吧，你需要什么？”
　　反派整这招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段枕歌没反驳，只说了自己的要求：“冬节之前，放出消息：北地要联合南境，出兵大衍。”
　　乌力提金双臂抱胸，“只需放出消息？”
　　毕竟北地十几年前刚被打穿，现在尚无余力开战。他们的国力，只够乌力提金这样复仇心切的孩子在大衍搅一搅浑水。若想真的出兵对大衍王朝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几乎不太可能。
　　“不错。不必真的动手。只要让这消息传得越真越好，最好能让南境听了都相信。”
　　乌力提金不解：“可以，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但这和你能不能当上太子有什么关系？”
　　段枕歌但笑不语。
　　乌力提金突然觉得他漂亮的容貌很像传说中与主神搏斗的魔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用邪恶收割人们的灵魂。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大衍三皇子，段枕歌。”
　　乌力提金道，“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名字更为适合你——那刮妲。”
　　段枕歌笑了，假装听不懂，“若有机会做客，我定会用这个名字介绍自己的。”
　　待林向远带着乌力提金等人离开后，段枕歌缩在榻上叹了口气。
　　乌力提金虽不足为惧，但好歹也算个重要工具人，现在不能动。
　　若不是他还有用，刚才他不敬的时候，段枕歌早就让冷清风动手了。
　　冷清风见他面色不算愉快，在一旁沉默片刻，问：“主人，‘那刮妲’是什么？”
　　段枕歌好奇看他：“为什么问这个？”
　　“属下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名字。”冷清风握紧手中剑，又想起方才乌力提金说这个名字时的厌恶神情。
　　段枕歌笑着解释：“那刮妲是北地传说中司掌邪恶、诡计与飓风的魔神。是他们力智美主神的死对头。”
　　北地传说中，魔蛇凭借诡计让充满力量的主神身陷险境。主神的妻子苦苦哀求，穿行森林的智者告诉她，她的眼泪能唤醒了沙丘之中沉睡的神兽。于是，忠心善良的神兽帮助主神战胜魔蛇，脱离危险。
　　冷清风道：“主神既有妻子，还有智者，又有神兽，魔蛇身边什么都没有。四对一，魔蛇自然打不过。”
　　段枕歌笑了，“毕竟故事传说里，坏人大多是形单影只的。”
　　冷清风下意识摸了摸后腰处，肯定的说：“所以主人定然不是坏人。”


第六十章 
　　主人身边有影三十二、有碧云、有林家兄弟,还有很多很多其它的人……
　　就算没有其他人，也肯定有他。
　　他始终坚信，他年少时一见钟情、思念多年的主人,定然有什么特别真挚诚恳之处,让他能放心交出自己的一颗真心，决定永世追随。
　　主人和那刮妲,是不一样的。
　　见他如此认真,段枕歌失笑拍拍他胳膊，“只是个传说。别多想,带上你脚边的西瓜，我们今晚回帝宫。”
　　拍完，段枕歌意识到什么，又用手握了握冷清风小臂。
　　冷清风任他捏捏，疑惑看他。
　　段枕歌好奇道：“无事,只想问问你若对上乌力提金,可有胜算？”
　　虽然冷清风身上肌肉确实结实，但怎么看都是正常体型范围。
　　虽然两人武力值差距很大。但他的大腿都没乌力提金的胳膊粗,单论体型，他真的打得过乌力提金吗？
　　冷清风垂首，“三招之内,属下必取他性命。”
　　虽然他一招之内就能做到,但以防翻车,还是报了“三”这个数。
　　段枕歌啧啧称奇：也不知道冷清风那二十阶的武力值究竟长到哪里去了，还是说这就是种花家传统武学的魅力,藏形掩气,以柔克刚？
　　这么说来，他就算换上自己原本的身体,也打不过冷清风啊。
　　网友诚不欺我，健身房练的确实都是死力气。
　　“你如今武功不容小觑。”段枕歌收回手，随口问了一句：“这天下，还有你打不败的人吗？”
　　自然是有的。
　　冷清风抿唇点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若对方打他，他不会还手。若对方骂他，他全盘接受。若对方杀他……
　　他心甘情愿赴死。
　　段枕歌淡笑着放开他手，没有再细问。
　　“回帝宫后记得再让王御医看看背后的伤，好好养着。”
　　他并不需要知道冷清风所说的那个人是谁。设定中冷清风最强，那他必然是天下第一，没有人能打败认真的他。
　　他猜到了冷清风的答案，可那只会让他想起反派的结局，提醒着他他们二人并不应该是如今的模样。
　　他们本该是不死不休的宿敌。
　　众人收拾好一切，当晚启程，第二日傍晚到了帝宫。
　　红珠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守在凤栖宫当家，看见众人终于回来了，高兴得飞奔而来抱住碧云，“殿下！御影大人，你们终于回来了！”
　　碧云拍她脑袋，“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向殿下和御影大人见礼。”
　　碧云没收劲，红珠呼痛，一面揉着脑袋俏皮向段枕歌和冷清风行礼，一面招呼众人进宫收拾东西。
　　收拾一番，洗漱完毕，已是深夜。
　　段枕歌穿戴整齐，在书房内坐好后，召红珠前来，问了这几日帝宫的情况。
　　红珠的八卦能力不低，一五一十禀报起来。
　　首先是最早回来的十皇子。
　　正如段枕歌所料，他被安了个残害手足的罪名，人证物证俱在。大理寺审了两日便定好罪名，十皇子身后一应官员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的流放。
　　至于十皇子本人，听说过几日苍庄帝就要赐白绫鸩酒，体面的给他留个全尸。
　　而伤害陆侯和陆耀焱的幕后真凶，自然也在紧锣密鼓的查着。但陆侯被伏击后，也不得不承认陆耀焱受伤之事乃他自己结仇，与旁人无关。
　　这两件杀案便与段枕歌再无关系了。
　　另一边，边境战事又起、皇子手足相残，眼见着苍庄帝年事已高，太子之位始终悬而未决，许多官员早就按耐不住，此时纷纷上书，请求苍庄帝立太子以稳国。
　　段枕歌满意“嗯”了一声，明白自己的势力已得到传信，开始对苍庄帝施压。
　　这个时候立太子，竞争压力可就太小了。
　　毕竟剩下的皇子里，及冠的也就只剩他自己。剩下的要么年纪小，要么地位不够。加上十皇子才刚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害着段枕歌还把自己命都搭进去了，谁敢妄动？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也都明白了——三皇子，绝不是好惹的。
　　段枕歌点头道：“辛苦你了，即日起碧云掌凤栖宫内务，你接着服侍擢彤一去……噢对了，我已赐了他姓名。从今往后，他便叫冷清风。碧云明日会改御影名册上的信息，向众人宣布此消息。你在他身边服侍，早些知道也好。”
　　红珠点点头，“奴婢记下了。”
　　段枕歌又向她了解些冷清风的事，知道对方用了晚膳、沐浴后找王御医看了伤等等，便放心让红珠退下回冷清风身边了。
　　因为已决定留下冷清风，他在回来路上光明正大把人家当暖炉，补觉非常成功，所以他今夜准备点灯加急处理一部分堆积的公务。
　　谁知，碧云刚为他泡上浓茶，冷清风就来了。
　　段枕歌放下手上刚翻开的信封，奇怪问：“何事？”
　　冷清风御影黑衣穿得一丝不苟，一看就不是来找他抵足夜谈的。
　　他握紧腰间长剑，垂首问：“主人可需属下守夜？”
　　“我从未排你守夜，你可回去休息。”
　　“主人不睡，属下难眠。”
　　段枕歌无奈，确认他现在的【人物状态】没有任何不适后，指了指书房一旁靠近自己的椅子，“坐着吧。”
　　冷清风双眸一亮，似是没想到段枕歌真的允许自己留在他身边。
　　看来主人言出必行，既然说了要留下自己，就不会再刻意疏远自己了。
　　于是他忙端端正正坐至一旁，没再出声打扰，只是内心有些紧张的握拳搭在膝盖上。
　　段枕歌又命碧云上了茶点，再多拿了个毯子给冷清风。
　　直到他舒适坐好，段枕歌才低头开始解决书案上摆着的信件。
　　秋夜寂静，只有风拂过宫中树叶的沙沙声响。
　　香炉在两人身旁，静静辐射着柔和熨帖的暖意。
　　段枕歌低着头，狼毫笔尖在纸上落下一个个有力的字迹。
　　等看完几本，他抬头休息，冷清风便扭头看他，好似在等他说些什么，又好似只是关心他是否需要别的东西。
　　那双金瞳氤氲着柔和的暖意，若江水流淌，波光粼粼。
　　段枕歌对他笑了笑，又低头去看信件了。他也不知自己是无话可说，还是怕被他那双深情眸子看久了，会产生对方也喜欢自己的错觉。
　　在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无声的陪伴占据了他们大部分相处的时间。
　　至凌晨，凤栖宫主殿才熄了灯。
　　早上，段枕歌照例上朝去，冷清风承担起送信的任务，负责把他昨晚处理完的部分送至各位大人身边。
　　渐渐的，冷清风接手段枕歌在流月的各项联络，而影三十二开始负责除流月外的其余事宜。
　　段枕歌手下人也慢慢认得，那气质卓绝武功非凡的男子，便是他身边御影，是他的心腹，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存在。
　　秋日渐寒，冬日来临。
　　乌力提金非常给力的贯彻了段枕歌的要求，北地与南境联手欺压大衍的传闻闹得风风雨雨，加上陆侯被北地探子重伤，一时间人人自危。
　　永和二年十一月，在边境不稳的冲击与各路朝臣请立太子的压力下，苍庄帝终于定了太子人选，让三省拟旨审核，钦天监算好日子，准备于十二月公布。
　　他选的自然是段枕歌。
　　旨意公布的前一日，苍庄帝邀段枕歌一同用晚膳。
　　段枕歌带上冷清风和碧云去了，父子俩久违的促膝长谈了许久。
　　也正是这一次谈话，让段枕歌明确的感受到一个事实：苍庄帝确实老了。
　　他就像一直占据了王座多年的狼王，鬓边银丝已现，灵魂疲惫不堪。
　　他看着段枕歌这个比他更聪慧、更远见卓识、更加年轻的挑战者，面露片刻不甘，却也知道是解脱。
　　段枕歌审视着他，只觉得他与自己的父亲，何其相似。
　　在自己独立出段家，凭借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用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坐上与段父相对的利益谈判桌时，他在段父眼中看到了类似的光彩。
　　他们等着被审判，等着被终结。
　　被自己亲手毁灭的孩子所终结。
　　檀香燃尽，月上中天，段枕歌告别苍庄帝。
　　迈出紫宸宫时，他见到了意料之中等在宫外的人——怀昌王。
　　“见过皇叔。”
　　怀昌王仍旧一袭紫袍，笑意盈盈，一副闲散王爷做派。
　　“本王特意来恭贺皇侄。往后，本王可得称皇侄一声‘太子殿下’了。”
　　朔风冰冷，薄薄的白雪倒映天上明月清辉。怀昌王与段枕歌隔了紫宸殿外的阶梯，一上一下，相对而立。一个如画中艳郎，风姿绰约。一个如玉雕麒麟，芝兰玉树。
　　段枕歌负手看他。
　　怀昌王也老了。
　　他是习武之人，容貌衰老得并不快，但从他的双眸看得出，他早已厌倦了与皇帝虚与委蛇，也厌倦了将一批批影卫送给各路权贵，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党派之争自相残杀。
　　何鹄一站在他身后，看向段枕歌身后的冷清风，如往日般沉默不语。
　　段枕歌走至怀昌王身边，一笑，“许久未见，皇叔与我倒是生分了。”
　　“生不生分的，倒还谈不上。”怀昌王摸了摸鼻子后拢袖，“这不是做了亏心事，怕你记恨我嘛。”
　　他半年前假传命令让冷清风出去晃悠一圈，本不算什么。坏就坏在冷雨横插一脚，间接导致段枕歌身处险境。
　　就算段枕歌不计较，冷清风定然也会耿耿于怀。以对方现在的武功，怀昌王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完好活下来。
　　段枕歌垂首，“往事不必再提，此事我并未同他说过首尾，白惹烦心。过去便过去了，何故追究？”
　　怀昌王有几分惊讶。
　　他惊讶于原来段枕歌从不曾戳穿这个谎言，不追究过错，是在担心擢彤一知道后自责懊悔？
　　他看得出，段枕歌对擢彤一十分特殊，甚至可算得上是宠爱有加。但这么严重的罪责却压下不提，实在是……
　　“这般……倒是不像你杀伐果决的性格了。”怀昌王饱含深意的看了看他身后的冷清风。
　　冷清风却没看他，也没注意听两人是否话中有话。
　　他同何鹄一一样，都在静静的看着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冷清风总觉得今日的何鹄一……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敌意。
　　虽然作为御影宫副宫主和御影总教习，何鹄一很严肃，和所有御影都不是什么相亲相爱拉小手的关系，但这种带着一丝杀气的敌意，他从未有过，冷清风也从未见过。
　　这分明是时刻准备战斗的气息。
　　冷清风金眸中闪过淡淡的不解，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感觉错了。


第六十一章 
　　冷清风并无动作,也没有出声警告，是因为他艺高人胆大，森*晚*整*理知道只要自己在,没人能动段枕歌一根汗毛。
　　段枕歌对这特别的氛围好似并无所察,只笑着转移话题：“我的人，我心中有数。许久未见,月色正好,皇叔可否赏脸，与我一道去何柔酒庄尝尝那新酒‘良宵’？”
　　怀昌王心照不宣的揭过方才谈论的事情,“好。”
　　两人趁夜色骑马出宫，都只带了身边御影。
　　待四人到了地方，掌柜将段枕歌迎至酒庄最高处厢房。此处风景极好，能看到流月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列于眼前。薄薄的积雪压在房顶砖瓦上,勾画一副皇城冬雪图。
　　冷清风与何鹄一都默不作声站至靠窗的位置,为落座的两人挡下冬日的微凉夜风。
　　作为酒庄幕后老板，掌柜自是不敢怠慢段枕歌的。
　　点起炭火、铺上厚毯,他命人一连上了六种新酒，尊尊价值不菲，千金难求。
　　除“良宵”外,何柔酒庄最出名的便是另外五种：“佳人”、“逍遥”、“八荒”、“长夜尽”和“失即休”。
　　掌柜正要亲自介绍每种酒的妙处所在,段枕歌便挥退了他,“今日天冷，早些关了店门,让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从刚才苍庄帝特意提点来看,今日他同怀昌王免不了要起冲突。
　　既然两方身边都有顶级武者，还是早做打算,尽量避免误伤吧。
　　掌柜哪里听不懂他弦外之音，紧张打量了一眼他面前的怀昌王，应声退下了。
　　怀昌王撑着下巴看他，悠闲问：“贤侄这是何意？”
　　段枕歌轻笑，“皇叔也不会相信，父皇方才真的在与我唠家常吧？”
　　他和苍庄帝，早没什么闲话可说了。
　　坐太子之位，要学的东西可以日后慢慢学。但有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情，苍庄帝认为他现在就应该明白。
　　比如，苍庄帝刚刚便和他仔仔细细说了——御影宫之事。
　　自太祖建立大衍以来，御影宫就承担着两个责任：一个是守卫段家江山与段氏血脉，另一个，便是监管皇权，保证皇帝不会行差踏错。
　　这样的分工就必然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御影宫宫主与皇帝，虽都为段家子嗣，但决不能是同一个人。
　　苍庄帝与怀昌王就是最经典的例子。
　　只可惜，虽然怀昌王并无太多野心插手朝堂，但他掌控的御影宫始终是苍庄帝心里的一根刺。苍庄帝将其视为敌人多年，深深明白御影宫掣肘对皇帝的影响有多大，于是在很早开始，他就试图将御影宫收入囊中。
　　但他发现，这是做不到的，或者说，在他这一代，仅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完成的。
　　怀昌王自然也发现了他的打算，缓缓接着段枕歌的话道：“所以，陛下想扶持你成为御影宫宫主，让随便一个远不如你的皇子坐皇位。等你掌控御影宫后，便能逼宫上位。届时，御影宫与皇权，皆入一人之手。”
　　这计划太过大胆，自开国以来，还从没有皇帝敢想过。
　　毕竟，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皇位，担一个杀父弑兄的罪名？
　　苍庄帝却有这么疯，疯到愿意赌上自己孩子的一切来实现他自己没完成的野心。而且他坚信段枕歌和他一样疯，疯到不夺得皇帝之位决不罢休。
　　这，才是方才苍庄帝与段枕歌聊的东西。
　　段枕歌接着怀昌王的话，揭开当年事情的真相：“若要如此，就必须杀我母后——只有这样，我才能逃过被立为太子的命运。同时，又能有足够的仇恨支撑我夺得皇位。”
　　皇后死的那年，棋局便已布好。
　　接下来段枕歌所走的一切，都在苍庄帝所设的方寸棋盘之间。
　　苍庄帝和他很像，都喜欢提前许久，只为下一盘绝无破绽的大棋。
　　段枕歌拿过“佳人”，倒了两杯酒，示意怀昌王自己选一杯。随后，他道：“所以母后并未同我说过害他之人是谁。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在为我考虑，都是为了我日后位及人臣，成为天下共主。”
　　怀昌王随意选了一杯离自己最近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脸上已没了笑意，只垂眸盯着泛着微光的酒面涟漪不语。
　　“只是我不太明白……”段枕歌拿起另外一杯也喝干，随后抬眸直视他双眼，“你若知道他计划，为何不阻止？还是说……杀我母后，你也是帮凶？”
　　他话音刚落，眨眼间一道凌厉刀光直刺他面门。
　　铿锵一声，站在他身后的冷清风突然出手，长剑翻转，用剑鞘稳稳架住何鹄一袭来的短刀。
　　“不可对宫主不敬。”何鹄一沉声道。
　　见何鹄一突然发难，冷清风皱眉，低沉示意：“主人。”
　　只要段枕歌示意，他长剑能立时取何鹄一项上人头。
　　段枕歌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动手。
　　怀昌王也叹了口气，“何鹄一，收手。”
　　何鹄一沉默撤回自己的短刀，悄无声息将微微颤抖的手藏至背后。
　　高手过招，眨眼便分胜负。刚才那一击，他已经明白自己定然打不过冷清风。
　　两人都站回原位，只冷清风表情变得不那么友好了。
　　段枕歌又为两人倒了一杯“良宵”。
　　怀昌王仰头喝干了杯中酒，看着酒杯淡淡道：“这‘良宵’果真名不虚传。”
　　月光皎皎，为整个流月洒下寂静的余晖。
　　城中灯火渐熄，只有远处几个瞭望台上还有侍卫，举着火把守候着流月的宁静。
　　段枕歌也饮尽杯中酒，等他继续开口。
　　怀昌王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方才那些陈年往事，是皇兄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
　　当苍庄帝告诉他这个疯狂计划的同时，他就猜到了冬宁六年、那日天下缟素背后的真相。
　　“……我想也是。”怀昌王感叹，“你真是聪明，也不枉皇兄一早便对你寄予厚望，常说你最像他。”
　　“皇后不得不死，因为御影宫宫主必须由生母或养母皆死去的段家皇子担任。我并未阻止皇兄下手，一是因为你当时还未展示出能担任御影宫宫主的资质。二是因为……”
　　他抬头，看向站在段枕歌身后，一脸严肃的冷清风，“擢彤一太厉害了。有他做御影，御影宫宫主之位，对你来说易如反掌，恐怕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三是，本就有许多人要害他，只为将你拉下马来，她那时身体已不太好了。我不知道她与苍庄帝做了什么约定，但她的死，我无法插手。”
　　皇后注定要死。
　　所以她决定让她的死发挥了最大利益。
　　而苍庄帝也遵守约定，这么多年来都顶着压力没有另立皇后，任由后位空悬多年，始终让段枕歌作为自己唯一嫡子。
　　这，就是皇后“留”给段枕歌最珍贵的东西。
　　段枕歌长叹一口气，靠着背后座椅，一时无言。
　　怀昌王真挚看他，说出自己肺腑之言：“你恨我也好，恨他也好。我只求你一件事：御影宫不能与皇权共治，望你登基之后，将它交给他人。”
　　恨吗？
　　恨，当然恨。杀母之仇，怎能轻易忘怀。
　　他憎恨着苍庄帝，一如憎恨着自己父亲。他恨他打碎了自己平静的生活，他恨他将自己扔下悬崖，用如此极端的方式逼迫自己学会飞行。
　　但他也明白，身为段家独子，若终日碌碌无为，迟早有一天会被手下虎视眈眈的势力啃得一干二净。
　　这是段家以杀入道要偿还的血债，是段家人生来便是人上人所要背负的罪孽。
　　他恨父亲，他也感激父亲。
　　段枕歌拿过“失即休”为两人倒满，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请求，只问：“皇叔不若直言。要成为御影宫宫主，究竟需要什么？”
　　并不是他刻意破坏大衍的权力运转机制，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任务二十：夺取御影宫】
　　【任务简介：成为太子后，反派将御影宫收入囊中。】
　　任务面板早已无比清晰的摆在他面前。等明日宣读完成为太子的诏书后，这条任务便会成为他的首要目标。
　　至于将来反派死去后又会有谁来担任皇帝或宫主，那就是怀昌王和苍庄帝的事情了。
　　他知道他们二人都是为自己好，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恨他们，正如他无法不爱自己的母亲。
　　既然如此，那自己可得教教他们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的人生哲理了。
　　怀昌王知道今日这个问题他非答不可，当然，这也正是他特意来此的目的。
　　“要成为御影宫宫主，需回到御影宫，通过禁地试练，接受御影宫传承。届时，你便能得到宫主玉印。那印与传国玉玺乃一对，相和便能调动大衍五十万军队及所有御影及影卫，不论他们是否认主。”
　　只要同时持有御影宫宫主印与传国玉玺，就能让皇帝身边的御影倒戈。
　　所以苍庄帝不惜一切想夺得御影宫。
　　只有真正得到御影宫，他才能成为大衍至高无上的皇。不然，他就得一辈子活在随时到来的背叛之中，永远被无形的力量束缚。
　　段枕歌疑惑：“既是说，只要通过禁地试练就能当御影宫宫主？”
　　他身边还跟着冷清风这个天下第一，只要通关就能完成任务，这条件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怀昌王解释：“所有出御影宫的影卫或御影，除了何鹄一外，都会被强制服用丹药混淆记忆，以此确保御影宫位置不至泄露。即是说，光是找到御影宫所在这一项，就已经能拦住许多人了。而今日禁地，则需要打败御影宫副宫主，得到开启禁地的钥匙。”
　　“然而，禁地之中危险重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的。首先条件就是一次只能容纳两人进入，且其中一人必须是段家子嗣……皇兄的第一位御影，便折在里面。后来皇兄又带着不同江湖高手进去试过，但终究只有他活了下来。历代不少皇子，连弃权的时间都没有，就已命丧黄泉。”
　　若只能容纳两人进入，那他带上男女主一起过去逢凶化吉的打算就不可行了。
　　苍庄帝与自己一样都是没练过武的，反观怀昌王自幼习武，天赋还算可圈可点，难道这秘境必须要两人都会武功，通过概率才大些？
　　不过这不算什么，有没有武功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花点积分的事情罢了。
　　段枕歌思索片刻，问：“但皇叔当年通过了试练，是如何做到的？”
　　怀昌王露出回忆的表情，“我么……我的第一位御影，同样永远留在里面了。”


第六十二章 
　　不等段枕歌惊讶,怀昌王摇摇头：“但禁地中有奇花异花保护，凡进入者，关于禁地的记忆,就如同服用过丹药一般不甚清晰。正是因此,皇兄挑战数次，却不知自己究竟失败在何处……即使是我掌权这短短几十年来,禁地挑战者不知凡几,死伤者无数。若你还未做好准备，不必心急。”
　　让他不必心急？
　　段枕歌一笑,看向他身后的何鹄一，“皇叔今日特意来此，究竟是为了劝我的，还是为了给我送那钥匙的？”
　　“皆有之。”怀昌王笑了笑，“你想要什么,自然没人拦得住你。”
　　确实如此。
　　段枕歌指尖轻敲杯沿,发话：“冷清风。”
　　一声令下，一道残影冲向对面。
　　何鹄一面色一凝,忙起双刃招架长剑直袭他面门的冷清风。
　　剑影缭乱，瞬息两人便过了五六招。黑色身影在这小小厢房内辗转腾挪，带出澎湃浩瀚的杀招,却都十分默契的没波及桌边坐着的两人。
　　打斗间,段枕歌挽袖,为怀昌王和自己倒了两杯“八荒”，随后放下酒盏,缓缓说：“十皇弟死前,我去见了他一面。”
　　怀昌王拿过杯子，“噢？”了一声。
　　“他觉得我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父皇偏心于我，所以才处处维护……”段枕歌举杯，问：“可我自认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总不可能让皇叔也偏心于我吧？”
　　谈话间，何鹄一已被冷清风一剑抽飞，撞在厢房墙上，落地后吐了口血。
　　怀昌王对此场景只眯了眯眼，轻抿薄酒，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段枕歌继续自己先前的话道：“究竟为何，皇叔愿意将御影宫拱手相让，令父皇放弃原定计划？”
　　如果怀昌王不愿意放权，继续用御影宫的规矩压着他，苍庄帝绝对会继续原本设想的方案，绝不可能将太子之位传给段枕歌。
　　但现在苍庄帝决定了太子人选是他，加之怀昌王又带着何鹄一出现在自己面前解释一切，摆明了是在纵容苍庄帝这违背祖训的计划。
　　段枕歌不太明白：他有什么魅力，让怀昌王妥协？
　　与此同时，冷清风执剑走至何鹄一身边，剑尖聚气，翻手用剑点了他周身穴位。随后蹲下，在何鹄一暗恨的眼神中伸手摸进他胸前暗袋，将那枚形状特殊的禁地钥匙拿了出来。
　　怀昌王叹了口气，示意就是这个，随后便偏头不看了。
　　何鹄一面露屈辱，解开穴道后艰难起身，跪至怀昌王腿边，低头道：“属下武艺不精，求宫主责罚。”
　　另一边，冷清风走至段枕歌身边，恭敬将钥匙呈上。
　　两相对比，极为惨烈，何鹄一隐忍的低下了头。
　　怀昌王看着冷清风手中钥匙，轻声回答段枕歌的问题：“朝堂更迭，江山动荡，没必要走这么一遭。这一辈皇子中，无人能与你争锋。天下高手，也无人能比得上你的御影。皇兄的计划定然能成功，我也就不必做个坏人了。”
　　没有必段枕歌更优秀的皇子，也没有比冷清风更优秀的御影。
　　在他们相遇相知相识那日，结局就已注定。
　　段枕歌叹了口气，“我敬皇叔。”
　　说罢，他仰头饮下八荒。
　　他以为他机关算尽、跳脱局外、逼苍庄帝许下太子之位，实际上，若不是怀昌王松口，恐怕他根本得不到太子的身份，只能按照苍庄帝的旨意去夺御影宫。
　　完不成任务，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杯，只因怀昌王救了他一命。
　　任由喉咙划过火辣的酒液后，段枕歌放下杯子，扭头看了看冷清风呈上来的钥匙，却没有接过的意思。
　　他说：“你收着吧。”
　　冷清风睁大了眸子，抬头看他。
　　冷清风如何不知道：方才怀昌王说御影宫秘境一次只能容纳两人，现在主人让自己收着钥匙，也就是说……主人打算同自己一起去！
　　他恭敬收好钥匙，跪地道：“属下定不负主人托付。”
　　不管那秘境是刀山火海，他都下定了决心要带着主人闯过去。
　　段枕歌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他知道，怀昌王说得没错。
　　有了冷清风，他要什么都能得到。
　　怀昌王见状，也看了看自己身旁紧紧抿着唇跪着的何鹄一，好似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于是悠哉撑着下颚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不甘心的。难道你真能当天下第一，把所有挑战者都挡回去，守我一辈子？”
　　在冷清风面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天下第一”，实在是太打脸了。
　　何鹄一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输的。这么多年来，他确实并非每次都能守住禁地钥匙。但他可以输给任何一个挑战者，唯独不应该输给段枕歌的御影，将禁地钥匙拱手让给这个即将成为太子、得到皇帝宝座的人。
　　他明知道怀昌王为了护住御影宫、护住宫主之位耗费了多少心血，可他却技不如人，让宫主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何鹄一只敢回答：“求宫主责罚。”
　　怀昌王端起酒杯，摇了摇头道：“有甚好罚，起来吧。”
　　见他们二人表情凝重，段枕歌缓和气氛的笑了笑：“皇叔不必如此紧张，闯御影宫禁地，绝非一朝一夕能准备好的。就算真的去了，也不一定能成功。”
　　说话间，他抬手，端起“长夜尽”，再次为两人斟满。
　　酒落，语尽，这便是最后一杯了。
　　该说的话早已说完，剩下的就是闲谈。四杯酒下肚，两人间氛围也轻松了不少。
　　怀昌王性格洒脱，坚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他做了这个决定，该说的说完，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于是他看了看段枕歌身后的冷清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问：“……说起来，我听闻你为他赐了姓名？”
　　“是。”段枕歌点头，“他如今名为冷清风，已让碧云改过卷宗了。”
　　“冷？”听到这个姓氏，怀昌王一怔，轻笑，“他师父听到恐怕要高兴坏了。我经手御影不知几多，但他确是冷雨唯一承认的弟子。”
　　“冷大侠近来如何？”
　　“不知道，遇见了便找他喝酒，一般是遇不着的。”
　　“若得了空闲，我定让清风前去拜会。”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后，段枕歌举杯，饮完了长夜尽。
　　“剩下的‘逍遥’乃是留给皇叔的。夜深寒重，皇叔保重身体，我明日还有要事，便先行告辞了。”
　　说罢，段枕歌带着冷清风离开酒庄。
　　怀昌王看了看那推至自己面前的酒盏，盯着酒面上倒映的弯月，“逍遥……呵，何鹄一，赏你了。”
　　何鹄一垂首：“属下受不起。”
　　“别开玩笑，”怀昌王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你觉得今夜的四个人，哪一个受得起？”
　　这世上，谁又真能逍遥自在？
　　何鹄一沉默起身，端起桌上酒盏一饮而尽，将内伤翻涌而出的血液一并咽下。
　　现在天色已晚，宫门落锁，段枕歌决定带着冷清风去自己在流月准备的住处。那儿离林向远的皇城军军营很近，安全十分有保障。
　　段枕歌骑在马上，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只觉得酒的后劲缓缓升腾，脸颊被月光烤得发烫。清风拂面，解下些许温热。
　　他恍恍惚惚问：“方才你对何鹄一……是不是留手了？”
　　冷清风牵着两匹马慢慢往前走，听见他这般说，转身抬头看他，“是，属下听到主人同掌柜对话，不想破坏主人酒庄，故下手轻了些。”
　　段枕歌笑了，“何鹄一可是十八阶武者，在你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他甚至还有余裕注意地形。
　　冷清风回了个“是”。
　　段枕歌趴到马背上，凑近他问：“你觉得，你能带我闯过那秘境吗？”
　　他相信苍庄帝找过的武林高手绝非泛泛之辈，但他们都没能成功，说明这秘境很可能并不看重单体实力，而是难在别的问题上。
　　其实一次通不过也没什么，他有6442，可以记录影像。别人记不得，但他有机会从录像当中找出破解之法。
　　当然，冷清风现在的武功只用“好”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以他独步天下的实力，说不定能带着自己一命通关呢？
　　冷清风扭头看他，认真答：“属下定让主人得偿所愿。”
　　段枕歌直起身子笑了起来。
　　“得偿所愿吗……我一开始的愿望，已经遥远得见不着了。”他看向冷清风后脑勺摇晃的马尾，和行走间黑衣带出的身体弧度，带着醉意道：“不过眼前就有一个新近的愿望，我还在想要不要……争取一下。”
　　冷清风扭头好奇看他，“主人指的是什么？”
　　看着他久违的亮闪闪的金色双眸，段枕歌微愣，话到嘴边了，才嘿嘿一笑，凑近他道：“不告诉你。”
　　冷清风被他这醉鬼般的发言弄得哭笑不得，只乖乖牵着马继续往前走，轻声道：“主人醉了。”
　　他醉了？
　　确实是这样，也早该这样。
　　母亲死的那年他还是个孩子，连借酒消愁都做不到。所有的委屈与烦恼都咽进肚子里，让他误以为世界就是这般令人绝望的模样。
　　现在他总算能喝上一杯，迷蒙之间，把什么阴谋诡计都暂时抛在脑后。他是替原著的反派喝的这一杯，也是替年少时的自己醉的这一回。
　　只是人人皆为棋子，他再怎样厉害也跳不出棋局。回首往日，醉意迷蒙间，他脑中唯一清晰的光景，反倒是那五个月里养伤逗猫的冷清风。
　　百相皆为虚妄，但看着他时自己内心的快乐不会作假。
　　段枕歌把手枕在双臂上，着迷的看着冷清风的背影，只心想方才真是酒壮怂人胆，差点说了些不该说的。
　　虽然他不怂，但有些事情，总不能随便说出口。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说出口呢？
　　噢，原是因为此地乃镜花水月，他不过匆匆过客，冷清风也只是一梦南柯……
　　这便是段枕歌当晚最后的印象了。
　　第二日清晨，冷清风把他叫醒。
　　“主人，再不起恐误了早朝。”
　　段枕歌迷迷糊糊醒过来，眨了眨眼睛，抬头，看见床边一双波澜不惊的金瞳。
　　冷清风蹲在床边，乖巧的与他对视。
　　段枕歌：……
　　啊啊啊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今天还要受封太子之位呢，别迟到了吧？
　　可恶，都穿越当太子了，为什么他活得还像个怕迟到的总裁？
　　好像有读心术，冷清风抬起头答：“主人，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
　　段枕歌从床上弹起来，选择性无视自己身上为什么只穿着寝衣：“备水沐浴，拿衣服来，还有——”


第六十三章 
　　“都已备好。”冷清风退开一步,半跪于地道，“主人可需属下服侍？”
　　相处这么多日，冷清风看也看明白碧云如何服侍了。
　　这里本就是段枕歌常会来住的院落,一应用具和粗使下人都是现成的。不用多吩咐,冷清风已做好了往日碧云要做的一应事宜。
　　来不及称赞男二的贤惠，段枕歌火急火燎的沐浴一番,换上衣服后,发现离上朝时间还有半小时，这才放松下来。
　　顺路买了五个肉包,自己吃俩冷清风吃仨，两人边吃边骑马赶回帝宫。
　　骑马途中，他偷瞄冷清风淡定吃肉包的表情，内心七上八下的呼唤系统：“6442，我昨晚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他昨晚记忆只到在马上看着冷清风背影发呆,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很有印象了。
　　都喝断片了，今早起来状态居然还行,真是神奇。
　　6442幽幽解释了段枕歌好奇的事情：【宿主没有头疼，因为昨晚男二给您喂了醒酒汤。宿主醒来时外袍不见了，因为昨晚男二帮您脱了衣服。宿主准时起床,因为昨晚男二让您休息,您拽着人家说不想早起。】
　　段枕歌：……
　　不怕喝断片,就怕有人给你回忆。
　　【如果您在期待着什么酒后乱啥之类的场景，很遗憾,并没有出现。】
　　段枕歌：……谁会期待那个啊！？
　　“咳咳,说起来我有个问题。”知道自己昨晚没说错话，他马上转移话题掩饰尴尬：“原著中反派即得到太子之位又掌控御影宫。可是他并没有冷清风,又是如何让苍庄帝回心转意的？”
　　6442：【说起这个，宿主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作为御影宫宫主，怀昌王在原著里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段枕歌沉吟片刻，道：“有没有可能，原著中怀昌王其实早就被苍庄帝和反派俩人联手弄死了。如果宫主已死，御影宫只能听皇帝的，反派不用靠通关禁地也能掌握，收归权力还不是轻轻松松。”
　　【赞成。所以他才会在大结局因为奸计暴露被男二逼死。如果他真的拥有御影宫玉印，能召集大衍五十万军队，联合外敌算什么奸计？只能算假意投敌把敌人骗过来闭眼乱杀。】
　　正因为他是假的，根本没有能力合并玉玺与御影宫玉印，才只能联合外敌来对付男主。即使因此将大衍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也不罢休。
　　没想到，反派得的是虚名，自己反倒误打误撞搞到真的了。
　　他改变的不止是男二的命运，或许无形之中，他还改变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
　　回帝宫成功赶上早朝，段枕歌在朝堂上领封太子诏书，跪受册宝。
　　既然无人反对，太子之位便不再更改。具体的繁琐大典则定于冬节前日举行。
　　当晚，东宫大开，迎太子。
　　段枕歌十分信守承诺的将最雅致的厢房分给了冷清风，虽然距离自己远了，但好歹不会让人多想。
　　冷清风对这安排没什么异议，反倒露出一种“果真如此”的表情。倒是红珠大呼小叫的，严重抗议可能到来的待遇降级。
　　碧云敲她脑袋：“殿下说了，冷大人待遇照旧。你惦记的小厨房和西瓜的单猫间都没少。”
　　“这能一样吗？离得远了，走动就不方便了。往日大人念着殿下，出门右转就能见着。现在念起殿下，也不知殿下多久能赏脸见上一面呢……”
　　红珠絮絮叨叨的，直把冷清风这喜怒不形于色的说了个大红脸。
　　段枕歌倒是没空理会，毕竟他刚接手太子的工作，还有不少要忙的地方，少不得带上冷清风，要么镇场子要么跑腿。晚上住得再远，俩人白天都得粘一块儿。
　　住所远近，根本无所谓。
　　又过了一月，段枕歌换了太子绛紫鎏金华服，在鹅毛大雪中祭了天地，受封太子。
　　昭告天下，五岳朝贺。
　　第二日冬节，睡到日上三竿的段枕歌终于感觉自己从昨日冗长的繁文缛节中活过来了。
　　任谁顶着冷风在高台上三跪九叩小半天都会累瘫的。
　　他在床上看发呆半晌后，鼓足勇气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还没好好享受早午餐，碧云便来禀报。
　　“殿下，唐姑娘来了。”
　　段枕歌奇怪，让碧云带她进来。
　　唐柔柔今日穿得漂亮喜庆，一身白绒锁边红袍，红发间的银钗一如既往精致漂亮，闪烁着碎光。
　　她迈步入内，惊讶的环视大大的东宫主殿。随后她看见坐在桌边的段枕歌，笑着同他打招呼：“哥！”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段枕歌看她身后跟着进来几个宫人，手上都捧着小匣子，无奈道：“来便来了，带什么礼物？”
　　唐柔柔还梳着未出嫁的发辫，灵动又俏皮，“哥当太子乃众望所归，何故不接臣女贺礼？”
　　“你嘴倒是挺甜，说吧，寻我何事？”
　　只要不涉及到陆耀焱，唐柔柔与他关系一向不错。特别是唐半荷离世之后，唐柔柔更是三天两头来找他，好像生怕他跟着唐半荷一起去了。
　　好在一年过去，看他始终没什么为爱殉情的打算，唐柔柔来的频率才少了不少。
　　唐柔柔认真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说罢，她起身打开身后一个宫人手上的匣子。
　　匣子内，静静躺着两颗丹药。
　　段枕歌一眼便认出，其中一颗是他曾经给唐柔柔的回天丹。
　　唐柔柔这几年医术突飞猛进，就连苍庄帝也对其赞不绝口。段枕歌一看这两枚并排放在一起、从外观上甚至分不太清的丹药，隐隐猜到她此行目的，但仍旧不太敢相信。
　　他起身，在唐柔柔期待的目光下拿起其中一颗，“6442，分析。”
　　【扣除5积分，正在为您分析……检测结果：顶级丹药，拥有82.3%回天丹功效。】
　　“80%……”段枕歌微惊。
　　回天丹已经算神丹了，能达到80%，恐怕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没想到，女主居然真的复刻出来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段枕歌看向一旁的唐柔柔。
　　唐柔柔点头，嘟起嘴道：“是呀！哥你别看它小小一颗，里面学问大着呢。这么多年来，我也只成功做出了这一颗，勉强有其八分药效。就连我师傅看了，也觉得若能完全重现，恐怕非神仙不可。”
　　段枕歌：……你这能力已经够神仙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柔柔，不知你能否将这颗丹药给我？”
　　“诶？”唐柔柔奇怪，“哥你不要回原本的那颗吗，为什么要我做的这一颗？”
　　她医术举世无双，再加上唐府的财力和这么多年的努力，才勉强配制了另一颗仿品。这么大的代价，就算她将药方流传于世，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真的配出来试一试药效。
　　所以，她今日本是打算向段枕歌报喜，自己收走那颗仿品，将正品物归原主的。
　　段枕歌一开始也明白重现回天丹几乎可以算是痴人说梦，但他还是拜托唐柔柔试一试。
　　因为系统兑换的道具没法复制，而世界里的东西可以通过消耗积分无限生成。
　　如果唐柔柔把这丹药给他，只要有积分，他就等于有了吃不完的盗版回天丹，去闯秘境都多了几分底气！
　　“那丹药疗效上佳，留在我手中也是浪费，不如给你收着。若你想继续做新的，也可追根溯源。”段枕歌随口扯了个慌。
　　唐柔柔十分无奈，却也不拒绝这天大的好处，大大方方收下了。
　　让宫女拿着丹药退下后，她坐回段森*晚*整*理枕歌面前，小声说：“耀焱秋猎遇险之时，我本想用它的……”
　　段枕歌泛起一丝老父亲的心酸：自己当时可比男主伤得严重多了，女主居然看都不看。
　　唐柔柔赶忙澄清：“哥你别多想，我、我也想给你用的。但是当时我还没成功，手上只有一颗丹药，所以这次回来，我又潜心钻研许久，终于配出了另一颗。”
　　说罢，她红着小脸一笑：“这下，哥与耀焱，都不会有危险了！”
　　段枕歌在心里为没有姓名的男三黎思点了个蜡，问：“说起来，你与陆小侯爷何时成婚？”
　　说起这个，唐柔柔又枯萎了，低头对着手指道：“陆侯爷现下还在养伤，那北地贼子还没抓找，耀焱觉得此时大婚，恐有危险……”
　　段枕歌了然点点头：“又推迟了对吧？”
　　唐柔柔也很无奈，“这都是第三次了！究竟为什么呀——”
　　要是唐半荷还活着，段枕歌的小孩估计都能满地乱爬了，而她居然还没嫁出去，太令人崩溃了！
　　“好事多磨。”段枕歌安慰她。
　　毕竟原著里男主和女主身边出现各路阻挠，俩人打破一切阻碍大婚在永和三年。成婚第二日，陆耀焱就被苍庄帝抓去南境战场，而反派发大疯趁机囚禁了女主，俩人差一点生离死别。
　　对于这本小说的基操段枕歌已经接受良好，甚至觉得他俩晚点结婚也挺好。
　　两人闲谈间，有人推门入内。
　　两人扭头，见到一脸惊讶的冷清风。
　　冷清风似是没想到屋中还有别人，忙道歉后关门想走。
　　他被特许可以随意进出东宫主殿，不必敲门或通报。毕竟段枕歌在主殿一般都是自己一个人，不会聊什么公事。
　　没想到，今日有了例外。
　　“别走。”段枕歌叫住他，“收拾好了？那便走吧。”
　　冷清风不得已只能进来，掩好房门后点头道：“回主人，属下收拾妥当了……见过唐小姐。”
　　唐柔柔当然认识段枕歌的御影，故好奇问：“你们二人要去哪儿？”
　　“你猜？”
　　今日冬节，出门游玩已是传统。唐柔柔一猜便中，开心看向冷清风，“太好了，有你在哥身边，哥会比往常开心不少。你武功也好，我也放心。”
　　冷清风看了一眼段枕歌，不好意思道：“多谢……唐小姐夸奖。”
　　说罢，他僵硬退到段枕歌身后，无措的看向一旁。
　　自从知道主人有可能还在喜欢唐小姐，他就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对待唐柔柔了。
　　段枕歌发现他紧张，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冷清风虽然小时候并没有对女主一见钟情，但现在长大了，会不会突然开窍了？
　　段枕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赶忙对唐柔柔道：“你恐怕也得陪陆小侯爷去了吧？”
　　唐柔柔嬉笑着点头，起身将自己带来的礼物一一展示，什么南海的夜明珠啊，什么北地的雪熊皮啊，什么扬州的美人钗啊。展示完毕，她道：“臣女一番心意，但祝太子殿下得偿所愿。”
　　第六十四集
　　送走了唐柔柔,段枕歌起身看向身后的冷清风，表情不辨喜怒：“怎么，见着唐姑娘,话都不会说了？”
　　冷清风一惊,跪地垂首道：“属下不敢。”
　　段枕歌心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小时候还接了人家簪子当定情信物呢,是不是现在心动了决定把簪子翻出来随身带着了？是不是看着男主女主秀恩爱心里酸涩了？是不是要开始演苦情男二的戏码了？
　　【宿主,你身上醋味儿太大了。】
　　段枕歌：……
　　任谁好不容易培养个孩子，结果这孩子长成天下第一恋爱脑都会这样的千防万防吧！
　　见他不说话,冷清风汗流浃背，不明白自己连看都没多看唐柔柔一眼，是怎么惹祸上身的：“属下对唐小姐并无想法，求主人明鉴。”
　　段枕歌知道，虽然冷清风不轻易言明自己真实想法,但如果他真的对唐柔柔有意,回答估计就是默认的“请主人责罚”了。
　　既然男二坚定否认，加上时间紧迫,他只能道：“……算了，走吧。”
　　冷清风松了口气，赶忙起身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离开东宫。
　　两人今日出门,自然不是为了逛街——或者说,不全是。
　　今日冬节，街上人流熙攘,各处店铺都抓紧时间叫卖起来。
　　段枕歌与冷清风站定在何柔酒庄门口,抬头看向酒庄的匾额。
　　相对于喧嚣的大街，往日宾客如云的何柔酒庄现在大门紧闭,显出几分寂寥。
　　冷清风问：“主人，今日不开张？”
　　“嗯。”他身前的段枕歌点点头。
　　两人绕至酒庄后面的小巷，从后门入内。
　　从后厨一路走进大堂，不只没看见一个宾客，伙计们同样也没来。
　　段枕歌环视一圈检查的时候，冷清风自觉走到他身前，抬头看向昨夜他们坐的顶楼，压低声音道：“主人，客人已至。”
　　确认掌柜按照自己的吩咐安排好了后，段枕歌点点头，“上去吧。”
　　段枕歌跟在冷清风身后，一前一后走上楼梯，一路来到楼顶厢房。
　　厢房内，已有几人在等。
　　厢房同两人之前来时一样，临街而立，视野极好。窗户打开，能沿着长街一路看到远处的流月城墙。
　　厢房陈设照旧华贵典雅，房间左右摆着香炉，将室内熏得暖洋洋的。中间放一张八仙桌，桌面已摆了上好的“良宵”。
　　正对着大门而坐的黎思率先看到两人，挥手笑着打了招呼：“三殿下……啊不对，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
　　许久不见，他仍旧美艳动人，雌雄莫辨。在他身后站着一道黑袍身影，看不清面容。但段枕歌知道，那是他的护身傀儡，并非真人。
　　他右手边坐着的，便是上次秋猎时见过的乌力提金。乌力提金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卫，照旧是上次的配置。
　　与任何中原人相比，乌力提金的体型都过分庞大了。黎思算是几个男配角之中最大只的存在，有186的身高，但与乌力提金对比，甚至有那么点小鸟依人的意思。
　　乌力提金也看见了他，冷哼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段枕歌道：“临时有事，来迟了些，两位见谅。”
　　说罢，他于黎思左手边落座。
　　冷清风为他斟了桌上的酒，随后退至他身后，一手压住腰间剑柄，双眸泛着冷意看向对面三人。
　　三人落座，黎思率先发言：“既然人已到齐，那便开始吧。”
　　乌力提金哼了一声，段枕歌点点头。
　　见两人同意开始，黎思继续道：“我是个生意人，与二位皆非敌非友。不才江湖上亦有些名号，故为两位做个见证。按江湖规矩，今日之事，言尽于此，绝不外传。若有违此势，我百花楼一百五十号傀儡绝不轻饶。”
　　乌力提金看着段枕歌，以手抚胸：“向力智美主神发誓，我与我的兄弟谨遵誓言。”
　　他身后的两名侍卫同样以手抚胸，面露虔诚。
　　段枕歌本来也想以点什么东西起誓，但一是他也没什么信的，二是总觉得自己说完之后这反派之间的会面可能会画风突变成什么奇怪的□□组织宣誓现场，所以只认真点了点头。
　　冷清风开口：“我以对主人忠诚发誓，绝不违誓。”
　　黎思见状，率先举起酒杯。三人碰杯饮完酒后，他示意乌力提金先说。
　　乌力提金大马金刀坐在原地，看着段枕歌的眼神少了轻蔑，多了些极力掩饰的急切。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传了那些谣言，你也已经当上太子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切了那老东西的脑袋，你给个准信！”
　　他答应帮助段枕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要陆侯的性命。段枕歌承诺过，等他当上太子，就把陆侯双手奉上。
　　现在，是段枕歌信守承诺的时候了。
　　段枕歌没直接回答他，反倒扭头看向黎思，话锋一转：“不知黎楼主对近日南境战况掌握如何？”
　　黎思收钱办事，自然知无不言：“最近几年边疆不安，南境一直都有出兵挑衅之举。并无特别之处。”
　　听了这话，段枕歌摊手看向乌力提金，“你看，乌力提殿下，非我不想帮你，实在是你并未达成我的要求。”
　　乌力提金愤怒一捶桌子，“你说什——”
　　同时，冷清风拔剑半寸，内力爆绽出蓬勃水气，如巨手盖住整个空间，成功让乌力提金的话噎在嗓子里。
　　乌力提金大骇：他看不透这纤细中原人的武功，所以一直忽视了他的存在，只以为他是个长得俊俏些的普通侍卫。没想到此人今日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威慑。
　　而且还是这般内力强横的威慑。
　　连黎思嘴角边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我当日说得很明白。”段枕歌在长剑清鸣声中微微一笑，对乌力提金道：“你这传闻，需要真到连南境都相信的程度。很明显，现在南境士兵并不认为你们与他们结盟，我如何将陆侯送到你手上？”
　　段枕歌看向桌面刚才因为震荡而洒出的酒业，微微一笑，“殿下，陆侯战场成名，能让他心甘情愿送命的，也只有战场。挑起战事，他才会出现。”
　　乌力提金嚣张气焰压低了许多，但仍旧反驳：“你说的倒是轻松，但我们国力不足，南境怎么可能真的相信我们有意与他们结盟？”
　　“所以啊，乌力提殿下。”段枕歌抬眼看他，蓝眸冰冷得如同北地常年积雪的澄澈天池，“您必须亲自去一趟，才能骗得南境出兵。”
　　乌力提金愣住了。
　　段枕歌继续说，“以您的地位及威望，只消成功与南境驻军首领联络，加上我安插在南境军中的探子运作一番，绝对能骗得南境发兵，打得大衍边境措手不及。届时，我以太子身份在朝堂举荐一番，陆侯独子定然会被派往边境……”
　　乌力提金也回过味儿来，接着他的话头道：“只要我能抓住那老东西唯一的儿子，就能故技重施，逼那老东西再次现身！”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击败对方了！
　　好缜密的心思，好恶毒的计谋。
　　“但你愿意帮我，必然是为了别的东西。这一次，你想让我做什么？”乌力提金问。
　　段枕歌道：“我与陆小侯爷关系并不好，只希望乌力提殿下俘获他后，切莫杀了，好好折磨一番最好。”
　　知道他原来是想借刀杀人，乌力提金哈哈大笑，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一般，“好，我答应你！那刮妲！我敬你一杯！”
　　段枕歌微笑接受了这个称呼，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冷清风有些不喜这个称呼，但主人并没有要求他再次出手，故他只能静静看着乌力提金背后的两个侍卫，冰冷的眼神愣是把二人的冷汗都盯得流下脸颊。
　　一切确定，又商量好了联络方式及暗号后，乌力提金带着两个侍卫从酒庄后门溜走了。
　　待乌力提金走后，段枕歌看向黎思，“劳烦黎楼主从扬州跑一趟，若黎楼主不弃，可住于我府邸处。”
　　自始至终，黎思都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静静的听着，除了回答段枕歌方才的问题外，并不多言。
　　“不敢不敢，草民自有住处，不劳太子殿下费心。”黎思拒绝。
　　段枕歌也不强求，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与我御影还有事要做，先走一步，黎楼主自便。”
　　说罢，他起身，带着冷清风走向厢房门口。
　　正欲走出，黎思突然道：“太子殿下。”
　　段枕歌停步，转头看他。
　　他说：“草民前日便到了流月，无意见过唐府的嫡女，确实国色天香。”
　　段枕歌：……？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冷清风，冷清风无辜与他对视。
　　段枕歌黑人问号：不是吧，男二，男三，你们最近是打算集体对女主一见钟情吗？
　　怎么一个突然开始在女主面前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另一个突然对反派说起女主是多么美丽？
　　“黎楼主何意？”
　　黎思摆摆手，“太子殿下莫要误会，我只是在想，能让太子殿下这么多年来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暗算陆小侯爷，究竟是何原因。”
　　黎思早已看出段枕歌一直在针对陆耀焱。
　　不管是今日的伙同外敌，还是前些日子的秋猎，段枕歌的目标都只有陆耀焱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
　　段枕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黎楼主只记得，今日之事，言尽于此。不论以后结果，你都不可对其他人谈起此事，这便够了。答案如何，黎楼主不一定有命听见。”
　　黎楼主笑了笑，看向冷清风，“殿下身后御影已是天下第一，草民本已不奢望能活着了，这才打算当个明白鬼。”
　　段枕歌摇了摇头道：“黎楼主放心，至少现在，我对你性命并无兴趣。但若你不守承诺，我自不会放过。”
　　说罢，他转身离开。
　　冷清风跟在他身后，融入门外黑暗的阴影之中。
　　两人回到长街上，沿路慢慢走着。
　　此时天色渐晚，已有店铺门前点起花灯。烛光温暖，为长街添上一丝节日气氛。
　　有路人惊讶抬头：“下雪了！”
　　很快天上便飘起雪片，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冷清风抬头看了看阴冷的天色，开口问：“主人要不要歇歇？属下去府邸拿件外袍，叫马车送主人回帝宫。”
　　天气太冷，他倒是无所谓，但主人绝不能冻着。
　　段枕歌停下脚步，用冻得有些僵硬的唇呼出一口雾气，淡淡问：“冷清风，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冷清风微愣，“属下……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第六十五章 
　　对于他来说,“认识到自己偏爱什么类型的人”和“确确实实爱上一个存在的人”，后者比前者更早出现，所以前者的答案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也就不曾想过。
　　段枕歌扭头看他,“你也看见了，我并非良善之辈。假若有一日,你喜欢的人与我站在对立面,你该当如何？”
　　你那超越常人的忠诚，还会继续下去吗？
　　段枕歌知道自己并不该问出这句话,但他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冷清风沉默片刻，道：“属下其实不能人道……”
　　“你觉得我信吗？
　　冷清风：……
　　段枕歌无奈看他。
　　虽然不是很想炫耀，但就算是反派这副精灵般圣洁的身躯都有足够傲视群雄的资本，男二的谎言也太不可信了。
　　见段枕歌不得到满意回答就不走了，冷清风看着他头顶逐渐堆积起的冰雪,心下担忧起他的身体。
　　忠于段枕歌,对他来说是同本能一样自然的东西。如果非要让他判断这忠心是否是因为感情，他很难将两者撇清对待。但即使他对段枕歌并无其它情谊,恐怕也不会随意叛主。
　　他的忠诚源于御影的身份，但也源于他自己。
　　思索片刻，冷清风攥紧拳头答：“属下不敢奢求姻缘,更看不清公正邪恶。属下终究不过凡人,生老病死,皆由天定。属下所能做的，只有永远陪伴主人身侧。在属下心中,主人永远不是一个选择。”
　　他追随段枕歌,从一而终。
　　所以，他从来不会将段枕歌与任何人做比较。甚至他自己的性命,都没有资格与段枕歌随口一句命令放在同一杆秤上。
　　段枕歌低下头，想了许久，才抬手拍拍头顶的积雪，轻声道：“明年三月，御影宫禁地一行，证明给我看吧。”
　　冷清风认真点了点头。
　　不论那禁地之中有什么牛鬼蛇神，只要段枕歌需要，他便义不容辞。
　　段枕歌转过身，边走边问：“几年前我许过你冬节的愿望，今年同样。你现在已有两个许愿机会，可想好要什么了？”
　　冷清风跟上他步伐，想了想，如当年一般摇头，“属下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变化，只是段枕歌定然会拒绝，所以他不再自讨没趣往外说。
　　段枕歌：“……那就留着吧，或许有一日，你会用到的。”
　　天慢慢黑了，雪不知何时停了，长街仍热闹喧嚣，人流如云。
　　他们二人如今身量已高，比起当年已不在“容易走丢”的范畴了。漫步长街，一矜贵一沉肃，反倒能惹来结伴同游的姑娘们面颊飞虹，小声嬉笑打闹。
　　两人选了酒楼用过晚饭，趁着热闹看了几家铺子，买了些吃食和给西瓜用的软垫，段枕歌做主给冷清风定了几件成衣，让他不必每天都穿一身黑衣，偶尔也发掘一下其它的时尚穿搭可能。
　　冷清风哭笑不得的接受了段枕歌的好意。
　　成衣铺子的绣娘认不出御影黑衣，只笑着打趣：“两位公子兄弟和睦，真真是好事。”
　　冷清风一听，本想反驳。谁知段枕歌按住他肩膀，笑着摇了摇头，算是默认这说法。
　　冷清风被他含着笑意的蓝瞳温柔注视，只觉得混身流过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低着头红着脸退至一旁，小声说了句“属下僭越”。
　　就连晚上回了厢房，缩进被窝，他还在想段枕歌那时的眼神。
　　那眼神确实如往日温柔。可他不知是否心中有鬼，总觉得那双眼深处还藏着其它感情。
　　西瓜扭着屁股钻进他被窝，从他胸前钻出脑袋，“喵”了一声。
　　冷清风揉揉它脑袋，“西瓜，你觉得主人对我，可是与常人不同？”
　　西瓜蹭蹭他手心，鸳鸯瞳好奇的看他。
　　“我自是不配的……罢了，我想什么呢。”冷清风边顺它毛边喃喃自语，“我只知道主人定是不会这般对林向远。主人对我确实不同，但总不会是我想的那般……”
　　他不敢再肖想，但他知道，无论主上偏宠他与否都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会待在主人身边，这就够了。
　　这是两人一起过的第三个冬节。
　　冷清风以为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
　　但段枕歌知道，这是两人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冬节了。
　　永和三年，他开始全力搜寻御影宫所在。
　　正如怀昌王所说，御影宫的具体位置从不示人，在古籍中出现的蛛丝马迹也会有意被抹去。
　　影三十二和冷清风一样，在出宫后都服用了混淆记忆的丹药，他们对于御影宫内部设施记得很清楚，但如何从御影宫来到流月、用了多久、路上见到什么，都已记不得了。
　　所以，御影宫在何处，反倒要靠曾经跟着何鹄一去御影宫阎罗殿救人的段枕歌。
　　虽然何鹄一当时定然刻意带着他饶了些远路，但在6442记录的影像与黎思的强大情报网帮助下，众人还是很快就锁定了三个可能地点。
　　永和三年，二月。
　　众人齐聚东宫书房，段枕歌指着地图上标注出的三个呈三角形的点道：“黎楼主推测，符合本宫所描述的地方，大衍境内一共有十处。算上距离远近，只剩三处有可能藏有御影宫。”
　　这三处按照可能性排序，分别为金城密林、怀州群山以及泽州古迹。
　　这三个地方，都有6442记录中那种巨大树木造就的丛林，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顶。
　　段枕歌都不由得感慨古代生态环境也太好了，那种堪比亚马逊雨林的森林居然随地乱长，居然长出这么多来。
　　“时间有限，冷清风随本宫去金城探查，影三十二去怀州。十日为期。若本宫与冷清风在金城并未发现御影宫踪迹，便会去第三个地点。若发现了御影宫踪迹，便直接进入；影三十二同理，若你并未在怀州发现踪迹，马上赶至第三处地点。若你发现了御影宫踪迹，留在怀州等我们即可。”
　　两拨人马，三处地点，以排除法的方式探查，十五天之内就能找到正确的地点。
　　这样安排，自然是为了最快完成任务。
　　毕竟段枕歌因身份所限，本就不能长期离开流月。且任务时限也快截至了，他们只能速战速决。
　　“林少卿，本宫离开流月这段时间，一应事务托付于你。遇事不决，可问碧云。你们二人皆无办法，再试着通过影三十二联系我。”
　　站在一旁的林向何拱手，“臣遵命。”
　　段枕歌看向站在林向何身边的林向远：“三月结束之前，本宫必然回来。在此之前，你绝不可让乌力提金或任何异族之人进入流月。必要时可下杀手阻拦。”
　　虽然他不得不背叛大衍，但不代表他真的想把大衍搞垮。若乌力提金这段时间有所异动，段枕歌不介意换一个人来完成任务。
　　林向远严肃道：“属下明白。”
　　安排好一切，段枕歌对冷清风道：“下去准备，我们明日出发。”
　　冷清风应声。
　　第二日，两人简单乔装一番，纵马离开流月。
　　金城离此处不远也不近，白天赶路，晚上住城中驿站，四日便至。
　　连夜踏上密林土地，段枕歌不用深入便道：“不是此处。”
　　耳边6442的分析声明确表示，此地与御影宫外面那片森林完全不同。
　　冷清风看了看周围，说：“属下去探探。”
　　“嗯。”段枕歌答应了。
　　反正现在已是深夜，启程也得等到白天。影三十二又没有系统帮助，肯定不能这么快确定怀州那边森林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时间不紧，让冷清风查探一番没什么大问题。
　　得了段枕歌允许，冷清风脱下自己身上外袍，“夜深寒重，主人当心身体，先在此地休息片刻。”
　　他外衣不厚，但带着熨贴的暖意。
　　段枕歌悟紧衣领，“快去快回。”
　　冷清风点点头，运起轻功，身影一闪消失在树林之间，沿途内力留痕，用剑气在树干划下记号。
　　大约半个时辰后，在段枕歌已经开始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时，冷清风赶回来了。
　　他喘匀了气息后摇摇头道：“属下寻了整片森林，确实并无踪迹。”
　　段枕歌被他的速度震撼了。
　　一小时，整片森林？
　　你究竟是人类还是直升机？
　　还没开口，段枕歌心下一紧，发现他脸颊边留着一丝血迹。
　　“遇到危险了？”
　　冷清风顺着他视线摸了摸自己脸颊，看了眼指尖道：“……林中有狼群，耽误了些时间。”
　　段枕歌：……他简直是个超人。
　　“可曾受伤？”
　　“并未。”
　　段枕歌拍拍屁股起身，“不管如何，我们也算排除了一个地方。走吧，去泽州。”
　　将泽州放在最后，是因为照距离推算，泽州距离最远，是三地之中最不可能的地方。
　　当年段枕歌去救冷清风时不曾走水路，但泽州三面环水，不走水路，耗费的时间难以估量。
　　只因为考虑到确实有那么一丝可能，加上泽州是怀昌王封地，所以段枕歌保险起见，也将其列入可能名单当中。
　　于是，两人由金城水路出发，乘快船，三日便到了泽州。
　　这么多日，两人几乎一刻没歇过。这等高强度的赶路，还是段枕歌自穿越以来头一回。
　　等冷清风开了间天字上房，刚一进酒楼厢房，段枕歌就躺倒在床上，说什么都懒得动了。
　　“这任务是非完成不可吗？”
　　趁冷清风出去唤小二端菜上门的功夫，段枕歌眼前阵阵发黑，艰难开口。
　　【好像是这么回事。】6442委婉吐槽。
　　“……那你倒是给我换具好点的壳子，用我原本的身体也行啊。这身体一步三喘的，做啥都不好使啊。”
　　6442贴心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宿主并不是累了，而是旧伤复发了。】
　　段枕歌：“啊？”
　　【秋猎时宿主为了掩盖嫌疑，受的可是致命伤，虽然当时看不出什么问题。但现在气血亏空，一旦操劳就开始显现弊端了。】
　　冷清风很明显也看出来了，所以当他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青衫医者。
　　见段枕歌倒在床上，面色苍白。冷清风忙凑至他身边，“主……公子？属下请了大夫来，劳烦大夫替我家公子诊治一番。”
　　听到冷清风呼唤，段枕歌勉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没想到乍一看还不如不看。
　　【姓名：江鹤】
　　【身份：医仙】
　　【武力值：第四阶·壬阶】
　　【忠诚度：32】
　　【人物状态：正常】
　　……男二，你怎么把女主的师父君引过来了？


第六十六章 
　　“属下自作主张,望公子莫怪。”冷清风小声道。
　　调整自己躺得四仰八叉的姿势已经耗费了最后一点力气，段枕歌累得不想动弹，只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不同于女主医毒双修,江鹤是实打实的医者仁心，其常年游历四方,治病救人不论正邪、传授医术毫不含糊,在江湖上颇有威望。
　　段枕歌不担心他害自己。
　　江鹤抚着长须坐至他身边，冲他慈祥一笑后,伸手诊脉。
　　片刻后，他道：“气血不足，车马劳顿，身体亏空。老夫开几幅补气血的方子，为公子施针。小公子再休息几日,便无甚大碍。”
　　见江鹤说得简单,冷清风站在一旁，皱眉问：“我家公子前些日子被歹人暗算,劳烦大夫再看看可有旧伤。”
　　江鹤边从一旁药箱内拿出银针边摇头，“药石之力，终凭己身发挥作用。若要痊愈,只得静养。”说罢,他看向床上的段枕歌,意有所指道：“公子忧思甚重。心有杂念，不利养病。”
　　段枕歌抗拒不得,被他抓住胳膊扎了几针,在疼得呲牙咧嘴之前让6442屏蔽了痛觉。
　　医仙当真是神医，一针下去,他差点跳起来。
　　没想到针灸居然这么疼，为什么冷清风之前养伤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害得他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有劳大夫。清风，等大夫写完药方，你下去让店小二抓几副药回来。”段枕歌清了清嗓子道。
　　冷清风应下。
　　于是，江鹤行完针，收起工具，坐在桌边写好药方交给冷清风。
　　冷清风走后，屋中便只剩两人。
　　虽然疼是疼。但江鹤的医术不容置疑，几针下去，段枕歌觉得胸口郁结散了不少。他从床上爬起来，倚在床头开门见山问：“不知医仙大人寻晚辈何事？”
　　医仙游历四方，并不是谁想见都能见着的。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定然他刻意如此。
　　果不其然，刚从桌边起身的江鹤微愣，抚须笑道：“太子殿下认得老朽？”
　　“晚辈年幼时，在唐府见过医仙大人一面。”
　　“难为你还记得。”江鹤和蔼一笑，走至段枕歌身边闲聊般问：“不知太子殿下为何来了泽州？”
　　“晚辈在寻一特殊宫殿。其中藏着段家至宝。”段枕歌含糊说完，正色道：“晚辈已答了医仙问话，还请医仙明示，来找晚辈，究竟有何事？”
　　他可不认为女主师父找自己这个反派能有什么家常话可说。或者说，一位江湖中人特意找自己这个太子，要说的定然不是他想听的。
　　江鹤沉吟片刻，垂手谦卑道：“太子殿下可知近来战事纷扰，外患之下，百姓流离失所，四处盗匪猖獗。泽州富饶，所受影响甚重。”
　　段枕歌反问：“与我何干？”
　　虽然他现在是太子，但终究不是皇帝。大衍境内民不聊生，他也做不了太多。
　　江鹤苍老的面容多了一丝自然而然的神态，“殿下身边御影已有独步天下的武功。若殿下有意，自是有能力一挽狂澜的。”
　　段枕歌眸中闪过一道冷光，“医仙知道的，好像有点太多了。”
　　原来说了半天，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说的倒没错。
　　南境不如大衍人才济济，统帅兵马的将军一共就那么些人。以冷清风的武功，潜入军营、啊不对，就算一路杀进军营取对方首级，不算难事。
　　说得再极端一点，如果陆侯领兵协助，就算让冷清风一路杀进南境王城，取南境之主的首级也不是做不到。
　　虽然段枕歌确有此意，但他派冷清风去夺取功名，和众人逼迫他让他了结战事是两码事。
　　原著中，冷清风闯荡江湖，天下第一的名头响得不能再响。于是永和元年边境骚乱，就有人提议让他这位大侠一路杀进南境军队，一劳永逸解决所有争端。
　　两年后，等陆耀焱被反派扔到前线，甚至连唐柔柔也劝他如此。
　　于是，冷清风就去了。
　　可惜，没了他的保护，独自身在流月的女主成了反派的囊中之物。
　　以女主性命为威胁，冷清风只能束手就擒。乌力提金将他关押起来，好生将这位大腿还没他胳膊粗的“天下第一森*晚*整*理”折磨了一番。
　　如果不是冷清风身体好，恐怕早就被虐待致死了。
　　虽然段枕歌不会做反派做的缺德事，但难保冷清风又因为什么东西碍了手脚，重演一遍原著惨剧，所以他一直没公开表明过冷清风的确切武功水平，更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打算。
　　现在医仙突然提到这件事，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医仙若想说什么家国天下的话就免了，他是我御影，如何使用是我的事情。”段枕歌闭了闭眼睛，“更别提现在战事并不如医仙想的那般紧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大衍国运还不至系于一人身上。今日搬出冷清风来挡，难道等他百年之后，还要靠赶尸人催他尸体来挡吗？”
　　想让他的人冲锋陷阵，也得看他这个做主人的同不同意。
　　江鹤并未因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而动怒，只拱手道：“老朽相信殿下并非善恶不分之人，亦知晓殿下定然听闻北地与南境联手之事。对局势判断，殿下了解得比老朽更详尽。老朽不过一叶浮萍，随这纷争飘摇，怎敢大言不惭，劝殿下派御影大人出手。”
　　“医仙究竟想说什么？”
　　江鹤直起身体答：“剑仙几日前已启程前往南境，冷大侠也早就不在泽州。老朽明日也该出发了。殿下，我等磨砺多年，正是为了此时此刻。大衍屹立百年，总是有能人异士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全靠他们力挽狂澜，才有了大衍的今日。老朽不过得了些虚名，知自己并非那破局之人，但老朽会静候那人出现。”
　　段枕歌听明白了。
　　江鹤今日来此，不是为了劝自己派冷清风出去。而是认为自己一定会派冷清风去，特意来告诉他——救世主绝不孤单。
　　冷清风护国，而他们护他。
　　他们虽身在江湖，漂泊不定。但落叶归根，他们永远心系大衍，心甘情愿为有能力救世之人抛头颅洒热血，维护段家百年基业。
　　听了这话，段枕歌反倒轻笑一声。
　　谁需要你们护他？
　　谁需要你们来护段家？
　　待他拿到御影宫玉印，御影宫便是他力量的延申，大衍五十万士兵就是最坚不可摧的铠甲。
　　他的人，他的江山，还要拜托见义勇为的江湖人护着吗？
　　他们若真有这闲心，还不如护护陆耀焱这个被反派从头摧残到尾的大倒霉蛋。
　　段枕歌对他的话不知可否，只道：“晚辈明白了，医仙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江鹤俯身作揖，谢过他的默认。随后道：“老朽听太子殿下的意思，应是想在泽州找一特殊宫殿。若殿下指的是泽州外的古迹，恐怕要失望。冷大侠在此居住时已彻底探寻过一遍那古迹，除了几处断壁残垣外再无其它。”
　　段枕歌眉头微皱：看来此处也不是御影宫所在。
　　“多谢医仙的消息，晚辈白跑一趟了。”
　　两人言尽于此。
　　语毕，江鹤起身告辞。
　　正巧这时，冷清风吩咐完店小二，从大堂上楼梯，在厢房门口与江鹤相遇。
　　段枕歌听到他声音从门边传来：“大夫已要走了？我送大夫。”
　　两人一同下楼，将木楼梯踩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片刻后，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再次响起，冷清风敲敲房门，得到允许后走进房间。
　　段枕歌已重新躺好，听见他进来，掀了掀眼皮问：“都听见了？”
　　冷清风回身关上房门，点头答：“是。”
　　之前在林向远府邸，隔了好几道墙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如今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的距离，他怎会不知道房间内两人说了什么？
　　段枕歌闭起眼睛道：“既然此处没有御影宫的踪迹，我们明日便去怀州。”
　　冷清风正欲请罪，闻言一愣，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居然只有这个。
　　毕竟听主人的意思，或许自己将来会往南境战场一行。
　　当然，主人不开口，虽然心里好奇段枕歌对他究竟会有什么安排，他也决不会主动开口询问。
　　“方才医仙大人说，主人身体需要静养……”
　　段枕歌摇头，“时间紧迫，到时候再说吧。”
　　谁愿意喝苦哈哈的中药？反正他有回天丹，万一真撑不住直接来一颗，从根源解决问题。
　　冷清风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放弃治疗，效率极高的在晚饭结束后为他端来一碗补气益血的汤药，求着他喝了下去才放心。
　　没想到江鹤医术确实高超，段枕歌喝完，精神头好了不少，便又问了他些关于泽州的事情。冷清风如实回答，自己在泽州学剑，确实并不曾见过御影或者影卫在这附近出现。
　　说着说着，便说到他是如何将医仙带回来的事情。
　　冷清风十分愧疚：“冷雨同我说过有处医馆极富盛名，只可惜里面的大夫并非时刻都在。属下方才去碰了碰运气，见他竟在，便求他上门……在此之前，属下并不知道他是医仙。”
　　“不是你的错。若他想见我，怎样都是躲不掉的。”段枕歌自知医仙本事，转而提点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通过御影宫禁地。其他事情，你大可不必理会。”
　　解决南境的事情，现在还轮不到他考虑。
　　“是。”冷清风应下。
　　若要问冷清风是否对医仙的提议心动，撒谎说没有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现在不过十八岁年纪，正是满腔热血的时候。虽然跟在段枕歌身边久了，多了些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但仍禁不住杀敌报国的诱惑。
　　他有此能力，便这般想了。完全不曾思考能者多劳和卸磨杀驴之间的界限究竟有多么模糊。
　　段枕歌并未与他说过这打算，正是因为他在帮冷清风思考这件事。
　　第二日，二人启程前往怀州。
　　怀州多山，路程艰险，一路走来堪比蜀道难。
　　官道蜿蜒曲折，颇为费马。有时淌水，有时上山，冷清风还得牵着两匹马，自己走在前面引路。俩人跋山涉水，跟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和唐僧似的。
　　就算只骑马，段枕歌也累到怀疑人生。想来何鹄一定然知道什么捷径，所以才没让他发觉御影宫就建在这特殊地形之上。
　　三日后，两人终于风尘仆仆到达怀州州城。
　　早已安顿好的影三十二对两人的到来并不惊讶，因为他确实在群山山脉之中发现了一些特殊之处，正等着两人来。


第六十七章 
　　大衍境内一共有三条山脉,纵横南北，连贯西东。怀州在大衍东部，正处于三条山脉之中,围鹭山脉最高点。
　　怀州依山而建,居高临下，与泽州一样易守难攻。
　　有山便有林,有林就有可能有御影宫。
　　待段枕歌沐浴梳洗一番,在府邸中安顿好之后，召影三十二前来汇报。
　　影三十二这几日没闲着,将怀州周边山脉的大致形状都摸了个遍，又从许多经验丰富的猎户家中买了地图，直观的展示出怀州周围群山的构造。
　　“属下这几日查探一番，已将范围缩小至伏龙山与苍衍山。这两处山隆起成环，圆环中间皆是郁郁苍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木。”影三十二指着地图上两条相辅相成、一南一北的山脉走势道。
　　简单点来说,就是这俩山都恰好构成了一个类盆地的结构，盆地里面恰好都是森林。
　　“只是,”影三十二补充，“殿下说林中可能会有特殊建筑藏匿于山中……这两处林中皆是高山。从怀州的方向看，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若要绕至山的另一面看,恐费时良久,是以属下尚未清楚究竟何处才是我等要寻的地方。”
　　段枕歌还记得,御影宫是座奇形怪状的建筑，如同缩在山中一般,所以特地让影三十二留意一番。
　　虽然影三十二还来不及确定究竟哪个山暗藏玄机,但想到这本文的起名套路，段枕歌指着伏龙山肯定的说：“我们要找的在这儿。”
　　极阴至宝生长在穷阴山,作为大衍基石的御影宫在伏龙山，很合理。
　　已经确定目标，段枕歌迅速制定好计划。三人便修整一番，带齐物品，于第二日进山。
　　影三十二这几天探路时找到了一条进山的小路，是怀州猎户常走的，土地扎实，野兽稀少，没有什么危险。
　　山的深处、尤其是山顶的部分，乃完全不曾开化的地方，山中树木繁茂，灌木杂草丛生，甚至走不了马。影三十二和冷清风尚能用轻功在树间穿梭，但段枕歌自认没办法退化成野人，只能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握着冷清风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徒步登山。
　　影三十二和冷清风各自背着包袱跟在他身边，被极大拖慢了步伐。且段枕歌身负旧伤，走得时间久了还得歇下来喘一喘。
　　冷清风提议自己背着他（他的原话是抱着），被段枕歌拒绝了。因为连他爸都没背过他，段枕歌觉得这是对自己男子气概的侮辱。
　　影三十二看了看天色，道：“主人，这样下去，天黑之前恐怕到不目的地。”
　　计划中，他们应在天黑之前登上山顶，勘测地形。第二日再下山，入林中探险。一旦今日出了差错，后面的计划都得推迟。
　　段枕歌放弃的长叹一声，“冷清风，背我过去吧。”
　　管他气不气概，再拖下去完不成任务，命都要没了。
　　归功于男二的超高强武力值，段枕歌体验了一把低空飞行的感觉，并成功在天黑之前登上了伏龙山最高峰。
　　真香定律诚不欺我。
　　从对方脊背上下来时段枕歌内心倒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穿越一次，却没学会武功，实在是有些遗憾。
　　反观冷清风，耳朵都红透了，也不知为何。
　　在围鹭山脉中，伏龙山海拔已不算低，但架不住围鹭山脉绵延密集，即使从伏龙山最高点看去，周围仍是望不到尽头的绵延群山，郁郁青青，如大地腾起绿色的波涛。
　　而转过身去，便是伏龙山围起的森林。
　　正值黄昏，雾霭沉沉，森林远处的山沉在金色的云浪之中，已然看不分明。
　　“今日先扎营休息，明日下山。”段枕歌用手挡住眼前落日光辉，吩咐道。
　　距离太远，6442分析不了森林究竟是否是他曾经见过的御影宫外的森林，只能明日再做打算。
　　将山形走势绘制于地图之上后，段枕歌捧着地图，自己坐在石头上思考，让他们开始准备过夜。
　　影三十二和冷清风得到命令，分工合作，很快就从包袱中找出露营必须品。他们先给段枕歌搭了个小帐篷休息，随后一人生火一人捕猎，分工明确，一个时辰之内就让段枕歌吃上了热气腾腾的兔肉烧烤和大补鸽子汤。
　　段枕歌端着碗感慨：“野外生存也是你们训练的一部分？”
　　他之前同冷清风出门要么吃干粮，要么吃酒楼。没想到第一次吃这俩人做得东西，却发现比秋猎的时候御厨做得还好吃。
　　说起来，当初冷清风给他做得那碗粥，确实也不错。
　　冷清风用手上树枝捣鼓着篝火，闻言失笑：“御影宫确有教过，属下在泽州学剑时也琢磨了些。”
　　影三十二靠在一旁整理包裹，闻言道：“属下是同碧云学的。她说多吃现做的，少吃干粮，对身体好。”
　　毕竟影三十二也不是小年轻了，饮食营养均衡确实很重要。自从上次受了伤之后，碧云对他的一应事务都上心了不少，伙食都要亲自把关。
　　段枕歌来了兴趣，将喝完的汤碗递回给冷清风，自己坐在跳动的篝火旁旁敲侧击问：“影三十二，你同碧云关系倒是要好。”
　　听红珠说，影三十二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经常给碧云带些胭脂水粉、首饰衣裳之类的小礼物。虽然这是碧云请求的并不是他主动的，但他一次都没忘记过，足见诚意。
　　影三十二不算沉默寡言，但终究是影卫。听了这话，也没什么特殊情绪，只平静点点头，“属下与她认识已有……十年了，比起旁人，算是熟识些。”
　　段枕歌吃完了兔肉，将手上串肉的树枝扔进篝火里，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从他穿越而来，也有十年了。
　　冷清风坐在一旁，用打好的溪水擦完，静默不语。
　　段枕歌又问影三十二：“若你退下影卫的位置，会想做什么？”
　　影三十二眼中少见的露出些茫然，“属下听说……退下来的影卫会做护卫或仆从。”
　　段枕歌想了想：“即是说，你就算退下这位置，也会听我命令？”
　　影三十二点点头，“只要殿下手握影牌，便是我主。殿下的命令，我必须完成”
　　说话间，远处森林传来阵阵狼嚎。
　　三人都看向叫声传来的方向。冷清风放下碗，刚想说什么，影三十二起身道：“我去吧。”
　　他可不想应付主人心血来潮的问话，有时候碧云连珠炮似的问题能把他逼得落荒而逃，在主人面前他逃都逃不掉。
　　他并非不喜欢段枕歌，只是对他们来说，生活很简单，不过生或死。而段枕歌想到的东西总是太远太复杂。影三十二觉得这些问题当中必然带着陷阱，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冷清风是御影，他是会反抗的。但自己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可能。
　　段枕歌疑惑看向远方：“这般远，需要管么？”
　　“若不杀了，主人今晚睡不好。”一旁的冷清风开口解释。
　　原来两人举动，是为了不让狼嚎打扰段枕歌睡觉。
　　等影三十二走后，冷清风起身，半跪至段枕歌身边道：“主人早些休息，我等守夜即可。”
　　篝火悦动，噼啪弹出火星，飞到空中摇晃出光点。段枕歌看见冷清风双目中倒映着火光，若鎏金宝珠反衬耀目光华。
　　他想将刚才问影三十二的问题再问冷清风一遍，但他已经知道对方的回答，也比天下任何人都清楚冷清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所以他只是笑了笑，答应道：“好。”
　　第二日清晨，三人下山。
　　下山比上山快上不少，至中午，三人便到卧龙山山脚下了。
　　远看不显，但当真站在这片林地前，便会发现此处树木比山上的森林高大了不少。树冠遮天蔽日，有令现代人叹为观止的生机自林中显露出来。
　　奇怪的是，这片森林寂静得有些诡异。鸟叫虫鸣，半点都听不见。
　　“6442，交叉比对影像和这个森林的相似之处。”
　　【扣除20积分，正在为您分析……分析结果，相似度：92%】
　　过了这么多年，树木出现一点区别也是情有可原。92%的数值足以证明此地就是他们要找的御影宫。
　　“走吧，应该就是这里了。”
　　段枕歌确认过后，三人往森林腹地走去。冷清风照旧拔出剑来，在沿途树木上做好标记。
　　一个时辰后，待三人第三次看到冷清风划下的痕迹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冷清风面色一变，“此地有蹊跷。”
　　影三十二沉声预测：“应当是奇门遁甲阵。”
　　段枕歌一听，反倒松了口气，“何鹄一说过，御影宫外有奇门遁甲阵守护，若无人带领，便会迷失其间。”
　　冷清风与影三十二对视一眼，双目中都有些严肃。
　　御影宫自然传授过这些旁门左道。
　　他们学过这些阵法不假，但面前树木郁郁葱葱，地面上随处可见石块土地或枯枝落叶，这个阵法囊括的东西复杂又盛大，其间奥秘，不是他们能轻松破解的。
　　且大衍用这类奇术的人极少，黎思的傀儡术勉强算一种，除此之外，他们再没见过了。
　　实战经验太少，两人遇到这情况自然束手无策。
　　段枕歌见他们二人面露难色，只得看了看自己的剩余积分，叹口气道：“走吧，我带路。”
　　冷清风与影三十二面露惊讶，但并没有出声置疑。
　　虽然当年何鹄一领他走的道路还保留着录像，但显然他当年并不是从这个地方进入的丛林，所以录像并没有太大作用，只能消耗积分重新规划路线。
　　扣除本就不多的积分后，6442分析完毕，令人熟悉的3D箭头出现在誓言当中。
　　段枕歌沿着箭头指示的方向前进，指挥着两人破开道路前丛生的杂草与灌木。
　　果不其然，这次他们没有再走回头路，半个时辰后，面前无边的绿意在某一刻焕然一新。
　　接着向内走出，很快，森林中的树木变得稀疏，但奇怪的是，他们仍旧见不到半点野生动物的痕迹。就连生态环境中无法缺失的蛇虫鼠蚁段枕歌都没找到。
　　又过了一个时辰，在6442领着他们兜兜转转许久后，三人面前终于出现了与这丛林内一望无际的树木格格不入的场景——有一根明显人工痕迹的石柱，竖立在道路中间。
　　6442的3D立体大箭头，就浮在这根柱子上方，从上往下指着它，示意这段旅程已经到达终点。


第六十八章 
　　石柱有三人合抱之粗,大概三层楼那么高，全身雕刻着奇怪但有序的纹路，仔细一看,好像是某种具有装饰意义的碑文。
　　“……这应当是大衍开国时所用的字体。”段枕歌抬起手摸着离自己最近的石碑上的字。
　　显然石柱已经在此屹立许久,凿刻出的文字边缘已经被侵蚀风化了不少。但因为字迹十分大，一个字顶得上段枕歌手掌大小,所以现在还能认得十分清楚。
　　这种字体太过古早,掺杂着部分象形文字的结构，现在的大衍人恐怕也看不懂了,段枕歌能认出来，只是因为他偶然在一些介绍历史的古书中看过些讲解，加上记忆力强，所以记得一二。
　　虽然能让6442分析一番这石柱究竟说了什么，但他剩的积分实在不多,万一翻译出来又是什么太祖皇帝建立御影宫往事一二三,这积分可就打水漂了。
　　段枕歌决定还是不花这个冤枉钱。
　　“但是……我几年前来的时候，好像没见过这个？”他一头雾水的上下看了看这柱子。
　　冷清风和影三十二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印象里没有见过这东西。
　　“奇怪……”
　　段枕歌喃喃自语，围着柱子走了几圈后，皱着眉抬头。
　　视野中,6442的大箭头还悬在上空,由上至下,坚定不移的指着它。
　　福至心灵，段枕歌心头一动：万一……6442的箭头指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根柱子,而是这根柱子的顶部呢？
　　“冷清风,你上去石柱顶端看看。”
　　冷清风应下，运起轻功,如惊起的寒鸦般飞身而起，又轻巧落至石柱上方。
　　他低头一看，表情一变。
　　段枕歌见他没下来，心道果然如此，扬声问：“发现了什么？”
　　距离有些远，段枕歌只能看见冷清风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比划了片刻，随后胳膊一撑，翻下石柱。
　　落在段枕歌面前后，冷清风将手上的东西摊开拿给他。
　　正是禁地钥匙。
　　他认真道：“主人，石柱上有一凹槽，形状与禁地钥匙相同。”
　　段枕歌一愣。
　　等等，难道说……
　　他说出自己的猜测：“其实，苍衍山与伏龙山都是御影宫的地盘。两者相距极近，加上走势特殊，所以都被当年的祖皇帝纳入了御影宫范围。只是这两座山中树林，一个用来当御影宫大本营，而另一个……用来做了禁地的场所。”
　　所以，伏龙山并不是御影宫所在，苍衍山才是！
　　他们误打误撞，直接闯入御影宫禁地了！
　　不等段枕歌再说些什么，突然，他身后草丛“沙沙”作响，声音剧烈。
　　他看见与自己相对的冷清风面色竟罕见的惊惧起来，和影三十二两人同时抽出身侧武器。
　　一片巨大的黑影，自下而上笼罩了三人。
　　段枕歌：……
　　看着这黑影形状，他头皮发麻，缓缓转过头去。
　　一只有石柱般粗的蟒蛇出现在他身后，身上鳞片比段枕歌脸还大。
　　它阴冷的竖瞳盯着三人，缓缓直立起身子，口中吐着鲜红的蛇信。
　　作为一个现代人，猛然间到这种超越自身认知极限的东西，段枕歌虽然面上一片平静，但内心差点被吓裂。
　　怪不得此地根本见不到寻常动物！
　　用这样恐怖的一条巨蛇做为守护禁地的使者，就算普通人误入，只怕也要比吃的骨头都不剩，更别提普通飞禽走兽了。
　　且动物与人不同，并不会出现系统面板，所以段枕歌也不清楚这蛇究竟武力值多高、冷清风能不能打得过。
　　当然，冷清风不会思考这些。他面色苍白，但仍上前一步执剑挡在段枕歌面前，压低声音对影三十二道：“带着主人先走。”
　　他虽然也紧张，但他知道，蛇这种冷血动物的攻击是有前摇的，而且攻击次数一多就会疲惫。只要能挡下几次，钻个空子杀掉这蛇不算困难。
　　没想到，见他挡在这两人面前，巨蛇扭动身躯，居然吐着信子一摇尾巴避开了他，转而朝段枕歌和影三十二的方向爬去。
　　冷清风长剑一转，再次拦在巨蟒面前。
　　恐惧是本能，但好在他受过无数训练，明白如何克服本能，迎着困难也要上。
　　巨蟒对他真的没兴趣，见他又拦路，反而用尾巴不耐烦的拍了拍地面，转身换个角度朝他身后爬去。
　　冷清风自不能让他得逞，继续拦着。
　　一蛇三人跟老鹰捉小鸡似的，巨蟒就是那只鹰，人类方面由冷清风这个不知为何不会被抓走的鸡妈妈带头挡着巨蟒，在他身后后面紧跟影三十二，影三十二身后就是段枕歌。
　　如此鬼畜的移动了片刻，段枕歌突然有了个猜想。他对身前的影三十二道：“你先回怀州！两日之后，在伏龙山山腰处等着我们，带齐东西。若期间有任何御影问起我或段枕歌，你就说我们在禁地之内！”
　　冷清风大惊：“等等……”
　　他虽对战巨蟒无忧，但万一这巨蟒并不只有一个，他分身乏术。主人恐怕有危险。
　　影三十二虽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指示，但并不多想，点了点头就离开了，甚至没给冷清风说话的机会。
　　冷清风见他真走了，只能咬牙执剑，眸中更加坚定起来。
　　没想到，队伍减员，蟒蛇看了看已经离开的影三十二，竟然缩着身子逐渐后退，好似害怕了一般。
　　很快，它巨大的身影就消失在丛丛灌木之中。
　　森林又和他们来时一般，重新恢复寂静。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冷清风内心涌上一阵后怕，甚至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已覆了一层薄薄冷汗。
　　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何蟒蛇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
　　“果然如此。”段枕歌倒在一旁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他看见冷清风疑惑的双眼，解释道：“蟒蛇无毒，加上方才那一番举动，我猜它被人放置于此处并非是为了袭击我等。你身上带着禁地钥匙，掏出之后它才出现，又刻意绕开你攻击，说明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将挑战禁地人数限制在两人，才做出类似警告的行为。”
　　冷清风十分惊讶，“这蟒蛇竟这般聪慧？”
　　见到带着禁地钥匙的人不攻击、但如果人数大于三个它就会出面警告？简直就是能与人类智力匹敌的侍卫了。
　　“蛇类并不聪明，但胜在记忆力强。这蛇应当自小便由太祖亲自培养，守卫此地数百年之久了。所以每当有人来，它都会如此行事。对它而言，这已是本能了。”
　　段枕歌说完，又看了看石柱，道：“既然已找到了禁地，这石柱上所书写的东西就不得不看看了。”
　　说不定上面写了什么游戏注意事项之类的。
　　当然，积分还是不能乱花。段枕歌决定拿出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勉强翻译一番。
　　翻译这种古文和翻译英语差不多，看不懂的几乎全是繁琐华丽的形容词，但句子中基本的主谓宾对于初学者来说还是能辨别出来的。
　　“这石柱说得应该是……”段枕歌绕着石柱边走边连猜带回忆：“此处为大衍禁地，埋藏着某种宝藏，闯入者若为大衍皇室血脉，则需要通过三道试练，淬石成金，才拥有手握黑暗的强大……”
　　段枕歌硬着头皮解读了一通。
　　虽然可能有那么一两处错误和不通顺之处，但起码总重要的信息已经出现了。
　　石柱所说，禁地内包含三道试练，也就是三个关卡。闯过这三个关卡，就能得到御影宫这股蛰伏于大衍黑暗中的力量。
　　至于其它的，很可能就是一些赞颂太祖皇帝和御影宫的溢美之词，不看也罢。
　　“事不宜迟，开始吧。”段枕歌吩咐道。
　　冷清风点了点头，掏出了身上的钥匙，再次轻轻跃至石柱顶端。
　　等段枕歌花费3积分让6442给这张柱子拍了个照片存档，冷清风也已将钥匙插入柱子，轻轻一拧，石柱底下的地面传来机括响动的声音。
　　段枕歌往后退了几步，只见石柱旁边一处石板突然向下凹陷，随后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行的阶梯。
　　阶梯内的空间并无任何火光透出，这让它看起来仿若一个通向地底的黑洞一般，令人心生恐惧，和当年御影宫底下的隧道看起来一模一样。
　　段枕歌视野中直指石柱的箭头此刻也移动至这黑漆漆的隧道上方。
　　他有些惊讶，倒是没想到这次的积分花得这么值。
　　6442的线路图恐怕直接定位到了禁地出口，如果这样指示下去，岂不算直接给他整了个御影宫禁地速通版？
　　冷清风从柱子上落下来，皱眉道：“主人，钥匙拿不出来。”
　　“应该是为了确保一次只有一组人进入。”段枕歌毫不意外的说，他看向地道入口，“走吧。如果连守护入口的野兽都这么可怕，想来禁地里面恐怕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别放松警惕。”
　　冷清风严肃点了点头，掏出火折子点燃随身带的油布，缠在随手折的树枝上做成火把后，率先进了地道之中。
　　与段枕歌曾经走过的御影宫地道一样，在他随之进入后，地道后方的石板归位，空间内暗了下来，只剩冷清风手中火把的光亮。
　　“主人，前面有风声，应该是出口。”
　　“嗯。”段枕歌点点头，看着视野中的箭头道，“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出去再说。”
　　与御影宫内地道相同，走着走着，两人旁边的墙壁也出现了壁画图样。冷清风有些好奇，略微停了脚步。
　　段枕歌看了看，发觉与自己之前看过的差不多，便将之前6442分析结果说了一遍。
　　但很快，段枕歌发现了不对劲。
　　这儿的壁画显然比御影宫那儿的多了几幅，除了描述御影宫当年建宫的伟业以及基本业务后，原本应该是壁画尽头的位置又多了几幅段枕歌没见过的东西。
　　比如多出来的第一幅图，画的是一个人一手举着一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巨大眼睛，一手举着一块圆形蓝色宝石球，登上瀑布中显露出来的楼梯的场景。
　　除他之外，壁画中还有许多人在楼梯下方的半空挥舞四肢，像是自楼梯上跌落。而落在瀑布下水潭中、落在最低一阶台阶的人，皆化成森然白骨。
　　而第二张图，则是一个人跪在左侧，一个人跪在右侧，两人中间隔了一道深谷的场景，皆做祈祷状，手上拿着第一幅图中那人捧着的宝石球。
　　那道深谷之中，同样堆满了无数尸体与白骨。尸体之多，甚至填平了缝隙。


第六十九章 
　　紧接着的第三张壁画已经变成群魔乱舞,整个画面凌乱纷杂，如同敦煌壁画里的魔神宴会。
　　图片中间占据了最大板块的一位俊逸男子的半身，他颈间戴多串金色宝石项链,大臂上也环着黄金臂钏。虽穿金带银,但他面目悲悯，衣衫清凉（直白点说就是没几块布料）。
　　他弯曲手臂,仿若拥抱新生婴儿。只是在他臂弯内捧着的,是三颗宝石球。
　　画面周围、也就是他的身边，则是各色各样对比起来十分迷你的小人,这些小人总是成群结队，有的在马上争斗杀敌，有的在案前饮酒作乐，有的在用各种姿势纵情交欢。
　　这些小人虽小，但画工技艺精湛,寥寥几笔便将他们的神态用线条凸显得淋漓尽致。
　　奇怪的是,不管这些小人在干什么，他们脸上都是面红耳赤的愤怒或怨恨之色。少部分没那么恐怖,却也是沸腾激昂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穿出壁画打人。
　　如果段森*晚*整*理柔歌在这里，说不定能用自己的艺术造诣解读一二。可对于段枕歌这个学金融的理工科男来说,这些图案实在太抽象,即使他认真看完了,内心也没有任何启发或波动。
　　“有什么想法？”段枕歌问一旁看得仔细的冷清风。
　　冷清风当年御影大比的兴趣爱好就是画画，后来段枕歌为了让他培养兴趣,又给他买了不少绘画类的书籍。对于艺术鉴赏这一块儿,他比段枕歌强上一点。
　　于是，冷清风用火把凑近这三张壁画,指着其中的人脸说：“主人，这些壁画有重复之处。”
　　段枕歌凑过去顺着他手指看了看，摇摇头，“我看不出来，你说便是。”
　　冷清风道：“这壁画所绘，皆是同一个人。”
　　段枕歌：“真的假的？”
　　冷清风点点头，“后面的壁画，亦是如此。”
　　他用手指向这三张画后的第四幅壁画。
　　在群魔乱舞与怀抱宝石球的男人后，紧接着的是一间房间的图案。房间墙壁上正镶嵌着之前壁画中出现的三颗宝石球。
　　一个人跪在房间地上，双手向上做供奉状。他手上捧着一块白色的东西，好似是什么自天上落下来的赐福。
　　他混身还散发着某种圣光，壁画为了体现这一幕，将他身后房间内空白的场景都贴上了金箔。火把一照，就像照在打磨光滑的铜镜上一般，整张画面都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泽。
　　这幅画只有他一个人，这人的轮廓还被黑线加粗，像是在特意强调这个中心人物一般。
　　段枕歌看了看，还是没看出冷清风说的，反倒关注点偏移：“他穿的衣服和首饰看起来和前一幅一样，这就代表他们是同一个人？”
　　说句实在的，他在此刻无与伦比的脸盲了起来。
　　冷清风点点头：“正是。主人，此人样貌，还与第一幅登阶梯之人样貌相同。”
　　段枕歌又回去看了看第一幅图，诚实道：“看不出来。”
　　他很好奇，冷清风究竟是怎么从几根极简线条和打了马赛克似的颜料运用里看出这俩小人长得一模一样的？
　　难道说，冷清风继承了段枕柔的美术天赋，从小就能从一瓶蔫了的向日葵当中看出其包含着什么疯狂又不屈燃烧的灵魂之类的奇怪东西？
　　在外人面前他好歹装得英明神武，但在冷清风面前，他没什么好打肿脸充胖子的。所以他只能双手一摊，无辜表示自己确实认不得。
　　冷清风被段枕歌这实诚模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只道：“既然主人说御影宫地下道路并无后面的图景。属下猜测，这些壁画对应着禁地当中的三种试炼，试练结束，便可得到御影宫玉印。”
　　那块白色的东西，应该就是刻意模糊或者没有画出形状的御影宫玉印。只要没有具体形状，即使有人看见了这些壁画，也无法仿制。
　　随着两人继续往前走，最后一副壁画也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两个人手牵着手的场景。
　　这两人中，有一人周围还散发刚才做供奉状时周围散发的圣光。另一个人就只是站在那里
　　两人身后，是一扇雕着纹路的大开的石门。
　　这下段枕歌看懂一点了，“石门周围刻的字还是大衍开国用的字……上面写的是‘阴阳昏晓，彼此相望’？”
　　这又是什么意思？
　　冷清风看了看，说：“这两人面貌相同，且和之前的壁画一样，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段枕歌沉默半天，发现自己甚至都看不出这手牵手的俩人居然长得一样。
　　……可能他母亲的艺术细胞都遗传给段柔歌了，他没分到多少吧。段枕歌自我安慰道。
　　但是为什么第二幅壁画和最后一副壁画会出现两个一样的人？难道意思是说禁地试练虽然能容纳两人进入，但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可若这样规定，允许两人进入这个规则的意义是什么？让两个人自相残杀？
　　他并不觉得祖皇帝这个开创了大衍、建立御影宫的人会脑残到这种程度。
　　冷清风也想到了这一点，同样露出疑惑的表情，“或者两个人同时存在是在隐喻什么，但属下不太看得明白。”
　　但很明显，这几幅壁画想要表达的就是克服了三道试练后，得到御影宫玉印的人的经历。这人甚至都不是真实存在的，画一个具体的人，或许只是为了告诉来闯关的后人他们会遇见什么罢了。
　　段枕歌有些想让6442分析这壁画的冲动，但受积分限制，他还是不愿意浪费。
　　必要的东西冷清风已经解释过了，段枕歌只能花5积分让6442对后面这几幅画留档，随后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很快，地道前面出现了光，两人走上片刻，就到达了地道出口。
　　拽着冷清风伸来的手迈出地道，引入眼帘段枕歌的是一道巨大的瀑布。
　　他们出来的地方正处在瀑布落入的湖水的岸边。
　　此处甚是开阔，周围都是低矮的灌木。阳光不偏不倚的照射下来，没有树木的遮挡，湖面显得波光粼粼，瀑布顺着山涧砸下的声音响亮又喧嚣。
　　“这里便是丛林深处了吧。”段枕歌环顾四周，在背后十分遥远的地方勉强认出了来时的伏龙山最高峰的模样。
　　按照最高峰所看到的景色估计，这里应该算是森林腹地，算是整片山中海拔最低处，有瀑布很是正常。
　　冷清风在湖边尝了尝，确定是淡水便蹲下身补充水囊。
　　趁此机会，段枕歌环视四周，发现湖边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上的凹槽内放着一颗只有篮球一般大小的蓝色水晶球，在太阳的照耀下。水晶球反射着耀目的光泽。
　　“看来那些画指的确实是试炼的内容。既然壁画上的人拿着水晶球，看来我们也得拿上它了。”段枕歌又看了看瀑布，“但是，那些楼梯在哪里？”
　　第一幅壁画上明明画的是一个人顺着楼梯走向瀑布，可现在只见瀑布，不见楼梯，难道是要人用轻功飞过去？
　　边说，段枕歌边走过去拿那球。
　　冷清风起身拦住他道：“属下来吧。”
　　段枕歌不做他想，毕竟这球看起来也挺沉的，于是他点了点头。
　　等冷清风收起水囊。两人一同走到石碑前，谁知，当冷清风抬手拿起那球时，盛着球的凹槽突然回升，将石碑填充成一个毫无棱角的方碑。
　　冷清风一愣。
　　不等他说话，远处，瀑布内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随后，巨大磅礴的瀑布竟慢慢一分为二。它顶端的水流被一道慢慢伸出的三角锥分开，形成左右两道小瀑布。
　　如此一来，水帘背后的东西就露出来了。
　　那是一整片精巧得无可附加的机械结构，它们紧密连接，如同攀附在山间的寄生生物一般紧紧镶嵌在山崖之间。
　　随着机关运转，那些机关上一处似卷起的门帘的木制结构慢慢伸展——那是一条长长的伸缩台阶。
　　这台阶伸长开来，长度十分惊人，居然横跨了整个瀑布下方的水潭，如某种动物的触手一般搭在了水潭边缘，落地时发出一声锁死的巨响。
　　从这里沿着楼梯，便能一路走到瀑布后面。
　　这工艺令人叹为观止，因为它会动，在段枕歌看来比起那违反建筑学知识的建模级御影宫建筑更为不可思议。
　　段枕歌目瞪口呆道：“原来，这就是壁画中画的那楼梯。”
　　冷清风自拿起水晶球后就没再说话，只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楼梯伸展的方向。
　　段枕歌扭头，刚想说走吧，却见到冷清风头顶的人物面板中的【人物状态】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等段枕歌看清那令他心中涌起糟糕预感的两个字，冷清风便开口，声音有些强装镇定的颤抖。
　　“主人，属下好像……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段枕歌看清楚了。
　　冷清风脑袋上的【人物状态：正常】变成了【人物状态：失明】
　　……
　　“什么！？”
　　等等！为什么！？
　　从他们一同出地道到楼梯出现有十分钟吗？他一个毫无武功的人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为什么冷清风突然就看不见了？
　　段枕歌环顾四周，看不见任何可疑的东西，应该不是偷袭。
　　那他和冷清风的行为中唯一的区别，只有……
　　“这水晶球…或许有问题。”冷清风眨了眨眼睛，目光毫无焦距的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晶球。
　　段枕歌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罕见的委屈。
　　他扶额走向冷清风，“方才应该我去拿的。”
　　他失明了无所谓，但冷清风这个第一战力失明了，他总不可能背着对方低空飞行。
　　不过碰一下就能失明，这水晶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真的符合化学常识吗？
　　“事已至此，主人不必担忧。既然壁画中特意绘出，想来这失明应该是禁地考验的一部分，并非永久的。”冷清风轻轻摇摇头恢复了冷静，摸索着将水晶球收进自己身后包裹内，“属下尚能听出外界变化，纵使有危险，亦不至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壁画里所绘的，就是他们即将遇到的难关。
　　第一幅画里一个小人举着眼睛和水晶球往前走，就是暗示闯关者、或者说持水晶球者，必须要有“额外的眼睛”才能通过这第一关。
　　但是……不是真的经历，谁知道那抽象的画究竟表示了什么啊？
　　段枕歌内心再一次吐槽了这些艺术家后，拉住冷清风的胳膊道：“恐怕是水晶球上涂了什么毒药。也不知道这毒多久才能解开，我先牵着你走吧。”


第七十章 
　　“嗯。”冷清风十分乖顺的点了点头。
　　段枕歌拉着他到溪水边,让他先洗了洗手。
　　毕竟是接触类毒药，说不定洗掉了能让他快点恢复呢？
　　待冷清风洗完起身，段枕歌抓起他手,掏出手帕帮他将手擦干。冷清风有点不好意思,但并未将手收回去。
　　或许是因为他看不见的原因，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真正触碰到主人才能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不等他再去牵对方胳膊,段枕歌突然扣住他的手，“我还是牵着你手吧,拉着胳膊，遇到危险时不方便你施展。”
　　冷清风面颊上掠过一丝绯红，低头道：“是。”
　　说罢，他微微移开脑袋，无神地金瞳在这时紧张地转动着,反倒添了一丝原本没有的心虚。
　　因为他看不见,所以自然也错过了此时段枕歌面上的红晕和强装镇定的直愣愣的眼神。
　　两人都不太敢看彼此，只能慢慢挪动着步子向前走去。
　　从湖边走到楼梯边不算难事,待要上楼梯时，段枕歌低头看了一眼，沉默了。
　　冷清风：“主人？”
　　段枕歌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担上调戏的罪名,半抱住冷清风的腰道：“小心,这楼梯没有扶手，你跟着我走。”
　　不为什么,就因为这楼梯上每隔几步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叉叉”。
　　段枕歌总觉得这应该是什么禁止踩踏标志。他试探性踩了踩,果不其然，那块画着红色叉叉的木板突然哗啦一声翻了下去。
　　冷清风手一紧：“主人？”
　　“没事。”段枕歌明白了,看来这试练必须要两个人，否则看不见道路，就算用手摸索着楼梯往前走，也定然躲不开这种陷阱。
　　“抓好我。”万幸他这个反派也成功长到了182，手臂一伸，搂着冷清风的腰不算难事。
　　冷清风扶住他肩膀，小声“嗯”了一下。
　　这台阶虽然没有护栏，但该有的宽度还是有的，绝对不是在故意为难参赛者。走得慢些，自然不会像壁画画的那般掉下去。
　　段枕歌做事求稳，冷清风又信任他，愿意将全身交予他支配，故两人十分默契，很快就掌握了节奏。
　　冷清风是习武之人，即使眼睛看不见，感觉也是敏锐的。原本他走上几个台阶就已能够自己往前走了，但奇怪的是，这台阶的高度好似是无规则的，总是在某几个台阶之间突然见高出或低上几寸。
　　按理来说这般精巧的机关不应该在这种小问题上出现差错，但有了几次差点被绊着的前车之鉴，冷清风不敢托大，生怕自己再次身形不稳，连带着将段枕歌也拽下去。
　　于是，他只能任由段枕歌扶着，一步一步往前移动。
　　两人就这样慢慢挪到了楼梯中间。此刻，楼梯离底下的湖面已经很高很高了。从此处往下望，可以清晰看到湖中有一些巨大的鱼的影子在游动。
　　段枕歌估计了一下这鱼的大小，觉得它和之前看到的那条蟒蛇一样，都不太符合达尔文定律，自己在它嘴里可能跟小零食没啥区别。
　　简单看上一眼，虽然没有恐高症，段枕歌却已经感觉到略微腿软了。
　　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冷清风看不见，他不能再说这些惹他烦心。于是段枕歌假装看不见，硬着头皮扶着冷清风往上爬。
　　俩人各有担忧，这段楼梯便爬得格外缓慢。
　　冷清风估摸了一下时间，开口：“主人要不要歇歇？”
　　“先上去再说吧。”段枕歌咬牙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越至高处，越不可贸然休息，否则劲就提不起来了。
　　段枕歌迈动疲惫的双腿，在绕过无数禁止踩踏的红叉叉后，两人成功登顶楼梯最高处。
　　瀑布的后面，楼梯的尽头，是一块从岩壁上突出来的石台。石台下方就是承担着伸缩楼梯支撑与伸展的精巧排布的机关。
　　从石台往下看，更能直观感觉到这些机括有多么巨大和精巧。
　　很难相信，当年的大衍工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两人对面，石台的石壁上，是一扇已经长了青苔的石门。
　　石门中央有一块圆形凹槽，凹槽外有许多辐射状的纹路。最顶上的纹路同样是古文字写的一句话。
　　“‘大衍血脉，明珠开来’。”段枕歌为冷清风念完这句话，又看了看门上的凹槽，“难道是要我们把球放进这个凹槽里？”
　　冷清风眼神平静的看着远处的地面，点头道：“属下试试。”
　　“嗯。”
　　段枕歌不好碰那奇怪的球，只能牵着冷清风将其带到石门前。
　　冷清风伸出手，轻轻触碰石门上的痕迹，一手摸上那圆形凹槽确定位置后，一手从身后的包裹内拿出水晶球，双手将其推进那凹槽之中。
　　果然，水晶球与凹槽完美契合。
　　随着球落入石槽的声音，他们身后的楼梯也发出一声响动。锁死状态接触，楼梯从远处的对岸慢慢合拢收回，向着石台的方向运动过来。
　　“……诶？”
　　段枕歌目测了一下这楼梯收回的位置，愣了一下。
　　等等，如果这楼梯真的弹回来，在石台上的他和冷清风都会被压成肉泥！
　　就算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他们也会被湖水的水面张力拍成肉饼！
　　“主人？”与此同时，冷清风也有些疑惑的摸着石门，又去扭了扭水晶球，“这门……好像没开？”
　　明明已经放上水晶球门却没开，台阶也开始收回，他们前路已无，后路也断，这不是只能等死吗？
　　“等等，我们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段枕歌头皮发麻，忙扭头看向对岸的所有景色，又看了看石门。
　　不应该啊，他已经检查过对岸了，绝对没有其它东西。
　　石门上的提示也只有“大衍血脉，明珠开来”，壁画上也只画了这幅场景，太祖不可能故意坑后人吧？
　　“主人，这……”
　　“冷清风！”段枕歌想到了什么，突然打断他，“把你剑给我！”
　　冷清风微愣，但没有多问，抽出腰间长剑递给他。
　　段枕歌接过剑，直接割开自己手掌，尖锐刺痛传至脑海，血肉分离的伤口疼得他一激灵。
　　但没时间想那么多，他毅然决然将血流如注的伤口按在石门的凹槽上方的纹路上。
　　正如他所料，这些凹槽并不是普通花纹，而是某种印血槽。待他的血液流进凹槽后，血色就如同蛛网一般顺着纹路延申开来，顺着特定的轨迹一路流淌到石门最下方。
　　很快，石门一震，向内滑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漆黑的入口，就此打开。
　　太祖确实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因为此时段枕歌回头看去，才发现楼梯收起的速度突然变慢了许多，而且还在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慢。
　　从他们发现楼梯收回，到石门打开，楼梯才收回不到一半。
　　离他们真的被压扁，保守估计可能还有一顿饭的时间。
　　段枕歌长长叹了口气：白紧张了，还以为是限时任务，没想到只是普通解谜类游戏。
　　太祖，皮这一下很开心吗？
　　“嘶——”危险解除，段枕歌不慎碰了一下手上伤口，回过神来才发觉疼得不行。
　　“主人！”冷清风紧张看着他的方向，“您受伤了？”
　　“没事。你的剑。”段枕歌掉转长剑，将剑柄塞进冷清风手里，“门开了，走吧。”
　　怪不得参与试练必须有一个段家皇室，原来这里的门与当年御影宫那块奇怪的石板一样，都需要段家人的血来开启。
　　若当年的工匠真的神到如此程度，说不定真能发明出某种只能识别段家人血的东西出来，直接达成古代版DNA检测技术。
　　既然如此，这伤口就暂时留着吧。谁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需要放血的时候。
　　石门背后，是个看起来与溶洞有几分相似的通道。
　　通道内潮湿无比，头顶还有些钟乳石不断滚落水滴，怎么看都不像能点燃火把的空间。
　　看来，接下来的路，俩人都跟瞎了没啥区别了。
　　两人进入洞口，如段枕歌所料，石门在他们身后闭合。
　　意外的是，通道内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伸手不见五指。因为他们身后的石门居然泛着蓝色的光芒，浅浅照亮了两人五步之内的距离。
　　段枕歌被这光芒吸引着扭头，发现石门背面左边镶嵌着一颗与之前水晶球相似的蓝色水晶球。
　　听见段枕歌停步，冷清风也停下脚步。他虽然看不见有蓝色的光芒，但他能听见石门处好像有什么特别的响动。
　　下一刻，石门处哐当一声，一颗带着幽蓝色的宝石球从门右边的凹槽滑了出来。
　　看来应该是他们原本放上去的那一颗。
　　“主人，发生什么事了？”冷清风等没有动静了，才摸索着石壁往石门的方向接近。
　　段枕歌换了只没有受伤的手拉住冷清风，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便解释道：“第二关开始了。我们进来的石门背后出现了两颗蓝色的球。只是没想到，这两颗球还能当照明用。”
　　方才在太阳底下看不出来，现在进了密闭空间，这水晶球上的蓝光就十分明显了。
　　“主人，或许球上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属下去吧。”
　　“好。”
　　段枕歌牵着冷清风慢慢走到石门处，让冷清风将两颗球都收进包裹里。
　　但是这一次，在冷清风接触到那颗新球时，他头上的人物状态并未发生变化，球上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主人还是莫要碰了。”冷清风谨慎道，“或许只是因为属下已中过第一关的毒，所以第二种毒对属下不起作用。”
　　段枕歌“嗯”了一声，再次牵着冷清风的手慢慢往前走。
　　那两颗球发出的蓝光自包裹透出，段枕歌便借着石壁上水润的反光勉强辨认道路。
　　通道内只剩两人脚步声。
　　段枕歌知道冷清风看不见，怕他孤单或害怕，故随口问：“你眼睛如何？”
　　冷清风沉默片刻，道：“好似……还是看不见。”
　　“可有不舒服之处？”
　　“回主人，并无。”
　　“从壁画中推测，你觉得接下来是什么试练？”
　　冷清风道：“属下愚钝，猜不出来。但第一关虽然困难，却并不惊险。若三个关卡皆是如此，陛下没有不通过的理由，宫主的御影也不可能折于此处。或许……接下来两关，比想象中要可怕许多。”
　　片刻后，两人走过了狭窄的溶洞，周围再也没有幽蓝的反光。
　　看来，他们已来到开阔的溶洞内部。
　　水晶球的光芒照不出他们头顶的黑暗，也照不到周围的石壁，想来此处应该十分宽敞。


第七十一章 
　　幽蓝的光芒被他们头顶的黑暗吞噬,也触及不到周围的石壁，想来此处应该十分宽敞。
　　“我们好像到洞内了。”
　　段枕歌声音不大，但因为此处实在太过空旷,他的话语碰撞在石壁上,引发一阵阵回声。
　　这回声似乎惊扰到了黑暗中的东西，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自己头顶传来什么细细簌簌的响动。
　　冷清风握着段枕歌的手紧了紧,压低声音道：“主人，是蝙蝠。”
　　段枕歌：……
　　虽然段枕歌见多识广,但他好歹生活在文明社会，浩如烟海的知识里绝对不包括荒野求生或者如何对抗蝙蝠。猛然听到这种动物，段枕歌第一反应是某些吸血鬼电影里的动漫版小蝙蝠，第二反应是一些影视剧里成片的黑影。
　　“危险吗？”段枕歌自然知道蝙蝠是病毒的温床，他下意识觉得嗓子有点发紧,于是清了清嗓子。
　　冷清风缓缓抽出身侧长剑,“若不惊扰，应当没有危险。”
　　“那我们赶紧……”段枕歌又清了清嗓子,再开口声音已多了些嘶哑，“……赶紧走。”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冷清风看不见,段枕歌也不可能走的有多快。
　　两人在黑暗中辨认方向,顺着洞穴慢慢前进着。谢天谢地,没过多久，段枕歌便看见了溶洞出口的光亮。
　　出口正对着一片开阔的草地,出了溶洞往回看,段枕歌发现溶洞位置正好在某处小山坡之下，藏匿得非常巧妙。若不是从里面出来,绝不会想到此处居然能一路通到瀑布后面。
　　经过这么一大串绕路，已经很难辨认他们究竟在伏龙山何处了。再往后看，也只能看到森林中起起伏伏的树梢和迷蒙的山间雾气。
　　也不知道闯关结束后能不能顺利跟影三十二会和。
　　收回视线，段枕歌顺着6442的指示带着冷清风向前走，在拨开挡路的灌木丛后，引入眼帘的是一片特殊的石造场景——
　　没有什么精巧排列的机关，也没有危险庞大的野兽。
　　在他们面前，只有一左一右两面平行的石头小路，顺着6442箭头指示的方向一直延伸到远处，最终汇聚于远处的石门。
　　石门上，是两块圆形凹槽。
　　石头小路中间是一片凹陷下去的、开满野花的草地，路的一旁立着高高的石壁。
　　看来，这就是第二关了。
　　乍一看这场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准确点来说，这和那些分叉的乡间小路没什么区别。对比起第一关，这一关似乎有些抽象了。
　　刻意安排两条路都通向出口……难道有一条路是错误的？这个安排是让他们选一条正确的路走？
　　但这两条路相隔并不宽，就算他们选了错误的道路，也能跳过去。
　　段枕歌正想走近了估算一下两条路中间的距离，没想到，他敏锐发现了两条道路中间的花草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竟是已化为白骨的尸体，零零散散，交错纵横——
　　这些花有毒！
　　“别——”段枕歌后退几步，刚想提醒冷清风别往前走，却觉得喉咙一僵，再用力也发不出声音了。
　　段枕歌：？！
　　冷清风握紧他手，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主人？”
　　段枕歌不信邪，又试了几次，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哑了。
　　……得，他和男二，一个武功最高的瞎了，一个擅长分析的哑了，这还怎么玩？能不能读档重来？实在不行把debuff交换一下也好啊。
　　6442适时出现：【20积分解锁负面状态，宿主需要吗？】
　　段枕歌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的积分实在不够用，不能说话而已，想来应该也是关卡限制吧。
　　既然是关卡限制，那就说明就算哑巴状态，两人也肯定能通过。
　　只是没想到，设定这个关卡的太祖居然这么厉害，将谋略算到极致。
　　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被牵着鼻子走了。
　　“主人？”冷清风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段枕歌拿过他手掌，摊开，一笔一划的写下：“我说不出话。”
　　冷清风很惊讶，“难道是同第一关一样的毒？”
　　可是段枕歌根本没碰第二关的水晶球，为什么还会中招？
　　段枕歌一下就想明白了：“水晶球上没毒，是蝙蝠洞。”
　　蝙蝠洞里肯定弥漫着什么特殊的味道，只是当时他们被头顶的蝙蝠吸引了注意，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可是……属下无事。”
　　说完，冷清风明白了：“或许第一关的毒，恰好是第二关的解药。所以只要第一关中了毒，第二关便不会再中毒。”
　　段枕歌点点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只能在他手上写个“对”字。
　　如果水晶球上的是解药，那他只要去碰一碰球就能解开，这个陷阱就没有意义了。同理，如果毒药在水晶球上，很有可能拿球的是同一个人，也没办法保证俩人一个瞎一个哑。
　　本来段枕歌还在乖乖写分析，但写到一半他就没耐心了。
　　……这样写字交流也太慢了！
　　而且他们现在得到的线索也很多，一是面前见到的奇怪场景，二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失声，三是壁画中所见到的奇怪现象。
　　一一口头列举出来效率还高些，但冷清分看不见他又说不了，俩人得待到太阳下山才能将这三条线索巧妙结合在一起分析。
　　沉默片刻，段枕歌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
　　他拉着冷清风来到一旁阴凉处坐下，等喝了点水吃了点东西后，段枕歌先慢慢在他手上写下第二关所见到的情况，随后再写出自己的猜想。
　　为了保证意思传达到位，段枕歌要求他在自己每写一个字后就读出那个字，最后将其连成一整句话说出来，两人一同分析。
　　于是，冷清风闭着眼睛，认真感受段枕歌指尖在自己手心移动的轨迹，和那些触碰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慢慢说：“我们面前是一处花圃，花圃左右分出两条小路……花圃有毒，只能走小路，尽头就是出口。”
　　段枕歌继续写：“对于画面的描述，你有什么问题吗？”
　　他知道，第一关里，冷清风失明前起码见过那瀑布，对于大致的空间有一定印象。但这一关，他只能根据自己的描述进行脑补，万一有哪里理解错了，或许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后果。
　　冷清风想了想，问：“这两条路，可是完全相似的？或者说，是否有一条路在某处出现断裂？”
　　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段枕歌写道：“并无，两条路一模一样，远看看不出任何区别。”
　　冷清风又问：“那两条路中间间隔几何？”
　　“大概六尺宽。”
　　六尺，也就是一米九左右，段枕歌立定跳远都跳得过去，更别提冷清风这个有武功的了。只要找对方向，他甚至可以左右横跳。
　　冷清风皱眉，“若是让我等选一条路走，这样的距离，就算中途变卦也太容易了……主人说过，中间的花圃处有尸骨？”
　　段枕歌写了个“对”。
　　“主人可见过其中是否有鸟类的尸骨？”
　　段枕歌虽然不清楚鸟类的尸骨究竟长什么样，但那些骨头看起来都属于陆地动物，比如兔子、比如鹿，比如人。
　　冷清风道：“既然如此，花圃上方的空气无毒，那便是可以来回跳跃了。”
　　可是这究竟算什么考验，走路考验吗？
　　如果真的如表面上那般简单，两条路中间的花圃又怎会多出那么多尸骨？
　　段枕歌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继续写：“我猜，特意让其中一人无法言语，是因为路上会出现特殊情况。如果无法用语言预警，有人可能因此掉进花圃之中。”
　　冷清风恍然大悟，“主人有理。”
　　如果只针对面前的景象进行分析，那所有的判断都只能成为猜测。但段枕歌的推断是将两条线索进行结合，这样推导出的结果显然更为可信。
　　段枕歌又写：“想想那副壁画，你觉得它预示着什么？”
　　冷清风想了想，“壁画左右两边皆有人，难道说……其实，两人必须分别走两条路？“
　　可就算如此，这难度对他们二人来说也绝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条件。冷清风看不见，可以用手摸索。段枕歌哑巴了，就更没什么影响了。
　　“百年来，有无数人试图闯过御影宫禁地，太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不能以我们目前的情况考虑这个关卡的初衷，必须要站在所有试炼者共有的信息中推断这关卡的意义。”
　　段枕歌慢慢写。
　　比如，对于所有进森*晚*整*理入禁地的人来说，不论男女老幼、不论武功高强，必然会遭遇的是什么？
　　没错，他们必然会见到地道内出现的壁画。
　　同时，他们必然一个成为瞎子、一个成为哑巴。
　　假设所有人智力都算中等偏上，能通过壁画联想到如今的情景，知道两人必须分开走，这就是整个第二关的先决条件，也是第二关的难点所存在的初始设定。
　　可问题来了，既然这就是考验，那设置这个关卡的人怎么知道究竟哪边走瞎子哪边走哑巴
　　如果这个特殊情况是“能被看见的”，那万一哑巴选了那条有特殊情况的路怎么办？
　　退一步来说，如果两条路都存在“特殊情况”，那刻意让哑巴无法说话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增加闯关难度？就算这特殊情况是什么联手解谜小游戏，哑巴大可以跳到另一边手把手教瞎子如何通关。
　　这样一来，这个先决条件就没有任何出现的必要。
　　如果想要增加通关难度，大可以整点什么更狠毒的机关，比如让他们断手断脚之类的。既然太祖能不声不响的把人弄成哑巴和瞎子，相信将人弄成残疾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段枕歌觉得这游戏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想不到，冷清风自然也想不到了。
　　对于冷清风来说，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需要靠猜测才能赚得半分先机的局面了。
　　毕竟他已是天下第一，又常常跟在身为幕后黑手的段枕歌身后，只有他们算计别人的份，哪有他们被人算计还无法破局的场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看不透大衍开国皇帝的意思，更不明白他老人家究竟在用这些关卡挑选什么样的人来做御影宫宫主。
　　见他神色严肃，段枕歌拍拍他肩膀以做安抚，慢慢写：“事已至此，不必多虑。我们先定下几个暗号，若出现了什么特殊情况，你根据我给出的暗号调整。”


第七十二章 
　　虽然冷清风看不见,但听得着。故段枕歌定了几个暗号：比如，拍一下手，意味着马上停下不要动；拍两下,意味着往回走；打一下响指,意味着冷清风必须跳过来，并且以响指数量代表两条路之间相隔的距离。
　　而最重要的第一点,就是冷清风千万不能随意乱动。
　　因为他看不见,万一路上存在任何凸起或者遮挡类的特殊之处，很可能会失去重心,继而掉进两条路中间的毒花之中。
　　段枕歌猜测，中间那些尸体很可能就是这样掉下去的。
　　听完要求，冷清风点点头，“属下谨记。”
　　说罢，两人又歇息了片刻,在太阳落山之前,一左一右站定在两边的石子小路前。
　　对于两人位置的选择，段枕歌并不觉得需要进行过多推断。因为关卡的设计者肯定也不知道古往今来的人是如何走的,加上两条路外观没有区别，所以通关条件定然是些别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谁也不清楚,所以段枕歌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至于冷清风如何在没有指引的情况下沿着道路往前走,也很简单。两条小路旁边都有石壁,所有人都可以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或许正是为了照顾到前一关中的瞎子，所以这两条路才设计成了这样。
　　当然,两个石壁也限制了走在路上的人往小路外的地方走。如果要离开脚下的道路,只能跳进毒花之中，或者跳到另一条路上。
　　如此一来,想要退出关卡，就只能以倒退的方式回到小路的起点。
　　做好准备，段枕歌深呼吸一口气，确认了冷清风的情况后，率先迈步踏上石子路。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听到他迈步的声音，冷清风同样按照约定好的规矩，也迈了一步上去。
　　同样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第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段枕歌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确定道路没有出现任何凹陷、毒花也没有疯长、远处的石门也好端端的呆在原地。
　　他不认为自己的判断出错，既然前几步没有反应，那变故肯定就会出现在下面几步。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已经没办法第一时间离开小路了。就算突然出现危险，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段枕歌沉下一口气，再次迈步往前。
　　冷清风听着他的动作同样迈步，下一刻，一声利刃穿刺血肉的声音响起。
　　两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冷清风腰间黑衣慢慢洇出血迹，从他身侧石壁上弹出的刀刃抽了回去，让他轻轻闷哼了一声。
　　段枕歌惊呆了：怎么回事！？
　　原来相比起第一关明晃晃的危险，看似简朴的第二关中，所有的精巧机关都藏匿在这不起眼的石壁之中。
　　他虽然都没看清楚石壁是怎么被触发的，可如果冷清风眼睛还能看得见、或者说任何一个武功在十阶以上的人能看得见，躲开这些死物的暗算简直轻而易举。
　　问题在于，这石壁究竟是如何知道谁是瞎子谁是哑巴的！？
　　那一瞬，段枕歌脑中闪过无数想法，比如让冷清风从对面跳过来，或者两人换位，或者干脆直接让冷清风走石壁顶上，一路像灵巧的猫一样沿薄薄的石壁通过小路，避开有可能弹出机关的所有位置。
　　不，不行。
　　这些都是解决方法，而不是问题产生的原因！
　　两侧石壁几乎一模一样，如果冷清风那边的石壁能弹出机关，自己这边的石壁肯定也可以。机关设计者既然有能力辨别出两人的身份，就算换了位置或者两人走一条路，结局也是一样的。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暴露了两人身上中的毒的种类！
　　冷清风扶着墙壁一动不动，好似刚才差点被捅穿腰子的人不是他一般，“……主人？”
　　段枕歌说不了话，只能拍手让他先别动，随后自己退后一步，试图先离开小路寻找原因。
　　谁知，他刚退后一步，冷清风身侧墙壁突然又弹出一道利刃，直直刺穿他大腿。
　　冷清风闷哼一声，这一次，他微微皱了皱眉，却仍旧如段枕歌命令的那般一动不动。
　　刀刃收回，血流如注，顺着他黑衣淌至脚下。
　　遭了。
　　段枕歌额头渗出冷汗。
　　所有人遇到这种状况，第一时间就是退后离开小路。关卡设计者肯定预判了他们的行为，所以在走上这条路之后，就不允许他们离开了！
　　如果找不出解决方法，这样走下去，不论前进或后退，冷清风迟早要被扎成筛子！
　　怎么办，怎么办？
　　段枕歌僵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不要只看问题的表面，而是追根溯源，去寻找问题发生的原因。
　　从第一关以及刚才的情况来看，这些关卡对闯关者并没有太大的敌意，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包容的。即使是方才那两刀，也刻意避开了要害，比起杀人更像警告。
　　他们定然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才被关卡为难。
　　可冷清风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难道因为他不是段家血脉？还是说因为他武功最高？可是这些东西又是如何被检测出来的？
　　而且如果必须要两个段家血脉一同进入，那也太坑了，最后拿到御影宫玉印要怎么分？
　　不可能，既然怀昌王带着御影都能通关，就说明这关卡定然是不需要两个段家后人的……
　　那么，就是武功强弱的区别？
　　可万一段家出了个武学天才，武功比他带进来的另一个人高怎么办？这样的设定简直就是坑害后代。
　　而且，他们又怎么确定武功高的人就一定会变成瞎子？万一是武功低的人成了瞎子呢？
　　段枕歌心乱如麻，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犯推断时常犯的错误：用可能性来猜测，而非用既定的事实判断结果。
　　他绝望的用手拨了拨头发，停止自己无边无际的思考，试图从眼前的景象中找出任何关于破局的线索。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算冷清风也承受不住这么大量的失血。
　　想，快想。
　　“主人……”似乎是察觉到段枕歌的心烦意乱，冷清风捂着腰侧伤口，摸索着撕下自己衣角布料，扎在大腿上给自己简易止了血厚，道：“属下无事，主人不必担心。”
　　说罢，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表述不清，便补充了一句：“主人说过这小路长百尺，即使这般走过去，属下也定将主人送至第三关。”
　　冷清风也想明白了。
　　既然两次机关都在自己这里弹出，说明关卡设计者就是在针对瞎子，或者更直接一些，就只有这条路会出现机关。
　　那问题就变得简单很多了。
　　让段枕歌走那条没有危险的路，自己挨几下刀子，这一关就能通过。
　　至于后面的事情，冷清风反倒不是很担心了。因为从壁画当中，他大致猜出第三关的考验内容。看到第二关，他已经确信，当年怀昌王的御影就是在此处死去的。
　　因为第三关，一个人反而更好通过。
　　虽然自己当年被第三关的东西折磨得差点死去，但对于段枕歌这个没有武功的人来说，第三关并不可怕。只要自己死了，就不必担心了。
　　他愿献上性命，为主人夺御影宫玉印。
　　听见他这般说，段枕歌面色一变，狠狠拍了一下手掌，示意他乖乖站好，自己来想办法。
　　若不是他没法说话，此刻定要数落冷清风一顿了。
　　他想过非常多应对之策，但是让冷清风生生挨捅无数次绝对不在其中。
　　段枕歌吸了口气，告诫自己：
　　不要自乱阵脚。
　　再回忆一遍一路走来见到的东西吧。
　　这一关一定和第一关一样，破解之法就藏在壁画之中，或者藏在所见到的线索之中。
　　“6442，调出壁画图片。”
　　他眼中再次展开系统光屏，光屏上是清晰的壁画图片。
　　壁画所画的第二关，是两个人对向跪着做祈祷状，画面中间是深深的裂谷，裂谷中有无数尸体……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尸体？恐怕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瞎子并不信任哑巴，所以在发现自己总是中招之后，觉得哑巴可能用了某种手段暗算自己，便试图向哑巴所在的那条路跳过去。
　　有的人没掌控好距离，或者哑巴刻意谎报了距离，导致瞎子落入毒花之中；有的人跳过去了，却发现那些机关还在针对自己，所以失血而亡。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冷清风和段枕歌一样互相信任彼此的，比如苍庄帝和他请来的各种江湖高手。
　　——信任？
　　如此自然的想到这个词，段枕歌愣了一下。
　　这对他来说可真是个陌生的词，但此时此刻，他就是如此确定冷清风绝不会因为被莫名其妙伤害而试图与自己交换位置，而冷清风也像他吩咐的那般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为王者，不可失信于他人。
　　冷清风信任他，他不能让他失望。
　　段枕歌抛开一切杂念再次细细打量那壁画，画中裂缝处的尸体其实和第一关中从楼梯上掉落的各种各样的人一样，都是在描述失败的后果而已。那么，这处的画面就是无关紧要的。
　　而画面两边的两个人手捧水晶球，跪着祈祷。难道是在暗示他们要跪着走？
　　可刚才那两刀明明就集中在人体下方的位置，如果跪着走，脑壳不会被刺穿吗？
　　这姿势肯定是象征性大于实用性，并不作为判定标准。
　　剩下的，就只有无关紧要的背景和两人手中的水晶球了。
　　……等等，水晶球！
　　段枕歌突然瞪大了眼睛。
　　福尔摩斯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即使再不合理也是可能。
　　在最后剩下的线索中，只有它了！
　　在壁画当中，左右两人各捧着一颗水晶球。而现在冷清风身上带着两颗，这莫非就是它被针对的原因？
　　确实，任何一个在第一关被暗算过的闯关者肯定都倾向于让瞎子在第二关拿水晶球，如果水晶球就是触发机关的条件，那么一人一颗水晶球就是通关的条件！
　　答案居然如此显而易见，段枕歌都不禁哑然失笑。
　　他一直以为一人拿一个水晶球只是暗示第二关需要两颗球，毕竟据冷清风所说，左右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谁能想到这是在代指两个人各拿一颗球呢？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最浅显的画面就是最终答案。
　　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他该如何在说不出话的情况下，让冷清风掏出第二关那个没有毒的球扔给自己？


第七十三章 
　　方才他已经验证过,他的后退和冷清风的后退显然都会触动石壁内的机关。
　　若他推测无误，假设冷清风带着的水晶球当中有什么东西能让机关定位到他的位置，那自己的动作又是如何被识破的呢？
　　——只可能是重量。
　　另一边重量的改变,同样会触发携带宝石球者身侧的机关。
　　他的移动,必然会令冷清风受伤。
　　他不太想赌，那么以此类推——他不能动,带着球的冷清风也不能动。
　　既然如此,只能想别的方法了。
　　6442适时提议：【宿主可以吃回天丹消除所有负面状态。或者消耗积分解除毒素带来的影响。】
　　段枕歌坚定摇了摇头。
　　自从进入禁地以来，他的积分就在不断减少。因为他要将积分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那就是让6442将禁地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录像的方式记录下来。
　　怀昌王说过,禁地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会影响记忆，就算通关了也不会知道禁地里究竟有什么，更别提没通关的人了。
　　段枕歌可以失败，但绝不能无缘无故的失败，他必须保留视频记录,就算这一次闯不过去,也能通过录像吸取教训。
　　之前秋猎时，他为了拜托银锋针的杀招,差点把积分掏空。秋猎给的积分又只有200，只能维持大概24小时的录像功能。如果再将积分用来复制山寨版回天丹，这个时间还会大大缩短。
　　他必须将积分用在刀刃上。
　　这就是他不敢妄动积分的真相。
　　再说了,他也不应该过多依赖系统的帮助。大衍的穿越者就他一个,关卡设计者也不会想到有人还能开挂,肯定会对所有参赛者留后路的。
　　6442见他还在原地深思，奇怪道：【既然宿主不愿意消耗积分开口说话,又没有事先约定好暗号让冷清风做出这么复杂的操作,那眼下只有一个方法可用了吧？】
　　6442都能想到，段枕歌当然也想到了。
　　可是……
　　他暗暗咬牙,看向对面路上的冷清风。
　　受伤对御影来说是家常便饭，冷清风早已点穴止血，又摸索着给自己伤口抹了点药粉。没听见段枕歌移动，他做完了这些，也就沉默站在原地，不催促也不发问，微微垂着头，表情平静得仿若郊游。
　　冷清风方才说得是真心话，段枕歌毫不怀疑。
　　就算现在他要求冷清风去死，冷清风也会毫不怀疑的跳进道路之中的花圃内的。那么，就算他利用冷清风，也不会招致愤恨。
　　但凡两人存在任何一丝嫌隙，他接下来的动作都有可能让两人在这一关内大打出手，导致闯关失败。因为冷清风绝对的忠诚，所以他本不应该犹豫。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定然成为像他父亲那样不择手段、利用他人的人了。
　　说白了，这都是他的错。
　　是他没能察觉到壁画当中的信息，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没想到如今补救，也得伤害别人。
　　段家人背负的命运，段家皇室也背负着。
　　他好像隐约明白这禁地究竟想表达什么了。
　　段枕歌闭了闭眼，抬起手，拍了一下手掌。
　　清脆的响声让冷清风第一时间警觉了起来。
　　但他等了许久，却并没有下一步的指示。
　　——也就是说，他必须继续站定在原地。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因为自从失明之后，他的世界就只剩耳边的响动。
　　就算他双耳听力甚佳，能在蒙眼时与冷雨对战。但那仅限于对方是个人类，在出招或者移动时都会发出特殊的声响。
　　机器却不一样。
　　机器是一个巨大的整体，在它运作的时候，冷清风耳边就只剩连成一片的清脆响动。这些响动存在某种链接，但那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快得无法捕捉，无法掌控。
　　他的耳聪目明，在此刻不过是个笑话。
　　原来人骨子里便恐惧黑暗，并非传言。
　　冷清风在一片黑暗中孤独的等候着，等来的却是石壁机括又一次轻响。
　　他脑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顷刻，他肩胛传来剧烈的疼痛，有尖锐冰凉的利器斜着刺穿了他肩膀，在抽出时甚至传来了骨骼的刮擦之声。
　　“唔——”
　　冷清风这次甚至没忍住发出声音，但好歹在最后关头将痛呼的另一半咽进喉咙里。回过神来时，他捂着伤口全身发抖，冷汗渗了出来。
　　鲜血自他指缝涌了出来，瞬间浸满了肩头黑衣。
　　冷清风捂着肩上的伤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也只是困惑，并没有其它。
　　下一刻，一只手轻轻盖在他肩膀上。
　　——原来刚才机关触动，是因为段枕歌从另一边跳过来了。
　　这就是6442所说的方法，也是最简单最粗暴的解决方法，那就是让冷清风再被捅一次，来换取成功过关的可能。
　　不让冷清风乱动，是因为冷清风动了也必然被捅，而不是段枕歌故意让他受伤。
　　段枕歌按着他不让他动，手指在他背上划了几下。
　　冷清风仔细辨认，发现段枕歌是先让自己处理伤口，于是他并没多问，只应了一声，开始点穴止血。
　　看着他背影，段枕歌面色复杂的抬头，毫不意外发现冷清风头上的【忠诚度】仍旧处是【100】。
　　这，就是他能“信任”冷清风的原因。
　　换位思考，如果他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被另一人这样对待，在不知真相得情况下，只怕就算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拉那人下花圃吧。
　　而冷清风，没有半点怨言，反倒在简单为自己止血后，问：“主上可有事要说？”
　　段家人愚蠢的狂傲与尊严，在冷清风面前，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段枕歌不敢移动自身，所以他按着冷清风的肩膀，慢慢写：“双腿别动，将第二关得到的那颗水晶球给我。”
　　冷清风本应该喜欢这样的触碰的，但他半边身体疼痛不堪，早已没了其它心思，只能将全副心神用在判断段枕歌指尖究竟划出什么样的字迹。
　　重复了段枕歌指示后，他应声点了点头后。
　　段枕歌便放开他，让他解开身上包裹，将两颗球其中一颗用布巾擦了擦后，递给身后人。
　　段枕歌接过球，在他背上写：“抱歉。”
　　抱歉要用这样牺牲你的方式通过这一关。
　　虽然他牺牲了无数人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但那些人都比不上冷清风的赤诚。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只希望冷清风将来不要过于执着自己。
　　得到水晶球后，段枕歌小心挪着步子转过身去，沉下重心，再次立定跳远回到自己原本的路上。
　　他的体重结结实实砸回小路上，而这一次，冷清风身边的石壁没有动静了。
　　段枕歌松了口气，试探着迈出一步，冷清风听见声音，也跟着迈出一步，机关却没有再弹出。
　　结合之前的动作，冷清风也明白了：“原来，壁画中所绘的图景，竟是这个意思？”
　　说罢，他反倒有些尴尬起来，“或许属下辨认错了，那两人，恐怕并非同一人。”
　　如果是同一个人，又怎么做到一左一右各执一球？
　　第二关的图画，分明指的是两个人。
　　段枕歌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不想管这件事了。既然第二关已解决，还是尽快通过，医治冷清风的伤比较重要。
　　他加快了脚步，冷清风也跟着他快速迈步向前走去。
　　当然，段枕歌还是有意保持了两人的基本同步——他可不想尝试其它失败可能性，而且，冷清风的伤也不允许再跑。
　　百尺的小路很快便走完了。
　　两人再次来到石门前的石台，段枕歌将自己手上的球扔进凹槽之中，就马上转身去扶冷清风。
　　果不其然，触手又湿又冷，全是他身上鲜血。
　　“属下无碍。”
　　冷清风表情不太好，但强撑着没将更多重量压在段枕歌身上。
　　他擦了擦脸颊旁的冷汗，在指引下，将包裹中的球放进另一边凹槽。
　　这一次，石门没有再要求段家鲜血，只在顶上刻了“魂与君行，曝明即定”。
　　段枕歌看不懂，还是分了更多心神注意冷清风和面前的石门。
　　放入两颗球后，石门内机关声音响起。令人惊讶的是，石门缓缓打开后，映入段枕歌眼帘的居然是一方陈设完好的小屋。
　　小屋虽小，但五脏俱全。屋内不仅有床榻、有桌椅，有柜子，甚至还有一方没打开的小窗。
　　渐渐变得金黄的阳光正透过窗户上的油纸，照亮室内一切。
　　如果不是缺乏了些生活气息，这石门背后看起来更像某种隐居深山的世外高人的住所。
　　但段枕歌知道，这看似平静的第三个关卡，定然要比前两关更加艰难。
　　与此同时，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失声和冷清风的失明好像都没有要好的意思。
　　果然，太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闯关者的。毕竟前两关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确实没有任何难点。恐怕拦住大部分人的，就是这第三关。
　　无奈叹了口气，段枕歌打起精神扶着冷清风走入石门之中。
　　如第二关一样，石门在他们走入后缓缓闭合。机括一响，石门背后又将两颗宝石球掉了出来。
　　只是不同于第二关开头，这一次，属于第三关的第三颗宝石球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
　　听见声音，冷清风道：“属下去拿吧。”
　　段枕歌怕他伤口撕裂，但他说不出话，加上知道冷清风肯定还会坚持，便只能任由他动作缓慢的将两颗宝石球再次收进包裹当中。
　　做完这些后，段枕歌轻柔挡住他继续摸索第三颗宝石球的动作，转身扶着他慢慢走到床榻边，安顿他坐下。
　　冷清风慢慢坐至床榻上，有些惊讶的摸着下方柔软的触感，“主人，此处是……”
　　段枕歌坐到他旁边，在他手上写：“此处有点像居室，想来机关设计者考虑到第二关的危险，特意做了这么个地方供人休息。如今天也快黑了，我们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
　　“可是，第三关……或许危险。”
　　“第三颗球还未出现，想来应该在别的地方。你身上有伤，不宜再动了。”
　　若这是两段对话，恐怕很快便能说清楚。可现在段枕歌不能说话，光是写出来就耗费了不少时间，只能尽可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希望冷清风能明白。
　　第一关第二关都是如此，只有拿起球，才代表着关卡开始。他们还没拿到球，自然不算身处试炼之中。
　　冷清风歇了片刻，也慢慢察觉到身上伤口疼痛，连带着呼吸都轻了几分。
　　段枕歌见他面色不好，继续写：“你别动，先躺着，我去查探一番。”


第七十四章 
　　冷清风点了点头,也知道过犹不及，只能略微焦虑的接受了自己拖慢主子进度的事实。
　　“属下可帮主人检查屋内是否有机关……”
　　“不用。”段枕歌拦住他，“你躺着便是。”
　　“可属下怎能令主人劳碌……”
　　“我就随便转转,现在第三关还未开启,并不危险。”段枕歌写。
　　“即便如此，属下也不能占了床铺……”
　　他自己歇着让段枕歌忙活已经够失礼了,难道他还要占着床让段枕歌打地铺吗？
　　段枕歌在他手上写,“没事，这里有两张床。”
　　反正冷清风现在看不见,骗他还不是简简单单。
　　在冷清风无所适从的百般祈求下，段枕歌毫不松口，强硬的扶他躺下，又在他的抗拒中为他盖好被子后，在他手心写：“乖乖躺好。”
　　冷清风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的方向,坚定的点了点头,仿佛做个精神外援也必须全力以赴。
　　段枕歌失笑，决定先观察一圈房屋内。
　　他首先查看了离床最近的柜子,没想到，柜子上摆着许多装药的小瓷瓶，药品下方都贴心的压好了小纸条,小纸条上写清了注意事项。
　　这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拉开柜子抽屉时,他竟发现抽屉每一层都分门别类摆着许多生活必需品，比如毛巾、全新的换洗衣物、敷伤用的软布等等。
　　看得出关卡设计者仁慈,却没想到居然这么仁慈。设置这样的中间点,就好像希望有人能通关似的。
　　看了看冷清风，又看了看柜子上摆的各种各样的伤药,段枕歌从其中一瓶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走至冷清风身边，将药丸抵上他双唇。
　　不用写字，睁着金眸的冷清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没有疑问，张开嘴咽下了那颗药丸。
　　正如小瓶子下的小纸条所说：此药助眠安神，能令人极快入睡。冷清风眼皮很快便沉重的垂了下来，呼吸变得绵长，显然已进入梦乡。
　　见他睡着了，段枕歌松了口气，自己开始探索这小屋。
　　查看了一圈屋内设施，甚至找到了几本大衍开国纪事的书籍后，他确定屋中没什么第三关的提示了。于是便走向窗子，试探着推了推。
　　果不其然，这窗户是能打开的。
　　段枕歌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十分不起眼的农家小院，小院里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还堆着劈好的柴火和草绳。
　　没想到，这小屋还不是这个中间点的全貌，小屋外居然是这样的。
　　只是这样一个朴素的小院，用的是整块石头做的高高院墙和院门。
　　第三颗宝石球镶嵌在院门中央，分外夺目。
　　很明显，只要拿出那颗球，石门打开，那拦住了无数闯关者的第三关就会开始。
　　石门背后，又会是怎样的奇异光景呢？
　　段枕歌决定今晚不再想那位老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奇葩，独自拿过桌上的铜壶推开小屋门，走到院子内用水井旁放的木桶打了桶水。
　　他艰难的操纵着绳索和木桶盛水，又哼哧哼哧把水桶提上来，先倒进铜壶里。
　　随后，他用院落旁堆出的小灶台烧了壶水，又从冷清风包裹里找出干粮，也随手加热了一下。
　　等吃过饭，他又端了水盆接了水，拿了柜子里的新毛巾走回床边，伸手解开冷清风的腰带，脱了他御影黑衣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作为男二，冷清风身材自然没话说。对比起段枕歌仅没有一丝赘肉的身躯，他身上有着更多的伤痕，以及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修长肌肉。
　　明明不是什么恐怖的猛男模样，但这些肌肉能爆发出极强的力量，共同铸造出一个天下第一。
　　只是在这具苍白的身躯之上，还沾染着触目惊心的鲜血。掀开伤口上的布料，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冷清风受了三刀，身上四处伤口。肩膀上的甚至是贯穿伤，段枕歌皱眉看了看，觉得他当时没有疼晕过去也算神奇了。
　　说是处理，其实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帮忙擦擦血迹，洒洒药粉。机关所用的都是细细的短剑，所以四处伤口虽然不大，但是扎得很深，直到现在还在往外冒血。
　　段枕歌死马当活马医，用在柜子里找到的弯针给冷清风缝了一下伤口，虽然看似不太美观，但他已经尽力了。
　　做完这些，天已黑透。
　　段枕歌又检查了一遍包裹里的干粮，补充了水囊中的饮用水后，才松了口气。
　　准备工作结束，他看了看放在房间另一边的软榻，用干净的水洗了洗手后，边脱外袍边走向软榻，“6442，关闭录像，开启警戒模式。”
　　警戒模式的情况下，只要周围环境出现任何变动，6442都会第一时间将他唤醒。
　　虽然他不认为太祖会在这间房间内布设什么特别的机关，但小心为上，他不想承担任何在梦中被人杀掉的风险。
　　【已为您森*晚*整*理关闭录像功能，本次累计消耗积分：102，已为您扣除。】
　　【已为您开启警戒模式，扣除20积分。】
　　【宿主剩余积分：83】
　　段枕歌叹了口气，在心里继续补充：“一旦触动警戒模式，马上开启录像功能。”
　　【好的。】6442道。
　　段枕歌躺上床榻，舒服的叹了口气后，便盖着自己的外袍，放心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天又是登山又是闯关，早就疲惫不已。此刻一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他睁眼的时候，冷清风正穿着他昨晚新换的寝衣，坐在桌边默默啃他特意留在桌上的干粮，双眼仍旧无神的顶着面前的一点，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冷清风自然比他醒得早，只是他不能视物，又不敢吵醒段枕歌，只能坐在桌边发呆。
　　段枕歌刚坐起身，他就回过神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声呼唤：“主人？”
　　段枕歌细细簌簌穿好外衣，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权当作平日里早安问好。
　　当然，这个早晨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凡。
　　至少，他们还不确定两人中是否会有一个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两人吃过干粮，喝了水后，收拾好东西，在桌边坐好。冷清风贴心的没有问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换一套衣服，只静静低头伸手。
　　段枕歌在他手上写：“第三个球就在门外，取下，便是最后一关。”
　　冷清风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属下去拿。”
　　段枕歌按住他手，继续写：“在此之前，想想那壁画。”
　　通过前两关，两人已经知道，壁画里绘制的场景非常重要，不仅会是关卡模样，甚至很有可能是通关的要求。
　　磨刀不误砍柴工，在最严苛的第三关开启之前，他们自然应该好好分析一下第三幅壁画究竟代指了什么东西。
　　只是或许是已经想到第一关会出现瞎子，所以除了第一幅壁画外，第二和第三幅壁画都没有画出具体的关卡情景，只用抽象的手法表达出试炼的大致情况。
　　第三幅壁画，除了最中间抱球的男子外，周围都是群魔乱舞的小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第三关会出现很多敌人？还是说第三关要求非常复杂？
　　那么，中间怀抱三颗球的男子，是在代表通关条件，还是只是代表第三关的意象？
　　没想到，冷清风沉默片刻，竟用一句话推翻了段枕歌的所有猜测：“关于第三关，属下或许知道一二。”
　　他没有直接说明，反倒提了一桩陈年旧事：“主人当年来过一次御影宫阎罗殿，那一次，主人在阎罗殿中见到了心智失常的属下。”
　　段枕歌记得。
　　虽然启程之时，怀昌王说的是“救冷清风一命”。但其实段枕歌到了阎罗殿，站在冷清风面前时，见到的是沉默的冷清风突然暴起然后被何鹄一教训了一顿，根本没见到任何冷清风癫狂的情况。
　　但这件事情和第三关有什么关系？
　　好似知道段枕歌在想什么，冷清风道：“属下当时状况，其实是御影宫的调教手段。其用药物与语言诱导属下陷入幻境，于幻境中考验御影的忠诚。药名‘叩心’，是比主人想象中更恐怖的药物。御影宫对属下所用的，乃是一丸叩心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就能让一个御影陷入心魔。如果一整颗叩心吃下去，恐怕会永生留于幻境之中，分不清虚与实。
　　如果第三关的通关条件，是必须要吃掉叩心。那壁画中的场景，确实有可能实现——只是那些景象，只存在于吃了药的人的脑中。
　　就算通过第二关，在叩心这么猛烈的药效下，很难保证其在第三关不疯癫后捅死自己。
　　“若真是如此，属下可先自废武功，后服药丸。”冷清风自告奋勇。
　　段枕歌想了想，总觉得太祖不会这么变态，或者说，关卡设计不会这么简单。
　　逼迫参赛者吃掉一颗恐怖的药丸就能过关，也太不符合这些关卡的共性了。
　　但谁知道呢，毕竟这些关卡好像都不怎么按常理出牌。
　　段枕歌又问：“此物可有破解之法？”
　　冷清风摇头，“心纯至圣之人，不受其扰。”
　　什么叫心纯至圣？自然是指人的思想纯洁无暇直接到能成为圣人的程度，才能算至圣。
　　段枕歌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说，天下几乎没有人能成为这样的人。
　　冷清风当然也知道这条件有多苛刻，所以面上并没有什么期待之色。
　　“如果心不纯呢？如何破解？”段枕歌非常委婉的问。
　　冷清风道：“得所求，可破心魔。”
　　比如当年面对段枕歌的幻影，冷清风迟迟下不去手，最后被心魔困扰，一度至濒临崩溃的境地。而真真切切看到段枕歌本人后，他明白了幻境与现实的差别，马上就释然了，也就好了。
　　这就是所谓的“得所求”。
　　段枕歌想了想，又问：“如果得不到，就会疯？”
　　冷清风点了点头。
　　这个条件对段枕歌来说倒是有点可怕了，毕竟他求的是回到现实世界。这个条件一时半会儿当然是达不成的，如果他真的中了那个叩心，恐怕凶多吉少。
　　可冷清风呢？
　　“你有何所求？”
　　难道冷清风，也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
　　如果他坦坦荡荡，自认自己能无上通关，何必方才自告奋勇时说让自己自废武功？
　　冷清风垂下眼眸，“有。如果第三关当真如属下所想……主人很快便会见到了。”
　　说罢，他摸索着腰间，抽出一枚匕首递给段枕歌，“主人届时，可用此物。”
　　用来做什么？
　　段枕歌不太敢问。


第七十五章 
　　他身上自然也带了防身用的刀,但那把普普通通的兵器根本比不过冷清风递来的这一把——刀刃锋利，血槽斑驳，身带煞气。
　　这是一把当之无愧的杀人之刃。
　　也是冷清风明明确确将自己性命交给他的象征。
　　接了冷清风的这把刀,两人间的氛围就完全不同了。段枕歌能毫无顾忌地利用别人,却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做这样的事，于是他推开冷清风的手,当作拒绝。
　　没想到,冷清风十分坚持，依旧举着那把匕首,无声求他收下。
　　因为实在没法说话，段枕歌直接起身欲走。
　　他可以在冷清风面前妥协很多次，但有些事情，他不能退。
　　“主人！”冷清风听见他动作，急切起身,不顾撕扯身上伤口般冲他方向喊：“叩心之效,会牵出中药者心中最隐秘的部分。那壁画上所绘乃钱权酒色，此为世人无尽贪欲。属下并非圣人,引动任何一样至极，都有可能要了主人性命！”
　　段枕歌停下步子，一时无言。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不愿意答应冷清风的建议。
　　总会有其它办法的。
　　“6442,如果中了叩心,回天丹能不能治？”
　　【根据系统分析，回天丹能否起效,应该看‘叩心’引发的究竟是不是负面效果。如果只是让人生气或愤怒,回天丹无法改变。因为情绪起伏并不会被判定为‘受伤’。】
　　简单来说，如果一个人是被活活气死的,那回天丹也救不了。
　　只有第二关这种实打实的物理伤害才会被治愈。
　　同样的道理，唐柔柔作为医仙传人，也只能医人，不能医心。就算她能治好前两关的瞎毒和哑毒，也克服不了这一关的叩心。
　　看来太祖刻意设计的这第三关是纯粹在考验心态，根本不给人任何投机取巧的机会。
　　但段枕歌并没有冷清风想的那般焦急。他明白，正因为它是个关卡，就肯定有能通关的方法。
　　第一关和第二关都必须两个人才能通过，没道理第三关就一定要牺牲一个人。怀昌王的经验极具误导性，定然不能完全参考，而苍庄帝根本没通关，更不能用来比较。
　　就算他并不清楚前几任御影宫宫主的通关情况，但此刻他坚持绝不能轻易以放弃性命为代价通过此处。
　　在他思索间，冷清风握紧了手中尖刀，低头道：“主人……没人比属下更明白叩心的可怕，属下早已为这一日做好准备了。”
　　他觉得自己此行必死。
　　所以他如此郑重的请求段枕歌收下他的性命。
　　段枕歌看了看举到自己面前的尖刀，再次推开了冷清风的手腕。
　　他不信第三关是必死之局。
　　他拉过冷清风的手，慢慢写：“我不问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因为我信你。若你信我，就不必断言自己命运。”
　　冷清风沉默片刻，竟意外被他指尖有力的滑动说服了。
　　叩心确实很可怕，可此刻，他相信主人绝对有能力，再一次带着自己逃出生天。
　　段枕歌等他收好匕首后，继续写：“我们仍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暗号进行，若有任何危险，不可妄动。”
　　冷清风应了：“是。”
　　此刻，天已大亮，两人拿起收拾好的包裹，走到小院石门前。
　　考虑到壁画内容中一个男子抱着三颗球哀伤，两人都猜测有没有可能拿着球的人没有危险。保险起见，冷清风在拿下最后一颗球后，将三颗球用布裹好，交给段枕歌。
　　段枕歌接过，被压得呼吸一滞——这球三颗球都是实心的，太重了。
　　“6442，”他艰难的将球扛到自己肩上，道：“打开录像。”
　　【已为您打开录像功能。请注意：功能开启时，会持续扣除积分。积分不足，录像功能自动停止。】
　　段枕歌坚定点点头。
　　最后一颗宝石球被取下，两人面前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后面的光景。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石门后，是一方密闭的巨大空间。
　　准确来说，更像是……把山凿成空心的，然后在这空心的一片小土地上种满了花，将其改造成一片晒不到太阳的小小花园。而连接这方花园与外界的，竟只有他们身后的一扇小小石门。
　　难以想象这样的改造需要多么精细的技巧。虽然已经感叹过无数遍御影宫工匠的技巧，但猛然遇到这样混杂着人工和天然的伟大作品，段枕歌还是无比惊讶。
　　花园内全是红艳艳的大瓣花，品种特别，分外好看，他从未见过。没有太阳，但四周墙边都架着鲸油燃起的长明灯，可以看出这些花开得极艳丽妖娆。两人鼻尖香气缭绕，花香四溢。
　　两人的影子被背后石门的天然光拉长至这花园正中间，耸立着一处大理石构建的高塔。高塔大约有六层楼那么高，远远达不到顶到这处奇怪的花园顶部的高度。
　　正对着他们的高塔大门，正是有着三颗凹槽的石门。石门之上，是一句古文。段枕歌一看见那门，便觉得既视感非常强——
　　……这是，通关了？
　　石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上，段枕歌眼前只剩周围长明灯照耀出的暖暖光芒。冷清风看不见，此时紧张问：“主人？”
　　段枕歌牵起他的手，给他描述了一下面前所见场景。
　　没有任何危险，也没有什么奇特的机关，好像只要把球放进石门，两人就能通过第三关了。
　　冷清风看不见，也难估计当前局势，只抽出剑来，点点头道：“属下护送主人过去。”
　　真正走进这花丛中后，段枕歌才发觉这些花竟有及膝深。他带着冷清风走了几步，才发觉花丛之中躺着不少苍白的骨骼。
　　段枕歌大惊，一开始还以为这些花和第二关的花一样有毒，但两人都走了许久了，这里也没有别的路，想来这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可为什么这些白骨的主人会死在那些地方？这地方隐藏着什么机关？
　　怀着警惕的心情，两人一路平稳的走到了高塔石门前。
　　除了路上见到了不少人类的白色尸骨外，他们根本没受到任何阻挠。不过这些白色尸骨的数量，显然比第二关还要多。
　　段枕歌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石门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第三关这么容易，那壁画究竟为何要那样画？怀昌王的御影又是怎么死的？这里的满地白骨又如何得来？
　　他抬头看见石门上字迹，面色一变，明白了一切问题的答案。
　　无他，因为石门上的字为：“选吧！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走过此地。”
　　段枕歌：……
　　要不是不能说话，他恐怕真要骂人了。
　　他以为第三关会出现什么恐怖又巧妙的机关将两人逼到二选一的境地，然后他可以结合各种线索加以推测。可现在这关卡如此简单粗暴的说出来，反而没有给段枕歌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该死，但凡是第二关那样的关卡，他都能想到破解之法。现在这样直接将阴谋挑明，和下棋下到一半对手突然掏枪说“把你的棋子都给我”一样，他能怎么办？
　　他以为他要和太祖继续斗智斗勇，没想到老人家直接掀桌了！
　　这时，一旁的冷清风抽了抽鼻子，皱眉说：“主人，属下总觉得，周围气味里，好似有‘叩心’的味道。”
　　叩心可以被服用，也可以点燃用做香薰，冷清风早已同他说过。
　　段枕歌警惕起来：“我现在感觉还行，这些味道有影响吗？”
　　“吸入过多，定会有影响。此处密闭，想来也是为了保证我们吸入足量的叩心。”冷清风严肃道。
　　段枕歌扶额。
　　听到这里，他已经明白：这第三关，就是逼着两个参赛者中选一个通关，另一个留下来承受叩心之苦！
　　这里所有的尸骨，都是被遗弃的人的尸体。
　　壁画中所展示的东西也非常清晰：确实是带着三颗球的人就能通关，但通关条件是看着另一位参赛者手舞足蹈，深陷幻境！
　　段枕歌不信邪，让冷清风在原地等着，自己找了个位置扔下沉甸甸重得跟保龄球似的三颗球后，率先调查了一番花园的“墙壁”。
　　如他所猜想的那样，花园周围环绕的高墙外恐怕就是山体，如果强行用武功打破，承重被破坏，恐怕他们会被倒塌的小山活埋。墙壁也没有攀爬的位置，冷清风也更不可能像孙悟空一样从山顶蹦出去。
　　他又检查了一下高塔，发现高塔虽然不高，但外墙光滑，因为没有日晒雨淋，此刻还是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外墙。就算武功高强，能在高塔上开个洞，塔也必然会塌，出口被埋，他们俩就都别想出去了。
　　更别提此刻6442的箭头正指着高塔石门，段枕歌觉得，这塔中恐怕还另有玄机——比如，塔里面就放着御影宫玉印。如果想真正掌控御影宫，起码得进入高塔。
　　那么，破坏高塔是绝不可行的。
　　太祖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这里的一切看似简单，但大巧若拙，他看了一圈，反而找不到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他回到冷清风身边时，冷清风正乖乖站在原地等他，听见他回来，冷清风问：“主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他当然瞒不过冷清风，直接将石门上的话写给他了。
　　冷清风没有犹豫，“请主人先走。”
　　段枕歌揉了揉眉心，写：“你先别着急。”
　　这不对。
　　前两关全是双人合作，为什么第三关偏偏成了这个样子？太祖并不会刻意为难，他肯定有什么线索漏想了。
　　肯定还有别的通关方法，只要他认真思考……
　　可他不死心的打量周围环境，越看心越沉——周围陈设简单，只有花园、高塔，根本没有半点提示。
　　难道，太祖必须要他们舍弃一路携手而来的伙伴，就为了告诉他们王者是孤独的这样的屁道理？
　　而且，就连壁画上也没有任何线索。
　　……壁画，对了壁画！
　　虽然代表着第三关的第三幅壁画之后，画上都只有一个人，但是最后一副壁画，分明是两个人手牵手站在通关大门前的场景！
　　也就是说，这里，肯定有什么能够让他们两人都能过关的条件！
　　冷清风在他身旁，声音紧张：“主人，叩心就快起效了。”
　　段枕歌确实觉得有些头晕。
　　看来确实得赶紧想办法除去了，但他不可能真的把冷清风扔在这里。
　　太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究竟遗漏了什么？
　　他抬头看向石门上那句关卡设计者留下来的话，翻来覆去的看，还是不明白究竟如何破解此关。


第七十六章 
　　他还想再往前走,谁知双腿竟不听使唤，肌肉一软，他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同时,他眼前的景象扭曲起来,花圃、高塔和冷清风好像都蒙上了一层白雾。
　　“主人！”
　　冷清风听见声响，赶忙摸索他声音传来的方向,急道：“主人,不要管属下了，请快些走吧。”
　　如果不是段枕歌刻意将那三颗水晶球藏了起来,冷清风只怕要强行把他扔进塔里了。
　　段枕歌摇了摇头，捂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他应该走吗？或许吧，如果跟他一起进来的是影三十二，他恐怕早就离开了。
　　可他身边的是冷清风啊，他怎么能抛下对方？就像当年父亲抛弃母亲一样？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他破不开此局，就算留下,也不过两个人都死去。
　　他突然明白了太祖的仁慈之处：这一关定然有破解之法，若参赛者看不出来，也能活下一个。走到此地的段家人,几乎都能得到御影宫宫主之位。
　　太祖不是故意为难他们,太祖是真心想要选出一个有勇有谋、心存善念的段家人来执掌御影宫这方强大且重要的势力。
　　或许,自己并不是太祖要找的人。
　　段枕歌咬牙笑了，他猛然握紧冷清风的手腕,在对方手中塞下一颗药丸。
　　“6442,复制。”
　　【正在为您分析物品成分构造……分析完成，复制“不明丹药”需消耗“50”积分,已为您扣除积分。】
　　段枕歌将山寨版回天丹给了冷清风，准备在他手上写下什么——既然太祖掀桌，他当然也可以不玩！
　　什么狗屁玉印，大不了回头率兵入山，在废墟中彻彻底底找一遍，他就不信找不到。
　　他身边有着整个世界最强大的武学奇才，凭什么要乖乖遵守一位百年前的老人留下的游戏规则？他可是书中大反派，做事从来不按常理。既然这高墙外面就是伏龙山，那他就让冷清风破开这天地，为两人同时争一线生机！
　　他在冷清风手上详详细细的写了自己的计划，只觉得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剧烈过。他的一呼一吸都分毫毕现，彻底归于自己掌控。
　　等他放下手时，抬眼所见的，竟是许久未见的段家祖宅。
　　——奢华的水晶吊顶照亮了客厅全貌，大理石地砖折射着墙壁边摆放着的各类艺术品，真皮沙发的质感柔软又熟悉的包裹着他。比起自己常住的小别墅，这里更加大气辉煌，少了些外国巴洛克艺术的古典，多了些古色古香的中式韵味。
　　这是自己小时候和母亲一起住的地方，也是他曾发誓不与段父平起平坐绝不会再踏入的地方。
　　段枕歌愣了：“我……回来了？”
　　“少爷。”背后有人喊他。
　　段枕歌扭头抬眼，正见一位穿着黑西装的保镖低头，双手恭恭敬敬递过来一支黑色手枪。
　　西格绍尔P320，他最喜欢的枪型之一。
　　段枕歌迷茫着接过，再抬眼时，发现段父被反绑着双手，就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他布满银发的额角流出鲜血，鼻青脸肿的看着段枕歌，表情如常冷漠。
　　这一切如此浑然天成，自然得如同呼吸一般。
　　有一种巨大的愤怒和委屈从段枕歌心头涌起，他举起枪对准段父的眉心，不敢置信自己幻想了这么久的一幕真实出现了。
　　“……当年，母亲被人枪杀，你也有份，对不对！”
　　面对诘问，段父漠然地看着他，点头说：“是。”
　　段枕歌被他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气得双目发红：“为什么！母亲当年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要我亲眼看着她被杀掉!”
　　“这件事情很复杂，你调查这么多年，已经大致猜出来了，不是吗？”
　　段枕歌一拍桌子站起来，压下枪的保险，“……是，但我想让你亲口说。”
　　段父表情平静得好像根本就没见到那黑洞洞对着自己的枪口，“如果你非要听的话，好吧。”
　　事情的真相大致就是段家的仇人找上门来，段父利用了段母的死，师出有名，杀了那仇人。非常俗套，非常无聊，和段枕歌小时候常常听到的那些虐恋小说里男主小时候的经历没什么不一样。
　　其间种种权力纠葛，投鼠忌器的顾虑，段父也一条一条为段枕歌分析了。当年他不明白，现在他听得比谁都懂——因为这些线索，都是他亲自推敲出来的。
　　归根到底，事情的真相比这些东西更加简单：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其实是段枕歌和段柔歌——杀两个孩子，比杀一位段家夫人要简单的多。
　　段父是为了保护段枕歌，才出此下策的。
　　段父淡淡道：“我早已让凶手收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也确实是杀害你母亲的人之一，儿子，我知道你恨我。如果你要我偿命，那就动手吧。”
　　段枕歌的手颤抖起来，真到了这一刻，他反而犹豫了。
　　好像自己说服自己一般，他说：“我当年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确实应该偿命，你——”
　　“我只是做出了选择。”段父抬头，吊顶的灯光照亮了他的白发，“如果今天你必须要从影三十二和冷清风之中选一人活命，你会选谁？不，不要说你要找到方法让他们都活下来，如果人生真能如你所想的那样简单，天底下就不会有痛苦了。”
　　段父淡淡说：“我们未尝不是在自由与秩序中做着选择，我们未尝不是在理性与感性中做着选择，我们未尝不是在坚持与放弃中做着选择。你毫不回头的走到今日，不也是选择了将所有的过错推到我身上吗？”
　　“你的信任障碍，你的多疑敏感，你的畏首畏尾，不都是因为你选择了逃避承担背叛的责任吗？你选择了最简单的那条路，而我选择了一条终身都要为之赎罪的路，仅此而已。”
　　“但我相信，我从不后悔救下你，儿子，因为你母亲会做出与我相同的决定。在你诞生的那一刻，我们二人就都有了这样的觉悟。你呢，儿子，杀了我，你会后悔吗？”
　　段枕歌握紧了枪，在段父压迫的双眸下，仍旧如当年那般退缩了。
　　幼狼意识到自己的稚嫩，意识到老狼的教诲，虽然心里明白这一局输了、明白自己已经无法说服自己了，但仍倔强道：“别说了……就算你这样说！就算你这样说——”
　　就算他这样说，他的母亲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家曾经的那些美好也不会再回来了！都怪他，是他没有承担好丈夫的责任……
　　段父道：“你从没给我补偿的机会，儿子。我已奉上真相，一切任你处置。”
　　——可他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父亲。
　　他欠母亲，可他不欠任何人。
　　作为儿子，作为这整件事情的既得利益者，段枕歌没有权力审判对方，而且是这世上最没有权力审判对方的人。
　　他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自己的额头，“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所作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所为之奋斗的东西，难道不是那推动自己不断前行的仇恨吗？
　　可现在，段父的话就好像扯下了他身上一直以来伪装的假面一样。他还没长大，所以他始终像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壳内，平等的恨着没能救下母亲的所有人。
　　可实际上，比起父亲，他才是那个真正辜负了母亲的人。
　　段枕歌手上的枪掉到了地上，他捂着眼睛低低的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父亲，再救我一回吧。”
　　他问心中的父亲，也问自己：“我该怎么救他，我该怎么通过这一关……”
　　段父的声音沉默回荡在耳边：“再想想石门上的那句话，有一个词非常特别，你已经注意到了，所以才会盯着那句话看。”
　　段枕歌擦掉眼泪，喃喃道：“‘选吧！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走过此地’……我只是觉得，有一个词，太累赘了。”
　　前面两关石门上的词都十分简单晦涩，甚至可以说抽象至极。可这一句，实在太直接了，太不像之前遇见过的画风了。
　　句子里面最重要的词语只有七个字“只有一个人走过”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选吧！”和“此地”对这个句子的影响都不是很大，那剩下的只有——
　　“现在”？
　　“为什么要强调现在？”段枕歌抬头，只见到一片黑暗。
　　他在这片黑暗中呆呆坐着，随后恍然大悟：因为第三关的通关条件，就是时间！
　　“选吧”就好像在误导他们在两人之中进行选择，“此地”很明显就是石门，可如果石门后面还有别的地方，是不是根本就去不了那“彼地”？
　　所以，对于任何新进入花园的人来说，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能通过石门。
　　只有在这片花园中呆够了时间，才会触发机关，让石门背后呈现完全不同的光景！
　　如果想验证自己的猜想，只要等着看看石门上的标语会不会变化就可以了。
　　但是……
　　段枕歌在黑暗中看着自己发着微光的双手，十分疑惑：不是说叩心是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吗？但当他真正想明白的那一刻、当他以父亲的角度诘问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错误道路的那一刻，他就彻底明白了这是个幻境。
　　自己的得与求，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反思、一场冥想、一场自我角逐。并没有什么耽于钱权酒色之类的危险啊？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是圣人了？
　　略微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段枕歌就已回到了第三关的花园之中。
　　他身边竟没有冷清风的影子，于是段枕歌才想起来——糟了，他刚刚是不是让冷清风打破这地方来着！？
　　【宿主！】6442突然出现，【您恢复神智了吗？】
　　“6442？”段枕歌环视一圈，在内心问：“我刚才怎么了？冷清风呢？我得赶紧阻止他美猴王出山！”
　　【您刚才刚把回天丹给他，在他手上歪歪扭扭不知道写了点什么后，就晕倒在地上了。男二不是很能判断宿主说了什么，所以没有吃丹药，也没有打算美猴王出山。】
　　段枕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起码他还能正常通关。
　　【但是叩心的作用效果好像与武力值有关，您没有武功，受到的影响很小。男二那边……不是特别好。】
　　段枕歌一惊，赶忙爬起来，在花园一个小角落里发现了蜷缩在原地的冷清风。
　　他走进之后发现，对方的状态……确实不是特别好。


第七十七章 
　　冷清风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正用手死死抓着前襟，无神的金眸迷离的看着前方。
　　他黑发散乱,微微仰头自红唇中发出些许颤声,有汗液顺着修长的脖颈流下，更添几分旖旎。
　　段枕歌本以为他发烧了,直到抬头看见他头顶【人物状态】中只要写出来就会被河蟹掉的两个字,心里无比震撼。
　　“等等……叩心还有这种功能吗？”
　　6442也很不确定：【毕竟叩心勾起的是内心关于钱权酒色的欲望，应该是有这样的能力的吧？】
　　“但是我以为的‘色’是沉迷美色、要美人不要天下的意思,不是□□焚身的意思啊？”段枕歌直勾勾的盯着冷清风，无措的后退了几步。
　　不是他不想帮冷清风，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束手无策。
　　【他和宿主一样见到的都只是幻境吧？说不定是幻境之中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可是，段枕歌看到的是自己目标实现的那种幻境。那冷清风看到的,不应该也是与对方花前月下、追爱成功的场景吗？弄成现在这幅模样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喜欢谁是很私密的一件事情，他无意查探冷清风内心里究竟住着什么样的人能让他纠结至此,但想来冷清风定然是知道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在第二关的小屋里说出那番话。
　　他知道自己定然得不到此人，所以向段枕歌交托性命。
　　“……如果他真的与那人两情相悦,又何必面对幻境做出这森*晚*整*理番抗拒的姿态？”段枕歌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语气里暗含的酸溜溜。
　　【男二武力值很高,说不定他是在尽力抗争这些幻象呢？】6442猜测。
　　段枕歌哼了一声。
　　要不是没法大变活人,他定要影三十二把那人抓来看看究竟是谁能让男二魂牵梦萦。
　　不等他再猜测，蜷缩着的冷清风突然喃喃道：“主人……”
　　段枕歌吓了一跳,以为他听到自己步伐的声响,赶忙走过去。
　　还没等碰到人，冷清风突然低头,颤抖着啜泣道：“不要……”
　　段枕歌：……？
　　6442：【……！】
　　“他甚至知道我差点碰到他？”段枕歌收回手，满头雾水的蹲下来看他，可是怎么看都觉得冷清风根本没有清醒，仍旧沉浸在幻境当中。
　　难道在幻境里面，冷清风看到的是自己？
　　而且说不定他看见的，是自己在强迫于他。
　　段枕歌顿时来了兴趣。
　　怪不得冷清风如此抗拒，原来是梦到了职场潜规则。但被自己这般折辱还不出手，这忠诚度实在是令人惊讶。
　　【宿主真是个禽兽！】6442沉重的吐槽。
　　“喂，虽然我确实……但我可不会做这种事。”段枕歌无奈，“是不是我给了他什么错觉，或者红珠在他耳边说什么奇怪的猜测了，才让他怕成这样，都变成心魔了？”
　　他看不下去了，凑到冷清风身边决定试试叫醒他。毕竟这叩心实在是有损他母胎单身、啊不是，英明神武的形象，他必须要尽快挽尊。
　　至今为止，段枕歌还没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仅仅在摸着下巴检讨自身。
　　直到冷清风全身颤抖了一下，轻轻说了句什么。
　　段枕歌听到，他几乎用气音说的是：“属下……怎配……”
　　这话让段枕歌救人的手成功僵在原地。
　　啊？
　　心念电转，他突然明白——所以冷清风这样子不是在抗拒，只是觉得配不上自己？
　　还不等他想明白，冷清风又开口呜咽道：“喜欢的……属下喜欢的……”
　　这前后两句话怎么驴头不对马嘴的？
　　难道是幻境里的“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是，怎么幻象还有小剧场啊？搁这儿一问一答呢？
　　【说起来，宿主陷入幻境的时候也这么自言自语来着。】
　　“啊？”
　　【您说的好像是什么“杀了你”、“我不信”和“我真蠢”之类的话。】
　　段枕歌：……
　　“我见到的是一直以来的心结，当然要靠嘴遁解决。和他不能相提并论吧？”段枕歌试图辩解，“既然他见到的是这种场面，就把它当成一场春梦……”
　　他突然愣住了。
　　他见到的是心结，那冷清风见到的呢？
　　——自然也是心结。
　　段枕歌突然明白了，“这里空气中的药物，根本就不是叩心。而是另外一种更为温和的东西。”
　　这里的药物，分明是让人直面内心的苦楚与压抑，创造出情景，试图让他们自己从中得到和解。
　　可惜冷清风武功卓绝，反倒抗拒幻象的指引，最终被折磨成这幅模样。
　　他现在面对的，定然是他一直以来的心事。
　　可段枕歌从不知道冷清风心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甚至不清楚冷清风现在在纠结些什么，如果冷清风拒绝幻境的诱导，他又该如何劝解？
　　还没等段枕歌想出什么方法，冷清风突然抱住自己的头，声嘶力竭：“不对，这是假的，这都是假的——”
　　【宿主，男二又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段枕歌一惊，赶忙按住冷清风的肩膀。
　　冷清风声音戛然而止，他似是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对着空中轻轻喊：“主人？”
　　段枕歌呼吸一滞。
　　冷清风可能不太明白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段枕歌就在他面前，对方一抬头，他就能清晰看见冷清风被眼泪打湿的纤长睫毛，和俊美无俦的面容上艳丽的红晕。
　　段枕歌咽了咽口水，强行将自己想入非非的思路拐回来，抓过冷清风的手问：“你怎么了？”
　　冷清风愣了很久，久到段枕歌以为他没感觉出自己写了什么于是又写了一遍后，他才慢慢道：“属下……唔！”
　　他咽下脱口而出的□□，茫然的喘了会儿气，试图辨识出现在发生的一切。
　　冷清风压抑的是内心的情感与御影身份之间的冲突，他见到的，自然也是自己一直以来所幻想的场景。
　　他甚至不太分得清真实与虚假，在他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当他感觉到段枕歌问他见到了什么的时候，他没有过多思考，也不认为自己应该过多思考。
　　他定然死于今日。
　　他憧憬太阳，虽认为二者有云泥之别，但此刻他并不畏惧，他宁愿在太阳下死去。
　　他并起双腿，低头小心翼翼说：“属下钦慕主人……”
　　段枕歌刚想继续问，结果突然愣住，如遭雷劈。
　　等等等等……
　　什么！？
　　虽然他确实感觉到冷清风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对方粘人，或者是自己理解有误，从来没想过他居然真的喜欢自己。
　　说起来，他真的明白喜欢自己是什么意思吗？他的喜欢，和原著里喜欢女主是一个样子吗？还是说，这份感情止步于敬仰……
　　没等他继续发问，冷清风收回了手，面色更红了，但眉目竟慢慢坚定起来，“属下肯定会死的，因为属下在很多年以前就用光了运气，让主人去阎罗殿救了一命。……这些都是假的，我就算死，也须把主人送出去……”
　　说着，冷清风就颤颤巍巍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段枕歌一把拽住了他。
　　冷清风本就没什么力气，被他一拉就倒进了对方怀里。他本想挣扎，却没想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动作。
　　他闻到了对方衣物上熟悉的香味，下意识不敢认真用力挣扎，只能迷茫抬头，试图在一片黑暗中找寻对方眼中那抹幽蓝。
　　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可很快，他感觉到有人在解他腰带，就和幻境中一样。
　　“不……主人……”冷清风急了，下意识扭动身体妄图脱离钳制。
　　但是没有人回答，那人的手在此刻显得无比强硬，带着一丝运筹帷幄时不可置疑的坚定。
　　不知为何，冷清风突然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
　　他想如之前那样反抗，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如果这份感情注定得不到回应，那么即使宣之于口，对对方的名誉与身份而言也是一种侮辱。更别提他现在如此狼狈，更不可能与主人相提并论。
　　可惜他已经说出来了。
　　冷清风自暴自弃的将脸埋入对方怀里，红着眼眶小声说：“属下不敢妄想主人宠爱。主人如仙人，属下怎配。”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就让它随风而散吧。可这一切又那么真实，让他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拒绝。
　　他感受到身上人动作微顿，但很快便更温和更坚定的继续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段枕歌才起身穿好了衣服，无奈道：“……别喊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6442根本停不下来，【宿主你做了什么！！！那可是男二啊啊啊啊啊！】
　　“我以为你已经对男二完全脱离感情线无感了。”段枕歌撩了一下额前的湿发，低头帮早已晕过去的冷清风穿好衣服，“而且我已经让你屏蔽了，是你自己要看的。”
　　【是我想看的吗？你说屏蔽一个小时！这早就超过一个小时了！太阳都快下山了！你怎么不屏蔽一整个世纪呢？！】6442发出了和过去一个小时里相似的尖叫，【什么叫脱离感情线，这是一码事吗？男二可以不爱女主，但他不能爱上反派还和反派有了——请允许我提醒宿主，这是玛丽苏小说！冷清风是男二！你是反派！你俩都是男的！】
　　“恕我直言，我只喜欢男的。”段枕歌试着抱了一下冷清风，意料之中抱不动，只能勉强将人扛麻袋似的起来，去找自己丢下的那一袋子水晶球。
　　6442在一旁嘲讽：【某些人连人都抱不起来！刚才明显就是趁人之危！】
　　段枕歌一手提着一袋水晶球，一手扛着一个大活人，从花园这头走到那头再回到石门前，只觉得老腰都要累断了。
　　他放下冷清风，喘了几口气，没有否认系统的指控：“……或许吧，我确实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我一直明白自己要回去，所以从来不敢说。”
　　6442倒吸了一口凉气，【对、对啊！宿主还要回去，反派很快就会死了！那你现在为什么——啊我知道了！】6442自以为自己悟了，【因为闯过禁地的人都会失去记忆，你是想趁机耍流氓的同时还不负责！】
　　段枕歌：……
　　“不，虽然刚才我让你终止录像，但我很清楚再次看到录像时，我会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然后，我会告诉他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八章 
　　【宿主……并不打算当作这一切没有发生！？】
　　“没错。6442,打开录像。”
　　6442长长叹了口气，【已为宿主开启录像功能。】
　　段枕歌看向石门上方，双眸中多了一丝坚定,“冷清风会有这般感情,正是因为我插入了他的生活。这是由我开始的故事，就必然需要我负责结束。我不会再逃避了。”
　　石门上的那句话,已经赫然改换了面貌。
　　大衍古文多用象形文字,如果将每一个特殊的符号设计成像活字印刷那样设成可以移动的机关，只需要将这些点线圈重新排列,就能得到全新的字。
　　对比起原先石门上那句简单至极的描述，现在石门上的标语已经换成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御者影者，缺一不可。”
　　这就是第三关真正需要达到的通关条件，也是太祖希望子孙后代能明白的道理。
　　正是有了御影，主人才成为主人。也正是有了主人,御影才能作为御影挺胸抬头的活下去。
　　这二者之间的纠缠,远比任何人想的深刻。
　　段枕歌一直不愿意用御影的身份和义务束缚冷清风，认为那是对自由的背叛。但对方早就被无形的枷锁自我缠绕,对方早已选择与自由背道而驰，一路走向注定无望的爱意之中。
　　不管有意或无意，他当年的举动早已让冷清风成了自己的御影、成了现在的模样。那么,他也不应该再退缩了。
　　冷清风俯首称臣,而他,欣然应允。
　　他要回应，他要囚禁,他终将像父亲一样,做出一份罪孽深重的决定，纵使这份决定需要他用一生的懊悔与痛苦来偿还,但他不会后悔。
　　段枕歌垫着布依次将三枚水晶球小心翼翼拿出来，按照顺序放入石门机关。
　　在最后一颗水晶球严丝合缝落入石槽时，石门转动，慢慢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居室。
　　段枕歌苦笑了一下，蹲下身慢慢将仍旧不省人事的冷清风扛了起来，畅通无阻的走进石门之中。
　　显然，太祖同样预料到第三关可能会出现眼下的情况，所以特意设置了第二个中间点供他们休息。
　　没想到，他竟被一个百年前的老者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
　　段枕歌走入居室，身后的石门慢慢关闭。
　　这一次，石门上再没有传来特殊的响动。石门闭合，一切归于寂静，四周只有居室内长燃的灯花毕剥之声，和段枕歌踏在厚重地毯上的脚步声。
　　尘埃落定，这便是关卡终点。
　　段枕歌松了口气，大致打量了一下这居室。
　　此处比之前的中间点奢华不少，家具一应俱全，还分出了两间偏房。他将冷清风放到偏房软榻旁的地板上，自己慢慢坐在他身边，靠着床喘了许久的气。
　　6442都无奈了：【宿主，你刚刚才把这个世界的武力值第一做到晕过去，现在搬个人就累成这样，反差也太大了。】
　　“这能怪我么……”段枕歌看了看倒在自己腿边的冷清风，自己伸手去解包裹：“普通情况下，反派体力当然比不过男二。但是如果在特定情况下还遵守这个规律，你让女主怎么活？在那种事情上，我和冷清风、黎思、陆耀焱肯定是势均力敌的，只是冷清风刚才中了药，不禁摆弄。”
　　冷清风闭着眼睛躺在地上，黑发散乱如瀑，盖因段枕歌压根不会帮人绑头发。青丝衬得他面容更苍白了些，紧闭着微微颤抖的长睫为他冷肃的面容平添几分脆弱。
　　虽然一时半会好像醒不过来，但他呼吸绵长又坚韧，想来完全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模样也不过时间问题。
　　6442从段枕歌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狡辩的意味：【……男二沦落成现在这副惨遭蹂躏的模样，难道不是宿主趁人之危的时候太粗暴？】
　　段枕歌拒不承认，努力辩解：“没吃过猪肉，但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已经见过不少猪跑了。就算是第一次，肯定也是超常发挥！”
　　6442不想和他说话了。
　　它觉得如果再和宿主聊下去，它作为系统的节操很快就不保了。
　　段枕歌把气喘匀后，先从包裹中翻出水囊，自己喝了几口，又给冷清风喂了几口。检查了一下对方体温和脉搏，确定无碍。
　　随后，他起身去解冷清风身上衣服。
　　俩人在花园泥地里滚了好几圈，现下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段枕歌将面色苍白的冷清风从衣服里剥出来，把人拉到床上。
　　借着室内明亮的灯火，他才看清对方全身——刚才他确实下手没轻没重的，冷清风身上缝好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再次浸湿了黑衣。更别提皮肤新添的淤青和红痕，几乎全是段枕歌的杰作。
　　6442其实说得对，他第一次真枪实弹上战场，难免有许多照顾不周的地方，好几次见到他后腰上烙的自己的姓名，段枕歌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能让冷清风都熬不住，一方面是药物影响，另一方面是他确实没节制。
　　但他是不会承认的。
　　他皱着眉在冷清风外袍里摸索片刻，成功找到了包着油纸的盗版回天丹，毫不犹豫塞进了对方嘴里。
　　反正他们都通关了，也不至于让人受这等罪了，早吃早好。什么失明受伤迷乱贫血之类的人物负面状态，一颗下去全搞定。
　　确定冷清风将药咽下去之后，段枕歌静静看了他容颜片刻，决定将吻留到对方醒来。
　　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床边，试图像之前一样找到一些干净的水源。
　　他探索了整个居室，惊讶的在偏房见到了一处引热泉活水的白玉浴池。
　　……真不愧是段家人，够败家，他喜欢。
　　段枕歌收集了室内的铜盆和新布巾，先接了点热水把冷清风身上的血迹和其它痕迹擦了擦，意料之中看到他身上那三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腰侧的淤青和身上的指痕也在逐渐消退。
　　看着这一幕，段枕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左右回天丹已经起效，他已经没有作用了。于是索性帮冷清风把锦被一盖，段枕歌扭头开始打理自己。
　　回到偏殿浴池，在热池中将全身清洁干净之后，他随手换上居室内随意一件新衣——这次，新衣服不仅比之前中间点的衣服华贵许多，还特意分了两类，一类是御影制式的黑衣，只是上面的金纹更花哨些，看起来更像何鹄一穿的那种；另一类则是亲王制式的紫衣华服，穿上就是怀昌王二号青春版。
　　……难道怀昌王和何鹄一的衣服都是从这里批发的？
　　当然，段枕歌现在已是太子身份，穿这套衣服倒是不合礼数。不过他始终是现代人，没那么多尊卑讲究，对比光膀子，还是穿衣服更合适一些。
　　手头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他顺路绕过去看了一眼冷清风。
　　对方当然还没醒。回天丹的作用效果需要一天，虽然不知道山寨版需要多久，但总归时间不会少。
　　段枕歌试了试他额头温度，又给他喂了点水，自己从包里翻出干粮，边吃边逛。
　　这华丽大居室里包含的要素可比之前那个小屋里的多多了，除了偏殿的浴池外，他还在柜子最显眼的位置发现了整整一盒丹药，堆得跟麦丽素桶似的。
　　盒子上面就贴俩大字：“解药”。
　　什么解药，也没说。
　　段枕歌大致猜到了它的作用，扔了一颗进嘴里，像嚼糖豆一样吃了下去，很快便感觉喉咙处一股清凉，嗓子很快便能说话了。
　　“这果然就是之前关卡的解药。”重新拿回声音，他看着堆积在盒中、好像不值钱的糖豆一样的丹药，叹了口气道，“那样玄妙的两种毒，居然连解药都是一样的。如果拿出去，唐柔柔恐怕愿意付很多钱来和我换……”
　　6442：【……想着从女主身上赚钱，您的阴翳反派当得真是独树一帜。】
　　段枕歌反手盖上盒盖：“可惜了。冷清风吃了回天丹，身上毒肯定半点没留下。而我也不愿意当小白鼠让她分析，所以这毒只能留给后人揭秘了。”
　　除了一些必须的物资外，这居室内只剩下两处特别耐人寻味的东西——屋子南北，各有两扇石门。
　　其中，6442的箭头所指的是左侧石门，上书“阴阳昏晓，彼此相望”，正对应着壁画里的最后一张图片的标语。想来这里应该就是最终的出口。
　　但奇怪的是，这石门上雕刻的图案只有简单的日相和月相，与壁画里的图片并不相符。
　　只要段枕歌站在石门前，石门就会自动打开，露出似曾相识的黑漆漆的地道入口，有阶梯一直向下延申，直至光明无法达到的地方。
　　而当他后退一步，石门又会合上；再站前一步，石门又会打开。知道的这是重量感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大衍已经研发出感应自动门，核心科技领先世界五千年。
　　而与之相对的另外一扇石门，上面写着“执刀割血肉，此刻方安息”。
　　这一扇门上画的反倒和壁画上一样，是两个小人手拉手的场景。
　　可段枕歌找不到任何有关如何打开它的提示，石门也并不会因为他的位置而发生任何改变。他甚至咬牙又一次将血涂得整门都是，石门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但想一想便能明白，前一扇门通向地底，那么这一扇打不开的门定然是通向高塔上方的。
　　在这石门后，很可能就是御影宫玉印。
　　想清楚这一点后，段枕歌觉得这石门的打开条件很有可能和第三关的条件一样——也就是说，这石门必须要两个人才能打开。
　　当然，就算他猜错了，也能让满血复活的冷清风把这石门打个洞。御影宫玉印简直手到擒来。
　　看来不管怎么样，都只能等冷清风醒来了。
　　段枕歌伸了个懒腰，走向居室内的第二张床——这次是居室内真的有两张床，而且距离还很近，跟现代酒店双人房一样，两张床中间就隔了个角柜。
　　经历了第三关，他也已经很累了。虽然现在还不到睡觉的时间，但是眯个午觉还是可以的。
　　段枕歌和衣而卧，闭上了眼睛。
　　“6442，关闭录像功能，冷清风有动静了就把我叫醒。”
　　【已为您关闭录像功能，开启实时警戒。】
　　段枕歌以为自己顶天打个盹，谁知道等他再醒，已是黄昏，窗外日光已经向着月光变化了。
　　“6442，什么时候了？”


第七十九章 
　　【按照24小时制,现在已经下午18：48了。】6442道，【宿主睡得很沉。】
　　“确实……”段枕歌迷茫的看着周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通关了御影宫禁地,为了等冷清风醒过来所以睡了一觉。
　　他看向另一张床榻上的冷清风,对方仍旧保持着段枕歌给他盖上被子的姿势闭着眼睛静静沉睡，好像这么久都没挪过窝。
　　段枕歌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向对面床榻,轻轻坐至冷清风身边。
　　虽然对方头上的所有负面人物状态已经全部消失，但或许是因为药效原因,现在没有苏醒的迹象。
　　“沉睡的公主，快醒来吧。”段枕歌双肘压在他身旁，凑近了冷清风，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低声道：“恶龙还需要你找到宝藏呢。”
　　6442：【……】
　　宿主可真是把俩人的角色安排得明明白白。
　　令人没想到的是，冷清风居然真的因此动了动眼皮。
　　段枕歌：……我只是开个玩笑。
　　在他愣神的工夫,冷清风缓缓睁开了双眼,鹰隼般的金眸重新闪起惑人的光芒。
　　“……主人？”
　　这还是俩人做了那档子事后第一次聊天，面对那双无比真诚的眼睛,段枕歌竟意外的感受到了一丝心虚。
　　“咳……你感觉怎么样？”
　　冷清风呆呆看着段枕歌久违的蓝眸，愣了许久后突然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一般：“属下……能看见了！”
　　他坐起身来,不可置信道：“主人也能说话了！属下……属下身上的伤也好全了。”
　　但随即他发现自己好像没穿衣服。
　　冷清风脸色瞬间变红,抓着大被子悟紧了自己。
　　“此处就我们二人,我给你脱的衣服，你不必害羞。”
　　段枕歌的解释只是雪上加霜。记忆逐渐回笼,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的炙热重新映入脑海。冷清风脸更红了,甚至想钻进被子里当鸵鸟。
　　他怎么会陷入那种幻境……
　　段枕歌笑了一下，“如今我已经吃了解药,你也吃了回天丹，之前那些毒都已无事。”
　　冷清风赶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原本三处血洞的位置，喃喃道：“原来是回天丹……”
　　是回天丹帮忙修复了躯体，也是回天丹帮他找回了魂魄。
　　见他这般反应，段枕歌挑了挑眉：“不过第三关你中了药物，深陷幻境的时候，可不是回天丹帮你越过去的。”
　　冷清风确实是想岔了，毕竟段枕歌这么一说，他便以为俩人之间的事情是回天丹创造出的假象，就是为了帮他克服叩心。
　　他当然不认为段枕歌会碰他，就算他陷入幻境无法自拔，段枕歌也绝不可能屈尊降贵去碰……男子的。
　　可这时，冷清风突然感觉到因为姿势变化，有什么东西自身体深处缓缓流了出来……
　　他潜意识已经想明白了，但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张着大嘴仿佛叼着桉树叶的考拉般无措看着段枕歌。
　　难道……
　　“没错，”段枕歌突然凑近他，非常坏心眼的点破：“我们二人，已有了肌肤之亲。”
　　冷清风僵住了。
　　肌肤之亲……是什么意思？是他在一片黑暗中察觉到的那些爱抚和冲撞吗？是那些无比宽容的拥抱和亲吻吗？他始终以为那些是幻觉，是自己无法反抗却肮脏无比的期盼。
　　但回天丹治愈了所有的痕迹，唯独不可能消除段枕歌刻意留在他体内的东西。铁证如山，他无法否认。
　　可为什么，为什么主人会……
　　难道是自己中药之时，强迫了主人！？
　　段枕歌好笑的看到冷清风那金瞳罕见的剧烈颤抖起来。
　　“你莫不是还在想自己不配？还是说，你不过叶公好龙，真正得到了反而不喜欢了？”
　　“不、不……”冷清风连滚带爬的翻到床下，甚至顾不得自己□□，以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叩首，声音颤抖：“属下……以下犯上……”
　　理应处死。
　　他怕了。
　　他并不畏惧死亡，可因为冒犯主人而死，远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
　　他想弥补，或者说，他想回到几个时辰以前，亲手将那个被叩心迷惑的自己斩杀。
　　他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背负着主人的憎恶去死。
　　段枕歌将手边的里衣递给他：“先把衣服穿上。”
　　等冷清风强忍着颤抖的手接过衣服，段枕歌才道：“在我说出我对此事的看法之前，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何中了叩心后成了那副模样？这么多年来，你在心里隐藏了什么？”
　　到底冷清风是不是对自己有想法，他还得亲自确认一番。
　　面对诘问，冷清风只觉得自己心脏被狠狠捏住，呼吸都不畅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穿上衣服，边笨拙的系上里衣腰带，边磕磕巴巴说：“属下……属下……”
　　“嗯？”段枕歌循循善诱。
　　跪了许久，冷清风咬唇，壮士断腕般磕了头。
　　在长发遮盖下，他缓缓道：“九岁那年初见，属下便认定此生必须追随主人，报答主人恩情。是属下痴心妄想，在日月轮转之间，这情感变成了别的……属下自知此乃痴人说梦，属下想过放弃的，可……”
　　他声音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属下做不到。”
　　他年少之时便遇见了太过惊艳的人，后面又用了半生时间追随他的身影。如今他在对方身旁，便认为自己得到了世间一切。
　　一见倾心，再难转移。
　　情之所起，又岂是他所能掌控？
　　段枕歌靠着床，用指尖轻轻敲着膝盖，想了想后回复他：“该罚。”
　　冷清风答：“属下不敢妄逃责罚，求主人赐罪。”
　　段枕歌看着他脑袋片刻，缓缓道：“虽然按道理当处死……不过，你该庆幸你的滋味不错。”
　　6442：【噗——宿主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冷清风也被这话震惊了，愣愣抬头看他。
　　段枕歌伸手钳住他下巴，眯了眯眼睛继续刷流氓：“左右你也有这想法，想来，应该不会介意从今往后白日当我御影，夜里供我玩乐吧？”
　　现在为止，6442还以为段枕歌只是在逗冷清风，【我以为宿主拿的是纯爱剧本，没想到宿主拿的是走肾剧本？】
　　冷清风也万万没想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段枕歌，好似他彻底变了个人。
　　段枕歌将他一直以来隐藏的爱意踩在脚下，冷酷残忍的碾成齑粉。不仅如此，他还要在这些粉末上耀武扬威，极尽羞辱。
　　冷清风垂下眼，尽可能掩住自己流露出任何痛苦的感情，“若主人需要……属下身体，自可随时供主人取用赏玩。”
　　就算在对方眼中，自己只有这具千锤百炼的躯体能勉强入眼，这也已经是他曾经难以奢求的恩赐了。
　　段枕歌满意的笑了笑，在内心发出了经典台词：“你看，他还得谢谢咱呢。”
　　6442:【……等等，宿主你刚才并不是在开玩笑吗？不是宿主你没看到男二都快碎了吗！？你明明也很在意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
　　“你能不能别用‘快碎了’这种词，让我觉得自己突然又回到了玛丽苏小说里。”段枕歌道，“我就是要营造一个渣男形象——或者说，营造一个原本的反派的形象，让冷清风明白自己当初一见钟情的对象选错了人会是什么下场。”
　　毕竟他最终还是要离开的。
　　他选择直面这段感情，但不能以温柔的方式对待。他希望冷清风能在自己离开后忘了自己，所以他让他得到，让他明白自己不值得，然后让他放手。
　　这就是他做的决定。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无比明白父亲当年做出了怎样艰难的选择。
　　可世界上总要有抉择。
　　段枕歌放开冷清风的手，随意理了理袖口道：“当然，做我的人，自是不会委屈的。你要的官位我会给，赏赐也不会少，但我定然是要娶世家小姐的，你不过夜间侍奉，也不必把自己当后院人。”
　　冷清风默默低头，握拳至骨节发白：“是。”
　　段枕歌看了看他，放宽条件：“我也不要求你随时待召，隔三日侍寝一次就行。”
　　毕竟就算他要羞辱冷清风，也不用做得如此绝对，点到为止即可。
　　虽然他这么大年纪了刚开荤，食髓知味的想当场开始第二轮，但他毕竟还得考虑反派高冷的形象……
　　没想到听完这话，冷清风眼中又亮起光芒：“是。”
　　段枕歌：？
　　【男二真惨，把每晚加班改成每三晚加班就这么开心了。】6442为男二默哀，【宿主简直不是人干事，居然搞这种春秋笔法的无良阴谋，这样欺负忠心耿耿的男二！】
　　这形容真恰当。
　　段枕歌DNA一动，拒绝背上无量资本家的称呼，无奈补充了一句：“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吧。”
　　冷清风赶忙叩首，用尽了全部的勇气问：“属下能否……两日侍一次？”
　　段枕歌：……
　　6442:【……】
　　段枕歌：“你看，我就说他还得谢谢咱呢……”
　　【啊啊啊啊我不听！为什么？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森*晚*整*理
　　段枕歌：……够了。
　　“准了。”他站起身指了指居室内的衣柜，“去那边拿了衣服到偏殿沐浴一番。等你准备好，我们便出发去拿御影宫玉印。”
　　“是。”冷清风不敢怠慢，赶忙走了。
　　他身上干干净净，那么主人让他沐浴，自然就是暗示他让他洗干净身子里面留的东西了……
　　他红了脸颊，却又想起段枕歌的话。
　　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可他也明白，主人将来登上皇位，后宫佳丽三千，又怎可能再偏心自己？恐怕届时，就连这具躯体也无法入得主人眼了。
　　他本就不敢奢望两人当真发生些什么，可既然主人已经如此吩咐，那他不若多争取些。若主人有一日厌弃他，他也能多些念想。
　　只是独自在偏房沐浴时，他还是觉得眼眶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可他仍旧奢望主人半分温柔。
　　等冷清风准备妥当后，段枕歌拉他复盘。
　　两人在桌边坐下，段枕歌先向冷清风复述了第三关发生的事情，说出自己猜测：“我猜，要么你对叩心的理解与常人不同，要么，这第三关所用的药物便不是叩心。”
　　冷清风想了想，“叩心霸道。既然主人经历如此，想来第三关的叩心或许混杂了其他东西，让药效柔和起来。”
　　“但是，若进来的其中一人是御影，定然会像你那样，认为这药物是叩心。”


第八十章 
　　若另一个参赛者不是御影呢？
　　先不提江湖侠客能否与段家人携手合作闯过前两关,就说第三关，他们在看到那句简单直接的话语后，还能相安无事的一同等待□□生效吗？
　　第三关的那句“选吧！”,才是最直击心灵的叩问。
　　大道至简,大巧若拙。能坚持留下来的，又有几人？
　　“书架上有古时留下的花卉图鉴,上面写到第三关的那种花。”段枕歌指了指身后书架,“那花名为‘展雪’，乃‘绽血’美化之音。喜开在崖底不见天日的野兽尸骨堆积之处,以吸食血肉骨髓为生，花瓣红艳似血。太祖少时于象冢发现并记录下来，因其貌美，故曾大片移植。只可惜这些花朵不喜阳光，即使养在室内阴暗处亦会枯萎,所以大衍并无这种花卉的出现。”
　　没想到,太祖最终还是将它们用在了此处。
　　单看那些花朵的盛放情况，段枕歌便明白,这第三关确确实实叩的是人心，辨的是人性。
　　花丛中那些白骨，都是解开了最大的心结之后被另外一人遗弃的参赛者。
　　他们释然的从幻境中醒来后,面对空空荡荡的花园和再也过不去的石门,心中又会想些什么呢？
　　他们会麻木面对死亡,或咒骂同行者残忍？
　　冷清风答：“若是属下，便会用余下光阴,为主人祝祷。”
　　段枕歌笑了笑,打趣他道：“若是你留下，只怕根本醒不过来了。”
　　冷清风默默低头试图遮掩自己窘迫的表情。
　　没想到他武功独步天下,却过不去这小小幻境。
　　武功高者受药物影响更大，这一特点便保证了第三关不会出现御影舍身将另一人送出去的情况，可以说是格外周全了。
　　武功，在这第三关毫无作用。
　　段枕歌又道：“不止如此，纵观第一关到第三关，这些关卡其实并没有任何考验武学高低的机关，最多是第二关危险了些。甚至就连开启禁地的那个石柱子，都是普通人可以借浮雕攀爬上去的。”
　　“主人说的对。”冷清风主动承认错误，“属下的武艺，反倒在第三关成了拖累。”
　　没错，这三关的设置根本就不为检测参赛者的武力值——因为如果真正通关，整个御影宫无数高手都为其所用，一两人的武功又算什么？
　　谁又能想到，危险重重的御影宫禁地，考验的并不是御影的武功，而是两人之间的信赖与羁绊。
　　只有真正身为御影的人、和真正将御影视为伙伴的人，才能通过这三道关卡。
　　“但凡当初换成我与影三十二……不，但凡当初我们二人所中的毒不同，今日结果可能就会完全不同。”
　　那位太祖，显然是已经考虑到了一切要素，预估好了所有御影与主人的习性，才会设计出这样一套堪称完美的关卡。
　　经此一遭，御影宫玉印已是唾手可得，现在段枕歌反倒对段家太祖的好奇越来越大。
　　虽然他本就是创建御影宫主人，可能够跨越时空掌握段家与御影间的羁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两人确定了这一路以来的见闻，明白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危险后，冷清风放心的将包裹留在了室内，只带了两只水囊，便与段枕歌站定在了那扇无法打开的石门前。
　　也正如段枕歌猜想的那样，在冷清风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后，写着“执刀割血肉”的石门弹动一声，缓缓打开。
　　段枕歌双眼一亮，率先走了进去。
　　正如他所料，石门后是旋转向上的楼梯，这道石门通向的就是高塔内部。
　　段枕歌抬头看着上层发着微光的楼梯尽头：“呵，我们当真成公主与恶龙了。”
　　急忙跟在他身后的冷清风：？
　　高塔与公主和恶龙有什么关系？
　　段枕歌加快脚步，无比清楚自己已经无限接近谜底，也无比清楚自己想要的就在眼前。
　　二人快步上了楼梯，很快便到了塔的上层。
　　这高塔本就极大，此处空间也十分开阔。段枕歌从楼梯上一上来，便到了一圆形石室内部。
　　石室内昏暗无光，因其建在第三关之中。
　　比起段枕歌想象中金碧辉煌，此处凄清寒冷，四周全是冷肃的岩石，只有烛火长燃。
　　由那些微小的火光，能模糊辨认出此处雕刻华美的穹顶。
　　石室内从右至左排列着四座巨大石像，形态各异，顶天立地的站在基座之上。正对着入口的地方并没有摆石像，而是在墙壁嵌上了一方巨大的青金石，石头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用古文刻着小字。
　　冷清风找到了墙壁上的火把，用长明烛点燃后，室内
　　亮了不少。段枕歌走近青金石，不可避免经过石像时，发现在每一座石像前，都放着一张长桌，桌子上都摆放着一本册子和一方盒子。
　　段枕歌也不太懂雕塑，但他认出来，站在青金石最右边的那石像，正是太祖的模样！
　　可是另外三人，他见所未见。
　　段枕歌知道答案就在眼前，于是他走至那青金石碑前，开始阅读上面的文字。
　　等着冷清风醒来的那段时间，他曾翻过那房间内的书籍，连蒙带猜的结合上下文扩展了不少古文辨识度。此刻阅读比之前读石柱时流畅了不少。
　　“段其金、段其玉留……？”他首先看了看最后的署名，奇怪道：“我只知太祖姓名为段其玉，字他山。段其金是何人？”
　　冷清风在一旁道：“主人，段其金乃是御影宫第一任宫主。”
　　这么一说，段枕歌倒想起来了：“皇叔同我说过，太祖与御影宫第一人宫主乃是兄弟。可既是兄弟，自然也算段家人。为何我每年祭祖之时从未见过他姓名，古书中也从不出现他名讳？”
　　冷清风摇头道：“属下只是在每年修习宫规时见过此名，其余时候，闻所未闻。”
　　段枕歌若有所思，又回去看石碑开头。
　　令他意外的是，这石碑上的内容竟十分接地气，并没有故作高深写“云和段氏三世居于山南”这样在编年史中打头的老掉牙东西，而是用词简单直白、连三岁小儿都能轻易明白的一篇自述——
　　“我们兄弟二人因逃难，自住了三辈子的云和山村中一路来了流月城。爷爷年事已高，我们一家就在此城留了下来。
　　皇帝残暴不仁，于是我们兄弟二人召集江湖豪侠，以求自保。”
　　自述开头简单，写的也就是大衍开国那些事。
　　长话短说，百年前，大衍还是群雄割据的混乱时代。人人都称王，处处是欺压。
　　段家老祖当年在风雨飘摇的时代凭借自身的本事召集了一帮人独占山头。因其见识广博，深受百姓信赖，大衍便应运而生。
　　后来，大衍繁荣发展，版图扩张，这才成了今日这番幅员辽阔的景象。
　　段枕歌为冷清风简单科普完，继续向下看。
　　“虽然我是二子，因为小时候读了些书，所以被大哥推举为王，以父亲的名字定了国号。
　　我读史书，深知帝王专权之害，而大哥又勇武善战，我便让他时刻监督我的所作所为，制我于□□，劝我于专横，察我所不可察，护我所不能护。为此，我设立御影宫，大哥便是宫主。”
　　后面，就是御影宫成立的初心与职能。
　　对此，段枕歌已有了不少了解，冷清风又为他答疑解惑了一番，此处略去不提。
　　“我们兄弟二人决定将当年所遇险阻，尽数收集于伏龙山林之中。任何想要继承御影宫宫主之位之人，都必须通过三道试炼。但只有真正明白我等想要传达的意思的人才能来到此处。”
　　在设计关卡之前，太祖就已经明白能来到这里的人极其稀少，故为了不使御影宫断绝传承，特意在第三关留了一手。
　　如此一来，既能保证御影宫永远处在段家管辖之中，又能保证玉印不被人滥用。
　　“来此之人，可获无上权，可掌天下兵。然必从尘世隐去姓名，必深居简出不争浮名，必死后至极化身英灵。此处，便是汝等安息之地。”
　　段枕歌这才明白为何此地清冷，原因这里本就是个墓穴。那石像之下，就是棺椁。
　　真正能得到玉印的段家人，都不入皇陵，不与妻子父兄死在一起，而是在此处埋骨。
　　“挂上画幅，留下告诫，汝与汝之御影合葬此塔。
　　——段其金、段其玉留”
　　段枕歌念完，看向冷清风。
　　冷清风被最后那句“与御影合葬”的话惊住了，久久无法回神。
　　他知道自己当年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当年冬节长街的大雪，在这一刻又一次席卷而来，狠狠冲破命运的大门。
　　原来很多旅程的终点，在初见时便已注定。
　　他小心翼翼看向段枕歌，却没在对方脸上发现任何不快的表情。恰恰相反，段枕歌反倒露出十分困惑的神色。
　　“冷清风，这上面说，御影与主人合葬。”
　　冷清风傻傻点头，“是……”
　　“可为何，第一个石像是太祖？”
　　冷清风扭头去看，困惑道：“此处用的，自然是主子的石像……”
　　“不，不对。”段枕歌打断他，“从石像新旧痕迹来看，后面三座石像明显是之后加的。来到这里的只可能是段家人与御影。正如你所说，二人合葬，石像用的定然是主人的模样而非御影模样。后面三座石像都这般延续，按照墓室规格设置，第一座石像自然用的也是御影宫宫主的样貌……”
　　可他们都知道，第一任御影宫宫主是段其金，而不是太祖段其玉。
　　结合壁画中绘制的那些图像，段枕歌内心有了一个猜测。
　　他抓着冷清风的手腕走向第一座石像，率先拿起桌上的本子，一目十行翻阅，试图佐证自己的猜测。
　　这本本子里面遣词造句比石头上的文雅很多，也精炼很多。第一句便是“兄不善字，弟代为书之”。
　　所以，这是太祖代自己哥哥写的札记。这上面写的，定然是段其金的遭遇！
　　“这里记的是段其金的故事，也就是说这雕像定然是段其金！”
　　冷清风被绕晕了：“可是，主人刚刚说这雕像是太祖的模样……”
　　正是因为这雕像的样子，冷清风自然而然认为这是段其玉。可后面三座雕像，虽从礼法判断应该为主人，可身份又与这一座雕像不符？
　　段枕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札记第一页便找到了佐证自己想法的句子。
　　“冷清风，你曾说壁画中所绘的两人面貌相同。”段枕歌冲他扬了扬手上本子，“你说得没错。”


第八十一章 
　　冷清风好奇走至他身侧,“主人何意？”
　　段枕歌笑着指向书上一句话，读道：“‘吾与吾弟，一母同胞,午未二时之分,伯仲两楷之侣。’”
　　这一句话，明显是在用典描述同卵双胞胎。
　　太祖与他的哥哥,本来就是样貌相同的两个人。壁画上所画的,就是他们二人，面容自然一样。
　　冷清风反而没有看错！
　　听到此处,冷清风也异常惊讶，“一胎二子，太祖皇帝与初代御影宫宫主，竟是这般密不可分的兄弟。”
　　“因为段其金不被史书记载，无人知晓他们二者关系,所以即使看到壁画,也难以明白其中意图。”段枕歌笑，“这便是太祖的恼人之处。”
　　但也是整个机关当中最精巧绝伦的所在。
　　若是知道了这个信息,那三幅壁画所表达的内容也就呼之欲出了。但这条线索的隐藏，便让整件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书的后面写的便是段其金幼时遭遇，和太祖本纪以及青金石上记载一样,当时段家居住在云和的黄山山脚下小村庄,因为连年旱灾,段家三代人只能出走山村谋求生路。
　　段其金和段其玉两兄弟是家中年轻男丁，自然肩负起打猎的任务。为救滚下山崖的弟弟,身为哥哥的段其金不慎磕到脑袋,双目失明。
　　他们的舅舅是个苛刻至极的人，若知道段其金成了这副模样,定然会选择丢下他。段其玉想到这一点后，便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扶着哥哥一同上山打猎，试图用猎物隐瞒两人伤势。
　　两人打猎途中遇到了不少危险，谁知柳暗花明，竟找到了一处湖泊，在湖泊旁蛰伏，在段其玉的指导下，段其金凭借自己过人的箭术成功猎到了鹿。
　　兄弟二人就将这番遭遇改成了禁地中的第一关。
　　“所以，第一关那等奇怪的毒，是为了重现当年他们二人的经历。”冷清风恍然大悟。
　　段枕歌点了点头，继续向下读。
　　后来段其金的伤势还是被发现了，他们舅舅果然提出要丢掉段其金。段其玉绝不允许，甚至以死相逼，只为从舅舅手中救下哥哥。
　　对于段其金来说，那段深陷黑暗又被针锋相对的日子令人绝望。段其玉愈发沉默，深感言语无力，只能尽力帮哥哥分担打猎与洗衣的职责。
　　弓箭磨破了执笔的手，陷阱扎穿笨拙的腿，他这才心疼哥哥当年为了自己上学而付出的艰辛。
　　段其金何尝不明白段其玉的苦心和付出，即使失明，他也不敢气馁。
　　在黑暗与静谧之中，他们只剩彼此。
　　虽然这段日子不过短短一年，但占据了两兄弟心中非常重的分量。在经历过这等难关之后，他们二人已比任何兄弟都要互相信任。
　　这，就是禁地之中第二关的来由。
　　后面的第三关便更为直接了，因为第三关要求他们所作出的选择，正是兄弟二人曾经经历过的选择——
　　流月比乡间繁华不少，他们一路逃难，已没有钱财了。
　　段其玉和段其金，必须被卖掉一个。
　　作为哥哥，段其金站了出来。
　　段枕歌读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主人？”冷清风疑惑。
　　段枕歌摇了摇头。
　　札记写到此处，便换了一种有些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的初学者字迹。看得出来记录者发生了变更，后文都是以这类字迹接着写的。
　　“吾虽习字不精，然至不惑，回望余生，自觉苦闷，不愿烦扰幼弟。望后人见之莫笑。”
　　很明显，段其金知道自己的身世凄怆，不想让太祖继续代笔徒增烦恼，故决定自己接着写这本札记。
　　他的用词比太祖好懂许多，没什么文法修饰，情节也非常直接：买下他的雇主十分好心，带着他去医馆用针灸的方式治好了眼疾。于是他加倍努力干活，希望能回报雇主，也能早日攒钱赎身，见到弟弟。
　　可惜天不随人愿，时代动荡，雇主一家被仇人杀害，他只能转手卖给别家，兄弟俩便失去了联系。
　　即使如此，他也时常想念弟弟，挂心对方安危。
　　他就这样去过太监、权臣、赌坊、青楼等等任何地方做粗实杂役。他见过风花雪月，也见过一地狼藉。直到他服侍得雇主被抄家，他也落为奴籍发配边疆。
　　他用的文字虽然平实，但冷清风听得非常认真，站在一旁久久不动，好似已经跟随记载者走过那些无尽的风霜雨雪，又在最黑暗的时刻落入地狱。
　　段枕歌不得不稍作停顿，才继续往下。
　　之后段其金写他在边疆如何辛苦，辗转流离，好几次都差点在危难中死去。但为了能再次见到弟弟，他咬牙忍下，习得一身本领，十年后随军队辗转回了流月，兄弟二人得以重聚。
　　段枕歌笑了一下，“段其金说，那八角铁锤砸在他身上，他都不会动一动眉头。可时隔多年再见太祖，他反倒泣声如婴孩。”
　　且他写：“虽受部将耻笑，吾不觉羞窘。”
　　兄弟二人的情谊，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大衍开国的故事，段其金反倒写的很少，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家弟弟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能够仅凭运筹帷幄就将一国收入囊中。也或许因为他根本不关心大衍的运势，因为他一身的本领，都只是为了护好太祖。
　　“吾领战，听命他山，十战九胜，大衍遂成。”
　　简简单单一句话，写完了兄弟二人五年戎马。
　　后面的，便是写兄弟二人如何协商建立御影宫，如何确定御影宫的位置以及种种规定。
　　他们共同决定了每一位御影一生的宿命，“段家子嗣，及冠及笄，可得一年岁相当之御影。御影武艺高强，天赋卓绝，与普通影卫如云泥。二人一体同心，共担荣辱，似吾与幼弟。”
　　“宫主人选，不可为皇，不可交由外人，不可世袭，不可票决。吾弟集毕生心血，设御影宫禁地，造无数机关，通过者，可为宫主。”
　　“吾与太祖已至不惑，亲身实践，改进三载，终得圆满。”
　　“最后一关，有所转阖，相较吾与吾弟天各一方，已平诸多缺憾。望段家世代，得御影宫守望。望段家世代，生来便有一人与其相伴而行。此为吾等唯一能留与后世之物。”
　　“见此纪者，必有御影相伴，汝等身负吾与太祖之风，定为聪慧良善之人。”
　　“令善者执刀割血肉，乃大衍之撼。然吾等亲见执刀者残暴之下场，宁舍汝一人以全大衍盛世。吾死而无憾，入地狱不敢回头。”
　　“——段其金，御影宫一代宫主，于承元十年。”
　　承元十年，也是太祖病逝的那一年。
　　纪事到此便是最后一页。段枕歌翻了翻书，又看了看桌面，打开放在书旁边的箱子，发现箱子内是一对印鉴，一刻“段其金”，一刻段其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段枕歌放下那本纪事，道：“太祖从没有留下自己的纪事，只有史官所写的只言片语。没想到段其金却有这样的殊荣，这本本子，就是用来记载御影宫宫主的生平的。”
　　虽然两人身份乃一主一仆，但太祖从不认为他与哥哥有任何区别。所以他与哥哥合葬此处，将身后风光都给了身为御影宫宫主的段其金。
　　后面来到这里的人，在看完这些后，自然也会明白怎么做。
　　段枕歌走向第二座雕像，拿起桌上的本子，发现这第二个雕像所雕刻的，居然就是太祖的孙子，大衍第三代皇室的嫡子之一。
　　“祖父常常教诲我等兄友弟恭，礼贤下士。吾与吾御影经历良多，已情同手足，吾不如吾兄，难当皇室重任，故来此地一探。见前人之言，感念甚重。此生执玉印护大衍王室，虽艰辛，然不悔。”
　　他是二子，虽然也常常奉命出外赈灾护国，但没有任何羡慕自己做牛做马上朝的皇兄的意思，也明白皇兄比他更能做个好皇帝。
　　与此同时，他与御影在共度多次艰难险阻后，彼此交心，两人都爱闯荡江湖，行走天下，在游历山川的途中成了极好的朋友。
　　等不当宫主后，两人甚至去了北境和南地旅游，成功为大衍带回了许多特产和建立邦交的可能。
　　此人做宫主的时间不多，一共只有几年。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但冷清风听到他的记载倒是十分震惊。
　　“此人提到的心法招式与武学套路，皆是属下曾经修习的。连武器制式，都与属下所学一致。”
　　御影宫培养的御影，放在江湖也绝对排得上一流高手。他们所用的功法不说世间绝顶，但起码算万里挑一。
　　此人找的的功法福泽千秋万代，这等功绩绝不能算平庸了。
　　“不惑后回首，方觉太祖大慧，后人难及。”
　　“——段山殷，御影宫四代宫主，于禄道八年。”
　　这同样是一个不见于史书的名字，段枕歌根据他所留的年号算了算，“禄道八年，已是承元十年的四十八年后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时间段的皇帝，确实是创了大衍盛世的明君。想来段山殷也能安息了。
　　到了第三个石像，段枕歌发现，此人已是据禄道八年一百五十多年的交圆初年人了。
　　这个人不似段山殷，其身世并不平顺。
　　此人在札记中写道：“吾乃本朝静美人之子，自幼不受父兄所重。幸得姜梓，此生无憾。”
　　第三个石像主人明显并不怎么注重皇室礼节，或许是因为出身原因，讲话直接又不避讳，本子上满满的全是皇室密辛。
　　作为不受待见的皇子，他领略了许多恶意，见识了不少残酷。
　　姜梓就是他的御影，可以说，在姜梓出现后，他的生活才有了光。
　　姜梓会在他被欺负时挺身而出，也会帮他照顾静嫔，更会用自己的武功为他争取他应得的权力。
　　如果不是姜梓被人暗算，身受重伤，他也不可能冒险来闯危险重重的御影宫禁地，只为动用御影宫为姜梓谋一条生路。
　　他本打算在第三关与姜梓一同等死的，谁知意外过了关，得到了玉印。
　　“吾此生无子，姜梓亦不愿娶妻。合葬之制，正合吾所愿。”
　　“——段修，御影宫六十代宫主，于华合二年”
　　可以说，段修并不是个仁慈的御影宫宫主，但他对御影宫和各皇子的人身安全非常重视。也正是他开创了御影大比以及允许御影择主的先例。


第八十二章 
　　而在段修之后,便是长达两百年的空白期。
　　最后一个雕像，算起来已是段枕歌爷爷辈了。
　　此人名为段文浩，乃是一位自幼在沙场征战的皇子。他及冠都在边境战场,对选御影这事十分不积极。还是他母亲王贵妃帮他选了一个御影,此御影三日之后独自启程去边境找他，颇有些盲婚哑嫁的感觉。
　　段文浩的时代距离段枕歌的年代很近,字体几乎完全相通,冷清风也看得懂，于是两人便凑在一起看。
　　这个段文浩虽然名字儒雅,但是个实打实的武将，叙事也十分直白。
　　“我年幼之时，以为御影便是天生奴仆，如何与我在战场上交过命的兄弟相提并论。论武功、论胆识、论英勇，他如何比得过我手下将士？”
　　当然,人类的本质是真香定律。
　　御影都是颜值上佳的,虽然段家基因优良，但段文浩在军中与糙汉子一同生活惯了,猛然见着一位英俊小帅哥，当然心软了。
　　“他有一双坚定的眼睛，这双眼却不是为了报仇血恨、也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诞生的,他踏上此地,只是想追随于我。我看着他,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拒绝他了。”
　　后来战场之上，段文浩身陷险境之时,这位御影领三千骑兵闪电救援,令敌人措手不及展示出不输将军的谋略。战役正值关键时期，他更是毫不犹豫为段文浩挡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血肉之躯为主人谋得一线生机。
　　这些辉煌虽不能见于史书，但段文浩对此记忆犹新，哪月哪日他们行军何处，遭遇何事，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从他惊险刺激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个世间少见的天才将军。若不是御影宫宫主必须要回避史书记载，这几场巧妙取胜的战斗甚至可流传千古。
　　段文浩身手不凡，功勋卓著，虽不能为王，但总得找点事干才能让新帝放下戒心。
　　可以说，进入御影宫禁地，是因为他被抬到了这个位置，不得不这么做。
　　恰好他与他御影武功都极为卓绝，于是段文浩一开始并没有特别担心。
　　当然，后来他们二人遭遇的事情，与段枕歌和冷清风遭遇的事情几乎一样。只是段文浩没有段枕歌那么淡定，在第二关发现自己没办法说话之后，急得跳脚，把他御影吓得茫然无措。
　　“真该找个人把那家伙当时的表情画下来。沙场五载，六次极境逆转，我都没见过他慌成这样。”
　　特别是走到第二关两条路上的时候，俩人都很迷茫。段文浩甚至气得对空气打了两套组合拳，在纸上大书特书自己对那机关的吐槽。
　　“早知道那东西瞄准了球，我就拿了，让它扎我好了。”
　　“他救过我三次性命，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受苦。若不是他想出了其中关键，我定死不瞑目。”
　　将自己的事迹说完后，他站在御影宫宫主的角度写道：“我来此后才知，御影宫创立之初，御影与主共担荣辱，一体同心。然时代变迁，在如今众人看来，御影不过仆从，并无特殊意义，更无与之共进退之心。段家傲骨甚重，将来定有一日，皇帝不会允许御影宫存在于世。”
　　“想来太祖早已算到那必然之日，故此间石室，只可容纳六座棺椁。我与我之御影已是第四位，然恐怕剩下位置，段家皇室难补此撼。”
　　从点滴之中可以看出，他对待御影，正如对待兄弟。可他承认，在第三关的幻境之中，他看到的是自己真实的想法。
　　春宵一度，了无痕迹。
　　“大梦一场，何必再提。”
　　段文浩写，“他幼年入宫，早不记自己真名姓。他排号三，袖雅辈。我觉得难听，让他改成段武浩，他也没有不满。可叫了几次，我还是喜欢袖雅。”
　　“——段文浩，御影宫两百八十四代宫主，于春启元年。”
　　两人看完，冷清风沉默片刻，有些伤心的看着段枕歌将那本本子放回原位。
　　这是他唯一看得懂的一本，可浅浅看过一个人一生的缩影，他却觉得处处遗憾。
　　段文浩是四人当中唯一一个与御影生情的，可他没有对袖雅表露心迹。冷清风看见他，就想起自己。
　　从这些故事的落笔时间来看，它们应该都写于作者临终之前。
　　冷清风在想，主人临终之前，会在这本东西中，如何描写自己呢？
　　段枕歌看了看周围，道：“看了半天，那御影宫玉印，究竟在哪儿？”
　　冷清风环视周围，在那青金石石碑处找到了机关。
　　“主人，”他指着石碑基座下的凸起，“此处或有蹊跷。”
　　段枕歌凑过去，示意他打开。
　　都到了这一步，老祖便没什么设置危险的必要了。冷清风轻轻一按，那青金石碑便自地上升起至空中，为两人展示出石碑后面的密室。
　　密室之中，正放着一张长桌，长桌之上打开的锦盒之中，便是冰种极水头白玉雕刻的一枚神兽似的印鉴。
　　段枕歌左右看了看。
　　这确实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狭小密室，除了放置玉印的长桌外，只有地上摆的两个蒲团。
　　想到壁画中的内容，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跪至身前蒲团之上。
　　“原来壁画中特意加粗线条并不是为了突出此人，而是为了表示太祖兄弟二人同时于此跪拜，两人的身影恰好重叠。”段枕歌低声道。
　　冷清风此刻也明白了壁画所指，跟着段枕歌一起叩首行礼。
　　磕完头后，两人面前正中间地上的石板翻转，露出下面摆的一封卷轴。
　　段枕歌展开卷轴，意料之中看到了段其玉的字迹。
　　这封卷轴是对玉印的功能解释及使用方法说明。
　　“御影宫玉印可开天辟地。有此印者，可在禁地畅通无阻。”
　　“执御影宫玉印者，需终身持之。待死后归葬，需将此物归还。”
　　“尔等掌无上权，需得无上力。吾有一功法，曾引江湖腥风血雨，可助尔等修炼。”
　　紧接着的，是一长串晦涩难懂的森*晚*整*理语言。
　　段枕歌对武学一窍不通，故直接将卷轴交给冷清风，自己站起来去拿御影宫玉印。
　　在锦盒下方，同样压着一幅卷轴。
　　与之前那副卷轴不同的是，这卷轴是展开的，长长一条铺满了长桌，卷轴上用不同的字迹写着：
　　“大衍开元初年，段其玉，段其金，取。”
　　“承元十年，段其金，留。”
　　“大衍平阳二年，段山殷，蔚风三，取。”
　　“禄道八年，段山殷，留。”
　　……
　　这里收集着每一个曾经来到过这里的段家人与其御影的签名，同时也收集着每一人最终的归宿。
　　合葬此地，自然是指一人死后，另一人必须肩负起将他的尸身送回此地的任务。取玉印是两个人取，还玉印时却只剩一人，不得不说一句世事难料。
　　段枕歌心想：或许，这高塔底下的居室，并不是只是为了他们这些闯关人准备的，同样也是为那静待死亡的守陵人准备的。
　　太祖做事，当真事无巨细。
　　段枕歌拿起一旁的细炭条，在卷轴上写下：“大衍永和三年，段枕歌，冷清风，取。”
　　他知道，下一行必然会由冷清风来书写了。
　　当然，冷清风很聪明，自己也很聪明。他不会让冷清风陪葬的，他会让冷清风心甘情愿又痛苦万分的为了自己活到寿终正寝。
　　卷轴的另一边，则是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内详细记载了御影宫内所有的机关构成、毒药配方，甚至这间石室的一切都用简笔画囊括其中。在小册子的最后只留了一句话：“带走吧。看到这些，你就会想起来了。”
　　段枕歌看到这句便明白，怀昌王没说假话，御影宫禁地的失忆魔咒始终存在着，而且是无差别攻击所有闯关者。但只要拿着这本小册子中的详细提示，他们便能再次想起来秘境中发生的事情。
　　他自然不需要这东西，而冷清风……
　　段枕歌眼睛一转，坏心眼的决定自己告诉他。
　　他很想知道到时候冷清风想起一切后会露出怎样的诧异表情。
　　段枕歌伸手连盒拿起了桌上的玉印后，转头看向冷清风，谁知冷清风居然还站在原地，睁着大眼睛看着手上卷轴。
　　他头上的人物状态，已变为【顿悟】。
　　段枕歌：“……他倒总是给我解锁新惊喜，这顿悟又是什么意思？”
　　【顿悟：指突然领悟某种武功心法或招式。男二现在或许还沉浸在高深武学当中，无视周围空间与时间，宿主最好不要打扰。】
　　“那就让他杵在这儿？”
　　【或许…吧？】
　　段枕歌无奈坐至一旁，无所事事的摆弄着手上的玉印玩，勉强认出来这东西好像刻的是麒麟。
　　过一炷香后，冷清风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他武力值已变成了【二十一阶：天枢境】。
　　除他之外，段枕歌从未见过任何人能达到这般境界。
　　冷清风，已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
　　他金眸熠熠，气势凛然，段枕歌能明显感觉到独属于强者的威压，在室内如一只突然收拢的巨手般将他纳入掌心。
　　下一刻，冷清风收起卷轴，室内空气一轻。他仍同寻常那般走至段枕歌面前，低声道：“属下看完了，确实是极好的武功。”
　　在他看来，方才的时间不过一瞬。段枕歌也无意提醒他，只接过卷轴，暗自感叹了一下冷清风天赋惊人，居然只是看看心法，就能直接进步一个等级。
　　在这样下去，冷清风会不会真的变成超级赛亚人？
　　“东西到手，走吧。”
　　两人离开暗室，熄灭了石室内的火把。段枕歌举着玉印站至石室门前，石门一响，再度打开，露出了两人来时的华贵居室。
　　冷清风检查好居室内放的东西，背起包裹后，两人便走向另一处石门。
　　段枕歌看了看那句“阴阳昏晓，彼此相望”，心下已了然这句话究竟寄托着太祖怎样的想法。
　　石门打开，露出黑漆漆的地道。
　　冷清风率先下去摸索了一番，确定前方没有危险后，才让段枕歌也下来。
　　两人携手离开了此地。
　　地道内没有照明，段枕歌便伸手拉住冷清风的手，察觉到对方僵硬一瞬。
　　黑暗中，段枕歌轻笑：“若怀昌王所言不假，我们二人很快便会忘记身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在他们身后，石门缓缓闭合，四周已变成完全不见五指的黑暗。
　　冷清风沉默片刻，才道：“……是。”
　　“但我不会忘记。”段枕歌压低声音，四周的石壁仍扩散着他的话语，“你答应过的事情，我自会去寻你要的。”


第八十三章 
　　冷清风颤抖得更厉害了。
　　然而,他低声“嗯”了一下当作回答。
　　段枕歌本意是想看他羞窘的模样，没成想冷清风的答案反倒像个小钩子，钩得他心里痒痒的,就好似他在期待自己来找似的。
　　这一声缠绵悱恻的“嗯”,让空气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段枕歌手上力道一紧，正想说什么,6442突然道：【积分不足,已自动停止录像。】
　　【不好意思破坏了气氛。】
　　段枕歌：……
　　你就是故意的吧？
　　经过6442这么一打岔，段枕歌失去了最佳开口时机。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的向前走，很快便到了地道尽头。
　　出了地道两人才发现，此处居然就是伏龙山山脚，这个方向距离怀州最近，所以三人就是从这里进入密林深处的。
　　如此一来,影三十二应该就在山上等着！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上了山。
　　果不其然，影三十二就等在山上,冷清风顺着御影宫标记找到他时，他正窝在树上闭眼休息。
　　三人会合，天色尚早,段枕歌决定直接出发去苍衍山御影宫。
　　御影宫外的密林就好办得多了,何鹄一带段枕歌走过一次,此刻翻翻录像对比一下眼前景色，段枕歌很快就明白应该怎么走了。
　　一切都与之前相同。他领着两人破开了密林内的奇门阵法,来到特殊的石板处,用针刺出两滴血后，三人便沿石板后出现的地道一路向前。
　　不久,外形奇诡独特的网游建模式建筑，再一次出现在三人面前。
　　只是这一次，没有何鹄一带领，他们不经通报就进来，已算擅闯御影宫。于是三人刚一出现，守在入口处的御影便纷纷闪身而出，将三人团团包围。
　　“什么人竟敢擅闯此地！”为首御影道。
　　冷清风护至段枕歌身前，沉声道：“太子殿下在此，尔等岂敢造次！”
　　御影们面面相觑。
　　他们一直负责在御影宫守卫，对朝堂变动不甚了解，故并不清楚段枕歌身份。但既然他是太子，就应该在流月才对，为何突然出现在御影宫？
　　“不论身份，无信物者，不可擅闯！”为首御影又道。
　　段枕歌从袖袍里掏出玉印：“这信物够不够？”
　　为首御影原以为他掏出的是太子印，谁知在场众人看清他手中东西后，面色齐刷刷一变。
　　但凡是从御影宫出来的御影和影卫，对这东西都不会陌生。他们自幼便被教导过，见玉印者如见人皇。
　　并非大衍之皇，而是人间至高之王。
　　众人弃剑跪拜，惊动了在主殿处理公务的怀昌王和何鹄一。
　　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怀昌王在见到段枕歌捧着那玉印时两眼一黑——
　　“你何时去禁地了！？”
　　段枕歌非常低调实则炫耀的答：“三、四天前吧。”
　　“为什么不先来御影宫！”怀昌王看了看全须全尾的段枕歌和冷清风，不可置信道：“哪有人敢不知会一声便进去的？若在禁地遇到必死的危险，你又怎么主动弃权，找人救你？”
　　怀昌王才不管他究竟抢不抢自己位置，他只知道假如段枕歌不明不白死了，他那位皇兄就得来抢他脑袋的位置了。
　　听了他的话，段枕歌愣住：“找人救我？”
　　身在禁地里居然还能被救？
　　说起来，怀昌王好像是说过可以半道弃权来着…？
　　怀昌王长长叹了口气，“入禁地试练时，御影宫宫主可在伏龙山待命。若参赛者身陷险境，拉动信号弹宣布弃权，看守禁地的御影便会将人救出。”
　　也就是说，除了第三关的密封的场所外，所有参赛者在遇到危险时都能弃权离开。
　　当然，禁地不会给人走回头路，所以御影们带弃权者走的是关卡内根本不会被人发现的地道。
　　这些御影也承担着定期清扫禁地内环境的责任，保证每个参赛者在达到中间点时都有干净的被褥和换洗衣物。他们产生的生活垃圾，自然也由这些御影清理。
　　只能说太祖虽然厉害，但也不太可能发明太阳能全自动扫地机器人。
　　“如果你们在里面遇到任何不测，恐怕只有等看守禁地的御影进去打扫时才能发现你们尸体了……你们当真是运气极好。”怀昌王看了看冷清风，补充了一句，“或是武功极高。”
　　不论如何，段枕歌手持御影宫玉印，便是御影宫之主。
　　怀昌王领着何鹄一跪拜，示意让位。
　　【检测到宿主任务完成，任务奖励：200积分】
　　怀昌王表示因为他没提前说明，所以继任大典最快也需要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当然他会全程帮衬，保证御影宫御影皆认段枕歌为主。
　　按理来讲，御影宫宫主换人，作为副宫主的何鹄一也必须换人。但段枕歌表示不必那般麻烦，发的第一条命令便是让何鹄一继续担任御影宫副宫主一职，冷清风跟自己回宫。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冷清风去做。
　　三人今日留在御影宫内修整，决定明日出发回流月。
　　怀昌王对自己不再担任累死累活的宫主一事十分开心，热心的邀请段枕歌在主殿一起闲逛，不时介绍一下各殿配置。冷清风则跟着何鹄一去熟悉接手御影宫的各种注意事项——反正他迟早也会成为副宫主，早学不如晚学。
　　段枕歌跟在怀昌王身边问：“皇叔不担心么？御影宫传承多年，今日被我打破，后世定会对皇叔口诛笔伐。”
　　怀昌王哈哈一笑，“身后之事，我怕什么。御影宫独立于史书之外，就算发生变革，也会从你开始记录，与我也并无关系了。”
　　历代御影宫宫主，哪一位不是于黑暗中服务光明？
　　段枕歌又问：“不知近日朝堂局势如何？”
　　怀昌王揣手看他：“你随便找个借口逃了大半个月，你手下人倒格外活跃。”
　　“皇叔多虑，这几日我确实分身乏术，并不清楚宫中之事。”
　　“左右你也料到了：边境大乱，皇兄考虑议和还是开战。两边吵了许久，最终决定要打。但武将衰微，现在身在边境的已是朝廷最拿得出手的武将了，朝廷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为合适的人选。”
　　“后来呢？”
　　“后来？”怀昌王笑了笑，“以林向何为首的一拨人举荐了陆侯。毕竟当年就是陆侯降伏了北地……陆侯一派则觉得陆侯年事已高，不能奔波。扯着扯着，就扯到了陆耀焱身上——噢，顺带一提，陆耀焱与唐柔柔婚事将近，你现在回流月，说不定还能赶上喝喜酒。”
　　段枕歌笑了：“只可惜陆耀炎极为适合这位置，父皇定然决定人选是他，说不定陆耀焱刚成婚便得与新娘子天各一方，当那小将军去了。”
　　怀昌王倒是不惊讶，“果然你如此布局，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唐柔柔。”
　　段枕歌笑了笑，虽然觉得这说法不对，但他忍住了没有反驳。
　　他当然是为了唐柔柔，或者说，为了自己的任务。
　　可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辩解一下，不然有人听到了定会伤心。
　　真是奇怪的想法。
　　段枕歌摇摇头将这设想驱出脑外。
　　怀昌王疑惑问：“说起来，你还记得禁地之中发生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段枕歌看向他，“禁地里——”
　　等等。
　　禁地里发生了什么？
　　见他突然僵硬的面容，怀昌王表示理解，“果然，所有人都不会记得禁地中发生的事情……”
　　他也是在出来后，茫然呼唤自己御影时，才猛然反应过来他的御影已经死了。
　　可是怎么死的，为何而死，他都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对方死了这么一件事，就连自己什么时候忘记的都不知道。
　　失去记忆并不是文学作品中猛然的空白，它的感觉更像是细水长流的衰减。一切如常，往日照旧，等到你真正察觉的时候，那块记忆早已是一片虚无。
　　现在，就连那御影在怀昌王心中的模样，也变得逐渐模糊起来。
　　但他一定是为了自己而死的，怀昌王很清楚。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宁可牺牲他，也没有弃权。他在御影宫待了多年，无比想知道禁地内的情况，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自己选择放弃了一位前途无限、独属于自己的御影。
　　而现在，段枕歌和他一样，一点都不记得禁地中发生的事情了。
　　这或许并不是突然发生的事情，但这确实是段枕歌突然意识到的情况——他居然半点都想不起来过去几天里发生的一切。
　　“我会想起来的。”在紧急确认了6442处有长达三十多个小时的录像文件后，段枕歌松了口气。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承诺过的事情，但不管是什么，总不会有他的任务重要。
　　至于禁地里发生的事情……他和冷清风都好好站在这里，有什么注意的必要吗？毕竟这录像本就是为了以防他们无法一次性通关的。
　　现在任务已完成，他必须要尽快赶回去陷害陆耀焱了。
　　御影宫宫主可随时调配御影宫所有人，段枕歌放下心来，点了几个忠诚度高武力值强的人随身护卫。
　　第二日，众人启程赶往流月，怀昌王及一众御影同行。
　　段枕歌本想在路上看看那录像，谁知事情繁多，帝宫的消息挤压许久，一旦开始处理，根本停不下来。他也就只看了开头俩人刚进禁地的状态和出禁地时的状态，好似都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6442，我是不是跟冷清风约定过我要干什么？”
　　【……没有啊。】
　　“真的？”
　　【比珍珠还真。】6442信誓旦旦。
　　既然6442都这么说了，段枕歌也就没刻意挤出时间看那就算倍速也得十几个小时才能看完的录像，埋头处理公务去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上路的第二晚，冷清风在他睡觉时突然进马车请安，金眸带着一丝怯懦的看他，发丝上还带着沐浴过的湿意。
　　这里荒郊野岭的，他难道是跳进河里洗的吗？
　　“怎么了？”段枕歌从被子里爬起来，疑惑问他。
　　冷清风想说些什么，但他突然愣住，好似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无措的看了看段枕歌的神色后，沉默片刻，低头说：
　　“属下想问明日布防之事。”
　　段枕歌一头雾水，但还是和他聊了几句，对方便告退了。
　　“真奇怪，难道他想和我一起睡？”
　　【或许吧。】6442模棱两可的回答。
　　段枕歌自己都不信的笑了，“难道禁地还能让天下第一产生不安全感，得人陪着才敢睡觉？”


第八十四章 
　　说起来,冷清风武力值居然又上升了。也不知禁地中究竟有怎样惊险的机关，能让他进步如此之快。
　　进步是好事，现在的冷清风定然更适合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段枕歌再度躺下,将这小小插曲抛之脑后。
　　等众人回到皇城,已是三月底。
　　怀昌王说得不错，段枕歌回来正巧赶上喝唐柔柔的喜酒。因为收到了请柬,他便带冷清风赴宴。
　　他到时,恰好亲眼见证陆耀焱与唐柔柔拜了天地。
　　段枕歌十分感动，顺带送上一份诚意十足的贺礼。毕竟段枕柔比唐柔柔大得多也没成家,自己就被暗算穿越了。若不是因为系统，恐怕自己再也没机会看到妹妹结婚的一幕了。
　　只可惜其它宾客好似都不是十分待见他。
　　毕竟今日来此的机会都是陆家交好的人，段枕歌有意举荐陆侯和陆耀焱上战场，分明是居心叵测，他突然出现,自然被人敌视。
　　“多谢太子殿下。”
　　不等冷清风出面相护,陆耀炎主动起身挡开所有人探究的视线，真心实意的道谢,“臣相信太子殿下深知臣与柔柔之情谊，这才百忙之中赶回流月为我等道贺。”
　　冷清风面露不快，上前一步拦在段枕歌面前。
　　段枕歌一笑,也不管陆耀焱是否话里有话,“恭喜陆小侯爷抱得美人归。柔柔与我也算青梅竹马,还请陆小侯爷从今往后好好待她。”
　　“太子殿下放心，自然如此。”
　　唐家与陆家在朝中眼线众多,自然早就知道苍庄帝的决定。所以陆耀焱目光中多了几丝坚定,想来他定然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与唐柔柔共度余生。
　　即使是现在,他仍坚信段枕歌不会害他。
　　……说不定原著里男主也这么无脑信任反派，才导致反派每次都能成功得手。
　　段枕歌拍了拍身前冷清风的肩膀，“本宫还有要事，先行一步，陆小侯爷见谅。”
　　说罢，段枕歌在一众充满敌意的目光中潇洒转身，离开陆府。
　　众人本就是刚回流月，马车就停在陆府门口，正好直接回东宫。
　　路上，段枕歌道：“明日等陆耀焱走后，你带人将唐柔柔请来东宫。”
　　冷清风露出了少见的怔愣，“主人的意思是……”
　　“没错，”段枕歌露出了反派的招牌笑容，“陆耀焱这毛头小子护不住她，就别怪我强取豪夺了。”
　　冷清风表情明显一僵。
　　6442没绷住：【哈哈哈。】
　　段枕歌：……
　　“你在笑什么？”
　　【我突然想到高兴的事情，并不是在幸灾乐祸。】6442一本正经的解释。
　　幸灾乐祸是什么意思？
　　段枕歌无语：“我只是心血来潮耍个帅，至于嘲笑我吗？”
　　他坚定的认为6442的反应是在嘲笑他，而不是因为这句话背后隐藏了自己也不清楚的深意。但正因为跟6442打嘴炮，他没有注意到一旁冷清风落寞的神色。
　　冷清风本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他只是低下头，应了句“是，属下明白。”。
　　他早该明白的。
　　当晚，段枕歌去见了苍庄帝。
　　简单说了说自己这一行的收获后，苍庄帝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你可记得御影宫禁地中发生了什么？”
　　段枕歌说：“儿臣已全部忘记，虽然想记起来也很快，但儿臣与冷清风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想必禁地内一切机关都挡不住冷清风武功，儿臣便没刻意回想。”
　　苍庄帝对自己早些年没能成功的经历耿耿于怀，“……朕在那禁地之中受了无数创伤，仍未找到破解之法。或许，当真是无缘。”
　　说完，他看向段枕歌，目光中透露出熊熊野心，“如今你手握御影宫玉印，只需改了御影宫传承要求便可登基。届时，大衍皇权尽归一人之手。这是朕梦寐以求的夙愿，如今终要在朕的孩子身上实现了！”
　　听到这话，段枕歌只是笑了笑，“儿臣刚接手御影宫，还有许多要学的地方。父皇正值壮年，有真龙之气，儿臣何能及之？”
　　让他登基？抱歉，他的游戏已经要结束了。
　　第二日午时，段枕歌终于听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这意味着暗中推举陆耀焱前往边境的阴谋成功了。
　　果不其然，一盏茶时间后，有御影来报，苍庄帝已经下旨，要求陆耀炎即刻出发前往南境。
　　成功ban了男主，【任务二十二：强取豪夺女主】随之而来。
　　【任务简介：在安排男主前往边境后，反派以男主性命要挟，强迫女主入宫。】
　　陆耀焱当晚离开后，冷清风很快带人很快就把唐柔柔连绑带骗的架回来了。
　　唐柔柔如今已梳妇人发髻，仪态端正，面露坚强。但段枕歌清楚，她的坚强是有底气的——凭她的毒术，在场众人除冷清风外都不是对手。
　　而她会来此，只是因为陆耀焱身在军中，她不敢赌。
　　唐柔柔被领着坐至段枕歌对面，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哥，你告诉我，不是你暗中操作让耀焱去战场的，对吗？”
　　段枕歌悠闲靠在椅子里，“若我说就是我，你要如何？”
　　唐柔柔落寞的垂首，随后摇摇头，“我不恨你，因为就算你不这般使诈，耀焱本也想去南境了结这一切的。陆侯英勇，他自不遑多让。可太子殿下，你如今让人带我来此，恐怕正是为了挟持于他吧？”唐柔柔紧握自己纤细的手指，“……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总是针对耀焱？”
　　段枕歌感觉到冷清风的视线也投射在他的身上。
　　或许所有人都很想知道，段枕歌明明拥有了世上一切，却为什么总是对陆耀焱如此苛刻。
　　因为唐柔柔？
　　世人或许会这么认为，但唐柔柔绝不会这么想。爱意或许可以藏进心里，但眼神总不会变。段枕歌看自己的眼神与看常人没什么区别，又怎会对自己有意。
　　段枕歌当然可以解释，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解释一下——并不是彻头彻尾的解释自己穿越的这件事，而是编造一个借口，否决世人所认为他喜欢唐柔柔的事情是假的。
　　但他为什么要解释？
　　又不会有人因为知道他喜欢唐柔柔而伤心。
　　而他也找不出能支撑反派进行一系列脑残操作的另一种目的，那么，喜欢唐柔柔便是唯一的答案。
　　“我究竟要什么，你心里很清楚。若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冷清风，送唐小姐……哦不，是陆小夫人，去宸阳宫偏殿候着。”段枕歌起身，意有所指的看着唐柔柔，“陆小侯爷征战沙场，其妻忧思过重，本宫自得替陆小侯爷分忧才是。”
　　当然，原著中反派的“分忧”，他敬谢不敏，是绝对不会执行的。
　　冷清风沉默点头，随即扯着唐柔柔的胳膊将其拉走。
　　过了一会儿，有御影闪身进来，附在段枕歌耳边小声道：“殿下，冷大人与陆夫人确实有旧。”
　　宸阳宫其实是端妃居住的宫殿，端妃无子，但其父亲与唐府关系密切。他当然不会对唐柔柔做什么，但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所以将她交给端妃那边，唐府起码放心些。
　　如今段枕歌掌握御影宫，后宫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这次带了十几个御影，正是为了监控整个帝宫的动向。若唐柔柔打定主意要走，起码也得留她在任务完成后再走。
　　一炷香前。
　　冷清风将唐柔柔带入宸阳宫偏殿后，直言：“没有太子殿下命令，陆夫人不得出此殿。一应吃食用具，陆夫人尽可开口。”
　　唐柔柔叫住他，“你是太子殿下御影吧？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为何要将我们夫妻二人拆散？难道唐府或陆府，有哪里对不起他吗？”
　　冷清风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后，扭头道：“自是因为太子殿下心悦于您。”
　　不等唐柔柔回答，冷清风让侍卫退出房外，转身走向她，从怀中掏出一枚银簪，“我年幼之时，你曾于我有恩。为报恩情，我可在不涉及主人命令时帮你一回。除此之外，我不会再与你交谈。”
　　唐柔柔惊讶接过银簪，想了许久，才惊讶道：“你是当年那个——”
　　可冷清风早已踏出门外，吩咐侍卫将宸阳宫落锁。
　　一切都在段枕歌预料之中，他挥挥手道：“无所谓，唐柔柔想走早就走了，如今在此，只是给我面子，加上担心我会对陆耀焱出手罢了。”
　　她若想逃走，根本不需要冷清风帮忙。
　　而且冷清风也不一定会帮他。不知为何，段枕歌相信冷清风。
　　朝野上下很快传遍了段枕歌强取豪夺的恶行，但陆侯忌惮段枕歌权势，生怕自己孩子在人多眼杂的军中出了什么乱子，故忍下了这一遭——左右段枕歌也只是将人锁在宸阳殿，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可见这位太子殿下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唐柔柔，而是其它什么。
　　在明白段枕歌真正图谋的东西之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众人都确定他肯定意有所图呢？因为——他总得图点啥吧？
　　啥也不图，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圈，冒着被世家厌恶的风险来为难陆耀焱夫妇，难道是吃饱了撑的？
　　结果，第一周，唐柔柔说自己吃不惯宫中宫中食物，要求让唐府做好了送过来，实则是为了传递密信。段枕歌允许了。
　　第二周，唐柔柔用不惯宫里的宫女，要求唐府送贴身丫鬟过来，段枕歌也允许了。
　　第三周，唐柔柔说思念家人，希望能见到父母，段枕歌也允许了。
　　众人疑惑了。
　　太子殿下这究竟是在强取豪夺，还是玩过家家？
　　到了第四周，段枕歌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回去了。
　　不为啥，就因为任务完成了。
　　然而相比于流月贵族间还有闲心八卦太子殿下二三事，南境的战况越发激烈。虽然陆耀炎自幼习武，但南境开战可是为了生存，两相对比之下，大衍将士气势不足，自然难以取胜。
　　当然，其中少不得段枕歌手笔。
　　唐柔柔被放回陆府的那日，南境刚攻下大衍边境第五座城池，正一路高歌猛进杀向流月。
　　也正是这一日，唐柔柔拿着簪子找到冷清风，求他救救陆耀炎，也救救大衍。
　　“我不知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可你武功卓绝，救下我夫君应不在话下。若你能入战场，求你救他。”
　　她将簪子塞进冷清风手中，用小手按住他手指。
　　冷清风皱眉，“我只听主人命令……”
　　突然，段枕歌声音在两人身后传来：“有何不可？”


第八十五章 
　　冷清风闪电般退开唐柔柔身边,慌张扭头看他：“主人……”
　　段枕歌正抱臂倚在院门边，眯着眼睛悠闲的看着两人。
　　这还是一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踏足宸阳宫，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了如此劲爆的场面。
　　不爽,很不爽。
　　虽然御影跟他说过两人私底下有来往,但是听见和自己看见是两码事。没看见的时候他尚可已装装大度，真的见着了,他完全无法装作事不关己了！
　　男二,你这家伙最好不要觊觎女主这个有妇之夫！
　　段枕歌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假笑，“既然唐小姐这般看重你,冷清风，你就去吧。”
　　唐柔柔面色一变，刷的一下挡在冷清风面前，“太子殿下，是我求冷大人一行的,并非他自愿,你又何必为难他？”
　　可惜冷清风根本没给她面子，听段枕歌这样说,他同样面色一变。但在唐柔柔说话间，冷清风已绕过她身侧，低着头期期艾艾走到段枕歌面前,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主人,属下只是……想报答恩情,了结往事。”
　　并不是想和唐柔柔发展什么禁断的感情。
　　段枕歌侧着眼睛打量他片刻。
　　还算冷清风有眼力见，没让当前场景变成什么奇怪的修罗场。但段枕歌就是不太开心,总有种自己头上在跑马的奇妙感觉：“既然你这么想报恩,那我给你这个报恩的机会。”
　　冷清风慌张抬头，“可……”
　　他怎会不知道段枕歌这一个月忙忙碌碌的,就是为了联系乌力提金，搅乱南境局面？
　　为了能让南境取胜，段枕歌不知暗地里做了多少手脚，买通了多少人马。而且这些事情他做得并不隐蔽，被人发觉不过早晚的事情。那时，便是雪崩之时。
　　他不怕去南境，甚至不怕段枕歌刻意让自己去战场送死。
　　可他不敢在这时候离开段枕歌身边。
　　“不必多言。”段枕歌挥手打断他的话，“唐小姐开口，你定然是不忍心拒绝的。”
　　他知道自己话里酸溜溜的，还带了些阴阳怪气，但他就是忍不住：“你今日送她回府后便准备出发吧。正好你也知道，你师傅他们那帮厉害的江湖人都在南境。去帮扶一把，也算天经地义。”
　　说完，他不管唐柔柔如何做想，转身便走。
　　冷清风吩咐森*晚*整*理侍卫看好唐柔柔后，慌忙跟上段枕歌的脚步。他想解释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只能默不作声跟在段枕歌屁股后面，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段枕歌走了片刻，勉强理了他一下：“跟着我做什么，将唐柔柔送回唐府后来书房找我。”
　　既然段枕歌开口让他去找他，就说明他还没太生气。
　　“……是。”冷清风应下，又跟着走了一段路，这才不舍的转回头去办事。
　　半个时辰后，当他在东宫书房领到一份详细的计划表时，才略微松了口气——看来主人早有此意，而不是生气了想赶自己走。
　　段枕歌当然需要冷清风出面，“乌力提金在大衍驻扎多年，北地和南境的探子绝不算少，大多聚集在边境。我此番运作，已将那些叛徒尽数揪出。你现在过去，先着手清理掉这些人。”
　　“原来主人……刻意装作与他们联手，是为了将他们驱逐出大衍？”冷清风放下手中纸张，惊讶答。
　　段枕歌这般行事，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我的目的如何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段枕歌摸着腿上的西瓜装作随意道，“既然你要追随我，听命行事即可。”
　　他特意加重了“追随”这个词，刻意表达对冷清风和唐柔柔今日堪称打情骂俏的动作的不满。
　　而在冷清风耳中，这话便颇有深意了。
　　他面色僵硬一瞬，不自然的低下了头。
　　段枕歌抱着猫吩咐：“至于乌力提金等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待时机成熟，我会给你消息。另外，正如唐柔柔所说，你在南境战场必须要保护好陆耀焱，千万不可让他有事。我的所有计划，都已写在纸上，你看完后记下。”
　　冷清风落寞一瞬，随即认真点点头，将纸上所写的一切都记好后，段枕歌接过纸张，在一旁的油灯上点燃。
　　两人静静看它燃烧殆尽时，冷清风问：“不知属下何时回来？”
　　段枕歌沉默垂眼片刻，答：“等到你觉得不得不回来的时候。”
　　冷清风不理解，但又怕追问显得愚蠢，故没敢再问。
　　而等到他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时候，他追悔莫及，不知为何当时没有鼓起勇气再多问几句。
　　或许是因为早前他与唐柔柔的交流使两人之间氛围奇怪，又或许是段枕歌那句让他摆正自己位置的重音，不论如何，他都错过了最后询问的时机。
　　他也没想到，一切变化都来得如此迅速。所有东西都在段枕歌谋算之中，可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三日后，冷清风收拾好东西，随着前去南境支援的皇城军出发了。
　　临走前，段枕歌将最后一颗回天丹留给了他。
　　“我猜陆耀焱身上肯定有一颗唐柔柔留给他的回天丹，这一颗你自己留着，若有任何危险，吃了便是。”
　　冷清风没问为什么唐柔柔也会有这种神药，只点了点头。“属下定不负主人所托。”
　　段枕歌静静看他，“去吧。”
　　冷清风欲言又止，抬起金眸问：“属下回来后，可否再同主人讨一个印记？”
　　只要他吃下回天丹，后腰的烙印和身上的伤痕都会消失。虽然主人并不在意，但他自己在意得很。而且从禁地里的那几次来看……主人也是喜欢的。
　　段枕歌看着他笑了笑，“可以。”
　　如果那时冷清风认为他还有资格担任他的主人的话。
　　待冷清风走后，段枕歌才终于有了歇息的机会。
　　这一个月来，既要面对世家讨要唐柔柔的压力，又要在朝堂上面对南境异族攻打的压力，还得应付乌力提金的询问和置疑，他实在是分身乏术，半点私人时间都没有。
　　影三十二现在在外边收拢产业，很多事情他都得拜托新收的御影完成。重头教起，实在是耗费时间。
　　但这些都不过前期准备工作，将冷清风派出去，才表明他的计划终于开始。
　　6442早就在旁观他忙碌的时候好奇满满：【所以，宿主打算怎么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任务二十三：因外敌入侵，男主身陷险境】
　　【任务简介：反派与敌人里应外合，挟持女主威胁男主，致使男主落入敌手，遭受严刑拷打】
　　“很简单，只要冷清风这个天下第一在，不愁陆耀焱不会自投罗网。我已经让乌力提金留意陆耀焱了。他明白陆耀焱是引陆侯出现的重要角色，他定会非常用心的助我完成任务的。”
　　【但是乌力提金真的这么相信宿主吗？他难道不怕其中有诈？】
　　“他当然怕，所以我把冷清风送去给他做人质。”段枕歌耸了耸肩，“原著里，不也正是这样吗？”
　　原著中，冷清风和陆耀焱一同被抓，皆是因为反派拿唐柔柔性命做威胁。结果乌力提金这个猪队友想引陆侯出山，没对两人下杀手，让冷清风逮到机会反杀，导致反派功败垂成。
　　与此同时，被强取豪夺的女主下药给反派，得知了反派的所有阴谋后，慢慢与唐府传递消息。唐府与陆府合作，趁机减除了反派的党羽，秘密将反派关押进大牢。
　　现在，冷清风负责南境的剧情，段枕歌嘛……
　　很明显，他不太想让唐柔柔挫败自己的计划——他可以败，但只能败在自己手中。所以，他只要等，等冷清风得手，他就狼人自爆。
　　“乌力提金会得到我的印记，冷清风看到印记就会乖乖同他走了。陆耀焱就更不必担心，他武功虽然上佳，但只要出面，对上乌力提金还是嫩了点。”
　　6442目瞪口呆，【宿主，你居然利用男二，你不怕乌力提金对男二做什么吗？他武功那么高，之前还威胁过乌力提金，对方一定会伤害男二的！】
　　“只要有回天丹，他怎么受伤都关系。”段枕歌摇了摇头，“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乌力提金不是傻子，不牺牲一下我重用的冷清风，他恐怕不会乖乖走入圈套之中。”
　　6442沉默片刻，【宿主变了，宿主以前再难也不会对男二下手的。】
　　“……可我要回去。”提到这件事，段枕歌沉下脸来，显然他的压力也很大，“这是倒数第三个任务，只要再完成三个任务，我就能回家，我就能见到我的家人！我不能失手，就算要牺牲什么人，我也顾不上了。”
　　6442不说话了。
　　是的，这就是段枕歌本来的模样不是吗？
　　他运筹帷幄，执掌公司。他根本不信任任何人，他也不会偏爱这世界上任何人。
　　或许冷清风在他眼中有些特殊，但那只是因为冷清风本身足够优秀，也足够特别。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再过段时间，段枕歌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所以冷清风也变得不再特别。
　　他也成了一颗棋子，一颗可以被利用，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而且，我总觉得我必须要这么做。”段枕歌垂着眸子，无意识的搓揉着西瓜的肉垫，在西瓜不满的叫声中猛然醒悟：“我总觉得我必须要了结这一切。或许正如你所说，我与他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快刀斩乱麻，不如就这样吧。”
　　也就只能这样了。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其它可能。当年冬节长街的初见，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很快，从南境传来书信，是冷清风的。
　　当然，冷清风会写的也只有任务报告，而不是什么风花雪月。
　　他在信中说，自己走了十五日到达南境战场，发现大衍军队人数远胜南境人数，但气势不高。皆因军中常常出现叛徒，他们的奇袭从不奏效，倒是南境军常常能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这就导致大衍军气势一败再败。
　　加上南境军豁出性命的作战，彻底让大衍军怕了。
　　虽然陆耀焱确实有几把刷子，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无法带领一支气势衰微的军队打胜仗，更无法揪出叛徒。
　　他还提到，自己将开始着手处置与段枕歌有书信联系的叛徒，或许过上十几日，事情可能有转机。
　　段枕歌笑了一声，“何止是有转机……有了冷清风这么一个帮手，陆耀焱定然坐不住了。”
　　身为将领，他必须通过胜仗稳定军心。
　　——即是说，他的冲动，很快就会领他走入段枕歌的圈套之中。


第八十六章 
　　段枕歌的计划听起来抽象,实践起来却十分清晰。
　　正如他所料，冷清风传信后不久，陆耀焱找上了他。
　　冷清风住的地方是独立于将士所用的米黄色帐篷之外的白色行军帐,因为除大衍将士外,这一战还有许多江湖人助阵。其它将军自然是不会管这些江湖人的，但是陆耀焱十分大胆,不仅在战场上启用江湖人士,还特意给他们安排居住的帐篷，就放在东侧最外围,把东侧的安保工作交给了这些江湖人。
　　结果这帮江湖人反倒无比团结，段枕歌废了许多精力都无法渗透，军营东侧成了大衍军驻扎处最牢固的壁垒。
　　正因此，段枕歌干脆让他以冷雨弟子的身份前来助阵，让他住进了这白色行军帐中。
　　冷雨听到冷清风的新名字,欣喜若狂,当即拿出介绍儿子的热情和所有江湖人都介绍了一遍冷清风，冷清风因此也就顺利混入了一群江湖人当中,加上他身上没有什么特殊印记，暂时没人发觉他其实就是当今太子的御影。
　　陆耀焱也大致明白此处发生的事情，所以他独自私下来找冷清风,给了对方十足的尊重。
　　“冷大人。”陆耀焱抱拳。
　　两人约在森林当中,冷清风开门见山,“不知陆小侯爷想问什么。”
　　陆耀焱无奈一笑，这几月的战场生涯不可避免的让他面容染上些许憔悴,“有许多想问的,既然冷大人这般说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柔柔他,还好吗？”
　　冷清风面无表情道：“唐姑娘一切都好，她拜托我关照你。”
　　陆耀焱挠了挠头，“你、你是为了她而来？”
　　冷清风：……
　　“当然不是。”
　　“……噢，也对。”陆耀焱有一种认错了情敌的尴尬。
　　既是御影，自然是为了他主子而来。但这位御影表情冰冷，完全没有在段枕歌身边那般活跃，他实在是看不出来对方内心想法。
　　陆府有自己的人脉，陆耀焱当然知道唐柔柔经历了什么。可正如众人打探得到的消息一样，虽然段枕歌以威胁的方式将唐柔柔带回帝宫，但唐柔柔只是单纯的在可被成为表姑姑的端妃宫中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段枕歌接近宸阳宫的次数还不如负责送饭的冷清风，谁信他真的喜欢唐柔柔？
　　两人无话半天，陆耀焱发现只要他不开口对方也不打算开口了，故又问：“你是……听了太子殿下的话来的？”
　　“正是。”
　　“那你最近偷偷杀的那些人，都是南境细作？”
　　冷清风有些惊讶于陆耀焱居然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但他记得段枕歌的吩咐，并未刻意隐瞒：“还有些北地的细作。”
　　陆耀焱百感交集，面上无比感动：“我就知道，太子殿下绝不会害我……”
　　这下轮到冷清风觉得自己头上能跑马了。
　　他握了握拳，还是没忍住，问了个题外话：“你为什么总认为主人不会害你？你与主人发生过什么吗？”
　　信任到就算发现他在暗杀一些军中士兵，也不出面阻止？
　　陆耀焱一愣：“因为……太子殿下本就是温柔的人。父亲说过，人越没有什么便越会宣扬什么。暴君会宣扬自己仁德，虚荣者爱说自己富裕，太子殿下则喜欢坊间传他残忍可怖，但我与柔柔都明白，若他真想害我，我早就死了，又怎会活到现在，还娶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他补充：“而且，我知道你杀的是南境探子，是因为我也有怀疑的对象。而你的暗杀名单与这些人高度重合。”
　　冷清风垂了金眸，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6442能听到冷清风的心声肯定要吐槽：不是所有人都得和段枕歌一见钟情了才信任他的好不好！男主一直这么信任段枕歌，是因为男主自己缺心眼！
　　冷清风沉默片刻，问：“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噢，”陆耀焱反应过来，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容：“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如今身在军中应当也感觉到了，我军节节败退，士气不振。半月前，我们失了纯明峡，但那地方并非军事重地，南境没有人手驻扎。我准备带人奇袭，若成功，则可收回纯明峡，重振士气。我想在离开之时找人暂代将军一职，但在军中，我暂时谁都信不过，所以想求你代掌军印。”
　　冷清风：“……你不打算让我与你同去？”
　　陆耀焱摇摇头：“太子殿下绝不会希望你以身犯险的。”
　　“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冷清风摇摇头，“我必须跟你一起去，我要护你周全。”
　　他心里明白，陆耀焱这一去凶多吉少——那纯明峡正是乌力提金听从段枕歌建议不多留人的。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好多个，但纯明峡地势奇特，对南境没什么助益，却是大衍水路最关键之处。
　　只要陆耀焱求胜心切、或者盲目相信冷清风的武功，就一定会选中这块地方进行突袭。
　　段枕歌的计划，就是请君入瓮，让陆耀焱因此自投罗网，从而完成自己的计划。
　　当然，他想的长远，陆耀焱也没有那么单纯。
　　这几个月的战场生涯让陆耀焱从一个男孩彻底变成了一个男人，经历了无数次背叛，他深知此行若出了差池会有什么后果，虽然并未提及，但他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这才找上冷清风求他代掌军印。
　　如果这真是陷阱，他也认了。既然段枕歌想要军权，他给就是，没必要搭上大衍的百姓。
　　但他没想到，冷清风居然要同自己一起走？
　　段枕歌对他身边的御影十分特殊，如果冷清风要跟着自己，是不是说明……段枕歌没有害自己的意思？或者说，段枕歌的目的并不在于害自己？
　　“……我确实缺人手，我们三日后出发，若你加入，我们胜算更大。”
　　只能说陆耀焱还是太年轻，或者说他错估了段枕歌对于完成任务的重视程度，这才导致他在此刻完全放下了戒心，居然真的将所有计划和盘托出。
　　“一共几人？”
　　陆耀焱叹了口气：“可信之人不多，我准备只带一千人。这些人皆是父亲旧部，是少数我信得过的人。除他们和你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了。”冷清风说，“我还有些探子需要处理，两日之后，我去找你汇合。”
　　五日后，远在流月的段枕歌收到了冷清风传来的信，言陆耀焱已上钩，他们很快就会前往纯明峡。
　　南境战场到流月帝宫距离极远，往常行军需走二十日，小型部队赶路十五日，信使快马加鞭也需十日。而在拥有无数可调配御影的段枕歌处，只需五日。
　　他将两方的距离根据城池分布分成了八段，每段安排两个轻功最好的御影驻扎。只要有消息从南境传来，这八个御影会用轻功赶路，以最快的速度将情报传递至段枕歌手中。所以段枕歌收到的战报比朝廷还要快上一倍。
　　另外八个御影则负责轮换接替，保证所有消息都能以最快速度送达。
　　也多亏了怀昌王帮助，他才能这么快的搭建一条通往南境的情报通路。只要消息传递足够迅速，他有信心保证冷清风不会有生命危险。
　　至于会不会缺胳膊断腿……反正有回天丹，他不担心。
　　“陆侯那边怎么样了？”
　　跪在下首的御影答：“得知唐姑娘无碍后，陆侯自流月出发，已秘密行至南境边陲。只是他手上没有兵符，无法名正言顺出面。”
　　“将这个给他。”段枕歌从袖中掏出御影宫玉印，放至桌上。
　　御影一愣，“这……”
　　御影宫宫主只能传给段家人，所以陆侯拿到这玉印是没法掌控御影宫的，但他可以调动这玉印所赋予的另一种权力——大衍所有士兵。
　　有了这玉印，陆侯简直就是万人之上。自古以来，还从未有外姓人掌过这玉印，段枕歌此举，实在惊人。
　　段枕歌倒是不介意，毕竟陆侯的忠诚度也可圈可点，苍庄帝忌惮陆家军权过重，不肯再给虎符。他倒相信陆侯不是随意叛国的人，“给他的时候记得传个口信：纯明峡有埋伏，陆耀焱已中计，让他速去支援。另外，这玉印他用完之后，让他直接还给冷清风。”
　　“是。”御影只觉得段枕歌当真胆大，“除注意冷大人外，宫主是否还需我等注意玉印动向？”
　　“不必。等冷清风被擒后再递消息来。”段枕歌道，“确定他和陆
　　耀焱被乌力提金带走后，用信号弹，以最快速度告诉我。”
　　信号弹是比书信更快的远距离传讯工具，如果用上信号弹表示冷清风被带走，只需三日他就能收到消息。
　　御影奇怪：“冷大人神功盖世，怎会被擒？”
　　段枕歌冷冷看他一眼。
　　那御影便不敢说话了。
　　段枕歌胸中憋闷，无意解释，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他的计划当中并没有写这一条，所以没有人会猜到他居然要牺牲冷清风。而冷清风武功独步天下，也不可能遇到什么问题。
　　所以，陆耀炎率人突袭时，虽觉得这一路顺利得有些过头，可他看了看身侧表情平静的冷清风，又安下心来，将心中那一丝违和感驱出脑海。
　　连冷清风都在此，还能出什么问题呢？
　　也正因他盲目相信冷清风，或者说盲目相信冷清风在段枕歌心中的重要性，导致他失去了最后的撤退机会。
　　当陆耀焱率一千精兵杀进纯明峡时，等待他们的，就是乌力提金所率领的南境军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人全部包围。
　　瓮中捉鳖，面对高处无数箭矢，陆耀焱只能投降。
　　星月点缀夜空，南境的火把照亮了小小的纯明峡。千人的军队纷纷丢下手中武器，叮叮当当的金玉磕碰之声响成一片。
　　陆耀焱摘下头盔，面上暗恨。
　　究竟是他错估了形式落入敌人圈套，还是说……就连这一千人中，也有叛徒？
　　大衍军队看似人多势众，实则早已是四面漏风的危房，只要小小的波动就能将他们尽数击溃。他自幼受父亲及夫子教导，比父亲更用兵如神，可他也没想到，第一次上战场，他败给的居然是人心。
　　他不怕死，可他愧对了信任他的将士们。
　　乌力提金站在高处大笑，以胜利者的姿态抽出腰侧弯刀，用刀指着陆耀焱身后的士兵说：“把他们统统杀光！”
　　陆耀焱面色一变，冷清风也沉下脸来：“投降不杀！乌力提金，你竟敢毁约！”


第八十七章 
　　没错,至此为止发生的事情，都写在冷清风看过的那张已经销毁的纸上。但纸上说的原定交易根本不是这样，杀人灭口,是乌力提金自己的主意！
　　听冷清风这么说,陆耀焱面露错愕，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背影。
　　毁约？什么意思,难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段枕歌与这个名为乌力提金的男人的交易？
　　而乌力提金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约定是约定,战场是战场。段枕歌身在千里之外，纵使他料事如神，又怎么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大衍人都该死！”
　　他手中刀尖指了指这束手就擒的千人军队，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反抗强烈，宁死也不愿为囚。我本想留他们一命的,可惜天不随人愿呐。”
　　他竟想用这种借口蒙混过关！
　　千名士兵被激起了血性,有人破口大骂起来。
　　刚才他们被捉住的时候也只是随口骂了几声娘，而冷清风说话不是所有人都听见了,这才没引起骚动。现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一层层传递下去，大家才终于搞清楚了情况。
　　“什么玩意？太子是个卖国贼！”
　　“太子和这人做了交易，要把咱们都杀了！”
　　“抄家伙,老子死也不愿意这么窝囊的死！”
　　身后众人骚动起来,陆耀焱慌了,一把抓住冷清风衣领，目眦欲裂：“你们想要我的命,我跟你们走就是！可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你放他们离开！”
　　有人又喊：“小侯爷你别跟这众人求情！咱们不怕死！”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小侯爷别记挂咱们！”
　　“老子要是没死,一定让那个狗屁太子还咱们命来！”
　　冷清风同样很生气，只是没表现在面上。
　　他打开陆耀焱抓着自己的手，冷冷看了看身后推搡自己的大衍军一眼。
　　他身上威压极强，众人不敢与他对上，纷纷以他为圆心，向后退开一个真空地带。
　　冷清风对众人厌恶恐惧的眼神视而不见，抬头对乌力提金道：“我既然在此，就不允许你造次。”
　　他虽不知道段枕歌后面计划如何，但他收到的命令是只让陆耀焱一个人被带走，剩下的所有将士需要全须全尾的回去，那他就不能坐视乌力提金放肆。
　　杀这么一群人费点时间，但挟持乌力提金不过抬抬手的功夫。
　　他不能容忍乌力提金借段枕歌的名义行这等不义之事。
　　乌力提金见他欲拔剑，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枚引荐。
　　“哦？是么？”
　　他松开手，手上的东西因为周围的火把折射出细碎的光亮，在黑暗的纯明峡里沿绳子轨迹晃动，像一只被绑缚的光之精灵。
　　陆耀焱和冷清风都是习武之人，隔着半百米也看清了那私印下刻的四个字。
　　——“段枕歌印”。
　　冷清风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冷大人，你主子说过了，让你乖乖的跟我们走。”乌力提金晃了晃手上的金印，面露鄙夷，“他还说，如果你敢反抗，等同叛主。只要你抬一抬你的小拇指——他就让你滚出御影一列！”
　　冷清风僵在原地，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他握着剑柄的手反复开合，最后还是慢慢放下。
　　乌力提金见他居然真的因为一个小小的印章而放弃了反抗，面上露出了狂妄的笑容，似是觉得这样特别好玩。
　　在场唯一的威胁也已服从，他吩咐：“现在，你马上带着陆耀焱从下面的楼梯上来！”
　　冷清风沉默片刻，抬手去抓陆耀焱，陆耀焱挣不开他手，便扭头冲乌力提金喊道：“等等——我跟你走！可我部下无辜，你放了他们！”
　　乌力提金不屑地看他，“小子，你还没资格和我谈条件。若你爹在这儿，我倒能给他点面子，给这群人留个全尸。”
　　而能和他谈条件的冷清风，在看到那印章的瞬间就明白了一切——段枕歌需要他和陆耀焱一起走，让他做人质令乌力提金放下心来。
　　他也明白了为何段枕歌给他的那张纸上的命令只到这里。
　　因为他的作用到此为止。
　　既是段枕歌命令，他就不可能反抗。
　　陆耀焱不停反抗，身上冷硬铁甲撞得冷清风生疼，但他面无表情，不容置喙的扯着陆耀焱往楼梯旁走。
　　有的士兵想跟上去，被包围他们的南境人用长矛隔开。
　　陆耀炎明白只要他们两人上了纯明峡，他身后的一千人就会立刻性命不保，他必须策反冷清风这个唯一有能力破局的人：“等等！冷清风，他说不定是骗你的！他说不定是偷了太子的印而不是太子给他的！既然太子同他约定只抓我一个，你怎么能坐视他毁约？”
　　冷清风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或许陆耀焱不知道，但他清楚，段枕歌现在身边全是藏在暗处的御影，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出段枕歌的私印。乌力提金手上的印章，只可能是段枕歌给他的。
　　而毁约？见印章如见主，既然段枕歌给了乌力提金印章，就已经在暗示冷清风要全权听乌力提金的命令了。
　　就算乌力乌力提金毁约，也算主人的意思。
　　他不可能冒着被主人逐出御影的风险反抗。
　　见他如冷硬的花岗岩般不为所动，陆耀焱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冷清风，求你了，你们要什么我都给，求你了，你救救他们，他们都是我父亲旧部，都是陪我长大的叔叔伯伯啊，求你救救他们——”
　　冷清风压低声音道：“陆小侯爷，多想想你自己吧。”
　　人死了，有时候反倒是一种解脱。
　　陆耀炎不可置信：“冷清风，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段枕歌他出卖了我们，他出卖了大衍！”
　　他终于想通了。
　　乌力提，正是北地的王族之一的名姓。而那个被称为乌力提金的高壮男人，衣服上是北地的力智美主神的图腾！
　　为什么北地人会出现在南境？虽然传闻中北地与南境有勾结，可他在战场上从没见过北地人，乌力提金是第一个。
　　或许这背后有着更深的阴谋，他没法一下子看透，但他潜意识里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段枕歌的手笔。包括军中的叛徒，包括南境的胜利，包括这场战争的源头！
　　陆耀炎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了，他现在总算明白——段枕歌不可信，或者说，他所追求的东西和自己有冲突，所以就算他并不伤害自己，但自己与他绝不是一路人！
　　冷清风面对这指控显得非常冷漠，“或许吧。”
　　陆耀焱被他抓着登上楼梯，他手劲极大，几乎是提着陆耀焱在走。
　　陆耀焱绝望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听他的命令。杀了乌力提金，我们冲出去吧！以你的武功，我们起码能活一半——”
　　冷清风只道：“他有主人印鉴。”
　　他有段枕歌的私印，所以他只能屈服。不是屈服于乌力提金，而是屈服于段枕歌。
　　陆耀焱气得用拳锤他，不是打情骂俏的锤，而是以十五阶武者的武力实打实砸在他身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明明是御影不是影卫，你明明有自己的判断，为什么你还要听他的？事实就摆在面前，你也不过他的棋子，为什么还要替他卖命？”
　　冷清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的将他带上了纯明峡的城墙。乌力提金手下接过了陆耀焱，将他身上铁甲和兵器都卸了下来，用麻绳把他五花大绑。
　　他们本想以相同的方式对待冷清风，但乌力提金摆了摆手，“冷大人是我们的客人，何必那么粗鲁。”
　　说罢，他命人端上一碗汤药。
　　也难为他在战时还特意找锅熬了个药。
　　“这是我们北地一种植物的汁液，我们将它称为‘那刮妲图鲁’，翻译过来就是刮妲的毒液。寻常人喝下他，会全身麻痹，陷入昏厥。我不愿意对冷大人动粗，可冷大人一身功夫实在让人有所顾虑。”
　　乌力提金阴恻恻一笑，冲冷清风晃了晃手中的印鉴，冷清风便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他是想趁自己昏迷之时，废自己武功。
　　段枕歌知道这件事吗？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冷清风不再徒增烦恼，沉默的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
　　见他真的乖乖喝下去了，乌力提金哈哈大笑，知道已没有人再拦着自己做任何事情，“杀了他们！我要用大衍人的哀鸣祭奠北地英魂！”
　　冷清风舌尖发麻，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他听到陆耀焱在一旁挣扎着大骂，被人一掌劈在后颈处。他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呼喝声，乌力提金身边的侍卫似乎用慌乱的声音喊道“大人，是陆家军……”
　　接下来的事，他便全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南境军营的牢房。
　　牢房黑暗，混合着霉味和铁锈般的血腥气。没有窗子，也不知如今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挂在墙上的火把提供了些微跳动的光亮。
　　他微微一动，便感觉到四肢传来的剧痛。他闷哼一声，翻开手腕，意料之中发现自己双手手筋已被挑断。想来双腿也是如此，他便懒得看了。
　　这是个不算小的牢房，冷清风就躺在靠近牢门铁栏的位置，显然是被人扔到门口就不管了，也没有人好心将他抬到什么稻草堆之类的栖身之处。他身下是冰冷的地砖，硌得他肋骨生疼。
　　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发现在黑暗处还缩着一个人。
　　他眯了眯眼，认出那人是穿着囚服的陆耀焱。
　　陆耀焱缩在牢房最远的另一个角落，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直到他听见一声低低的啜泣。
　　冷清风无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靠在一旁的墙上。
　　哭吧，他确实该哭。
　　但哭能解决问题么？
　　是他自己误判森*晚*整*理了形式，带着一众亲信走进了段枕歌的陷阱中。如果他能有段枕歌的城府，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是他太信任他自己的能力，才让那一千位将士白白丢了性命。
　　冷清风抬手，在剧烈的刺痛之中摸上自己胸口衣物。
　　他们江湖人与大衍军不同，并没有分配到铠甲和武器。所以冷清风一直穿的都是红珠改良过的箭袖黑衣。或许是因为他穿的本就单薄，加上他身份所在，没人强扒他的衣服。
　　乌力提金自然命人搜了他身，但绝对搜不到自己身上真正重要的东西——那枚段枕歌留给他的回天丹。
　　冷清风捂着自己胸前暗袋里放着的回天丹，明白自己随时都能离开。
　　可他不明白，主人究竟需要他做什么。


第八十八章 
　　为什么主人要说,要等到自己不得不回去的时候才回去？
　　主人让自己保护陆耀焱，难道自己现在这处境也算保护的一环？可特地让陆耀焱被抓，又是为什么？
　　在这场战争中,主人究竟站在拿一方？
　　冷清风闭上眼睛,四肢上皮肉翻卷的伤口又传来绵长且尖锐的疼痛，他明白自己定然睡不着了,故只能再次睁开眼睛沉默的思索段枕歌行为背后的深意。但他很早就懂得,自己八成是想不通的。
　　旁人无法看透主人，他也看不透主人。只有那一次——
　　只有禁地里的那一次交缠,他好似望见了真实的段枕歌。但也只有一瞬，出了禁地后，主人就又变回那个看不透的主人了。
　　就连那些痕迹，也在回天丹的作用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镜花水月，他什么都得不到,还平添几分妄想。
　　上天真是爱捉弄人。
　　他现在只能像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靠着思念段枕歌熬过漫长得看不到头的时间。
　　过了很久，久到冷清风身上伤口都已经疼得麻木了,陆耀焱才终于不哭了。
　　冷清风才听到他细细簌簌挪动，半响后走过来搭话：“你醒着吗？”
　　这只是一句客气话，因为冷清风本来就在发呆。
　　他挪动眼睛,就看见陆耀焱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距离,面带戒备的看着他。
　　见他有反应,陆耀焱眨着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见的红肿眼睛信誓旦旦道：“你现在武功用不了了，但我有办法让你恢复。”
　　好似他笃定这样就会让冷清风动心。
　　冷清风想起段枕歌说过的话,兴致缺缺的闭上眼睛。
　　他知道陆耀焱在图谋什么,但他是不会背叛段枕歌的。他有回天丹，自己也有。
　　陆耀焱将他这态度误认为是消极,纠结了片刻，终于凑过来，试图对冷清风这个间接的杀人凶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是太子殿下的御影，应该察觉到他伙同外敌吧？现在父亲的旧部——已经死了，知道他伙同外敌的只有我们二人了！我一定要回流月揭发他的阴谋，你想不想跟我一起？”
　　冷清风睁开眼睛，“你拉上我一起，只是因为你自己根本没办法逃出去吧。”
　　“……是！”陆耀焱咬牙，“但你也是很重要的证人！我知道让你背叛主人是很难的事情——可现在太子殿下走上了错路，他还有机会回头。我不能看着大衍覆灭！”
　　“那你说，主人贵为大衍的太子，大衍覆灭，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
　　陆耀焱卡壳了。
　　冷清风道：“你想说服我，就找个好点的理由。”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即使拒绝陆耀焱，对方还会继续纠缠，甚至开出一些他根本不在乎的丰厚条件。冷清风干脆将这个皮球踢给他，让他在给出一个合理答案前彻底闭嘴。
　　这也是冷清风疑惑的点——段枕歌究竟为什么要刻意和乌力提金联手抓住陆耀焱，就为了逼陆侯出现？可段枕歌和陆侯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他？
　　冷清风想不明白，干脆把这个问题交给陆耀焱。
　　反正他们有很多时间。
　　第二日，乌力提金手下两个侍卫来了。
　　他们命人吊起陆耀焱，用鞭子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并不是为了逼问什么，只是单纯打他泄愤。
　　他是陆侯的独子，是北地仇人的儿子，北地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冷清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陆耀焱似乎还沉浸在那一千人因他而死的悲痛之中，又或许他不想在冷清风面前丢脸，所以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只低着头默默忍痛。
　　北地人嫌他无聊，打累了，将注意力转移到冷清风身上——“这不是那刮妲的小狗吗？怎么沦落到这儿了？”
　　冷清风对他们这样称呼段枕歌十分不喜，但人在屋檐下，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打算口出狂言惹祸上身。
　　陆耀焱咳了几声：“……原来你们南境军说的那刮妲，是他。”
　　他经常听到南境俘虏们祈祷时念着这个名字，他一直很奇怪为何南境人会念诵北地邪神之名，没想到原来这名字代指的是段枕歌。
　　段枕歌给他们带来情报，带来叛徒，甚至很可能还带来物资和金银，他们当然要赞颂他。
　　两个侍卫哈哈大笑：“莫非你也想当那刮妲的膝上小狗吗？我们殿下已经废了这一只，你要是能活下来，说不定能顶替他呢！”
　　冷清风沉下脸。
　　他已经对这两人起了杀心。
　　陆耀焱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来了精神，他摇摇头甩掉脑门上的鲜血，十分仗义道：“你们有种……就冲我来！欺负没有武功的人，算什么！”
　　冷清风知道，他只是想用苦肉计让自己叛变段枕歌，所以他只是偏过头去闭上眼睛。
　　另一个侍卫见他一直没动静，抬腿踹了他几脚，“大衍人都是这样柔柔弱弱的么？一个两个，脸皮倒是挺嫩，跟小姑娘似的。那刮妲也是这样。”
　　“那刮妲好看是好看，但我总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个正常人。倒像个疯子。”
　　那两个侍卫用北地的语言继续说了下去，无非就是什么段枕歌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很恐怖。而冷清风和陆耀焱长得倒细皮嫩肉的，扔到北地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云云。
　　两人说着说着，开启这个话题的侍卫好像突然有了什么想法，带着邪笑去抓冷清风的头发。冷清风被他一扯，手脚使不上力气，只能重重摔在地上。
　　他微微皱了眉，却什么都没说。
　　那侍卫刚想做什么，另一个带着点犹豫的制止了他。
　　“殿下不是不让我们动他吗？”
　　“他都成这样了，还不能玩玩？”
　　侍卫压低声音回答，但牢房狭小，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陆耀焱和冷清风武功都不错，因此听得清清楚楚：“……那刮妲可能还要他回去。殿下说可以动手，但不能太过分。谁知道动了他，那刮妲会做什么？”
　　他们二人和乌力提金在一起，自然也知道段枕歌那奇诡的谋略与城府。他能用短短几封信就帮南境攻下大衍五座城池，也就能用几句话要了他们二人性命。
　　能跟在乌力提金身边做事，他们二人也不是什么蠢蛋。他们只是小喽啰，没必要为了泄愤得罪一个不知深浅的大衍太子。
　　更何况……这里不是还有一个能随便打的吗？
　　两人看了看被吊在空中的陆耀焱，离开了冷清风身边。
　　没办法羞辱冷清风这个天下第一，他们就将矛头对准了陆耀焱，以双倍的疼痛尽数施加在他身上，才算挣回一口气似的。
　　陆耀焱被打得很惨，惨到冷清风都觉得应该把回天丹先给他吃。
　　两个侍卫走后，陆耀焱挨了半日就发起高烧来。冷清风喊了狱卒，狱卒给他们找了南境的军医来看。幸好这军医老爷爷对待俘虏也算人道，给陆耀焱处理了伤口，又去劝那两人如果想要他活着，这几日不要再来找他麻烦。
　　甚至军医老爷爷还非常好心的为冷清风包扎了手腕和脚腕，虽然冷清风并不需要，但终究还是道了谢。
　　于是，接下来两日他们也就没被人打扰。
　　南境人不怎么关押俘虏，有的大衍军被抓进来不过几个时辰就被拉出去砍了。他们两人被关押在最深处，只能听到一些动静，与那些士兵见不上面。
　　冷清风下意识觉得奇怪——陆耀焱这个主将都被抓住了，大衍军要么撤退要么原地待命。可为什么南境军还能抓到俘虏？难道两军还在交战？
　　是谁能顶替陆耀焱？
　　陆耀焱的高热反反复复，冷清风也没时间细想。
　　他虽然没有贴心到伺候对方，但也不会看着对方死，该灌药的时候捏着他鼻子往里灌，一点都不含糊。
　　第三日晚上，陆耀焱张开裂了口子的嘴唇，虚弱的用气音喊他。
　　“冷…清风……”
　　冷清风以为他又要喝水，端着水碗凑到他面前，缺被他突然抓住手腕。
　　他手筋尽断，本就使不上力气，端个碗都抖。现在被人一扯，那碗便落在地上，磕崩了个角。
　　在瓷碗打转的声响中，陆耀焱断断续续道：“有药……在我香囊里……你吃…就能恢复……”
　　冷清风早就料到他要说回天丹的事，“我不吃，那是唐柔柔留给你的。”
　　他有主人留给他的，才不吃那个呢。
　　陆耀焱卡壳片刻，睁着肿起的眼皮看他，“我、我要死了……”
　　“你没有要死，你只是烧糊涂了。”冷清风摸了摸他脉搏，确定他会很顽强的活下去，“想当英雄别找我。”
　　他一个世家少爷，又怎能明白濒临死亡究竟是什么感觉？
　　陆耀焱听罢这话，艰难的笑了，“也…也对……你只听殿下的……”
　　冷清风都打算端着碗走了，结果陆耀焱又问：“你…你是不是喜欢……”
　　冷清风脊背一僵。
　　陆耀焱大喘气完，说：“……柔柔。”
　　冷清风：……
　　够了，他受够了。
　　“等你想喝水的时候再叫我。”冷冷撂下这句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主人，跟你和唐柔柔没有半点关系。”
　　平心而论，他其实很佩服陆耀焱。
　　陆耀焱虽然蠢了些（这个蠢是相对于段枕歌而言的），但他心性坚韧，受到打击也不气馁。那一千位将士确实因为他的错误而陪葬，但他哭过后就调整好了状态，很快想通了整件事情的根源，并打算鼓动自己这个唯一有破局能力的人同他一起努力。
　　他很清楚，冷清风加回天丹，就是逃出这里的唯一可能。而揭露段枕歌的阴谋，就是赢得整场战争胜利的前提。
　　冷清风因此高看他几眼。
　　这是他自己挣来的，和唐柔柔或段枕歌的请求和命令都没有关系。
　　当然，他和陆耀焱一样奇怪——既然段枕歌叛变得如此明显，又是为什么要让冷清风保护陆耀焱，还刻意放话来保护冷清风？
　　没想到，这些问题仍是一团乱麻的时候，两人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南境军乱了。
　　即使两人身在牢房也能感觉到，看守他们的人越来越少，而牢房外的声音变得杂乱无章起来，时而吵闹得隔着牢房都能听见，时而又寂静得仿佛世界末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后，突然有一日，乌力提金两个侍卫踹开牢房大门，提着砍刀冲了进来。
　　“该死的那刮妲，居然敢出卖我们！既然他这么看重这条狗，我就剁了他的脑袋送给他！让他知道我们北地血性！”


第八十九章 
　　他独自冲进来,还没走几步，就被另一个跟过来的侍卫拦住了。
　　“拦我干什么！”
　　另一人夺下他手中的刀：“那刮妲诡计多端，谁知道这是不是假消息？”
　　“呸！什么假消息！先是我们的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如今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从没听说过的林向远料事如神,次次都能直取南境军最薄弱的地方，肯定是那刮妲把事情都说出来了！”
　　这侍卫情绪激动,而另一个想的明显长远些。他将刀扔至一旁：“说出来就说出来吧,反正南境和我们也没有太大关系。我们的目的只有让姓陆的血债血偿，只要他儿子还在我们手上,我们就一定能让他偿命！”
　　那侍卫想了片刻，狠狠踹了一间空牢房的铁栏，满腔怒火无处释放，只能破口大骂，用的全是北地的语言。
　　牢房内,冷清风靠在墙边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心揪了起来。
　　从这两人的话中，他猜测主人或许是在让林向远破局。
　　可林向远虽然厉害,担任将军却委实有些强人所难，他要如何服众？
　　且虽然牢房内看不到时间，但距离他们被抓起码过去十几日了。若要等陆侯从流月赶过来,确实还需要几日。但是大衍军居然一味进攻,真的不打算救一救陆耀焱吗？
　　或者说,林向远不打算救一救自己这个御影吗？
　　还是说，主人另有打算,林向远的任务和自己一样,只是凑成段枕歌手中棋局的一小步落子？单独看这行棋步骤，或许会令人匪夷所思。但若纵观全局,就会领略到完全不同的风景？
　　而且，最让冷清风在意的并不是他们后面的对话，而是两人进来时一开始的那句话——
　　“那刮妲诡计多端，谁知道这是不是假消息？”
　　这句话是不是说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变故，而这变故与主人有关，才会让他们乱了阵脚？
　　冷清风猜不透。
　　但他隐隐觉得，是时候吃下暗袋中的回天丹了。
　　而刚喝了药正呼呼大睡的陆耀焱也没空用自己那三脚猫的北地语知识帮冷清风翻译两人的对话。
　　若他们能听懂北地语言，就会明白那两个侍卫讨论的，乃是与他们相距千里之外的流月所发生的事情。而这件事，足以成为让冷清风“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事情要说回冷清风与陆耀焱落入纯明峡陷阱那日。
　　彼时，陆侯就坐在南境边陲小城的一间小小院落中，他身边或坐或站了不少英武男子，虽然有些人已略显老态，但一双虎目仍熠熠生辉。
　　这些人皆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与弟兄，每一个都是沙场好手，皆有一夫当关能力。因为苍庄帝忌惮陆侯，所以这些人里有相当一部分生活得并不如意，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陆侯接济，他们或许会死在自己为之奉献了热血与性命的大衍的街头。
　　也正因如此，陆侯出府的那一刻，他们也毫不犹豫的跟了过来。
　　虽然这小小的院落中藏龙卧虎，聚集了这么多名字说出去北地人都要抖三抖的英雄好汉，但他们个个愁眉苦脸，眉头紧锁，都围在陆侯身边不说话。
　　寂静之中，一人突然拍桌子站起来，众人皆抬头看他。
　　“大哥！要我说，没虎符算什么，你站在那儿一挥手，加上我们兄弟几个，我就不信他们不听你的！”
　　有些人显然也只能想到这个方法，在听完这人说话后，他们将视线移向陆侯身边的青衫男子。
　　在陆侯旁边坐着的儒雅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放下手中茶杯，“如今大衍军已不是当年那般，新兵换了一茬，许多人见都没见过陆侯。没有兵符，我们贸然出现，恐怕侯爷要担个叛国的罪名。”
　　陆侯看向那儒雅男人，同样面目忧愁：“军师，你说该怎么办？”
　　被称为军师的男子苦笑，“侯爷，战场之事在下尚可指点一二，可庙堂之事，在下看得分明，却束手无策。”
　　另一个武将惆怅开口，“军师，如今大衍军中皆是叛徒，被南境人掺得像筛子。就算陆侯出手恐怕也需整治许久，陆小侯爷一个人独木难支，我们再想不出办法来，就……”
　　言尽于此，众人都在心中叹了口气，又去看军师。
　　军师摇了摇头，“若有贵人相助，或许——”
　　暂且不论军师未尽之言，在这里，军师指的贵人正是段枕歌。
　　军师大人也是当年追随陆侯的人之一，后来在一些地方官手下做幕僚。他不似陆侯，对流月发生的事情知道得并不详细。所以他看问题刨除了许多感情上的细节，只留下段枕歌在整件事情当中所起到的作用。
　　因此，他发现，从一个宏观的角度来讲，太子殿下其实并没有害人之心。
　　在很多重要的事情当中，这位太子殿下就好像隐形人一样被完全摘出历史漩涡，可就是这样一个默默无名的皇子，不仅经历了母后的死亡，还顺利长大并继承了太子之位。
　　要么，这个人运气太好，好到爆棚。
　　要么，这个人心思深沉，能杀人于无形。
　　军师倾向于第二种猜测。
　　而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只要他暂时不杀你，那就证明你对他有用。或者说，你是他达成真正目标的棋子之一。
　　这样的话，他不仅不会杀你，甚至还会保护你。
　　军师觉得，陆耀焱对段枕歌来说很特殊，特殊到段枕歌不仅并不会杀他，甚至还会一直保护他，直到段枕歌达成他的目标。所以，军师才会说出那句话。
　　而也正如他所料，下一刻，他们所在的房间中央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黑影身穿一身覆金纹的御影黑衣，手上捧着一个白玉雕琢而成的精致玉玺似的东西。他眨眼便至，视院外把守的士兵为无物。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起身。
　　只有军师，在看到那御影手上的东西时，心脏急促的跳动起来，有一种破局的激动与狂喜在他胸中爆绽——他知道他猜对了。
　　这一切的转机，就在这东西身上！
　　于是，一炷香后，御影交代完所有段枕歌需要他传的口信便离开。
　　军师则便对还在犹豫的陆侯道：“侯爷！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此物名为大衍玉印，长期存放在只有段家人所知的禁地之中。拿上它，等同于拿着虎符。侯爷，既然小侯爷现在身在纯明峡，太子殿下将此物给我们定然是为了让我们救他！”
　　如果段枕歌真想杀他们，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因为这玉印同时能调动御影宫全员，只要派人围杀他们、或者直接将他们的位置告诉苍庄帝，凭苍庄帝那多疑的性格，在场众人恐怕都免不了一死。
　　那么，段枕歌肯定不会大费周章给他们在纯明峡设陷阱。
　　就算设陷阱，也用不着给玉印。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段枕歌不知用什么方法知道了纯明峡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提前排兵布阵以救下陆耀炎。
　　陆侯当机立断，大手一挥，“立刻出发！”
　　于是，他们到了大衍军营地，亮出玉印后，成功接管了大衍军。随后，由陆侯身边亲信武将整队，众人直奔纯明峡。
　　冷清风在晕倒之前听到的声音，正是陆侯亲自率兵来救人的动静。
　　而乌力提金，在看到陆家军军旗的那一刻，就吓得带着陆耀焱和冷清风先跑了。
　　他只给陆侯留了一条口信——如果想救陆耀焱，就让陆侯单枪匹马上战场，一命换一命。
　　南境军自然是没办法阻挡陆侯率领的铁骑，他们用来埋伏虽然绰绰有余，正面对上大衍军队毫无胜算。
　　于是，陆侯擒下数百名南境人，成功保住了那一千将士的性命。
　　这一千人与陆侯都是老熟人了，两方交汇，陆耀焱的副官便冲到陆侯面前，开口道：“侯爷，段枕歌是叛徒！”
　　这一千余人，就是妥妥的人证！
　　陆侯与军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惑与震惊。陆侯道：“此事恐怕有误会。待回流月，我等再细究。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打退南境！”
　　或者说，如何救回陆耀焱。
　　毕竟乌力提金还捏着陆耀炎的小命，陆侯不敢妄动。
　　可他也不是白白送命的傻子，只能尽量不出现，找借口称自己正在从流月赶过来拖延时间，让军师想办法。
　　可他不出面，谁来指挥大衍军呢？
　　自然是从流月率领皇城军前来支援的林向远。
　　在确定林向远到达南境、一切事情都按照自己所安排的那般发展后，段枕歌当日特意换了一身太子华服，准备参加早朝。
　　那为他整理衣裳的小宫女悄悄红了脸。
　　虽然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但太子殿下这般穿着，当真龙章凤姿，不似常人。小宫女浮想联翩，手上扣子便扣错了。
　　段枕歌注意到她，开口问：“你何时来的？”
　　小宫女一惊，磕磕巴巴跪地道：“奴婢是……一个月前被碧云姑姑选进来的。碧云姑姑得殿下恩赐，出宫之后，奴婢……就被提拔上来了。”
　　“如此。”段枕歌点了点头，自己扣好了玉扣，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而那小宫女也不会料到，这便是她与这位容貌姣好的太子殿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接下来的朝堂之上，段枕歌声情并茂的坦白了自己是如何与乌力提金私下来往、如何给大衍和陆耀焱下绊子、如何出卖一切来换取南境的胜利的。
　　苍庄帝脸都青了，不是被他气到，而是被他蠢到——
　　是什么样的人会在如此精心策划了一切之后，像是喝大了一样在所有人面前把事情全抖出来？
　　段枕歌好歹是太子，若这些事情被人发现了，苍庄帝还能找人紧急公关，可段枕歌自己认罪，还自己提交了不少书信作为证据，苍庄帝想保他都保不住，只能让人将段枕歌押入大牢。
　　而等这消息传到南境，已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冷清风听到的那句“谁知道这是不是假消息”，说的正是这个消息。
　　北地人怀疑段枕歌叛变，是猜测他或许在牢狱之中受不了酷刑而吐露出了消息，这才让得到消息的林向远威不可挡，势如破竹的收复大衍失地。
　　林向远毫不顾忌作为人质的陆耀炎反倒让乌力提金捏了把汗——很明显这林向远和陆侯不太对付，根本不被自己所威胁。但乌力提金又不可能真的撕票，加上他们与南境也没有太深的情谊，于是只能乖乖挨打。


第九十章 
　　而“还在赶来”的陆侯则作为幕后之人,协助林向远管理大衍军，这才撑起了整支军队。
　　若不是冷清风事先将边境军队中的叛徒上上下下都清洗了一遍，他们这双簧恐怕早就被识破了。
　　陆侯一开始还十分担心陆耀焱的安危,直到他听到冷清风也被掳走,意外放下心来——他和所有人想的一样，抛开冷清风本身武功高强不提,段枕歌也不可能真的让他那御影受什么苦。
　　陆侯听了军师的建议,干脆放开手脚去打。
　　大衍军士气高涨，终于开始显露出大□□芒。
　　南境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耗损了不少士兵,如今一被反扑便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一退再退，将吞进去的大衍版图又吐了出来。
　　军师在听到林向远所带来的消息时已震惊于段枕歌的智慧，若他还能知道不起眼的冷清风在这整件事情当中所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恐怕会当即对段枕歌俯首称臣。
　　假意叛变大衍,是为了不费吹灰之力将南境打败。
　　这计划堪称天衣无缝,直到自流月传来了段枕歌在朝堂上的惊世之言。
　　林向远十分诧异，军师更是疑惑。
　　——难道段枕歌这样做,有什么其它深意吗？
　　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乌力提金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段枕歌不是傻子，故意狼人自爆，他图什么？
　　吃了三次败仗后,乌力提金发现,不管他在图什么,自己定然是被他放弃了。否则自己不可能再也联络不到对方，南境军也不可能突然之间失去原有的一切优势,被大衍军按在地上摩擦。
　　正因如此,乌力提金这帮北地人也逐渐感受到南境人的鄙视和敌意。当他们走在南境军中，接收到的已不是当初那种崇拜和渴望的目光。
　　说白了,他们的情报本就是段枕歌提供的。如今段枕歌突然抽身离开，他们自然成了没用的东西，只等南境人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在背后捅他们一刀。
　　这便有了一开始冷清风听到的那一幕。
　　等那两个侍卫走后，冷清风检查了一下陆耀焱的情况，发现对方仍旧意识不清的睡着。他不管对方听到没有，直言：“接下来一天的时间，我们各凭本事吧。”
　　说罢，他撕开胸口的暗袋，将回天丹吞入口中。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吃三次回天丹的，冷清风算一个。他早已十分熟悉这丹药带来的影响，很快便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和陆耀焱躺成两条平行线。
　　他有预想过再睁眼可能面对的任何情况——毕竟自己身在牢房，战局又十分动荡，陆耀焱也被打得半死，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能安心昏睡一整天得场景。
　　但他唯独没想过，自己再睁眼时，居然还是一模一样的牢房。
　　是完全一模一样的意思。
　　他的视角甚至都和睡下时所见到的完全相同。
　　如果不是重新灌注了内力的四肢和彻底充盈起来的丹田，冷清风甚至会觉得自己可能只是眯了一会儿。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
　　牢房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陆耀焱消失不见。随着他一同消失的，是周围所有的声音。
　　冷清风皱了皱眉，从地上站起来，独自走到牢门旁，双指一点，铜铸门锁就从中间断开，砸在青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内力沿经脉运行，已然畅通无阻。
　　他推门而出，一路走到大牢的门口，也没见到任何一个南境人。
　　等他出了大牢，发现当下明明是白天，但整个南境的营地居然空空荡荡，只有一些闲杂的后勤士兵在远处三三两两围着营帐聊天，地牢门口甚至无人看守。
　　没有人在意他，或者说，没有人手来在意一个武功尽废的囚犯。
　　那陆耀焱能去哪儿？
　　从南境营地的情况来看，所有的主力应该都出去打仗了，而且看得出来南境军已是强弩之末，连营帐都无人把守。
　　难道他们带着陆耀焱一起走了？
　　想到此处，冷清风左右看了看，选定了一间相隔最近的帐篷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他又出来，走向另一个营帐。
　　就这样找了大概半个时辰，他终于找到了用来存放战利品的帐子。见到陆耀焱的盔甲后，冷清风翻了翻，将箱子底下压着的香囊拿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着回天丹。
　　他将这回天丹连同香囊一起收进怀中，若有所思的看向帐篷外。
　　一炷香后，南境军中有人大喊：“马！马！”
　　剩下的南境人抬头去看，只见那人边喊边狼狈往地上一扑，滚得满身是泥。众人正疑惑着打算起身帮忙，却在看清发生什么事情后纷纷变了脸色。
　　在那人身后，马厩大门敞开，接近百匹匹战马受惊奔逃而出。
　　被一匹马踩在身上就是九死一生，若遇上愤怒的马群，大罗金仙也得逃命。
　　众人如鸟兽状散开逃命。
　　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衣箭袖的男子策马，若牧马人一半跟在马群边黑色闪电般奔了出去。有他引导，马群拐了个大回环，一匹不落的狂奔而去。
　　等他跑出去非常远后，才听到管理马匹的士兵道：“有人偷马！”
　　但大家都已跑得远远的了，就算有人想拦，也不可能追上冷清风。
　　冷清风所去的方向正是纯明峡。
　　南境大多是平原，没有什么高山，建造在水源上游的纯明峡位于整个战场的最高点。
　　大约跑了半个时辰，冷清风便登上纯明峡俯瞰战场。他沿着堤坝走了一圈，锁定了东北方向的一片狼烟。
　　极目远眺，阴云暗度。那处人头攒动，应该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锁定目标后，他弃了马，运起轻功往那边赶去。
　　正如冷清风所料，陆耀焱被南境军带走了。
　　乌力提金本不想动用这张底牌，奈何段枕歌那边断绝了联系，他们几个北地人在南境军中的处境变得十分微妙。仅仅在冷清风服下回天丹的几个时辰后，南境的将军便亲自过来提人，想强行带走陆耀炎。
　　他们和陆家没什么恩怨，并不清楚乌力提金要用他做什么，只知道陆耀焱是个非常重要的俘虏。所以当林向远提议用陆耀焱向大衍军交换南境的士兵，南境人马上就同意了。
　　“将军，我们已说过。”乌力提金据理力争，“我给你们消息，你们助我抓到此人。他对我们的计划十分重要，怎么能用来换俘虏？他和他父亲一样都该死！”
　　“割我们消息森*晚*整*理？你的消息未免有些太不灵通了。”南境将军毫不客气，“而且抓到此人的是我们南境士兵，你没出半分力气，还抛下他们自己回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纯明峡发生了什么，凭什么我的人要为你们的事出生入死？这是我们南境抓到的人，就该归我们管！来人，带走！”
　　乌力提金当然拧不过一整支南境军队，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耀焱被带走。
　　可他这一退，陆耀炎回到大衍军手里，他们可就再也没有除掉陆侯的机会了！
　　一想到陆耀焱和陆侯会开开心心活下去，乌力提金便目眦欲裂。
　　他不愿再等了。
　　他打定了主意，就算陆侯没有出现，他也必须除掉陆耀炎！
　　至于南境士兵会如何，与他何干？
　　只是这一次，情况出现了众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因为陆侯来了。
　　乌力提金看见了他和他身后的陆家军军旗，面上流露出深切的恨意与惊喜。
　　他尚不清楚，这一切都在段枕歌意料之中。
　　他不知道，他就和所有主动步入段枕歌陷阱并为之丧命的人一样，感知不到危险的降临，心甘情愿被另一种情绪冲昏头脑。
　　陆耀焱烧刚退，此刻整个人虚弱又恍惚。他看见陆侯，只能勉强沙哑喊上一句：“父亲。”
　　陆侯见到他身上的伤，不由得红了眼眶，吩咐众人押送南境战俘上来。
　　两方交换人质。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顺利到陆侯对段枕歌的印象已经全然改变——能用这样巧妙的计策救下他与陆耀炎，段枕歌绝对有一百种方法能害死他们。
　　军师说得对，或许段枕歌做这些……是有什么特殊隐情呢？
　　两方俘虏擦肩而过，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就在这时，乌力提金突然发难。
　　他飞身提刀跃入战场。林向远见他动作，也急忙冲上前去。只可惜他差了片刻，终究是晚了。
　　乌力提金一把抓住颤颤巍巍向前走的陆耀焱，冲陆侯吼道：“都别动！姓陆的，我要你给我父母陪葬！你若还想要你儿子活命，就自刎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手上刀剑不长眼！”
　　他手中弯刀抵住陆耀焱的喉咙，刀尖在他脸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众人都没想到会发生此等变故，纷纷怒喝。林向远停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不敢向前，压低眉头道：“乌力提金，你又要毁约不成！？”
　　“是你们毁约在先！”乌力提金挟持着陆耀炎向后退去，“段枕歌答应过给我陆家人的脑袋！现在他人在哪儿？在大牢！既然他给不了我约好的东西，那我就自己来取！”
　　乌力提金背对着南境大军，虽然南境军与他并非朋友，但也不算敌人。南境俘虏已回到军队中，所以南境军看准了形式，决定支援乌力提金，也纷纷亮出兵器。
　　场面一时僵持起来。
　　就在这时，有一人信步自南境军空隙当中走来。
　　他一身黑衣，姿态闲适，好似只是在散步。但他内功显然十分深厚，只迈出几步，便已飘出数十米之远。在南境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掠过他们，走向乌力提金身后。
　　那是一种怎样的姿态呢？或许很难想象。因为他是从南境军背后走过来的，若常人如此，定然会被挤得动弹不得。可他却信步迈了过来，身法飘逸若鬼魂。
　　或许南境军本能感受到澎湃的杀气，竟下意识退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众人惊讶又疑惑的看着此人走向乌力提金。
　　不知是乌力提金太过紧张，抑或是战场嘈杂，还是此人踏雪无痕、走动无声的原因，总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身后来人。
　　直到那人边向他走去，边拔剑。
　　剑声清脆，刮擦刀鞘时划出亮丽的长鸣。乌力提金退到一半察觉到不对时，身后之人早已出剑。
　　割喉断首，血发齐飞。
　　剑光再一闪，冷清风收剑，抬手拎住陆耀炎的衣领，没让他跟着乌力提金的尸体一起滑到地上。
　　他动作太过行云流水，在他抓住陆耀炎时，乌力提金的脑袋都还没掉到地上。甚至临死之前，乌力提金连脑袋都没转过来。
　　整个南境战场都静了。


第九十一章 
　　乌力提金身边的两个侍卫率先怒吼一声,提着刀冲了过来。
　　林向远也当即拔刀，喊了一声：“先走！”
　　如今局面，他在北,冷清风和陆耀炎在中,那两个侍卫在南。冷清风带着陆耀炎先走，他正好对上这两人,帮他们拖延时间。
　　陆耀炎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迈腿却走不动，才发现自己还被人扯着。
　　原来林向远那句“快走”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抬头看向身后的人,这时才慢半拍的惊讶起来：“……冷、冷清风！你的武功——”
　　冷清风面无表情将他的锦囊递给他，“你要的东西。”
　　等陆耀炎慢吞吞伸手接过，冷清风才放开他衣领。回身拔剑，两个侍卫已冲至他身前。
　　他反手稳稳挡住那两个侍卫劈来的尖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耀焱没站稳，拿着香囊哎哟一声摔了个屁股蹲儿。
　　等他再爬起来时,冷清风已手起刀落将那两人解决。剑光一闪,身首异处，也算他们恶有恶报。
　　对于恢复武功的冷清风而言,这世上已无敌手。林向远奔过来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尴尬，仿佛一腔热血错付。
　　与冷清风面对面的南境军则默默后退了几步，不断用眼神示意南境军将领。他们不太能将冷清风与地牢里那囚犯对上,但能从他招式中看出强横的劲道。
　　此人绝不是他们能轻易战胜的。
　　南境将领已得到俘虏,也不太想对上冷清风折损人手,便扬声道：“收兵！”
　　包羞忍耻是男儿，南境军将领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他也明白,如今的大衍,已不是他们所能战胜的了。就算赢了面前这人，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南境整顿队伍,齐刷刷退兵离开。
　　在逐渐远去的盔甲碰撞声中，林向远扶着陆耀焱站起来。刚想说什么，冷清风突然回身问：“……乌力提金刚才说主人在大牢，是怎么回事？”
　　林向远沉默片刻，“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林向远：……
　　“太子殿下在朝堂上说出了自己与南境勾结的事情，此刻已经被软禁了。”
　　冷清风扭头就走。
　　林向远忙到：“等等！除了我之外，陆侯也在，他说要交给你一样东西，是太子殿下托他转交的！”
　　冷清风停了脚步。
　　没人知道他如今有多想回到流月——主人身陷险境，御影怎能不在？
　　他知道这或许只是主人的另一个计策，这或许又是主人一次以身犯线但计划必须达成的前提。可万一呢？
　　万一主人主人说的自己不得不回流月，就是指眼前的困境呢？
　　万一主人……其实等着自己去救呢？
　　可主人让陆侯转交某种东西给自己，显然是考虑到了自己会这么想，特意留下消息提示自己，就如同秋猎那次一般。
　　天人交战片刻后，冷清风终究是屈服了，他呼出一口气来，转身道：“走吧。”
　　而陆耀焱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一直沉默着。直到他靠林向远扶回大衍军中，被自己带去纯明峡奇袭、本该死在乌力提金手下的那一千人簇拥起来时，才变了脸色。
　　“你、你们，你们都没死！？”
　　他副官挤在最前面道：“侯爷出现，救了我们！倒是小侯爷受苦了，那帮南境人真该死！”
　　陆侯走上前来搀他，“耀焱。”
　　“父亲。”陆耀焱眼眶湿润了，“您怎么在这儿？”
　　陆侯严肃看了看他身后面无表情的冷清风，拿出那御影宫玉印道：“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陆耀焱的副官也没想到陆侯的突然援助背后居然有这样的隐情，他是武将，自然没想得那么深，只知道陆侯来救人，不知道陆侯来救人也需要兵符、也需要情报，所以也没问过陆侯为何会那般恰巧的出现在纯明峡。
　　“太子殿下……？”陆耀焱不解，“可、可太子殿下他——”
　　可段枕歌明明是害自己身陷险境的凶手！
　　他看了看自己父亲，又看了看冷清风，一时陷入迷茫。
　　而等他吃了回天丹后功力大增、凯旋归流月，听唐柔柔说其实这丹药是段枕歌给的后，陆耀焱便更加不能理解了。
　　他好像次次被逼入绝境，又在绝境之中收获了不少东西。一次两次他还会觉得是自己运气好，可次数如此之多，且每一次事情都与段枕歌有关，他才惊觉这并非巧合，自己恐怕还是错怪段枕歌了。
　　这些就是后话了。
　　除他之外，冷清风身边也围了一群人。
　　冷雨听到冷清风被带走时一百个不相信，又听说冷清风与南境勾结，差点气得和陆耀焱手下对打。此刻听到这个消息，赶忙高声道：“看看！我就说我家清风不会做那种事情！这一切都是误会，清风肯定是好人！”
　　冷清风无语看他。
　　陆侯命令手下看顾好陆耀焱后，将手中玉印交给冷清风，“如今我儿已归，他有兵权，我便不需此物了。太子殿下说过需将此物还给冷大人，你拿去吧。”
　　冷清风接过玉印，双目闪烁着不明的情绪，“主人他……还说了其它的事情吗？”
　　“对你，他似乎并未留什么口信。”
　　冷清风道：“那我便走了。”
　　林向远一愣：“诶！你要走？可南境——”
　　冷清风背对着他摆摆手，意思是南境战场与他并无关系。
　　他内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到这玉印，他总觉得就好像是段枕歌在托付些什么——主人花了那么大力气得到这东西，难道就是为了借给陆侯吗？若真如此，又为什么要特意留给自己？
　　段枕歌才是最重要的，他必须马上回流月一探究竟。
　　流月与南境战场距离太远，消息传过来还要十几日，恐怕等自己策马回去，段枕歌已经被关上一个月了。
　　一个月，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冷清风不敢犹豫，找地方补充了食物和水后，直接用轻功开始赶路。
　　也多亏他如今武功已经高得不能再高，内力滂湃如海，用轻功这般挥霍着赶路也根本用不完。除了每日休息一个时辰养精蓄锐外，其余时间他都在以最快速度往流月奔驰。
　　在第六天夜晚，他终于见到了流月的城墙。
　　令他没想到的是，段枕歌虽然人在□□之中，但帝宫周围的御影仍旧有序排列、防守森严，他们见到风尘仆仆的冷清风也十分恭敬，以副宫主之礼相待，有问必答。
　　冷清风：“主人如今在何处？”
　　“回冷大人，宫主如今在天牢之中。若您需要，属下可带您过去。”
　　听到此处，冷清风内心的紧张情绪已消解了大半——还能调动御影宫，说明苍庄帝对段枕歌的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段枕歌的势力已经大到能无视皇权。
　　如此看来，纵然入狱，段枕歌的生活起码没有太大影响。
　　冷清风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段枕歌在他心中确实是能将牢房变成行宫的人。
　　只是这囚禁如同虚设，主人又为何偏要走这一遭？
　　“如今御影宫仍是何鹄一掌事？”
　　去往天牢途中，冷清风问身前御影。
　　那御影点点头，“王爷现在也在流月，宫主说等您见过他之后，还需再见见王爷。”
　　“主人还说什么了吗？”
　　“再无其他。届时冷大人可亲自问过宫主。”
　　两人乘着月色来到天牢入口，那御影现身之后，向把守天牢的士兵们点了点头，那些士兵就十分自觉的打开了天牢大门，侧身让他们进去。
　　等两人进门后，那队士兵居然迈着步子离开，将整个天牢都留给他们。
　　冷清风开始疑惑起来。
　　御影何时有这般大的权限进出天牢了？
　　那御影对此情景不多做解释，只领着段枕歌走向天牢最深处，半柱香后，两人停下。
　　冷清风双眼在黑暗中也能分辨，他们面前是一扇形状奇特的金属门。
　　“宫主只让大人一人进去。今晚天牢再无他人，属下与其他御影会守在天牢大门处，大人与宫主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说罢，那御影将一枚钥匙交给冷清风。
　　冷清风看了看他，犹豫着接过钥匙后，御影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冷清风握着钥匙，心中更为困惑。
　　但段枕歌就在他身后的天牢尽头，容不得多想，他快步走至面前的门前，插入钥匙。
　　大门缓缓打开，后面是左右墙壁上挂着火把的狭长小路。
　　道路虽然狭窄，但墙壁上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映得明亮起来，甚至还带了些许温馨的感觉。
　　等冷清风真正走入这小道时，才发觉这墙壁与外边天牢所用的青石板不同。此处的墙壁，竟是用暖玉筑成的，冬暖夏凉，是个极为奢华的地方。
　　他往前走去，小道逐渐变得宽阔起来。
　　很快，道路便走到尽头。
　　此处不是普通牢房，而是极富生活气息的三间居室。不仅上好的红木家具一应俱全，该有的装饰品也完全不缺。
　　冷清风愣了片刻，居然一时间分不出来此处与一些达官显贵的院落房间有什么区别。
　　他看了看周围，敏锐感知到侧室的榻上应该有人。
　　他感觉得没错。
　　绕过屏风，段枕歌正倚在榻上，就着明亮的烛火看书。
　　两人许久未见，冷清风竟停在原地无措起来。
　　主人好像在忙，他要过去吗？他要打招呼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主人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是不是太着急了，或许应该先找地方沐浴一番再来见主人的……
　　段枕歌在看书的间隙抬起蓝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像早就知道他来了似的，歪歪头道：“坐吧。”
　　冷清风低头走至他身边，沉声道：“参见主人。”
　　说罢，他就准备坐到一旁的桌边。
　　谁知，段枕歌抬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软榻，“坐这儿。”
　　冷清风僵硬片刻。
　　那儿……是不是离主人太近了些？
　　坐那儿，和坐主人怀里有什么区别？
　　“属下不敢。”
　　段枕歌翻了页书，“有什么不敢的，在禁地里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
　　冷清风愣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站了片刻后，他脚步沉重的挪到段枕歌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还不等冷清风适应，段枕歌放下书搂住他腰，突然凑近他脸颊道：“什么时候赶回来的？”
　　冷清风一缩，小声答：“六、六日前……”
　　谁能想到，六日前他还是个令南境闻风丧胆的大衍侠客。此刻被段枕歌接近，反倒红了脸颊，心猿意马，害羞的缩起身子。
　　“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如何侍寝？”
　　“侍……”冷清风卡壳片刻，怎么都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第一个话题居然是这个，“属下、属下还未准备——主人可否允许属下先沐浴更衣……？”


第九十二章 
　　在入狱之前,段枕歌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只不过别的犯人倾尽家产、上下打点，是为见上旧友故交一面。而他一文不剩，为的是把所有想要和他沟通交流的人挡在外面,阻碍所有人窥探与疑惑的视线。
　　可以说,在摊牌之前，段枕歌将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这一方小小的天牢里了。
　　因为已经不剩什么事情需要操心,所以在入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等到连话本子都无聊起来后，段枕歌索性看起来在禁地里录下的长达30+小时的录像,甚至还让御影送了点磨牙小零食进来，悠闲等待冷清风回来。
　　也悠闲的等待自己的命运终结。
　　好嘛，一看一个不吱声。
　　看之前，他还好奇冷清风这一次会不会生气的发现自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毕竟他为了自己闯过禁地,自己却让他去乌力提金手下送死。
　　看完他明白,冷清风不会觉得他是怪物，只会觉得他是小丑。
　　——是谁和人家发生了关系、约定好了接下来的夜间生活安排后,又彻底忘光光了！？
　　不仅忘了，还十分冷漠的让对方上前送死。如果不是给了回天丹，他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追妻火葬场里利用对象的脑残渣男。
　　段枕歌沉默半晌,才幽幽喊：“6442。”
　　6442弱弱：【……到？】
　　段枕歌的声音在空旷无人的天牢禁室内回荡,“你为什么没有提醒我这件事？”
　　【……您也没问呐。】
　　“我都失忆了怎么问啊！”段枕歌指着光屏,手都在哆嗦，“冷清风和我已经——你知不知道我没多久好活了！你知道我错失了多少和他亲密接触的机会吗！”
　　6442缩头缩脑片刻,又理直气壮答：【宿、宿主也知道自己要离开了,为什么还要招惹人家！这样不就挺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但冷清风明显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段枕歌想起他们离开禁地第二天夜晚发生的事情,“怎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看了录像，段枕歌就好像背课文终于想到了下一句开头一样，记忆一下子就如潮水般涌来。不管是两人在禁地所说的话语，还是冷清风肌肤的触感和温度，都在他心头和指尖如涟漪般泛起。可见太祖留下的那本解释机关书确实有用，只要有个大概的引子，这记忆就会恢复。
　　可他明明没有带那本书，为什么冷清风会记得这一切？
　　因为对方武功太高了？
　　但段枕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忘记了这段记忆，眼下的情况真的和武功有关吗？
　　段枕歌将录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因为积分问题，录像中断在两人即将离开禁地的时候。6442当时还十分明确的提示了一句。
　　那时，自己明明还是记得发生了什么的，所以在秘道里他突然抓住冷清风，说了那句话。
　　可出禁地后，等怀昌王再问起，他就莫名忘记了一切。
　　这段时间不过短短两三个时辰，他与冷清风一直在一起，后面甚至还加入了影三十二。如果有什么异样，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中招。
　　追根究底，这件事情肯定发生在禁地之内。
　　如果这失忆源自于之前两道机关中的哑毒和瞎毒，不可能一种毒会致人失忆而另一种不会。如果是源自机关，两人几乎同吃同住，走的路线也几乎相同，也不会有这样的差别。
　　思来想去，禁地中只发生过一个例外——那就是冷清风吃了回天丹。
　　可他吃回天丹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失忆啊？
　　“肯定发生了一件事情，是所有参赛者理论上都会经历，但不知为何冷清风却逃过了的……”
　　而且这件事情还必须发生在冷清风吃回天丹这个动作前后不超过一天时间，因为回天丹不能永远根治所有毒素和伤痛，只会解决吃丹药之前所中的debuff。
　　段枕歌喃喃自语，拖动符合条件的时间区间里的录像进度条反复观看。
　　真没想到，在禁地之行结束如此久后，段其金和段其玉两兄弟设下的机关还会这般折磨他。幸好他也无事可做，正好用这小小谜题打发时间。
　　或许是又忙起来了，这夜他做了梦，梦里他又回到那日马车上，冷清风夜里进来，问他明日布防之事。他双眸鎏金滚烫，暗含邀请之意。发丝松散，平添几分柔软。
　　那哪里是为了问布防，那副情状，明明是在……
　　段枕歌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起床，6442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换来他一个眼刀。
　　他这么惨，只能在梦里一解心结，怪谁？
　　“为什么你能瞒着我，你不会是中病毒了吧？”段枕歌幽幽坐在前厅泡茶，选择性不看侧室打扫的侍女投过来的异样目光。
　　6442鸵鸟式回避这类问题。
　　当然，段枕歌也知道系统是不可能中病毒的，只是因为他当时失忆，没法询问，这才给6442一个避开问题的机会。他不问，那6442告不告知就是自由选择，而非强制执行……
　　——等等。
　　“病毒……毒？”段枕歌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毒……不对，是毒的解药！”
　　醍醐灌顶。
　　已知，进入禁地的人都会中毒。第一种毒是专供拿球者的，第二种则是专供没有中第一种毒的。也就是说，不论发生什么意外，参赛者都会中其中一种毒。
　　又知，这两种毒的解药就在第三关通过之后的房间里，且两种解药是一样的。所以理论上来说所有参赛者都必须吃掉匣子里的一颗丹药。
　　再知，段枕歌吃了这药，冷清风没吃。
　　可得——
　　这解药是参赛者能否失忆的终点！
　　那这失忆究竟是如何实现的呢？
　　段枕歌合理猜测：禁地密道里定然有一种毒和第二关的哑毒一样，都是混在空气中，令人不知不觉就中计的毒药。这种毒对常人没有影响，只会作用于吃过那解毒丹药的人。
　　段枕歌吃的不仅是解药，也是毒药！
　　没想到啊没想到，段其金两兄弟设计的机关竟这样环环相扣，居然在踏出禁地的前一秒都不能放松警惕。
　　寻常人谁想得到这一点？
　　见他因为解开谜题而开心不已，憋了好几天的6442怂怂出声：【宿主，我觉得现在重点不在于他为什么还记得，应该在于你要怎么做吧？……关于这个呢，我的建议是你继续装作对此事并不知情——】
　　段枕歌立刻拉下脸来：“凭什么？”
　　【就凭你要回去了啊，那你这样糟蹋、啊不是，这样强取豪夺男二，你良心过得去吗？】
　　“就算我不糟蹋他，他也不会再找别人了。”段枕歌道。
　　他写的男二他当然清楚，冷清风与他已经发生过关系，那对方必然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现在想切断两人间的联系，早已不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维持原本计划。
　　他已经错过很多机会，当然不会放过眼下这个。
　　所以，当与冷清风真正见面后，段枕歌当机立断采取行动，十分渣的不顾别人舟车劳顿开始动手动脚。至于他是想维持渣男形象，还是想借机占占便宜，就不得而知了。
　　“完事后沐浴也是一样的。”
　　冷清风便不再反抗，衣衫半褪，欲言又止。
　　段枕歌亲了亲他侧脸，换来一个大红脸。段枕歌笑了，决定给他个机会：“有什么想说的？”
　　冷清风看了看周围：“主人……为何要入此间？”
　　他关心的还是段枕歌有没有危险，至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本也有一定私心，自然不会拒绝。
　　段枕歌想了想，“我作恶多端，恶有恶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可——”
　　“冷清风，你对我有意，才觉得我是好人。可那些因为战乱而死的大衍人、南境人呢？他们难道不是因为我而死的吗？我难道不该偿命吗？”
　　冷清风不明白为什么段枕歌能微笑着说出这些话，他微微扬声以掩盖声音的颤抖：“若如此，属下替主人去！主人何苦忍受牢狱之灾……”
　　也或许，主人早有打算，此刻俯首，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退居幕后？
　　怀着一丝希望，冷清风去看段枕歌双眼。发现对方只是淡淡笑了笑，湛蓝的瞳孔氤氲着他看不懂的风暴。
　　他心脏一空，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且如往常一般，他定然看不透、也想不明白。
　　“不说那些了。”段枕歌轻轻将他放至榻上，“既然你是我御影，永远听我命令就是。记住你答应我的话，不可陪葬，不可入局，这就够了。”
　　“主人——”
　　他还想再问，却被一个吻打断。
　　好吧。
　　冷清风晕晕乎乎的想，如果主人正在谋划什么，起码不要以付出性命为代价。
　　他不敢想象失去主人的自己会做些什么。
　　一夜过去。
　　冷清风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床上只有他，身旁已经凉透。
　　他慌张起身，看到段枕歌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桌边，不知在写些什么。
　　冷清风放下心，正要说话，开口却咳了咳，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床边角柜贴心的放了碗水，他起身，拿起来喝了一口。
　　穿好寝衣后，他喊：“主人……”
　　“醒了？”段枕歌放下笔，扭头看他。
　　冷清风走至他身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想到两人昨夜之事，面色微红，低下头去。
　　段枕歌觉得十分好玩，“想到什么说便是。若不知该不该问，那就只能我来猜了。
　　“你若想知道南境战事，我可告诉你：第一，在你走后，陆耀焱服下回天丹，如今应该已经带兵打到南境边城。第二，陆侯之事，确实是我在暗中布置。第三，乌力提金该杀，我猜到他或许会毁约，所以特意安排了几个御影过去。
　　“整件事情中，只有一个变数——那就是你。”
　　段枕歌笑着看他，“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对乌力提金动手。毕竟他还拿着我的印鉴。”
　　“属下不是冥顽不灵之人。他毁约在先，属下不过在维护主人威名。何况——”冷清风从地上散落的衣物中找出一枚金光闪闪的东西，抬起手给段枕歌看，“属下杀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主人印鉴，不算主人亲临。”
　　这印鉴是他在找陆耀焱的香囊时找到的，乌力提金并没有把它带在身上，也省了冷清风摸他尸的功夫。
　　段枕歌笑了起来。
　　“倒是机灵……既然是你找到的，这印就给你了。”


第九十三章 
　　反正他也用不上了。
　　知道自己居然能留下此物,冷清风喜悦中带了些许惊讶。可这东西算是主人身份象征，他怎么能拿？
　　段枕歌见他犹豫，扬扬手让他过来。随后他亲自起身,撩开冷清风脖颈后的青丝,将那印鉴系在他脖子上。
　　“没事，你带着吧。”段枕歌笑了笑,“省得再往身上烙了。”
　　“是……”冷清风温顺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两人一同用了午膳,段枕歌本想温存一会儿，谁知中途又来了兴致。折腾到下午时分,他才放开冷清风，将自己早上写的东西交给他：“你先去找怀昌王，再去一趟御影宫。碧云和红珠都在，他们会告诉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冷清风缩在他怀里穿好寝衣，低着头没有回答。
　　段枕歌疑惑,“怎么了？”
　　“主人……何时过去？”冷清风小心抬起眼睛问。
　　他不敢问更深的东西,他不敢问整体计划究竟是什么。但他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段枕歌。
　　就像他也从不会问段枕歌是否失去过禁地的记忆,也不问他何时、如何重新记起来的。对段枕歌在身旁的他而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默默承受,不会多言。
　　段枕歌笑着答：“很快,我保证。”
　　毕竟他死了之后是要葬在御影宫禁地高塔里的,当然很快就会去了。
　　也不知道段枕歌用了什么法子，侍女在两人都穿好衣服后就端着热水和新衣物出现了。等两人沐浴完再出来,她们已经整理好侧室,让人一点都看不出刚才两人胡闹后的狼藉。
　　“都是御影宫借调过来的人，别担心。”
　　冷清风点点头换好衣服,趁着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离开天牢。临出发前他想将御影宫玉印留给段枕歌，被段枕歌拒绝了。
　　“你带着吧，将它留给你我也安心些。你也看到了，这玉印是否真的在我手上并不重要。无需此物，御影们也认我为主。”
　　冷清风理智上明白确实如此，可情感上他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他的潜意识早已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对劲，段枕歌所作的一切或许只会导向一个最不可能但最合理的结局。
　　可或许是因为段枕歌的笑容太过令人安心，又或许是两人之间的接触让他松懈。总之，冷清风没再多问，如平常般缄默。
　　段枕歌欣赏他这种缄默，所以倚在那扇禁室的金属门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天牢。冷清森*晚*整*理风走了很久回过头，发现他还在那里看着，还对他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冷清风也挥了挥手，离开天牢。
　　他首先去了怀昌王处。
　　怀昌王就在靠近帝宫的府邸居住，再见面时，他竟罕见的眉头紧锁着伏案工作。
　　见到冷清风来，怀昌王表情更深沉了。
　　两人坐至书房前厅。等端茶倒水的仆从都退下后，怀昌王问：“你师父如何？”
　　“师父在南境战场，一切都好。”
　　“……嗯。”怀昌王喝了口茶，状似抱怨：“有些名气的江湖人都去了南境，这部分的力量一旦缺失，江湖便会动荡起来。要维持稳定，御影宫必须毫不停歇的运作。我那好侄儿倒是当了甩手掌柜，把这堆烂摊子都交给我了。他可和你说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自己将这些破事了解？”
　　虽然他说得轻松，但冷清风总觉得他表情有些凝重。
　　他摇了摇头：“主人只说，很快便回御影宫，并未言明具体时限。”
　　怀昌王表情轻松了些，“你同他待了多久？”
　　“……大约一日时间。”
　　“看来天牢内待遇比想象中要好上不少。”怀昌王若有所思的看向冷清风身上的新衣，“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可与你说了接下来他究竟要做什么？”
　　听他这般说，冷清风才明白原来怀昌王亦不清楚段枕歌如今处境，也不清楚段枕歌具体计划。
　　或许，只有主人信得过的御影和侍女才能进出那间天牢。也或许，只有主人非常信任的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并未。”冷清风摇了摇头，竭力遏制自己去想这一天当中他都在和段枕歌做些什么，自己又为什么总是没法发问。
　　怀昌王显得很疑惑，但出于礼貌并没有询问他俩这一天都在干啥。他只能长叹一口气：“总之，他托付本王同你讲讲御影宫的各项规矩。本来这事是由何鹄一做的，但他现在在御影宫，本王就受累教教你，免得你接下来手忙脚乱。”
　　怀昌王作为宫主，兼顾着御影宫与皇帝之间桥梁的职责，看问题的角度与何鹄一这个副宫主完全不一样。冷清风虽然不明白段枕歌的用意，但也认真听了起来。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大约就是他们二人通关了禁地，按理来说需要行一个典礼才能接任御影宫。冷清风这次回去，主要就是为了完成这个典礼。为此，红珠和碧云已经回去帮忙了，届时影三十二也会到。
　　怀昌王说了些典礼注意事项，又提点了一下如何兼顾明处与暗处的势力制衡。几个时辰过去，天色暗下，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后，他留冷清风在此处歇息。
　　冷清风拒绝，表示自己即刻出发前往御影宫。
　　“王爷，主人会去典礼吗？”
　　“……我不知道。”怀昌王看向他，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皇侄虽然做事狠了些，但绝不是那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他也不会笨到将自己卷入什么死局之中。你既然信他，那便信到底吧。”
　　冷清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但他总觉得，与其说是在说服他，怀昌王更像是自己在说服自己。
　　这一次他无需赶路，所以每日大概能歇上两三个时辰。过了四日，他赶到怀州，在山脉密林外意料之中发现了领路的御影。
　　御影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路领着他走入苍衍山茂密的树林之中。至终点，冷清风取出怀昌王给他的瓷瓶，将瓶子内的血液倒在石板上。石板翻开，露出密道。
　　两人沿密道来到御影宫，那御影将冷清风带上环绕在御影宫外围的云轨缆车，把他送到高处的一座宫殿之中便离开了。
　　冷清风站在殿门口，恰巧与出门倒猫砂的红珠打了个照面。
　　“冷、冷大人！”红珠彻底愣在原地，随后表情生硬的转变成惊喜，“他们说您或许这几日会来，没想到这么早就到了！碧云姐姐，冷大人来了！”
　　她冲里面喊了一句，宫殿内有人应了一声，片刻后碧云出现，将有些迷茫的冷清风引入室内。
　　这宫殿匾额写着“宫主殿”，处在山腰靠上的位置。碧云介绍，此处就是御影宫宫主的住处。
　　御影宫整体呈纵向排列的结构，以山的海拔区分不同场地。宫主殿上面还有阎罗殿与会议厅，下面就是普通居民居住区——此地有不少苗疆人驻扎，世世代代为御影宫的用毒大业刻苦钻研。在这些人下面就是影卫和御影预备役的训练机构，山脚是这些预备役们的住所。
　　冷清风边听边踏入宫主殿，环顾四周，正打算问副宫主殿的位置，突然感觉脚踝传来毛茸茸的暖意。
　　他低头，发现许久不见的西瓜正乖巧的用脑袋蹭他，鸳鸯双瞳乖巧无比。
　　碧云一笑，“冷大人一去南境三个月，西瓜也格外想念您。”
　　这猫咪圆润得像一颗大珍珠，怎么也不像思念谁的模样。冷清风蹲下身将西瓜抱起来，想到红珠方才的动作，问：“西瓜住在这里？”
　　“是。”
　　“可会打扰主人？”
　　碧云笑容淡了些，她摇摇头，“此地只有冷大人住，殿下或许不会住在此地。”
　　“是主人吩咐？”
　　“是。”
　　碧云是段枕歌心腹，说出来的话值得信任。冷清风摸了摸西瓜的头，没再说什么。
　　的确，段枕歌是太子。就算继承了御影宫，也不可能在此地居住。但是自己是御影，不应该跟在主人身边吗？为何主人安排自己住在这里，还将西瓜和碧云他们也送过来了？
　　难道主人决定让自己掌管御影宫，同时换一批身边人？
　　这样的话，他与主人岂不是要天各一方，许久才能见一次面？
　　虽然非常不想面对这样的未来，但这个说法，是唯一能够解释自己所遇到的所有情况的了。
　　冷清风面无表情摸了摸西瓜的脑袋，心中的焦虑找到了源头，于是他下意识忽视了这件事情最为重大的疑点——那就是他仍不清楚为何段枕歌会自愿入狱。
　　但直到那条消息传出来之前，所有人都与冷清风一样——毕竟段枕歌手握御影宫，又是当朝太子。钱权名利一个不少，就算入了天牢，大理寺那边也没人敢真的拍板定他死刑。而且皇帝对此事根本不表态，颇有种“自家孩子闹就闹吧”的放任感。
　　他们都觉得段枕歌被放出来不过迟早的事情。
　　冷清风抱着这样的想法走完了整个继位大典，在典礼上接过何鹄一递来的名册与信物，正式成了御影宫副宫主。何鹄一提示他，接下来大概一月的时间他都必须留在御影宫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副宫主。当然，如果真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也能出门，只不过需要报备。
　　没想到第二日，冷清风就接到传信，说是有人想见他一面。传信者是影三十二，见面人是黎思。
　　既然是黎思，说不定这会面是主人安排的。冷清风不疑有他，特意向何鹄一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苍衍山。
　　黎思和冷清风约定的地方就在怀州旁边的辽城。冷清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一个时辰后就在辽城的何柔酒庄雅座处见到了黎思和影三十二。
　　酒庄已经被清场，此刻只有他们三人。
　　影三十二如往日一般向冷清风点点头，黎思却没有往日那种松弛感，反倒面色有些沉重，紧紧盯着冷清风，像是要说些十分重要的事情。他身后列了三个黑袍傀儡，每个傀儡手上都端着一个东西。
　　冷清风内心疑惑，但面上并无太大波澜，他向两人打过招呼后坐至黎思对面，开口问：“不知黎楼主寻我何事？”
　　黎思疑惑看了他片刻，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仰天叹了口气，喃喃道：“不是吧，居然要我来说……”
　　冷清风静静看他打哑谜。
　　黎思抱怨过后挥了挥手，他身后一个傀儡上前一步，将手上的小箱子放在桌面上。
　　随后，那傀儡抬手打开箱子。
　　看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后，冷清风面色一僵。


第九十四章 
　　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回天丹。
　　不多不少，正好换完600积分。
　　“这是太子殿下留给你的，他说你肯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一盒你想留着自己吃也行,想拿去卖来换钱也行,任凭你处置。”
　　黎思说完，他身后的傀儡又上前一步,打开了第二个箱子。
　　黎思没有给冷清风提问的机会,继续道：“这是太子殿下名下所有‘何柔’字号的产业，包括酒庄、客栈、钱庄、赌坊、画坊等等……的售卖所得。在下便是收购方,所付共计白银六千三百一十八万两，黄金一千四百三十二万两。根据我与他的协定，从今日起，这些钱将将尽数转移至你名下。除此之外，你每年最低可得分红四百万左右,凭此契,可至扬州任意钱庄领取。”
　　最后一个傀儡捧着的东西就有些平淡了，那只是一些册子和纸张。
　　黎思深吸一口气,用手推了推那盒东西，表示自己没有想看的欲望：“这是你入御影宫以来所有的记录，包括你可能的身世、受训练的记录、出任务的描述和你擅长或者不擅长的一切……另外,还有一本全新的空白本子,上面写着什么生平札记,他说你看到就知道要写什么了，他还说虽然之前这些都是他的任务,但是现在只能拜托你了云云……”
　　黎思一摊手,将所有东西在冷清风面前展开，“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你签字画押,我们就了事了。”
　　冷清风自他打开第一个盒子起就彻底沉默下来。直到黎思说完，他也很久没有说话，只脊背一点一点弯了下去，好像空气当中有什么他承受不住的重量，只要再加一根稻草，他就会彻底坍塌。
　　见他沉默，黎思抬头看了看影三十二，影三十二耸耸肩，走到门边站着。
　　黎思身后两个傀儡各自站定在窗边，另外一个站至黎思身边。
　　这显然是为了防止影三十二突然逃跑。毕竟黎思收钱办事，肯定不能自砸招牌，让人半道跑了。
　　布置完，他抬手倒了茶，率先放到冷清风面前，随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开始慢品。
　　冷清风金眸动了动，缓缓抬头，问：“主人……要弃了我？”
　　黎思垂着眸子，甚至对他的无知产生了一丝同情，“可以这么说吧。毕竟他已经死了。”
　　可怜的不是弃犬，而是不知主人已死的忠犬。为了一个约定永远等在原处，不论寒暑。
　　冷清风表情变了。
　　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将“段枕歌”和“死”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的，上一个这么做的乌力提金连全尸都没留下，作为江湖最厉害的情报贩子，黎思不应该犯这个致命的错误。
　　“我说的是真的。”黎思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放下茶杯，“我本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因为这事情发生在一周前……苍庄帝比你更不愿意相信，以至于他将整个流月和流月周围城池的仵作都接进帝宫，这些人都能告诉你——那尸体就是段枕歌本人，没有中毒，没有失智，他是自杀——呃！”
　　冷清风突然从座位上暴起，如一只黑豹闪电般扼住黎思喉咙。
　　很明显，他不想再忍受黎思无聊的废话了。
　　黎思身边的傀儡反应很快，化掌为刃，从上往下直劈冷清风面门。
　　冷清风双眼绽出前所未有的狂怒，居然同样反手一劈，直接将那傀儡木铁混合的手臂斩断。那手臂旋转着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老远。
　　黎思抓着他铁钳般的手腕，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他说错了，冷清风不是狗，他明明是一只豹，一只被人驯服的猛兽。一旦没了主人，便野性毕露。
　　“自、杀……”冷清风一字一顿的说完，他趴在桌子上，盯着黎思因为缺氧而通红的双眼，如同一只被血腥彻底激怒得贪狼，“我不信！怎么可能！一周前，是我离开天牢的第二天！明明那时……”
　　明明那时，段枕歌还挥手向他告别！
　　明明就在那天前，段枕歌还想他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回御影宫……
　　黎思嘶哑着声音说：“是，他也跟我说过这话。因为……他要葬于御影宫，对吧？”
　　冷清风动作一僵。
　　他任凭缺了胳膊的傀儡将黎思从他手里夺走，脑中不断转着段枕歌说的那句承诺。
　　原来……竟是这意思？
　　“很快就会回御影宫”。
　　段枕歌必须葬于宫内，所以他说这句话是因为他知道他很快就会死。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冷清风低头看着桌上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散乱纷飞的银票，眼眶已然红了。
　　但他又觉得这不可能，段枕歌不是这样轻易放弃生命的人，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内幕——
　　说不定段枕歌只是像当年段君溪一样死遁了，并不是真的死了。他肯定还能找到他的，他肯定还在这世上某个地方，只是藏起来了，只是大家都见不到了而已。
　　对，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要找到段枕歌！
　　一旁脱离他铁爪的黎思心有余悸的退到另一个傀儡身后，脖子上已是鲜明通红的指印。
　　他一直都觉得冷清风其实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冷漠。现在对方的举动验证了他的猜想：冷清风是野兽，只不过被段枕歌戴上了金圈，装模做样的陪他们玩玩。一旦段枕歌不在了，谁知道冷清风那情绪丰富的内心能想出什么事情来？
　　“你想回流月一探究竟，当然可以。但走之前，你必须把这些东西签了。”黎思知道他定然是不信的，因为自己一开始也不相信。
　　直到他心腹去流月走了一遭，确定了那尸体的的确确是段枕歌。
　　为什么不会是龟息大法、或者假死神药呢？
　　那心腹直言：还没见过什么龟息大法需要在脖子上开那么大一个口子的。
　　一周了，段枕歌尸首都凉透了。
　　除非他会借尸还魂，不然应该是不太可能继续活着了。
　　冷清风抬头，金色双眸酝酿着冰冷的风暴。他看了看黎思，又看了看站在门边的影三十二。
　　影三十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主人吩咐过，先签了黎思的契，我再带你去。”
　　冷清风翻身下桌，看了看桌上的一堆东西，沉声道：“拿笔来。”
　　傀儡递过笔，他端正写了自己的名字在三张纸上，又按了指印，表示自己已收到所有转交的东西。
　　他知道，影三十二不会叛变。他说的话肯定就是主人的嘱托。
　　他明白，主人并不是会随意寻死觅活之人。肯定有什么东西错了，肯定有什么东西是他没想到的。
　　他一定要亲眼见到主人。
　　黎思知道他暂时用不上这些，检查了契约后，就吩咐傀儡将这些东西都打包起来，“我会将东西都存在辽城的何柔钱庄，你拿着这钥匙和凭证，随时都能将东西领走。”
　　说罢，他垂眸，“这是我与殿下最后的交易了。冷大侠，节哀顺便。”
　　冷清风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他花了整整四日时间用轻功赶回了流月，没有休息一刻，把自己逼到极限，也不管影三十二跟不跟得上。
　　深夜寒凉，星斗漫天。两人日夜兼程，仍嫌速度太慢。
　　算算日子，已经到段枕歌死去第十日了。
　　进了流月城门，只见全城缟素，帝宫门口挂满了白绸。冷清风一路走来，心中异常的镇定，甚至镇定得有些过头了。可他双眼布满了血丝，面部肌肉也不受控制的冷硬，显得他那英俊的面容异常狰狞。
　　他扭头问影三十二：“主人在何处？”
　　一路走来，影三十二吃了太多强提内力的药，此刻人的反应都慢半拍。冷清风问完后三秒，他才眨了眨眼睛，说：“东宫。”
　　因为身份原因，两人刷脸就顺利进了帝宫，一路畅通无阻走向东宫，盛放段枕歌尸体的棺椁就摆在东宫主殿正中央。
　　一队侍卫沉默把守着灵堂，有婢女在一旁忙碌，有的烧纸，有的端着冰盆，也不知在做什么。
　　冷清风直直跨过门槛，以势不可挡的态度走向棺材。有人认出他是段枕歌御影，便没阻拦，只惊奇看他仿若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般冲了进来，混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那是一种急于知道真相的强烈渴望，这渴望灼烧着冷清风，让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变得不再重要。为了这个真相，他会摧毁阻碍他的一切。没有人敢阻止他，没有人敢挡住他。
　　于是，在一众侍卫和婢女的惊呼下，冷清风抬手掀开了棺材盖。
　　段枕歌衣衫整齐，身着太子华服，安详的躺在棺材之中。
　　他颈边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已经用线缝合起来了，但从伤口走势和形状看得出来是用尖锐的利器自刺的。
　　就算死去数日，他容颜仍旧华美，只是有些非人的惨白覆盖着整具身躯。
　　冷清风强忍着倒退逃开的冲动，颤抖着伸手，去摸他耳后。
　　没有。
　　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
　　守着大殿和灵柩的侍卫宫女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要不要阻拦他这亵渎尸体的行为——御影是段家最重视的东西，段枕歌生前就很宠冷清风，现在这样，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冷清风不管别人的想法，抬手去摸段枕歌衣服下方的身体。
　　有宫女看见他摸的部位，两眼一黑。
　　两人已经有过数次肌肤之亲，冷清风对段枕歌的身体足够熟悉，任何人想要借别人的尸身伪装都是不可能的。
　　但是冷清风摸到的，也不是别人。
　　不是假死药、不是龟息大法、不是狸猫换太子。
　　这具尸体，就是已经咽气的段枕歌本人。
　　影三十二走到混身都在颤抖的冷清风身边，同他一起看向棺材内。随后，影三十二抽了抽鼻子，说了句：“有点臭了。”
　　虽然这大殿阴凉无比，棺材还特意设计了夹层来储存冰块，但不妨碍段枕歌已经死了十日，现在还能保持尸身完整，已经是仵作和那些换冰的宫女们努力过的结果了。
　　影三十二冷漠的话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冷清风翻身拽住他领子，像只被激怒的棕熊一般，低吼道：“你——！”
　　他嘴边涌起千言万语，几乎全是他从未说过的刻薄又恶毒的话。如果不是段枕歌的尸身就躺在旁边，他绝对要让影三十二见血。
　　影三十二冷冷的看着他，双眼没有一丝感情，只有无尽的疲惫：“殿下说，等你见过了，就扶棺回御影宫吧。他刻意不封棺，就是等你看上一眼。”


第九十五章 
　　“不可能！”
　　冷清风几乎立时吼出了这句话。
　　“主人怎么会自尽！这太荒唐了……理由呢？原因呢？主人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冷清风胸腔剧烈起伏,肺部不受控制的循环着气体，他觉得面前场景都扭曲拉伸起来，耳边的声音模糊得仿佛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他背后渗出冷汗,指尖用力到发疼。
　　声音绷至极致,往前就是嘶吼，往后便是求饶。
　　“……此事定有其它解释,否则为何我走之后主人会突然自尽！”冷清风觉得自己的精神已冲至极限,再差一点他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其实这并不突然，冷清风心里有一个角落传来平静又冷酷的解释。
　　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段枕歌做了很多类似交代后事的事情，又走了许多常人不会走的棋。冷清风察觉到了，怀昌王也察觉到了。甚至很多人恐怕都察觉到了。
　　冷清风内心已经警告过他无数次，只是他觉得现在这个结果太过荒唐。
　　他们都觉得这个结果太过荒唐。
　　所以没有人敢往此处猜测。
　　影三十二看着他，慢半拍的动作让他的表情蒙上一丝诡异的悲悯,这悲悯并不是针对冷清风,好似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道：“……我不知道。但我必须看着你扶棺回宫，这是殿下的命令。”
　　纵使他知道这件事对冷清风来说与凌迟无异,他还是会坚定的执行。因为他是影卫，他只听命令，没有感情。而段枕歌知道,所以才将这件事情交给他做。
　　在段枕歌的谋算之中,人人各司其职,没有人能逃脱。
　　但他们都不知道何为真相。
　　冷清风正想再说什么，突然有一身穿黑衣的御影出现在两人身边。
　　御影神出鬼没,但冷清风早就发现他的存在,只是没想到他会出现，于是停下话语,愤怒看这不速之客。
　　此御影表情平淡，现身之后，对两人抱拳。
　　他行礼方式奇特，用的是同阶礼仪。冷清风就明白了，此人并不是御影宫御影，而是苍庄帝的御影。
　　那御影拱手道：“冷大人，陛下有请，就在东宫内。”
　　冷清风咬牙，一字一句道：“我，没，空。”
　　他生平第一次对阻碍他的人产生了这么深沉的恨意。
　　他没时间去考虑苍庄帝，他没时间去考虑任何人。他心中只有段枕歌，他也只在乎段枕歌。
　　那御影仿佛知道冷清风急于做什么，直言：“陛下托我传口信：陛下对太子殿下的死因进行了调查，若冷大人想知道的话，可随我来。”
　　这句话倒是诱惑满满，直击痛点。
　　冷清风沉默望着他，若野兽般的眸子绽出极大的愤怒。他讨厌任何利用段枕歌的人，特别是现在。但他知道苍庄帝定然了解一些别人都不清楚的内幕，他无法拒绝。
　　冷清风狠狠推开影三十二，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走至一旁将棺木扶正盖好。
　　做完这些，他才低声道：“走吧。”
　　就算是这一句示弱般的话语，也掺杂了令人胆寒的怒意。
　　那御影低着头领他离开。
　　影三十二没有跟上冷清风，只沉默望着两人背影消失在东宫深处。
　　等他走后，影三十二对周围的侍卫宫女道：“封棺吧。”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听从了他的命令，开始忙碌起来。
　　冷清风与那御影一路沉默的走过整个东宫，在冷清风耐心耗尽前，他们终于东宫角落处停了下来。冷清风抬头，意外发现此处居然是自己所住的院落。
　　虽然他拢共没待多久，但地方还是记得的。
　　此处偏僻，有向阳翠竹在风中轻轻摇动。东宫外面的声响几乎进不来，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不会被旁人听见。冷清风只知道此处距离段枕歌的主殿很远，与他在凤栖宫的住所完全不同。
　　没想到，此刻苍庄帝就坐在这院落之中，静静发呆。
　　他比冷清风上次见到时苍老了许多，鬓边头发已经全白了。看得出段枕歌的死对他的打击极大，与毕生心血被毁无差。
　　这样的苍庄帝，是绝不可能撒谎的。
　　冷清风走到他对面，没有行礼，只等他下文。
　　他不是蔑视皇权，也不是自恃天下第一，他只是不在乎了。
　　他只是突然什么都不在乎了。
　　好在苍庄帝与他状态没什么区别，所以也没有追究他礼数不周。见到冷清风，苍庄帝缓缓从类似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片刻后淡淡道：“朕做太子时，他母亲极喜欢这院落翠竹。朕每回来时，都能见到她在此处刺绣、画画、弹琴、聊天。”
　　冷清风心尖波动了一瞬，这一瞬如今成了滔天巨浪，在没有阻挡的情况下成了最尖锐的冰山。
　　他直说：“我就住在此处。”
　　这下，苍庄帝彻底不回忆了，反倒有些诧异的看他。
　　许久，苍庄帝点点头，“你很特别。”
　　冷清风没回答。
　　特别吗？
　　他突然很想笑。
　　他突然很想不管不顾的追随段枕歌而去。
　　在这个时候，特别反而不是好事。若他只是个心悦主人的普通人，或许在角落里拔剑自刎也不会有人在乎。
　　可他偏偏不是这样的人。他偏偏是段枕歌心目中十分特殊的人。
　　所以他只能承担着最令人痛苦的责任，一步一步完成段枕歌留给他的一切担子。
　　是的，他就住在这里，那又怎样？他还是庸人自扰，他永远不会拥有皇后在苍庄帝心目中的地位。
　　苍庄帝看他似乎不是在炫耀，反倒像是在自嘲。干脆摇了摇头直入正题：“既然你曾居于此地，方才一路走来，有没有发觉东宫有何不同？”
　　“有。”
　　现在的东宫与冷清风记忆中已经大不一样了。他走了几个月，发觉此处早就被搬空了。虽然仍如以前一样奢华，却少了许多寻常居住的气息。
　　就连他住的院落里的东西，都移动到了御影宫内。
　　他想到御影宫内见到红珠和碧云时两人的表情，和影三十二这几个月来的奔波……恐怕主人很早之前就已经在计划这个了，只是他和怀昌王等人根本不知情。
　　冷清风发现的，苍庄帝当然也能发现。只可惜苍庄帝对这个孩子太过信任，或者说，对这个孩子太不了解，以至于发生了眼下这样的事情。
　　他知道没有人能伤段枕歌，却不知道段枕歌会自伤。他知道段枕歌从小野心勃勃，却不知道他这野心究竟目的为何。
　　“你是他自尽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苍庄帝看向冷清风，“你和他，说了什么？”
　　明明苍庄帝面容仍带着一丝哀伤，但冷清风敏锐察觉到这院落的空气传来也些微波动——御影已将此地团团包围。若他回答不恰当，恐怕今日就走不出东宫了。
　　暂且不论苍庄帝是否对他的武功产生了什么误解，冷清风在意的是他的话。
　　“你说……我是主人见到的最后一人？”
　　苍庄帝点了点头，面容暗含着风暴，“这条消息并没有被公之于众。若有心人听到了，定然会认为，是你逼死了三皇子。”
　　冷清风缓缓睁大了眼睛，脱力一般退后了几步。
　　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逼过段枕歌。
　　他只是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当时能来东宫看一眼，如果自己当时留心这些特殊之处，或许就能发现什么端倪，或许……就能阻止主人。
　　冷清风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他才知道他是唯一有能力逆转此事的人，可踏在终点前最后一个岔路口时，他居然根本没意识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他就这样放任段枕歌离开。
　　苍庄帝没有逼问他什么，因为他也明白，段枕歌心性坚韧，是不会因为别人说几句话就寻死觅活的。但冷清风在他心中地位特殊，且武功高强，难保可能有什么突发情况，所以这才找人当面问清楚。
　　只是看冷清风的样子，显然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都不明白段枕歌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以及做这样的决定的目的何在。
　　“不过，枕歌做的奇怪事情也不止这一个。”苍庄帝笑了笑，“或许他只是终于失了心智，不怪任何人。”
　　冷清风独自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对，主人确实会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对陆耀焱。”
　　他金眸闪过一道暗芒。
　　说不定这件事情和陆耀焱或者唐柔柔有关。
　　此刻，他突然明白苍庄帝在四周布下这苍白无力的威胁是为了什么——因为如果斯人已逝，那自己这满腔愤怒、委屈、悲伤、忧愁、思念，都必须尽数化为复仇的火焰，发泄在那造成了一切的元凶身上。
　　报仇，才是他们这种人的祭奠方式。
　　苍庄帝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陆耀焱现在在南境，唐柔柔更是好几个月没见过枕歌了。你没必要猜他们二人与从事有关。”
　　如果答案这么明显，他早就想到了，也轮不着冷清风。
　　苍庄帝比冷清风先得到消息十日，这十日里他想了无数种可能，调查了许多人，就为了找到段枕歌的动机，或者牵扯到这动机的人，可每一种设想都能被完全驳回。
　　不知道目的，就无法推理。找不到原因，就不能判断。
　　冷清风是最有可能知道内幕的人了，可他反倒是整件事情中最一无所知的存在。这或许是段枕歌对他的保护，而这保护也恰好切断了整件事情的线索。
　　事实在逼着他们承认：段枕歌就是自杀的，他就是自己和自己突然过不去了，不怪任何人。
　　冷清风是断然不会接受这个解释的。
　　“……我要回御影宫。”
　　苍庄帝已经没了线索，但冷清风还有。
　　他想森*晚*整*理到碧云和红珠，目光渐渐凝实起来：“这件事情，由我亲自解决。我必须要找到一个答案。”
　　说完，他转身就走，将苍庄帝留在这略显凄清的院落之中。
　　等他再见到段枕歌棺椁时，众人已经上钉封棺，将冰块全部引出来了。
　　影三十二面无表情站在棺材旁边，见他过来，抬头静静看他。
　　冷清风有一瞬庆幸自己不用再面对段枕歌的尸身。他看了看封装好的棺材，道：“……走吧。”
　　扶棺回宫，本就是他这个御影应该做的。
　　送棺的队伍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一声令下。队伍全都是段枕歌提前安排好的御影，省了冷清风许多事。
　　整顿一番后，众人于午时三刻启程，前往怀州伏龙山。


第九十六章 
　　常言说,人在面临巨大波折之后的情感分几个阶段。比如从否认到愤怒，从愤怒到懊悔，从懊悔到沮丧,再从沮丧到接受。
　　冷清风就是个非常好的例子。
　　众人带着巨大沉重的棺椁,缓慢向怀州方向进发。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挑的都是无人行走的地方,几乎可以算是在林中开道而行。
　　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几日时光里,冷清风那不可置信的愤怒渐渐转变成了悲伤。
　　这悲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连几日，他一句话都不说,也滴水未进，只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看着某个地方发呆，金瞳里泛着常人看不懂的水光。
　　其它御影不敢与他搭话，影三十二和他几乎没什么好说的。冷清风独自静默驻足在有段枕歌存在的光阴之中，感觉只有自己被向前的时间撕扯成支离破碎的灰。
　　他走不出来。
　　没有人拉他一把,也没有人能拉他一把。
　　他想打开那已被封死的棺材,同那里面的人一起躺进去。他想过无数遍，做梦都在想。可每次睁眼,他都明白那不可能。
　　因为碧云肯定还知道些段枕歌留下的消息，如果他需要弄明白这件事情，就必然要回到御影宫找她。所以段枕歌早早将她安排在御影宫,就是为了保证冷清风还有牵挂,这样他才能完成这最后的任务——扶棺归塔。
　　冷清风想,好吧，如主人所愿。
　　但有时候他又想,为什么要如他所愿？
　　主人已死,他作为御影本就是要追随而去的。主人根本就没考虑到自己的感情，反倒如此利用自己。他累了,他不想再奉陪了。
　　那为什么他现在还在这里，踏在柔软的草地，领着这样一群人，牵着这样一匹马，走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之中，护送着身后那乌沉庞大的棺椁？
　　——因为他喜欢主人。
　　因为他喜欢，所以心甘情愿忍受痛苦，只为求得真相让主人瞑目。
　　主人到底知不知道，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
　　他心绪纷杂，每时每刻都沉浸在这些痛苦的纠缠之中。但他并不多加阻止，理智与情感像两个毫不收力互相撞击的球体，他就站在两个球中间，被撞得头破血流。
　　直到影三十二在一个深夜突然找到他，道：“你面上冷漠，心里想的却太多。”
　　冷清风先是一愣，随后有些诧异看他。
　　影三十二确实不常说类似的话，但他更不常说接下来的话：“若无处发泄，就找些东西转移注意力。画画、听曲、练剑，都可以。”
　　冷清风沉默片刻，问：“这是主人让你说的？”
　　影三十二面无表情点点头，“殿下让我盯紧你，他说，你比世人想的更脆弱些。说不定哪天一个想不开，就会独自跑去边疆孤苦度过余生。”
　　冷清风破天荒露出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笑容，虽然其中含了不少苦涩。
　　“主人怎知我确实想过。”
　　主人怎么什么都想得到？
　　如此神机妙算的主人，又为何会在牢中自尽？
　　这个问题影三十二回答不了，冷清风在他沉默的视线中摆了摆手，兀自倚在树干旁闭上眼睛。
　　他听见影三十二离开的脚步声，在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后，他缓缓睡去。
　　篝火跳动着，为他深邃的眉目刻上俊逸的阴影。
　　这容颜曾经独属于一个人，现在那人死了，于是这轮廓便不可能再雌伏于任何一人，再为任何一人独占。
　　空谷幽兰，终在无人处凋零。
　　一行人缓慢前行，在八月底前赶到了怀州。
　　冷清风与其他人在伏龙山入口处分别，独自一人持着玉印、带着棺椁进入御影宫禁地。棺椁沉重，他就卸了马，将绳索在手上绕了几圈后，拖着车子步行走入设有奇门八卦针法的密林。
　　看守禁地的御影是个身形瘦削的男子，他早早得到了传信，一直等在禁地入口。
　　冷清风问：“谁让你来的？”
　　“宫主命我在此等候。”那御影垂着头道，“副宫主喊我四二即可。”
　　宫主自然是段枕歌，这命令定然是段枕歌早前留好的。
　　有了玉印和看守禁地的御影的帮助，这一路倒不算艰难。冷清风沉默的跟着四二走过黑漆漆的地道，再上到地面时，发觉已在曾经他与段枕歌修整的第一个中间点院内。
　　这农家小院早被看守的御影打扫干净，他和段枕歌留下的痕迹早已不可见。
　　“大人，过了那扇门，便是高塔。”御影指了指有三颗凹槽的院门，对冷清风说。
　　冷清风点了点头，转身独自将厚重的棺椁拖上来，放在院落内水井旁。
　　等四二走后，他跌坐在棺木旁边，靠着冰冷的木板，听了很久的风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红了眼眶，终于捂着脸呜咽出声。
　　若段枕歌还在，定要笑他长不大，还像小时候那般爱哭鼻子。
　　可现在没人理他。
　　禁地里的一切都静默的等待着，等他情绪平复，等他哭声渐歇。等他再次变成那个冷漠严肃的御影，等他完成他最后的使命。
　　等到第二天清晨，四二又回来了。
　　在他距离极近时，冷清风才惊觉他存在——这些天他都是这般度过的。他睡不着，又累到极点，就会盯着某处发呆，不知时间流逝。
　　看来他昨天又发呆了一整夜。
　　但毫无所察的被人近身，倒是第一次。
　　隐匿功夫极好的四二蹲下身，将手中食物递给坐在地上的冷清风，双眸中有他没察觉到的悲悯：“我发现第三关机关并未启动，便自作主张来看看……副宫主，吃点东西吧。”
　　冷清风摇了摇头当作回答，站起身看了看周围，随后拉着棺材走过四二身边，直接忽略了对方，一步一步走至院门边，打开了通向第三关的院门。
　　四二没有离开，只捧着食物跟在他身后。
　　冷清风甚至没有意识到身后多了个人，他孤独的上了高塔，机械的打开了大门，如行尸走肉一般牵着棺椁走入密室中，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好像还缺个雕像，也缺个石棺。
　　就差一点点，冷清风就要在脑袋不清醒的情况下掀开祖宗的石棺，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合葬”的了。
　　万幸他手放在一旁石棺上时，四二突然开口喊他“副宫主”，才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四二见他动作，面带疑惑：“副宫主需要什么？”
　　冷清风愣了很久，才道：“……皮尺。”
　　“我去拿。”
　　四二将食物放下，消失了一会儿后又带着皮尺出现了。
　　冷清风站在原地无所事事的等着，索性四二速度很快。于是他拿过皮尺，机械的将那盛装躯壳的木头按照距离和顺序摆放在应该放的第五个位置上，根据棺椁大小和地形特征记录了一下石棺和雕像需要的尺寸，随后端正身形，直直跪下在那棺木前，盯着棺椁一言不发。
　　四二陪了他一会儿，便离开了。
　　第二日，四二再次出现，惊讶发现冷清风居然没走，甚至跪得直直的，好似动都没动一下。四二匆匆忙忙离开，又很快回来。
　　“副宫主？”四二走到他身边小声喊他，“吃点东西吧。”
　　这回，冷清风甚至没施舍他一个眼神。
　　他只定定垂首看着那棺木，缄默如常，又好似道尽了千言万语。
　　四二将食物放在他身边，陪了他一会儿就走了。
　　第三天，还是如此。只是这一次，四二什么话都没说，只站在冷清风身后很久，久到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到了第四天，四二捧了本书陪在冷清风身边，大有种要陪他直到天荒地老的感觉。没想到，四二的书看到一半，冷清风突然起身了。
　　这是时隔三日，冷清风第一次有了别的动作。
　　“副宫主？”四二好奇抬头，放下书，“您要走了？”
　　冷清风点点头，看了他手上的书一眼。那书名十分陌生，他并没见过。
　　冷清风从伏龙山回到位于苍衍山御影宫主殿时于是傍晚，碧云和红珠一袭白衣，在围着火盆烧纸。黑夜中，跃动的火焰格外明显，像某种空灵的舞蹈。
　　冷清风跨过门槛，站定在火焰辐射的光芒边缘。
　　见他进来，碧云起身，往日温柔的眼睛已然红了。
　　“冷大人。”她喊。
　　冷清风没有寒暄，他走到她面前，开口以陈述的语气道：“你一早就知道了。”
　　“是。”碧云没有否认，“我劝过殿下，可……有些事情，并非我们能做主的。”
　　“还有谁知道？”冷清风哑声问。
　　“……影三十二、黎楼主、两位林大人都知道。”
　　冷清风向她迈了一步，放在身侧的手背鼓起青筋，“即是说，只有我不知道。你们都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是没有人同我说过，没有人告诉我。”
　　他们就这样任由他看着他去死。
　　影三十二自大殿的黑暗中走出，站至碧云身后，似乎想说些什么。
　　“这是殿下的主意。”碧云抬手按住他，随后低下头，似乎觉得十分对不起冷清风。
　　冷清风呼吸片刻，问：“……为什么？”
　　碧云摇摇头，“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但殿下说，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影三十二也扭过头去，似乎他刚才想说的就是这话。
　　冷清风闭了闭眼。
　　是的，他们知道段枕歌会死，但也只知道这么多。
　　他们和冷清风没什么区别，他们都被段枕歌玩弄于指尖。冷清风没有资格责怪他们不提前说明，也没有资格埋怨他们不得不隐瞒。
　　“但是，”碧云见他没再继续问下去，犹豫片刻，还是说了，“殿下他……确实给你留了东西。”
　　“……什么？”
　　“这儿。”碧云摊开手掌示意，“这个御影宫。”
　　御影宫有规矩：宫主死后，由副宫主代宫主职责，直至下一任御影宫宫主出现。
　　但这人选短期不太可能出现，一是因为苍庄帝对御影宫持反对态度，而他抱有重望的段枕歌刚刚去世，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二是挑战御影宫禁地，需要战胜御影宫副宫主得到钥匙。但战胜冷清风是绝不可能的，除非冷清风自己愿意给，否则全天下人连一个挑战机会都拿不到，何谈通关。
　　冷清风这御影宫宫主，保守估计要当一辈子。
　　段枕歌是真真实实将汇聚了整个大衍最强大武者的存在留给他了。
　　碧云又道，“不只是御影宫事宜。御影宫内的一草一木、男女老少，皆是你需要负责的。冷大人，殿下希望你不要沉湎于过去，当下还有很多人指望着你。”
　　没想到，冷清风突然道：“不必。”


第九十七章 
　　这下,轮到碧云问了：“……什么？”
　　冷清风抽出脖子上挂着的印鉴，“不必指望我。主人已死，御影册已交还于我,印鉴也是主人亲手给予。没有人再有资格命令我,也没有人能决定我的去留。”
　　碧云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可冷大人,你要去做什么呢？”
　　“……我要去找一个原因,一个让主人如此行事的原因。”
　　“动用御影宫的力量，对你所行之事更为方便。”碧云道,好似已经在心中排练过千百遍这样的对话，“若需调查，你定要身份与助力。可你如果不再是殿下御影，又有何理由登门拜访陆府唐府，如何摸清其中盘根纠错的势力？你要顺藤摸瓜,就必须依仗御影宫的力量。”
　　段枕歌设局,又怎会允许他中途退出？
　　他就是在利用冷清风的感情，强行将对方捆在局中。但是他并没有做出更加严苛的限制,或者说，他并没有给冷清风一个必须留下的理由。
　　冷清风当然可以抽身离开，除非——他彻底放下段枕歌。
　　段枕歌永远在给冷清风选择,也永远希望冷清风选另一个选项。
　　但冷清风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转身离开。
　　他站在原地,内心的情感重若千钧，这份情感让他无法移步。
　　西瓜迈着步子走过来,喵喵叫着用脑袋蹭他。
　　冷清风低头看它。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就算是为了这只猫，他也不会离开的。他割舍不掉它,正如他割舍不掉任何与段枕歌还有一丝关联的人或物。
　　他心甘情愿永世臣服，以维系这样微弱的与段枕歌的联系。
　　过了半年，在冬雪终于开始融化的时候，南境撤军，陆耀焱风光回宫。
　　永和六年四月，冷清风接到陆耀焱拜帖。
　　陆耀焱显然十分震惊于段枕歌的遭遇，在搞清楚大致的来龙去脉后，就急急来寻冷清风这唯一一个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彼时，两人都地位卓绝，身后牵扯了不少东西，所以真的见面后，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冷清风一身黑袍铺陈，冷肃严峻，端坐堂前，竟有几分像故人。
　　他早已知晓陆耀焱来意，故先开口：“陆小侯爷于朝堂上据理力争，为主人正名，在下承情。但有些事情，恕在下不能告知。”
　　他查了这么多年，仍旧一无所获。但至少他搞清楚了这事与陆耀焱无关。
　　既然如此，就不必拉他下水了。
　　陆耀焱无言片刻，才问：“他、他是不是没死？”
　　时隔许久，冷清风听到这话，眼中还是亮了几分：“陆小侯爷何出此言？”
　　陆耀焱道：“因为你仍喊他主人，还坐在这位置……若他真的不明不白死了，我不信你坐得住。”
　　冷清风失落的垂下眼睛。
　　原来陆耀焱并不是发现了什么特殊线索，只是通过自己行为揣测了这样一个结果。
　　“陆小侯爷多虑了……若陆小侯爷没有其它事情，不必在此处耽搁时间。”
　　接下来，无论陆耀焱再怎么询问，冷清风都避而不答，只得灰溜溜离开。
　　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陆耀焱并不气馁，三番两头登门拜访，从“找出真相”到“劝其报仇”，甚至后面还发动了唐柔柔一起来，让冷清风头疼无比。
　　他在陆耀焱身上看到了当初瞎折腾的自己。
　　他们都认为，段枕歌做出这件事情的理由太过模糊，以至于这件事情看起来无比荒唐。
　　所以，他们都认为段枕歌做这件事情是受到了“胁迫”，或者说“指示”。既然不是他自愿的，便必然有一个幕后操纵者。
　　事实上，没有。
　　如果有，段枕歌不可能不以巧妙的方式留下此人的线索。如果有，冷清风不可能半点端倪都找不到。
　　他们这样的追寻注定没有结果。
　　陆耀焱极为执拗的坚持着，直到有一次，唐柔柔在两人面前突然晕倒。传了大夫来看，这才发现她已有两个月身孕。
　　自此，陆耀焱来的次数大大减少，让冷清风松了好大一口气。
　　又过了七月，陆耀焱发拜帖邀请冷清风来一趟流月，说是想让他做孩子的干爹。
　　这帖子是提前发出来的，此时唐柔柔还未临盆。冷清风猜测陆耀焱可能是为了给自己思考和准备的时间。
　　自然，这干爹的位置也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给段枕歌准备的。只是斯人已逝，只能由他代劳。
　　冷清风纠结了很久，久到一个月过去，唐柔柔的孩子都出生了。陆耀焱又发了一封请柬，大意与之前那封差不多，不仅请他做孩子干爹，还请他来喝孩子的满月酒。
　　冷清风思来想去，又是一月过去，他本已打算拒绝，谁知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来见他——竟是那个守护禁地的四二。
　　“多谢副宫主接见。”四二恭敬站好。
　　冷清风点头，“寻我何事？”
　　“我来向副宫主辞行。”
　　“嗯？”
　　“我年事已高，油尽灯枯，宫内医者说我活不过三日。我自是想为副宫主鞠躬尽瘁，奈何身体所限，只得草草作别，还望副宫主来日珍重。”
　　冷清风没想到他居然大限已至，不知为何心中一沉，他想了想，第一次说了句安慰的话：“我即刻下令，让宫内医师极力诊治，所需费用药材你不必担心。”
　　四二有些惊讶的笑了一下，“副宫主宽厚，我心中感念。”
　　他说罢，状似无意的看到冷清风放在手边的鎏金请柬，“副宫主在看的这是……”
　　“王室宗亲之事。”冷清风反手将那请柬盖到书册下方。
　　四二直言：“是陆小侯爷之子诞生之事？可是陆小侯爷想请副宫主做干爹？”
　　冷清风：“……作为一个看守禁地的御影，你知道的有些多了。”
　　四二笑了笑，带着一种将死之人特有的淡然，“我来时红珠姑娘同我说的。副宫主莫怪，我想听听新鲜事，红珠姑娘心软了，仅此而已。”
　　“你倒是能说会道。”冷清风深知红珠性格，没有对此说法产生太大怀疑，左右这件事也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他也没再追究。
　　见他面无表情草草揭过的模样，四二又问：“副宫主不想去？”
　　“……我想不想去，与你何干？”冷清风面色一沉。
　　他倒是没见过四二这种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御影，毕竟冷清风严苛是出了名的，虽然他不如段枕歌狠毒，但也绝不是见找谁都会发发善心的小天使。
　　四二一笑，“属下想去看看，副宫主可否允了属下的愿望？”
　　冷清风盯着他半晌，面对这种反常，内心突然缓缓浮现出一个惊人的猜测。
　　“……难道，主人托付了你什么？”
　　四二点了点头。
　　猜对了，冷清风指尖微颤。
　　可……在这么久之后？
　　在他已经能不再时常想到段枕歌时？
　　在他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时？
　　他从不曾听说过这个名为四二的御影，此人又为何会成为段枕歌计划中最后的一块小拼图碎片，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跳出来让自己去看看唐柔柔的孩子？
　　难道段枕歌神机妙算到知道这御影的临终之日就是唐柔柔临盆之时！？这恐怕已经脱离神机妙算的范畴，直达改写生死簿的程度了吧？
　　四二眼见冷清风的表情逐渐变成极度的疑惑，赶忙解释：“我的身体与此事无关。只是碰巧如此，副宫主不必惊讶……有时我也害怕自己突然逝去，无法完成宫主交予的任务。所幸总算让我撑到了这一天。”
　　既是如此，冷清风便不好再问了。
　　他想了想，说：“只要我去看唐柔柔的孩子，你便会告诉我主人留给你的话？”
　　“是。”
　　“……像你这样的御影，还有很多吗？”
　　四二反应片刻，才明白冷清风问的是：段枕歌是只给他留了这一封信，还是留了很多，多到每隔几年就会跳出来一个人跟他说“您有一封新的邮件，请及时查收~”。
　　四二被自己这联想逗笑了，赶忙敛起笑容摇头，“副宫主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了。”
　　冷清风问：“你如何得知？”
　　“宫主亲口同属下说过，属下就是最后一人。”
　　“……”冷清风沉默许久，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喜悦还是失落。
　　最后一封也很好，他的脆弱心脏经不起更多了。
　　两人谈妥后，便很快出发了。
　　冷清风并不住在怀州，而是住在中州。这里是御影宫常用的驻点，离流月极近，大概是纵马一日的路程。理论上两人完全赶得及参加陆耀焱所写的满月酒的时间。
　　没想到，到了流月，四二并没有着急去陆府，反倒先领着冷清风去了一趟器物坊。
　　冷清风也没想到这位看守禁地的御影竟对流月这般熟悉，来这里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轻车熟路就找到了流月最奢华的器物坊所在。
　　或许主人当年领着他走过这段路。冷清风心想，想完又有些气闷，心情和女人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骗了一样困惑且烦躁。
　　四二走进店铺，和掌柜打了招呼后，转身看向冷清风：“不知副宫主有无带着宫主印鉴？”
　　冷清风问：“若我说没有又如何？”
　　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因一个下属对段枕歌可能的友好关系而吃醋拌嘴吗？他只是段枕歌御影，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他哪有资格？
　　四二没有惊讶他突如其来的幼稚，只笑道：“若您不随身带，您也就不会因为一个口信特意同我走一遭了。”
　　不知为何，冷清风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段枕歌的气质。只是段枕歌比他更加稳重些，好似心里装了很多东西。
　　四二就像无忧无虑的段枕歌。
　　这般想着，冷清风自欺欺人的觉得胸中沉郁轻了不少，他掏出挂在胸口的印鉴，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争风吃醋的炫耀者。
　　“这就是你要的？”
　　“是。”四二点了点头，对身后掌柜示意。
　　掌柜凑过去看了看，表示一切无误后，命伙计将东西端上来。
　　那是一只精致的长命锁，用纯金打造，以白玉为匙。冷清风接过，诧异于它的重量。显然这锁所用的金子纯度极高，没有半分偷工减料。
　　长命锁雕麒麟腾空，缀八宝莲花，以红布大绸包裹，礼数周全，心意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冷清风早早就盼着这孩子降生，特意为他或她打了这样一支长命锁。
　　冷清风都没想到的东西，段枕歌还特意准备上了，而且是在自己死前就安排好，当真周全。
　　他面色复杂的看了看四二。


第九十八章 
　　四二耸了耸肩,表示一切都是段枕歌吩咐，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冷清风也不好为难他，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自己这被操纵的一生。
　　从器物坊出来,四二带着他直奔陆家,去看唐柔柔生下来的那白白嫩嫩的孩子。
　　听到冷清风来，陆耀焱亲自迎接。
　　将他们安置在幽静的院落后,陆耀焱带着唐柔柔过来,三人关起门说家常，一同赴宴和陆侯聊聊诗和远方。
　　南境战事结束,边境安宁。苍庄帝对陆侯偷偷摸摸前往增援一事做了惩罚，命他禁足三月，算是轻轻揭过。
　　四二身份不够，和他们没什么联系，只能待在外间院落无所事事等着两日后的满月宴开始。
　　他整理好房间,便从包裹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书。从封面来看,正是他之前看的话本。
　　他靠着床头打开话本，刚看两页,6442适时开口：【宿主，之前没见你这么喜欢这故事，怎么现在书不离手？】
　　花光了积分兑换了临时皮肤的段枕歌、也就是如今的四二,目不转睛道：“这不是要走了,得赶紧把结局看完。”
　　【宿主真的不想留下吗？哪怕一次都没想过？】
　　段枕歌放下书,知道自己这下是别想再看了，“想过,但只是想想而已。你这几天已经问我无数遍了,能不能换个话题？”
　　在他作为四二苏醒，在禁地入口见到久违的冷清风时,6442就已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对段枕歌来说，死后转换身体复活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但6442告诉他，他已经死将近一个月了。距离冷清风知道这件事也早过去半个月有余。
　　半个月，反派原本的身体都臭了。
　　段枕歌恍然大悟：怪不得冷清风看起来如此邋遢，恐怕这些天都心绪不宁吧？不过即使看起来落魄，冷清风外表看起来也像个落难贵族，仍旧有着帅气的内核。
　　四下无人，段枕歌只能对6442感叹。
　　这可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冷清风确确实实帅进了他心里。
　　这时起，6442就开始作妖了。
　　在段枕歌领着冷清风去往中间点时，它问：
　　【宿主宿主，你觉得如果你告诉他你就是段枕歌，你觉得男二会怎么想？】
　　“可能会把我大卸八块再丢进什么驱鬼阵吧。”段枕歌诚实回答。
　　在发现冷清风一直没启动第三关机关时，它问：
　　【宿主宿主，你拿上男二最喜欢吃的东西去见他，你觉得男二会认出你吗？】
　　“我觉得我现在也不太可能凭空变出一杯奶茶。”段枕歌对着御影空荡荡的住处摊手。
　　在见到冷清风在棺前跪了一整天后，它问：
　　【宿主宿主，你现在趁虚而入安慰他，你觉得男二会喜欢上你吗？】
　　“你是真的想让我死。”段枕歌已经学会丝滑回怼了。
　　在冷清风跪的第二天，它问：
　　【宿主宿主，你拿上你之前最爱看的话本去看，你觉得男二会留意到吗？】
　　段枕歌都无语了：“我是傻子吗？只有智商下线了才会故意死掉又故意暴露自己没死的线索吧？”
　　【可、可是虐恋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虐恋小说里主角也不是外星人，必须要回到赛博坦的那种。”
　　神奇的比喻，但意外恰当。
　　段枕歌忍了忍，补充了一句：“而且虐恋小说里做这件事的一般是女人！”
　　冷清风无言跪着的第三天，一人一系统坐在他身后，看他那凝成玄铁的背影，默然许久。
　　三天了，这三天里，冷清风动都没动。
　　【他在想什么？】6442好奇问。
　　“……不知道。”段枕歌回答。
　　他知道冷清风在想自己，可是他会怎么想？是爱？是恨？是疑惑？还是思念？
　　……抑或是，在他那冷漠坚固的外壳下，这些感情全都有之。他们如凝练的江水汇至大海，在他心底最深处纠结成一座冰。
　　在段枕歌以为6442今日可能不会再问的时候，6442突然开口：【宿主，你有没有想过留下？】
　　段枕歌看着冷清风，回答也很直接：“我爱赛博坦。”
　　6442：【……但是？】
　　“没有但是，我要回去。”
　　【好吧。】
　　6442气馁。
　　这两个字隐含了很多的意思，比如——
　　好吧，回去更重要。
　　好吧，就把冷清风抛在此地吧。
　　好吧，他不值得段枕歌毫无保留。
　　可段枕歌看向冷清风的背影，在心里明白自己在动摇。
　　不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不是“好吧”就能概括的。
　　他想过留下。
　　他想过留在这个世界。
　　他并不依赖网络，不沉迷游戏、电影、空调、飞机等等一切现代社会才能享受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他而言都不如感情重要。
　　他孤独的生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冷清风身上感受到一腔难以磨灭的热火，灼烧着他去掠夺、去靠近、去保护、去占有。在此之间，他从没想过他能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人身上迸发出这么多复杂又热烈的情感。
　　他明白，他不会遇到第二个冷清风了。
　　错过这一次，他就永远都只会孤独一人。冷清风少年时遇到了惊艳他的段枕歌，段枕歌何尝不是在过尽千帆后找到了这片大风起兮，云卷云舒。
　　难道现代社会的一切，会比真正和冷清风生活在一起重要吗？
　　不会。
　　但有的时候，他们做事，并不是朝着自己心中更重要的那方去走的，而是朝着一切比自己存在本身更为重要的东西不断前行。段枕歌背负着这样的命运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确定抛下这份责任后，他还是谁，他剩什么。
　　段家的骄傲铸就了他，也限制了他。
　　他不想回去，但他要回去。
　　【我只是想提醒宿主……】6442突然说，【等到走完孩子满月的剧情，代表宿主最后一个任务完成，系统奖励200积分。如果宿主选择留下，可以用这200积分做很多事情。但如果宿主决定回去，如果在离开本世界前没有用完积分，系统将自动回收剩余积分。】
　　段枕歌想了想，“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要怎么用了。我只想知道一些小事，不会让你为难的。”
　　6442碎碎念叨：【宿主还真是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您去当家政，森*晚*整*理肯定能比当总裁更受欢迎。】
　　段枕歌：……
　　他决定有机会一定要投诉6442人身攻击。
　　两日后，四二跟着冷清风一起参加孩子的满月宴。
　　陆耀焱和唐柔柔的孩子是个男孩，起名陆中星，有一点前卫，让四二有些无语，总觉得听起来像路中心。
　　为了防止自己可能会突然笑起来，他在心里决定管这个小团子叫小小陆。
　　冷清风对大部份孩子态度平淡，但明显还是有点喜欢小小陆的。酒宴时，他将长命锁递给小小陆，小小陆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手里。冷清风便笑了，好似开心于他收下了这个礼物。
　　也可能开心于段枕歌的准备没有白费。
　　小小陆显然不知道自己年纪轻轻就讨得本书最闷骚的男二的欢心，张开嘴巴就把金锁往嘴里塞。唐柔柔在一旁捂嘴轻笑，拿过长命锁，将其戴在小小陆脖子上。
　　四二笑着看向光屏。
　　【恭喜宿主，所有任务均已完成。】
　　【请您选择是否离开本世界？若选择是，您将只剩24小时滞留时间。滞留时间结束，您将会被强制传送。若选择否，系统会永久消除您身上的负面状态，同时保留系统。您可不时通过任务获得积分……】
　　透过半透明的蓝色光屏，四二凝视着冷清风侧颜。冷清风注意到他视线，也看了过来。
　　在这一瞬，四二明白他不能再看了。
　　他不是佛，他不可能对冷清风两眼空空。
　　四二垂下头，将衣袖攥出褶皱。
　　冷清风好奇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想说的，便转了回去。
　　片刻，那光屏上的【是】被触动，高亮起来。
　　光屏消失，一切尘埃落定。
　　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至夜，宴散。
　　冷清风在前，四二在后，两人绕着陆家水榭散步，顺便散散身上的酒气。冷清风仍旧一身黑衣，身上光华如黑夜照月。
　　四二跟在他身后，看他挺拔的脊梁。
　　走了一盏茶时间后，冷清风突然停下脚步问：“如此，算是完成主人的任务了吧？”
　　四二也停下脚步，透过眼前光屏上半透明的倒计时看着湖面良久，道：“嗯。”
　　“那你也该告诉我，主人究竟给我留下什么消息了。”冷清风转过身看向四二。
　　月上中天，星云罗列。
　　皎白的光在湖面涟漪泛起柔软的弧度，两人相对而站，恰似当年初见。那时，两人隔着冰雪。今日，两人隔着一切。
　　四二想了想，斟酌着说：“主人当时犹豫了很久，总觉得什么自由什么天下之类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而若是嘱托你好好看顾御影宫或者照看西瓜之类的……又有点借身份压人的嫌疑。所以……他想对你说，他其实不是好人，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一定会被他算计得很惨。他死得匆忙，对你而言却算个好事。他对不起你，他心里清楚，你喜欢他，他心里也清楚。”
　　说完，四二道：“就这么多。”
　　冷清风沉默片刻，答：“听起来为何像你现编的。”
　　四二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为在同我说这些话时，殿下也是现编的吧。”
　　冷清风就说：“看来是我不够重要。”
　　“当然不是。”四二直接否认，“……副宫主不若换个角度想，殿下对您这般随意，他便不值得副宫主这般挂念。副宫主自然是重要的。”
　　冷清风重点很偏：“……你对主人的态度倒是特别。”
　　四二低下头不说话了。
　　冷清风没对这番话做什么感想，毕竟他本就不是在陌生人面前表露心迹的人。
　　他转身，离开了池塘边。
　　四二看着他离去时黑衣在月光下摆出的弧度，明白这就是两人最后一面。
　　不管冷清风是否意识到，段枕歌的故事到此，就算彻彻底底的结束了。他们二者，不会再见。
　　也就是这一刻，段枕歌突然道：“6442，演算人物命运。”
　　6442具有演算功能，为了躲开银锋针必杀技所用的【紧急规避】其实就是【演算】功能的延申。
　　现在，段枕歌需要6442演算冷清风接下来的人物命运。因为他只是看看，不会插手演算结果，所以消耗的积分比【紧急规避】少许多。
　　200积分，足够6442完整展开冷清风接下来的一生了。
　　6442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用积分的，【……宿主都要走了，何必呢？】
　　“开始吧。”
　　【……已为宿主开启演算，扣除所有积分。】


第九十九章 
　　光屏上积分迅速清零,段枕歌周围景色瞬变。
　　世界变成了一块块可以被改写涂抹的景物模块，仿佛可以拼凑的棱镜一般，从他脚下开始,如折射的镜面似的不断推翻、延申、重构,经历着沧海桑田的变迁。
　　这是6442立体投屏出来的世界演算结果，也就是冷清风未来的命运。
　　很快,冷清风的身影出现在这一片虚无的光幕之中。
　　周围景色逐渐凝实。段枕歌看到他回到御影宫,沉默的处理事物。
　　段枕歌最后留下的口信对他而言也不过一时伤心，很快,他就继续走了下去。
　　数十年如一日，他在御影宫主殿孤独的生活。等碧云和红珠嫁了人后，他身边就再没有热闹起来过。
　　他有时会忙得忘记吃饭，这时，西瓜八成会跳上桌面,抗议的喵喵叫着,让发现猫碗里已空。
　　他给猫端食物，自己也顺便吃点。
　　得了空闲,或心血来潮，他会摸着西瓜的脑袋，不知透过那双鸳鸯瞳想什么。
　　苍庄帝死后,想要挑战御影宫禁地的段家皇子日益增加。冷清风的天下第一持续了十载,在三十岁时仍难逢敌手。偶尔他会直接投降,将钥匙交给那些他认为有资格担当御影宫宫主的人。但大部分人都没能与自己的御影一起出来，也就没法撼动手持玉印的冷清风的位置。
　　再后来,西瓜死了,冷清风身边就更寂寥起来。
　　他自己不太注重生活品质，却对西瓜非常好,有病治病，临死前西瓜毛发也雪白油亮，看得出猫咪主人的上心。
　　同样，对猫的寿命来说，西瓜已经在尽力陪伴这位孤独的主人了。冷清风也明白，所以郑重地将西瓜埋回东宫，向它告别。
　　冷清风严肃冷漠，在御影宫从未有好友，亦没有说得上话的人。有时路过三五成群、其乐融融的御影时，虽然他面上冰冰冷冷的，但段枕歌能看出来他其实很想加入那些聊天的后辈。
　　“去呀。”段枕歌轻轻对那个幻影说。
　　冷清风是听不见的，他没有加入，如平常一般转身离开了。
　　他也知道，就算他过去，恐怕也不会有副宫主与手下相交甚欢的场面出现。
　　不是所有人都和段枕歌一样对他宽容无比，他也不会对所有人像对段枕歌那样无限服软。
　　他变成了别人谈笑间话中描述的那种奇怪的中年男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也没有好友。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但甚少出手，性格十分冷漠消极。
　　不知来处，也不知归途。
　　他是个谜，而且是让人不太有兴趣解的那种。
　　因为大部分人解开谜团只想得到奖励，可解开冷清风身上的迷，恐怕也得不到香吻一枚。
　　冷清风四十岁时，虽然仍旧未尝败绩，但已甚少拔剑。此时，有一个特殊的挑战者出现。此人是陆中星的朋友，一位段家王爷的血脉。
　　或许是受到陆耀焱等人的影响，此人虚怀若谷，文武兼备，他成功登上高塔，知晓了一切，带着画满机关的本子和自己御影回到冷清风面前。
　　冷清风在将玉印交给他前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要当守护禁地的御影。
　　他始终追寻着段枕歌死亡的真实原因，但从未有过结果。那么，是时候追随段枕歌了。
　　守护禁地，意味着除非御影宫覆灭，否则不能再出。
　　新任宫主如他所愿，于是，冷清风成了一抹幽灵，一个传说，一位守墓人。他永远离开了御影宫，也永远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段枕歌看着他用粗糙的黑布遮盖仍旧俊美的容颜，披上厚实的斗篷，孤独的走向夕阳，在禁地之中重复着枯燥无味的打扫整理工作。
　　但每日，他都会去段枕歌的石棺前驻足片刻。在斗篷之下，是段枕歌也无法理解的沉寂面容。
　　此时，段枕歌的棺椁已经放进石棺当中。石棺上也早压上了段枕歌的雕像。相较于其它四座雕像，段枕歌的面庞显得尤为年轻。
　　冷清风有时抬起头看看，有时不抬头，只看着石棺面前空空荡荡的桌子。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也没有再见过任何人。
　　段枕歌看得出来，他累了。日复一日的工作并没有让他重燃对这个世界的好奇，红珠和碧云也不会唤起他对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的向往。影三十二确实遵从着段枕歌的命令一直盯紧了冷清风，但也只限于盯着他不要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在冷清风进入禁地后，影三十二病倒了，再也没起来过。
　　冷清风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也不在乎。他同样苟延残喘的活着，用回天丹修复过的身体度过虚妄又空荡的百年光阴。
　　终于在有一天，他拿着抹布和很多东西走到属于段枕歌的石棺边，例行擦拭着石头表面。随后，他掏出一本册子，放到石棺前的桌子上。又从自己脖子上摘下那金色的印鉴，看了看，放至册子旁边的盒子里。
　　那是持过玉印的宫主需要完成的札记，和留给后世的东西。
　　随后，他捧了一个盒子，打开，仔细清点里面的东西。
　　段枕歌看见，那是他留给冷清风的一切。包括十二枚回天丹、所有的银票、他自己的御影册子。冷清风清点完，确定并没有少任何东西后，又抱起箱子。
　　他看了看桌面上的盒子，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那印鉴取了出来，重新挂回自己脖子上。
　　盒子里已经装了段枕歌和他的私印了，这一枚段枕歌亲自为他戴上的，他不想留给任何人。
　　做完这些，他喃喃道：“歇一会儿吧……”
　　他很少自言自语，这是他第一次对着空荡荡的地方说话。
　　他苍老枯瘦的手摸上石棺缝隙的机关，随后他慢慢弯腰，坐至棺边，长长出了口气。
　　裹着他细瘦干枯身躯的黑色斗篷就盖在段枕歌脚边。段枕歌垂眸看着他，明白自己终究还是耽误了他。
　　片刻后，冷清风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后悔、不后悔……”
　　他盯着面前空空荡荡的密室，仍旧自问自答一般，“不管怎么样，都注定了的。能有那几次，就够了……”
　　说完，他缓缓抬起胳膊，手指微动，拨响只有他一身精纯内力才能触发的机关。
　　石棺侧边的石壁翻开，如黑暗的巨口将他卷了进去。
　　他没有劳动任何人帮忙做这件事情，所以在大约半个月后，现任御影宫宫主才发现看守禁地的御影消失了。就如一颗风中的沙砾，一滴蒸发的水滴。
　　持玉印的宫主和御影都将从史书中抹除。没有人记得冷清风，所以宫主换了一个看守禁地的御影，一切终了。
　　段枕歌周围瞬间变黑，随后缓慢恢复原状。
　　他还站在陆家后院池塘边，明月皎皎，冷清风早已离开许久。
　　段枕歌站了片刻，转身，向着他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他们在池塘分别。
　　第二日傍晚，久久不见四二身影的冷清风去厢房找人，发觉四二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呼吸与脉搏都停了。
　　想来，他说自己寿命将至，并非假话。
　　床边角柜放了一个水缸，冷清风低头一看，发现缸里装了半缸水，有一只草龟正趴在缸里石头上。
　　冷清风：……
　　什么东西？
　　四二还给他留了张纸条，上书：
　　【主人命你好好照顾这只乌龟。附注：龟与猫咪不能一起养
　　——四二留】
　　冷清风：“来人。”
　　有黑影出现在他身后，跪地道：“副宫主。”
　　“他昨日都干什么去了。”
　　“四二昨日与宫主分别后便睡下了。今早起床买了只乌龟，之后再未出过门。”
　　冷清风：……所以这乌龟就是这人现买的！什么主人之命，骗谁啊？他能活得过乌龟吗？
　　“好生安葬。”
　　撂下这句话，冷清风只带上那字条，转身就走。
　　那御影看了看水缸，茫然：“副宫主，这乌龟……”
　　“带回御影宫，找个水塘放生。”冷清风头也不回的说。
　　他对四二并没有太多特殊的情感，人死就死了。在经历过段枕歌的死后，他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没了太多波澜。
　　走出厢房，冷清风扬手又看了一遍字条，便展开胳膊，正准备挥挥手将这东西震成粉末时，突然动作一顿。
　　他脑中划过了纸条上最后那句附注，随后，他金眸颤抖，整个人的身形都僵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段枕歌已经回到了一开始的系统空间之中。
　　在这个纯黑的空间里，他用回了自己的身躯，此刻正穿着死前那套要去参加会议的西装，双手插兜看着面前光屏上的结算字幕。
　　在结算环节，系统大致告诉他整个世界的剧情走向、男女主的情感心路历程（尽管他并不想听）以及他完成的所有任务、剩余积分之类的事情。
　　【请注意，所有已兑换道具将不可再次使用，所有积分将清零，系统会被回收。】
　　【在宿主返回愿世界前，我们希望您能了解以下注意事项：
　　【1，在空间传送过程中，您可能会遭遇一些颠簸。头晕、呕吐、情感波动、记忆混乱是正常情况。建议您深呼吸并进行睡眠调整。】
　　【2，您身上具备坚韧、智慧等良好品质，若有需要（即您再次意外死亡）时，系统有可能重新召回您完成任务。】
　　【3，若您对本次服务过程满意，欢迎您留下联系方式……】
　　段枕歌扶额，“可不可以说重点？我有点急着回家。”
　　6442道：【咳咳，宿主不好意思，这是强制阅读的。如果您觉得内容无聊，我可以给您搭配视频讲解。】
　　“不用……”话还没说完，他面前光屏就出现小人讲解搭配动作的模样。段枕歌知道自己制止了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的往下听。
　　大概十几分钟后，6442终于讲完了注意事项，开始说明接下来的情况。
　　【按照时间换算分析，在您的世界，距离您死亡已经过去43分钟。我们会修复您的身体损伤，并将您的意识传送回原本的身体当中。为保证您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的人身安全，系统将继续跟随提供必要信息，直至您脱离危险。】
　　段枕歌点了点头，“明白。”
　　【那么……】
　　【请问是否开始传送？】
　　段枕歌抬手，正想点【是】，谁知6442的蓝色光屏突然花了一下。许多报错的红色指令行猛然刷新出来，一条一条覆盖，直接把段枕歌要点的内容刷新下去了。
　　有一个不同于6442的提示音响起——
　　【警报，警报。有角色萌生自我意识，正在脱离世界。请系统立即处理！】
　　【警报，警报。有角色萌生自我意识，正在脱离世界。请系统立即处理！】
　　【啊！？】6442不可置信，【又来！？】
　　段枕歌正想发问，6442忙道：【不管了，宿主，我先把你送出去！】


第一百章 
　　段枕歌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时,首先听到的是段枕柔那久违却略显焦躁的声音：“……什么意思！我哥只是溺水，没有外伤，什么叫永远醒不过来！”
　　“二小姐您不要激动,这是医生的意见——”
　　段枕歌认出来,同她说话的应该是自己秘书，姓黎。
　　“我要打电话,我现在就要打电话给爸爸！”段枕柔斩钉截铁地说,似乎认定段家肯定有救治段枕歌的能力。
　　正如段枕歌所料，秘书拦住了段枕柔,“对不起二小姐，段总早已对眼下局面想好了应对方案。现在重点是将您送回段家，保证您的安全。电话您可以稍后在车上打。”
　　“别碰我！我哥在这儿，我哪里都不去！你听懂了吗？我哪里都不去！你如果还有心，就赶紧找人把我哥救醒,而不是执行他那些愚蠢的破计划！”
　　秘书低声道了歉,“二小姐，你也看到了。李叔是被人击毙的,说明他们肯定不会特意放过段总……不管眼下段总是什么模样，将来恐怕都是凶多吉少。二小姐，我只是个打工人,在做段总交代的事情,请您不要为难我了。”
　　段枕歌：……不愧是他的秘书,看问题都这么现实。
　　6442适时吐槽：【我算是明白为啥您会对冷清风另眼相看了，毕竟您身边都是影三十二。】
　　在段枕柔的挣扎声中,段枕歌缓缓睁开了眼睛。
　　因为秘书和段枕柔在病房旁边争执,所以第一个看见段枕歌苏醒的，是守在床边的其他保镖。
　　“黎秘书,总裁醒了！”
　　段枕歌顺着声音移眼看去，与两人对上视线。
　　见到段枕歌苏醒，黎秘书和段枕柔一前一后冲到床前。
　　“段总！”
　　“哥！”
　　在两人一连串的嘘寒问暖中，段枕歌只说了三个字。
　　——“打电话。”
　　半小时后，段父的车呼啸停到医院地下停车场。
　　段父□□出身，带过来的人和段枕歌聘的保镖完全不可相提并论。虽然个个穿得一本正经，但身上杀气和凶性怎么都盖不住。
　　数辆黑色汽车停下后，段枕歌带着人从停车场角落走了出来。
　　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小说世界中那个柔柔弱弱的反派了，用回自己的身体后，188的身高配上黑色长风衣，让他显得颇具侵略气息。虽然刚刚才经历了生死一瞬，他的气色并没有想象中的差，反倒多了一种野心勃勃的感觉。
　　秘书跟在他身后，段枕歌低声和他说了什么后，黎秘书便离开了。
　　随后，他挥了挥手示意段枕柔上了另一辆车，自己坐进了段父的车里。
　　保镖替他关起车门，汽车发动，父子俩来了一场久违的谈话。
　　两个小时后，三人回到段家祖宅。
　　此处还透露着段枕歌印象中的中式奢华，只是略微有些冷清。他一下车，一旁同时下车唐柔柔就跑过来牵住他的手，紧张问：“哥，你没事吧？”
　　“没事。”
　　他回头看了都看段父，段父对他点点头，他就对段柔歌说：“我们先走，太久没回来，我都有些忘了家里的路了。”
　　段柔歌一愣。
　　距离上次哥哥承认这里是他们的家，已经过来多久了？
　　面前的段枕歌变了，变得有些陌生起来。虽然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早上段枕歌去开会，但唐柔柔总觉得他好像离开了很久的样子。
　　久到他甚至原谅了父亲，接受了母亲的死。
　　“我、我带哥随便逛逛。”
　　拒绝了仆人领路，段柔歌牵着段枕歌到花园的位置，压低声音问：“哥，你去公司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李叔死了，你也跟着车一起沉到湖底。幸好你手机给我打了紧急电话，不然——”
　　段枕歌猜到是段枕柔救了他，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好了，没事，爸会搞定的。只是一些小问题，就不跟你说了。我跟爸说你吓坏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晚上咱们一起吃你最爱吃的鸡翅。”
　　他已经在车上跟段父解释了来龙去脉，相信段父会查到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现在他知道的并没有比段枕柔多多少。而且……他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优先考虑。
　　段枕柔一点也放松不下来。
　　“你和爸总是这样瞒着我……”
　　当然，比起段枕歌遭遇的“小问题”，她更担心哥哥的应对方法。
　　要知道，段枕歌和段父的关系一直很僵。黎秘书也说了，就算在之前那种极端情况下，段枕歌也不会想着借用段父的力量，为什么现在突然改变了主意？
　　难道说，这次的对手强大到哥哥宁愿向父亲低头的程度？
　　“你别想太多，安心休息就好。”段枕歌看出她的困惑，再次出言安慰，“我得找个电话，等会儿让黎秘书过来一趟，你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他顺便带给你？”
　　段枕柔哪里吃得下，她摇摇头，满腔心事堆积。在段枕歌要走开时，她拽住对方袖子，问：“……哥，你什么时候走？记得带上我。”
　　段枕歌沉默片刻，“不走了。”
　　他回身握了握妹妹的胳膊，“我们不走了，以后都住在这儿。”
　　这里有父亲，也葬了母亲，是他们从小生活的家。
　　他不会再走了。
　　告别了表情惊讶的妹妹，段枕歌拿着自己新手机来到书房。段父不在，应该是去处理那个凶手和凶手身后的事情了。段枕歌掏出心手机，拨了一圈电话，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再让人将黎秘书接过来。
　　6442旁观全程，感慨道：【宿主看起来不太需要我的帮助。】
　　“这些力量是段家的，并不是我的。”段枕歌低头按着手机，顺口答：“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仅此而已。”
　　虽然他自己也能将这件事情搞定，但……将此事作为父子和好的契机，未尝不可。
　　说完，他收起手机，“对了，在我传送之前听到的那个警报声音，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宿主在说什么。】6442在线装傻。
　　“呵。”段枕歌一笑，“虽然过了十几年，但我记性很好。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跟我说过，那个世界的反派就是因为剧情逻辑不够完整，萌生出自我意识，来到更高维度的空间当中，所以你才需要我去补全世界。你说的‘又来’，应该是第二个角色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吧？”
　　6442哼哼唧唧片刻，终于承认了：【对！没错！确实是这样，但是……但是这和宿主没有关系！】
　　段枕歌站定在书房的落地窗前，问：“是谁？”
　　【……不告诉你。】
　　“那……”他垂眸，“这样的角色，接下来会怎么样？来到更高维度的空间、意思是会来到我的世界吗？”
　　【也不告诉你。】
　　“我很快就会知道的。”段枕歌饱含深意的看了看窗外，“要知道，反派是没有武功、而且很早就来了的，要抓住他审问一番，可比抓住杀我的凶手简单多了。”
　　6442：【……】
　　系统的沉默并没有阻碍段枕歌半分，当晚，有一个人连夜被送到了段家祖宅的地下室。
　　此人银发蓝瞳，姿态高贵，身份不算显赫，但凭自己的本事过上了非常不错的生活。巧的是，他也叫段枕歌。
　　被抓到此处，他显得十分淡定。保镖将他压到椅子上绑好，随后拉开他头上的麻袋。
　　地下室光线昏暗，在看到面前站着的段枕歌时，他露出了最大的惊讶表情。
　　“是你。”
　　“你认得我？”段枕歌看着这张久违的脸，友好的笑了笑。
　　6442自见到这人开始就沉默起来。
　　没错，此人正是萌生了自我意识的小说中的反派段枕歌。
　　正如段枕歌所想的那样，反派来到了他的世界。而来到高纬度世界的角色，6442是没有权限再插手管理的。所以6442也不知道对方的行踪，自然不会知道对方过的怎么样了。
　　反派歪了歪脑袋，“段家少爷，道上还是略知一二的。敢问我一个普通人，是如何入了您的法眼的？”
　　段枕歌明白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身份，也不是因为自己与他同名同姓。反派能意识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段枕歌，恐怕是因为自己妹妹那与唐柔柔如出一辙的脸。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反派调查过他，正好让他省掉自我介绍环节。
　　“不愧是权谋天下第一的脑袋。”段枕歌轻描淡写评价，不顾对方突然意识到什么的表情，接着问：“你到这个世界多久了？你是怎么来的，有没有保留记忆？全部告诉我。”
　　反派非常惊讶，但他足够聪明，聪明道可以通过短短的问句就明白段枕歌或许已经和那个世界产生了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犹豫片刻，将自己的经历全盘托出。
　　反派是在走完了所有剧情后突然觉醒的。
　　他确实深爱唐柔柔不假，但他的行为都是为了得到唐柔柔。可剧情结局他居然被唐柔柔感化结果自杀？这等同于脑子被驴踢了。
　　反派觉得自己冤，自己太冤了。
　　离当皇帝只剩一步，他为什么不能当上皇帝之后再整强取豪夺？为什么非要对自己来一刀？
　　他想不明白，又执念满满，终于在某一刻脱离了世界的束缚。通过6442来到了此地。
　　“你是说，你是通过系统来的？”段枕歌问。
　　“没错，系统无法阻止角色苏醒，只能想办法解决。如果是不重要的角色，可以直接抹杀。如果是相对重要的角色，因为可能需要他们回到世界补全剧情，所以只能将他们传送到现实世界——这些都是掌管我们世界的名为6442的系统跟我说的。”
　　段枕歌抬眼看向光屏，6442鸵鸟式拒绝回应。
　　反派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片刻，道：“既然你与我同名同姓，想来……你应该就是接替我补全剧情的人了。你在那边遇到了很重要的人？她也觉醒了自我意识？”
　　“是。”段枕歌没有否认，“多谢你的情报，你可以走了。我会让人送上赔偿。”
　　反派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我在那个世界呼风唤雨，到这里才发觉人生还有不少意义，争权夺利不过其中一种。我凭自己就已经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对金钱名利没什么需求。倒是希望有人能做个伴，跟我聊聊那个世界的事情……段小少爷，你找到那人的话，可否让他与我做个朋友？”
　　段枕歌想了想，“可以是可以，正好那人你也认识。”
　　反派表情一变，隐含期待：“何人？”
　　段枕歌知道，他肯定猜想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唐柔柔、或者类似唐柔柔的人，所以希望段枕歌能给两人牵线搭桥，他再趁机介入。
　　反派这个一遇到女主就智商猛跌的设定居然还存在，这恋爱脑都要怼到段枕歌面前了。
　　可惜，段枕歌性向不是特别满足他的要求。
　　他非常坏心眼的拖长了声音，缓缓道：“冷清风。”
　　系统震惊，【宿主你怎么知道是男二！？】
　　反派顿时面如菜色。
　　任谁听到死对头的名字可能都是这等反应。
　　段枕歌觉得非常好笑，与他互换了联系方式，表示此冷清风或许和他印象中那位不太一样，不会突然捅他的。
　　“冷清风就是冷清风，不会不一样的。”反派拿着手机，略带嫌弃的说，“整天板着一张脸，但其实感情充沛得很。天知道他有多缺爱。”
　　“……你难道不也很缺爱？”
　　“我缺，但我是光明正大的缺。”反派道，“你妹妹现在还缺男朋友吗？”
　　段枕歌面色铁青的让人将他送走了。


第一百零一章 
　　待反派走后,段枕歌抱臂对6442道：“果然是冷清风。”
　　6442这时有些回过味儿了：【宿主这么笃定，难道……是宿主做了什么手脚！？】
　　“不算手脚，只是……”段枕歌想了想,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无心之失。现在想想，或许最后还是有些大意了。”
　　【是那只乌龟！？不、不对,是那张字条！】
　　按道理来说,冷清风的一生会按照它给段枕歌展示的那样进行下去，如果半路出错,系统运行结果肯定早就提醒它了，怎会留到东窗事发才让人知道。
　　肯定是段枕歌的行动干扰了运行。
　　他没有办法插手冷清风死后的世界，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以四二的身份留下了乌龟和字条时做了什么。
　　“真不是我故意的，你也看到了，我只是给他买了只龟。”
　　段枕歌通过6442看到冷清风注定孤独的一生后,对此想出的解决方法就是——买只乌龟。
　　猫会死,乌龟肯定不会，养得好了还能把冷清风送走,是绝佳的陪伴单品。
　　6442还嘲笑过段枕歌的品味，没想到小丑竟是他自己。
　　【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事已至此，何必追究太多。既然冷清风也来了,凭他的能力和外形,恐怕不久就会被发现。”段枕歌轻巧揭过6442的问题,掏出手机走出地下室。
　　6442小声说：【我觉得还是有猫腻……您是主要受益人，森*晚*整*理您当然不想追究。】
　　段枕歌笑了笑没说话。
　　秘书就站在门口等他。段枕歌对他道：“帮我留意一个人,基本资料发给你了。暂时没有照片,我会找人补充素描版本。他是我好友，找到他之后马上给我发消息。”
　　秘书面色有些痛苦,“段总，我就是个普通秘书，您没跟我说还要做这些道上的事啊。”
　　“以后你工资翻三倍。”段枕歌收起手机。
　　“好的段总，我马上安排。”
　　段枕歌：“……你爸跟我爸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这么财迷的。”
　　秘书嘿嘿一笑，“当初我爸让我跟着您不就图个安稳，现在您打定主意要回来了，我总得找个借口说服我家那老头子。”
　　段枕歌挥挥手把他赶走了。
　　回来？
　　确实，他也该回来了。
　　他可以不延续段父的手段，但不能舍弃段家的传承。有些必要的东西，只属于他，他不会让给别人。
　　第二日，本该到与6442告别的时候，6442不走了。
　　【怎么了？宿主不喜欢我陪你聊天吗？】
　　“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那、那男二跑了，人家还得跟男二交代传送注意事项。跟着宿主我才有机会找到他。】6442声音委屈巴巴，【都怪你！宿主你知不知道男二这一跑，我绩效又要被扣光了啦！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不可否认，段枕歌确实有私心。但他问过6442，能让书中角色来到现实生活的方式除了自我觉醒外并无其它办法，而6442对觉醒方式三缄其口，段枕歌根本不可能设计让冷清风跟他一起过来。
　　因为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的思想准备，所以段枕歌从来没有试图透露过自己还活着的事情，徒增男二的烦恼。
　　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当然，既然他已经来了，自己就不可能像小说里那样再放手了。
　　【不管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跟着你了！见到男二后我要向男二揭露你的阴谋，告诉他你一直都是穿越者，一直都在玩弄他的感情，我看你怎么和他重修旧好！】
　　“报复我？”段枕歌饶有兴趣，“好啊，那你就跟着吧。让我们看看究竟是我来一个标准的准妻火葬场，还是你绩效扣光当电灯泡。”
　　【宿主你——！】
　　不管如何，段枕歌和6442就这样继续绑定了下来。
　　过了一周，段父将杀人凶手拎至段枕歌面前。本是个大仇得报的场景，段父看他的眼神却十分奇怪。
　　段枕歌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
　　那杀手诧异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段枕歌，许久后吐了口痰，“妈的，见到鬼了。”
　　段父站到一边沉声道：“他说，他开了三枪，分别打中了司机的脑袋、你的脑袋和汽车左前轮胎。”
　　但段枕歌被从湖里救出来的时候，脑袋上可没有一丝伤口。
　　现在这个段枕歌，究竟是人是鬼？
　　“我确实是死了一回。”他毫不避讳，冷漠的盯着面前的杀手，“见了很多人，想通了很多东西。不过，让人在我脑袋上开洞，还早着呢。父亲，你信我，还是信他？”
　　段枕歌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
　　6442吐槽：【宿主好像丧心病狂大反派哦。】
　　任谁被人杀了还能精神状态良好啊？
　　被杀了之后复活了还得向亲朋好友证明自己不是鬼，段枕歌的心态已经算非常和善了。
　　处决了杀手，众人的生活很快便恢复日常。
　　段枕歌继续当着自己的总裁，虽然不像太子时期那般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但该忙的工作一个没落下。段父也慢慢将手上权力转移到他名下，有了管理御影的经验，他对这些人的安排心中有数。
　　加上6442的吐槽，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他还非常好心的询问了一下关于手底下员工的忠诚度，6442如实回答，让段枕歌对公司进行了一次巨大整改，效果十分理想。
　　两个月过后，段枕歌收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远在Z市的反派给他发微信，让他赶紧过去领人。
　　段枕歌稍微一想，就拿着衣服冲出公司，订了最近一班Z市的机票。
　　冷清风，终于现身了。
　　反派生活的城市在Z市，是个国际化都市。他那种银发蓝瞳虽说少见，但也不太过突兀。相同的，黑发金瞳的人扔进这里，也不会招致关注。
　　就在这种情况下，冷清风跟踪了反派整整一个月。
　　在去机场的路上，反派的吐槽微信就没停过：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没有御影、没有保镖、没有武功（虽然我本来也没有），一个月前走夜路的时候一回头看到黑漆漆的墙角多了个人是什么心情！？】
　　【一个月了，警察都没把他抓住。要不是他今天来敲窗台门，我真以为冤魂索命！】
　　【当然他敲窗台门也没那么温馨，毕竟我家住十五楼！】
　　【现在他就在我家客厅，打包给你寄过去得了】
　　段枕歌轻笑一声，打字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
　　【他上来就说：你不是我主人】
　　【我说废话，我也不想当你主人。如果我是他主人，一定会要求他立刻自杀】
　　【我跟他说了你的事了，他说他要再想想】
　　段枕歌马上回：“你跟他说我现在就过去，让他等等。”
　　【噢，他走了。】
　　“你快拦住！”
　　【已经让他走了】
　　【我不是你，巴不得他赶紧滚】
　　看得出来，反派对于冷清风跟踪他这件事十分耿耿于怀。
　　段枕歌看着手机屏幕沉默许久，打：“没想到当年杀人无数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有头疼的人。”
　　【往事休要再提】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所以你们两个究竟有什么渊源？】
　　【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冷清风，见我身边没有御影护着，很有可能已经把我捅死一百次了。】
　　段枕歌想了想，回：“他是我爱人。”
　　反派反应很快：【他往北边走了】
　　段枕歌：……
　　他犹豫片刻，又拨了电话：“黎秘，我之前让你在Z市那边派的人手有消息了吗？”
　　他早就想到冷清风肯定会盯上与书中长得一模一样的反派，所以一直与反派保持联系，在Z市反派身边安插了不少人。但正如反派所言，冷清风武功极高，迟迟不肯现身，他的人也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不是冷清风确定了反派不是他认识的段枕歌，恐怕也不会主动出现。
　　但既然主动出现，就说明他对段枕歌还是有感情的。
　　一切都有商讨的余地。
　　当晚，飞机降落在Z市，反派开车来接他。
　　“段小少爷别介意，我虽然不差钱，但劳斯莱斯负担还是有点重了。”
　　段枕歌打开奔驰车门，道：“先去你家。”
　　反派耸了耸肩，挂挡踩油门，开车直奔家中。
　　路上，段枕歌打了几个电话，但从他凝重的表情看来，冷清风确实不那么好抓。
　　反派十分好奇他和冷清风为什么能发展出那种关系，但他没问，只淡淡道：“有的人做了敌人后，才会明白他有多棘手。对吧？”
　　“他不会是我的敌人。”段枕歌放下手机扭头看他，“既然他来找你，就说明他没把我当敌人。”
　　反派觉得胃疼，“既然他是你爱人，为什么会跟踪你还把你当敌人？顺带一提，你当时穿进去的时候用的是我的外表吧？柔柔知道你和冷清风的事吗？我不要求我的继任者真的打败男主，但至少能打败男二，没想到居然是另一种方式的打败……你确实是在上边那个对吧？”
　　段枕歌扶额，只觉得网络害人，苦大仇深的反派都变成吐槽役了。
　　两人很快到了反派的公寓。
　　反派的住处十分奢华，虽然是公寓，但明显是汤臣一品式的公寓，一套房有上下三层，每一层占地面积都在三百平方米以上。落地窗外江景璀璨，隔岸的灯火闪烁如星。
　　反派把车钥匙往客厅茶几上一扔，“随便坐。”
　　段枕歌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在我跟他说完你的事情之后就走了。”反派坐到沙发上指了指一旁，“喏，那儿还留着他的屁股印子。”
　　段枕歌：……
　　他再次掏出手机看了看信息，但秘书没有给他发消息，也就是说他的人还是没找到冷清风的线索。
　　是了，之前他们起码还有反派这个调查方向，现在冷清风确定反派不是他后，谁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如果冷清风不主动出现来找他，他又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
　　“怎么，段小少爷在Z市没人脉？”反派见他表情严肃，好奇问。
　　段枕歌收起手机，“此处鱼龙混杂，是众所周知的无主之地，任何人脉都不起作用。你不正是看中了这里的混沌，才留下的吗？”
　　乱世出英雄，这里反倒更适合反派这个手段狠毒、头脑聪明又没有根基的人。从他现在的居住条件来看，他也没找错地方。
　　“确实。”反派十分赞成的点了点头，“那么，段小少爷要打道回府了？”
　　“不，还有一人能帮我。”
　　“谁？”
　　“你。”段枕歌笃定的说。
　　“我？”反派指了指自己，惊讶但并不意外的眨了眨冰蓝色的双眸，“为什么？”
　　“你与他做了这么多年对头，熟知他行事规律。你说冷清风就是冷清风，不会变，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加上这里是你的地盘，想抓他肯定比我容易，或者说，起码你有找到他的方法。”
　　反派歪了歪头，“我确实有一点线索，但段小少爷，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段枕歌掂了掂手机，说：“我妹妹暂时还没有男朋友。”
　　“……成交。”
　　反派领着段枕歌上了二楼书房，在一堆显示屏与超强算力电脑主机中间，两人迅速开启工作模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内核其实十分相似，两人联手，效率几乎呈立方倍增长。
　　很快，反派就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初来乍到，没有户口证件和指纹信息，也不知道如何使用现代电子产品，肯定没办法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离开。如果他的武功水平和我了解的一样，那这几日为了跟踪我，他必然要留在距离我半径五公里的地方休息。排除闹市区、排除街道、排除能用监视摄像头探查到的地方，最后只剩下……”
　　反派拿起车钥匙，段枕歌站起身道：“废弃工厂，我来开车。”
　　“那我叫点人。”
　　段枕歌按住他手机，“……我是去接他，不是去绑他。”
　　反派犹豫片刻，“你确定他不会捅你吗？”
　　段枕歌：……虽然不知道你和原本的冷清风经历了什么血腥故事，但我家这位一般不会。
　　两人在20分钟之内飙到工厂前门，反派特意换了一辆奥迪，车前大灯一开，只剩钢架与砖瓦的工厂被照出了大致的轮廓。
　　段枕歌下了车，站在车辆前方，影子被车灯拉得老长。
　　他压低声音道：“6442，他在这儿吗？”
　　6442罕见的没有回答。
　　看来就是这儿了，6442不在，估计是去找冷清风说那什么传送注意事项去了。
　　反派也下了车，站到段枕歌身边。他还没开口，段枕歌听到一声清晰的子弹上膛声。
　　段枕歌默默看他。
　　反派非常淡定的举枪，“怎么了？”
　　“你放下！”
　　反派非常遗憾没办法亲手击败男二这个天下第一，但还是耸耸肩把枪放下了。不过看情况他八成是不会随便放弃这把枪了。
　　“系统没有回答，冷清风肯定就在这里。”段枕歌压低声音道。
　　说完，他扬声道：“冷清风！”
　　反派抱臂等他说下一句，结果段枕歌喊了一声后，就没音了。
　　反派用目光询问他：不说一些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爱情宣言吗？或者趁机表达一下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真心？
　　段枕歌低着头，好像思考了很久要说什么，他最终喊道：“我给你的乌龟，你有好好养吗！”
　　反派：“……啊？”
　　你们现代人送定情信物是乌龟啊？意味爱情海枯石烂都不终结吗？
　　还没等他吐槽，工厂深处掠过一道黑影。
　　下一瞬，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自高空轻盈落下，起身站定在两人面前。
　　在车灯照耀下，那双金瞳如琥珀般闪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