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万人嫌的恋爱游戏   本书作者:银色引擎   本书简介:正文已完结,番外掉落中,下一本《貌美的贫困生》求收藏   路家是百年望族,路饮是路家最年轻的继承者。   他手段了得,雷厉风行,被媒体称作“人形ai”。   商场上的巨鳄每次在媒体前露面,衬衣的纽扣扣到最上一颗,看起来禁欲又冷清,但一张脸生得俊美绝伦。   他转过身看向镜头,无数人为他痴之若狂。   但重生回来的路饮知道这一切都会成为泡沫。   他的那位弟弟才是所有人心中欢喜的白月光,无数大佬为他折腰。   而路饮,不过是别人得不到他弟弟,于是用来消遣的玩物。   因为他无趣、不懂浪漫,像一块死气沉沉的木头。   当他的公司被他们联手夺去,当作送给弟弟的一件不值得一提的礼物时   路饮在出租房里黯淡死去。   再次睁眼,他重生回噩梦最开始的那个夜晚。   上辈子的仇人之一正在和他告白,眼里的戏谑毫不掩饰。   路饮缓慢倾身向他靠近:“我听到你们之前评价我,无趣、不懂浪漫,或许在床上都摆不出什么姿势。所以你为什么跟我告白,你喜欢我?”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过,可以,我答应做你一周的男朋友。一个月之后,我随时有权利提出分手。”   他这一笑,全场哗然,无数惊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得到他的心,再狠狠摧毁】   阅读指南:HE甜双C攻受天生一对 第一章   江泊烟蹲在地上抽烟。   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有着一张很帅的脸庞,是时下流行的样貌,眉很浓,唇角紧绷成直线,看着生人勿近,但一双眼角略微下垂的狗狗眼又把他衬得有点乖,惹得来往众人不时驻足偷偷回头看。   江泊烟垂下拿烟的手臂,不耐烦地啧一声,皱起眉,不悦被这样当成猴子围观。他身边的跟班立即走到他面前,侧过身,隔绝那些惊艳打探的视线。   渐渐,没人再敢往他那儿看。   一烟完毕,江泊烟低头看表,片刻后站起身,朝着附近酒店走过去,但又很快停下脚步,语气显然不快,说:“刚才知道路饮今天也要来。”   今天是明远地产千金的生日,清河几家豪门都会过来送礼。他事先跟路央打听过消息,得知路饮不会出席,这才答应他爸赴约,谁知路饮临时变卦。   “真是晦气。”江泊烟绷紧嘴角。   他知道路饮,宋央的哥哥,一个该死的同性恋。   江泊烟和宋央感情好,自然就不喜欢那个从小欺负宋央的哥哥。那个霸道恶劣,性子极坏的傻逼,他不止一次听宋央提起过,听得次数多了,烦,心里就想给路饮一个下马威,替自己这个善良的发小狠狠出口气。   他和路饮初高中同校,针锋相对很多次,也没能把他那张伪善的皮撕下来,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   江泊烟厌烦路饮这个人,光是听着他的名字就想吐,此刻双眉死死拧着,转身就想要变卦离开。   不过转念之间,江泊烟突然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听说路饮前几天刚出柜,大家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同性恋。江泊烟之后恶补课,私下想象过路饮用那张冷清的脸去勾引男人的画面,忍不住就想放声嘲笑,心中愉悦,乐于看这场出柜的热闹。   他或许可以和路饮玩一场恋爱游戏,再把他狠狠甩掉。   这个诡异的念头突兀在他脑海出现,盘旋不下。理智告诉江泊烟这个想法简直就像一个笑话,但他无法停止思考这样去做。他在心中预演一遍分手场景,顿时爽到头发发麻。   这个主意好极了,刚好也能给宋央出口恶气。   男朋友,哈哈,想想就觉得真好玩。   江泊烟决定这样去做,不再犹豫,朝着酒店走去。   觥筹交错的酒店内。   路饮突然听到耳边有嘈杂的动静。   他已经死了。   他缓慢走在一片无垠的空间里,那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声音,如同寺庙空灵的晨鼓声。他挣扎着往前走,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忽然之间身体一松,他从高空重重落下。   天旋地转之间,路饮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落入金碧辉煌的大厅,目光有刹那茫然,意识不够清醒,往前踉跄一步,扶住墙壁才站稳身体。   他不是……死了吗?   死亡前的疼痛清晰残留在他的脑海里,他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尽管心有不甘。   但是现在?   路饮有些不解,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他朝右边看了一眼,视线立即撞进江泊烟犹豫的眼睛里。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几米的距离,江泊烟朝他暧昧地挑了下眉角,表情古怪。他俊俏的五官微微扭曲,但片刻后又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路饮后退几步,贴紧墙面站立,沉默地观察逐渐走近的江泊烟,下一秒他的瞳孔缩紧,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江泊烟。   准确来说,这不是那个29岁已经接手家族生意的江泊烟,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孩眉眼尚且生涩,意气风发,但又少了年长后的几分沉稳。   随着江泊烟的越靠越近,路饮的后脑贴紧墙壁,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他拿出衣袋里的手机,屏幕中央显示此刻的时间——2017年9月7日。   路饮略微一歪头,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他感到不可思议,于是拧了一把手背的肉,微小的疼痛像一阵流窜过他全身的电流,带给他双脚落地的真实感。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重生回到了十年前,尽管听起来很稀奇,2017年的他正好年满18岁,大一新生,在江晚大学就读经济系,大好人生刚刚开始。   而他前世死在2027年,死在一场诡异的车祸事故中,死在他本该大有作为的28岁,死前一无所有。   路饮停止思考,全身失力,他疲惫地靠在墙上,略微失神,直到江泊烟的声音唤回他的神志:“听说你喜欢男人?”   路饮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转头看向他。   江泊烟目光戏谑,用一种怪异的音调接着说话:“既然你喜欢男人,所以要不要跟我试试?”   他补充:“我是指,跟我谈恋爱。”   十年前的记忆顷刻复苏,前世的江泊烟同样和他说过这番话,但他一向不怀好意,“屈尊降贵”跟他告白只是为了消除他的戒心,打的是那“玩弄人感情”的老一套,只为给宋央出口气,总之是满肚子的坏主意。   路饮当时拒绝了。   如今重来一回,他的心态俨然不同,他复杂的目光落在江泊烟身上。江泊烟是他人生噩梦的来源之一,这人偏偏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江泊烟一直是宋央的帮凶。   路饮的母亲路玫在他十岁那年因为意外离世,她这一脉人丁单薄,其他分支手中股权不多,没办法争过路饮的父亲宋海宁,家族企业神路集团最后竟然落到了对方手中。   宋海宁是路家的上门女婿,一向老实而本分,但在妻子去世后立即原形毕露。他将自己在集团的地位稳固不久后,就大张旗鼓迎娶了出轨的“真爱”,同时还带来了真爱暗渡陈仓为他生下的孩子宋央,对方只比路饮小一岁。   这事曾在一夜之间成为清河豪门之间茶余饭后的笑谈。   十岁之后路饮的处境一落千丈,亲生父亲不闻不问,继母对他苛待算计,而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自己颇有污点的出身——插足别人婚姻的母亲和凤凰男父亲狼狈为奸生下了他,而视路饮这个正牌少爷如眼中钉。   宋央是个很活跃的男孩,来到路家后,在宋海宁的刻意帮助下,他很快认识了清河一些同龄的富家子弟,又在意外救了江家的独生子江泊烟后,成功地成为了江泊烟小圈子中备受瞩目的一员。   这个“救命之恩”的存在,是他屹立不倒的原因。   他不断展示自己懦弱的外表,向江泊烟表达他在家中被路饮欺负的委屈,以此牢牢获取了江泊烟的同情。   在长大后,他又通过相似的手段,笼络了其他几位权贵,有了这些大佬的庇护,他的人生一路顺风。   宋央会在未来成为娱乐圈中顶级资源咖的存在,而和他不同,前世,路饮在还没有毕业时,就一头扎进了商场。   他创立了路安科技,公司出品的知识分享型社交应用,在当时垂类一片空白的市场上大受好评,也因此给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利益。   路饮继承了母亲的天赋,一直都有极强的商业嗅觉,短短几年,他就把手上的公司做到了上市,同时成功从宋海宁手中拿到了神路集团的控制权。   那是路饮最意气风发的几年。   单就是他手上所持有的路安的股份,估值便一路猛涨,如今再加上神路,俨然是头不可抵抗的黑马。   这让早就将神路视为囊中之物的宋央分外眼红。   路饮闭了闭眼,眼里戾气乍现。他不知道宋央是怎样哄得江泊烟那些天之骄子为他心甘情愿地卖命,但他们确实一致将矛头对准了他的公司,用恶意竞争的手段。   那是一段十分混乱不堪的记忆,他最终没有守住自己的心血,宣告破产,同时丢失了神路的控制权。   对于江泊烟他们来说,他路饮不过是一个讨好宋央的微不足道的工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可以被随便摧毁。   但是他不甘心,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他试图重新站起来,已经快要成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把他送回到了十年前,一切归零。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司机对他说要怪就怪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但他不确定究竟是宋央的哪位朋友,又或者是宋央本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他失去性命。   但没关系,他又回到了现在。   回忆戛然而止。   路饮打量着面前年轻的江泊烟,听到他不耐烦的催促声:“我在问你话,聋了,还是哑巴了?”   路饮用冷冷的目光注视他。   江泊烟一副难搞的模样,语气很差:“快回答我。”   应该从哪里开始好好跟他们玩一场?   路饮眯起眼睛不耐地思考,他突然往前走了一小步,满意地看到江泊烟下意识不适往后退,眼里的嫌弃一闪而过。   江泊烟明明讨厌他,却又要为了玩弄他的感情被迫和他虚与委蛇,假意殷勤。这种事,路饮光是站在他的角度代入思考,都觉得有些难以忍受,怪恶心。   有点意思。   路饮又逼近,他没笑,接受告白时依旧挂着那副冷冷清清的表情:“为什么要我做你男朋友,你喜欢我?”   江泊烟闻言想要作呕,又生生忍住:“我——”   路饮打断他,轻飘飘地说话:“可以啊。”   “我——什么?”江泊烟错愕失声,难以置信,因为惊讶,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有一些滑稽。   “我说可以。”是路饮冷淡的声音。   江泊烟短暂失语,烦躁地用脚尖碾压着地面,脸色突然难看得不行。太轻易拿到的东西让人心生怀疑,他从未预想过路饮会这样简单地答应,出乎他的所有预料。   路饮是烧坏了脑子吧。   因为靠得太近,他此时的五感却又格外灵敏,隐约能够闻到路饮身上好闻的味道,不是刺鼻的香水,味儿很淡,像有一片栀子花瓣轻轻落在他身上。   跟个娘炮似的,还喷香水,江泊烟烦躁地想,他有些后悔,像被捏着鼻子那样不情不愿地打量路饮,又喜怒无常地在心里骂道,真他妈的骚。   是不是谁和路饮告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活生生一副缺男人的样子,所以来者不拒。   但他一个直男和路饮谈恋爱,想想都觉得怪恶心人。   路饮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突然开口:“几天前我出柜,那天晚上我听到宋央在走廊和你打电话,你和宋央说。”   “说我无趣、不懂浪漫,或许在床上都摆不出什么姿势,根本不会讨好男人。”路饮用平稳的语调复述那些恶意满满的对话,听不出喜怒,“不过现在你跟我告白了,宋央知道这件事吗,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第二章   闻言,江泊烟目光犹豫,神情烦躁。   “不过无所谓,我不管你过去怎样评价我,现在你是我的男朋友。”路饮略一停顿,目光短暂在他脸上停留,“我允许你当我一个月的男朋友,江泊烟。”   江泊烟被他这样打量,一个激灵。   等他听明白路饮说了什么,顿时冷笑:“一个月?怎么,跟我谈恋爱觉得自己很委屈,所以想在一个月后甩了我?”   他越想越气:“或许不到半个月我就一脚蹬了你。”   “随便。”路饮伸手整理弄皱的衣领,神色平静。   光是看着他这副样子就来气,江泊烟盯着他那浓密的睫毛片刻,下定决心,忍辱负重:“行啊,那你就当我一个月的男朋友吧。”   路饮突然问:“我是你的初恋吗?”   江泊烟表情一滞,不耐显而易见:“关你什么事。”   路饮笑了笑:“看来是了,真想不到。”   “别他妈的胡扯。”江泊烟压低声音警告。   他随后看到一个熟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便立即退后一步,拉开和路饮的距离,对他说:“没别的事别找我。”   然后跑远了。   目送江泊烟离开,路饮百无聊赖地饮了一口酒,随后漫无目的地在宴席上走动,试图唤醒一些前世的记忆。   记忆里今天是来参加明远地产千金的生日宴,清河有头有脸的豪门子弟都被邀请来赴宴,包括宋央。只是他和宋央从小关系就不好,于是并没有在一块。   路饮仰头喝尽手中的酒。   酒悉数入肚,酒精让他略微清醒。他快步走向卫生间,接了捧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鬓角的发湿湿哒哒地往下流,路饮抬头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他,目光有片刻失神。   镜子清晰倒映出他的长相,他的嘴唇和脸型都随他漂亮的母亲,他有一头偏软的黑发,皮肤生得非常白,但长大后冰冷的气质综合五官的精致,让他看起来没有那样得柔和,反而像一座生人勿近的冰山。   在他最意气风发的那几年,财经杂志给他贴上了“人形AI”的标签。或许吧,他不是那样喜欢交际,身边没有太多朋友,他只是一直不停工作,像一台不会疲倦的机器。   现在,或许应该做出改变,他要找一个……朋友。   路饮努力对着镜子笑了笑,试图让自己温和些,镜子里十八岁的他回以一点转纵即逝的淡淡笑意。   路饮重新回到大厅的时候,有人见他落单,便邀请他参加同龄人的一场聚会。   明远地产老董谭之明今天举办的这场宴会,明面上为了给女儿庆祝十八岁的生日,背地里也有拉拢人脉之意。一些小辈不习惯弯弯绕绕的生意场,干脆又组了一个娱乐局。   路饮坐在旁边听他们聊天,偶尔说上几句话,他过一会分神去看手机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于是下意识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个人。   他问道:“你们在说谈墨?”   “你认识谈墨?”   路饮犹豫后说:“没有那么熟,但认识。”   “他之前是不是在国外读书,听说是刚转来的国际班学生,总之之前没在清河见过他。”   路饮点了点头,说是。   “他长得可真帅啊。”那个女孩忍不住夸赞,“这个弟弟虽然还是高中生,但长得真是……我有照片,你们要看吗?”   一堆人的话题转到了帅哥的身上,路饮虽然看着手机,但又有些心神不宁。   过了一会他没忍住,也走过去看了一眼。   那张照片是谈墨穿着衬衣西服的演讲照,怼脸拍摄的角度丝毫没有折损他容貌的帅气度。和五年后的谈墨相比较,现在的这个男孩肆意张扬,生机勃发。   路饮重新坐回原地,忍不住想道,果然谈墨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像在发光。   他和现在的谈墨确实没有那么熟,但几年后他们的关系就会好得像是一对亲兄弟。   谈墨和他很有渊源,缘分就像命中注定。十八年前他们在同一家医院先后几秒依次出生,因为是邻居,所以从小一起长大,到十岁时,谈墨父母离婚,他跟着母亲沈湛英去往国外,他们这才分开多年没有见面。   离开前路饮让谈墨牢牢记住自己的号码,只是还未接到他的电话,宋海宁便恶意更换了家里的一切联系方式。   前世谈墨在一年后考入江晚大学,成为路饮的直系学弟,他们在新生见面会上认出彼此,私下重新有了联系。   但谈墨最后因病去世,因为疯狂工作而疏忽的癌症。   那是在路饮毕业后的第三年,他在因为创办公司忙碌无比的同时,收到谈墨胃癌晚期的通知。两个月后他失去人生最重要的那一个朋友,命运给他一记沉重的打击。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谈墨了。   路饮听着耳边的声音,从前世的记忆羁绊中挣脱,微微愣住,又很快放松地垂下两肩。他重新回到现在,距离谈墨生病还有五年时间,相信命运能够被他改变。   到晚上九点,娱乐局散场。   路饮重新回到大厅,目光在人群穿梭,很快看到谈笑风生的宋央和江泊烟。   宋央喜好和前世相同,爱穿一身白,总是穿得一尘不染。他长相偏软,脸上的婴儿肥还没完全消下去,看起来相当软萌好欺负,单从外表而言有些可爱。   路饮和他目光相撞,彼此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   宋央的眸色暗了暗,和江泊烟抱怨:“不是说他不会来,看到他的那张脸就感觉晦气,真希望他能搬出去住。”   江泊烟用余光看了眼路饮,神情顷刻变得不自然,他低头轻咳一声,目光游离,并未接住宋央的话。   宋央狐疑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了,不舒服?”   江泊烟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我在跟你聊路饮,你不觉得他现在非常招蜂引蝶。”宋央嫌弃道,“真没想到他是一个同性恋,怪恶心的。”   江泊烟也跟着望过去,视线短暂停在路饮身上。   确实非常招蜂引蝶,他想。   宋央拿胳膊肘撞了一下他:“喂,你看什么呢,小心同性恋会传染,算了,别聊他了,真难受。”   刚和路饮稀里糊涂地确认关系,江泊烟脑袋乱糟糟的,确实也不想再聊他。   只是宋央嘴上虽然那样说,但又无时无刻不关注着路饮,过一会,他皱着眉跟江泊烟抱怨:“路饮今天是抽了什么风,怎么好像一直都在看我们?”   江泊烟不自然地问:“有吗?”   宋央啧了声:“有,并且他好像是在看着你。”   江泊烟没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憋出一句:“恶心。”   宋央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是同性恋,说不定真有可能看上你,毕竟你长得那么帅,被私下惦记很正常。”   他接着说:“我之前听他们讨论过,说你是gay圈里的天菜,那些男的都希望和你睡一觉。你说,路饮现在心里是不是也在这么想?”   妈的,江泊烟暗暗咬牙。   他被宋央的话说得心里有一点火气,敷衍地喝着一杯酒,他不太想往路饮那儿看,突然犯恶心,觉得路饮或许真有可能馋他的身体。   不然为什么会答应做他的男朋友。   江泊烟没办法再想下去,不然让他愤怒交加地想要摔杯子,他对上宋央幸灾乐祸的笑容,努力冷静了一会,然后借口有事暂时离开。   他往休息区走去,在路过路饮身边时短暂停顿,用只能彼此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跟我过来。”   路饮慢慢跟在他身后。   一走进房间,江泊烟急不可耐地抬手锁上门,路饮看着他如临大敌的举动,走到沙发旁随意坐下:“锁门干什么?”   江泊烟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路饮。”   路饮不走心地应了一声。   江泊烟神情古怪:“刚才外面,你一直在看着我?”   路饮想了想:“有吗?大概吧,但看自己男朋友应该不违法,你是想要跟我问罪?”   “你真——”恶心。   江泊烟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往外蹦,看上去想要说点难听的话,但最终没有说出口。他随后的语气很生硬:“我和你的关系,你必须要保密。”   路饮拨弄着桌上的水杯:“你是说情侣关系?”   江泊烟黑着脸:“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关系?”   路饮:“为什么要保密?”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地下恋,呸,你心里没点儿数?”江泊烟看着非常不高兴,用那种警告威胁的语气说,“说不定半个月之后我们就已经分手,玩玩而已,我又不喜欢男人,没必要当真吧。再说,我还要点脸。”   路饮啊了一声:“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很好奇,你真的觉得自己是个直男?”   江泊烟面色一沉:“难道我不是?”   “直男不会和男人谈恋爱,这是原则。”   路饮回忆一遍前世偶尔看到的江泊烟和宋央走在一起的画面,他不确定宋央和那些男人的关系,但不妨碍他在此刻忽悠着江泊烟,对他说:“我觉得你是深柜。”   江泊烟莫名其妙:“深柜?”   路饮好心给他解释:“你是gay。”   “我他妈不是。”江泊烟的气息不太稳定,“你有病吧,别羞辱我,谁会喜欢男人啊!”   路饮敲了敲桌面,用冷淡的口吻说:“江泊烟,这就是你对待男朋友的态度?”   “男朋友”这三个字就像条狗绳子,江泊烟下意识偃旗息鼓,同时深吸了一口气,眼睛被憋得通红。   哑口无言后,他浑身不爽快,想立即马上和路饮提出分手,终结这场无聊古怪的恋爱游戏,但那种隐秘的,想要征服的念头又阻止他这样去做。   明明和他针锋相对的人现在成为他的男朋友,这种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强烈快感像野草一样肆意疯长。   江泊烟平息情绪,无所谓道:“知道了,男朋友。”   他这样勉强服了一个软,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这对貌合神离的“情侣”之间实在没有任何话好说,江泊烟平静了一会,一面觉得自己可笑,一面又警告路饮:“不准透露我们的关系,听到没有。”   “可以。”路饮说,“但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泊烟坐直身体:“你说。”   路饮:“宋央平时在你面前怎么评价我,才会让你从小对我就有那么大的敌意。”   一听是这个问题,江泊烟肉眼可见地抗拒,他不太想说,轻飘飘地扯谎:“没什么,他很少提到你。”   “江泊烟。”路饮喊他的名字。   江泊烟下意识抬起头,撞进路饮冷漠的视线中,他的火气没来由地升了起来,语气排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我们换一个问题。”路饮神色平静地继续,“小时候你落水,宋央跳下河里救了你?”   江泊烟说:“是。”   路饮笑了笑:“那还真是救命之恩。”   江泊烟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饮道:“我最讨厌别人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回去警告宋央,最好牢牢闭上他撒谎的嘴。”   江泊烟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他挑剔的目光带着刺,让路饮感觉轻微地烦人。   几秒后,江泊烟看够了,轻飘飘地收回视线:“宋央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别想着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即使你说的是真相,但你和他之间,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这让我更加好奇了。”路饮跟着站起来,和他平视,“江泊烟,你其实是不是喜欢宋央?”   第二次被误会自己喜欢男人了,江泊烟脸色难堪:“没有,我说了没有,烦死了。”   他转身要离开,路饮这时候喊住他。   依旧漫不经心的语气:“联系方式。”   江泊烟回过头,在心里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添加了路饮展露的二维码,然后发送了好友申请。   路饮通过他的申请,看了眼江泊烟的账号。他的社交头像是他的一张旅游照,半露出侧脸,虽然很帅,但一看又让人觉得很臭美,和江泊烟本人的性格有些像。   路饮收回手机,离开前对他说:“学校见。”   身后传来江泊烟敷衍的声音:“再见。”   宴会在十点半正式散场,路饮站在门口回忆停车的位置,他依靠定位想起车辆停在两个路口外。走过去寻找的同时,路过一家便利店,他又进门买了一包烟。   路饮拆开包装,低头咬住烟蒂,打火点燃。   抽烟的习惯来自于前世糟糕的困境,现在觉得很难戒断,他一边走一边抽着烟,漫无目的地放空自己,享受难得的安静时间。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他下意识往左退。   一辆跑车快要和他擦肩而过,惊心动魄。昨天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未完全干,转瞬之间,车轮卷起细小的污水弄脏路饮的裤腿,再又在喇叭声中扬长而去。   路饮站在原地,心脏怦怦直跳。   而那辆车上,宋央迎着风大声地欢呼:“这也太刺激了,哥,你可真坏,小心我那个好哥哥现在蹲在路边哭鼻子!”   江泊烟打回方向盘,车子重新步入正轨,他分神看了一眼后视镜,自言自语:“原来还会抽烟啊。”   又在听到宋央的声音时神情一顿。   应该不会哭吧,要真哭了,那他妈的就不是路饮了。   宋央继续幸灾乐祸:“你可真坏,都把他的裤腿给弄脏了,小心他回学校找你算账。”   “谁叫他刚才站在那里,看着碍眼。”江泊烟没好气地说话,他又望了一眼后视镜,想看清路饮现在的反应,但他的车开得很快,镜子里路饮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汇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江泊烟神情复杂地收回视线。   没来由得,他突然有了一些愧疚感,尽管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但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惊奇。   可能是因为路饮是他的“男朋友”?   真是好笑,他什么时候那么有道德感了。   路饮缓慢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前世车祸带来的阴影让他变得有些难受,他神情难堪,注视着那辆跑车潇洒离开,猜测或许又是江泊烟和宋央的一场恶作剧。   真是阴魂不散。   路饮找到他的车,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踩下油门,紧随着那辆车而去。性能良好的黑色车辆像一头蛰伏的豹,轰鸣一声往前飞驰。   他循着记忆回到前世阔别多年的“家”,还没下车就看到宋央带着江泊烟从车库出来,那辆刚才和他擦肩而过的跑车停在不远处。路饮心中冷笑,对着两人按下了喇叭。   “滴——”   夜间,突兀的喇叭声被拉长。   宋央猝不及防,被他猛得一吓,抱怨:“你干什么!”   江泊烟伸手挡住车辆的光,同样有些森*晚*整*理不悦。   路饮坐在车内,在刺眼的灯光下,遥遥和他们对视。   他起先面无表情,却突然朝江泊烟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危机感瞬间爬上江泊烟后背,他下意识拉过宋央。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辆车失控地朝他们冲来。   或者说,撞过来。   妈的,江泊烟用力咬牙,路饮今天是不是吃了炸、药,怎么一点就着。   时间像是凝固了。   宋央先是一怔,再疯狂尖叫:“爸爸!”   他喊破音,瞪大眼睛,神情无比惊恐,跑车的冷白光照在他扭曲的脸上,让他此时看起来分外滑稽。   宋央的瞳孔倒映出越来越近的车辆,他被吓软了双腿。 第三章   宋央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上。   他眼睁睁看着路饮这个疯子朝他撞来,地面上雨天留下的脏水渍,被车轮卷起,又转瞬溅在他脸上。   跑车离他越来越近。   猛烈的刹车声让他的心脏剧烈一跳,宋央浑身颤抖,直到江泊烟伸手把他从地面拉起,问他现在还好吗。   宋央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大口大口呼吸,心有余悸:“哥,路饮刚才是不是真的想要撞死我们,他疯了吧!他想杀人!”   江泊烟安慰他:“放心,他没有那个胆量。”   但他自己其实都被路饮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抬头疑惑地打量对方。几米之外,路饮走下车,看到宋央惶恐不安的反应,脸上丝毫不见愧疚感,轻飘飘地扔下一句:“真没用。”   便转身想要离开。   江泊烟松开宋央,追上前:“你站住!”   “有事?”路饮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回过头。做出这番大举动,他的眼神依旧轻蔑,语气冷淡,让江泊烟心头压抑的怒火熊熊燃起。   江泊烟语气不善:“道歉。”   “道歉?”路饮可笑地质疑,“谁跟谁道歉?”   江泊烟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压着一肚火气,眼神漆黑地和他对视。半晌后他开口,用命令的语气:“我让你跟宋央道歉,现在。”   路饮站在高处:“我拒绝。”   江泊烟手臂肌肉鼓鼓的,眼神瞬间狠戾了起来。   宋央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住心头慌乱,神色惨白地上前。他心生疑窦,怀疑的目光不住打量路饮,觉得他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   “你这个疯子!”宋央厌恶地帮腔。   路饮却只淡淡道:“我不过就是踩错了油门,和你们刚才那样。”   听完他的话,宋央和江泊烟目光交换,他先开口:“我们又不是故意的,但你却是真的想要开车撞我们,你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   路饮表情无辜:“所以我也不是故意的,弟弟。”   任谁都能听出“弟弟”两字里的嘲讽之意,江泊烟原先默不作声观察他,闻言立即站直,目光里的审视意味再也藏不住。   半晌,他嗤笑一声:“真记仇,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   路饮耸肩:“我应该比你想象中要更记仇。”   江泊烟慢慢眯起了眼,虽然依旧争锋相对,但绝口不提刚才让他给宋央道歉这件事。宋央见状冷下脸,刚准备用手肘提醒他,听到动静的宋海宁从别墅里出来。   宋央立即委屈地高声道:“爸爸!”   宋海宁对他露出慈祥的笑,目光同时不动声色掠过路饮,再收回,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这副眼镜给他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但不过只是他伪装的表象,宋海宁骨子里是个不择手段的伪君子,虚伪而势利。   路饮回过头,见到了年轻几岁的他的父亲。   十几年来久居高位,宋海宁身上气势很盛,但他实际是个草包,心机虽深沉,小手段颇多,却又没有多少管理能力。在他的带领下,神路集团江河日下,前年被迫砍了不少产业,如今只剩下房地产支撑,已经摇摇欲坠。   它会在几年后因为经营不善而陷入严重的财务危机,路饮因此拿到了它的控制权。神路在他手中重焕生机,而宋央为此眼红不已,心生嫉妒。   宋海宁不看路饮,只用和颜悦色的口吻对江泊烟轻声细语:“小烟,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快快快,我让阿姨马上给你们做宵夜。”   他对江泊烟的态度一贯如此,甚至隐隐带着讨好。这几年来,宋海宁凭借宋央和江泊烟的这一层关系,从江远股份拿到了不少好处。外人现在都在悄悄评价他生了一个好儿子,言语间颇有羡慕之意。   “宋叔,不用了。”江泊烟拒绝。   站在一旁的宋央欲言又止,宋海宁暗中递给他一个息事宁人的眼神,示意他有外人在场,不要闹得太难看。   路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对父子之间的互动。   他深知宋海宁爱面子的本性,不愿将那些豪门龌龊展露人前,即便在母亲去世后便开始无视他的存在,但有外人在场,他又表现得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可笑。   他对这样的父爱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   “宋海宁。”路饮突然开口。   被小辈连名带姓轻蔑地叫,宋海宁的脊背一僵,随即当场怒不可遏起来,他转过头,就要教训路饮。   路饮无意和他浪费口舌,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准备搬出去住。”   江泊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宋海宁没好气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出去,你在和爸爸闹脾气?真是没礼貌,没看到现在有客人在,别耍你那些小孩子脾气!”   “我只是在通知你,而不是和你商量。”   路饮无视他眼底浓浓的警告,扔下这一句后就要回屋收拾行李。他路过江泊烟身侧,擦肩而过时停下脚步,回过头,用戏谑的目光打量他。   “这么晚了,你要留下来过夜?”   江泊烟愣住,奇怪地说:“是。”   路饮:“跟宋央睡一个房间?”   他什么时候用过这种拉家常般的态度和江泊烟说话,这下轮到宋央这对父子觉得气氛诡异了起来,宋央警觉地插话:“关你什么事!”   路饮语气淡淡:“好奇。”   只是语气听不出有多好奇,更像一种挑衅。   江泊烟回过神来,舔了舔后槽牙,一瞬被他气笑了。他是宋家的常客,宋海宁甚至让人为他准备了一间专门的客房,但不愿意告诉路饮:“当然,我们睡一间。”   宋央快速拉着他离开:“干嘛跟他说那么多。”   等见不到路饮后,他松开手问江泊烟,想要和他吐槽今天的发现:“你有没有觉得路饮现在奇奇怪怪的,以前也没见他这么阴阳怪气。”   江泊烟的火气还没下去,语气有点冲:“谁知道。”   “不会真看上你了吧。”宋央十分不放心,“跟个妖精一样,他刚才不会是在勾引你?”   江泊烟顿时一阵肉麻:“操,别说了,犯恶心。”   宋央观察他的反应,心微微落下:“我也觉得很恶心,你以后少跟他接触,挺不对劲的,小心真着了他的道,他就是个狐狸精。”   江泊烟不愿再谈路饮,敷衍他:“知道了。”   快十点,宋家的宅子和江泊烟的住所隔得很远,他最后决定在客房住下,只是意外地失眠,到后半夜两三点才有了睡意,但没睡着多久,又被宋央喊醒。   见到来人,江泊烟生生压下起床气:“什么事?”   宋央倒是看着很高兴:“路饮真的从家里搬走了。”   江泊烟随意靠着墙壁,闻言惊讶地抬眉:“连夜走的?”   宋央把知道的情况跟他说:“听阿姨讲,四五点的时候车库那边有动静。他还给爸爸发了消息,说没事别找他。爸爸刚才气得吃了两片药,也不太想管他了。”   江泊烟问:“把他的卡都停了?”   宋央的脸色变了变,从他知道的情况来看,路饮身上没有一张依靠他爸的卡,这种事要是放到外面说,任何人都会议论宋海宁偏心。   因此,宋央毫不心虚地隐瞒这一点,点头:“算是吧。”   江泊烟眯了眯眼:“宋叔就没给他留一张?也不怕他吃不上饭,在外面饿死。啧,总不至于有骨气地去做兼职,像他那样的大少爷,细皮嫩肉,应该受不了那种苦。”   宋央没好气道:“他可比我有钱多了。”   江泊烟一边等着宋央说下去,一边赤着上半身,在床上翻找自己的衣服。他是一个直男,和宋央在一起时毫不避讳这一点,只是弯腰到一半,忽然想起现在和路饮的关系。   江泊烟脸上的神情重重一黑。   操。   面无表情地拿被子卷住自己,再让宋央背过身去,然后这才套上卫衣。江泊烟僵硬地做完这一套动作,泄愤似地咬紧牙关,不明白自己是在发哪门子疯。   “可以了。”他让宋央转过身。   “你怎么了,起床气那么大。”宋央跟着有了些脾气,但他知道适可而止,埋怨了几句又收回,接着说路饮,“他身上有神路18%的股份,才不会饿死,他现在比我有钱多了。”   江泊烟穿鞋的动作一顿。   “也是,都快忘了这件事。”   宋央努力控制自己嫉妒的表情,只是语气依旧显得吃味:“他妈留给他的东西,真是,连我都还没有神路的股份。不过爸爸和我保证过,等我十八岁的时候,他会送我一些股份当作成人礼。”   江泊烟扫了他一眼,又慢悠悠地收回视线。   他们江家也有一些神路的股权,大约6%,他之前也从他爸嘴里听说了宋央家的那点破事。宋海宁如今手握神路28%的股权,是集团的最大股东,但他的发家史并不光荣。   路家人丁单薄,路饮母亲是家中的独生女,她的父母在她结婚不久后因病离世,而在几年后,她在一场车祸中意外去世,留下宋海宁站出来主持公司,收拢了路家旁支一干人,神路这才落在他手中改姓了宋,一直延续至今。   宋央是宋海宁后带来的孩子,说难听点,就是私生子。   像江泊烟这样的豪门公子,最厌恶的无非就是私生子,只是他和宋央关系好,便觉得这事无所谓,甚至说,他认为宋央很无辜,因为没有人可以决定他的出身。   可是虽然道理是这样,但他现在看着宋央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抱怨,想到离家出走的路饮,不可避免地感到烦躁。   他想终止这个话题,道了声恭喜:“很快就是你的生日了。”   不过宋央还在继续:“你说他这个点能去哪里。”   江泊烟随口道:“酒店。”   “我不这样想。”宋央笑,“说不定是去找他男人。”   江泊烟的脸色霎时变得不自然,语调怪异地重复:“他男人?”   虽然他和路饮之间不过是场玩弄人心的游戏,但四舍五入,路饮的男人不就是他?想到这一层关系,江泊烟就被肉麻得不行,硬生生打了个冷颤,拼命把路饮的样子驱逐出脑海。   真是见鬼了,他可不是路饮的正经男朋友!   “闭嘴。”江泊烟从床上起来,打断宋央,“别在我面前提他。”   从宋家出来后,路饮开车来到酒店。   他决定暂时在酒店里住几天,直到找到落脚点,同时跟学院辅导员请了几天假。   因为重生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路饮几乎整夜没睡,但精神依旧亢奋。短暂地整理完行李,他开始规划自己的事业,决定依旧和前世一样,创办一间属于自己的科技公司。   他为即将创立的路安科技写了一会策划书,到下午,困意这才延迟袭来,路饮合上电脑,一觉睡到日落,再醒来时天色暗沉,已经是晚上。   华灯初上,他把窗帘拉开,外面开始下雨,雨不太,只是淅淅沥沥延绵不绝,让人莫名心情不佳。   吃完晚饭,路饮继续开始工作,他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坐在电脑前,神情严肃,唇角微微下压。   安静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响起键盘的敲击声。   但。   8点15分,他第一次分神打出了谈墨的名字。   路饮皱眉,点击删除。   8点17分,他又一次分神打了谈墨两个字,他的大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去做,就连双手同样不听使唤。在第三次分神后路饮叹了一口气,并停止工作,合上了电脑。   可能是昨天看到了谈墨的照片,以至于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想到他,无法在大脑里删除。   他意识到,所有的计划、事项和任务,都没有改变谈墨的命运那样重要,或许应该提前去一高和他见一面。   但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八年的空白期让曾经亲密无间的感情都开始生疏。   像是近乡情怯。   路饮坐在书桌前发呆,谈墨现在应该长得很高了,至少比他要高一些,因为像所有男孩一样喜欢锻炼所以身材挺拔颀长,已经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   路饮不确定谈墨能不能够认出他,而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前往,又是否会被别人认为居心不良。   毕竟,那是谈斯理的儿子,谈家未来的继承人。   但他真的有点儿忍不了。   他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见到谈墨。   晚上九点半,一高的晚自习刚刚结束。   这几天的天气总不好,晚自修结束后雨势突然大起来,韩辛照撑着一把黑伞急匆匆地往前走,被雨水溅湿裤腿后终于忍不住跟谈墨抱怨:“这操蛋的鬼天气。”   谈墨和他并排走,长腿一迈,轻松越过了一处小水坑。   “喂!”一边骂骂咧咧的韩辛照突然止了声。   谈墨停下脚步回头等他,韩辛照搭住他的肩膀往前一跳,指着路灯旁边一个颀长的身影:“快看,那男的真漂亮。”   谈墨挥开肩膀上的手臂,匆匆一眼后很快收回视线,语气冷淡:“还行吧,别看了。”   那是一个撑伞站在路灯旁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高领毛衫,有点高,身材挺拔但又纤细。他身边空无一人,驻足停在路边,身影显得寂寥无比。   因为距离隔得远,谈墨一直都没看清他的长相,他对男人没有兴趣,更无所谓对方是否长得漂亮。只是经过一条马路时,一抬头间他们忽然遥遥对上视线,雾蒙蒙的路灯光下,男人似乎飞快地对他笑了一下。   韩辛照大声嚷嚷:“大帅哥,他好像一直在看你。”   谈墨收回视线,往前走去的步伐加快,就在这时候,男人在背后喊他。   “谈墨。”   脚步一顿,谈墨慢慢回过头。   路饮撑着伞,和他在浅淡的路灯光下遥遥对视,在这个久别重逢后的雨夜,他潮湿的思念如野草疯长。   在他第三遍喊谈墨的名字时,谈墨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第四章   谈墨单手插兜,换了个站姿,于雨帘中和路饮沉默对视。   路饮的半边肩膀被从伞面斜流下来的雨水打湿,清河如今的天气虽然没有那么冷,但他的皮肤依旧因为秋雨的寒气,而泛起一丝不健康的红色。   “好久不见。”   路饮知道谈墨已经认出他,他的话音刚落,就见谈墨大跨步朝他走来,在离他大约半米的地方停下脚步,但很快,又急迫上前,一把将他拥入怀抱。   他的动作野蛮粗暴,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迫切激动,实在算不上温柔。路饮的肩背被他紧紧禁锢,脸颊被迫埋进他温暖的胸膛,跟随他高频的呼吸一同起伏。   “你怎么会来。”谈墨弯下腰,下巴抵住他的肩膀,深嗅一口,不断重复喊他的名字,“路饮,路饮,我知道是你。”   路饮回抱住他,伞身无法遮住两人,他们一起被雨水打湿。   “啊。”一旁韩辛照小小惊呼,“你们怎么突然抱在一起?”   谈墨没理他,倒是路饮先抬起头:“你好。”   韩辛照忙道:“你好你好,帅哥,你是谈墨的?”   头顶谈墨声音响起:“我发小。你不回家?”   韩辛照气势变弱,但道:“我想看热闹。”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谈墨这样跟朋友介绍他时,路饮察觉到他的目光用力落在自己脸上,好似不知疲倦地盯着看,“十岁那年我出国,我们有八年没有见过面。”   韩辛照看来是个吐槽役:“然后一见面就抱一块。”   谈墨的脸变得臭臭的,但路饮不由笑了起来:“你好有趣。”   大雨天路上堵车,韩家司机在这时候姗姗来迟,韩辛照依依不舍和他们挥别。他人一走,身侧立即冷清下来,谈墨伸手抹去面上雨水,将被弄湿的刘海梳至脑后,露出攻击性十足的五官,盯着路饮稀罕地看。   他有一张不输于时下明星的俊脸,近距离时容貌的优势更加明显。谈墨从小就长相帅气,一直以来都是学校的明星,十八岁的他模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和前世相比稍显稚嫩,路饮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五官,不由有一点出神。   直到谈墨伸手在他面前一挥:“雨太大了,要不要先回我家?”   路饮说好,谈墨早就等他这句话,话音刚落立即搂住他肩膀,带着他不由分说往前走。   他的住所就在学校百米外,是栋三层楼高的小别野,小区名叫清河郡。半月前他刚从国外转学回来,他爸谈斯理怕他无法适应住宿生活,就在附近给他买了套房子,同时为他办理了走读手续。   撑伞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了谈墨的家。   家里被阿姨打理得干净又整齐,路饮一进门就闻到浅淡的熏香味,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谈墨蹲下身给他找拖鞋,翻了半天从玄关找到一双毛绒绒的家居鞋,上面装点着红眼长耳兔子玩偶,造型可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路饮的形象很不搭。   谈墨不满意,还想扔了重新找,路饮倒是不介意,拆开包装后换上。   他皮肤白,半包的拖鞋一穿上,露出那截细瘦的脚踝,白里透着一点淡淡的粉红色,格外吸引人眼球。   谈墨闷不作声,看了眼又收回视线,往里走。   下沉式客厅让眼前视线豁然开朗,谈墨在小型吧台处接了两杯热水,一杯给路饮,自己拿过另外一杯仰头猛喝几口。   路饮手捧温热的水杯,低头抿了一小口,头顶突然传来谈墨的声音。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路饮退后几步打量他。   “变高了。”   谈墨从小就很高,现在已经将近190,当然,按照前世的势头,他的身高还会接着长,最终超过一米九。他长得高肉眼可见,就像一句敷衍的废话,谈墨盯着他半晌,有点不敢置信:“没了?”   路饮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浅褐色的瞳孔直白热烈,谈墨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不过很快路饮就低下了头,又喝一口杯中的水。   “变得很帅。”他冷不丁道。   “你还真是直白。”谈墨笑,“你也长得跟以前一样——”   他本来要说漂亮,但想起路饮从小就很排斥别人这样夸他,那么多年过去对他的喜好依旧记忆犹新,于是改口:“一样好看。”   路饮看着他:“算起来,我们有八年没有见过面。”   谈墨说:“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但那是一个空号。”   路饮:”宋海宁换了家里的号码,抱歉。”   谈墨如果只是简单出国,他们不至于因此断了联系,只是他的父母当初离婚时,双方家族因为争夺他的抚养权而反目成仇,后来有一天他被母亲沈湛英突然带走,事发突然,只找路饮要了一个电话号码。   有很长一段时间谈斯理都无法联系上沈湛英,更不用说年幼的路饮。不过近年来谈沈两家关系缓和,前不久谈墨的爷爷谈照国生了场疾病,将公司交给儿子谈斯理后来清河修养,谈墨选择回国陪伴他,这才转学来到了一高国际班。   这件事稍一打听就清楚。   说起宋海宁,谈墨皱眉:“我听说了你家的事。”   “不是什么好事。”路饮耸肩,无所谓的态度,“我对宋海宁没有多少期待,所以谈不上有多难过。话说回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一高找你?”   谈墨当然不清楚,但说:“你想我。”   “别臭美,不过也差不多。”路饮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托着下巴略一歪头看他,他在谈墨面前姿态不由变放松,“我昨天参加了明远举办的生日宴,在宴会上听到他们说一高国际班这学期新转来一个很帅很酷的高三生,有照片,叫谈墨。”   谈墨垂眸听他继续说。   “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人就叫谈墨,跟照片上的谈墨长得很像。”路饮说,“所以我才想要来见他,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只是见他。”   “我知道。”谈墨深深凝视他,又说了第二遍,“我知道。”   路饮对他一笑,谈墨就有点儿想要抱他。   他一向是雷厉风行的性格,意识到时已经大步走到路饮面前,张开双臂,嘴上却又假惺惺地说:“介意我抱你吗?”   路饮盯着他的怀抱,过一会,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起身就像一个“可以”的信号,下一秒,谈墨再次用力抱住他,一个粗暴的,并不温柔的野蛮拥抱,让路饮几乎无法呼吸。   “好久不见,路饮。”   灼热的呼吸刮在他的耳廓,谈墨的嗓音很苏,声线平稳,自带着少年气,一瞬将路饮的回忆拉到从前。   他有很多年没有听到谈墨的声音,几近落泪,直到手腕被谈墨突然握住。谈墨将他往前一拉,身上压迫性的身影消失,头顶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你好瘦。”   谈墨摸他的手腕,不带任何色、情的味道,接着又去摸他的腰,因为觉得路饮瘦,中途脸色一直不太好。   紧接着,他的双手往下移,甚至还想去碰路饮的屁股,以此检查宋海宁是否饿着他。   路饮冷静的表情慢慢有了裂痕,他将身体后仰,顺势去抓谈墨肆无忌惮的手。   那只手比他的动作更快,路饮没抓住谈墨。   “等等。”他脸上的笑容就要维系不住。   但已经被谈墨碰到了,谈墨收回手,笑容变得玩味,对着路饮轻轻啧一声:“我收回之前的话,你完全不瘦,身材完美,该长肉的地方也有肉,看来你把自己照顾得不错。”   路饮冷静了一会:“你是我的朋友,我想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谈墨做了个手势:“你说。”   “前几天我出柜。”   谈墨:“不就是出柜。”   谈墨:“等一下,什么,出柜?”   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无比,半晌后谈墨才找回声音:“你的意思是,你是同性恋,你喜欢男人?”   路饮点头。   谈墨一抚额,语气懊恼:“天,我之前到底干了什么,我不是故意碰你的,屁股。总之,你别介意,我的意思是,我也不介意你是否喜欢男人,只是单纯的性取向,我完全能够理解。”   “别紧张。”路饮笑道,“不用把我当成特殊人群对待,除了喜欢男人这一点外,我跟你们没有任何不同。当然,你也绝对安全,我的道德观可不会允许我对自己的发小下手。”   他适时地开了个玩笑,谈墨也跟着爽快笑起来,笑完后他就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怪不得你从小就招同性恋喜欢。”   路饮不解:“什么意思。”   谈墨说:“我们一起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个男生跑到你面前,说长大一定要娶你当老婆,你是男的他也不管。还被我抓到午休时候想要偷亲你,被我狠狠揍了一顿,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的名字。”   路饮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没想起来。   但谈墨简直记忆犹新:“他叫江泊烟。”   意料之外的一个人。   路饮皱眉:“他?”   难以言喻的恶心立即涌上心头。   谈墨见状说:“放心,没亲到。”   路饮的两肩这才放松地垂了下去,身体的防御状态解除,但那股恶心的后劲儿还没消,让他的脸色非常不好。   谈墨评价:“反正这人从小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被评价为“不像好人”的江泊烟在这时候刚回到家。   他昨天整夜未归,今天一天又不见人影,刚进门,就被守候多时的他妈逮了个正着。但赵母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说话温温柔柔,很少板起脸来教育人,即使面对叛逆的儿子,也只是和颜悦色地说了他几句。   毫无杀伤力,江泊烟敷衍:“知道了。”   他被教训完,就要转身上楼,这时候又被他妈喊住,不情不愿地退了回来,吊儿郎当地问:“妈,还有事?”   赵母问:“小央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真是,年纪大了,好久都没想起来。”   “叫路饮。”江泊烟狐疑地看了眼他妈,因为和路饮的关系,自己也有一点心虚,“你干嘛突然提起他。”   赵母依旧笑吟吟的:“和朋友去喝下午茶,看了几张老照片,这不就突然聊到了你们小时候的事。”   江泊烟摆手:“都不记得了。”   “哎呀,他们要是不说,我也都快要忘了。”赵母硬是把他拉了回来,“你小时候多有趣啊,肉嘟嘟一个,见到漂亮的小孩就走不动路,午休时候偷偷跑去亲别人,还被人家那小竹马看到,打了一架后哭得稀里哗啦的,大中午非要跑回家告状。”   江泊烟本来不耐烦地听了会自己的糗事,突然想到刚才被他妈刻意提起的路饮,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下意识问:“我亲谁?”   不是吧,他到底亲了谁,不会是路饮?   不可能,他的人生没有那么倒霉吧。   但他的人生还真就有这么倒霉,赵思佩慢悠悠地吹散茶杯的浮末,抿了口茶水,扔下道惊雷:“还能有谁,不就是亲那个路饮。我也是真的觉得奇怪了,你确定自己忘记了这件事?”   江泊烟还在傻眼。   “喂,儿子?”   “不可能。”江泊烟咬牙切齿地说,“恶心死了。”   赵思佩笑话他:“你也真是的,怎么就想不起来了,真是从小就有做渣男的潜质。你那时候可最喜欢路饮了,知道他爱吃甜点,每天早上背着蛋糕去学校,有新玩具也要送给他,还说长大要娶他。不过他有个小竹马,不爱跟你一起玩儿,你回家就掉眼泪,但又打不过那个小男孩。”   “妈妈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路饮是男孩,那是男孩的,男孩不能和男孩在一起,但你就是不听劝。不过路饮那小孩,确实从小就漂亮,要真是女孩儿就好了,可惜。”   江泊烟转身就走,不顾赵思佩在身后喊他。   他走得飞快,气势汹汹,浑身怒火高涨。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从小就是狐狸精!   “叮。”   一则消息发进路饮的手机里,彼时他因为淋了雨,已经在谈墨的家里洗完澡,由于没有带上换洗的衣物,穿着的是谈墨的白衬衣。衬衣很大遮住他的大腿根,别墅里始终开着恒温空调,所以并不觉得冷。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状点开消息栏,等看清江泊烟给他发来的消息,嘴角不由轻勾起。   “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旁谈墨看了他一眼。   路饮说:“确实是件有趣的事,有人骂我狐狸精。”   谈墨的眉慢慢拧起,不悦道:“谁?”   路饮:“江泊烟。”   此时谈墨正在喝水,闻言被水呛到,剧烈咳嗽了起来。   “你说谁?”他不敢置信地再次问。 第五章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江泊烟。”   路饮回答着谈墨的问题,手指一边在键盘上敲点,点击发送。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江泊烟的通话请求疯狂涌进他的手机,路饮悉数选择挂断,大约过了两三分钟,此起彼伏的铃声才停歇。   谈墨单手托腮,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他,等路饮把手机放到一旁,才出声问:“你给他发了什么。”   路饮直接把手机举到了他面前。   他和江泊烟的聊天框干干净净,上一条消息停在昨天,简单干净的“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没有一丝一毫多余。而再往下,就是江泊烟无故骂他“狐狸精”的那些粗鄙的话,至于路饮的回复。   “滚。”   谈墨舌尖微卷,轻声念出屏幕上简单的字眼,眼见他态度强势,不由心情愉悦地低笑起来。   路饮知道他在好奇他和江泊烟的那层关系,不等他问,先开口说:“江泊烟跟宋央是朋友,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所以他?”   路饮道:“我们彼此厌恶,恨不得对方消失。”   谈墨:“他帮宋央对付你?”   “可以这样理解。”   路饮垂眸望向反复亮起的屏幕,江泊烟气急败坏的消息一条条涌入其中,但字里行间总爱骂他狐狸精,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不过路饮还是低头看了眼自己。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谈墨的衬衣宽大,笔直修长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穿在身上很有种“偷穿男朋友衣服”的即视感。因为他是天生的冷白皮,连膝盖处都透出淡淡的粉色,总而言之,这是具十分完美而又让人挑不出错的身体。   一条绒毯突然从天而降,盖在他的双腿上。   谈墨经过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别信他,你才不是什么狐狸精。”   收到路饮叫他滚的消息后,江泊烟火冒三丈。可惜路饮一直不肯接他电话,他的怒气无处发泄,摔了门,进洗漱间接了捧冷水开始洗脸,这才感觉自己恢复了那么一点微薄的理智。   他目光沉沉望着镜中的自己,随意抹去脸上水渍,过了会他表情凝滞,突然想起先前被他忽视的细节。   小竹马!   等等,路饮的小竹马是谁?   他从未听宋央提起过,自己的记忆中也从来没有这号人,路饮他,那个性格差劲的臭傻逼,从他有印象起就是孤身一个人,怎么会有一起长大的朋友?   乍然得知这消息,江泊烟心底涌上一股怪异的情绪,立即找到他手机,点进宋央的号码,想现在就打电话问他这件事。   但他手指踌躇,森*晚*整*理又拉不下那张脸。   路饮都叫他滚了。   他的人生因为路饮简直烦透了,江泊烟现在想起他就来气,他把手机扔床上,自己也呈大字状躺上去,面朝天花板,因为灯光刺目而闭上眼。   他心情不爽,冷漠想道:关他屁事。   他对路饮的男人们完全没有任何好奇,就算他今晚睡在别的野男人家里,江泊烟想,那也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路饮除了雨天那晚睡在清河郡的客房里,其余几天还是回到了酒店。虽然请假没去学校,但他实际连轴转,因为筹备公司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即使前世有过相关经验,但依旧耗费他大量精力。   公司稍微像样了些,但还有很多流程没有走完。   辅导员打电话过来催他上学,路饮放下手中的工作,终于想起自己如今还是一个大一新生,他都已经毕业多年,一朝重返校园从头开始,难得感到一阵郁卒。   不过他回学校也有事情准备处理,前世他到第四学期才开始正式创业,如今时间线提前,再住宿舍并不合适。   谈墨听说他打算从宿舍搬走,问他今后住处,得知他在物色新房时,就用一种状似很随意的口吻和他说:“我有很多空房间。”   路饮抬头:“你想让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   见他直白,谈墨也道:“如果你可以。”   他这几天专程了解了路饮的学校,知道江大和他就读的一高同属一个区,相距不远,路饮如果开车,来回也就半小时左右。   他说得随意,但路饮明显感到意外,据他对谈墨的了解,大少爷骨子里放荡不羁,享受自由的独居生活,反感被人踏足私人领域。直到工作后他一直都是这种秉性,但又不擅长照顾自己,最后生了一场重病。   见路饮不回答,谈墨就催促:“你到底同不同意?”   他长得很高,站在路饮面前,身体能够挡住大部分照下来的光,看起来就非常具有压迫感。   路饮看他一眼,勾唇:“当然,不过我不会免费占用你的空间,以后我会给你准备一日三餐,用来抵消房租,怎样?”   谈墨笑:“你会做饭?”   路饮厨艺不算好,但在及格线上,闻言就说:“吃不死就行。”   谈墨低低笑了起来,和他击掌:“成交。”   决定和谈墨一起住后,路饮就将放在酒店的行李搬到了清河郡。他这次脱离宋家,时间仓促,只匆匆带了一些必需品,还有不少留在那栋房子里,等一切安顿下来后,还得回去整理一番。   收拾完家里的,路饮开车去了趟学校。   江晚大学是四人间,虽然开学不久,但他跟其他三个室友相处融洽,没起龌龊,尤其是和同排的江稚余。   江稚余家也是豪门,有家规模不小的上市公司,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被单招进学校,性格非常不错,仗义热心,前世在路饮破产后帮了他不少忙,路饮一直记在心里。   得知他准备搬走,几个室友都很不舍,但他虽然晚上不再回来睡觉,但还会留在床铺在宿舍,他们依旧还是舍友。   收拾完刚要走的时候,江稚余喊住他。   “江泊烟的一些消息,你要不要听。”   说来也巧,江泊烟同样考上江大,又恰好和路饮同系同班,他们两人关系不好这件事,开学当天就被高中同学传遍整一个院系。路饮闻言放下行李,点头:“你说。”   “就是觉得他很怪。”江稚余挠头,“他非常关注你,总感觉在心里打什么鬼主意。你这几天不是一直没来上学,他就专程来宿舍蹲我,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说你请了一周的病假,他那表情,我要是演技好,现在非得表演给你看。啧,别怪我多想,总之他是真的有问题,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话音刚落,路饮的手机响了一声。   江泊烟这人强势惯了,从他发消息的习惯就足以窥见他糟糕的性格,一条条信息接二连三地涌入,不断轰炸路饮手机,语气也是命令式。   “出来,我在门口。”   “有事找你。”   “别装没看见,给你一分钟。”   然后他就自顾自地开始倒计时。   “五十秒。”   “四十秒。”   江稚余目睹全程,简直叹为观止:“他没毛病吧?是不是来找你茬,要不我陪你过去见他?”   “别担心,他不找我,我也准备去找他。”   手机里的倒计时还在继续,路饮拉起行李箱往外走,到门口时想起来,回过头:“周末请你们吃饭。”   江稚余摆手:“知道知道,记住了,你自己也小心,等会他要是对你动手,你就大声喊我的名字。”   路饮一打开门,江泊烟就站在门口。   他单腿屈起,背靠墙壁,表情满满都是不耐,见到路饮出来,龇牙朝他露出一个戾气十足的表情,随后收起手机大步往前走。   经过时扔下一句:“找个地方聊。”   他走路风风火火,黑色风衣下摆跟随他手臂挥动的频率猎猎作响,一如他一贯火爆张扬的性格。江泊烟的人缘看起来非常好,这才开学没多久,认识他的同学见到都会喊他声“江哥”,但他因为担心“地下恋情”被发现,一直紧绷着一张脸。   路饮推动行李箱,跟在他身后。   到楼梯口,路饮停下脚步,江泊烟此时已经下到第二层,眼见他没跟上来,满身的烦躁压不住,从扶手处探出头:“你在干什么!”   路饮松开扶着行李箱的手:“你来。”   江泊烟起初没一下反应过来他的话,不悦道:“我来什么来。”   等他意识到路饮想让他干什么,指着自己不敢置信:“你疯了吧,要点儿脸,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免费劳动力。噗,别告诉我你这么快就进入状态,真把我当成你的——”   后面三个字江泊烟嫌恶心,也怕被路过的人听到,于是改用口型无声道:“男朋友。”   路饮居高临下看他:“那么,分手吧。”   江泊烟被他的说话声吓一跳,立即左右四下张望。   “你可真是不害臊,要是明天论坛上传出我们在谈恋爱这件事,我非弄死你不可。”江泊烟嘲弄地撇嘴角,心口压着一股火,“还有,你刚才说什么,分手?操,要甩也是我甩了你,行了,算我倒霉。”   他还没玩够,想玩弄路饮的感情再狠狠地一脚蹬了他,已经付出了一想起来就要呕吐的代价,被冠上“路饮男朋友”这样见不了光的前缀,无论如何都该得到应有的回报。   忍了,江泊烟咬牙想。   他小跑着上前,拎起行李箱杀气腾腾地往下走,扔下一句:“同性恋就是麻烦。”   他们的宿舍位于第六层,也不知道路饮往行李箱里塞了多少的东西,饶是一向以体力好著称的江泊烟,在下到一楼时,也终于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要面子,强撑着没露馅,但额角冒起的那层薄汗还是出卖了他的狼狈。反观路饮,双手抱胸悠闲走在他身后,和气喘如牛的他形成强烈对比。   “谢了。”   路饮经过他身侧,接力拉过行李箱,毫不费劲地往前走。江泊烟双手紧握成拳跟在他身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触即燃。   “你真应该改一改你的性格。”江泊烟恶意满满地低声道,“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因为你,很、讨、厌。”   路饮突然笑了一声。   他笑得很轻,带着点毫无掩饰的嘲弄,看上去并未被这番话激怒。   “江泊烟,你现在好像一条狗。”   江泊烟的双眼睁大:“你居然骂我是——狗!”   路饮歪头,表情疑惑地打量他:“狐狸也是犬科动物,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是狗?”   怎么会有这么记仇的人?江泊烟立即明白他是在报复自己昨天骂他狐狸精的那件事,一口郁气堵在他的喉咙口,不上不下憋得他难受。   “你——”忍不了了,他现在就要揍路饮一顿。   路饮问他:“还要找个地方聊吗?”   江泊烟咬得牙酸:“不要了,没心情。”   “真是可惜。”路饮叹气道,“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江泊烟立即警觉:“什么礼物?”   路饮从衣袋中拿出手机,随意点击几下,屏幕上立即出现一块与众不同的页面,是他前几天无聊时抽空做的小玩意。前世他辅修了一门计算机专业,制作这类小型软件得心应手。   “抽吧。”   江泊烟不解:“什么意思?”   这似乎是一个十分常见的抽奖转盘,每个分区下面都有一行小字,他眯起眼,看到如“餐厅”、“篮球场”、“鬼屋”这样的字眼。   “情侣之间应该怎样相处,我在网上挑选了呼声最高的十个选项。”路饮施施然道,“怎么,要不要试试你的运气。”   江泊烟难以置信地看他:“你居然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路饮不置可否,指尖不耐地敲击屏幕。   “那就试试。”江泊烟冷笑,“我的运气一向很棒。”   他抬手按在启动键上,指针开始高速转动,接着变慢,再变慢,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直至完全停止。   【赛马场】。   江泊烟松一口气:“至少不是鬼屋,我可不希望你故意跳进我的怀里,那简直是——”太恶心了。   “运气不错。”路饮收回手机,语气淡淡,“那么,周六见。”   江泊烟眼见路饮走远才回神,一种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憋屈感油然而生,气急败坏地冲着他的背影喊:“谁说了要跟你周六见!”   “对了,别迟到。”路饮回头,用口型道,“不然那就分手吧。” 第六章   周六,下午一点五十五分。   GEEK马场。   这是一家当地颇有盛名的马术俱乐部,江泊烟那匹名叫Laer的黑色纯血马就在这里保养。   Laer和其他马相比体型高大,脾气暴躁,一直都是马厩里出名的恶霸,物似主人形,和江泊烟的坏性子其实没什么两样。   它今天依旧昂首阔步,用脚不悦踢着空气,在它身侧,江泊烟单手牵住马绳,穿一套撞色马术服,不时抬头望向出口,脸色阴晴不定。   路饮和他约了下午两点整见面,他脑子一热提早十分钟来到马场,谁知威胁他“迟到就分手”的人自己却不见踪影。   “啧。”   他越发不爽,轻轻咬着后槽牙,垂眸望向表盘,马靴无聊碾过地面,又在心里开始倒计时间。   “喂,Laer。”他拉了下马绳,看向趾高气昂的他的马:“他是不是故意放我鸽子,在耍我玩儿吧?”   Laer被他拽得不舒服,从鼻子里哼着气。   “吵什么。”江泊烟训斥它,又自顾自地和它说,“路饮到底什么意思,他真觉得我会想要和他约会?笑死人了,我们又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算了,你听不懂我在和你说什么。”   五十八分。   五十九分。   快接近两点整,江泊烟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路饮终于准时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专业的纯白马术服,拥有非常高挑的成男身材,双腿像模特那样笔直修长,一出现就吸引着马场上众人的视线。   江泊烟听到耳畔有人窃窃私语,说那家伙真帅。   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很有看点。   黑发、白肤,精致的五官,一眼望去冲击力十足,总之很有蛊人的资本,即使这是一个男人。   江泊烟拽紧马绳,暗中在心里骂:男狐狸精。   路饮走到他面前,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久等。”   他也不算迟到,是恰好就在两点整前到达马场,让江泊烟即使笃定他是故意,也无法真的大声朝他发泄怒气。   他臭着脸嗯了一声。   路饮看向Laer:“你的马?”   “它很凶,不喜欢陌生人。”江泊烟警告,“你别偷偷摸它,踢坏了我可不会送你去医院。”   话音刚落,就见他那匹每年要砸一跑车的钱做保养的纯血马,挣开束缚绕着路饮踱步两圈,步伐优雅,判若两马。   又在江泊烟震惊的目光下,用脑袋温顺去蹭路饮手背,态度显得尤为亲昵。   路饮见状轻笑出声,对匹马的态度比对江泊烟要好得多,至少他从没朝江泊烟露出多少友善的微笑。他用专业的手法给马梳毛,让laer舒服得一直用鼻腔喷出气,彻底遗忘一旁冷眼旁观的主人。   江泊烟起初黑着张脸,但渐渐,眼底情绪开始变味。   Laer是匹黑马,衬得站在它身侧的路饮肤色尤其白,他搭在黑马背上的手指匀称修长,是双任何手控看到都会为止尖叫的手,漂亮的像是建模。   尤其是,江泊烟注意到他指关节处淡淡的粉色。   男人是视觉动物,江泊烟也不免俗,他不可避免被这双手迷住视线,指腹摩挲着,烦躁异常,本能想要抽烟。   “你自己玩。”他几乎落荒而逃,“我去抽根烟。”   江泊烟的大脑还不太冷静,进入抽烟区,他低头将烟点燃,迫切猛吸一口,在吞云吐雾间试图整理自己思绪。   不应该是这样,要说他的择偶标准,他一直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孩,漂亮是必须的,最好长相清纯可爱。所以先不论路饮性别,单就说他那浑身生人勿近的气质,也必然被他排除在心动列表外。   怎么就,一下子昏了头。   恶心感本能地泛上心头,对路饮的厌弃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江泊烟烦躁异常,掸落指尖的烟灰,走到二楼的窗户旁往下眺望。这里视角正好,可以近距离看到马场全貌,他的视线在场上梭巡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路饮的身影。   不得不承认,路饮的马术水平很出色,他带着Laer跨越障碍,坐在马背上的身姿挺拔,明明是副惹眼的漂亮样貌,但又有难以抵挡的锋利威势。   路饮似有所感,拉住缰绳回头,冷淡的目光一瞬撞进江泊烟眼底。   江泊烟微一出神,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宋央有一次在他耳边抱怨,认为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很不公平。   宋央说,同为宋海宁的儿子,路饮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而他在十岁之前,因为私生子的身份东躲西藏,错过启蒙教育,连最简单的英文发音都很勉强。   江泊烟那时候觉得宋央很可怜,更加忍不住怜惜他。   诚然,他知道宋央的性格不如他外表展示的那样单纯,但他既然表现无害,江泊烟便愿意这样惯着他,因为他对宋央有所偏爱,所以那又怎样。   江泊烟想得有点头疼。   心绪不宁时,一阵电话铃打断他沉思,低头一看发现是宋央的来电。他这会儿其实不是特别想要接,但拇指出于本能已经按下了接听键,一阵短暂的空白后,响起宋央的声音。   “哥,你在哪儿呢?”   他的嗓音温温柔柔,有股儿说不出的黏糊劲,但并未让江泊烟心生反感,总是把握得恰到好处,也是他的一种本事。   江泊烟看了眼楼下:“处理私事,你找我有事?”   宋央:“我一个朋友说他在GEEK看到你和路饮了。”   江泊烟的心猛跳,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他看错了。”   “大概是看错了吧。”宋央嘀咕,“他也说是隔得远,看背影觉得像是你。哈,也对,你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江泊烟单手扶额:“真是疯了,谁不知道我和他有仇。”   他挂断宋央的电话,倚着巨大落地窗向下眺望,内心深处升起几分对宋央的愧疚感,让他无法再下楼面对路饮,又怕被宋央口中的朋友撞见“地下恋情”,最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匆匆离开了马场。   路饮收到江泊烟给他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三个字:我有事。   主人公离场,他也没有待在马场的必要,将Laer交给工作人员后,路饮驱车回到清河郡。   谈墨陪他爷爷谈照国拜访老友,今晚大概宿在蓝湖庄园。路饮将灯打开,站在玄关处换上拖鞋,他搬来清河郡不过几天,别墅内就多了不少他生活过的痕迹。   并排摆放的拖鞋,成双的水杯,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大多数都已经开始成双成对。   有种很奇怪的、家的感觉。   结束晚餐后路饮去书房工作,公司成立不久很多手续还要补全,他身为老板身兼数职,又过上了连轴转的忙碌生活。   填完一份申请表格,中途他感到困倦,趴在书桌短暂地眯了会眼,迷迷糊糊中听到耳侧传来动静。   他被惊醒,一抬头就看到谈墨放大的俊脸。   长得太帅,容貌很有冲击力。   谈墨一双大长腿屈起,随意靠坐在书桌旁,结实的小臂撑住桌面,俯低身体,微眯着眼打量路饮。   他衣着正式,定制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尽管模样和五六年后稍有不同,但路饮定定看着他,一瞬仿佛回到从前。   直到谈墨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   因为距离太近,两人呼吸交融,嗅到彼此之间的熏香味。路饮抬手撑住额角缓慢起身,眉眼间带些倦意,嗓音沙哑:“不陪谈爷爷过夜?”   “拜访结束我就回来了,爷爷有事要聊。”谈墨扫了眼书桌旁的材料,“你又在工作。”   他跟路饮重逢这几天,每次见到他都在处理工作上的一些事。   路饮揉捏着眉心:“公司刚起步,很忙。”   谈墨:“你就没有点别的兴趣爱好,我是指,除工作以外的爱好。也别提看书,我知道你从小就爱这个。”   路饮沉吟片刻:“看股票算吗?”   “你觉得算吗?”   路饮于是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谈墨见状说:“你可真是个可怕的工作狂,那就换一个话题,有没有想过养一只宠物,不觉得家里现在太冷清了?”   他拿出手机:“我的狗,三岁半的杜宾,叫暴龙。”   照片上的黑犬长相帅气,一直被谈墨当成家人对待。   “有空带你和他见一面,你会喜欢他。”   这时候,路饮突然放下手上的鼠标:“我喜欢猫。”   谈墨惊讶:“猫?”   “我十四岁时候的生日愿望,是养一只猫。”路饮跟他说,“当然,这是一个很难实现的愿望,我很忙。”   谈墨马上问:“你喜欢什么猫?”   “布偶。如果路过猫咖,我会走不动路。”路饮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对着谈墨轻轻嘘一声,“这是一个只有你和我才知道的秘密。”   “真想不到。”谈墨打了个响指,“我记住了,猫。”   他在书房没待太久,等路饮继续工作后就离开了房间,路饮这次也没干到太晚,因为谈墨的叮嘱提早合上了电脑。回到房间洗漱完后他上床,终于有空刷新手机上的各色消息。   朋友圈第一条就是江泊烟的动态。   五分钟前,他发布一张做过模糊处理的人物照,并配文:欢迎老哥回国度假。   江泊烟心高气傲,能被他心甘情愿叫上一声哥的人,印象中只有傅南时。路饮的脑海里立即浮现那个男人的名字,他手指微动放大照片,试图从模糊的人物图中寻找一丝熟悉感。   确实像是傅南时,准确来说,那就是傅南时。   傅南时是他给自己取的中文名,他是一个混血儿,生得像他的白人父亲,高鼻梁,蓝眼睛,头发倒是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纯黑色。他的父亲跟江泊烟的爸爸曾是多年同学,关系亲密,每年江泊烟出国度假,都是和他玩在一块。   他今年25岁,比江泊烟大七岁,年少有为,如今已经是一家跨国公司旗下子公司的总经理。   年纪轻轻就担任要职,自然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这家知名企业的实际掌权人,而傅南时从小被当成家族继承人培养,是名副其实的太子爷,能力同样不容小觑。   按照前世的时间线,现在这时候,傅南时应该远在国外,他手头有一个紧急的项目,这会耗费他多年时间。   更不用说……来度假。   路饮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宋央的存在,让他跟傅南时曾有段不为人知的交锋。   前世,他和傅南时初次见面是在八年后。   傅南时因为家族生意来到中国拓展业务,在一众投标公司中选中路饮名下的路安科技,双方签署了长期合作协议。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混迹商场,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确实把傅南时当成一位不错的朋友。   只是傅南时极度恐同,得知他的性向之后取消了所有合作。   再次从别人口中听说傅南时的消息,路饮却意外得知他被宋央掰弯,正在高调追求对方。   这样的追求持续数月,直到宋央决定对路饮出手,傅南时自然参与其中。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却反手抛给路饮一张黑卡和一份格式严谨的包养合、同。   美其名曰,只要表现听话,就能满足他所有的愿望。   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人作呕的言论。   不顾路饮的意愿想要强吻他,又在被拒绝后恼羞成怒,摔门离开,傅南时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宋央吃醋——像一部狗血的肥皂剧。   在拒绝傅南时的包养后,那是路饮前世最后一次见到他。后来他因为一场人为车祸,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都说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但他一旦想起傅南时的名字,眼底嫌恶无法掩饰。他不喜欢傅南时,无法做到对他动心,那份合同是对他的一次侮辱。   更何况那场车祸的始作俑者未知,宋央和他身边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到底是谁迫不及待想要除去他。   十点半的江家,此时灯火通明。   傅南时垂眸坐在客厅,气势凌人,阿姨送来消遣的红酒,他拿起轻抿一口,声音跟着同时响起:“你很好奇?”   江泊烟道:“工作狂居然也舍得给自己放假?这次打算在国内待几天?”   傅南时放下手上的酒杯,伴着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不紧不慢地敷衍他:“看我心情。”   江泊烟切了一声:“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闻言,傅南时点了点自己脑袋:“我前几天出了一场车祸。”   江泊烟被他吓了一跳:“什么时候?”   “9月7号,傍晚。”   大概十天前。   江泊烟沉吟:“那时候我在参加一场生日会。”   如果路饮此刻出现在这里,那么就会发现傅南时口中的时间点,就是他重生那天的日期。 第七章   江泊烟仔细查看傅南时的状态。   虽说出了一场车祸,但他看上去并未有受太大伤害,傅南时见他面露担忧,话锋一转:“放心,只是小车祸,不过——”   “不过?”江泊烟皱眉。   傅南时道:“事后查看监控,确实发现古怪的地方。”   他慢条斯理道:“我本来可以避免这场车祸,准确来说,至少在十秒钟前,一切如常。”   江泊烟:“然后?”   “前十秒,如果从表情判断,我似乎因为想到一些事,而在行驶中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傅南时稍稍停顿,“车祸让我丧失部分记忆。”   江泊烟:“你……”   傅南时又抿一口酒:“没错,我失忆了。”   当事人如此淡定,江泊烟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目瞪口呆地看他。傅南时垂眸望向杯中倒影,眼神意味不明:“至于为什么选择来中国休假,因为潜意识告诉我,如果不来,或许会错过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哈,你应该也会觉得这样的理由很可笑。”   ”等等。“江泊烟表情奇怪,“如果你看过国内那些肥皂剧,或许会知道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傅南时慢悠悠地转头看向他。   江泊烟一打响指:“爱情!”   傅南时那双很漂亮的淡色眼眸微微眯起,翘起一双修长的腿,身体向后陷进沙发。他很年轻,但常年浸染商场,身上的凌人气势不是尚是学生的江泊烟能够比拟。   “我没有女人。”他说。   江泊烟道:“那你到底丢了什么?”   傅南时:“不知道。”   他的眉微微往下压,神情露出些许苦恼,无法容忍事情脱离他的掌控。在车祸发生后不久,傅南时丢失的记忆偶尔闪现,恍惚中认定自己弄丢一件重要物品,必须回国将它找回。   他沉默喝酒,江泊烟也陪同他一起喝闷酒。   “虽然医生判断我没有丢失其他时间段的记忆。”寂静的空间里,傅南时突然开口,“但我不确定这一点,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谈论过女人。”   江泊烟飞速否认:“没有女人,哦,也没有男人。”   傅南时警告:“别忘了,我讨厌同性恋。”   江泊烟顿时心虚地转过头,挠了下发烫的耳朵,他现在自己变成一个“同性恋”了,好吧,虽然是假的,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位极度恐同的朋友。好在这时候管家拿过一沓东西穿过客厅,江泊烟用余光瞥见他,立即将他叫停。   “李叔,拿了什么?”   他本意想要缓解心中尴尬,但等看清管家手里那几本厚相册,封面还是他幼年时期的照片时,吓得差点把这堆脏东西扔地上。他算是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了,一定是他妈那天讲完他的黑历史还不够,所以又让李叔特意整理了一番继续过眼瘾。   这里面或许有……路饮小时候的照片?   江泊烟一边觉得反胃,一边又蠢蠢欲动想要翻开,心中天人交战,脸上表情精彩。傅南时见状扫一眼他,径直从他手中拿过了相册。   “哥你干什么!”   他来不及阻止,傅南时已经将它翻开。   前面几张都是以幼儿园为背景的他的单人合照,到后面陆陆续续就有其他同学出现。江泊烟以前听他妈讲过,他小时候在幼儿园里就是个魔王,欺女霸男——虽然不是什么好词汇,但赵思佩就是这样形容他。   他霸哪门子的男?   傅南时又翻过一页,是张集体大合照。   江泊烟本来漫不经心看着,等目光扫过照片中的一张面容,他的瞳孔猛缩,突然发出一声怪叫:“操!”   紧接着,他把相册从傅南时手中抽出,合上后摔在沙发上,自己紧跟着面红耳赤地在原地绕圈,烦躁挠头。   “居然还真是他!”   情绪过于激动,连带着他的脖颈通红一片,白皙的皮肤上布满青筋。傅南时目睹他这副反应,挑了下眉。   等那股堵在喉咙口的戾气差不多消散后,江泊烟深吸一口气,坐下重新翻开相册。他反复去看合照中路饮的那张脸,手指魔怔似地擦着泛黄的相片纸。   随机在路上亲一个陌生人,都比想要偷亲路饮这件事来得更容易被他接受,简直操蛋得要命。   傅南时垂眸,目光落在江泊烟手指停留的地方,被他指住的是个漂亮小女孩,又或者是男孩,毕竟十多年前的旧照片画质并不清晰。   但他长得无疑十分可爱。   他有白皙的皮肤和一对像葡萄的眼,站在距离江泊烟几位的地方,脸很小,头肩比优越,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傅南时看了一会:“他是谁?”   “他?”江泊烟抬起头,用古怪的音调说,“一个在我的讨厌列表里待了很多年的人。”   “女孩?”   江泊烟表情怪异:“当然是男孩。”   他被傅南时这么一说,不由也重新去看那张合照。   小时候的路饮比现在要可爱得多——单从外表而言,长得确实让人难以区分性别。   所以他那时候犯错情有可原。   江泊烟定定看了会,突然骂道:“傻逼。”   但相比骂照片里的路饮,他这一声更像是在骂自己。   傅南时闻言笑了起来:“你讨厌他什么?”   “挺多方面。”江泊烟耸耸肩,漫不经心地举例,“从小到大他都很不讨喜,不止我这样认为,很多人都觉得跟他这种好学生玩不到一块,他又不爱说话,冷冰冰的,哦对了,还有满肚子的坏心眼!”   江泊烟稍稍停顿,又补充:“何况他是一个同性恋。”   傅南时嘴角的笑容消散,眼底那丝兴趣消融,脸色立即变得有点不太好看。他收回目光,语气冷漠,慢悠悠道:“原来是同性恋。”   江泊烟叹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讨厌gay。”   据他所知,他哥取向正常,只是莫名其妙很受同性喜欢,又生活在开放的环境中,遇到的男性追求者无数,次数多了,他就变得非常恐同。   傅南时捻了捻指尖,冷声道:“只要他们不主动招惹我,我当然会非常愿意尊重他们的性取向。”   江泊烟一把将相册合上:“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提这种晦气的家伙干什么。”   看到江泊烟的照片后,路饮无法进入睡眠。   他本身是个生活作息很规律的人,失眠的滋味并不好受,干脆起床去书房继续工作,刚将卧室门打开的同时,对面属于谈墨的那扇房门也跟着被打开。   “巧。”   谈墨和他打了声招呼,下楼去取忘拿的东西。他大概刚洗完澡,沐浴露的香味带着潮湿的热气一同涌入路饮鼻腔,头发未擦干,刘海湿漉漉地搭在他眉骨处,给他增添了几分少年气息。   路饮的目光扫过他,注意到谈墨没穿上衣,只随意在腰胯间套了一条黑色拖地睡裤,丝绸材质,在照射下微反着光。   他肩宽腰窄,背肌流畅有力,是一眼望去就冲击力十足的成年男性身材,如果以路饮的标准来衡量,简直性感得要命。   谈墨经过路饮身侧,那条睡裤的抽绳没有系紧,跟随他走路的频率,而松松垮垮地卡在他腰间,摇摇欲坠。   路饮不再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倚着房门站了一会,没过多久谈墨就从楼下上来,他手上拿了几瓶水,见到路饮随手扔给他一瓶。   路饮也确实口渴,接过后拧开瓶盖仰头喝水,因为是在一片静谧的空间里,耳侧谈墨的呼吸声格外清晰,离他很近。他睁开眼睛,入森*晚*整*理目是一大片胸膛,谈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可以让路饮看到很多,谈墨半干发梢上的那些水滴在他的胸肌上,沿着他腰腹肌肉的线条,一路往下,没入裤腰,将布料打湿。   “谈墨。”路饮突然认真喊他的名字,“我想给你一个人生忠告。”   谈墨嗯了一声。   路饮把水瓶递给他,走上前抓住他睡裤两端的抽绳,抽紧,因为这个动作,谈墨下意识朝他迈了一步。   路饮轻轻拨弄抽绳一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永远不要像现在这样出现在一个gay面前。”   那根抽绳被他用力一拉,谈墨轻吸了一口气。   “抱歉。”路饮松开手上的力道。   但他嘴上虽然说着道歉的话,视线却慢慢往下,短暂地停留,随即一笑:“发育得不错。” 第八章   路饮想回屋。   一转身手腕就被谈墨用力抓住,紧接着,眼前视线天旋地转,等再次近距离看到谈墨那张帅到极致的俊脸,人已经被他压在了墙上。   “不准走。”谈墨膝盖微屈抵在他的腿骨处,用了点力,“至少得说清楚吧,哪儿发育得不错?”   他长得高,笑眯眯时像个天然的坏渣,看上去十分桀骜不驯。   路饮说:“都不错。”   “你让我很好奇,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谈墨垂眸看他,“路饮,你谈过恋爱吗?”   不等路饮回答,他飞快道:“谈过吧。”   路饮:“为什么这么问?”   谈墨依旧垂眸看他:“你好会。”   他指刚才的事。   “还有。”他略一停顿,意有所指的目光扫过路饮脸庞,“总觉得,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路饮说:“没有。”   “什么?”   路饮:“没有谈过恋爱。”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谈墨施加在他手腕的力道一下变重,谈墨身体的高温,从皮肤相连处开始蔓延至他全身。他有点无法适应,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谈墨终于松开他,向后退一步。   他抱臂时两肩的肌肉一眼望去很有性张力,肩膀宽阔,腰却又窄,总之浑身上下都是完美。路饮不是特别想要看到他的身材,但谈墨就这样大大咧咧站在他的面前,睡裤坠在他腰间。   “我也没谈过恋爱。”他朝路饮伸出手,“单身联盟万岁。”   路饮吐槽:“幼稚。”   但他虽然这样说,还是抬手和他击了个掌.   响亮一声,震得他手心发麻。   粗俗的直男。   “我收到过很多情书。”谈墨这时说,“但我没有任何心动对象,谈恋爱对我而言,还不如玩一场攀岩来得有趣。那么你呢,太高的择偶标准,目前以事业为重,还是说,同样没有遇到感兴趣的那个人?”   路饮背抵墙壁,想到前世谈墨也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听话的。”路饮说出那时候的答案。   谈墨挑眉:“听起来像在敷衍我。”   “不是。”路饮说,“我不喜欢计划外的突发情况,希望所有事情都能在我的控制范围内,包括情人。”   谈墨轻轻摇头:“路饮,你这是找合作对象的标准。”   “合作对象?”   似乎是觉得这个词有趣,路饮轻笑着重复一遍,须臾后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你确实说对了,我不相信爱情,也不认为会有这样一个人,热烈地爱我一生。”   “如果有呢。”谈墨问。   路饮说:“那我也会爱他。”   第二天是周日。   谈墨刚回清河不久,谈照国急于和人炫耀自己乖孙,这几天接连带他见了不少好友。今天参加的是一场私宴,来的是几位生意场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谈墨对商场的那些虚实没有太多兴趣,索性躲到了外面去透气。   他忙里偷闲,找了个清静的露台给路饮打电话,过了一会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生推开门进来,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倚着护栏,开始打游戏。   男生脸很臭,看样子心情十分不妙,跟他一起组队的是他朋友,操作稍有失误就会被他痛骂一顿。谈墨听他脏话不断,见状扫了他一眼,继续和路饮聊天。   这会儿正好六七点,路饮那边也在用餐,他们刚说了几句话,旁边传来一道烦躁的吸气声,聒噪的游戏音效消失,男孩收回手机,表情不悦:“死情侣滚远点儿!”   谈墨慢慢皱眉,转过身看他。   江泊烟和他四目相对,两人都短暂地愣住。   很快,谈墨跟路饮说了声回聊,抬手挂断了电话。   “道歉。”他言简意赅。   江泊烟从怔愣中回神,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男生分外眼熟,除此之外,一股天然的厌恶从心底泛起,打从第一眼起,他就对谈墨升起了难以解释的敌意。   “哈。”他轻嗤一声,回怼谈墨的话,“我从来不和人道歉。”   谈墨叹气:“真是难搞。”   他大步朝江泊烟走去,就在这时另一人匆匆跑上露台,气喘吁吁,见到江泊烟时脸上一喜,大声喊道:“江哥,终于找到你了!”   江?   谈墨眉心一跳。   清河虽大,但姓江,和他年龄相仿,且有资格参加这场私宴的人,除了江泊烟他想不到还有谁。   谈墨单手插兜,轻慢的目光落在江泊烟脸上,认真几分打量他,双眸危险眯起,流露出明显敌意。   “看个屁。”   江泊烟不爽他的眼神,低骂一句,心生烦躁,转身就要离开,就在这时身后男人慢慢悠悠喊他名字,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江泊烟。”   江泊烟一愣,回头去看。   一会功夫谈墨已经走到他面前,两人站在一起,谈墨比他要高一些,气势上就略胜一筹,心情愉悦。   他无视江泊烟难堪的神色,朝他伸出手,自我介绍。   “谈墨。”   江泊烟:“我管你是——”   旁边他的朋友忙说:“谈石集团的那个谈墨,他爸是谈斯理谈总。”   江泊烟皱眉看了谈墨好一会,这才勉为其难伸出手。很快,他明显感觉谈墨掌心的力道逐渐收紧,暗中和他较劲。   “操。”他疼得吸了口气。   谈墨松开手,后退一步打量他难堪到极点的脸色,经过时撞了下他的肩,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宴会结束后,爷孙俩并排往外走。   等上了车,谈照国突然开口:“你跟江家那小孩,是不是还在幼儿园里打过架?”   谈墨笑:“谈总记性真不错。”   谈照国又说:“因为路饮。”   这下谈墨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起路饮,神情变得有些警惕。   谈照国叹息:“这时间过得可真不等人,你们小时候两小无猜,他要是个女孩,你们说不定已经——”   谈墨打断他,没皮没脸地凑上去:“怎么就不能我是小姑娘?”   谈照国被他这话呛住,猛烈地咳嗽,谈墨忙给他拍背顺气。   等一切平息后,谈照国又问:“你们有几年没见了?”   谈墨:“八年。”   谈照国:“所以一见面就同居?”   谈墨皱眉:“好不容易见到面,我们只是住在一起。但是爷爷,你是不是派人监视我?我说了我不喜欢——”   “胡说八道。”谈照国打断他,“上次小王给你送东西,远远地见过他一面,还给我拍了照片,我一眼就认出是路饮,长得跟小时候一样,真是一点没变。”   说起他,谈照国叹息:“他的事我也听说了,没想到他妈走得急,宋海宁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几年大概吃了不少苦。”   谈墨说:“那还要请谈总好好教训宋海宁一顿。”   谈照国摆摆手:“这事儿再说,他要是有需要,我们谈家当然很愿意帮忙,这几天你就把他叫回家吃顿饭。”   说到这里,谈照国神情一凌,语气也严肃几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关于宋海宁。”   谈墨见他表情,也跟着正色:“知道了。”   他下了车就给路饮打电话。   路饮这时候不在家,办事回来途中路过一家书店,打算进去选几本书。   他接起谈墨的电话,一边挑选,一边和他说话。   一心两用,难免有点分神。   动作停顿几秒,他才伸手去拿书架上的书,指尖快要碰到的瞬间,另一只手突然穿过视野,和他同时触碰书脊。   这是架子上同书名的最后一册书,两人几乎同步,很难判断谁先出手。   面前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明显属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并未松手,轻微施力,手背便浮起几道脉络明显的青筋。   明明是双好看的手,但无法让路饮生出任何欣赏之情,因为他看到了男人手腕处一颗小小的黑痣。   他认识这颗黑痣的主人。   傅南时。   路饮回头和傅南时对上了视线,这个在八年后才会出现的男人提早登场,如果把一切归结于蝴蝶效应,依旧难以解释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动。   傅南时垂眸看他,两人对视几秒,直到话筒那头谈墨的声音拉回路饮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傅南时朝他略一挑眉,手指点了点书脊,理所当然地说:“松手。”   “路饮?”谈墨喊他的名字。   路饮简短地和他说明,抬手挂了电话。在他做出这一番举动的同时,傅南时的耐心在等待中彻底消耗殆尽,他强行从路饮手中抽出了书,扔给一旁的助理让他结账,自己正转身准备离开时,余光扫到了路饮侧脸。   傅南时脚步一顿,瞳孔微缩。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路饮脸上,流连。   分明是个陌生男人,但心底却下意识闪过一丝熟稔,被这种陌生情绪牵连着走,失去掌控力,傅南时语气沉沉:“我们见过?”   路饮继续找书,头也不抬:“很老套的搭讪手段,可惜你不是我的菜。”   “别自作多情。”傅南时语气冷淡,看着路饮的眼睛没有什么温度,“我只是觉得,你很眼熟。” 第九章   路饮走到另一排书架的时候,傅南时还跟在他身后。   他并不靠近路饮,保持着大约一米左右的距离,抱臂倚靠两米高度的木架,生人勿近的气压和如影随形的目光,都让路饮时刻感到被他冒犯。   他刚抽出一本书,翻到第一页。   “死亡让我感到的唯一痛苦,就是不能为爱而死。”「见作话注1」   从旁边传来傅南时低沉的音色,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即使常年居住在国外,他的口语依旧十分流畅和标准。   路饮合上书:“看来有话要说。”   傅南时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他看向手中那本书:“霍乱时期的爱情,你应该听过这句台词。”   路饮:“那么你也会感到遗憾?”   “不。”傅南时缓缓道,“我不会。”   路饮嗤笑一声,将书拿在手中,前往柜台结账。他走出书店的时候傅南时也推开了门,因为那道落在他侧脸的目光强烈,生生逼停了路饮的脚步。   他对上傅南时的视线:“你是gay?”   这句话刚落,傅南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糟糕,向后抬起手掌,阻止助理靠近:“我不喜欢男人。”   “我承认你有几分姿色。”路饮纯粹想要恶心他,“但像你这种假正经的男人,对我而言毫无魅力。难道没有人说过你很自大,简直傲慢又无礼。”   傅南时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说,尤其对方是个男人。   他目光沉沉:“我最讨厌同性恋。”   路饮一副吃惊的表情:“我以为你在勾引我。”   傅南时的嘴角抽了抽,习惯性地抬手扯松领带,气势凌人:“我说过,只是觉得你像一个我的……朋友。”   路饮耸肩:“大概我长了一张大众脸,还有。”   他转身要走,突然又回头:“别用这种恶心的目光看我。”   傅南时站在台阶处高高往下望,直至路饮的身影在他的视野彻底消失,他收回视线,面容扭曲一瞬,突然发出一道轻蔑的笑声。   “哈。”   神情看不出喜怒,但冷冷吐字:“该死的东西。”   “傅总。”助理小心提醒时间,“您和江少爷约了九点见面。”   “走了。”   傅南时摆手,大步流星地回到车内。   来到见面的地点,傅南时走进包间,里面坐着的不止江泊烟一人。另一位是个身材娇小的男孩,气质柔弱,第一眼时容易让人对他生出一股保护欲。   傅南时目不斜视经过他,坐到了江泊烟对面。   他刚一坐下,男孩将斟满的酒杯推向他,讨好地冲他笑了笑,笑起来时嘴角抿出恰到好处的淡淡酒窝。   宋央笑容阳光,看着很有感染力,一直都是他无往不利的社交杀器,但傅南时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江泊烟,语调轻蔑:“这个娘娘腔是谁,别告诉我你突然改换了口味。”   宋央的笑容顷刻僵在了嘴角。   江泊烟的神色顿时变得不自然,下意识否认:“我能换什么口味?哥,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宋央,我从小的朋友,一直都想带他跟你见一面。他性格很好,你一定会喜欢他。”   说着他就推了宋央一把:“你可以以后跟我一起喊他哥。”   宋央被傅南时漠然地打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他脑门,勉强地挤出一点笑,跟着叫:“哥。”   傅南时双手交叠于胸前,并未应声。   饶是再迟钝如江泊烟,这会儿也能看出气氛隐隐不对,犹豫了几秒和宋央说:“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宋央再心有不甘,也只能答应。   他是知道傅南时,国外的花边新闻上时常出现他的名字,与之一同被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家族所掌握的巨大财富。从得知他是江泊烟的朋友起,宋央便早早开始计划这一天,如此强大的男人,如果可以在未来成为他的助力。   但是。   他咬着唇的时候,傅南时的视线突然朝他扫了过来,如鹰隼般锐利,像能看透一切。   宋央心知及时止损,来日方长,正低头准备识趣离开,一道嗓音突然在他身后慢悠悠响起。   “站住。”   宋央握住门把手的力道一紧,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期待而又惶恐不安,暗暗深吸一口气。   江泊烟也跟着站了起来,神情疑惑:“哥?”   傅南时无视他,径直走到宋央面前,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宋央被迫抬起头,意味不明的眼神瞬间落在他脸上。   像商品那样被打量,头顶灯光刺眼灼目,宋央感到很不好受,但又有一股隐秘的兴奋泛上心头。   他以为自己“被注意到”,却很快听到傅南时冷淡疏离的嗓音:“不像。”   然后他就被用力甩到一边。   宋央脚步踉跄,扶着墙壁才能站稳,膝盖撞上硬实的墙,疼得他倒吸一口气。   他垂眸望着地面,眼前视线突然变暗,傅南时居高临下打量他,喜怒无常,语气轻蔑:“出去。”   委屈顿时泛上宋央心头,推开门立即跑远。   见他离开,江泊烟匆匆忙忙起身要追,傅南时声色俱厉:“给我回来。”   江泊烟脚步一顿,回头将门摔上:“哥,你至少应该给我朋友一个面子!”   傅南时“啧”了声:“以后给我塞这种货色的时候,至少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   “什么叫——这种货色!”江泊烟气得不行,“你都还没跟他说上话,怎么就知道自己讨厌他?”   傅南时反问:“难道我应该喜欢这种满眼算计的家伙?”   江泊烟张了张嘴,下意识想为宋央辩解,傅南时抬手将他打断,语气不耐:“我不认为我们应该为了一个无关的男人吵架。”   江泊烟看了他一会:“我发现你今天好像火气很大。”   “或许。”傅南时并不否认,又道,“换个话题,你说晚上的宴会不顺利?”   江泊烟面色一变,立即忘记宋央的事。   谈墨的挑衅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差,这才约傅南时大晚上出来陪他喝酒,他甚至生出一点隐秘的危机感,像和那个男人天生气场便不和。   见鬼,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真想揍他一顿。”   “我认识他,见过几面。”傅南时点燃一根烟,慢悠悠吐出口眼圈,“谈斯理的独生子,但跟随他母亲生活,在华人圈里很出名,想傍上他的人不少,不过没见到有人成功。”   他掸落指尖的烟灰,继续说:“不出意外,会是谈石控股以后的继承人。”   江泊烟感到烦躁:“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傅南时说:“他父母不合,近几年都居住在国外,你们应该不会有交集。”   江泊烟:“跟我讲讲他。”   “老狐狸养出了一个小狐狸。”傅南时的双眼危险眯起,若有所思,“她母亲在投资圈中同样出名,亲自培养的继承人,绝对不会是善茬。”   “呵。”江泊烟不屑。   傅南时看他一眼,提醒道:“谈石控股的总部虽然不在清河,但谈照国卸任后选择在这里定居,看来以后你们会频繁地见面,甚至合作,小心别着了他的道。”   江泊烟满脸不服:“我又不怕他。”   他被彻底地激怒了,暗暗咬紧后槽牙:“谈墨是吧,我记住他了,小心别落在我手上。”   路饮回到家的时候,谈墨就坐在沙发上等他,等他把外套挂到衣架,一转身,差点一头撞进谈墨的怀抱里。   他站稳,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谈墨胸膛,面无表情地轻轻朝前一推。谈墨被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低笑起来:“喂。”   路饮说:“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   谈墨垂眸看他:“电话里那个搭讪的男人?”   路饮边走边道:“只是无聊的陌生人。”   谈墨和他一起往里走,路饮的视线里不时出现一截黑色西装布料,他有点儿没忍住,停下了脚步。   “怎么?”谈墨回头。   路饮说:“别动。”   过了几秒,他终于找到谈墨衣物上的一点瑕疵,伸手替他整理略有些变歪的领结。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定定看他。   谈墨不由摸了把自己的脸:“我脸上有——”   “没有。”路饮回神,收回怀念的目光,“只是很久没有看到你穿西装了,还是很帅。”   谈墨皱眉:“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穿西装?”   “小时候。”路饮胡扯了一句。   正说着,一只猫突然变从沙发后背窜出来,慢悠悠地在路饮脚边绕了一圈,用爆毛的尾巴蹭他脚踝。   “哪来的猫?”   路饮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保持静止。   “你不摸摸她?”谈墨问。   路饮低头和这只布偶猫静静对视片刻,这才看上去像是“勉为其难”、“屈尊降贵”地把她抱了起来。   “是妹妹,名字叫泡泡。”谈墨和他解释这只猫的来历,“她的主人是我们邻居,这几天出差,泡泡对猫舍有应激反应,所以送到了我这边。”   路饮点头:“我先去洗个澡。”   谈墨接过照顾猫咪的任务,蹲在地上等路饮回来,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举高手上的逗猫棒,摸到后按下了接听键。   “哪位?”他随口问。   对面沉默不语,只有粗重的呼吸。   大约几秒后,通话突然被挂断。   耳边传来一阵忙音,谈墨低头去看号码,双眉微皱,翻过手机背面,愣了几秒后,意识到自己接错了路饮的电话。   他刚把手机放回原地,没过多久,又是那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第一次没接,第二次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打。   谈墨盯着亮起的屏幕片刻,正想代接,一只手比他动作更快。路饮洗完澡出来,弯腰捞起响个不停的手机,看向那串属于江泊烟的号码:“我来吧。”   他抱起猫回到卧室,把房门关上,按下通话键,话筒那头就传来了江泊烟爆炸似的嗓音。   “路饮,十点半了,你现在跟哪个男人在一起!”   就算是一场恋爱游戏,江泊烟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脑袋上出现任何一顶绿帽子。 第十章   路饮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   江泊烟气息不稳,听得出正处于暴怒边缘,身侧凳椅被他踢翻,哐当声连成一片。   “那个男人是谁,你让他给我接电话,快点!”他深吸一口气,“该死的,刚才我就不应该挂断,路饮,你要是敢给我戴绿帽子,我一定弄死你和那个——”   他迟疑了几秒:“奸夫。”   “奸夫?”路饮反问。   他不为所动,打开免提,拿起逗猫棒开始逗猫。一不留神泡泡从他膝头跳落,轻盈踩在地面,路饮弯腰冲她招手,声音温柔:“过来,别闹。”   “哈?”江泊烟的连番质问被他打断,以为路饮和他说话,脸色一会白一会黑,但不可避免地被这声哄得很舒服,偏还要死鸭子嘴硬,“恶心,该死的同性恋,别以为用这种声音勾引我我就会——”   路饮:“泡泡。”   布偶猫重新跳入他怀抱,仰头朝他止不住地喵喵叫,江泊烟听到从话筒那头传来的猫叫声,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猫?”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偷听路饮的动静。   逗猫棒?他似乎听到了逗猫棒上的铃铛声。   “喂,哪来的猫?”   江泊烟心中止不住地觉得古怪,拜托,像路饮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在私底下逗猫?   他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实在是路饮身上的反差太强烈,他根本无法想象他现在的表情,褪去了清冷神色的路饮,究竟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路饮随口说:“邻居的猫。”   他拆开一包猫条喂猫,正在通话的手机被他扔在床上。江泊烟等了会也没听到路饮理他,却奇迹般得心平气和。按理来说他被路饮这样无视,心中的傲气早就让他怒不可遏,况且还没问出那个男人的信息。   但他现在却偏偏像个神经病一样,屏息听路饮逗弄了整整三分钟的猫。   “操。”江泊烟抹了一把脸,从床上一跃二而起,烦躁地在室内来回走动,脑子乱得一塌糊涂。   这个同性恋挺会勾引男人。   不得不说,他确实有被勾引到。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江泊烟的心情猛地下沉,他努力让自己忽略路饮逗猫的动静,声音冷硬:“我在跟你说话,别装没听到!”   路饮终于理他:“有事?”   江泊烟的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男人的胜负欲在作祟,让江泊烟即使厌恶路饮,也无法忍受他带着自己“男朋友”这个标签,在外面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路饮回他:“弟弟。”   江泊烟冷笑:“你以为我听不出宋央的声音?”   路饮:“那就是,干弟弟。”   “哈?”江泊烟难以置信,掏了掏耳朵,“路饮,就是不知道这个干字应该怎么发音,是第一声,还是第四声,我真的是太好奇了。”   路饮逗着猫:“第一声。”   江泊烟猛地提高音量:“我不相信!果然,宋央说你离了男人活不下去,承认吧,你就是那种——”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出卖宋央。   江泊烟深吸一口气平静情绪,压低声音警告他:“我不想跟你继续吵架,但你最好安分守己,路饮,我有精神洁癖,你要是敢背着我出轨,我会让你在清河彻底混不下去。”   “精神、洁癖。”路饮重复他的词,似乎是觉得讽刺,连语气都带着明显嘲弄,“是么,听上去简直就像个笑话。不过江泊烟,在约束我之前,我认为你应该先跟宋央保持距离,毕竟我不希望我们的游戏最后变成一场伦理剧。”   江泊烟火气直冒:“路饮!”   他因为心虚,所以听起来更加愤怒:“管好你自己,否则。”   “否则你会弄死我?”路饮笑了起来,“你只会这样威胁人,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否有暴力倾向。”   不等江泊烟回击,他就抬手挂断了电话。   江泊烟反复拨打路饮的号码无人接听,一腔怒气无从发泄,他简直被气得头晕,恰好这时,宋央给他打来电话。   他因为被傅南时那样羞辱,颜面尽失,碍于他的权势不敢回怼,回去之后愤懑不平,这通电话便是前来寻求江泊烟的安慰。   “南时哥他,总之一直都是那样的性格。”江泊烟尽量压下和路饮吵架时生出的怒火,努力让语气变得平和,但依旧能听出其中不悦,“不是讨厌你,真的,他都没有见过你,能和你有什么过节。不需要道歉,放心,我会替你解释。”   江泊烟的安慰心不在焉,他还是头一回对宋央生出如此难以掩饰的不耐,敷衍几句正要挂断,忽然想到什么,状似好奇地问起:“你等下,你是不是说过,路饮以前是不是有很多男朋友?”   宋央也烦:“干嘛提起他?”   江泊烟:“听到一些传言,好奇。”   “有吧。”电话里宋央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又继续,“别看他现在跟个哑巴一样,但他其实挺会勾引人,我应该没跟你说过,听我爸讲,幼儿园的时候,就有男孩想偷亲他。”   江泊烟正在喝水,闻言直接喷了出来,弯腰开始剧烈咳嗽。   宋央皱眉:“你怎么了?”   “被水呛到。”江泊烟随手扯过一张纸巾擦拭嘴巴,又飞快地跟他说,“你继续,我听着。”   宋央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情绪:“他应该是天生的小同性恋,真不知道那些笨蛋为什么要因为他打架。”   笨蛋本人立即黑着脸打断:“能不能说重点!烦死了!”   宋央今天受了傅南时为难,情绪不佳,闻言语气不好地和他互呛:“我这才刚讲了几句,江泊烟,你今天是不是吃了火药,语气那么冲。”   “操,你简直有病。”   出乎宋央意外的是,江泊烟居然咬着牙骂他。   江泊烟不仅骂他,还直接按下了结束键,挂完电话后用力把手机扔在床上,盯着熄灭的屏幕目光沉沉。   片刻后,他低头自言自语:“关我什么事。”   说完依旧不解气,江泊烟握紧双拳:“关我屁事,他就算是被男人操、死在床上,我都不会给他收尸。又不是我真的老婆,我才懒得管他。”   “反正我也只是和他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   话是这样说,但他脸色沉如墨水,不明白心情为什么会这样差到极点。   周一的上下午都有课,路饮中午回宿舍休息,在走廊遇到同住一层楼的江泊烟,他身侧还站着宋央,正低眉顺眼地和他说话。   宋央昨天在江泊烟那儿碰了壁,惊吓之余几乎一整夜没睡。江泊烟宠着他时他有任性的资本,但他深知自己在圈中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靠对方对他的重视。   因此决定过来求和,这是第一次这样干,他以前都被江泊烟宠坏了。   江泊烟起初漫不经心回应他,突然之间一下噤声,宋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路饮,他也跟着立即止声,不愿将狼狈显露人前。   路饮从他们身侧经过,微偏下头。   江泊烟注视他脸上疏离的神情,暗暗咬牙,和他的目光在半空短暂交汇,无声交锋,忽然间朝他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当着路饮的面,他上前一步搂住宋央的腰,将他往前一推,抵在墙上,自己随之弯下腰,做出一个亲吻嘴唇假动作。   气息扑面而来,宋央双眼慢慢瞪大,惊慌失措地喊他:“哥?”   “我让你别动,不准说话!”   江泊烟压制住他的手和脚,怒气冲冲地责备他,头一转,眼神却始终落在路饮后背,如幽灵般跟随。   路饮好似没看到这一幕,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找出宿舍钥匙,开锁,进门。门被他关上,走廊重归于寂静,江泊烟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宋央甩开。   该死的,他捂住额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和路饮相比,他现在就像一个幼稚的跳梁小丑。   宋央眼神复杂,惊魂未定:“哥,你刚才?”   “没什么。”江泊烟粗声粗气打断他,“我——”   他敷衍地打量着宋央,第一次觉得宋央的五官生得如此普通,气质也没有别人吹捧得那么突出——如果和路饮相比。   “就是觉得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仔细看了看。”   宋央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你真会开玩笑,我想当演员,一直有做身材管理。”   江泊烟没好气道:“就是胖了,我又不是眼瞎。”   他的目光依旧是冷,语气也不好,宋央不愿在这时候和他起争执,试探地伸手去拉他衣角。   这次江泊烟没将他甩开。   宋央便对他撒娇:“好啦,是我错了,不应该跟你吵架,哥,你就原谅我吧。”   江泊烟沉默地看了他几秒,说:“走吧,去吃饭。”   这是释放和好的信号。   江泊烟边走边想,不管如何,宋央始终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发小,他不可能永远不理他。   下午的课结束后,路饮带上礼物前往蓝湖庄园,昨天谈墨给他带话,谈照国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当面和他讲,和宋海宁相关。   他对谈照国的印象不多,小时候由于对方事务繁忙而只匆匆见过几面,记得是个面容严肃的长辈。   而在前世,谈墨的突然离世让这位身体硬朗的老人备受打击,后来长年卧病在床,抑郁而终。   在他走后,谈斯理独自撑起诺大谈家,但因为失去亲人心力交瘁,路饮再看到他时,发现他整个人已经不复以前那样的意气风发。   到达蓝湖的时候,谈照国还在会客,   谈墨放学回来,司机送他回庄园,两人在楼下碰面,眼见无所事事,谈墨提议带他四处逛逛,第一站就先去了他的收藏室。   这座庄园是谈照国为了养老而购置,谈墨的东西都是后来新添的,他从国外回来时,先带了自己一部分的收藏品,就陈列在眼前这套房间里。   谈墨本身钟爱摄影,热衷于收藏各类风景作品,除此之外他的藏品琳琅森*晚*整*理满目,不限单一种类,价值难以估量。   再往里走,路饮注意到墙上挂着几套赛车服,想起谈墨爱好广泛,机车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复古款的撞色赛车服,光是看到就让人觉得酷,以谈墨这种天生衣架子的身材,穿上时难以想象会有多帅。   “你喜欢?”谈墨注意到他的目光。   路饮看了几眼收回视线:“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   “仿赛的机车很费腰。”路饮的目光慢慢下移,“你的腰还好吗?” 第十一章   谈照国结束了会面,差人喊路饮去书房。   甫一进门,面容严肃的老人转过身,见到路饮露出几分和蔼笑容,语带亲昵:“小饮,好久不见。”   “谈爷爷。”   谈照国指了指面前会客椅,等路饮落座,便开口道:“听小墨说你最近从家里搬走,宋海宁偏爱他的私生子,你在那个家应该不会感到自在。”   他开门见山,路饮也不再隐瞒。   谈照国听了几句,面色一凛:“宋海宁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今天之所以让小墨带你来,是因为有件事,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   “但在告诉你之前,我希望你能有正确的判断力。”   路饮跟着正色:“您说。”   谈照国背靠座椅,审视的目光落在路饮身上,当他不苟言笑时身上积威甚重,很少有人能这样毫不怯懦地和他对视。   片刻,谈照国爽朗大笑,心情愉悦:“不错,真不错,不愧是路玫的儿子!你妈妈当年可是清河的女中豪杰,天生一块做生意的料,同龄那些臭小子,哪里能比得上她。你要是有你妈妈一半天赋,神路在你手中也能大放异彩。”   路饮听他回忆往昔,不由流露出怀念神情。   “只可惜。”想到宋海宁,谈照国面色一变,话题回归正轨,“小饮,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宋海宁,根本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路饮微睁大双眼,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问题答案呼之欲出。   “您是说——”   谈照国点头:“没错,他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路饮垂眸,平复着过激的心情。   谈照国娓娓道来:“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我也是无意中听说,曾经对你外公承诺将会守口如瓶。但我不是那样迂腐的人,你长大了,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当然,我不是说你妈妈背叛他,站在路玫的角度,她没有犯下任何错误。”   路饮一字一句道:“我相信妈妈。”   “你妈当年有了你,未婚先孕,想将你生下。”谈照国道,“但你外公认为有辱家族名声,张罗着为她招赘,才愿意将神路的管理权交给她。你应该清楚,他是个强势的老传统,他们僵持很久,直到你外公带回了宋海宁。”   谈照国回忆当年那件事:“很多细节我并不清楚,不知道宋海宁究竟用了哪种方法打动你外公,但他无疑是个嘴甜的家伙,发誓以后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对待,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再往后的事,不用谈照国说,路饮全都清楚了。   谈照国道:“宋海宁当年只是一个未出道的练习生,一穷二白,家境贫寒,他确实走了一步好棋,从此一飞冲天。”   “原来是这样。”路饮喃喃,“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都没有往这方面想。   难怪,难怪。   “宋海宁为了富贵生活自荐入赘,没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这样做。”谈照国说,“小饮,这是他自愿做出的选择,就应该为选择负责,所以你妈妈没有任何错,错的是他宋海宁!可恨他,婚内出轨,偷养私生子,桩桩件件,欠你们路家的实在太多。”   路饮用力抓住扶手,指尖泛白。   谈照国给他时间平复情绪。   路饮抬头:“谈爷爷,您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是说。”   他稍顿:“生理学上的父亲。”   谈照国摇头:“他——你妈妈说过他们之间是和平分手,决定生下你并不是因为对那个男人还有爱意,只是单纯地想要留下你,仅此而已。”   路饮垂眸望着桌面,沉默不语。   谈照国叹息:“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告诉你真相,只是希望你不要被所谓的亲情蒙蔽,受到伤害却又不知道反击。”   路饮从书房出来,看到谈墨的消息,让他去北区的花园找他。   蓝湖庄园占地广袤,花园不止一处,他在阿姨的指引下来到北区,刚一走近,听到前方传来狗叫声。   一只高大黑犬从视野跃出,于半空叼住谈墨扔给他的玩具球,落地时眼见就要撞到路饮,一根牵引绳牵制住他的行动力,他被迫停止,不满地叫唤几声,警惕打量出现在眼前的陌生人。   路饮前世和暴龙颇有渊源,谈墨去世后,暴龙由他继续抚养,这只聪明的杜宾犬一直因为失去主人郁郁寡欢,在此之后的第四年,于一个雪夜寿终正寝。   谈墨吹了声口哨:“我儿子,暴龙。暴龙,听话。”   三岁的杜宾犬呜咽一声,试探地用脑袋去蹭路饮脚踝,轻轻咬扯他的裤腿。路饮半蹲下来,伸手抚摸他脊背的毛发,手法娴熟,让狗崽子惬意闭上眼。   谈墨颇感意外:“他看起来很喜欢你。”   他垂眸看路饮撸狗,很少见他脸上露出这样宠溺的神情。   真是。   虽然说起来难以启齿,但他确实有点儿牙酸了——跟他的三岁狗儿子拈酸吃醋,一点都不酷。   “爷爷跟你讲了什么重要的事?”他问路饮。   路饮半蹲着回答他:“没什么,只是我和宋海宁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谈墨一愣:“是吗?”   “他入赘前承诺会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对待,失言在先。”路饮耸肩,“但这个消息对我而言是件好事,不是么,至少在我的身体里,没有流淌他肮脏的血液。”   谈墨道:“确实。那你的——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   “你是想知道我生理学上的父亲?”路饮说,“我不知道他是谁,当然,对找到那个男人也没有兴趣。”   谈墨:“你不好奇?”   路饮说:“一个不负责任,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我对他不会有任何感情。况且,我早就已经过了需要父爱的年纪,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就很好,我不想打破现状,也对他没有期待。”   谈墨跟着半蹲下来,和他平视:“也是。”   路饮撸了会儿狗,准备起身的时候暴龙意犹未尽,前肢搭在他膝盖磨蹭,一不小心过分用力,路饮被他往后一推,没有站稳,跌坐回地上。   他的掌心不知道碰到哪里的开关,隐藏的草坪浇水装置开始运作,水柱浇在路饮身上,将他浑身衣物打湿。   路饮下意识伸手抹去脸上水渍,一抬头发现谈墨定定看他。   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他才猛地回神。   谈墨没多说,一把将他拉起,路饮浑身都湿透了,布料粘着他的皮肤很不好受,他匆忙要去更换衣物,谈墨这时在他身后喊住他。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路饮,示意他系上。   路饮低头才看清自己,因为会见长辈,他今天穿着正式,定制的白色衬衫是收腰款,被打湿后紧贴着他皮肤,露出肉色,腰的形状一览无余。   他的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绝对不是纯粹的瘦,但很细。   这样的身材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路饮也不想穿着一身湿漉的衣服招摇过市,接过谈墨的外套就系在了自己腰上。   谈墨垂眸看他给两袖打结,突然翻起旧账:“刚才你问我的腰还好吗?”   “我好得很,好得不能更好,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下移,落在了路饮那截被遮掩的侧腰上,目光如炬,“现在我就想知道,那么细的腰可以吗?”   路饮回身就走。   谈墨爽朗的笑声立即响起,紧接着脚步声渐近,谈墨一把搭上他的肩膀和他并排往前走,夕阳余晖拉长他们的身影,暴龙狂吠地追在身后。   从谈照国口中得知自己身世,路饮决定回一趟宋家。   一来是为了寻找能够支持亲子鉴定的证据,二来也是因为那天匆匆从宅中搬走,有些东西来不及被他带走。   这些价值不菲的物件资金支出来源于母亲留给他的股份分红,白送给宋央只会让他感到恶心。   他刚把车停下,门口浇花的管家看到他回来,眼神诧异,急匆匆地往里走,看来准备通知宋海宁。   路饮不急不缓跟在他身后,比管家先行一步推开门,大厅内的几人听见动静齐齐抬头朝他看来,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热闹的气氛被瞬间冰冻。   路饮的目光在前厅环视一圈,缓慢落在坐在沙发正中的、被宋家人热情包围的江泊烟身上。   江泊烟的手臂被宋央亲密挽住,脸上的笑容来不及褪去,被路饮这样注视,一股心虚感顿时油然而生。   “好久不见。”路饮勾唇。   江泊烟一个激灵,手中的茶杯被他打翻在地,猛地推开宋央从沙发站起,手脚无处安放,头一次感到局促不安。   见鬼!   宋央的后脑撞上靠背,一阵目眩,疑惑抬头:“你怎么了,不就是路饮他——”   “我讨厌他。”   江泊烟怕露馅,压低声音打断他的话,又重新坐了回去。   路饮走进大厅,宋海宁重重冷哼一声,装模作样道:“还知道回来,不孝子,不打招呼就离家出走,以为我不舍得揍你?”   “宋伯。”江泊烟眉头紧皱。   像是这才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宋海宁微笑道:“真是抱歉泊烟,实在是我家这小子太胡闹,让你看了笑话。”   路饮从他面前经过,江泊烟尴尬地笑笑。   上了二楼后,在走廊停留片刻,等确定没人上楼,路饮推开宋海宁卧室,在他的外套上找到几根残留短发丝,为了保证准确性,又剪下一些牙刷软毛。   之后他回到自己房间,一推开门,空气呛人,太久没人打扫,四处落下一层浅灰,路饮伸手挥开面前浮尘,用行李箱打包了部分物件,就准备离开。   “路饮,站住!”   他刚推着箱子出门,守在外面的江泊烟忙出声喊他。他一面左右张望,一面放下插着兜的手,大步朝路饮走来,又在一米远外犹豫地停下脚步。   和刚才客厅里热闹的环境做对比,他就觉得现在独自拎着行李箱离开的路饮有些……孤零零的。   该死的,居然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心疼的荒谬感觉。 第十二章   江泊烟不说话,只一言不发地看他,眼神复杂。   路饮的耐心在等待中消耗殆尽,拉着行李箱正要越过他离开,江泊烟这才终于回神:“等等!”   他下意识伸手想捉路饮肩膀,被他避开后面上挂不住,语气不善地吐槽:“臭毛病,喂,好端端的搬什么家,你就是性格太糟糕,所以在家里才那样得不合群,就连宋伯都……觉得你讨厌。”   路饮不回他,江泊烟的一身坏脾气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臭着脸跟在他身后,还要左右张望生怕宋央突然上楼发现端倪,烦得不行:“你给我站住,操操操,听到没有,路饮,我在跟你说话!好吧,我其实就是想问你,行李箱重吗?”   话音刚落,滚轮声戛然而止。   路饮拉着箱子回头,若有所思打量他,江泊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恼火:“问你话呢,哑巴了?”   “你的意思是。”路饮说,“想帮我提行李?”   江泊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脱口而出就成了这样,现在被路饮问,打死也不想承认。   “我只是想看你笑话。”   路饮轻笑了一声,毫不掩饰笑声的讽刺:“有时候我觉得,江泊烟,你真是纯情得让我感到意外,是因为情感经历一片空白,所以看上去才。”   他稍稍停顿,露出疑惑:“才像那么不会谈恋爱?”   江泊烟的脸顿时拉了下去。   在他眼里,“不会谈恋爱”这样的差评,就像在床上对男人说你不行一样可怕,江泊烟以前从来没被人从这样的角度批评,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反击。   路饮说:“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可真听话。”   “只有狗才听话,别自作多情。”江泊烟回过神来,“我就是看你可怜,同情心泛滥才想理你。但是承认吧,路饮,像你这样讨厌的人,没有人会愿意喜欢你,你就是活得很失败。”   路饮对他这番话无动于衷,等他说完扔下句“蠢货”就要走。   江泊烟见状迈腿想追,余光瞥见准备上楼找他的宋央,脚步生生被他逼停,只能压抑胸口怒气,目睹路饮扬长而去。   宋央跟路饮擦肩而过,见到江泊烟时眼神一亮,习惯性抱怨一句:“看到他就觉得晦气。”   江泊烟没理他,转身朝着长廊深处走,宋央见他神色不善,心中了然:“刚才他又惹你了?”   江泊烟没好气道:“他哪天没惹到我。”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一扇门前,稍作犹豫抬手推开,他知道这是路饮的卧室,但还是第一次踏入其中。   宋央面露疑惑:“你想干什么?”   房间里的东西大多都被路饮搬走了,所以这才没上锁,装修是很简洁的黑灰色,不像宋央那样精心装饰。   江泊烟环顾四周,脚步一顿。   宋央以为他要恶作剧,幸灾乐祸地跟着进去,却见江泊烟将两指并拢,搭在柜面上轻轻一划,再抬手放在灯光下,盯着久久不言语。   “你在看什么?”   “灰尘。”江泊烟喃喃,他冷着脸碾掉指腹的脏东西,“没人打扫?”   宋央说:“不知道,可能阿姨忘了。”   江泊烟回身看他:“听说宋伯每天让人打扫我的客房。”   “你和他又没法比。”宋央面对江泊烟连番的质问,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古怪,“哎呀,别管他了,反正他离家出走,都说了不会再回这里住。”   江泊烟压下心头烦闷,继续漫无目的地在房间走动,路饮带走了很多东西,他一无所获,正失望时忽然看到一本掉落在缝隙的相册。   他过去将它捡起,翻开来看,宋央也跟着半蹲下来。   相册很薄,就几页,全是路饮和一个男孩的合影,又搂又抱,牵着手跑,状态肉眼可见得亲密,看得江泊烟心中大为恼火,捏着相纸的力道骤然收紧。   “他是谁?”他尽量维持语气的平稳。   男孩很眼熟,总让他觉得在哪里见过。   宋央摇头:“没见过。”   江泊烟的目光始终没从那几张合照上移开:“难道是他的发小?”   该死的发小,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发小的重要性。   就像他和宋央。   尤其,路饮还是一个gay。   “好像是有一个。”宋央的记忆被触发,想起了听说的一些事,“对,他以前有一个差了几秒出生的发小,所以关系很好,但是那个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江泊烟挑眉:“死了?”   宋央漫不经心道:“或许,也可能搬家了,总之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们应该早断了联系。哦对,那个男孩,我记起来了——”   他脸上带着明显嫌恶:“有一次,应该六七岁的时候,妈妈带我来家里玩,当然,那时候这里还不是我的家,然后我看到路饮,在花园里和他又抱又亲的,应该就是他,路饮没有其他朋友。”   “又抱又亲?”江泊烟气得头晕。   沉浸在幸灾乐祸的情绪里,宋央没注意到江泊烟身上的反差,拿着相册又翻过几页:“你说他这发小是不是长得还不错,说不定,路饮之所以发现自己是个gay,就是因为他。”   江泊烟的头更晕了。   他猛地把相册合上,用力拍在了桌上。   宋央被他吓了一跳,不由抱怨:“你今天好奇怪。”   “我恐同。”江泊烟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我就是觉得恶心,恶心,你懂我的感觉吗,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起路饮!”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来到楼下时宋海宁正在喝茶,因为路饮刚才的突然到来,让这位一向以儒雅示人的伪君子差点破功,此时正神情不悦地皱着眉,见到江泊烟下来,才熟练地挤出一副热情笑容。   “泊烟。”他放下茶杯,招呼江泊烟。   江泊烟走到他面前,他平日里一向尊重宋海宁,但今天见到他脸上挤出来的笑,就有那么一点心理性恶心,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路饮最近住在哪里,我有事要找他。”   宋海宁一怔:“怎么,是不是那个臭小子又惹了你?伯伯会帮你教训他。”   “不用。”江泊烟说,“我打算自己解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可惜宋海宁对那不是自己的种毫不关心,压根不清楚路饮行踪。   他暗中和宋央对视一眼:“那个臭小子一直独来独往,上大学后叛逆得厉害,还学着人玩同性恋,就算我是他亲爹,现在也管不住他。至于他住在哪里,抱歉啊泊烟,我还真没什么消息。”   江泊烟烦躁地挠着发,语气阴森:“宋伯平时应该好好管教他,别让他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传出去不好听。”   他怕露馅,补充:“我是在关心小央的名声。”   宋海宁便有耐心地笑:“泊烟有心了,这件事宋伯会处理,一定不会让那小子在外面胡来。”   等江泊烟离开,宋海宁脸上的笑容不见踪影,他让宋央跟着进书房,没好气道:“路饮最近在干什么?”   宋央嘟囔:“爸!我和他又不熟。”   宋海宁闭目沉思:“泊烟今天怎么特意提起路饮,不对劲。我问你,有没有把路饮不是你亲哥这件事和他说,我提醒过你,不准透露出去。”   宋央摇头:“爸爸你放心,当然没有。”   宋海宁用力拍了一下桌,后悔不已:“真是碍眼,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下他这个祸害,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着,他狭长的眼底闪过一丝恶毒:“既然他喜欢男人,那就干脆找个男人让他联姻!”   宋央瞪大眼睛:“联姻?爸,你就不怕——”   宋海宁高声道:“我当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会好好地给他挑一个男人,保证让他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至于神路,爸爸都会把它留给你。”   宋央听得心头火热,不过保持理智:“他应该不会同意联姻。”   宋海宁挥挥手:“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真不行,就把路玫那个死人搬出来,他可一直都是个孝顺孩子,哈哈。”   宋央眯眼,忍不住也对未来产生期待。   只要能够解决路饮,神路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从宋家驱车离开后,路饮找到一家亲子鉴定机构,提供样品鉴定他和宋海宁的血缘关系,之后开车回了家。   谈墨今天有事回了蓝湖,路饮整理完那些行李到深夜,洗漱完准备入睡时,睡前江泊烟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他没接到,之后就收到了对方的短信轰炸。   显然是用手机当场拍的照片,江泊烟截下幼儿园毕业照里谈墨的头像,发来问他:“这是谁?”   等不到路饮回复他,他又连番地问:“发小?”   “你是不是喜欢他,所以才意识到自己是个gay?”   “宋央说,小时候看到你们又亲又抱,害不害臊。”   “不说话,心虚?”   路饮捡起手机,垂眸看了眼屏幕,手腕微动。   “你在生气?”   江泊烟:“回答我!”   路饮:“为什么要生气?”   他慢悠悠地打字:“还是说,因为你喜欢我?”   随着消息的发出,屏幕正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骤然消失。   和“对方正在输入中”一起消失的,还有江泊烟气急败坏的质问。之后江泊烟没有再回复,一直到第二天下午的课结束,路饮都没在学校见过他。   听说请了几天病假。   下课后,路饮前往地下车场,刚远远看到他停放的那辆跑车时,身旁突然飞速窜出一道黑影。   江晚大学的地下车库常年不亮灯,视野漆黑,路饮有些轻微夜盲症,需要眯着眼睛走。他看不清身边的东西,所以在对方伸手抓他时,下意识一脚踢了过去。   一道闷哼过后,响起江泊烟压抑的嗓音:“是我!”   本以为路饮会停止,谁知道路饮继续连番踹在他身上,江泊烟起初怕伤着他收着力,猝不及防下,就被他踹翻在地上,膝盖和小腹传来剧痛。   手电筒的光打在他薄薄的脸皮上,江泊烟眯起眼,目睹路饮慢慢半蹲下来和他平视,嘴角笑容浅浅,语气敷衍。   “原来是你,真是抱歉了。” 第十三章   江泊烟怀疑路饮故意报复他。   但他看着手电光下那张脸就有点儿说不出话,心情复杂,龇牙咧嘴地揉着被踢的部位,最后还是没忍住,气急败坏地骂他:“你是不是眼瞎!”   路饮无动于衷,熄了光就站起来。   江泊烟面前视野一暗,过了几秒才适应黑暗,眼见路饮毫不留情转身就走,他低咒一声,爬起来后快步追上他:“你站住!”   路饮一解锁车门,他就顺势挤进了副驾。   “下去。”   “我会下去,但不是现在。”江泊烟把门一甩,空间密闭,他压不住脾气,“我在车库蹲了你半小时,就是因为有话想要当面和你说!”   路饮抱臂看他。   “昨天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所以才生气。”江泊烟深吸一口气,“我的天,你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恶心的话!好吧,是我先和你告白的,但是,但是我应该不是同性恋。”   他语无伦次,嘴里的话毫无逻辑,说得起劲时瞥见路饮眼底那点儿讽刺的笑意,顿时高声重复:“我说了,我不是同性恋。”   路饮反应平静,只道:“知道了。”   说着,他贴心补充:“所以我们要分手吗?”   话音刚落,江泊烟猛地转头,直愣愣地看向他,像被钉在原地。   “不是,我,等等。”   江泊烟身体一仰,重重靠在椅背,找回一点声音。头昏脑胀间,他终于想起自己和路饮谈恋爱的目的——为了报复他,并且在未来狠狠地甩掉他。   对,为了这个目标,他都已经委曲求全那么久。   江泊烟烦躁地抓着他的发,艰难地说:“我没有要分手。”   他润了润唇:“我还没有玩够,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是不可以和男人谈恋爱,毕竟又不是要上、床,哈哈,是吧。”   路饮轻点着方向盘:“我对你的童贞不感兴趣。”   他说完,江泊烟的脸就红了个彻底,说话也开始卡壳。他是个处男,平时跟宋央天下第一好,还没跟人谈过恋爱,乍一从路饮嘴里听到这种话,就有点儿闹脸红,撇过脸去不再说话。   路饮让他下车。   江泊烟警惕回头:“才三点半,你能有什么事?”   他莫名其妙得有点儿牙酸,说话也跟着阴阳怪气了起来:“不会是要去见你那位干弟弟?”   路饮的脸沉下去:“下车。”   江泊烟不想走,被他这种态度气得不行,脱口而出:“这就是——这就是你对待男朋友的态度?”   他把以前路饮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有今天的下场。   意识到这一点,江泊烟简直烦得不行,转移话题:“上次那个软件,我要抽奖!”   他主动要抽,路饮看了他一会,才在连番催促下慢悠悠地打开手机,将抽奖页面递到他面前。   江泊烟伸手,动作飞快地按下了启动键,几秒后,指针慢慢停在【打篮球】的选项上。   “运气不错。”路饮收回手机,略微沉吟,“明天下午。”   江泊烟轻咳一声:“算是约会?”   “如果你觉得是。”路饮耸肩,“那就算是吧。”   江泊烟下了车,一把将车门甩上,性能良好的跑车和他擦肩而过,消失在他视线尽头。他凝视车库出口,一股无名之火突然涌上他心头,分明是他主动跑来找路饮,但总觉得被他牵着鼻子走。   简直难以启齿。   江泊烟沉着脸离开车库。   他是来玩弄路饮的感情,又不是让路饮当他的祖宗。   路饮开车去了趟公司,新成立的路安科技就位于江晚大学附近的一幢写字楼,他租赁了其中一层。   目前高薪聘请的几位员工陆续就职,所有业务正在慢慢步入正轨,路饮希望能够在未来,带领路安成为第二个盛驰。   盛驰的董事长谢迟是他前世最敬重的一位长辈,他如今正值壮年,不过四十,和那些颇有名望的商界人士相比可谓年轻,但他手中的盛驰已是让人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盛驰的商业帝国遍布全球,涉及多个产业,旗下子公司无数,掌舵者谢迟投资目光精准毒辣,近几年间,盛驰在他的手中不断发扬光大。   从公司离开后不久,路饮接到亲子鉴定机构的电话,告知结果已经出炉,不出所料,他果然和宋海宁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谈墨回到家的时候,在二楼的露台找到了路饮。   天色渐暗,露台两侧悬挂的夜灯发出朦朦胧胧的橘色亮光,他拉过凳椅坐在路饮身侧,拿起放在桌上的纸质报告,打开后径直看向最末。   “陪我喝会酒。”   路饮递给他一罐酒,谈墨单手打开,和他捧杯。   “接下去打算怎么做?”   “打算?”路饮单手扶额,微眯着眼,手边滚落几只见底的铝罐,“我和宋海宁相处十多年,无比清楚他的性格,对他而言,只有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才会真正感到疼痛和绝望。”   “钱和权。”谈墨道,“或者说,神路。”   路饮和他相视一笑:“因为神路,他才能过上如今的生活,所以更怕失去眼前一切。为此,宋海宁一直以来小心谨慎,在经营方面,从他接手公司起,就喊停了妈妈当年留下的扩张策略,保守发展,从而导致神路这几年萎靡不振,早就落后其他人一大步。”   神路当年有两大主营业务,一是家电线,二是房地产,只是前者研发费用高昂,技术迭代频繁,宋海宁在上位几年后砍掉了这条业务线,将盈利重心放在房地产。   但房地产如今早就过了红利期,路饮知道在几年后,神路将会出现一次严重的资金危机,而他正是在那时候通过路安提供的庞大资本,重新从宋海宁手中拿回了神路。   他当然可以等到时间线的到来,但已经厌倦等待。   谈墨喝了口酒:“他可真窝囊。”   “是挺窝囊。”路饮说,“但他最擅长内斗,手上又有不少股份,我那些仅存的亲戚,最后都败在了他的手里。”   谈墨问:“你打算怎么做?”   “江泊烟的父亲江少峰同时持有神路6%的股份,他们和宋海宁站在一起,是难被撼动的同盟。董事会九个名额,同样大部分都是他亲信。”路饮闭了闭眼,再睁开,“想让他一无所有很困难,但我知道接下去应该做些什么。”   他语气轻,却让人莫名信服:“只要我姓路,我就可以重新创造一个新的神路。”   谈墨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突然捏紧了手中铝罐。他肌肉结实,力气大,铝罐被他捏得变形,酒液倾洒在他手背,他仰头猛灌了几口,喉结不停上下滚动。   虽然是低浓度的酒精,但他喝得多,也有点儿上头。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直白地落在路饮脸上,路饮下意识伸手挡住自己侧脸,又被谈墨抓住手腕毫不留情拨开。   谈墨从椅子上半起身,微垂脑袋,和路饮仅隔着一段呼吸交融的距离,深深凝视他几眼,突然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酷?”   路饮:“倒是有人说过我很讨厌。”   谈墨:“你想弄死宋海宁的那一刻,我觉得你简直——”   路饮反问:“简直?”   谈墨沉默了半天,盯着路饮的眼神都快要冒出火来,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深吸一口气:“突然很想假设,如果我们之间有一个是女孩,说不定第一个孩子都快要出生了。”   路饮微仰脑袋,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半晌,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橘色光照下淡色的双眸很是迷人。   谈墨:“我是说,假设。”   路饮突然问:“谁是女孩?”   “好吧。”谈墨说,“那就换一个问题,如果我是女孩,路饮,你会娶我吗?”   他结实的两臂分开撑在桌面和路饮座椅的靠背上,将他牢牢圈在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地,一双眼紧锁住他,无比迫切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夜灯光下的露台有种朦胧的氛围,路饮漂亮的眼眸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雾,让谈墨无法看清他眼底藏匿的情绪。   “不会。”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其他情绪,谈墨耸肩:“开个玩笑,我可能是喝醉了。”   “你喝多了。”路饮冷静地拿走他面前新开的酒瓶,扶着他起身,“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谈墨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跌跌撞撞地走回去。   路饮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搂住他的腰,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布料,他能清晰触摸到谈墨腰腹肌肉的形状,手下的皮肤烫得厉害,连带着他的体温都开始攀升。   送谈墨回到房间后,路饮就去洗了个澡,他洗完出来吹了会头发,因为不放心他独自在房间,打算过去看一眼。   谈墨的门没锁,敲门过后进去,见他坐在桌前搭乐高。   路饮是知道谈墨前世这个很少被人注意的习惯,心情不爽时就会将自己关在房间搭乐高,现在的这个乐高模型已经被他搭到了一半,看不出是否真的有醉意。   他走过去的时候,谈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等路饮拉过椅子坐到他身侧后,他这才将乐高放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放森*晚*整*理完后,他冷不丁道:“你身上好香。”   路饮说:“沐浴露的香味。”   谈墨转过椅子,面朝着他:“所以你刚洗完澡?”   路饮连发梢都是微湿的,因为担心谈墨醉酒无法照顾自己,而只匆匆套了件宽松的睡袍就出门。   现在罪魁祸首的目光却光明正大地在他身上巡视一圈,语气恶劣:“刚才说不会娶我,现在穿那么少进我的房间。”   他轻轻咬着音,发出一点让人无法忽视的闷笑声:“我可以认为你不守男德吗?” 第十四章   路饮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物。   他穿了件深V款系带睡袍,领口处有大片精致的玫瑰刺绣,因为母亲路玫的名字,他一向偏爱这类植物。   檀木黑的绸缎贴身,衬得他的肤色更像冷白,系紧的腰带勒出路饮窄瘦的腰线,由于坐下的缘故,微侧身时露出他胸前大片皮肤。   注意到谈墨的目光,路饮重新收拢两侧衣襟。   做完后,他伸手拿起桌上散落的乐高零件,在搭建到一半的模型上比划片刻,询问谈墨:“放哪里?”   谈墨给他指了个位置,等路饮将零件放上去后,他却突然说:“错了。”   他一把抓住路饮的手腕,指导着他将零件放到正确的位置,结束后却依旧不松手,握着路饮的力道变很紧,显然不想在这个深夜放过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路饮说:“我没有在勾引你。”   谈墨:“为什么不会?”   路饮勾唇:“露台上的求婚失败让你感到挫败?”   谈墨垂眸看他:“确实感觉非常不爽。”   “你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优秀。”路饮终于将手腕从他掌心挣脱,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但谈恋爱不是合租,对我而言,更不会是纯粹的柏拉图式精神恋爱。也就是说,情侣间需要亲、吻和做、爱。”   他慢悠悠看向谈墨:“你会吗?或者说,你能想象这些事发生在我们之间?”   谈墨看了他半晌:“你可真是——”   “直白。”路饮替他继续说下去,“但我们都是成年男人,打开天窗聊这个话题,并不应该感觉羞耻。”   谈墨说:“是。”   他深深凝视路饮的眼,突然靠近他,似真似假地说:“不过,或许我真的能够想象那些事发生在你和我之间,成年人,总该看过一点儿符合年纪的东西。”   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粉红的脖颈上,路饮将他推开,轻轻抱怨:“流氓。”   谈墨的身体退回座位,后脑撞上靠背,立即爽朗地大笑起来。   路饮一边看他,一边抬手触摸脖颈那侧的皮肤,上面残留一种被灼热高温侵蚀的奇怪触觉。他难得有这样哑然的时刻,这时候目光落在谈墨桌上,见到了他们国际班上的一份作业。   他“咦”了声,突然想到一件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事。   谈墨上的是清河一中,常被人称作一高,分为高中部和国际部,谈墨转学来清河时就读国际部一班,整个班级的学生未来将会申请国外大学,不参加国内高考。   可是他却在一年后的江大新生见面会上遇到了谈墨。   那时候的谈墨不仅参加了高考,还以十分优秀的成绩考入江大经济系,成为路饮的直系学弟。但他在十岁那年跟随母亲出国,并未接受完整高考教育,难以想象他在这一年中用了多少力。   为什么会在前世做出这样艰难的改变。   路饮望着那份作业有些出神,直到谈墨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在想什么?”   “我在想。”路饮慢慢说,“我希望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   他看到过谈墨不久前的一份体检报告,结果显示身体一切正常,他的胃病主要是在工作时期留下的隐患。但不管如何,路饮希望从现在开始,始终能够待在谈墨身边永远不再离开他。   谈墨一愣:“全国排名第一的江大?”   路饮说:“我知道这很难。”   谈墨饶有兴趣问:“为什么想?”   “我们依旧住在这里,每个早上一起上学,去图书馆学习,打篮球,像小时候一样相处,我很期待这样的生活。”   谈墨勾唇:“还说你没有勾引我。”   不得不说,他有被路饮勾勒的生活诱惑到。   路饮:“你不想?”   谈墨看似为难道:“那得看你的表现。”   路饮:“如果你能考上江大,我能做的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多。”   谈墨和他确认:“无论什么你都能够答应我?”   等路饮朝他点头的时候,他就慢慢笑了起来:“我可没有那么容易被满足,记得你说过的话。”   上完第二天下午的课,路饮换上篮球服,按照江泊烟消息上给他发送的地址,朝学校的篮球馆走去。   江大的球馆很大,分为多个区,纵横交错,路饮耽搁了会时间,才来到了C区05号,远远的,除了看到江泊烟和他的那些朋友外,他还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宋央。   宋央今天之所以会出现,纯粹是一个意外。   他本来不打算和路饮在这里碰面,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但犹豫良久,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并不介意被人注意到他和路饮玩在一起,脑子一热,干脆就把地址选在了学校,还叫上了他的一帮朋友。   他的这些朋友多数曾经帮他欺负过路饮,他想把路饮正式介绍给他们认识,最好能够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但没事先说明他会来,万一路饮放了他鸽子,也不是没有这种糟糕可能。   谁知等他到达球馆时,迎面就碰上了宋央,宋央从他朋友那儿打听了消息,今天也来陪他打球。   说实在的,宋央的球技实在太糟糕,不是一个合拍队友。只是江泊烟以前不介意这一点,还常觉得送水的他很体贴,今天想到路饮等会要过来,终于开始感到烦。   宋央从小笑容阳光,笼络人心很有一套,江泊烟暴躁地在球馆上扔了几个球,回来时看到他和自己朋友正在有说有笑地聊天。   聒噪的笑声刺耳,无名之火涌上江泊烟心头,他黑着脸,独自站在三分线外练投篮,同时频频朝入口张望,企图找到路饮身影。   他把心中的不悦归结为路饮的失约,眼见离约定时间越来越近,他呼出一口郁气,把手中篮球扔向宋央和队友,满意地看着聚集的人群如鸟散去。   接着掏出手机咬牙切齿地给路饮发短信。   将那些威胁的、充满怒气的话编辑到一半,他又悉数删去,犹豫着是否应该阻止路饮前来,他不想路饮和宋央碰面,但确实很想和他打一场篮球。摇摆不定时,突然听到队友们窸窣议论声。   “靠,快看那边,我是不是看错了?”   “路饮?朝着我们这儿走来了。”   “他不知道05一直都是江哥的地盘吗?”   “不行不行,得赶紧把他赶走。”很快,江泊烟注意到有道视线小心翼翼看了自己一眼,又很快移开。   “咳。”江泊烟假意轻咳一声,将手机放回裤兜,慢悠悠道,“我说大家别——”   余下声音戛然而止。   他望着逐渐朝他走近的路饮,盯紧着他身上那套篮球服,像有什么熟悉的画面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江泊烟试图抓住但无果,可是不对,不可能,为什么会该死得觉得眼熟,他不应该见过路饮打篮球。   “我跟路饮——”江泊烟下意识抓住宋央肩膀,与其说是在问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到底认识几年了?”   如果不算幼儿园那个傻逼阶段,从他有记忆开始。   宋央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总觉得江泊烟分外不对劲:“我怎么知道,六七年吧,总之不会更久了!但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件事,和路饮的第一次见面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地方。”   江泊烟的目光落在路饮身上,尽管在和宋央对话:“我知道。”   从他对路饮有印象起,就觉得这人很讨厌。   他们说话间,江泊烟的一个朋友名叫李连,已经自告奋勇上前,伸手拦住路饮去路,语气不善:“去,去,别来我们地盘,这里可没有人会欢迎你。”   路饮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江泊烟身上。   “但有人邀请我来和他打球。”   江泊烟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没站出来为他说话。   “谁,你们谁邀请路饮了?”李连扭头看向身后,“应该没有傻逼会这样做吧,否则小心江哥揍你!”   几个队友相互交换眼神确认,皆都摇头。   路饮捡起滚落到他脚边的篮球,漫不经心地抛给隔壁场地跑来的同学:“看来有人当了懦夫。”   懦夫本人终于慢悠悠出声:“如果你真的想和我们打球,也不是不可以。”   宋央下意识否决:“我不同意。”   江泊烟没看他一眼,只盯着路饮不放:“球馆是学校的场地,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要是想在这里打球,要不要来点有趣的,比如,比赛。”   宋央以为江泊烟又想玩点恶作剧,立即欣然道:“既然有比赛,怎么可以没有筹码。”   “啊,对对对。”几个队友这时候终于回神,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他们以为江泊烟想当众给路饮难堪,于是心领神会,纷纷附和,“当然应该设置惩罚,不然这球打得多没意思,你敢不敢啊,路饮。”   烦死了,江泊烟握紧拳头,气得牙痒。   这帮没眼力的家伙,当众坏了他好事。   路饮静了几秒,饶有兴趣地问:“可以,惩罚是什么?”   “惩罚是——”最先嚷嚷的那人憋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坏点子,“打球输的人要学狗叫!”   四周顿时一片大笑。   起哄声不断:“听上去很好玩,路饮,是男人就和我们比一场!”   低级的激将法。   现在的场面已经不是江泊烟所能控制,就连旁边场地里的几名球员听到动静也朝这里涌了过来。   路饮摇头:“你们不觉得这个提议听起来很幼稚?”   “不过,也可以。”他竟然出乎意料地同意了这个幼稚的方案,目光扫过球场几人,最终停在宋央身上,“由你接受惩罚?”   宋央兴致勃勃:“我?当然可以,但我不参加比赛。”   他记得路饮已经很久没玩过球,对此胸有成竹,已经做好见证他出糗的准备。   路饮点头:“可以,谁和我比。”   话音刚落,正要有人站出来举手,突然被人从身后推开,他诧异回头,正要飙出一句国骂,就见江泊烟黑着脸撞开他,走到了最前方:“我。”   见状,宋央嘴角的笑容更盛。   江泊烟面色复杂地捡起球,抛给路饮,语气别扭:“到时候输了千万别在我的面前哭。” 第十五章   两个人的篮球赛,规则设置得简单,只要谁能在对方的攻防下率先投进十个球,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江泊烟从高中起就是校队前锋,投篮一向是他强项,宋央因此对这场比赛信心十足。他挤到了前排围观,一起和队友们为江泊烟加油呐喊,同时抽空回答他们问题:“我没怎么见过路饮打篮球,就算他会打,怎么可能比得过哥哥。”   在人前他喜欢称呼江泊烟“哥哥”,这会让他们的关系听上去立即亲近不少,江泊烟从未反对过这一点。   就在宋央夸夸其谈的时候,旁边的朋友喃喃:“进了。”   宋央立即抬头去看,暗中兴奋握紧双拳:“太好了!”   他希望路饮出糗已经很久,这次总算被他找到机会,也不知道这蠢货为什么会答应比赛。   “不是。”那道声音艰难和他解释:“是路饮进球了。”   宋央的大脑“嗡”得一声响,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笑容僵硬在他嘴角。一片茫然的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围观人群窸窣不止的讨论声。   “路饮看起来真的会打啊。”   “好像还不错,他投篮很准。”另一人道,“我靠,看,居然又进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就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早就想说了,江泊烟今天打得很保守,不太像是他的实力。”   宋央不懂球,平日里陪着江泊烟打不过只是为了增进感情,现在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当然,他不认为江泊烟会对路饮放水,眼见着路饮的比分一路领先,大脑顷刻一片空白。   5比3——场上此刻的比分,意味着路饮暂时领先。   身影轻盈落地,篮球越过球筐,砸向地板,高高回弹,等路饮一个堪称完美的利落三分球结束,江泊烟难以置信抬起头,眼眸流露几分震惊。   他起初打着控分的主意,有意放水,但没想到路饮真的会打球。   该死的,他怎么可能会输给路饮?   有人搬来计分牌,江泊烟扫了眼上面分数,脸变得更黑。   路饮捡起脚边的篮球抱在腰侧,随意朝江泊烟看了眼,勾了勾手,示意继续。运动过后这样漫不经心的表情,衬得他的五官越发张扬和明丽。   不对,江泊烟眨了眨眼,这样的路饮——非常辣。   难以言说得酷。   尽管还有赌约在身,但江泊烟依旧不合时宜地开始神游天际,路饮身上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他无法控制地感到兴奋。   他的审美在线,知道路饮容貌突出,从小就是风云人物,但他们同为男性,不足以让江泊烟感到惊艳,直到现在——如果用脸可以杀人的话,江泊烟觉得路饮此刻正在用脸杀他。   即便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那股熟悉感再次涌入他心头。   江泊烟愣愣看他,忽然间,眼前的路饮和记忆中的那道身影开始重合,这场篮球赛如同一把打开他记忆阀门的钥匙,他终于想起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宋央说错了,他和路饮认识不止六七年。   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路饮也刚打完球,穿着和现在同色的篮球服。   四至五年级的那一年暑假,尽管江泊烟已经因为救命之恩而和宋央关系匪浅,但也是第一次跟着宋央来到他家。   因为宋央不时的那些抱怨,江泊烟这次除了拜访宋家长辈外,另一个目的就是给对方嘴里那个讨人厌的哥哥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他那时候的性格已经基本定型,被家中长辈疼爱有加,所以像现在一样跋扈嚣张,还没到宋家时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了不少戏耍人的恶作剧。   结果过去的时候,阿姨说路饮不在家。   “真让人生气。”江泊烟跟着宋央上楼玩游戏时还在不停抱怨,“等下次见到路饮,我要把他的脑袋摁进马桶里。”   宋央轻声细语地劝说:“哥哥,这样不好吧。”   “放心,不会出什么事。”江泊烟满不在意地挥手,“我就是吓他一顿,谁让他总是欺负你。小央你就是性格太软了,所以总会被他欺负。”   宋央看着他笑:“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路饮他很狡猾的。”   江泊烟拍拍胸膛:“我才不会上他的当,对了,有他的照片吗?”   宋央摇头:“干嘛要看照片?”   “家里肯定有照片吧,在哪儿?”江泊烟说,“我就是想知道他长什么样,他那么坏,肯定是个丑八怪,小央,你就比他好看多了,全世界你最可爱。”   宋央勉强笑了笑,但没反驳这句话。   玩游戏到中途,阿姨过来通风报信,说是路饮已经回来了,江泊烟当即兴奋不已,扔掉手柄,风风火火地拉着宋央跑了出去。   “我要看看他到底有多丑!”   他这时候已经笃定路饮是个见不了光的丑八怪,怀揣着围观稀奇动物的类似想法往外跑,没注意到宋央脸上此刻流露的勉强。   宋央突然很不想让江泊烟见到路饮,临时反悔想要拉住他,可惜江泊烟已经快跑到楼下,他也只好小跑着追了出去。   “哥哥等等我啊。”   江泊烟跑得气喘吁吁,背着手站在二楼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本以为会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却和一个正要上楼的男孩四目相对。   一时间,他居然愣在了原地。   眼前少年显然刚打完球回家,穿一件黑白撞色的球服,将篮球抱在右腰侧。他看上去比江泊烟要小一些,还有明显的婴儿肥,但黑发白肤和明亮的双眼,没有一处是不漂亮。   江泊烟盯着他那张脸,目光发直,小小沉默了几秒后,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嘴张成O型,发出一声浮夸的惊叹。   大大出乎他的意外,这不是一个丑八怪。   甚至比宋央还要好看,连那点儿婴儿肥都显得可爱。   想戳。   江泊烟当时年纪小,对美丽的欣赏无关性别,他只是单纯觉得路饮长得很漂亮,并在脑海中绞尽脑汁地搜刮一些形容词。他想到表妹喜欢并收集的BJD娃娃,认为路饮就像那些复活的真人玩具。   “你好。”江泊烟声音小小的,矜持地和他打招呼。   就在这时宋央急匆匆跑来,摇了摇江泊烟的手:“哥哥。”   江泊烟回过神,愧疚地摸了摸鼻子,扬手指向路饮,询问宋央:“这就是你那个哥哥啊?”   宋央点头:“是他。”   并一面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江泊烟。   “不丑啊。”   江泊烟慢吞吞地挤出几个字。   但他当时和宋央天下第一好,因为受不了他求助的眼神,纠结片刻,还是转身凶神恶煞地瞪向路饮。   当路饮经过他身边,江泊烟伸手推他一把,同时像个真正的混子那样试图去捏他的脸颊,被路饮不耐烦地甩开了手。   “别碰我。”   江泊烟被挑战权威,怒气盎然:“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要是你今天不跟宋央道歉,我就把你的脑袋摁进马桶里。”   路饮那时候的表情很冷:“无聊。”   江泊烟说:“谁让你总是欺负小央。”   路饮抬头去看宋央:“我欺负你?”   宋央不说话,神情惶惶,看上去可怜而又无助,江泊烟的正义感被激发,握紧拳头扬了扬,指责着路饮:“你今天必须道歉,不然我就揍死你!喂,站住!”   拳头还没来得及落在路饮身上,回应他的是一道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差点吃了一鼻子的灰,养尊处优的江泊烟憋着一肚气,站在外面疯狂拍门,下一秒路饮突然打开门,朝他扔出篮球、足球,还有一本厚重的书,把江泊烟砸得哇哇大叫,疯狂跳脚。   “你这个哥哥真是个混蛋!”事后,江泊烟黑着脸对宋央保证,“放心吧,等下次,我一定会把他的眼泪揍出来。不行,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整他,要不把我爸养的那条宠物蛇扔进他的书包里,对,好主意,除了我,应该没有人不害怕蛇。”   这就是江泊烟所能回忆起的和路饮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本来是件很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情,不值得被他铭记在心,但当眼前路饮的身影逐渐和年幼的模样相重叠,江泊烟那褪色的记忆就又突然变得鲜活。   他此刻站在球场上,忍不住去打量和比较。   路饮的样子似乎没有变,性格还是那么差,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原来他们已经认识那么多年了。   小时候因为路饮的容貌而对他有过短暂欣赏,这种欣赏在多年后重归于江泊烟脑海,让他不得不承认,路饮的模样无不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就算他是一个男人。   连一向被他诟病的性格,配上他那张漂亮的脸,都变得带感起来。   莫名其妙的,江泊烟生出一种口干舌燥的紧张感。   宋央看着场上胶着的局势,心弦紧绷,出声喊道:“哥,加油啊。”   但江泊烟并未分他任何眼神,依旧出神地盯着路饮,直到胸口被路饮用球砸中,踉跄地后退几步,在疼痛中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失态。   路饮站在一米远外,神色不悦:“你在发什么疯?”   “我——”   江泊烟张了张嘴,烦躁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从地上捡过球:“继续。”   他强打起精神和路饮打球,因为心不在焉,虽然中途比分差点追上路饮,但又在之后连续失误。   他不是没有看到宋央欲哭的脸色,但还是提不起什么劲,后来在一次碰撞中被路饮撞倒,干脆就坐在了地上,说:“我脚扭了。”   路饮抱球垂眸:“你不打算继续?”   “疼得不行。”   江泊烟面不改色地撒谎,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出些心疼的表情,但路饮却只冷冷对他说:“比赛只有输赢。”   “我认输。”江泊烟在围观人群震惊的眼神下慢慢举起手,“我的意思是,这场算你赢。”   人群中,以宋央的反应最为激烈。   在短暂的沉默后,宋央差点破功,控制不住情绪,难以置信地瞪眼:“什么?” 第十六章   宋央情绪激动,江泊烟终于分神看了他一眼。   他做事随心所欲,不顾后果,被宋央因为着急而涨得通红的脸色吓一跳,终于想起比赛前的那个赌约。   按照约定,他要是输给路饮,宋央就要接受惩罚。   学狗叫?   很显然,宋央并不愿意当众这样干,急得焦头烂额。   宋央从小的梦想是有一天成为粉丝无数的大明星,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众人喜爱,不愿让自己留下这样的污点,尤其当他注意到有人拿出手机对准他开始拍摄时,那种强烈的呕吐感瞬间涌上他喉口。   “不是。”宋央唇色发白,“我觉得——”   他在人群的注视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头皮发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一边将求助的视线转向江泊烟,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   他欲哭未哭,是副无比可怜的模样,算准了江泊烟最吃他这套。   江泊烟翘着条腿从地上爬起来,神色难辨,他想开口说应该没有人会把“学狗叫”这种幼稚的赌约当真,让宋央能够就此顺坡下,但一对上路饮的目光,想说的话又被他悉数吞咽回肚中。   假如今天,是路饮输了这场比赛,那么宋央一定不会息事宁人。   想到这个可能江泊烟就烦得不行,干脆不再理会宋央求助的目光,扔下一句“你们自己解决”,就抓起地上的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泊烟一走,宋央孤立无援,他还想挣扎,转而看向路饮:“我有话要和你说,我们找个地方——”   “喂!”有人打断他,小声起哄,“你不会是想耍赖吧,我们可都听到了。”   路饮双手抱臂,神态悠闲地等他。   宋央被人说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心机虽深沉,但和宋海宁一样好面子,应付这种场面依旧吃力,最后一咬牙,还是快速学了三声狗叫。   周围拍照声此起彼伏,闪光灯亮个不停,宋央面露土色,叫完后再也受不了煎熬,捂住脸就往外跑。   主人公离开,四周围观的人群也都陆续散场。   路饮打完球,掌心蹭了一点球上的灰,他有点轻微洁癖,先去了一趟球馆洗手间,出乎他意外的是,在里面看到了本该离开的江泊烟。   开到最大的水流掩饰了路饮进门的脚步声,江泊烟并未注意他的到来,弯腰正在洗脸。他接了捧冷水径直朝自己脸上泼,随后起身甩了甩湿漉漉的发,望着镜中的自己神色晦暗,口中低喃:“我真是疯了。”   路饮懒洋洋出声:“原来躲在这里。”   江泊烟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四处寻找他的身影,隔着镜子,他和路饮四目相对,长久沉默。   路饮走到水池旁细致地洗完手,抽出纸巾擦干水渍,江泊烟僵硬地转动脖颈,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等路饮将废纸扔进纸篓,起身准备离开时,他突然说:“等等!”   “等等。”江泊烟深吸一口气,“我发现你从小到大,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我的意思是——”   他犹豫了几秒,才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果然,你今天很反常。”路饮停下脚步,重新打量江泊烟,“回忆过去对你和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确定要站在这里跟我叙旧?”   江泊烟试探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面?”   路饮语气淡淡:“忘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江泊烟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居然好脾气地没反驳,又试探下去:“你幼儿园是在哪个学校读,说不定我们是同学。”   路饮终于饶有兴趣地扫他一眼:“难道你是想和我聊很多年前,你趁着我午休时跑来偷亲我这件事。”   因为太过于突然,江泊烟满脸震惊,扭过头,开始剧烈地咳嗽。   “不是,你,你知道?”   路饮:“如果是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兴趣。”   “操!”江泊烟憋了半天憋出点骂人的话,罕见得脸色涨红,额角迸出青筋,“你怎么会记得?”   路饮面露疑惑:“你真的是直男?”   江泊烟咬牙:“我们家就没有同性恋的基因!肯定是你那时候长得像女孩,这当然不能怪我。”   说着话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江泊烟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后退,和路饮隔开一段距离,后腰撞上水池的大理石边沿,疼得龇牙咧嘴。他再抬头时发现路饮已经转身走远,低咒一句拎起书包,小跑着追了出去。   “等等。”   “宋央学了三声狗叫。”路饮回头,逼停他的脚步,“所以,你不打算去安慰他,反而在这里追着我跑?”   江泊烟神色不自然:“本来就是他非要跟你赌,输了也别哭。”   路饮的嗓音带了点嘲讽的笑,目光落在他脸上:“有时候我发现,你真是个绝情的家伙。”   他说完不再理会江泊烟,大步往前走,并未分他任何眼神,来到人多的地方江泊烟有所顾忌,不敢离他太近,于是远远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从球馆离开,途径学校的会议厅,路饮朝门口的巨型海报看了眼,脚步突然停下。   江泊烟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是张讲座的宣传报。   江大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大学,学校资源丰富,常邀业内各位大咖前来演讲,明天请到的嘉宾是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盛驰控股现任总裁,同时也是路饮的偶像——谢迟。   盛驰控股如今多赛道发展,势头迅猛,如日中天,但谢迟本人却显得低调很多,和前世一样,他几乎不在媒体前现身,在网上的痕迹几乎寥寥。   当然,关于他的八卦倒有不少,除去私生活外,曾有人私下吐槽他性格独、裁,霸道专横,但这个论调很快又被其他人站出来推翻,至于真相如何,除非只有亲自接触才能知晓。   见路饮盯着那张海报看,江泊烟上前神神秘秘道:“要不要听他的八卦,当然,我说的肯定是真事。”   不等路饮回答,他就顾自说:“谢迟生不出孩子,他身体有隐疾,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他爸妈准备给他过继一个儿子,未来当作继承人培养。要我说,他可真是够惨的。”   路饮疑惑:“惨?”   “当然惨。”江泊烟不假思索,“把家业拱手让人,努力给别人做嫁衣,这种愚蠢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他说完,盯着路饮看了一会,恍然大悟:“差点忘记你是同性恋,所以路饮,你以后会有孩子吗?”   路饮冷声:“不会。”   江泊烟撇了撇嘴:“别那么笃定,说不定——”   “男人生不出孩子。”路饮打断他的话,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海报,“以及,我不认为谢迟很惨,孩子不是你人生的必需品。”   江泊烟皱眉:“为什么我一提起谢迟,你就那么激动。”   毕竟路饮刚才看起来,可是连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说。   路饮说:“谢迟是个值得尊重的企业家。”   江泊烟:“所以他是你偶像?”   “偶像?”路饮思考几秒,“你也可以这样认为。”   江泊烟听他这样说,就无法控制地感到牙酸,阴阳怪气:“粉丝最容易对偶像产生滤镜,你可千万别陷进去,这种老男人。”   说着他就去看海报上谢迟的那张脸,试图找出点贬低他的形容词,但很快,江泊烟在经过短暂的惊疑后,目光在海报和路饮间来回转动,疑惑不已:“你们看上去居然……挺像。眼睛,你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路饮认真打量海报,谢迟一看就是那种和他截然不同的长相,五官立体深邃,让人猜测是否会有混血血统。   在久久注视对方后,他否定:“不像。”   江泊烟狐疑:“你不会是脸盲吧。”   路饮反问:“你觉得我们哪里很相似?”   江泊烟沉吟:“眼睛、嘴唇以及五官的分布,当然,你们肯定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相,只能说,如果忽视那些细节,第一眼的时候会让人——”   或许是路饮的表情太坚定,让江泊烟也变得不确定起来:“大概是气质带来的错觉,还有,我敢肯定,他们肯定给海报修了图。”   从会议厅前离开后,路饮开车回了家。   他回到家的时候是五点,谈墨已经放学回来,别墅亮着灯,从餐厅传来饭菜的香味,大概是蓝湖的厨师送来了晚餐。   将外套挂上衣架,洗净手,路饮前往餐厅,进门时看到谈墨身体半靠在流离台上,微弯下腰捂住小腹,正在伸手拧开瓶盖。   察觉到路饮的动静时他回头,脸色很像当初生病的时候,唇色看着也很淡。   有一瞬间,仿佛回到前世恐惧的源头,路饮听到自己脑内那根名为冷静的弦彻底断裂。   他走到谈墨身边,抓住他的小臂用力,声音沙哑:“你怎么了?”   “有点胃疼。”谈墨无所谓道,“我有经验,过会就会好。”   路饮拉起他往外走,唇线紧抿:“和我去医院。”   谈墨被他拉着走,还在笑着说:“真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一直以来都这样。路饮,你当时看过我的体检单,所有指标全部正常。”   说到一森*晚*整*理半,谈墨的声音渐弱,后知后觉路饮握着他手腕的力道非常紧,甚至——   “你在手抖?”他一愣,快走几步追上路饮,低头注视他的眼睛,语气错愕,“你是不是在哭?”   路饮没有哭,只是过度的恐惧让他生理性眼红,但谈墨以为他哭了。路饮一哭,他就有点手足无措,高大的身体挡在餐厅的入口,固执地再次去拉路饮的手。   从小到大,他都最怕路饮哭了。 第十七章   谈墨试探地摸了路饮几次,终于牵住了他的手。   别墅内常年开着恒温空调,温度不低,但路饮的手摸上去却很凉,和谈墨火热的掌心形成明显对比。   谈墨牵到了就不肯放,像小时候那样摇了摇他的手臂,哄他:“我知道错了。”   但他其实不能完全确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望着路饮发红的眼圈下意识就这样说。从小到大他都觉得这双眼睛是路饮身上最漂亮的地方,浓密的长睫如同鸦羽,将他的双眼刻画得深邃。   谈墨垂眸看他,稍作犹豫,伸手去揩他的眼角。   他长得异常高大,五官深刻,帅气的脸庞第一眼时让人觉得攻击性十足,绝对不是“乖乖男”的那种类型,但在路饮的面前却很听话。   路饮略一偏头,谈墨的指腹落空,滑过他脸颊的皮肤,惊讶于手上柔软的触感,腹部那些起初难以忍受的绞痛,好像也在这一碰下烟消云散。   “以后你让我往东。”他跟路饮发誓,“我就绝对不往西。”   胸腔滚烫的恐惧在安抚下逐渐消失,路饮理智回笼,惊讶于自己的失态,迎上谈墨认真的目光,过了半晌开口:“抱歉。”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他抓着谈墨小臂的力道依旧没有任何松懈的迹象,索性谈墨皮糙肉厚,小臂肌肉结实,没感觉到多少疼痛。   谈墨一愣,不明所以:“你不需要道歉。”   “我应该控制情绪,但我实在太慌乱了。”路饮伸手捂住眼,“我很害怕你生病消失,可能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对,我现在应该先给医生打电话。”   私人医生来得很快,谈墨的症状不算严重,被诊断为急性胃炎,需要输液。医生留下叮嘱和药物离开,没打扰两人的独立空间。   路饮坐在沙发上陪同谈墨输液,谈墨刚才吃了药,身上的疼痛缓和,看着生龙活虎,完全不像一个病人。路饮见他状态不错,心中的大石微微落下,从书房拿来笔电打算写一会学校的作业,但依旧心不在焉,没一会就合上了电脑。   两人索性找了部电影一起看,大概今天兵荒马乱,路饮在中途感觉困意袭来,没撑到结局,就渐渐在背景音中失去意识,身体歪倒下去。   谈墨感觉肩头一沉。   路饮的呼吸离他很近,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熏香味,像清冷的雪山茶香。被这样令人舒心的气息包围,谈墨浑身肌肉绷得很紧,生怕一动就将他吵醒。   他把电影的音效关闭,呼吸放慢,索然无趣地看了场哑剧,没坚持到结局就退出播放。   心不在焉地单手玩了会手机,谈墨低头观察起路饮。   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楚看到路饮的整张脸,这张脸白皙精致而找不出任何瑕疵,侧脸线条流畅,有着完美的骨相,像他这样近距离欣赏简直是场极致的视觉享受。   谈墨盯着他微颤的长睫片刻,目光下滑,落在他修长的脖颈。   路饮今天穿的是件宽松型卫衣,因为睡姿问题一边领口滑落,堪堪卡在他的肩膀处,露出大片白皙皮肤,隐隐约约能够窥见其中春色。   不是谈墨故意要看,但他随意扫了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颗红痣。   路饮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痣,谈墨小时候和他一起洗澡的时候就清楚,但偏偏在他肩膀往下不到几厘米的地方,有一颗显眼的红色小痣。   不知道为什么,这颗红痣生得格外欲,点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如同一滴浓墨滴入清水,瞬间抓住人的视线。   谈墨眼底眸色一下加深,沉默看了半晌,这才僵硬转动脖颈,呼出口灼热的气息,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路饮小憩了一会很快就醒来,当晚照顾谈墨到深夜,好在第二天上午没有早课,他下午开车到学校,上完课后准备参加谢迟的讲座。   离开教室前江稚余拉住他,给他看了学校论坛上的一则帖子。   江大有学生自己搭建的bbs,有一个板块是专门的吃瓜区,此刻首页飘着一则加精帖,标题被人用红字加粗,格外显眼,叫做:【震惊,带你深扒表演系小男神不为人知的秘密】   发帖的楼主没带上对方大名,全程用“小男神”三字替代,但很少有人不知道他是谁。宋央就读于江大的表演系,和路饮一样同是大一新生,因为江泊烟这个风云人物的缘故,连带着他在校内的名气也颇高,开学不久后就被冠上了“小男神”标签。   因为名声大,昨天他学狗叫的事在论坛上也发酵得厉害,图片视频广为流传。宋央动用人脉删了几次贴,不过有些事越是捂嘴就越适得其反,今天就有人开始扒起他那引以为傲的家世,直接将他扒了个底朝天。   这类豪门龌龊事在网络上很常见,但发生在熟人身上大家依旧百吃不厌,论坛上的那则帖子被反复顶起,不过一个下午回复增了几百条。   从江稚余那里得知帖子的存在,路饮点进去后快速翻看了一遍,宋央这次自食恶果,形象翻车,帮他说话的人寥寥无几,很快被淹没在热情的讨论中。   路饮关掉帖子,前往会议厅参加谢迟的讲座。   他过去的时候讲座已经快开始,刚走到门口,身旁传来一阵骚动,他抬头看去,见一群黑衣保镖簇拥着一人朝会议厅走来,旁边紧跟几位陪同的领导,都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   显然,中间那人就是谢迟。   谢迟身量很高,即便被围在中央,也能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他穿一身剪裁得体的烟灰色西装,头发却出乎意料得剪得极短,看着居然有一点痞气。   昨天被江泊烟提到他们长得相像,路饮退到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谢迟的长相,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当谢迟从他面前经过,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时,他注意到谢迟脚步一顿,之后这才大步走进演讲厅。   路饮找到前排的位置坐下。   这场讲座的主题和路饮公司目前所做的项目相关,他听得认真,中途打开手机做了几页笔记,在这期间,他注意到谢迟的目光偶尔长久停留在他身上。   低下头,路饮敛去眼底困惑,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和谢迟应该没有任何交集。   等讲座结束,人群陆续散场后,路饮待在座位片刻,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个男人走到他身侧,说明谢迟想要私下和他面谈。   即使心有疑惑,路饮还是跟随他来到了谢迟的休息室,进门时谢迟正在品红酒,见到他后放下酒杯,一扫手,示意助理先离开。   门一关上,谢迟道:“坐。”   等路饮在他对面的沙发入座,仅隔着一张半米多宽的台面,谢迟翘腿打量他,不似刚才演讲台上的成熟和稳重,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谢总。”路饮出声打断他的目光,“您找我有事?”   谢迟不满意他的称呼,拿起酒杯慢悠悠摇晃,过了会倒是对路饮露出了一点和善的笑:“以后私下里,我希望你叫我一声谢叔叔。”   路饮露出不解的目光。   谢迟疑惑:“难道谈斯理没告诉你?”   谈斯理就是谈墨的爸爸,执掌诺大的谈石集团,工作繁忙,全球各地四处跑,从重生到现在,路饮只在新闻里和他见过面。   见路饮摇头,谈斯理啧了声:“真是不靠谱的家伙。”   他只好亲自跟路饮解释:“那家伙前几天打电话让我关照你,知道我这段时间会留在清河,也是缘分,以后要是有任何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   说着,他拿出一张名片,推到路饮面前:“我的私人号码。”   路饮双手拿起:“谢谢。”   谢迟挑眉:“还有呢?”   路饮道:“谢叔叔。”   盛驰近年来大力进军互联网产业,和路安科技的业务有重合处,路饮正愁如何用最短的时间扩张路安的规模,如果能够得到谢迟的帮助,对他而言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谢迟见他接下名片,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步入正题:“听说你开了家公司,介意跟我聊聊你的规划?”   路饮点头:“当然可以。”   前世经营多年,他对这一行业也有不少独特见解,半小时转瞬而逝,谢迟因为还有重要酒局,只能提前离场,临走前望着路饮还有一些意犹未尽:“你很不错,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在未来能够合作。”   路饮起身送他离开:“我的荣幸。”   送走谢迟,开车回到家后路饮根据昨晚医嘱,下厨做了一份清淡的晚餐。谈墨输了两天液,身体好得差不多,但路饮还是不放心,睡前盯着他吃完了药,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到床上后他也没什么睡意,翻来覆去无法入眠,黑暗中四周寂静,忽然间,他听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路饮立即睁眼,不多时,压低的脚步声来到他床边,他的双眼适应黑暗,辨出站在面前的黑压压的那道轮廓属于谈墨。   被谈墨强烈的目光注视片刻,路饮哑着声音喊他名字。   反而轮到谈墨被他吓了一跳:“你没睡着?”   路饮打开床头的灯,坐起来靠在床背:“为什么半夜出现在我的房间?”   “睡不着。”谈墨挨着床坐下,“‘我很害怕你生病消失’,你的原话,我不明白它的意思。我当时只是一点胃疼,你为什么会哭?”   路饮说:“我没哭。”   谈墨一副“我不管你解释什么我都不听反正你就是为了哭了”的样子,赖在路饮的房间不肯走。   他的直觉很对,路饮昨天情绪反常,是有端倪,但不想现在和他解释原因。谈墨问了几遍都没得到答案,突然话锋一转:“介意我今晚和你一起睡?”   路饮皱眉:“我是同性恋。”   谈墨掀开半边被子,已经做出要上床的动作,路饮见状只能被迫挪到一侧,无奈给他让出一小块地方。   “我有必要再重申一遍,我喜欢男人。”   谈墨挑眉看他:“你是同性恋没错,但我以为对你而言,我又不是那些其他的男人。连我也不可以?”   路饮垂眸看着他。   他和谈墨的距离在这张床上变得非常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柏香,那是路饮之前给他挑选的沐浴露香味。   “可以。”他说,“上来吧。” 第十八章   路饮睡的床不算小,标准的1.8米宽,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但等谈墨上来后,他还是明显感觉床上空间一下收窄,无论如何都无法很快适应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的事实。   身边是窸窣的脱衣声,很快,一道热源靠近他。   谈墨侧躺着睡下,分到路饮一半枕头,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这个举动而一下被拉得无限近。路饮刚想翻身,脚尖碰到谈墨小腿的皮肤,一下就僵在了原地。   被下,谈墨的手覆上他手背,自然地把玩他手指。床头柜的小灯未熄灭,朦胧的光照上路饮侧脸,谈墨看得久了,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路饮出声。   谈墨翻身将灯熄灭,在黑暗中靠得离路饮更近。   “没什么。”他说,“只是觉得你身上好香。”   路饮啧了声:“看来在国外这几年,你光顾着学习怎么甜言蜜语了。”   谈墨唇角的笑意加深:“你知道什么才叫真的甜言蜜语?”   他说着伸出手,指尖往上攀爬,慢慢描摹路饮腰线的轮廓:“比如说,宝宝,你的腰好细。”   黑暗中他轻轻低喃,声线下沉,嗓音变得极具魅力,路饮此刻的五感格外分明,感觉耳廓被他说话时的气息抚过,一股燥意瞬间涌上他心头。   难以置信被谈墨称做宝宝,他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甚至愣了几秒钟,才在被下将谈墨手腕牢牢按在床上,示意他保持安静。   谈墨笑着求饶:“我错了。反正睡不着,我们来聊会小时候的事。”   路饮道:“那就聊你因为我交了新朋友,气得几天吃不下饭的那件事。”   “原来我也有那种幼稚时候。”谈墨翻过身,脑袋枕着他手臂,轻轻地笑,“但一想到你要是有别人,真是,无论如何都觉得莫名不爽。”   路饮叹气:“那么多年过去,你的占有欲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谈墨无所谓地摊手,在黑暗里看他。他的双眼逐渐适应黑暗后,能看到路饮一点朦朦胧胧的轮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心痒,忍不住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去摸他头发,后来抚摸变了味,掌心贴上了路饮脸颊。   路饮语气无奈:“你总是忘记我的取向。”   谈墨心情愉悦地勾唇:“我对你的道德很有信心。”   “就算我不会对发小下手。”路饮将他推开,“但不代表当床上躺着另一个男人时,我会无动于衷。”   谈墨虽然被他推远,但笑意更甚。   路饮的脚尖抵住他大腿肌肉,力道暗示性地增加,谈墨看得出他很想立即把自己踢下床。他像小时候那样使坏地去抓他脚踝,火热的掌心刚一碰到他皮肤,路饮的反应突然变得很大,足尖下意识用力。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眼前视线天旋地转。   谈墨仰躺在地上,后知后觉,他居然被路饮——   踢、下、了、床!   诺大的房间安静了几秒,落针可闻,床头的橘色小灯很快被路饮打开,倾洒下的光照亮谈墨脸上错愕的表情。   路饮半跪在床上弯腰看他,神色抱歉,头疼扶额:“我的错,我没控制好力道。”   谈墨撑着柔软的绒毯站起来,立在床前身影沉默。侧对着他的小灯将他的投影打在墙上,黑压压得像座高山,从外表来看总是副攻击性很强的浑不吝模样。   但当路饮问他还睡觉时,他说睡,又自己爬上了路饮的床。   灯熄灭后,房间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谈墨这时候突然开口说:“记忆里我只知道有一个人曾经被踢下床。”   路饮:“是谁?”   谈墨啧了声:“我爸,被我妈。”   他顾自笑了起来:“还真是父子。”   大概经过这样一闹,路饮终于生出了些困意,在谈墨和他的闲聊声中渐渐睡去。发现他熟睡后谈墨不再说话,但他自己精神亢奋,毫无任何睡意,在黑暗中睁眼片刻,双耳捕捉到身后窸窣的动静。   紧接着,一道热源突然贴上他身体,将他搂肩抱紧。   路饮抱他时几乎用了十成力道,让这个拥抱变得不再像个拥抱。他的脸埋在谈墨胸膛,音调含糊,反复在喊他的名字。   谈墨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应了几声,路饮得到他的回复,嘟囔几句,又说:“你别走。”   是梦呓。   谈墨后知后觉,伸手去摸路饮双眼,掌心碰到一片濡湿。他微愣,很想把他摇醒问清楚,但也仅仅止步于此,手举到半空又落下,最后任由路饮搂着他,在一片温香软玉中睡去。   第二天是休息日。   这次谈墨没回蓝湖,两人难得一起睡到大中午,用完中饭,他和路饮窝在沙发,看完了上次播到一半的那部电影。   到两点半时,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清河一向多雨,细雨绵绵,路饮将屋内的窗打开,淅淅沥沥的雨丝飘在他脸颊,带来一阵舒爽凉意。   他欣赏一会雨雾中朦胧的风景,将目光放低,望向别墅前方那片空置的花园。   先前花园里被开发商混种了一些花,谈墨入住后直接让人清理了那里,从此一直空了下来。   路饮思索:“应该种点儿什么?”   谈墨站在他身边,随口道:“海洋之歌。”   玫瑰有上百品种,海洋之歌仅是其中小众的一种,谈墨却用肯定的口吻而不是商量的语气说出它,让路饮立即从他的话中感到一阵怪异的违和感,以及诧异。   因为母亲路玫很是偏爱这种拥有低饱和度的紫色玫瑰,自他有记忆起,也对这类玫瑰爱屋及乌,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喜好。   谈墨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耸耸肩,搪塞过去:“我猜的。”   路饮过了一会转过头,目光重新回到花园,看样子没打算深究。   “看来你猜对了。”   他给经常光顾的花行打电话,购买了一些海洋之歌的种子,雨过天晴,泥土潮湿松软,花行老板送来了工具和种子,路饮拉着谈墨一起下楼将它们全数栽种。   他这个周末过得惬意舒心,和他相比,宋央的处境并不好。   虽然已经让江泊烟帮忙删除学校论坛上的贴子,又叮嘱身边的知情人士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但学校里的那场风波还是传到了宋海宁的耳朵里。   宋海宁刚从一场宴会上回来,遭遇竞争对手阴阳怪气的嘲讽,怒气冲冲地回到家,冷脸把宋央叫进书房,一把抓起桌上摆放的果盘,用力砸在墙壁上。   玻璃碎屑四下散开,房间顿时一片狼藉。   宋央皱眉:“爸爸!”   宋海宁火气很大:“我有没有教过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但你不仅——”   宋央不服气地反驳:“谁知道江泊烟会输!”   宋海宁见状怒气更盛:“看来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就算路饮和我们家关系糟糕,对外你也必须挤出笑脸。跟你那帮朋友表露真心也就算了,但你不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   兄弟阋墙的丑闻,将会严重影响他们神路的形象,也不利于宋海宁他苦心给自己打造的形象。   宋央只好说:“爸爸,我知道错了。”   教育完他,宋海宁话锋一转:“江泊烟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央不悦道:“他最近好像在发疯。”   江泊烟以前一直对他有求必应,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他也不是没有猜测过他这样的转变是因为路饮,毕竟那家伙一直都是个惯会勾引人的同性恋,但实在无法找出蛛丝马迹,只能否定这个荒谬的猜想。   “让我想想。”宋海宁低头揉捏眉心,等再抬头,眉眼透出几分狠戾,“今天在饭局,听人说他最近开了一家科技公司,盛驰的谢迟似乎对他印象不错,对人提过一句他很不错,不能再让路饮这样发展下去。”   宋央心头一跳:“谢迟?”   谢迟的大名家喻户晓,让他不由生出嫉妒。   宋海宁道:“没错。”   况且,他还有件事没跟宋央提起。   小时候路饮跟住在隔壁的谈家儿子关系不错——说是隔壁,其实两家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邻居,高档别墅区,即便他们跟谈家相邻,其实也隔着不少距离。   因为谈石的总部不在清河,谈家的当权人实际上并不经常来往这里,后来更是举家搬迁,将近十年没有见面。理智告诉宋海宁谈照国的回归不会给路饮带来任何助力,但难保会有突发情况的发生。   这让他最近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谈照国那样的老古板,应该不能接受同性恋。   想到这里,宋海宁不再有任何犹豫:“我会尽快给路饮寻找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然后找个机会,对外透露他喜欢男人。”   宋央皱眉:“他不可能会同意联姻。”   宋海宁摸着下巴,笑得狡诈:“我知道他不会同意,但试一试也无妨。当然,将他是个喜欢男人的小变态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小央。”他说着转而看向宋央,深沉开口,“你从小就是一个让我感到骄傲的聪明孩子,希望你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   接下来几天,宋海宁四处拜访好友,俨然已经在心中做下决定。他和对方家族先行谈判,相关事宜讨论妥当后,便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向路饮宣布这件事。   路饮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社交软件随即收到一则好友申请,对面自我介绍叫做李轩,是他的……联姻对象。   李轩?   路饮在前世的记忆库中搜索片刻,很快想起对方是谁,一个臭名远扬的纨绔子弟,印象中似乎还是江泊烟的朋友。   将对方的申请置之不理,路饮打开和江泊烟的聊天框,简单告知自己即将订婚的事实,等他再拿起手机时,已经被江泊烟的电话连番轰炸,同时收到数条他咬牙切齿的语音。   “宋海宁那个老畜生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卖了你?”他的声音听着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呼吸声粗重,“你的联姻对象到底是谁!”   连“宋伯”也不再称呼了。   路饮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机,谈墨从他身后经过,听清楚了江泊烟的后半句话,脚步一顿,错愕地低头朝他看去。   听到动静,路饮朝后仰头,猝不及防下和他沉沉的目光撞上,谈墨身上气压很低,抓着他的肩膀绕过沙发,坐在他身侧。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联姻对象。”谈墨似笑非笑地看他,“我怎么不清楚?” 第十九章   路饮握在手中的手机还在不停响。   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接连不断打,没响几次就被路饮伸手挂断。铃声在此刻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更为聒噪,尤其当谈墨单手撑在他身侧,倾略性十足地将他圈在面前一块方寸之地,让路饮的后背紧抵身后沙发,无处可逃。   他的占有欲从小就这样,喜欢独占而不是分享,不成熟的小时候会因为路饮交到新朋友而食不知味,不爽时性格变得很恶劣,长大后学会藏匿情绪,但总在这种时候暴露本性。   “我也很好奇你的联姻对象,如果有的话。”比如现在,他似笑非笑地往下说,“按照亲疏远近,你老公难道不应该是我?”   路饮的双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继续靠近。   谈墨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T恤,布料勾勒出他身上明显的肌肉线条,宽肩窄腰,胸肌紧绷时摸上去的手感很让人惊叹。路饮活过两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触碰一具男性躯体,碰到后下意识收回手,指尖残留谈墨身体的余温。   他捻了捻指腹:“所以你想当我老公?”   谈墨的身体往下压,离他更近,但不说话,只用漆黑如墨的双眼看着他,没答自己想或不想。   路饮觉得他应该不想,前世谈墨从始至终都是直男,性取向正常,这些反应不过都是所谓的占有欲在作祟。   他本来无法容忍自己的身上被打下他人标签,但好不容易和谈墨重逢,无论如何都会纵容他偶尔恶劣的脾气。   正好这时宋海宁的来电响起,他开口解释:“宋海宁这几天给我找了一个联姻对象,清河的纨绔子弟,没安什么好心。”   谈墨咬得牙酸,一把拿过他的手机,快速按下接听键。   甫一接通,宋海宁劈头盖脸就骂:“路饮,你眼里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我这个爹,下次不准再挂我电话!”   他和路饮说话时总是这样,端着大家长的架子,背地里却不干人事,两面三刀。谈墨神色紧绷地望向屏幕,浑身散发浓浓的攻击性,没等他说完就嗤笑出声。   “喂,教训谁呢。”   太久没接触,宋海宁没把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当回事,甚至差点忘记路饮声音。他还是愣了几秒才确定现在和他通话的人是个陌生男性,立即变得警惕:“你是谁?”   “他问我是你的谁?”谈墨回头戳了戳路饮肩膀。   路饮:“朋友。”   谁知下一秒谈墨转身,对着话筒宣示主权:“他男朋友。”   他的声音混不吝的,刻意压低,让人分辨不出真实年纪:“刚听说你给我家宝贝儿找了个对象。”   “宝贝儿”三字被他咬得字正腔圆,凭空生出几分暧昧气氛。   路饮皱眉,手中茶杯的水洒出边沿,打湿他手背,他冷静地抽出纸巾擦拭,一边盯着谈墨宽阔的后背。   宋海宁半晌没声,又试探地在电话中询问:“你是哪家孩子?”   “保密。”路饮立即轻轻提醒。   谈墨虽然不懂他让自己保密的用意,但最后也没透露自己到底是谁。宋海宁打听半晌无果,旁敲侧击地追问他们恋爱经过,被谈墨插科打诨敷衍过去。   他虽然年轻,真板起脸来唬人时身上气势不容小觑,声线松弛,嗓音自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贵气,让宋海宁猜测他的家世定然不凡,有所顾忌,不愿同他多说,匆匆挂断了电话。   谈墨耸肩,把手机还给路饮,先斩后奏地道歉:“接了你电话,抱歉。”   “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解决。”路饮一边和他说着,一边查看手机不停涌入的消息,半晌看到条有趣的,略一挑眉。   谈墨问:“看到什么?”   路饮把手机放下:“宋海宁发消息给我,让我——”   谈墨重复:“让你?”   路饮的视线慢悠悠地在他身上打量一圈:“让我把你当备胎。”   谈墨不爽地嗤笑一声。   “我不知道他在和李家的谈判中获利多少,总而言之,他不愿放弃到手的利益。”路饮继续说,“同时,他对我有情侣这件事半信半疑,用这番话来试探我,告诉我男人可以不止有一个情人。”   谈墨:“听上去显得恶心,真是渣男。”   “放心。”路饮抬眸看他,“如果未来我有伴侣,他会是我的唯一。”   江泊烟打路饮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显示正在通话中,他按捺不住,憋着一肚怒火,转而去找宋央。   刚一接通,没等他开口,宋央就神神秘秘道:“本来打算明天跟你说个好消息,要不你猜一猜是什么。”   江泊烟语气不善:“我猜个屁!”   宋央笑容消失:“哥,你又在发什么疯。好了,不让你猜,还是路饮的事,我爸给他找了个男人,过几天会在我的生日会上宣布消息。”   江泊烟听得火大,努力控制自己的脸部肌肉不去抽动。   “那个男人是谁?”他声线沉沉。   宋央语气轻快:“李轩,是不是很意外?”   李轩?   在一片死寂中,江泊烟猛地从床上坐起。何止是意外,毕竟他可太知道李轩是谁了!怎么会是他!   江泊烟认识李轩,准确来说,他和李轩才是从小穿同条裤子一起长大的发小。   只是上了高中后,那家伙突然跟家里出柜的事在上层圈子里闹得沸腾,而他本人来者不拒,身边情人络绎不绝,是个十足玩咖。害怕他会带坏自己儿子,江泊烟的母亲严厉禁止他们来往,两人这才逐渐疏远。   因为身上“渣男”的标签,李轩这几年来在圈子里可谓臭名昭著,江泊烟不相信常年混迹名利场的宋海宁会不知道这一点。   但即使他一清二楚,依旧那样去做。   宋央还在那头滔滔不绝:“我爸的打算是,过几天就让他们尽快完成订婚仪式,然后再挑个时间让他们。”   强烈的愤怒席卷江泊烟,让他不由迁怒宋央,埋怨上他。   “路饮不会同意。”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事实上已经发疯到极点,满脸写着“你们都应该现在去死”这几个戾气十足的大字,“他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前几天在路上看到,他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在这关头,他还不忘夸自己一句:“他那个男朋友似乎很优秀。”   宋央:“爸爸刚才给路饮打电话,就是他男朋友接的!”   江泊烟:“?”   他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不由飙出句国骂,努力维持着的理智分崩离析。   他根本没接过宋海宁电话,那会是谁,路饮还有另外一个男朋友?或者说,难道就是上次那个干弟弟?那混蛋怎么总爱接路饮电话!   他的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等挂了宋央电话,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气势汹汹跑去学校找路饮算账。   但还没见到路饮,他就先在教学楼下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轩打扮风流,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穿一件浮夸张扬的花色衬衫,墨镜骚包地挂在胸前。他站在经济系大楼下翘首以盼,手上那束火红的玫瑰格外显眼。   江泊烟一眼认出他,本就睡眠不足的脑仁隐隐胀疼,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似乎摊上路饮后就总没有什么好事,这家伙像是天生来克他的,让他变得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无法掌控自己情绪。   他冷着脸上前,挡在李轩面前:“你来干什么?”   李轩诧异江泊烟会主动和他搭话,看了他一眼后说:“找我老婆。”   “你有病吧。”江泊烟推了他一把,“谁是你老婆。”   江泊烟就是个狗脾气,平时很爱乱咬人,李轩曾经和他多年好友,知道他本性,不爱跟他一般见识,就说:“你跟宋央关系好,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记得初中那会儿你说以后要当我伴郎,怎么,现在还有没有那个兴趣?”   江泊烟语气冷冷:“伴郎,我是犯贱吗?”   他阴阳怪气了一通,也不说原因,李轩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跟路饮有仇我清楚,但我爸派我去联姻,我也无能为力。况且我看过他现在的照片,完全长在我的审美上,太漂亮,兄弟啊,你可千万别怪我见色忘友。”   江泊烟咬着牙听他说话,余光瞥见路饮的身影从教学楼走出,立即下意识拖着李轩离开。等来到无人处他才松手,活动指关节转动肩胛骨,一副戾气十足的模样,警告:“路饮有男朋友。”森*晚*整*理   李轩:“没听说过。”   “有。”江泊烟笃定,“比你优秀,又高又帅,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路饮看不上你这种高二就跑去和人开、房的脏男人。”   李轩目瞪口呆:“哈?”   他不是傻子,又是情场高手,看到江泊烟这副妒火中烧的样子还有哪里不明白,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说兄弟,原来你喜欢路饮啊。”   江泊烟皱眉,气急败坏:“你放屁,我怎么可能会是同性恋。”   李轩顾自道:“怎么就突然弯了呢?”   “我不喜欢路饮。”江泊烟是真的在心里这样想,他没谈过恋爱,不明白自己那种患得患失的、如同心脏泡在酸水里的情绪,下意识像以前那样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像冰块一样的家伙!”   反驳完后他失魂落魄,没心思再寻李轩茬,警告他别再去找路饮后就离开了学校,心思恍惚地在校外游荡了一圈,他谁的电话也不想接,最后跑去找正在修养的傅南时,约他出来吃了顿晚饭。   环境雅致的餐厅内。   傅南时放下刀叉,慢条斯理地擦嘴,抬眸看向江泊烟:“有心事?”   江泊烟恍恍惚惚,但撒谎:“哪有。”   傅南时挑眉:“你以为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我?”   “好吧,其实。”江泊烟停下进食的动作,支支吾吾地同他倾诉,“就是,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嗯,你一直讨厌某个人,非常讨厌。”   想到些什么他立即补充:“是女孩,你从小就不喜欢那个女孩,但身边的人却突然告诉你这是喜欢,你觉得我喜欢他……那个女孩吗?” 第二十章   音乐旋律轻柔,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亮江泊烟整张通红的脸。   感情方面他实在过分单纯,顾左言他,磕磕绊绊地讲完一大段话,拼命想要掩饰情绪,但傅南时一见他这副从头烧到脚的神态,还有哪里能不明白。   他单手扶额,静静等待江泊烟将话说完,等他声音渐弱,才略一挑眉,饶有兴趣地开口:“看来我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媳。”   话音刚落,江泊烟瞳孔微缩,反应变得很大:“不可能!”   他握紧手中餐具,激动道:“你是不知道我以前有多讨厌那个人,只是最近和他打了一个赌,才会总是注意到他。真操蛋,李——总之,那个混蛋为什么要和我说这种恶心的话,害得我现在吃不下饭。”   “你都说是以前。”傅南时道,“那么现在还讨厌她?”   江泊烟顿时哑然。   傅南时心中了然:“她是谁?”   见江泊烟支吾着不肯说,他曲起食指轻敲桌面,第二遍询问:“那个让你讨厌的女人是谁?”   江泊烟起初滔滔不绝,到这会儿却声如蚊蚋:“我想先保密。”   傅南时轻笑:“有趣。”   他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见江泊烟不愿透露,便只道:“有空带她出来和我见一面,我会给她准备丰厚的见面礼。”   谁知江泊烟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古怪。   傅南时双手抱臂,端正靠坐在椅背,相比于江泊烟散漫的坐姿,他光从成熟气质上就压了他一头。江泊烟欲言又止地打量他,张嘴又闭上,心中忽地生出一股荒谬的危机感,开玩笑似地脱口而出:“算了,我怕他会迷倒你。”   从小到大但凡是被傅南时看上的东西,他就从来没能抢过他。   轻敲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南时眉目收敛,眸色顿时变得很冷,警告的语气严肃:“江泊烟。”   被他冷眼对待,江泊烟迷迷糊糊的大脑立即清醒,不自然地垂下眸,仓促往嘴里塞满食物,语调含糊地和他道歉:“哥,我开个玩笑。”   “下不为例。”傅南时身上的压迫感消失,嘴角浮现一层浅笑,话锋一转,“反而让我更加好奇,既然害怕我会看上她,所以是个漂亮女人?”   “漂亮?唔。”江泊烟心不在焉地吃着,“算吧。”   傅南时嗤笑一声。   江泊烟见状不情不愿地补充:“当然漂亮,如果仅从外表评价,确实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女人。”   当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路饮的容貌,记忆在这一刻变得格外鲜活,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忍不住道:“一眼望去皮肤非常白,很高挑,最好看的是他那双眼睛,嗯……我其实是想说他身上缺点也不少,脾气非常不好,性格冷,又记仇,总之。”   傅南时突然替他补充:“总之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江泊烟一愣:“其实也没有那么。”   “但你喜欢她。”   江泊烟被他说得脸色一变:“哥,别再拿我开玩笑了,都说了他不是我的菜,如果你能跟他相处,一定无法忍受他强势的性格。”   傅南时慢条斯理道:“这时候不怕我跟你抢女人?”   论嘴上的功夫江泊烟和久经商场的傅南时无法相提并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不由气急。傅南时见他面红耳赤,不再说话,抓起西装外套披上后从座位起身,居高临下去打量他。   他是混血儿,五官生得本就深邃,面无表情时身上气势唬人,疏离感强,江泊烟被他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下意识抬手挡脸,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口是心非的样子很有趣。”傅南时垂眸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又道,“陪我出去走一圈。”   他们就餐的地点位于清河市中心,这段时间临近国庆,街道四周装饰得极有节日氛围。听说今晚这里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露天演出,前来观看的行人络绎不绝,几条大道被车堵得水泄不通。   谈墨拉着路饮手腕,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   他胸前挂了台专业摄像机,和路饮今晚穿的都是黑色系卫衣,因为又高又帅,在人流里格外扎眼。   演出还没正式开始,他和路饮干脆在四周闲逛。离开清河多年,整座城市变化巨大,市中心从城东迁徙至城西,谈墨印象中曾经荒凉无比的地方,如今已经万丈高楼平地起,不能同日而语。   夜风微凉,两人和拥挤的人潮背道而驰。   谈墨酷爱摄影,十几岁时拍摄的作品曾荣获过国际奖项,回到清河这段时间他鲜少去碰心爱相机,好不容易今天有了次机会,打算拍了几张风景照片再回去。   他和路饮边走边闲聊,说到一半时感觉裤腿忽然被人一拉。   他低头看去,一个小不点站在他和路饮面前,只到他的小腿处,糯糯指着他的胸前,惊叹:“哇,大相机!”   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年纪,穿一套蓝色汉服,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谈墨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听她可可爱爱地说:“哥哥,可以用大相机帮我拍照照吗?”   女孩家长抱歉地同他们微笑,忙拉起孩子想要离开。   谈墨倒是不介意,说可以,蹲下来给她拍了不少照,和她母亲互加了联系方式,约定等照片导出后会将原图发给她。小女孩临走前将心爱的玩具送给谈墨,末了突然指着旁边的路饮,疑惑询问:“大哥哥不给哥哥拍照片吗?”   谈墨:“嗯?”   “哥哥长得好好看!”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女孩边走边回头,声音清脆,“大哥哥要给哥哥用大相机拍照呀!”   谈墨笑着看向路饮,挑眉:“要吗?”   说着他就将相机对准路饮,屏幕上立即出现他那张放大的脸,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任何瑕疵,每处五官都生得那么恰到好处。   路饮下意识看向镜头,垂眸时,那对漂亮的双眼被浓密的长睫覆盖,在他脸上打下深邃阴影。   谈墨咔嚓按下了快门。   拍完一张他还不舍得放下,镜头始终无法从路饮身上移开。他将路饮的脸在屏幕上不断放大,再放大,盯着他的眼睛失神片刻,喃喃自语。   “睫毛精。”   风大,路饮没听清他的话,任由谈墨拍了几张他的照片,这才伸手将镜头从面前拂开,说:“好了。”   广场上的演出已经开始,他和谈墨沿路返回,途经一家最近火爆的奶茶店,谈墨过去排队给两人买饮料,他则在路边接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四周人头攒动,路饮退到一边等待,就在这时余光瞥到一道熟悉身影。他抬头望去,目光落在十来米外,看到江泊烟和傅南时并排朝着这里走来。   江泊烟的谈话声一顿,同样注意到了孤身站在路灯下的他。   路饮举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江泊烟瞳孔一缩,猝不及防下面露惊讶,但思及傅南时在他身侧,很快努力调整了情绪。   短暂的几秒后,江泊烟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但他走了几步路,最终还是没忍住,频频回头朝路饮所在的方向张望,眼神犹豫。   见状傅南时开口:“你认识?”   他一眼就认出了路饮是谁,不久前在书店遇到的那个男人,是个令他感到不快的同性恋。   江泊烟回答得很快,下意识否认:“当然不!”   但他必须为自己的频繁张望找借口,以防在傅南时面前露出端倪,因此轻咳一声嗓子,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只是觉得一个男人长成他那副样子,一定是个祸害,不是么,太漂亮了,看起来挺会勾引人。”   傅南时回忆路饮的样貌:“确实应该承认,非常不错。”   江泊烟脚步一顿。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平时不是最讨厌长成这样的男人?”他有点语无伦次,心中的危机感空前高涨,“我的意思是,像这种男人,一眼就知道是同性恋。”   傅南时:“讨厌并不代表我没有基本的审美。”   江泊烟:“长得不错?”   傅南时说:“很漂亮。”   江泊烟努力压下心底汹涌的醋意,咬牙去想路饮果然是个祸害,狐狸精,太会招蜂引蝶了,他一定要时时刻刻提防,不让他和傅南时见面!   “其实也就那样。”他撇撇嘴,“屁股太翘,不行。”   傅南时笑骂:“恶心。”   因为这一个插曲,江泊烟一路上心神不宁,本想和傅南时去拳击馆玩几场,但也提不起什么劲。   恰好这时有通重要电话打给傅南时,见他临时有事,江泊烟和他在路口分别,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原路返回去找路饮。   人头攒动间,远远的,他看到路饮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那人个子很高,从背影来看肩膀宽阔,是个十足的成年男性。他似乎和路饮关系不菲,低头亲昵同他说话,路饮对他也有笑意,和江泊烟印象中那个对他爱搭不理的路饮截然不同。   一瞬间,他妒火中烧。   都没对他这样笑过!   江泊烟紧咬牙关,下一秒,握紧拳头推开拥挤的人潮,大步往前跑去。   他动作粗暴,四周抱怨声连成一片,路饮听见动静抬头看去,见到满面怒容的江泊烟,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了两秒,神情一暗,突然抓起谈墨的手往前跑。   谈墨被他拉了个猝不及防:“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路饮因为奔跑而发出的微喘声。   “妈的!”江泊烟反应过来,加快脚步。   但人群熙攘,路饮和那个男人跑入人流,眨眼间消失不见,他气喘如牛,懊恼地对着空气挥出一拳,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江泊烟愤怒地自言自语。   路饮拉着谈墨跑了一阵,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广场另一边,确认安全后这才慢慢停下。经历刚才激烈的奔跑,他的皮肤也染上了一层运动过后的粉红色,衬着他此刻的唇色愈发殷红。   他唇瓣微启轻轻喘息,落在谈墨眼中,有种不自知的吸引力。 第二十一章   谈墨盯着路饮的唇片刻,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他有唇珠。   路饮的唇形完美,唇珠饱满,微启时略有些肉感。这样的唇一看就很适合亲、吻,他看到了就有点儿移不开视线。   身后背景音鼎沸,人潮拥挤,不知道是谁撞上了路饮肩膀,将他猛地向前一推,谈墨下意识把他抱紧,有力的臂弯搂住他腰部,两人的距离在人群的推搡中越发靠近,他的心跳响如擂鼓。   谈墨长舒一口气,扯松衣领,物理散温让燥热的情绪终于冷静。   他护着路饮往前走,终于想起要问他:“刚才为什么要跑?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路饮说:“遇到一个讨厌的人。”   他看起来并不想说出那人是谁,但谈墨追问:“感情问题?”   突兀的铃声在此刻响起,打断他余下要说的话,路饮只扫了一眼就知道是谁,快速将它挂断,没等几秒对方继续锲而不舍地回拨,他觉得烦,干脆选择了关机。   “为什么不接。”谈墨的声音幽幽响起。   路饮将手机放回衣袋:“我说过,我讨厌那个人。”   他站在原地任由谈墨打量,表情坦荡。   谈墨故态复萌,骨子里的占有欲又有点儿压不住,路饮眉心微动,突然朝他伸出手,说:“我想喝你的奶茶。”   谈墨下意识举起手上的奶茶杯。   路饮于是半弯下腰,掌心托住他手腕,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甜腻的饮料。奶盖在他的唇周沾了一圈,他伸出舌尖仔细地舔、舐干净。   谈墨的瞳孔骤然一缩,无意识地跟着舔了下嘴唇,变得口干舌燥。   路饮不喜欢喝奶茶,所以他给他买的是果汁,他手中这杯被他自己碰过,没想到从小就有轻微洁癖的路饮会愿意喝他喝过的东西。   天,他甚至想倒吸一口气,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味道不错。”   他漂亮的双眼盛满笑意,认真注视谈墨,眼底倒映出他的身影。如果谈墨的生活阅历能够再丰富一些,那么他就会发现路饮其实正在“色、诱”他,为了让他忘记追问那个讨厌的人到底是谁。   事实上,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谈墨被他这一眼看得大脑一片空白,把奶茶的塑料瓶身捏得窸窣作响,胸口荡漾异样的情绪,咬得牙酸,自言自语:“真犯规。”   之后的广场演出他有点儿心不在焉,说是过来拍清河风景,相机里没有几张是纯正的风景图,倒是存满了路饮的照片。回去之后他把所有原片导出,选了半天没舍得删除一张,干脆都存在了自己电脑,设立了一个私密文件夹。   回到家后路饮刚将手机打开,江泊烟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弹出,提示音聒噪,逐渐让他失去阅读的耐心。   他顺手把手机扔到床上,转而在沙发坐下,垂眸望向因为接收消息而反复亮起的屏幕,陷入沉思。   距离他重生,已经过去快一个月。   重新审视他和江泊烟这场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游戏,足以让他感到深深厌倦和无趣,尤其当他想起谈墨。   如果被谈墨知道。   想到他刚才的反应,路饮扶额,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把事情弄到翻车。况且对于江泊烟本身,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是时候找个合适机会,结束他们这场无聊游戏。   他要甩了江泊烟。   电话恰好在这时响起,打断他的思绪,路饮起身捞过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方的号码,是宋央。   他按下接听键。   “路饮。”是宋央不情不愿的嗓音,像捏着鼻子和他说话,瓮声瓮气,“过几天就是我的成人礼,爸爸让我通知你一声。”   “我会考虑。”   宋央闻言讽刺:“如果不是爸爸非要我邀请你,你还没有资格出现在我的生日会,我们互相讨厌,不见面对彼此都好。”   “对了,忘记告诉你这件事。”紧接着,他得意洋洋开口,“爸爸打算在宴会上宣布送我神路3%的股份。”   路饮没说话。   宋央道:“怎么,你不信?”   “我希望这句话能够成为你的座右铭。”路饮轻轻一笑,笑声意味不明,“那就是,记住了,神路永远都不会属于你这个小偷。”   “你以为——”宋央咬牙反驳。   “嘟——”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挂断的提示音淹没,提到胸口的怒气无处释放,他用力搁下话筒,望着地板的视线晦暗不明。   “呵。”   半晌过后他抬头,不屑勾唇。   路饮一无所有,无依无靠,除非出卖他的身体,否则怎样和他争抢神路?但他心高气傲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所以神路必然属于他,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第二天。   路饮去上早课的时候,被江泊烟堵在了车库门口。   视线中,一双张扬的定制球鞋拦住他去路,头顶江泊烟的声音带着愤怒:“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把我联系方式拉黑的人!”   “是吗。”路饮将车门关上,目不斜视往前走,“那么,我很荣幸。”   江泊烟大步跟在他身后:“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   路饮突然停下脚步:“解释?”   他这才看了江泊烟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他那副咬牙切齿的神情:“我也很好奇,和你逛街的那个男人是谁。”   江泊烟:“别想转移话题,那是我哥!”   路饮耸肩:“你能和朋友逛街,我为什么不可以?不过我想说的是,你哥长得非常不错,如果和你相比,似乎——”   他在这里意犹未尽地停顿。   江泊烟的脸一会白,一会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被路饮的话牵着鼻子走,可怜的男性自尊在作祟:“我哪里比不上他,我比他帅多了,你是不是眼瞎?不对,你疯了吧,那是我兄弟,你别惦记着他,该死的同性恋。”   路饮无视他继续往前走,江泊烟现在整个被他弄得快爆炸:“等等,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如果再让我逮到你和别的男人,我就——”   路饮突然伸手捂住了单侧耳朵。   江泊烟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自尊再次受到重创:“你什么意思?”   “你好烦。”   被这种聒噪的质问包围,路饮心中的不耐到达顶点,探究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若有所思:“那么生气的话,是因为把我们的游戏当真了?”   江泊烟下意识冷笑,不愿承认:“别自恋,我只是——”   “如果我和宋央争夺神路的继承权,你会站在哪一边?”   江泊烟的脸色顿时有了变化,沉默不语,显然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路饮并不意外,话锋一转:“宋央的生日会我也会参加,到时候我想给你一个难忘的惊喜。”   如果“分手”也能算作惊喜的话,他会很期待江泊烟到时候的反应。   宋央的生日在国庆节的第四天。   他的成人礼地点定在清河知名的五星级酒店,宋海宁大手一挥包下了整三层楼为他庆生,手笔极大,奢靡异常。   宾客络绎不绝,身为宴会主人的哥哥却要执邀请函才能入场,路饮无视四周复杂的目光,径直朝大厅走去。   大厅内,宋央被人围在中间宛若众星捧月。   宋海宁一身笔挺西服,身侧站着他的妻子,两人举着酒杯正同宾客谈笑风生,当路饮刚出现在门口,欢声笑语像被按下暂停键,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路饮面色无异,从托盘中拿起红酒,轻抿一口。   短暂的停顿后,宋海宁爽朗大笑,大步朝他走来,边走边亲昵道:“你这个臭小子,终于舍得出现了。”   他惯会伪装和骗人,对外总是这样一副慈父模样。   路饮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伸来的手,径直越过他,来到宋央面前,宋央脸色微变,见状将他拉到一边。   “别想着闹事。”他压低声音警告。   “3%的股权。”路饮轻晃酒杯,“如果真是这样,宋海宁对你来说可真是个好父亲,但你以为我会让你那么轻易得到这些东西?”   宋央当即面露警惕:“你想干什么!”   路饮举起酒杯,朝他挑眉示意,宋央不情不愿地和他碰杯,在众目睽睽之下勉强挤出笑脸抿了一口。酒刚下肚,听到路饮不紧不慢的声音:“等会你就会知道了。”   江泊烟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路饮抬头,直直撞进他视线,用口型同他说了两个字。   “惊喜。” 第二十二章   江泊烟平日里的穿衣风格时尚,路饮难得见他穿一次正装,人靠衣装马靠鞍,头发也被细致地打理过,不说话时总算有了几分豪门少爷的模样。   他站在父亲江少峰身边陪同长辈聊天,但心不在焉,想着“惊喜”那两字,频频朝路饮所在方向张望。   宋央自认被路饮欺负,注意到他视线,以为正在看着自己,像往常般轻咬住唇,眼角微红,做作地露出一副备受欺负的可怜神态,这是他的常用伎俩。   要是换成以前的江泊烟最吃他这套,但现在看到莫名觉得心烦意乱,移开视线没理会他。宋央白给瞎子抛了媚眼,见他无动于衷,心情也跟着跌到谷底。   他厌恶和路饮待在同一片空间,转身要走。   这时一人从远处急匆匆跑来,注意到他脸色,目光在路饮身上晃一圈,立即将人护在身后,对着路饮低声警告:“别让我再看到你欺负小央!”   “操。”江泊烟皱眉,匆匆结束和长辈的话题,插兜走来。   路饮的视野里出现大片张扬的银色,入目就是男孩身上浮夸的金属银套装,连头发也染成了显眼的银白色。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尚未完全长开,但龇牙咧嘴,已然像个护主的狼崽子。   路饮一眼就认出他是谁——白时闻。   不能算是前世的“熟人”,但颇有耳闻,听说宋央身边一直有个非常迷恋他的追求者,爱慕到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他比宋央小一岁,那么现在应该还是一位高中生。   自从重生以来,路饮一直试图从前世记忆的蛛丝马迹中猜测究竟谁最有可能对他下手,白时闻和他的哥哥白逸舟就是他的重点怀疑对象。   毕竟像宋央那样谨慎的人,绝对不可能亲自动手留下污点,他只会选择利用容貌和高超的手段,去引诱别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犯罪。   见到来人是白时闻,路饮的脸色冷了几分。   说来世界真是小,白时闻还有另外一个在清河上层圈子里耳熟能详的身份——他的亲生母亲是谢迟那个没有血缘关系、被从福利院中领养回来的妹妹。因为谢迟无法拥有子嗣,他的父母一直试图把白时闻培养成他的继承人。   看起来是个天生好命的家伙。   此刻,这个好命的家伙神情愤愤,挡在宋央面前和他对峙。   路饮耸肩:“难道我就长了一张很会欺负人的脸?”   他望向宋央:“我欺负你?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少在这儿诅咒人!”   宋央还没说什么,白时闻先一点就燃,不顾场合地伸手就要去推他,还没碰到路饮衣角,本来安静待在一旁的江泊烟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推在了墙上。   白时闻猝不及防撞上墙壁,后脑一阵钝痛,头晕目眩,手中一松,“哐当”一声响起,酒杯跟着摔在地上。   变故突如其来,四周顿时寂静无声。   在经历短暂的怔愣后,白时闻揉捏着酸疼的肩膀起身,满腔怒火随之而来:“江泊烟,你发什么疯!”   江泊烟轻描淡写:“手滑了。”   白时闻:“我像傻子?”   江泊烟摊手:“你在小央的生日会上发疯,我当然应该揍你一顿。”   “你!”   宋央夹在争吵的两人之间,众目睽睽下身体僵硬,脸色略沉。他还要点儿脸,终于后悔在自己的成人礼上招惹路饮,上前一步试图将他们分开,周遭气氛依旧剑拔弩张时,旁边的路饮却突然轻笑出声。   一时间,几道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其中以江泊烟的神色最为怪异,唇瓣微启,做口型道:没良心的家伙。   路饮视若无睹,神色从容:“继续,不用管我。”   但他都笑出了声,白时闻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他看了这一场热闹,失去和江泊烟继续针锋相对的兴致,拉着宋央转身离开。   无视江泊烟的欲言又止,路饮也跟着走出大厅。   三楼是生日会的主场,往外走有一个巨大露台,他倚靠栏杆吹了会清河十月的凉风,冷眼旁观室内的热闹片刻,拿出手机给宋海宁发了条短信,约他在长廊尽头的休息室见面。   得到宋海宁的回复,他起身往回走。   清河最好的酒店大得宛若一座迷宫,越往里走越冷清,长廊静悄悄。等他来到拐角处,又再往前走了几步,听到一道熟悉嗓音从正前方传来,抬头看去,是正和朋友聊天的江泊烟。   一见到他,江泊烟的声音戛然而止,目不转睛盯着路饮,等路饮快要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从斜倚墙上的姿势起身,突然开口:“喂,站住。”   路饮停下脚步,回头:“有事?”   江泊烟单手拉扯着胸前领带:“过来帮我系,勒得慌。”   见路饮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他有些气恼:“别忘记刚才我帮了你。”   “我知道。”路饮说。   江泊烟:“那就过来,我系不好。”   “那个,哥啊。”站在他旁边的男孩拼命吞咽口水,努力试图理解他的脑回路但无果,等发现他是认真的,艰难地想要劝阻,“如果你想要让人帮你系领带,其实我也可以,还有——”   还有,连系领带这种小事自己都没办法搞定吗?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况且,就算是要戏弄路饮,也没有必要做那么大的牺牲吧!   江泊烟怕他坏自己好事,咬牙骂他:“滚一边去。”   等男孩,或者说李连,讪讪地退到旁边后,一直沉默旁观的路饮突然出声:“江泊烟,你想让我帮你系领带?”   江泊烟垂眸,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这辈子,不,下辈子,我想都不会有这个可能。”   江泊烟的脸色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而猛然一变,他伸手想去揪住路饮衣领,谁知路饮比他动作更快,一把抓住他的领带扯向自己。猝不及防下,江泊烟被他扯得往前快速踉跄两步,狼狈地扶住墙壁站稳身体。   领带却还被路饮握在手中。   “你——”江泊烟不敢置信抬头,“你疯了?放开我!”   路饮抓着领带的五指慢慢收拢,江泊烟被它勒得很不好受,脸色涨得无比通红,更多是愤怒,愤怒路饮居然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对待他。   但当等李连从这番变故中回神,立即上前想要将路饮推开时,他却又大声喝止:“你不用管!别碰他!”   李连讪讪收回手,目光来回打量,欲言又止:“你们,什么时候,嗯,不会是?嗯,不会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难以置信地反复吞咽口水,眼睁睁看着他家大哥被路饮用一根领带拖走,呆滞地眨了眨眼睛。   李连目睹路饮像拽狗那样拽着江泊烟离开,这样的姿势会让后者觉得毫无尊严,气势全无,但事实上,江泊烟不过只在嘴里骂骂咧咧,全然不像以前那样勃然大怒,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除非——   “不会吧。”   李连自言自语,眼中写满震惊,他高中就已经是江泊烟的跟班,知道他和路饮争锋相对,怎么会那么突然。   来到走廊尽头的那间休息室,路饮松开手中领带,毫不留情地将江泊烟往沙发一推,之后拉过椅子坐下,低头给宋海宁发送短信,询问他在哪里。   一旁江泊烟冷着脸,低头整理被弄乱的西装和发型,这会儿打领带的动作娴熟,很快又把自己收拾整齐。他一张脸憋得通红,痛骂路饮是不是有病,一边抬头环顾四周,等看清所处环境,神色顿时古怪万分。   休息室里有道暗门,门被虚掩着,从缝隙中可以看到摆放在房间正中的那张大床,躺下三人绰绰有余。   路饮发完短信,看他一眼:“之前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   “这里?”江泊烟现在显然想歪了,快速扫了眼暗门里的那张床,“别告诉我你想和我滚、床单,操,如果真是这样,没想到你会这么饥渴!”   路饮向后靠在椅背:“别自作多情。”   “所以你给我准备的惊喜到底是什么?”江泊烟从沙发起身,逼近他,“我最讨厌那些所谓的惊喜,只会勾起我的好奇心。”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落在铺满地面的厚实地毯上,沉闷压抑。江泊烟下意识闭嘴,下一秒就见路饮将食指竖在唇边,对他示意。   “嘘。”   江泊烟慢慢皱眉。   路饮将他推到暗室前,叮嘱一句“不准出来”就将暗门关上。房门和墙壁立即融为一体,严丝合缝,他拉过一把椅子挡在前方。   “喂。”江泊烟刚想说话。   同一时间在外面响起的,还有宋海宁那褪去伪装后尖酸刻薄的嗓音:“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别浪费彼此时间,小央的成人礼马上开始。”   江泊烟想要拍门的动作一顿。   片刻,他放下手。   暗室里没有开灯,他环顾四周,几秒后才重新适应眼前黑暗。他背靠门板,单腿半屈起,闭眼去听门外动静,心中涌起不妙的预感。   他想,或许这就是路饮给他制造的“惊喜”。   门外。   宋海宁抱臂坐在沙发,收回一向儒雅的伪装,冷着脸时看上去薄情寡义。面对他的恶意路饮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上一口:“我叫你来,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想找你聊。”   宋海宁道:“我跟你没有什么话好说,路饮,我养了你十八年,不是森*晚*整*理为了让你离家出走来气我的!”   “哈。”   “你笑什么?”宋海宁的神色暗了暗。   路饮放下水杯,直视着他:“这里没有外人,不用和我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李轩,你给我找来的劣迹斑斑的未婚夫,男女通吃,情人无数,让我和他联姻,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意?”   被戳穿后宋海宁依旧毫不心虚:“那是你妈在世时给你定下的娃娃亲,既然你喜欢男人,不正好合适?我那女婿虽然平时胡闹了些,但男人一旦结了婚就会收心,我是你的亲爹,难道你觉得我会在这种人生大事上害你?”   江泊烟隐约听清这些话,拳头紧握,气得立即想要出去揍他一顿,又想起路饮刚才的叮嘱,生吞下这口恶气。   路饮:“婚约?我可不是傻子。不过你确定我们两家的联姻能够继续?”   宋海宁皱眉。   在几天前他确实打算在他儿子的成人礼上宣布宋李两家联姻这件事,原本事情一切顺利,但往后却遇到颇多阻力。先是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在电话中威胁他是路饮男朋友,然后他那好女婿李轩急匆匆跑来想要违约,问他原因却绝口不提。   无论如何,联姻是无法再继续。   既然联姻不成,他今天也是铁了心地要把路饮喜欢男人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   路饮打量他沉沉的脸色:“承认吧,不过只是想给自己的私生子铺路,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简直让人觉得可笑。”   宋海宁用力拍桌:“什么私生子,好好说话,那是你弟弟。”   路饮:“我从来没有承认有这样一个自私的弟弟。”   “你这是嫉妒,嫉妒宋央比你更受宠。”宋海宁大声道,“路饮,这就是你跟你爸爸说话的态度?这就是你的教养!”   路饮面无表情地反驳:“我有爸爸吗?”   宋海宁哑然,随后用他那双狡诈的眼睛用力瞪着路饮,从中全然看不出一个父亲应有的爱意,连声道:“好,很好,路饮,要不是我把你养大,你以为你会有现在的好日子?人应该感恩。”   他又一口气不停地往下说:“你从小性格就倔强,让我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你!既然这样,那我索性今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别想着抢你弟弟的东西,神路未来的一切都将属于他。”   “妈的。”   暗室里的江泊烟低咒一句。   宋海宁还在继续:“你妈妈留给你的那些股份,难道还不够满足你的大胃口?如果你敢觊觎宋央的东西,那么趁早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路饮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我当然会离开那个家。”   他说:“我还会,把你们一个个从我的家中赶出去。”   宋海宁高声:“你敢!”   路饮闻言轻笑:“我为什么不敢?”   他站起来,走到宋海宁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他:“再告诉你一件事,未来别试图用亲情左右我的决定,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宋海宁,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宋海宁神色大变。   “靠。”江泊烟的脸色同时跟着一变。   他紧贴房门,更加竖起耳朵去听外界声音。   路饮给他的这个“惊喜”,未免也有些太过于巨大。   他分辨着路饮的声音:“不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也别想着往妈妈身上泼脏水,你我心知肚明,当年是你甘愿入赘,发誓会把我当成你的亲生孩子,是你违背承诺在先。”   他一字一句道:“宋海宁,你是小偷。”   宋海宁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反驳:“你在乱说什么?”   他这时候才仔细地打量起路饮,但当他直视着那双酷似路玫的双眼时,那种很久不再经历的恐惧如潮水般涌上他心头,让宋海宁不由想起了当初在公司里见到路玫的第一眼。   他其实不爱那样强势的女人,相反,他更加欣赏柔弱无能,仿佛菟丝花一样依赖着他的娇柔妻子,他无能为力,只有在温香软玉中才能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   之所以愿意娶路玫,只是因为看中她的钱和权。   他厌恶路饮,同时更加厌恶自己赘婿的出身,他汲汲经营多年,本来以为终于摆脱那些难堪的标签,但是,但是!   “闭嘴!”宋海宁恼羞成怒,冰冷着声音,“所以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和我宣战?想要重新拿回神路?哈,路饮,我告诉你,这是痴人说梦!”   路饮耸肩:“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我只是在做梦?”   宋海宁怒视他:“年轻人不要太狂妄,你要是足够聪明,拿着那些股份尽早抽身,还能安稳过着你的大少爷日子,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罢,他摔门离开。   关门声音震耳欲聋,过去半晌,江泊烟这才慢慢从藏匿的房间走出。他一言不发,罕见地保持沉默,用审视的目光观察路饮,眼中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   直到一声轻微的碰撞打破房间的平衡,江泊烟幽幽开口:“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惊喜?这算是一个惊喜?!”   “不是!”他又问,“为什么要让我听到这些?”   路饮倚靠着窗台,收回欣赏夜景的目光,回身看向灯光下站立的江泊烟。   “现在有个选择题摆在你面前。”   江泊烟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   “我和宋海宁撕破了脸,意味着跟宋央也彻底站在了对立面,既然如此——”路饮慢悠悠扫他一眼,“我和宋央之间,你会选择谁?”   江泊烟没有立即开口说话,眼神幽黑。   “你犹豫了。”路饮说。   江泊烟偏过头去:“我最讨厌别人这样逼问我。”   路饮耸肩:“只是在给你一个机会。”   江泊烟的身体防御性地紧绷,因为心中紧张而面无表情。   路饮话锋一转:“当然,我知道你一定不配得到这个机会。”   江泊烟语气沉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问我想要干什么?”路饮沉吟片刻,“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让宋海宁吐出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让你的那个发小,从哪里来——”   他一字一句:“就重新回到哪里去。”   江泊烟和他对视,瞳孔漆黑:“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帮着你对付宋央,你应该知道,他在小时候救过我一命。”   路饮神情不变,像早就知道他的答案:“那可真是遗憾了。”   尽管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遗憾情绪,更多像在直白叙述。   气氛僵持着。   在时间的流逝中,江泊烟心中的那点不安被逐渐放大,他很想立即逃离这间房间,不想再听到路饮接下去的话。   路饮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慢条斯理放下,步入正题:“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给你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是什么?”江泊烟问。   “惊喜就是。”路饮稍一停顿,用颇为愉悦的语气说,“我要跟你分手。”   “什么?”   江泊烟彻底愣住,酸涩的情绪无法控制地从胸口涌出。   他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过了几秒才慢慢有了些反应,僵硬地转过脑袋,漆黑的瞳孔一眼不眨地盯着路饮,声音从牙缝里艰难挤出:“这、算、惊、喜?”   “我不同意!”他的情绪激动起来。   路饮摊手:“准确来说,我是在通知你分手,而不是和你商量这件事。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你不是一直把我们的约定看作一场无聊的游戏,我以为你会因此感到开心。况且,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开心个屁!”江泊烟的嗓音在一瞬间被他猛地拉高,“你是不是有病啊,好端端跟我提什么分手!”   他紧接着咬牙切齿:“就算是要分手,行,分手,但也必须是我甩了你,只有我才有资格提分手。”   他看上去被气懵了,出乎意料得胡搅蛮缠。   路饮语气疏离:“我给过你机会。”   江泊烟铁青着脸:“那不算,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分手这两个字,我说了,我还没有玩腻,我不允许。”   路饮啧了声:“你似乎很矛盾。”   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做出选择但又无法接受后果。   “我们之间有着天然的矛盾,那就是宋央。”他说,“既然你选择站在宋央身边,那么我们的关系必须得到更新。”   江泊烟道:“如果我拒绝更新。”   “这个世界上没有既要,又要。不过。”路饮话锋一转,“那么抗拒的话,难道真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   江泊烟无话可说,转过脑袋,将目光落在屋内别处。   他没觉得自己被路饮的话说中,但那股不爽的确让他怒火中烧,他无法分辨自己感情,在此刻茫然无比,   “我。”他满脸通红,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其他,在路饮慢条斯理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别自作多情,对,只是玩玩而已,我当然知道这是一场游戏,不要以为我真的喜欢你。”   他飙出脏话:妈的,妈的,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路饮慢慢把玩着手上的茶杯:“所以?”   江泊烟定定看他:“你真的要分手?”   “当然。”路饮说。   “行,分手就分手。”江泊烟重重地呼吸,挤出一点勉强的笑意,“正好,我本来就打算过几天甩了你。还有,我想说,路饮,你是个超级无趣的男人,没有人能够忍受你的脾气,你简直糟糕透顶。”   他的两腮颤动,眼睛冒火。   和他相比,路饮气定神闲:“感谢评价。如果可以给你打分的话,我想应该是——”   江泊烟屏息等待,虽然知道不会从路饮口中听到什么好话。   “负分。”   江泊烟摔门而去。   “喂。”路饮出声叫住他,江泊烟满怀希翼回头,见他遥遥朝自己举杯,说,“分手快乐。”   被甩后的憋屈、不爽、愤怒,在此刻达到巅峰。   气氛凝滞几秒,随后,走廊顷刻响起江泊烟气急败坏的声音:“去你的快乐!老子简直快乐死了!”   噼里啪啦的火爆声响消失,房间终于重归宁静,路饮又待了一刻钟,这才收拾整齐回到大厅。   宋央的生日会已经正式开始,宋海宁站在台上发言致辞,言辞恳切,丝毫不见刚才在房间和路饮剑拔弩张的神态。路饮独自站在角落,冷眼旁观片刻,起身离开这场本就不欢迎他的宴席。   路过一个角落,他遇到了躲在里面喝闷酒的江泊烟。   江泊烟也见到了他,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发红的双眼死死瞪向路饮,拿着酒杯的手臂顿时青筋迸起。   看上去脸色坨红,像是喝醉了。   路饮神情冷漠,收回视线,抬腿就要从他身边经过。   恰好这时宋央匆匆赶来,见到人时松了口气,急切喊道:“哥,总算把你找到了,干嘛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啊。”   路饮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短暂看向他们。   江泊烟挥开宋央的手:“烦死了。”   宋央有点儿不开心:“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你快去和我一起切蛋糕,我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江泊烟醉熏熏的:“怎么不见你给你哥留?”   宋央顿时一脸晦气,快速看向不远处的路饮,警惕地审视他片刻,转而又伸手去推江泊烟,“喂,你是不是喝醉了?”   酒精漫上江泊烟大脑,让他的眼神变得迷离和飘渺,他目送路饮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心中忽地生起一股无名之火,彻底失去了所有理智。   他突然用力抓住宋央的手臂,故意大声说给路饮听:“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他用余光看到路饮没有任何的反应,还在继续往前走。   操操操!   不甘快要淹没江泊烟,明明只有他才有资格提分手。   宋央被他使了全劲的力道捏得生疼,在他手中小幅挣扎:“哥,简直疼死了,你快放开我。礼物?什么礼物,你不是已经送过我一架钢琴。啊,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车上休息。”   “我没喝醉!”   随后,江泊烟又大声说话,故意讲给路饮听:“前几天我们去车展,你最喜欢的那辆车,我现在买来送你好不好?”   宋央捏着酸疼的手臂,闻言眼中迸发精光。   那辆车很贵,落地就要上千万不止,就算他再喜欢,也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流动现金来,只好忍痛割爱,暂时将它搁置。   他倒是可以去求爸爸给他买一辆,但因为想着即将到手的股份,还是决定忍一忍,不想在爸爸面前显得太过贪心。   不过那车虽贵,让他捉襟见肘,但据他所知,以江泊烟的零花钱水平轻松拿下不在话下。既然现在他愿意替自己买单,宋央当即心花怒放,只是想到金额过大,以退为进,便故作矜持地拒绝:“太贵了。”   还以为江泊烟会像以前那样大方,但是——   “那算了,爱要不要。”目睹路饮毫不留恋地离开他的视线,江泊烟兴致缺缺地低头,将酒杯倒满一饮而尽,不再理会身侧宋央。   宋央不由目瞪口呆,急迫地推了他一把。   江泊烟抬头看他,不耐烦地略一挑眉:“还有事?”   到手的跑车不翼而飞,宋央憋了一肚难以倾诉的怒气,神情变得有些扭曲,过了半晌才从喉咙挤出不情不愿的声音:“没事了。”   江泊烟挥手:“我喝多了,头疼,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宋央勉强笑道:“那我先去切蛋糕。”   国庆长假,路饮回到清河郡的时候谈墨不在家,他洗漱完后早早上床休息,等第二天醒来,发现手机被无数短信轰炸。   他在宋家出柜不久,这事还没在圈子里完全传开,先前宋海宁顾及脸面,并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名下一个儿子喜欢男人,但看他现在的举动目的明确,就是想让他的性向在清河内人尽皆知。   两人已经撕破脸,他做事不再畏手畏脚,看来昨天在他走后,宋海宁就迫不及待让人散播了他的流言。此刻路饮高中和大学的班群里消息不断,也有一些朋友过来私下询问,他一一回复,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小时。   门外传来敲门声,同时响起谈墨的声音。   他说了“进来”,话音刚落谈墨就推门大步走进房间。他穿戴整齐,刚从蓝湖开车回到清河郡,见到路饮的第一句是:“宋海宁那个王八蛋。”   路饮比他淡定:“都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准确来说,是传到了爷爷的耳朵里。”谈墨说,“他一大清早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甚至误会我们的关系。”   路饮靠坐在床背:“宋海宁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破坏我的名声,或许想要给我按上一个离经叛道的头衔。老一辈们不少对同性恋抱有误解,我会失去很多助力,这就是他的目的。”   谈墨皱眉:“混蛋。”   路饮话锋一转:“爷爷误会我们的关系?”   谈墨摊手:“虽然很难和他解释我们现在的同居,OK,合租状态,但我跟他发誓,我对男人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当然,他很开明,不会干涉我的决定,不用担心无法再和我住在一起。”   路饮喃喃:“真是麻烦啊,不过——”   “什么?”   路饮说:“爷爷难道不觉得我们看起来一点也不配。”   谈墨笑了声:“虽然我不是同性恋,但我反对你的话。”   “反对无效。”   “喂,路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还有,为什么不配?”   路饮说:“我之前提到过,我喜欢听话的情人。”   谈墨耸肩:“我还不够听你的话?”   路饮:“你看起来,像是控制欲很强。”   虽然谈墨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人畜无害,但前世和他相处很多年,路饮知道他在某些方面的控制欲非常强。   谈墨挑眉,气定神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原来被你发现了。”   路饮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慢慢打量:“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他稍顿:“你长得很像混蛋。”   “哈,混蛋?”   路饮沉吟片刻,换了一个形容词:“或者说,风流。”   谈墨无辜耸肩:“虽然认识我的很多人都认为我长得像个渣男,但事实上,我甚至都没有谈过恋爱。我说过,我不喜欢将就。”   他又道:“我甚至拒绝婚前性、行为。”   路饮掀开被角从床上起来,闻言多看了他几秒,说:“我不信。”   下午的时候路饮本来打算在家休息,但被谈墨拉着出门逛街,准确来说,因为谈斯理的生日临近,谈墨拜托他替自己挑选一件合适的礼物。   清河作为全国屈指可数的商业城市,国庆假期市中心的道路更是异常拥挤,宋央恰好开车经过这里,烦躁地踩着刹车和油门,走走停停。   他正在和江泊烟聊天。   起初,给他的那通电话打了很久才被接通,江泊烟的声音不像往常那样温柔,带着尖锐怒气:“没事我挂了,我很忙。”   宋央语气沮丧,和他倾诉:“我心情不好。”   他确实心情不佳,因为没有在生日当天得到期待已久的神路股份,明明爸爸之前已经向他承诺。当他示意他妈向爸爸旁敲侧击时,却只得到一句敷衍的解释。   再等等吧,都在这样劝说他,因为需要警惕路饮,所以不能将股权分散。   路饮,又是路饮!   他就知道遇到路饮准没有什么好事,当初就不应该允许他来参加自己的生日会。   “我的心情就好了?”听到他的话,江泊烟冷笑一声,踢开挡路的障碍物,将手中的高尔夫杆抛向一旁的球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说吧,你又想跟我抱怨什么?难道又是路饮的事?我烦,不想听。”   “江泊烟!你什么态度!”宋央气得猛按车喇叭。   连续的喇叭声异常扰民,旁边的车主探出脑袋破口大骂,宋央翻了一个白眼,正想回怼,抬头间,就和坐在相隔不远的车内的傅南时对上了视线。   虽然隔着车窗,但傅南时依旧认出他,看清宋央此时充满戾气的不堪神色,用力压了压双眉,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厌恶来。   宋央当即浑身冰冷,一颗心沉到谷底。   尽管之前和傅南时的见面并不愉快,但考虑到他强大的背景,宋央从未考虑放弃攻略他,本想着再在江泊烟的介绍下靠近他,但现在——   该死的!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直到傅南时的车缓缓开走,宋央这才如梦初醒,他用力靠在椅背上,用袖口擦去额前的汗,有气无力地和江泊烟说:“我感觉——”   还没把话说完,他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猛地从驾驶位上直起身。   “你感觉什么?”江泊烟烦躁开口。   “我看到路饮了!”宋央努力将身体往前探去,视线随着路饮的行动轨迹而移动,“还有,他在和一个男人逛街,我猜那是他的男朋友,他们看起来非常亲密。”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谈墨的一个侧脸,但路饮和他之间的亲昵一览无余,宋央笃定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当即迫不及待地跟江泊烟分享自己的发现:“我就说,路饮一定有男朋友!”   “好像牵手了。”他补充着,眯起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   半晌,宋央意识到自己没有听到江泊烟的声音。   他竖起耳朵,从话筒里传来他重重的呼吸声。   “哥,你怎么了?”   “继续啊。”电话里,江泊烟阴阳怪气地笑道。   他随后又问:“长相。”   “我在开车,现在没有办法下车。”宋央说,“隔得太远了,看不清那个男人的样子,就是,挺高的,衣品不错。奇怪,不像是我们圈子里的人,我肯定没见过他,难道是个小白脸?”   江泊烟咬牙:“小白脸?”   该死的小白脸。   宋央一边张望,一边又慢慢道:“居然真的有人受得了路饮那种冷冰冰的性格,该不会是——”   他轻蔑地笑:“不会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   “哐当。”   话音刚落,他的耳边传来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江泊烟踢翻脚边的物品,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宋央吓了一跳,他听着江泊烟压抑的呼吸,双眉渐渐拧起:“你到底怎么了?”   江泊烟飞快道:“我刚才在打高尔夫。”   宋央说:“总感觉你听起来很激动。”   “因为我在打高尔夫,打了很久的高尔夫。”江泊烟此刻的口吻显得急躁,让宋央觉得他的样子很陌生,“操,这天气为什么这么热,我流了很多汗,我好热,我热到快要爆炸了!” 第二十三章   “你别跟我说话,没意思,路饮谈恋爱关我屁事。”   江泊烟的声音刺耳,宋央下意识把手机拿远。   后车疯狂鸣笛,前车停滞不前,宋央夹在中间心烦意乱。他打这通电话的本意是跟江泊烟卖惨,以往但凡他表现出那么一点不开心,江泊烟就会忙前忙后为他做出很多事,现在目的未达到,他本就不佳的心情阴霾密布。   江泊烟同样懒得和他周旋,扔下一句“有事”就先挂了电话。   “真是见鬼了。”宋央把手机扔到副驾,自言自语,“他到底怎么回事,谁又惹他不高兴了,是不是吃了炸、药!”   他一边生着江泊烟的气,一边抬头继续去找路饮。他想拍下那个男人的照片再打听,但人潮汹涌,熙熙攘攘,他找了一会最终放弃。   今天真是糟糕透了,宋央心想。   人群中,路饮停下脚步,再次回头看向车道。   谈墨走了几步意识到他还没跟上,又退回来:“怎么了?”   路饮摇头:“碰到一个熟人。”   “我认识?”   路饮说:“宋央。”   谈墨立即皱眉:“他?”   目睹宋央的跑车被车流裹挟着前进,最终消失在他视野,路饮继续朝商场走去:“听说宋央没有拿到他梦寐以求的股票,宋海宁果然食言了。”   谈墨:“看样子你早就猜到了这件事。”   “昨天和宋海宁撕破脸,为的就是这一刻。”   路饮踏入商场,余光忽然间瞥到一道熟悉身影,他看向那处,傅南时从他视野一闪而过,步入电梯。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又继续和谈墨说:“我的那些话让他产生了危机感,宋海宁性格谨慎小心,相比于让股权分散,现阶段的他,应该更愿意将拥有的东西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里。”   谈墨嗤笑一声。   说话间他们来到先前预约的品牌店,谈斯理钟爱手表,家中拥有不下百块的收藏品,堪称天价。以往谈墨每年都会送他一块表当作礼物,今年同样不例外,但多了路饮为他参考,总算不用努力揣测他爸的喜好。   “黑色,或者蓝色,他钟爱低调的款式。”   路饮沉吟片刻,挑选了一只拿在手中,谈墨垂眸看去:“是他会喜欢的款式。”   说着话的时候他单手随意搭在玻璃台面,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淡色的青筋明显,路饮看见了,朝他示意:“借用你的手。”   谈墨和谈斯理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又甚至拥有几乎一致的身高和比例,让他非常适合充当他爸的手模。   谈墨伸手,路饮上前一步,低头给他戴上手表。   金属表带触感冰冷,衬托着路饮的指尖火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温度乍然在谈墨手腕交织,他被路饮触摸着皮肤,嘴角那道漫不经心的笑容有一瞬僵硬,下意识转动手腕,又被路饮按住。   路饮头也没抬:“你怕痒?”   “或许。”   谈墨模凌两可地答复,继续盯着路饮半低的眉眼,视线在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停留片刻,心想。   睫毛是不是太长了?   还有,真的好白。   他从小就知道路饮白。   心猿意马的时候谈墨听到路饮说“好了”,紧接着右手被举高,他回神看到路饮对着灯光打量他手上的腕表,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般欣赏他挑选的礼物。   半晌,他嘴角露出浅笑:“我一见它,就觉得非常适合你。”   沉稳的黑色,戴在谈墨手上低调内敛。   “手很漂亮。”他突然又状似无意地夸奖。   谈墨伸手转了转手腕,没想到路饮会这样直白:“你是手控?”   路饮说:“我不是,但谁让这双手长在你身上。”   他低声同店员道:“帮我把它包起来。”   这块包起来的手表最后被他送给了谈墨,等另外挑完给谈斯理的礼物后,两人离开表店,眼见时间还早,又在商场逛起了街。   路过一家服装店,路饮陪谈墨进去买衣服,中途他去了一趟卫生间,刚准备离开时,从镜子前抬头,和缓步进门的傅南时撞上了视线。   路饮率先若无其事转过头,关停水,抽出纸巾擦拭水渍。   不多时,身旁停下一道身影。   傅南时拧开水流,慢条斯理地洗手,突然道:“看来我们很有缘份。”   路饮:“是么。”   傅南时徐徐陈述:“据官方统计,清河常住人口一共一千七百五十六万,我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偶遇三次,为什么不能算作缘分?”   路饮皱眉:“搭讪的新方式?”   “我不至于追着一个男人死缠烂打。”傅南时轻笑,无礼地从镜子中打量他全身,目光落在他脸上,盯着他微皱的双眉,忽然自言自语。   “皱眉的样子。”   他突然喃喃:“总觉得很眼熟。”   路饮将纸巾扔进废纸篓,准备要走,刚转身感觉耳畔刮过一道劲风,一只手同时穿过他视野抓向他肩膀,他反应飞快,立即退后将傅南时挥开,回头瞬间语气不善:“滚开!”   傅南时的目光依旧紧锁着他,额角青筋有些用力地迸起。   “你的名字。”他突然道。   路饮反问:“那么你的名字?”   傅南时:“傅……”   但他刚张嘴就被路饮打断:“我没兴趣。”   被这样轻视,傅南时轻呵一声,高傲的大少爷仰起头,下颌骨的线条紧绷着。他从没在其他人面前受到过这种待遇,路饮是第一个。   他没有自讨没趣的耐心,所以这次等路饮离开时也没再伸手拦住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沉沉。   傅南时收回视线,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许久,眼底渐渐流露困惑。   路饮沿着长廊往外走,一边回忆迄今为止和傅南时的三次见面,从他身上看到浓浓的违和感。他可以肯定傅南时的身上藏着秘密,但以“你很眼熟”的名义进行搭讪,看起来却又不像和自己一样重生回到现在。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偏差,才会导致这样的蝴蝶效应。   当路饮回到店里时,谈墨正在试穿一套西装。   他这样宽肩腰窄的优越身材非常适合这一类正装,路饮抱臂打量他宽阔的后背,很有性、张力,足够赏心悦目。   在他的身上,少年感和成熟感兼具。   谈墨正在低头系领带,刘海散下来,搭在他高挺的眉骨,抬眸从镜子里看到他,动作停下。   他拉扯了一下系到一半的领带,路饮会意:“我帮你。”   他比谈墨要低一些,伸手给他系领带时,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但等路饮抬头,谈墨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好了。”   路饮后退半步,打量自己的成果。   谈墨:“怎样?”   路饮说:“不错,很帅。”   他又补充:“是我见过最适合穿西装的人。”   谈墨他就是个天生的衣架子,肩宽腿长,比例太完美,穿什么都合适,穿上正装就更加无可挑剔。   谈墨脱下衣服递给店员:“就它了。”   他们结完账离开,出门口时路饮的余光扫到一道熟悉身影,他抬头,看到傅南时和他的助理正迎面走来。   路饮无视他径直越过,傅南时看了他们几眼,却突然停下脚步。   “谈墨。”他插兜回头,踱步来到谈墨面前,朝他伸手,“我们见过。”   路饮嘴角的笑容消失,神色冷了几分。   谈墨被他叫住,打量他几秒,这才和他短暂相握,说:“记得,好久不见。”   他转头和路饮解释:“在国外的时候见过面。”   傅南时这时候才像刚看到路饮一样,转而将目光投向他,慢悠悠地打量几秒,用好奇的口吻询问:“这位是?”   “我朋友。”   因为仅和他有几面之缘,谈墨和傅南时并不相熟,大概是潜意识在作祟,他嘴角紧绷,不想做过多回答。   傅南时无视他的反应,掌心停在半空,等待:“初次见面,傅南时。”   路饮垂眸打量他张开的五指,迟迟不见伸手。   “嗯?”傅南时轻嗤。   “没必要握手。”路饮说,“我讨厌和陌生男人有任何肢体接触。”   说罢他就拉着谈墨离开,谈墨走了几步回头,见傅南时站在原地身影未动,侧脸藏匿在灯光下,神情难辨。见此情景他的脸色也跟着冷了下去,浑身森*晚*整*理肌肉紧绷,气息变得极具攻击性。   但等路饮偏头和他说话时,他又立即恢复如初。   离开商场,两人去附近一家预约的中餐厅吃晚饭,落座后路饮就感觉谈墨的目光一直都没从他脸上移开,光明正大地看,并不烦人,但让他在就餐途中略有些不适应。   “看够了吗?”他出声问。   谈墨说:“等一下。”   他从座位半起身,手臂伸到路饮面前,将他额前的刘海悉数往后拨,露出他未被头发遮掩的整张脸。   他盯着足足看了将近半分钟,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张没有任何瑕疵的脸。”   路饮:“所以?”   谈墨重新回到座位:“所以总觉得那个傅南时看你的目光不怀好意,答应我,下次遇到他要离远点。”   路饮目光怀念:“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什么?”   “没什么。”他说,“我知道了。”   菜陆陆续续上齐了,一顿饭快结束的时候谈墨突然放下筷,朝落地窗外看了眼,紧接着皱眉。   他问路饮:“你认识那个人?”   路饮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片刻收回视线。   “不熟,一个同学的妈妈。”   见他说不是陌生人,谈墨的警惕心落下,转而给路饮夹了一筷菜。   那个被路饮称作“不熟”的美貌妇女收回好奇的视线,但又不时被餐厅中两人的亲昵互动吸引,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她叫赵思佩,是江泊烟的母亲,今晚正好约了朋友来这里逛街。   “夫人。”见她停在原地,旁边的助理小心上前提醒。   赵思佩摆摆手:“遇到一个朋友家的孩子,走吧。”   她无所事事,边走边和助理说:“还真是可惜了,那小家伙其实不错,只是——”   只是立场使然,毕竟宋央救过他儿子的命。   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江泊烟并不喜欢他。   她不再多说,挎着手包款款离开。   赵思佩结束和朋友的约会,回到家时恰好遇到刚进门的江泊烟,他和先前判若两人得颓废,身上还能闻得到浓重酒味。   “胡闹!”   一向溺爱他的赵思佩当即沉下一张美艳的脸,语气难得有些恼怒。   江泊烟抬手揉捏眉心:“妈,我喝多了,头疼。”   他随意倒在沙发上,直到他妈给他送来醒酒汤,这才被扶着从沙发上坐起来,仰头将甜腻的汤汁悉数咽下。   “一身臭酒味,等会赶紧去洗洗。”赵思佩嫌弃地拍打他。   江泊烟的酒有些醒了,微眯起眼,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目光沉沉望着地面,因为想到路饮而在发呆。   赵思佩忧心忡忡:“儿子,有什么事要跟妈妈说啊。”   “没有。”江泊烟倔强地转头,否认。   “好久都没跟妈妈聊天了。”赵思佩说,“上次我们谈到路饮,这几天听你爸讲,他差点就要和李轩那个浑小子订婚了。忘了忘了,瞧我这记性,你跟宋央形影不离的,肯定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江泊烟拽紧身侧的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根本不想听到路饮这两个字!   他粗声粗气:“就算是真的也成不了,路饮他有男朋友。”   赵思佩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但好奇:“真的?”   江泊烟面不改色:“当然,他的男朋友我还认识。”   “怪不得。”赵思佩喃喃。   江泊烟立即警惕抬头:“妈,你什么意思?”   “傍晚的时候和你陆阿姨去逛街,妈妈在商场里看到路饮了。”赵思佩和他说,“跟他一起吃饭还给他贴心夹菜的男孩子,看来就是你说的那个男朋友。真是没想到,现在小男生谈恋爱原来也都那么腻歪,你可千万不要乱学,妈妈还指望着抱孙子孙女呢。”   泊烟咬牙,一拳砸在沙发上。   一定又是上次那个当着他的面逃跑的男人!   “儿子?”   江泊烟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控制不住情绪地激烈喘息着,眼底一片通红。   看起来处于随时就会失控的边缘。   “我头疼。”半晌,他慢慢地给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妈,我今天喝了很多酒,我很难受。”   赵思佩关心则乱,立即紧张起来,将他的异样抛之脑后。   “我去打电话,医生马上就过来。”   等到她离开,江泊烟重新昏昏沉沉地坐回沙发,他知道自己刚才那副样子很吓人,但一旦听到路饮的名字,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生气。   “我不能生气。”   江泊烟烦躁地抓着头发,只有咬紧牙关,才能勉强压住胸口暴戾的情绪。   又是因为路饮!   路饮生来就是克着他的,他一定就是狐狸精。   国庆的七天长假结束后,路饮又开始了公司和学校两头忙的日子,生活被各种待办事项充斥,时间过得飞快。   几天后,他在宿舍楼下遇到一个不速之客。   是李轩。   见到他过来,李轩摘掉脸上墨镜,站在原地朝他招手,看着依旧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形象。   “见你一面还真是难。”等路饮走近后他说,“我在宿舍楼下蹲了你好久,大忙人,至少应该先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吧。”   路饮问他:“有什么事?”   李轩轻咳一声,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说正事,是我主动去跟你爸解除了我们的婚约,因为这件事,我还被我爷爷狠狠揍了一顿。”   路饮:“我们根本没有婚约。”   李轩倒是很诚实:“是是是,什么从小定下的娃娃亲,那些都是骗人的。”   路饮看了他一会,开门见山:“江泊烟找你麻烦了?”   被他说中心事,李轩摸了摸鼻,显得无奈:“我的表情真有那么明显?不过好吧,你猜对了,那个混蛋这段时间天天来酒吧堵我,吓跑了我好几个男朋友,还以为是他暗恋我。拜托你了,一定要帮我跟他求求情。”   路饮:“你为什么那么怕他?”   “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谁叫人家投了个好胎。”李轩耸肩,“我了解他,从小脾气就坏,你得顺毛撸,不能和他逆着来,不然准没好果子吃。说真的,哥们,有时候我挺同情你,居然被他看上。”   分明一个多月前,这两人还是势同水火、不死不休的敌对状态,没想到江泊烟会突然认栽。   简直颇有戏剧性。   “总之,你也自求多福吧。”   李轩说着,注意到路饮的视线忽然停在自己身后,眼皮猛跳,立即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他跟着回头望去,果然看到江泊烟脸色阴沉地站在不远处,犀利的眉眼用力敛起。   用口型说:“你死了。”   李轩苦着一张脸:“我完蛋了。”   很快,江泊烟迈开脚步,面无表情地用肩撞开面前的人群,大步朝着他们走来,越来越近。   “这小祖宗简直阴魂不散!”   李轩低咒一句,撒腿就跑远,留下一堆烂摊子让路饮收拾。   江泊烟的心情差到极点,他这几天一直有意避开路饮走,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他。他是被甩的那一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吃回头草,但看到路饮和李轩在一起,愤怒的情绪还是无法再忍住。   他来到路饮面前,路饮却不看他,转身就走进了宿舍。   江泊烟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在他面前变得好脾气。   他沉默跟在路饮身后,手上拿着一杯刚买的咖啡,因为走得魂不守舍,咖啡液有些溢在他手背,江泊烟粗暴地用手指抹去,继续紧盯着前方路饮。   等路饮拿出钥匙准备打开宿舍门,他突然大步走向前,伸手捂住了锁眼。   路饮抬头,眼神和往常一样疏离。   “别用你这种眼神看着我!”江泊烟没来由得更加恼怒,语速飞快,“李轩那家伙是不是又来骚扰你,不用跟他客气,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揍——”   路饮说:“他来和我解释解除婚约的原因。”   “是,是么?”江泊烟一愣,随即牵了牵嘴角,勉强挤出笑容,“算他守信,那你——”   “那你喝咖啡吗?”   他突然生硬地冒出这一句,说完自己都想打自己一巴掌。   路饮的视线往下,缓慢落在他手中那杯撒了快要有一半的咖啡上,半晌,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听到他笑,江泊烟握着咖啡杯的力道骤然一紧。   他都要把咖啡递到路饮面前了,但路饮没要,不仅没要,还用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好像真的有点儿受不了。 第二十四章   身后陆续有同学经过。   江泊烟被他们探究打量的视线看得恼火,转头和路饮商量“我们进去聊”,但被拒绝。按理来说他受了这种气,应该转身就走,但脚底像是生了根,依旧犹犹豫豫站在原地,憋了一肚的话想要跟他说。   “行,就在这里。”他妥协,过会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路饮:“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   他语气冷漠,听得江泊烟额角青筋直跳:“多亏了我你才能解除和李轩的婚约,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路饮这才慢悠悠地看他一眼,回答他最初的那个问题:“那就,先找个男人谈恋爱。”   这说了还不如没说,江泊烟被他气得呼吸不畅,分不清路饮是不是故意讲反话来气他,实则只是为了报复他选择宋央那件事。   如果是这样只能说明路饮心里有他。   也对,江泊烟心想,他长得那么帅,路饮当初答应他的告白,其实一点都不符合他冷冰冰的讨厌性格,难道就是因为其实一直喜欢他?   他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路饮已经拧动钥匙打开了房门,他反应过来立即伸手去拦,但迟了一步。   金属门在他面前被毫不留情关上,江泊烟后退不及,高挺的鼻梁险些撞上坚硬门板,又被扬起的灰尘呛到,狼狈地大声咳嗽了起来。   “操。”   江泊烟抬手想去砸门,路饮的几个室友正好上完课回来,他这才勉强忍住脾气,看了他们一眼扬长而去。   江稚余疑惑道:“神经病啊。”   他把门打开,见路饮也在,跑上去和他讨论江泊烟的异常,路饮让他不用担心,另一个室友插、进聊天,开玩笑道:“我怎么觉得他看上你了,好几次都碰到他在我们宿舍前乱晃。”   江稚余:“我也遇到过,真的心里有鬼吧。”   他们聊了会江泊烟,虽然嘴上说着调侃的话,但都没往心里去,知道都是玩笑话。之后江稚余话锋一转,和路饮提到谢迟,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和盛驰合作。   他要是不说,路饮也不知道原来外面已经陆续传出“谢迟对他青睐有加”的言论,他是这个传言的最大受益方,不用猜,就知道是谢迟在暗中替他撑腰。   即使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合作关系,但也足够给宋海宁造成不小威慑。   思及此,路饮翻出谢迟上回送出的名片。   同一时间,谢迟放在桌上的手机微震。   他难得来到清河,白家铆足了劲为他接风洗尘,此时一家人围成一桌正在用餐,当屏幕亮起的瞬间,几人齐齐从桌前抬头。   入目是一闪而过的陌生号码。   白时闻坐在谢迟身侧,斟酌着提醒他:“舅舅,你手机响了。”   谢迟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这才拿起手机去看消息,半晌他轻笑,说“有趣”,但又不跟白家人讲到底哪里有趣,惹得一众人绞尽脑汁去猜测。   自从被心照不宣地指定为谢迟的继承人,白时闻最近颇为受宠,认为自己是家里目前最敢在谢迟面前说话的人,为此得意洋洋过好一阵,便自告奋勇替大家问出心里的疑惑:“舅舅,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谢迟说:“只是遇到一个不错的晚辈。”   “难道是路饮?”白时闻愤愤不平,“舅舅,外面最近都在传你要和路饮合作,肯定是谣言,怎么可能呢,他那家小公司成立才一个月,注册资金都没有过千万吧,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可一定要澄清啊!”   说着,他又义正严辞道:“千万不能放过他。”   谢迟垂眸静静看着自己这位外甥。   或者说,这个被家族强塞过来的他的“好儿子”,当然,他从未亲口承认过这一点,不过都是其他人的一厢情愿。   而白时闻还在浑然不知地滔滔不绝。   作为盛驰控股的掌权人,谢迟在家族中很有威慑力,所有人依附他生活,他现在露出这样隐隐不悦的神情时,其他人立即大气不敢出,直到他自己突然轻笑出声,这才打破了餐桌上停滞不前的氛围。   白时闻的声音戛然而止,疑惑地看向自己舅舅。   ”舅舅,你笑什么?“   谢迟从座位起身,抓起脱下的外套搭在手腕,那张和路饮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冷漠地挤不出一点微笑,像天生就这样凉薄:“我吃完了。”   谢千千忙道:“哥哥,小时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白时闻的亲生母亲,谢迟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但谢迟扔下一句“公司临时有事”就离开了白家,留下一家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白时闻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但面露气愤,不甘地轻哼一声。   等这场小型家宴结束后,谢千千把白时闻拉到无人处,面露担忧地看向眼前这个自己一向疼爱有加的儿子,摸了摸他脑袋:“没被你舅舅吓到吧?”   白时闻皱眉,和她发脾气:“舅舅他也太讨厌了吧!妈妈,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那么怕他。”   “乖啊,乖儿子。”谢千千安慰着他,“你舅舅就是这个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你听妈妈的话,他生不出孩子,你就好好哄着他,把他哄高兴了,以后谢家的那些东西还不都是你的。”   谢千千其实还有一个大儿子,名叫白逸舟,可惜性格难以管教,又对继承家业兴趣平平,好在让她感到欣慰的是,重练的小号倒是和她一样野心勃勃,是件好事。   白时闻冷哼一声,说:“本来就是我的。”   他从小生活在谢千千这样的言语熏陶下,早就把盛驰看成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变得自大而目中无人。   “对对对,本来就是你的。”谢千千忙道,“别生气了,乖,等你继承了盛驰,到时候就连你舅舅也要看你的脸色。”   白时闻嘟囔:“也是。”   母子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膨胀野心。   路饮那条给谢迟的道谢短信发完没几天,谢迟就亲自打电话联系他,说是要带他参加一场私人宴会,让他提早做好准备。   这场聚会参与者寥寥,但门槛极高,有资格被邀请的都是当今在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路饮在其中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包括江泊烟的父亲江少峰,不过他临时有事,待了没一会就离开了晚宴。   江少峰三十五岁才有了独子江泊烟,如今虽然已过知命之年,但因为保养得宜,看着要比同龄人年轻不少。   除此之外,他还碰到了傅南时。   路饮虽然年轻,但由谢迟亲自带入局,依旧不少人上前同他搭话。他游走在宴会之间,手中的酒杯见底,当侍者从他身边经过,他伸手去拿托盘上的最后一杯香槟酒。   与此同时,一条黑色手臂突然闯入他的视线,和他一起捏住了酒杯。   似曾相识的画面。   “真巧。”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路饮。”   那人用低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你叫路饮,是吧。”   路饮维持拿酒的姿势,神情不变:“傅总,先来后到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   “当然。”   尽管这样说,但傅南时依旧没有选择放手,他的目光在路饮身上游走,像要把他看透:“有时候真怀疑你是我的克星,为什么总要和我看上同一件东西。”   “上次的书,这次的酒。”   声音似笑非笑:“不知道下次会是什么。”   侍者在旁边紧张地擦汗:“我再去给两位拿酒。”   傅南时退后一步,松开了手,朝路饮做了一个绅士的动作:“请。”   路饮大获全胜,将酒拿在手中,微抿一口。   傅南时挡在他面前,垂眸看他:“你叫路饮,十八岁,神路宋海宁原配留下的独子,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宋央水火不容。”   路饮毫不意外:“看来你调查过我。”   傅南时继续用不急不缓的语气往下说:“和宋央相比,人缘差得让人觉得可怜,似乎是个很不讨喜的人。”   路饮抬眸,撞进他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听途说比不上眼见为实,现在我就站在你的面前,那么傅总,你觉得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傅南时沉默不语。   半晌,他缓缓开口:“足够冷漠,充满野心。”   离开的侍者匆匆赶来,递给傅南时斟满的酒,他伸手接过,浅酌一口。   路饮:“所以我是个不讨喜的人?”   傅南时回想先前的几次见面,轻嗤:“看上去只适合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不是恋爱对象,没有多少男人受得了你这样冰冷的性格,不是么。”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突然地愣住了。   路饮的眼神露出几分不解。   这是他第二遍听到这句分毫不差的话,不同之处在于第一次出自前世几年后的傅南时口中,而不是现在。   剧情似乎完全被打乱了。   但到底是什么蝴蝶效应才会造成这样的改变?   路饮冷静地观察傅南时,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后者却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抬手挡住双眼,慢慢弯下腰,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势扶住墙壁,垂头轻轻喘息,压抑着痛苦的□□。   路饮看了他好一会,才问:“你怎么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关心的话,更像是生怕他死在自己面前而冷漠地惯例询问,傅南时感到不满,唇瓣抿成一道不悦的直线。   路饮说:“看来我得给你找个医生。”   傅南时拒绝:“不需要。”   他紧接着倒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从太阳穴神经开始蔓延的那阵刺痛——从遇到路饮开始,这是他第二次有这样的反应。   上一次是从助理手中拿到他的资料。   在看到名字的那一瞬间,如同有一把钝刀开始缓慢地切割他的神经,傅南时几乎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   医生告诉他原因,因为接触到相似的场景,那些丢失的记忆在冲破黑匣,所以大脑才会感觉疼痛。   失忆是一件多么让人厌恶的事。   傅南时低头冷笑,厌恶自己的失态,他习惯掌控而不是被人牵住思绪,明明应该排斥这个可恶的同性恋,但又无法收回对他的好奇。   他因而迁怒路饮,无比强烈地反感着他。   “真没事?”   路饮伸手在他的面前招了招,以一种十分随意的姿势,他手上那杯没喝完的香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慢慢摇晃着傅南时天旋地转的视线。   傅南时态度糟糕,挥开他的手:“我说了没事。”   他想对路饮说“滚”,用力地咬着这个字发音,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扫到头顶,那顶华丽的水晶吊灯在下一秒忽然坠落,直直朝着他们砸来。   “哗啦”一声。   “让开!”   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等傅南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时,他已经一把推开路饮,而坠下的水晶灯,就这样径直砸在了他的脑袋和肩膀。   剧烈的疼痛袭来,傅南时的视线内猩红一片。   他出血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   他沉重地呼吸,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水晶吊灯的残片擦过路饮手背,带来一阵麻木的疼痛,但他仿佛没有痛觉,依旧低着头,审视的目光落在因为受伤而半跪在地上的傅南时身上。   他记忆里一丝不苟的傅大少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狼狈时刻,被水晶灯砸中的脑袋开始出血,血迹像条蜿蜒的河,顺着傅南时的脸颊,慢慢淌至他的下巴。   血慢慢滴在地上。   四周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尖叫。   傅南时抬头,双眼通红,宛若恶鬼,难以置信地瞪着路饮,摇摇晃晃起身,朝他走去。   他不明白,反复问。   “我为什么要救你?” 第二十五章   水晶吊灯配饰华丽,重量一看就不轻,这样直直砸下来,稍有不慎,很容易丢掉半条性命。   路饮同样很好奇傅南时为什么会救他。   这个印象中极度自私的男人,永远以自己利益为重,他人对他而言不过只是陪衬品,此时正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即使有着颇为良好的教养,嘴上也骂出几句粗鄙的脏话。   有血慢慢流下,淌过他眼角。   路饮朝他伸手:“需要帮忙?”   傅南时却如同碰到洪水猛兽,猛地后退。   “滚开!”他避之如蛇蝎,模样狰狞,“离我远点!”   路饮于是轻嗤一声,站在原地不再动。   疼痛难忍,傅南时的身体摇摇欲坠,那双混血的眼眸却狠戾,用被血污遮挡红茫茫一片的目光注视路饮。是他主动去救人,救完人后又厌弃,矛盾的心理简直让他自己都想低声嘲笑。   直到急救人员匆匆赶来,这场如同审讯般的漫长对视才被打断。   傅南时被送去紧急就医,宴会上出了这档事,众人的兴致明显没有先前高,谢迟过来和路饮了解情况,后来注意到他手背的伤口,派了司机送他去医院处理。   他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跟路饮说:“年轻人长得好看,身边自然不缺追求者,叔叔也是过来人,但有时候擦亮眼睛很重要。”   路饮哭笑不得,解释:“我和傅南时只是陌生人。”   “我看小墨就不错。”路饮的取向不是秘密,谢迟也有所耳闻,话锋一转,“除了谈斯理曾经托我照顾你之外,小墨前段时间也给我打了不少通电话,说起来你们还是竹马,多般配。”   当然,他也只是开玩笑地顺口一提,问清楚事情原委后谢迟就离开了,由他的司机送路饮去医院。中途他收到谢迟助理给他发送的短信,上面注明了傅南时的病房号——出于礼节,他理应去探视自己的救命恩人。   礼貌送走司机,路饮买了一份果篮和鲜花。   圣安是本市颇具名望的私人医院,傅南时住在VIP病房,他的几位黑衣保镖严密守在门口,见到路饮只例行盘问,但没拦,显然傅南时猜到他会来。   等他进去时,傅南时却在昏睡,前额缠绕一层厚纱布。   路饮顺手拉过椅子,一路拖着椅背来到他床边坐下,姿势随意地翘起腿,垂眸打量躺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   傅南时生得好看,混血的高鼻深目,但落在路饮眼中,只让人觉得面目可憎,难以生出任何好感。   斯文败类。   他一言不发,眼神如冰,片刻,身体突然向前,目光缓慢移到傅南时的口和鼻,伸出右手,悬停在半空。   如果这时候用手捂住傅南时,那么他的生存概率会是多少。   不过这些人渣还不值得让他放弃和谈墨重逢的机会。   路饮收回悬停的手,又重新回到座位,过去没多久,病床上的傅南时突然有了动静。路饮循声低头,面色难辨,从他含糊的低喃中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傅南时叫着他的名字。   或者说,傅南时在床上昏睡时喊出了他的名字。   甚至还说:“别走。”   他紧蹙着浓密的眉,即使在梦中睡得也不安分,实在太离谱,路饮盯着他开开合合的唇瓣,大脑高速运转。   从理论上而言,他们只是见过几面的陌路人,这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身上表现出和前世皆然不同的违和感,让路饮难得陷入困境。   有人轻敲房门,打断路饮的思绪。   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进来,将他认成傅南时的助理,伸手递过一份检查报告。考虑到路饮或许无法看懂生涩的专业名词,医生简短解释:“傅先生目前的大脑状态稳定,至于车祸后失去部分记忆,经过会诊我们认为只是暂时现象,这点您和傅先生不必过分忧心。”   车祸?失忆?   路饮合上报告,立即抓住这个重点。   做了一个难捱的噩梦,傅南时醒来时的心情并不美妙。   他睁眼时被路饮身体投下的阴影遮挡视线,脸色一变,凌厉的目光立即扫向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路饮从手机屏幕前抬头,慢条斯理地看向他。   傅南时头疼难耐,扶着额角没说话,路饮起身走到床边,将那束在店员极力推销下顺手买下的香槟玫瑰插入花瓶。   他垂眸插花时,傅南时厌弃的眼神像鹰隼那样紧锁着他。   “傅总。”路饮突然出声,“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当时推开我,你的所有支出我会承担。”   傅南时仿佛听到笑话:“钱?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有意羞辱人:“中国有句古话,救命之恩,应该以身相许。”   路饮叹气:“傅总,我想我应该还没有那么廉价。当然,如果你实在离不开男人,我也可以给你介绍一些——”   傅南时冷硬地打断他:“我不是同性恋。”   路饮随意摊手,没说自己信或不信,这种态度足够惹恼一向高高在上的傅南时,但他毫不在意。   “当然。”他说,“忘了傅总现在还是直男。”   傅南时立即抓住重点,觉得荒谬无比:“什么叫做……我现在?”   路饮回到座位,和他平视:“听说你出过车祸。”   傅南时的脸色有了细微变化,眉峰隆起,但没接他的话,不确定路饮是否在诈他。路饮见他不答,又道:“我的私家侦探非常有能力,但因为车祸失去部分记忆,听上去实在太像狗血剧。”   “别窥探我的隐私。”傅南时厌恶别人调查他,“你在找死。”   路饮笑笑:“放心,我会比你们任何人都活得久。”   “活得久”三个字被他加重音,他的脸色也跟着冷下去。   “傅总,你是几号出的车祸?”   傅南时依旧不答。   路饮顾自往下说:“9月7号,傍晚。”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傅南时的微表情,得出结论:“看来我猜对了。”   9月7号,同样也是他重生的日子。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重生在这天,只是傅南时临时出了其他状况,才导致他丢失了这部分记忆。   路饮不由去想,他是否知道害死自己的凶手是谁。   本来以为这个答案早就石沉大海,但或许也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傅南时见他失神,神情古怪:“你很好奇?”   路饮回神,轻描淡写:“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话音刚落傅南时的眼神立即变得古怪,还想继续问下去,但路饮已经从座位起身:“为什么会觉得我眼熟,等你恢复记忆的时候再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要走,门外的保镖敲门进来,询问是否应该允许江泊烟探视。   “让他等。”   对话被打断,傅南时没好气地回复。   他再一转头,注意到直立在床边的路饮,沉沉的目光环视整个病房一圈,指着卫生间,习惯性地用命令的口吻对路饮说:“你进去。”   路饮闻言只懒懒地撩了下眼皮。   江泊烟被拦着不让进,干脆给傅南时打电话抱怨,聒噪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熄灭,傅南时表情不耐:“我调查过你,知道你们关系水火不容。”   路饮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终于走进了卫生间,在他落下门锁的刹那,江泊烟强行推开保镖硬闯进来,他身份尊贵,那些人也不太敢强行拦住他。   江泊烟大步流星地走到傅南时病床前,先大呼小叫地质问:“为什么让人拦着我,别一副是我打扰你幽会的臭表情,不对,刚才你不会真躲在这里玩女人吧?”   他环顾四周,见卫生间门紧闭,后知后觉:“不会被我猜对了?”   傅南时冷冷道:“没有女人。”   但确实有个男人躲在卫生间。   “我想也是,开个玩笑。”江泊烟不在意地摆摆手,自然地伸手去摘路饮买来的那束花,“听说你出事我翘课来看你,怎么样,够义气吧,不过我看你也没大碍,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他的指尖刚碰到绿叶,被一道呵斥声打断:“你干什么?”   江泊烟觉得奇怪:“小李也太不尽责了,你不是最讨厌这种花,我帮你扔了。不对,难道说这花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   傅南时的伤口又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气的。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路饮刚才森*晚*整*理的那番话:“扔了,我确实不喜欢这种俗气的东西,没意义。”   “早说。”   得到首肯,江泊烟态度随意地把那束香槟拿出花瓶,动作粗暴地折断了花茎,扔进一旁垃圾桶。   傅南时就一直望着那束花,又在江泊烟折断花茎的瞬间神色有几分恍然,他的手背因为紧握着拳,而浮起条条分明的青筋,只是这次并未再次出声阻止。   江泊烟愉快地换完花,又大刀阔斧地坐下。   傅南时的伤口虽然狰狞,但不严重,江泊烟探视完他应该离开,但开了局游戏赖在沙发上不肯走,说无聊。   傅南时瞥了眼紧闭的浴室门。   “无聊就去找女朋友。”他声音冷酷,“而不是像没有断奶一样四处找哥哥,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他话刚说完,江泊烟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面红耳赤地站起来:“我不想谈恋爱!”   因为听到“女朋友”三个字而恍惚,操纵的游戏人物立即就被对面终结,而他自己浑然不知,游戏结束的提示音让江泊烟的情绪变得更糟糕。   “傻逼游戏。”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   傅南时警告:“江泊烟,控制情绪。”   江泊烟:“烦得要死。”   他说着抓起路饮那只果篮里的葡萄柚,叠着眉低头剥起了柚子皮,想着能够清心降火,胡乱地吃完,掌心沾了果汁,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路饮锁了门,傅南时也不慌。   江泊烟拧动门把手,没成功,又试了几次房门还是纹丝不动,他回头去问傅南时:“怎么回事?”   傅南时:“门坏了,让人来修。”   “哈哈。”江泊烟发出那种那种恶劣的笑声,当着他的面故意用力拍打房门,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震动声,“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骗谁呢,谁家门是反锁的?”   他说完开始对着门内大声道:“嫂子,嫂子,别害羞啊,不是外人。”   里面没有回音。   傅南时语气严厉:“回来。”   “害羞了。”江泊烟用手戳了戳门板,“嫂子,你怎么不应我呢。”   “回来!”   江泊烟才没再去闹路饮,走过去时一边朝傅南时挤眉:“你女朋友?”   傅南时否认:“不是。”   “你要是再不找女人,我还以为你不行。”见傅南时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危险,江泊烟哈哈大笑,“我说真的,嫂子原来这么害羞。”   傅南时:“他不是你嫂子。”   “知道了知道了。”   江泊烟虽然嘴上说着知道,但心里已经笃定是真事。   大概因为傅南时突然恋爱,让他有了倾诉欲,片刻后也支支吾吾起来:“上次在餐厅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就是那个。”   傅南时了然:“那个漂亮女人?”   “漂亮女人?啊,对。”江泊烟用笑容掩饰尴尬,回忆之前和傅南时的对话,确保自己没有任何露馅的地方,这才放心,“是,可以这样说,确实很漂亮。”   只是不是女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顿了顿:“但那张好看的脸确实是他唯一的优点。”   傅南时:“我不认为你有这样肤浅的爱情观。”   “爱情?”江泊烟喃喃,否认,“我不喜欢他。”   他本来想问傅南时要怎么追人,但被“爱情”这两字吓到,很快落荒而逃。   等他人一走,路饮从浴室出来。   他听了一场免费的戏,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傅南时见状冷冷瞥他,警告:“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路饮反问,“听到那个蠢货叫我嫂子,问我为什么不应他,还是说听到他其实是个痴情种?”   傅南时慢慢拧起眉。   他想打断路饮的话,但路饮突然地问他:“你觉得江泊烟怎么样?”   傅南时冷声:“别试图打听他。”   路饮顾自说下去:“天生的暴脾气,被家长宠得任性,还有,性格极端,眼里容不下任何沙子。所以如果被他知道我们其实私下认识——”   傅南时微眯起眼睛:“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期待。”   路饮耸肩:“或许吧。”   “他不会知道。”傅南时说,“我不会让他知道。”   “但毕竟我不会每次都愿意躲进浴室。”   傅南时问:“你有多讨厌他?”   路饮做出深思状:“我有必要强调一点,准备来说,我们的关系可能没有传闻中那样差劲,毕竟。”   他停顿。   傅南时立即朝他看了过来。   “毕竟我对他一直以来都很欣赏。”   傅南时意味不明地问:“是吗?”   路饮轻笑:“你不觉得他很帅吗?很多人都爱他的长相。”   “比你帅多了。”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傅南时脸上。   傅南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   他年少有为,即使再棘手的事也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很少出现这样表情管理完全失控的局面。   男人之间很奇怪的攀比心,在这时候表现得淋漓尽致。   傅南时:“你是在挑衅我?”   路饮抱臂看他:“所以我成功了吗?”   傅南时扯了扯嘴角。   路饮顿觉索然无趣,说“没意思”,起身离开。总归今天这趟探视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终于弄清楚造成傅南时表现异样的原因——他也跟着一起重生了。   庞大的记忆造成傅南时开车时候的分心,从而导致这场本不该存在的车祸发生,路饮猜测,而那些熟悉的场景和人物,又在不断刺激他找回丢失的记忆。   但很难解释重生后的傅南时为什么会对他莫名得偏执。   他刚拧下门把手,开门的瞬间,身后响起傅南时低沉的、带着浓浓威胁的声音:“别动江泊烟。”   “他不是像你一样的同性恋。”傅南时警告。   路饮非常敷衍地回头:“放心,我对那种的幼稚小孩没有任何兴趣,或许你可以把他调教得更成熟。”   傅南时扯动嘴角,想冷笑,但这样的场景下又很难笑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目送路饮离开,直到房门被他关上,这才松开紧握的拳,扫掉了床头柜上的一切。   陶瓷茶杯应声落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傅南时猛地靠在床背上,烦躁地揉捏眉心,试图缓解大脑带来的刺痛。   他失控了。   他清楚知道自己不应该被带入路饮引导的节奏,但很容易在他面前变得喜怒无常,露出破绽。   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危险信号。   路饮开车回到清河郡,到家的时候才意识到手上的伤口还没有经过处理,终于后知后觉火辣的疼痛。   他把衣服脱下挂在衣柜,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流动的冷水下,干净利落地处理那些凝固的血渍。   他没觉得有多少疼痛,更多是麻木,盯着道道伤痕时想到车祸瞬间蔓延全身的痛楚,就有源源不断的恨意涌上心头。   过了会,路饮伸出指尖用力按压那些伤口,直到细细密密的痛意从手背袭来,这才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些许真实感。   处理到一半,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谈墨回来了。   听到动静路饮抬头,望着镜中自己通红的眼有些怔愣,几乎是谈墨踩着拖鞋朝他走来的同时,他迅速调整情绪,伸手关停水,若无其事地抽出纸巾,粗暴地擦拭着伤口上残留的水渍。   纸巾摩擦伤口的表面,带来一阵难耐的疼痛。   谈墨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会,突然说。   “手。”   路饮把手插进裤兜,面色不变:“我没事。”   “谢叔和我说了你的情况。”谈墨态度强势,抓住他手腕,不由分说,“让我看一眼。”   如果这时候抵抗,实在太像一个幼稚的小孩。   路饮只好把手给他看,感受着谈墨的目光落在那些已经泛红的伤口上,强烈到难以被忽视。   见谈墨低头不语,他只好说:“只是一点擦伤。”   谈墨转身去大厅拿医药箱。   药瓶都是全新的,在这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路饮也在这会发现谈墨的力气简直就像头蛮牛。谈墨用力把他按着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半跪在地上翻找那些处理伤口的工具。   期间他一言不发,剑眉微微蹙起,看上去是幅很有脾气的样子。   他平时在路饮面前收敛得很,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的,但到底家境优越,养尊处优,“强势”两字刻在他的骨子里,是与生俱来无法被剥除的东西。   他现在就是这样,控制欲极强的性格露出冰山一角。   路饮垂眸,俯视的角度让他能够更容易欣赏到谈墨立体的容貌,这张永远都不会泯然于众人的帅气脸庞上,带着一丝让他感到恍然的担忧。   路饮不由想到了前世。   很多年前,前世的时候,谈墨也是这样。   他不会照顾自己,但却格外擅长照顾路饮,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他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   路饮出神地看着谈墨,手无意识抬起,在半空停留,又轻轻地落在他的发顶。   谈墨的发质偏硬,因为被剃得有点短,所以摸上去有一些硌手。那几簇发丝就这样硌着他掌心,但触感并不让人觉得厌恶,反而安心。   察觉到头顶的重力,谈墨抬头意外看他。就因为这点意外,他拿着镊子的手无意识一重,消毒棉球直直擦在路饮的伤口,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疼痛。   “嘶。”路饮罕见地轻轻咬牙。   但他不擅长喊痛,只是手指蜷起,下意识抓住了谈墨的头发。   谈墨被迫仰起头,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好吧,我会轻一点。”   “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娇气。”他嘀咕着。   他是那种带着痞坏的帅气长相,笑起来时嘴角的恶趣味总是明显,路饮松开抓住他头发的手,说:“我没关系。”   考虑到自己的水平,谈墨提议:“我让叶医生过来?”   叶医生是他们家的私人医生,医术水平高超,路饮前世和他有过接触,只是一点小伤并不需要麻烦他。   “疼了再抓我头发。”   谈墨低头继续处理,路饮盯着他手下的动作,目光不经意掠过谈墨的双腿、间,眼角忍不住一跳。   一直都没注意到。   还真是。   就算穿着宽松的运动服也……非常明显,让人想忽视也困难。   路饮不是一个对“大小”没有概念的人,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更惊讶。他的身体斜靠在沙发上,闭眼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捞过了放在沙发上的靠枕。   他随手一抛,精准无误地扔到了谈墨的腿间,在他动作停顿时面无表情地说。   “盖上。”   谈墨起初没明白,低头看了眼抱枕,又用眼神询问路饮原因。   路饮说:“碍眼。”   “碍眼?”   谈墨默念一遍,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哦。”   他藏不住笑声里的促狭,对着路饮话就多:“有那么——”   “太大。”路饮打断他,“也不是一件好事。”   谈墨耸肩:“那种事要看技术。”   路饮状似为难地看他:“第一次也没什么技术吧。”   谈墨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不可能亲自上场跟路饮证明自己到底差不差劲,当然更大可能确实差劲。   他干脆闭嘴,但手下包扎的动作没含糊,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技巧,给路饮的绷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第三天路饮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将他的蝴蝶结拆开。   伤口恢复得很快,但他是疤痕体质,还是配了些祛疤的药膏。等从医院离开往地面停车场过去的时候,路饮脚步一顿,意外碰到了又来探视傅南时的江泊烟。   江泊烟站在路边,手中拿着一根烟,想要抽,但又犹豫,抬头间就看到路饮从门内走了出来。   远远地看到路饮手上的绷带,他烟都忘记抽,将单方面和路饮冷战的决心抛之脑后,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你的手?”   他现在翘了不少课,潜意识里就是想要避开路饮,还没有在校园里见过他。   “不用关心,没事。”   路饮和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江泊烟的关心落了空,面上挂不住,眉峰死死往下压:“我在跟你说话!”   他追上去:“我问你,手怎么了?”   路饮越过他上了车,江泊烟的脸色变幻莫测,因为实在气不过,突然追上去。   片刻,两辆跑车一前一后驶入车道。   清河的快速路限速九十,下午三点,路面空旷,车辆稀少,路饮瞥一眼后视镜,江泊烟的车依旧紧紧跟在他身后,偶尔变道,和他并行。   光明正大跟踪真是一件没品的事。   江泊烟将车窗放下,朝他大声说话,尽管声音很快被胎噪湮没,但他墨镜后肆意窥视的眼神依旧让人心生厌恶。   路饮的耐心逐渐消耗殆尽。   他的手搭着方向盘,改换路线,面色冷漠地往前开,江泊烟紧随其后,恶趣味地鸣笛催促。   下了快速道,道路纵横交错,   江泊烟依旧紧跟,速度越来越快,想要将他逼停。   这人做事非常冲动,不顾后果,但路饮不想和他玩你追我赶的赛车游戏,等来到人烟稀少的小道,他沉着脸踩下刹车,慢慢将车停在了路边。   伴着尖锐刹车音,江泊烟的跑车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痕迹,将车刹停在路饮跟前,用车头堵住他的去路。   “喂。”墨镜后是他偏执的目光,江泊烟大步下车,手指曲起敲击车窗,“出来,和我谈谈。”   路饮将门打开,车门用力顶着江泊烟腹部,带来一阵隐痛,江泊烟一手挡住车门,不让他再关上。   路饮的表情始终平静,他总是这样,很难让人猜测他此刻的情绪,他一只脚踩着地面,身体仍旧坐在车内。   “车技不错。”   江泊烟说不上是恼怒恼怒还是其他,阴阳怪气地嘲讽一句,见路饮一直不下车,径直去拉他胳膊。   还没碰到路饮一片衣角,一股从正面冲来的力道将他掀翻。   他的小腹传来剧痛,是被路饮一脚踹了出去。   这简直是,太让人意外了。   刚才那道怪异的笑意还挂在江泊烟的嘴角,而他此刻已经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匍匐在地上。他的双手被地面粗粝的碎石刺破,流出暗红的血迹,麻木地疼痛。   但这点痛楚并不足以让他失控,是路饮眼中冷漠的嘲讽最终让他失去理智地怒吼:“我问你是不是有病,路饮!”   路饮用冰冷的眼神俯视他。   他的五官完美得难以挑剔,但江泊烟厌恶他这副对自己冷淡的模样,无心欣赏。他被路饮的态度刺痛,胸腔起伏,呼吸粗重,从地上爬起,拍干净掌心,大步朝路饮走去。   而路饮这时候也从车上下来。   “你找死!”江泊烟几乎是扑了上去,衣角掀起一阵风,他将路饮压在车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路饮,信不信我掐死你!”   但他只是做做样子。   和他此刻凶恶的语气相比,江泊烟掌心的力道实在不足为惧,他有一瞬间确实就想要这样弄死路饮算了,谁让他总是不理他,只是不舍得下手,就这样外强中干地僵持着,灼热的呼吸让四周升温。   路饮扯了扯嘴角:“你就这点本事?”   江泊烟一愣,晃神的刹那,路饮的膝盖用力顶上他小腹,等他猝不及防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眼前视线天旋地转,两人的姿势在转瞬间调转。   换成路饮掐住他的脖子,江泊烟的脑袋狠狠撞在车窗上。   “让我教你,掐死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少力气。”   刘海的发梢冷冷搭在路饮眉上,瞳孔染上浅淡的红色,但他表情依旧冷静,只是手上的力道不断缩紧。   “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办法呼吸,看上来真是狼狈。” 第二十六章   肺部缺氧,无法呼吸。   江泊烟的两颊连同脖颈爆起青筋,用尽力气推开路饮,半跪在地上用力喘息。他缓了好一会,声音沙哑,想骂脏话,阴鸷的眼神扫向路饮。   路饮单腿半曲倚靠车门,好整以暇地打量他这副狼狈模样。   他神色冷淡,精致的五官疏离感十足,眼底还残留些疯狂的猩红,江泊烟撞上他看戏的眼神,心跳在一瞬间响如擂鼓。好奇怪,他无法搞懂自己的情绪,现在最应该礼尚往来狠狠教训路饮一顿,但无法控制莫名加速的心跳。   光是被路饮这样看一眼,身体就在兴奋。   “我不会是个变、态吧。”江泊烟后知后觉,脑袋都是懵的。   他还没从这个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   路饮漫不经心把玩他的手表,淡漠的眼神疏离,半晌他收回长腿,整理弄乱的衣领,绕过江泊烟准备回到车内。   江泊烟被他这样对待,还没得到一句道歉,怒火攻心,像往常那样情绪又要大肆爆发,这时路饮经过他,脚底碾上他撑着地面的手背。   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   一而再,再而三,江泊烟居然被他弄得发不出脾气,以至于紧咬牙关,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目送路饮离开,罕见得没再起身追上去。   “疯子。”他骂。   紧接着又说:“操,还真是个。”   他以前可以很轻易地将形容路饮的“狐狸精”三个字挂在嘴边,现在却没能那么容易说出口,只在心里念叨:狐狸精。   路饮没直接回到清河郡,将车开到了清河一中的门口。   四点零五分,整个高中部还没放学。   本来学校安保严格,但因为路饮是熟面孔,保安认出他,问了几句就放他进去。他沿着记忆里熟悉的路线往前走,路过教学楼的宣传栏,停下脚步看去。   不用特意留心,他一眼就找到谈墨的照片。   谈墨身材高大,运动细胞发达,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每天都有发泄不完的精力,进入一中不久他就加入了学校的篮球队,跟队友一起拿到了市赛冠军。   颁奖合照挂在宣传栏中央,谈墨身穿黑色队服,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对着镜头却不爱笑,双手插兜,总是副酷酷的表情,但不是故意耍帅,从小就是这副臭德行。   路饮上前一步,指尖触碰宣传栏,隔着那层玻璃描绘谈墨的轮廓。他的神色跟着温和,那股刚才面对江泊烟的凌厉气势消失不见,毕竟谈墨总在他的面前有无限优待。   看完照片,趁着还没下课,他去教室找谈墨,没见到人,碰运气地去了一趟篮球馆,想他大概在那里。   篮球馆气息驳杂,有股十分难忍的气味,路饮伸手挥开面前空气,越往里走,沸腾的欢呼贯穿耳膜,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谈墨的名字,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隔着还有四五米,他就远远看到了谈墨的身影。   这几年,谈墨就像吃了激素那样地长大,充满优势的身高,让路饮总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当然,这张脸确实优越无比,天生的焦点,让人想不注意也困难。   路饮来到观众席前排,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球场上的谈墨从队友手中接过球,冲破对手防线,一个起跳,篮球被他稳稳倒扣进篮框。路饮单手托腮,淡漠的眼眸锁住谈墨的身影,等他进球的刹那,微翘的嘴角出卖他此刻的好心情。   球进了,四周欢呼快要掀翻球馆屋顶。   路饮身边坐着一群男孩和女孩,一边看球,一边正在低声交谈,夸赞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他耳朵。   “我就说吧,他很帅的!”   “因为长得高,所以看起来进球真的好容易。你们知道谈墨到底有多高,他有190了吧,一定有,果然是公认的校草,实在是太酷了!”   是,路饮想,谈墨一直都很酷。   他分神听了会他们讲话,与有荣焉,原本懒散的坐姿也变得更端正。   进球后谈墨跑回队友身侧,路饮的目光继续追随他,注意到他打球的风格同数年后一般,很有攻击性,和他天生控制欲强的性格如出一辙。   当然,谈墨确实生得太高,露在篮球服外的小臂肌肉鼓鼓,力量感十足。   就,有点儿性感。   好吧,路饮不得不承认,性感得实在过头了。   耳边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断断续续响起,路饮听了一阵,回过头,那些声音就又立即戛然而止。   他今天上午约了一位投资经理,近期目标除了将路安发展壮大,他还打算根据前世记忆投资几家前景不错的公司。因为正式会面,穿得西装革履,挺括有型的布料让他在一群身穿校服的高中生中格格不入。   因为长相年轻帅气,路饮其实很早就被人发现和留意,只是碍于他强大的气场没人敢和他搭话,毕竟他那精致的面容疏离感十足,一看就难以接近。   但他却意外得很好说话,对上几双好奇的眼睛,自我介绍:“我是谈墨的朋友,听到你们在夸他。”   “啊,我们是觉得他很酷啦。”   路饮的视线落在球场,过去不过几分钟时间,谈墨又进了一个球,他的视线追随他,嘴角笑容浅浅:“他一直都很棒。”   有人和路饮说:“你知道他是我们的校草吗?”   “是校草?”   “对啊,刚转学来大家就注意到他了。”   路饮的心情出乎意料得好,拿出手机打电话:“我请你们吃东西。”   学生立即惊讶地捂嘴:“谢,谢谢。”   咖啡奶茶和蛋糕很快被人送到球场,此时的比赛进行到白热化阶段。路饮不太爱吃这些东西,拿着蛋糕抿了一小口,注意力重新回到谈墨身上。   下一秒,变故发生。   一只失控的篮球从球员手中脱离,径直朝他面门砸来。   眼见快要砸到,一片惊呼声中,路饮反应飞快,迅速将篮球拍开。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场上如火如荼的比赛节奏,所有人停下脚步齐齐看向那只球,直到来回弹跳的篮球慢慢滚到谈墨脚边。谈墨正要弯腰去捡,突然福至心灵,抬头望向观众席前排,慢慢眯起了眼睛。   路饮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和他对视。   几秒后,谈墨扔掉球,快速朝他跑了过来。   “你——没被吓到吧?”   他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和坐在椅子上的路饮平视。   剧烈运动过后的谈墨身上带着灼伤人的热气,有汗粒从他额角落下,淌过线条流畅的下颌角。   路饮见状从口袋拿出一块叠得方正的手帕,展开后递给谈墨:“擦擦。”   全新的手帕被路饮放在口袋大半天,沾染上了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味。这股天然的熏香萦绕谈墨鼻尖,让他意外亢奋。他伸手接过,胡乱地往自己额头一抹,不知道故意还是有意,顺手放进了自己裤兜。   “你在吃什么?”他问路饮。   靠得太近,呼出的气体滚烫,路饮的皮肤敏感得要命,身体后仰靠在椅背,回答:“蛋糕。”   “你又不爱吃甜。”   谈墨轻笑,指腹快速揩过他的嘴角,指尖残留着一抹奶白,举给他看:“你就顶着这副甜腻腻的样子和我说话。”   “我给你留了蛋糕。”   路饮转移话题,又用手帕擦去他指尖的奶油。   “看起来好甜。”谈墨直起身,高大的身躯挡住球馆直射的光源,路饮眼前一暗,只能看得见他胸膛,“还有大概二十分结束,你会等我吧?”   路饮问:“会赢吗?”   谈墨说:“你想我赢?”   路饮说:“想。”   谈墨:“那就能赢。”   路饮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直起身替他整理略微歪斜的衣领,稍稍靠近,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我不喜欢输,我喜欢第一名。”   “加油。”   谈墨盯着他开开合合殷红的唇,那种“被他蛊住”的感觉再次泛上心头,他有点不舍得将视线从路饮脸上移开,但比赛还要继续。   因为路饮的这句话,谈墨在接下去的比赛里打得很凶。   韩辛照跟不上他打球的速度,气喘吁吁地追在他身后:“你今天是不是吃了什么猛药?这么能打。”   “有人等。”谈墨矮身防守,“抓紧打,我赶时间。”   “谈哥这是怎么了?”   一人跑过来,撞了撞韩辛照的肩。   “家属来了呗,他发小。”韩辛照上次见过路饮,知道他对谈墨的重要性,挤眉弄眼地说,“就那个,看到没,刚才差点被球砸到,估计心疼坏了,赶着跑去安慰他,见色忘义。”   他说得肉麻,但也没见谈墨反驳,显然默认。   韩辛照嘀嘀咕咕几句,收起八卦心好好地打,篮球比赛很快在他们猛烈的攻势下结束。   赢了。   谈墨匆匆和他耳语几句,头也不回地朝观众席跑,他长得高,轻松跨过防护栏,跳上看台,紧挨着路饮坐下。   额前被汗打湿的刘海搭在他眉间,遮挡视线,谈墨觉得不舒服,将刘海悉数往后梳,打完球后攻击性十足的五官完整露在路饮面前,俊朗得耀眼。   他接过路饮的饮料一饮而尽,性感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路饮的视线扫过他,停留几秒,很快又转向别处。   “我们赢了。”谈墨跟路饮说。   路饮笑眯眯道:“打得不错。”   谈墨:“所以,奖励。”   “奖励?”路饮挑眉,“我又没给你什么承诺。”   谈墨耸肩,眼底一闪而过促狭的笑意,声音带着剧烈运动过后充满磁性的沙哑:“一般来说,我喜欢第一名的潜台词是,如果拿到冠军,我会给你一个奖励。”   路饮不和他反驳:“你想要什么?”   谈墨反问:“你能给我什么惊喜?”   “让我好好想想。”路饮从看台上站起来,下午五点,篮球馆拥挤的人流渐渐散去,他看向谈墨,“走了。”   谈墨单肩背着包,不急不慢地跟在路饮身后。他手上拿着路饮那个啃了一口的蛋糕,毫不在意地吃了下去。   路饮回过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谈墨在拍手上的碎屑,见状擦了下嘴角。   路饮说:“我吃过。”   “你哪里我都不介意。”   谈墨把外套穿上,试探地去搂路饮肩膀,见他并不挣扎,于是将身体的重量悉数压了上去。   路饮走了几步,不堪重负,又将他推开,见状,谈墨爽朗地大笑。   “走了走了,回家。”   他这次没再闹路饮,拉着他往校外走。   又过了几天,路饮手上的伤口经过治疗,已经好了大半,最后一次谈墨不放心,陪着他去医院做检查。   “叮。”   电梯到达一楼,谈墨拉着路饮正要上前,余光瞥到里面的身影,脚步一顿,抬头看向电梯里好整以暇的傅南时。   因为受伤,傅南时的额头缠绕一圈素白的绷带,他披着一件西装外套,布料在灯光下泛起昂贵的光泽。   光是从外表来评价,这样的他看起来傲慢而难以接近。   见到来人,傅南时同样收回迈出的脚步。   “巧。”他先开口说话,淡漠的视线随后越过谈墨,将他忽视,径直落在路饮身上,“你来探望我?”   谈墨也跟着看向路饮。   被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路饮脸色不变:“当时傅总似乎并不欢迎我来。”   傅南时颇为暧昧地说:“当然不是,我很希望你能来。”   谈墨的脸色变了变,盯着傅南时目光沉沉。   里面的人不出来,电梯门迟迟无法合上,气氛僵持,他的助理硬着头皮小心提醒:“傅总。”   傅南时这才慢慢踏出电梯。   路饮和他擦肩而过,接近时听到他一声轻轻低笑,情绪难辨,他目不斜视,但最先受不了的人是谈墨。   他一把抓住路饮手腕,额角青筋猛跳,力气失控,直到被路饮轻拍手背安抚,但身体的防御状态为解除,整个人攻击性十足。   “傅南时,你在看谁?”   傅南时慢悠悠地转向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碰撞,硝烟弥散,紧接着,他的视线扫过他们紧握的手,神色有一瞬间变得难以捉摸。   “别太惦记着我的人。”谈墨用带着警惕和敌意的眼神审视他,胸腔积压着快要令人爆炸的郁气,如果他的反应能够用吃醋来形容,那么他现在已经“醋疯了”。   傅南时冷着脸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谈墨:“还不明显吗?”   电梯门慢慢合上,当紧剩一条两指宽的缝隙时,傅南时和谈墨对视,阴沉的脸上突然露出一道难以捉摸的笑意,目光直直越过门缝。   眼神之中,挑衅意味十足。   谈墨下意识挺直脊背,呼吸立即加重,即便电梯双门已经合上,但在极速上升的过程中,他体内好斗的血液依然正在疯狂叫嚣着森*晚*整*理要冲出去和傅南时狠狠打一架。   他神色晦暗,瞳孔倒映出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眉宇紧锁:“路饮,你看到了,是他在挑衅我,真想揍他一顿。”   路饮握着他的手:“谈墨,冷静。”   “我会冷静。”谈墨深吸一口气。   医生替路饮拆了绷带,伤口恢复得很快,几乎看不出疤痕,结束后他们离开医院。十月中,清河这几天刮了场大风,潮湿的风夹杂水汽打在谈墨脸上,让他过热过载的大脑慢慢冷却了下来。   他抿唇,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上车。   高峰期,车辆拥堵,谈墨背靠座椅,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阴沉地看向前方。红灯丝毫没有跳动迹象,他显得有点儿不耐烦,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中控台,眉压得很低。   突然他说:“傅南时喜欢你。”   夜幕悄然降临,车窗外华灯初上,路饮精致的眉眼沐在这片五光十色中,有种虚无的不真实感。   他听到谈墨的话,神色不变:“不,傅南时讨厌我。”   “谢叔在电话里告诉我,那是一盏如果被它不幸砸中脑袋,很容易丢掉半条命的水晶吊灯,但是傅南时毫不犹豫地推开你。”谈墨酸得牙疼,他偏过头,看着路饮的侧脸,“当然,如果那时候我在现场,我也会这样做。”   路饮:“我知道。”   谈墨强调:“不是只有傅南时会为你做这种事。”   绿灯,有交警过来指挥交通,龟速前进的队伍终于慢慢疏散,谈墨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开。这一路上他们运气不好,红灯频繁,停车间隙他拿起口袋的手机,低头去看屏幕上那些聊天的消息。   他在和几个清河新认识的朋友询问傅南时的信息,但傅南时常居在国外,有用的消息十分有限。   这家伙就是突然出现在清河,刚回国不久。   像阴魂不散的幽灵。   终于到家,谈墨把车停进车库,他解下安全带正要下车,路饮突然拉住他的手,说:“等等。”   车库的光线不算明亮,谈墨有点儿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隐约看到他嘴角的那道浅浅笑意。   “你居然还在笑?”   “我总算是发现了。”路饮的手指慢慢拨弄手边的摆件,铃铛叮叮作响,“谈墨,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吃醋。”   谈墨:“小时候?”   路饮举例:“不允许我和别的同学太亲密。”   “听起来像是我会干的事。”谈墨笑,“如果把刚才的行为认为是吃醋,那我承认,我确实很爱吃醋,你不喜欢?”   路饮:“如果我说不喜欢?”   谈墨在昏暗的车库灯光下抓住路饮的手腕,力气暗示性地加重:“怎么办呢,可我就是改不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欠揍又嚣张,但总算是笑了:“你应该知道,我从小到大就是这副臭德行。”   路饮当然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谈墨的性格。   谈墨这人,霸道的性格与生俱来,从小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霸王。等他年纪稍大后,三四岁的时候,对玩具的占有欲转移到他身上,就很不喜欢路饮身边围绕的小孩儿。   总之,在这方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知道了。”路饮点头,“我可以向你保证。”   谈墨:“保证什么?”   “五年内我不会谈恋爱,你可以放心。”   谈墨的呼吸一下子放轻。   不大的车内空间,路饮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不会有傅南时,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让你感到不快的男人。以及,如果你对我未来的伴侣不满意,我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   谈墨难得呼吸一滞:“我不明白。”   路饮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喜欢未来出现的那个男人,我会和他分手。”   谈墨轻敲方向盘,静谧的空间内,他垂眸思考几秒,回头问路饮:“一票否决权。”   路饮:“你可以这样理解。”   谈墨:“为什么?”   路饮:“篮球比赛胜利的奖励。”   谈墨慢慢眯起双眼,审视着他,似乎是在判断路饮话中的真假。路饮实在是太会哄人了,太犯规,不得不说他被这个承诺哄得很愉快,遇到傅南时的所有不悦消失殆尽:“你不会骗我?我需要一个理由。”   “你承认自己很爱吃醋。”路饮坦然开口,“而我不希望你总是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这是我的理由。”   空气突然闷热起来。   “先下车。”谈墨将冲锋衣拉链拉到胸前,这才觉得大脑没有那样燥热,他跳下车,绕到另一边替路饮拉开车门。   他似乎还没从路饮给予的那个奖励中回过神,见路饮要走,下意识长臂一伸挡住他的去路。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路饮脸上,垂下深邃的眼眸打量他。   “谈墨,别靠太近。”   但谈墨听完,突然恶趣味地往前迈了一小步,他将路饮堵在跑车和他之间狭小的缝隙中,让他只能被迫仰头看着自己。   路饮习惯掌控,很少有这样被动的时刻。   甚至于,谈墨弯下腰,将脑袋蹭到了他面前,他轻嗅路饮身上的味道,像一条黏人又粗鲁的大狗。   “谈墨。”   再次响起的声音带着一丝微愠,路饮的双手抵在他面前,略微用力。   谈墨纹丝不动。   他的鼻尖悬停在路饮面前,不过几厘米距离,他顾自说下去:“没喝酒,身上没有任何酒味,路饮,你是在清醒的情况下给我这个承诺,所以我会当真。”   他的语气流露隐隐的强势:“你不能反悔,我会生气。”   “多生气?”   谈墨沉沉看他,下意识说:“弄死你。”   眼见路饮还要问他“你打算怎么弄死我”这样的问题时,谈墨的大脑不合时宜地闪过几段旖旎画面。可他是直男,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到这些肮脏念头,但无法将它们悉数甩出脑海,望着路饮的眸色逐渐变幽深。 第二十七章   对视间,一股冰凉突然贴上谈墨脖颈,他“嘶”一声,从那些旖旎念头回神,垂眸看去,入目是路饮一截白到发光的手臂。   路饮将腕表贴着他皮肤,玻璃表盘和金属表带的凉意让他降温。   “别太兴奋。”   他的指尖触碰他脸颊,轻轻戳弄。   谈墨脸皮厚,被他这样说也无所谓,站着任由他作弄,过好一会才倒退一步,嘴角浑不吝的笑未消,但说:“够了。”   路饮这才回答那个问题:“我不会,你可以当真。”   “不过。”他话锋一转,表情和语气一起变得困惑,“像你这个年纪的高中生,真的随时随地都在,嗯?”   他没把话说全,但谈墨一点就通:“我们明明一样大。”   路饮往楼上走,谈墨紧跟其后,听到他在小声嘀咕:“但看上去怎么总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   谈墨重重咳嗽一声。   路饮这才没说话了。   上了楼,结束晚饭后路饮去书房办公,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学校公司两头跑,又投资了几家潜力股,留给自己的空闲时间少得可怜。   工作中途,他注意到邮箱中的一份信件。   信件发送于不久前,内容和工作无关,是张私人宴会邀请函,落款署名赵思佩,路饮知道她是江泊烟的母亲。   前世有关于这场宴会的记忆开始浮现。   江少峰名下的江远股份和谈斯理的谈石集团一样,同样是全球百强企业之一,他的妻子赵思佩在贵妇圈中可谓风光无限,因而她所举办的西芙舞会被一众少爷小姐追捧,无数人希望得到一张入场券,从而抓住机会一飞冲天。   不过这样的热闹从来都和路饮无关,因为和江泊烟交恶,事实上,他早就被以对方为中心的交际圈拉黑。赵思佩为人颇有好评,但她一向宠溺独子,自然也不会将他拟入邀请名单。   现在,这张请帖静静躺在他的邮箱中。   路饮靠在椅背,仔细梳理着前世记忆,掌心抚上鼠标,光标在末尾停留几秒,点击了接受邀请的按钮。   “他接受了邀请。”   赵思佩收到自动回复,走到大厅,跟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江泊烟说这个消息,闻言,江泊烟立即从沙发弹跳起来,两眼放光。   他这段时间总闷闷不乐,前几天回来时脖子上还有狰狞的红痕,简直把赵思佩吓得魂不守舍,试图和他谈心,但一无所获。   这次江泊烟难得请她帮忙,她当然满口答应,只是看着他这副反应,心中的疑惑达到顶点:“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邀请他?你们不是——”   “我都十九了,没那么记仇,妈,你能不能不要总提以前那些事。”   江泊烟模凌两可地答,一说话时喉咙隐隐作疼,上次被路饮掐伤的地方还没好透,但即便这样也再对路饮生不出什么暴戾心思。   只是想见他,很想和他说几句话。   上次医院见面之后,除了在课堂上,他已经很多天没逮到过路饮。路饮最近看起来总是很忙,办理了走读手续,几乎不住在宿舍,鬼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跟着别的狗男人鬼混。   光是想到就令他暴躁。   江泊烟又慢慢地开始磨牙,之后不管赵思佩再怎样追问,都拧着脑袋倔强地不肯再说话。赵思佩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   转眼来到舞会当天。   这天是周日,谈墨陪路饮在清河郡做发型,他虽然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注意力实则落在路饮身上,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子当中他的侧脸。   化妆台自带的柔光打在他脸上,如同在路饮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谈墨本身就有点儿心尖痒,等路饮注意到他视线,目光穿过镜子看了他一眼,他就彻底坐不住,扔掉手机走到他身边。   他掌心撑着化妆台,和路饮一起去看镜子中的两人。   他们的五官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如果要比较,谈墨的容貌显然要“凶”很多,眼神有着狼崽子一样的锋芒毕露,是典型的坏男孩长相。而路饮则正好相反,五官精致而柔和,身上的清冷感给他添上几分矜贵。   不仅如此,他们的皮肤也有明显反差,不是谈墨黑,而是路饮的冷白皮在光照下简直在发光。   谈墨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哼笑一声,盯着镜子里的他片刻,看够了,这才拉过椅子在他身边坐下,等着他的发型打理完毕。   路饮一直都是纯黑的直发,今天造型师给他做了一个微卷的发型,又将他的头发刻意抓得些许凌乱,看着就和平时很不一样。   谈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觉得手痒。   造型师离开后,路饮对镜整理礼服,他很少会穿雾霾蓝,但其实这种颜色非常衬他的肤色。他将领带位置摆正,低头去看腕表时间,四点半,准备起身让司机送他去舞会。   谈墨伸手将他按回去,再次问:“真不准备让我陪你一起去?”   他其实也收到了舞会的邀请函,不过先前爷爷已经替他回绝了,在得知路饮准备去参加之前,他本身对于这类活动同样兴致缺缺。   路饮说:“我可以处理。”   谈墨挑眉:“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和江泊烟起冲突?”   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的第六感格外敏锐,江泊烟确实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至少在现阶段,路饮并不希望谈墨清楚他和江泊烟的关系。   路饮承认:“是。”   谈墨低头替他整理西服的一丝褶皱,垂眸打量路饮片刻,突然开口:“你真应该多照照镜子。”   路饮问:“什么?”   “好看得过分。”   谈墨说着弯腰,凑近了,仔细去看他唇瓣的颜色,路饮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然,紧接着谈墨伸手在他唇上一抹,将指腹的那点淡红色举到他面前。   “你用了口红?”   路饮刚才一直在回复公司消息,闻言回忆了几秒,终于想起造型师和他说过“涂点儿口红可以增加气色”。唇釉的颜色不是纯粹的红,界于粉和红色之间,只抹了一点,其实并不明显。   被谈墨提醒,路饮转身就要把它擦掉,适得其反,反而擦得唇色更红,谈墨忙把他拉住,说“够了”,一双眼睛却没办法再从他的嘴唇上移开。   四点半,路饮出发去舞会。   地点是在云海国际,清河一家高端酒店,路饮过去的时候不算早,他从香槟塔拿了酒,找到一个座位顾自坐下。   他身姿挺拔,光是坐在那儿就难被忽视,有些人倒是想要上前和他搭讪,但都清楚他跟江泊烟那层水火不容的关系,况且这场宴会由江家举办,自然应该顾忌着主人家的面子。   一时间,路饮的面前空旷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香槟,心情并未受到影响,视线在人群穿梭,试图找到今天参加舞会的目标——罗问桐。   罗问桐是罗家最小的一个儿子,前世加入路饮的路安科技,既是他的战友,也可以称作他的朋友。   人群之外,远远的,江泊烟和他的几个朋友站在一起,身边跟着宋央。   他从路饮进门起就开始关注他,迫不及待想上前和他说话,但又找不到合理原因,人多嘴杂,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他本来就心烦意乱,旁边几个不长眼的还在聊天。   “为什么要邀请他过来?”   “大概我们江哥又在打什么主意了,你说是吧,江哥?”   江泊烟不太想理他们,牙咬得紧,情绪紧绷着,忍耐到极点,偏偏宋央还在旁边搀着他手臂,姿态亲昵。   他以前不认为有什么,现在就觉得反感,很想要脱下身上这套昂贵的西装,因为嫌弃宋央脏。   旁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继续。   “我看那几个男的好像都对他有意思。”   “他身边肯定不缺人,脏死了。”   江泊烟的呼吸变得粗重,终于无法忍受路饮被他们这样诋毁。   恍然间他想到,以前的自己也不止一次说过这些话。   更脏的调侃他也口无遮拦地提及过。路饮当初和家里出柜时,他跟一帮朋友在酒吧喝酒,酒意上头,从宋央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恶劣地大声宣扬。   “路饮这样的人,在床上一定很没意思。”   “他是不是被很多男人上、过,哈哈,脏死了。”   愤怒席卷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谁的气,但无法忍受,忍耐达到极限,伸手用力把宋央往旁边一推,让他踉跄地扶住身旁的朋友才能站稳。   不等宋央质问,他已经沉下脸:“别搞乱了我妈的舞会。”   他阴鸷的眼神扫过四周。   舞会开始没多久,路饮就找到了罗问桐。前世几年后他们才会成为合作伙伴,但蝴蝶效应让他们提前遇见。路饮装作不经意地和他搭讪,两人相谈甚欢。   到最后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罗问桐收回手机,将目光移至路饮身后,紧盯了几秒后突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整个晚上都没有人主动和你搭讪。”   路饮微微颔首,等他继续说下去。   罗问桐示意他往后看:“江泊烟。”   即使路饮不回头,也已经能够感受到江泊烟落在他后背的,仿佛已经化为实质的幽怨目光。   江泊烟就站在他的不远处,和路饮的“门可罗雀”相比较,他身边围绕不少殷切讨好的同龄人。但他面色阴沉,谁也不理,生硬挤出的笑容扭曲,正越过人群,直直看向路饮。   “他不重要。”   路饮扫了一眼,语气淡淡。   罗问桐眼神好奇:“他是不是喜欢你?”   路饮抿了一口酒:“为什么这么说?”   “在你刚才和我聊天的。”罗问桐低头看了眼手表,“十五分钟时间里,江泊烟至少朝我们这里看了七次。你大概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他看上去想要把我——”   说着,罗问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了。”   他又坦白:“其实你刚进门我就注意到,一旦有人靠近你一米之内,江泊烟的脸色就会变得很难看。”   路饮说:“很多人都害怕他。”   “我们的父母是朋友,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罗问桐因此不怕他,又说道,“那些人或许以为江泊烟的做法是想要孤立你,谁能想到他其实喜欢你。”   舞池音乐切换,是首轻柔的华尔兹乐曲。   “不错的音乐。”罗问桐评价一番,看了人群中的江泊烟一眼,觉得好玩,低头在路饮的身侧耳语。   “我们打个赌,你说他会忍多久才过来打断我们。”   路饮不慌不忙地往后看了眼,并未立即接话,但罗问桐的赌约很快失效。因为江泊烟连一刻都忍不了。   他看清罗问桐的动作,眼神一暗,大步流星走来。虽然维持着绅士的风格,但面上的暴躁已经将他出卖:“罗问桐,你们聊什么呢,让我也听一听。”   他盯着路饮,一字一句:“我很好奇。”   路饮语气冷漠:“不能。”   江泊烟被他的话噎住:“我又没问你!”   罗问桐笑着看向路饮:“他太烦了,我们换个地方。”   路饮点头,越过江泊烟要走。   江泊烟被他这样忽视,一刻都无法忍受他的冷淡,压低声音警告:“回来。”   路饮头也不回,江泊烟已经克制的暴脾气死灰复燃,伸手就要去拽他,中途突然改变主意,双眼微眯,装作失手,将手中的香槟泼在了路饮身上。   “啪。”   他装作没拿稳酒杯,高脚杯砸落在路饮脚边,四分五裂。淡黄色的酒液沿着路饮那套高定西装的纹路向下流淌,淅淅沥沥地滴在他的皮鞋旁。   舞池的音乐还在继续,众人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天。”   不知道是谁的吸气声响起,打破沉默,如同连锁反应,一瞬间,四周断断续续响起惊呼声,之后侍者匆匆跑来,手上拿着一条棉巾。   路饮接过后低头擦拭那些污渍。   江泊烟到这时候,心里已经隐隐开始后悔。   他本意只是想要阻止路饮和罗问桐聊天,被路饮冷漠的态度气得头疼,冲动之下失去理智,现在理智回笼,望着地面那一小股狼狈的水流,不适地抿了抿唇。   他不是真的想要让路饮出丑。   酒渍难消,甚至不少渗进衬衣,路饮把棉巾递给侍者,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江泊烟被他看得心虚止不住放大,难得示弱:“我手滑了,赔你一件行不行?”   路饮的眉间蓄着冷意,望向江泊烟的一双眼眸黑得吓人,身上的外套和衬衣紧贴皮肤,黏腻难忍,他不再停留,无视江泊烟的道歉,当然,这并不能算是一个诚心的道歉,跟着侍者转身前往更衣室。   四周窃窃私语声不停。   江泊烟想追上去,跟了几步又停下脚步,矛盾的心理充斥他脑海,他跟着心烦意乱地离开。   为防止意外情况,更衣室内准备了很多备用衣服,其中也有路饮的尺码,他翻找衬衣的标签,上面注明了布料材质,见是丝绸,才放心穿上。   谁知道没过多久,他的手臂就开始发痒。   衣服是全新的,连吊牌也没拆,但路饮的皮肤从小就很难伺候,稍有不慎就会过敏,小时候不仅自己的贴身衣物需要特别注意,就连谈墨的同样也是。   谈墨一直和他形影不离,大部分时候都爱跟他有很亲密的肢体接触,也就是说,喜欢和他“贴贴”,他曾经因为谈墨的短袖起了严重的红疹反应,在这之后谈墨也会格外关注自己衣服的材质。   路饮觉得难受,下意识想给谈墨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谈墨在健身,高强度的卧推项目让他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喘息,光是听到就让人觉得荷尔蒙爆棚。   他从设备起身,问路饮发生了什么。   路饮摸了摸脖子,扯开衣领凑近镜子,仔细去看脖颈的皮肤。他现在觉得很痒,皮肤上开始出现浅淡的红痕。   他简短地说:“穿了新衣服,过敏了。”   谈墨还能记得路饮过敏时的反应,大步向外走,声音沉稳:“我现在过来接你,你等我。”   “二十分钟。”路饮计算他从清河郡到酒店的时间,推开门离开更衣室,长廊幽静,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时间够了。”   路饮重新回到大厅,江泊烟不知所踪,最后在一间休息室找到他。   门开了一条两指宽的缝,光从缝隙里中撒出来,和它一起的,还有江泊烟那帮朋友幸灾乐祸的笑声。   “可惜我没看到那一幕。”   “真带劲,路饮当时别提有多吃瘪了。”话中带着阿谀谄媚的笑意。   “早知道有热闹可以看,我就不出去抽烟了。”   这些断断续续的笑声中,穿插着宋央慢声细语的说话声:“哎,路饮确实很讨厌人,真是的。”   沙发上,江泊烟翘起腿坐着,他有烦心事,目光阴阴沉沉的,盯着房间一角咬牙切齿,脸上丝毫不见“大仇得报”的喜悦。   众人以为他是担心母亲的责备,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路饮在这时候推开房门。   江泊烟的视线循声扫过去,在见到路饮的瞬间,他下意识从沙发上弹射起身,停顿了几秒,又重新坐了回去。   他刚才苦思冥想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绞尽脑汁地给自己组织了跟路饮道歉的语言,但想是一回事,真见到路饮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嘴巴是他浑身上下最硬的地方,到了这种时候,还在硬、邦邦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路饮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低头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清冷的眼眸,被他扫过,有一瞬间,江泊烟仿佛浑身过电。   “我为什么不能来?”   声音却冷漠,江泊烟如梦初醒,舔了舔嘴唇,还想继续说点儿什么。   紧接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红酒从他的头顶泼下,沿着他精心打理的发梢湿哒哒地往下流淌。冰冷的酒精渗进江泊烟的皮肤,让他有种被火灼烧的强烈愤怒感。   他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僵硬。   路饮他,他怎么敢!   竟然拿红酒泼他。   房间里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鸦雀无声,安静得只能听到江泊烟沉重的呼吸声,他在刹那的错愕后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被当面泼一杯红酒,这种事,他从未设想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自尊被路饮当面踩在脚下,那些黏腻的酒渍让他抓狂,江泊烟抬起头,从湿漉的一缕发间,铁青着脸瞪向路饮。   “道歉。”他一字一句地命令。   路饮脸色不变,杯底残留些许酒液,他好整以暇地欣赏完江泊烟此刻的疯态,甚至于,火上浇油,又将那些剩下的液体倒在江泊烟的脑袋上,让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粗重地呼吸。   路饮当着他的面松开手,酒杯砸在地面,刺耳一声后,碎屑四下崩裂开。   透明碎片反射头顶刺眼的灯光,江泊烟下意识闭了闭眼,又随即愤怒地睁开。   路饮拍拍手:“还需要继续道歉吗?”   四周鸦雀无声,就连一向巧舌如簧的宋央,这时候都被吓得说不出话。   路饮提前离开了舞会,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就等到了谈墨开车过来。   黑色的越野在他面前急刹,谈墨跳下车,大步朝他走来。他边走边脱下身上的冲锋衣外套,远远抛给路饮,让他换上。   “我走得太着急,才意识到应该带上一件你的衣服。”谈墨解释,“但现在你只剩下一个选择,我的冲锋衣,如果不介意的话。对了,它不会让你过敏。”   进入秋季后谈墨的衣柜里添了数十套冲锋衣,他酷爱穿这类休闲服,出门在外时常常将拉链拉到顶,戴上一顶鸭舌帽,露出半张酷帅的脸庞。   都说冲锋衣是男人最好的单品,谈墨穿着他时再适合不过,路饮见他穿过不少次,但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穿上谈墨的衣服。   他垂眸接过,身体实在难受,说:“不介意。”   谈墨搂住了他的肩膀,以一种充满保护欲的姿势,护着他来到车前,拉开门:“你换吧,我守着你。”   车窗贴了顶级的隐私膜,看不清内里,谈墨单腿屈起倚靠车门,直到路饮将窗摇下,拨弄着额间的乱发,跟他说:“上车。”   衣服大了一个码,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他单穿谈墨的衣服,皮肤感受着布料残留的体温,在谈墨深邃的注视下,不自然地拉高拉链。   谈墨正要上车,身影猛然怔住。   他看到路饮的西装裤叠在一旁,意味着。   他转头,视线在路饮裸、露的双腿上停留。 第二十八章   路饮将身体缩进越野车宽阔的后座,赤、裸的脚尖轻点地面。   黑色冲锋衣遮住他腿根,谈墨的视线往下,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腿笔直修长,肌肉匀称,即使是在车内暗淡的灯光下,也能让人轻易看到他关节处淡淡的粉色。   像有一记重锤砸在谈墨的脑仁上。   他迟钝的神经在这时候后知后觉,路饮现在浑身上下,外面只穿了一件他的衣服,而在不久前,衣服还被他套在身上。   一瞬间仿佛就此有了通感,谈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指尖好似已经触碰到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他不自然地轻咳。   过了几秒,才闷声闷气地问:“怎么没穿裤子?”   路饮说:“西裤的材质也会过敏。”   “哦。”谈墨说他知道了,上了车后坐上主驾还有点儿回不过神。   越野车驶离酒店,朝清河郡快速开去。   因为怕他冷,谈墨开了车内暖气,空调运作的风声充斥整个静谧空间,谈墨抬头从车内后视镜中去看路饮,见他的视线落在窗外,双眉微蹙,侧脸线条冰冷。   等谈墨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回头,脸上的冷意如冰雪消融。   谈墨问他:“为什么中途换了衣服?”   “撒了杯酒,弄脏了。”   谈墨:“你自己?”   路饮默了会,不太想对他说谎,还是说:“江泊烟。”   谈墨咬了下牙,目光阴郁地开车,没再追问。快到清河郡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几件被路饮叠在旁边的衬衣西裤,突然想到:“你之前换的是新衣服?”   虽然知道在那样的宴会上,主办方不会忘记准备全新的备用衣物,但他还是不放心,想要问。等从路饮口中听到“全新的”这个回答,他紧绷的神色松懈,眉角舒展,说:“我还以为——”   路饮交叠修长的双腿,好整以暇地接住他的话:“你还以为我穿了别的男人的衣服?”   谈墨轻哼一声。   “不过我现在确实穿了其他男人的外套。”   路饮指了指身上的冲锋衣:“我说对了吗,别的男人?”   “别的男人”闭了嘴没再说话。   路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前面就是清河郡,他们到家时桌上已经放好了管家送来的过敏药,路饮换完衣服下楼翻看药品说明书。   谈墨给他倒了杯水,等他将药片用温水送服后,突然怪异地开口。   “我发现你真无情。”   路饮被他无端指控,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谈墨抱着双手:“只要一个电话就随到随叫,让人给你买药,担心你难受,结果我是。“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其他男人?”   路饮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笑,谈墨嘴角刻意压着的笑也跟着快要藏不住,他知道路饮在和他开玩笑,但也要借题发挥,让路饮承认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位。   他长得太高,路饮看他时需要轻微仰起头,他的目光在谈墨脸上停留,半晌之后语气无奈:“真是难哄。”   因为过敏,吃了药后路饮就早早去楼上睡觉,睡下时他身上的红疹不算严重,他有经验,知道这些痕迹一会就能消失。   谁知到十点多,他被滚烫的热意惊醒。   浑身无力,视线晕眩,路饮忍过一阵头重脚轻的呕吐感,伸手摸上额头,意识到自己开始发烧。   脖颈和后背传来难耐的痒意,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指甲划破皮肤,刺痛袭来,他在黑暗中睁眼盯着壁灯的轮廓,最后还是给谈墨打了电话。   家庭医生匆忙赶来,开始给他输液。   他的体温高得不正常,接近40度,人也有点烧晕了,有段时间没过敏,身体这次产生的反应非常大。   谈墨眉目紧锁,认真记下医生留下的叮嘱,等将人送走,他重新回到路饮卧室,见他正伸出右手去抓脖颈的皮肤,立即上前将他抓住。   他一把握住路饮的手腕,路饮的五指无意识地慢慢收拢,小幅挣扎。   谈墨声音轻,哄他:“忍着点,会留疤。”   路饮不舒服地轻哼,森*晚*整*理手指转而去抓谈墨手臂,指甲划过他的皮肤,因为生病力气小得像猫咪,没有什么杀伤力。   高烧让他的双眼迷离,眼底蓄着一层泪光,往日里的清冷矜贵悉数消失不见,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谈墨知道这是正常的生理想象,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去想路饮是不是哭了,动作变得更轻,温柔将他额前被汗打湿的刘海拨开,单手去撕一包退热贴。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路饮躺在床上沉默地看着他。等退烧贴敷上他额头,冰凉感刺激他皮肤,路饮忍不住微动了下眉心,浑浑噩噩的大脑终于有几分清醒。   “医生说,输完液就会退烧。”   “我没事。”路饮回着谈墨的话,尝试动了动被禁锢的手臂,反而却被握得更紧。谈墨的力气跟他的脾气一样蛮横,这种身体上的“不自由”让路饮无所适从地蜷缩指尖,尝试抓住一些什么。   他修长的五指慢慢抓紧身下黑色床单,又反复松开,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路饮疲倦地闭上眼睛休息。   落在他手腕的力道始终没有消失。   等路饮再次睁眼,输液过半,壁钟指向11点半。   谈墨的脸上不见困倦,依旧精力十足地坐在他身边,甚至因为无聊,正在低头一下下地拨弄他的手指玩。   他平时喜欢攀岩,宽大的掌心带着层薄薄的茧子,这些薄茧滑过路饮过分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令人颤栗的刺激触感。   路饮身体微动。   意识到他醒来,谈墨立即停手,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正想说话,注意到他此刻的表情,不由一愣。   短暂的沉睡给路饮高烧的大脑强烈一击,望着坐在床边的谈墨,迷迷糊糊中分不清前世和今昔,他的瞳孔难以置信地骤然放大,呼吸变得急促。   失而复得,他茫然地抬手。   以为他有话要说,谈墨弯下腰凑近,下一秒,路饮的掌心轻轻落在他脸颊,若有似无地抚摸着他。   “谈墨?”   “嗯?”谈墨虽然奇怪他的反应,但对他说,“我在。”   路饮有一点被这个逼真的“梦”蛊住了,他很少露出这种脆落、或者说是悲伤的神情,带着偏执的目光紧盯着谈墨的面庞,像要跨越时空用力望进他的眼睛里。   谈墨不由擦了把自己的脸。   路饮的眼眶红得彻底,眼底泪光闪烁,谈墨不明就里,起身想去抽张纸巾给他擦泪,刚一动身体,手腕被路饮猛地抓住。   “你别走。”   他声音急迫。   路饮的动作突然,指甲划破谈墨手背,留下几道明显抓痕,两人同时愣住。路饮低头看向被他抓住的红痕,努力调整错乱的呼吸,重生的记忆在高烧的大脑中逐渐回笼。   对,他已经回到了十年前。   他感到头疼,掌心撑着低垂的脑袋,和谈墨说:“抱歉。”   过了会他想解释自己的反常:“我做了一个噩梦。”   谈墨转动着酸涩的手腕,凑过去:“什么噩梦?”   路饮没说话,又困倦地闭上眼,如鸦羽的睫毛微颤,看上去有种病态的可怜。   他不想靠在床背,想靠在谈墨身上睡觉,大脑重新变得不清醒,完全无法再离开他,是和平时截然相反得黏人。谈墨的心简直软得一塌糊涂,任由他靠向自己,即使手臂肌肉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而酸涩。   他照顾了路饮将近一宿,中途上床迷迷糊糊眯了会觉,到后半夜路饮的烧终于退下,体温恢复正常。   谈墨起身给他倒水,换掉他额上的退烧贴,微弯下身时视线滑进路饮衣领,看到他锁骨处那些明显的红疹,眸色一暗。   “江泊烟。”他悄声自言自语,舌尖不悦地顶了顶腮帮。   他要给那家伙一个教训。   不过之前路饮和他说过,暂时不希望江泊烟知道他们的关系,尽管心有疑惑,但谈墨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第二天,周一。   过几天江大有场篮球联赛,江泊烟是球队的先锋,早早地和队友在球馆训练,但他今天状态不佳,心不在焉,全程几乎被人压着打,心情更差,沉着脸喊停了训练,走到一边。   宋央从旁边递给他一杯水,对他笑。   但江泊烟现在看到他的脸就觉得烦,宁愿渴死也没要,只转身问跟班:“怎么说?”   他被路饮拉黑后又办了张新的手机号,私下给路饮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本来打算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教室里逮人,结果听说路饮请假在家。   他扑了个空,彻底没辙,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派了个人去打听路饮的情况。   “是请了病假。”跟班说。   江泊烟无意识地将水瓶捏扁:“病假?”   跟班:“跟辅导员请了三天的病假,看起来有点严重呢。”   卧槽,不会是被我气病了?   这个猜测一出,江泊烟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脸色显得难堪至极。路饮这个小气鬼!到底有什么可以生气的!江泊烟心想,真要说起来最该发火的人是他才对,他昨天被路饮故意泼了一头酒,在兄弟面前颜面尽失,最后不也好端端地放他走了?   他其实昨天确实想揍路饮一顿。   湿湿嗒嗒的红酒模糊他的视野,浑身像浸泡在粘液中那样难受,江泊烟当时怒不可遏,拽住路饮的衣领抡起拳头。   他就想这样不管不顾地砸下去,让路饮和他道歉,哭着对他说再也不惹他生气,也不会再对他提什么分手。   他真的想这样做,可是拳头却在路饮面前毫无征兆地停下,悬在空中。   连路饮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拳头分明快到面前,路饮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他太白了,皮肤在灯光下如羊脂玉般通透,让江泊烟看着他的这张脸,有种无从下手的诡异感。   大脑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他甚至于难得反思,对,是他先动手,拿酒泼了路饮一身,路饮只是反击,所以是他江泊烟自己活该。   他活该被路饮这样搞。   他最后妥协了,让路饮离开,旁边宋央着急地拉扯他一角,一众人都无法理解他的做法,他心烦意乱,神色晦暗不明,又搬出赵思佩。   “我要是敢搞乱了她的宴会,我爸一定不会放过我。”   听到路饮生病,江泊烟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正要再问跟班什么,这时一个男生步履匆忙地闯进他们球队所在的场地,犹犹豫豫地在江泊烟的面前停下。   “哎,江同学。”   他喊住了江泊烟,但迟迟不说话。   江泊烟不悦地拧眉:“有事?”   男生忙说:“有事,有事,江同学,我有很重要的事。”   但他激动地喊完,又支支吾吾,江泊烟本就心烦意乱,耐心消耗殆尽:“你最好真的有事。”   他现在憋了一肚子的气,一点就着。   旁边的队友见状,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   宋央的脸上也带着好奇。   人一多,男生更加语不成调。尽管他和江泊烟不在同一个学院,但对他糟糕的脾气和优越的家世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拿钱办事,对方给得实在太过丰厚,他一咬牙,还是开了口。   “有个帅哥让我给你带话。”   江泊烟轻哼:“说,我听着。”   男生吞咽了下口水:“他说,江泊烟,别人的老婆很香吗,从小就学会偷亲我老婆,臭不要脸的东西。”   他因为害怕,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还没说完时就见江泊烟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一副快要,不,是已经失控的样子。   男生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紧张得脸色惨白。刚才他在校门口遇到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那人给他五万块现金,让他给江泊烟带句话,要求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讲。   拜托,不过只是给人跑个腿的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不答应的人才是傻子。   虽然江泊烟脾气难搞,但那可是五万块!   金钱诱惑下,尽管忐忑不安,男生依旧尽职尽责地带话:“如果再敢欺负我老婆,我一定把你揍得找不到北。”   男生终于把话说完,机警地后退一步,避开江泊烟的攻击范围,他大声为自己辩解,“别揍我,这些话不是我说的!”   以江泊烟为中心,几米之内鸦雀无声。   宋央站在他身旁,震惊地捂嘴。   江泊烟阴测测地盯着传话的男生,身上冷气直冒,额间青筋直跳。过度的愤怒居然让他反常地笑出声,双眼通红:“好,很好。”   他抓住男生的衣领,把他拖到面前:“说清楚,那个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五万块。”男生战战兢兢地比了个手势。   江泊烟“啧”了一声,从裤袋拿出手机,不由分说给他扫了十万块,他有得是钱,一点也不心疼:“我给你双倍,告诉我,他是谁。”   “挺高的。”男生远远地躲开,“带着口罩,没见着脸。”   江泊烟:“没了?”   男生赶忙回忆一番:“还有,还有,很年轻,跟我们应该是同龄,他开着一辆黑色越野,应该很有钱!”   江泊烟又追着问了几个问题,一无所获,他失去耐心,拎起背包大步流星往外走,周身气压沉沉,留下宋央和几人面面相觑。等他一离开,几人也随即你推我、我推你地议论起来。   但他们压根不知道江泊烟有什么相好,好到居然要去当小三,还被正主找上门,简直好像天方夜谭。   宋央对此同样一无所知,不管这些人怎么问,都脸色惨白地摇摇头。   他对江泊烟没有任何超越朋友的情感,但乍一得知他有可能喜欢别人,心中就顿时不是滋味。江泊烟就是他的狗,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他,怎么可以摇尾乞怜地去讨好别人?   离开球场,江泊烟去了一趟保安室。   他以钱包被偷为由让安保人员调看监控,等翻到传话那人所说的时间,因为距离太远,根本没办法在画面中找到那辆黑色越野。   接连碰壁,江泊烟心中郁结,他扔下一句“算了”,气势汹汹上了车。   跑车在城市快车道上如同离弦的箭,猎猎的风吹走江泊烟本就不多的理智。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搭在中央扶手上,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只要一想到路饮,他的怒火就像火山那样喷发,路饮找了一个男人来气他,操,他想,一定是这样。   各种糟糕的、暴力的念头在此刻塞满江泊烟的大脑,他想把路饮抓到面前狠狠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跑车一路飞驰,停在江泊烟常去的攀岩馆,他把钥匙扔给泊车员,大步走进场馆,急需找个方式发泄。   “江少爷,很久没见您过来了。”   他是这里的常客,馆内的接待人员认出他,立即微笑上前向他介绍几个新上的攀岩项目,虽然高度逊色些,但可玩性更加高,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兴致不高的江泊烟打断。   “不需要。”他冷冷拒绝,一边往掌心涂抹防滑镁粉。   他根本不想和任何人交谈,满脑子全被路饮充斥。   紧接着,江泊烟来到他常玩的自由攀岩项目前,项目将近21米的高度,5.13的难度系数,很少有人能够挑战成功。但虽然项目难度非常大,江泊烟一直是这里的记录保持者,至今没有人超越。   他低头调整安全绳位置,正要伸手去抓第一块岩石时,余光扫到一道身影。   是个长得异常高大的男人,穿一件撞色卫衣,下身是条束腿运动裤。他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右肩挂了只黑色背包,斜靠着墙抱臂看向他所在的方向,让江泊烟想不注意都困难。   江泊烟正愁无处发泄,当即怒目而视,那人的半张脸被帽檐遮挡,嘴角朝他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不善弧度,让人顿生暴戾情绪。   江泊烟不耐烦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招手叫工作人员过来,质问:“那家伙是谁?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允许他进来?”   工作人员抬头看去,目光一凛:“这个,这个。”   看他这样的态度,显然,对方的身份同样很高。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肯说出一个人名,江泊烟的耐心消失殆尽,挥手让他离开,警告地回头瞪了男人一眼。却见那人非但没有收回嚣张打量的视线,反而迈开大步朝他走来。   江泊烟仰头,冷脸注视着他,觉得他有点眼熟。   等男人逐渐走进,江泊烟慢慢眯起他的眼睛,终于想起这家伙到底是谁。大概一个月前,他和父亲参加一场晚宴,在露台打游戏时和他起过一场争执,叫谈墨,是谈石集团谈斯理的独生子。   谈墨从小就在国外长大,几个月前跟着他的爷爷谈照国回到清河定居,目前在清河一中就读国际班。   是个毛头没长齐的高中生。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不可能会有什么交集。   但就像当初的第一面那样,在见到谈墨的刹那,江泊烟漫不经心打量的视线开始变得凝重,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他可以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对谈墨抱有巨大的、莫名的排斥感。   这种感觉,在谈墨来到他面前时,变得更加明显。   江泊烟慢慢降落到地面,傲慢地挑眉:“你对我有意见?”   谈墨走到他面前,默不作声地打量两人的身高。到这时候不由由衷感谢他爸谈斯理优越的身高基因,他比江泊烟要更高些。   因为更高,所以气势上就压他一头。   谈墨轻轻地笑起来,伸手去抓工作人员递来的镁粉,不紧不慢往手心涂抹:“别误会,只是听说你是这个项目的纪录保持者,我也正好喜欢攀岩,所以要不要和我比一场?”   他轻蔑的语气立即激怒了江泊烟:“如果你输了?”   谈墨耸肩:“万一是我赢了。”   “哈?”江泊烟不敢置信地冷笑,仿佛听到一则笑话,“你不可能赢了我。”   谈墨不和他废话,直截了当:“不敢比?”   这种低劣的激将法用在江泊烟身上总是很管用,他当即道:“谁说我不敢!”   见他答应比一场,谈墨拿下肩上的背包,一件件地从里面拿出他的攀岩工具。江泊烟识货,匆匆扫一眼就能辨认出他是专业的玩家,因此更加不爽,皱眉不耐地等在一边。   他垂眸打量谈墨,他有一张带着浓浓侵略性的男性面庞,肩膀宽阔,即使江泊烟很不想承认,但谈墨的长相确实难以挑剔。   这家伙的家世同样不容小觑,他不由有点心猿意马地拿自己和他做比较,猜测路饮是否会喜欢谈墨的长相。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泊烟冷笑一声。   他真是疯了,见谁都会把他当成假想情敌,也不知道路饮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他变得不正常。   谈墨拍拍手,从半蹲的姿势中站起来,他比江泊烟长得要高些,这让一向以自己身高为傲的江泊烟眼中敌意更盛。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迸出火花,江泊烟深深拧眉,拳头在身侧握紧,突然之间想到什么,眉心重重一跳。   他意有所指地开口:“你似乎很讨厌我。”   “你也一样。”谈墨摊开手,笑得嚣张,“怎么会有那么讨厌的人,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江泊烟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认识路饮?”   虽然觉得这个念头很荒谬,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说完后,他默不作声地观察谈墨脸上的微表情,试图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谈墨表情坦荡,因为他突然的问话而显出几分不似作假的惊讶:“路饮,那是谁?”   紧接着,他笑了起来:“你的朋友?”   江泊烟激动起来:“关你屁事!” 第二十九章   江泊烟审视着谈墨的同时,谈墨也在默不作声地观察他反应。   见他提起路饮时那副暴跳如雷的态度,缓缓道:“所以,你的暗恋对象?”   江泊烟:“当然不是!”   是他先挑起这个话题,又情绪激动地矢口否认,反而有猫腻,谈墨垂眸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路饮。”他说,“我记住了,我会去打听。”   江泊烟现在悔得要死,就不该头脑发热怀疑谈墨或许和路饮有关,什么都没问到,反而给自己招来一个潜在情敌。他嫉妒心旺盛,路饮喜欢同性,所以见到哪个男人都忍不住和自己比较,望着谈墨的那张脸,危机感顿时攀升到极点。   “不准打听。”他低低警告。   谈墨无视他反应,低头扣上安全绳:“别浪费时间。”   江泊烟站在人工岩壁前,尝试着伸手抓住第一个岩点,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的时候,谈墨突然开口:“有个建议。”   江泊烟睨向他:“说。”   谈墨兴奋地舔了舔他的尖齿,眼底兴趣盎然:“要不要玩点更刺激的东西,比如,无保护攀岩。”   江泊烟紧绷着脸,闻言瞳孔紧缩:“你疯了!”   二十一米的高度,无保护攀岩,只有疯子才能想出这种主意,这家伙简直有病,他可不想跟着谈墨玩命。   谈墨轻嗤一声:“胆小鬼。”   江泊烟回骂:“神经病。”   他们互相回敬完,比赛接着继续,旁边有工作人员负责发令,随着一声“开始”,谈墨足尖用力,已经领先了江泊烟半米距离。   他的体格难以言喻得好,核心力量非常强,尤其是腰部,平时健身时一口气做上百个卷腹不在话下。这种优势让他在攀岩过程中如鱼得水,肉眼可见得比江泊烟要快上不少,打破了他一直以来保持的最高记录。   将近21米的墙体高度,他比江泊烟更快到达终点。   在按下top键三秒后,谈墨随着安全绳缓慢降落,在半空他对上江泊烟错愕的目光,心情愉悦地宣布:“我赢了。”   江泊烟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输。   他输在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领域,如鲠在喉,黑着脸跟着谈墨一起下落,落地后想和他再比一场。   谈墨拍干净手上的防滑粉,收拾完装备,将背包甩在肩上:“我有事。”   “再来!”   江泊烟不肯让他走,但谈墨敲了敲表盘,对他笑得意味深长:“这个点,我老婆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江泊烟额角的青筋直跳。   这个臭高中生居然也有老婆!   谈墨对他一通炫耀完,背对着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江泊烟沉着脸目送他离开,心情差到谷底,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凳椅。   谈墨中途去餐厅打包了几份晚餐,回到家时四处没找到路饮,最后站在二楼阳台往下望,看到了那道躺在花园长椅上,用书盖住脸庞的身影。   他下楼,放慢脚步过去,正要伸手掀他脸上的书,路饮修长的手指快他一步,抚上书页,拿开。   四目相对。   谈墨低头,而路饮躺着。   这样的俯视角度很容易放大五官上的缺陷,但路饮的脸部线条紧实流畅,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反而增添了几分慵懒感。   他半睡半醒,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意识微侧过脑袋,谈墨将手递给他,他被拉着从长椅上起来,黑发凌乱地贴在他脸颊,路饮又坐在椅上眯了会眼,终于渐渐从小憩的困意中清醒。   谈墨把晚餐一件件摆在石桌上,顾忌着路饮的身体状况,今天的饮食清淡。路饮确实饿了,舀了口粥慢条斯文地吃。   但粥烫嘴,他喝了几口感觉难受,灌下了半杯冷水,微吐出一截粉红的舌。   谈墨盯着他吃饭,看到了就有点儿心猿意马,等路饮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他,他又若无其事低下了头。   吃完时天色还没完全暗,落日碎金色的余晖洒在路饮侧脸,谈墨收拾完餐桌回来,见他身体后靠椅背,两手交叠在胸前,望着前方虚空一点,难得有几分失神。   “在想什么?”谈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路饮的手机里正在播放一段视频,江稚余刚才发给他,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乐于看江泊烟的笑话。   他将视频看完,虽然谈墨没有让人提到他的名字,但根据细节,很快就猜到了前因后果。   “听说我多了一个男朋友。”   谈墨眨眼,毫不心虚:“是谁?”   路饮仰头静静看他,谈墨嘴角的笑容就怎样都压不住了。   “谈墨。”   “好吧。”谈墨笑着耸肩,“他欺负你,我想给他一个教训。”   路饮轻皱着眉,看上去有点苦恼。   谈墨见状欠揍地靠近他:“你在生气?”   他明知故问,笃定了路饮不会为了这种事和他生气。   路饮偏头,躲开他落在脸颊的灼热呼吸,谈墨这样凑近了看他的时候,漆黑的瞳孔总是很有侵略性,就像已经被他打下“所有物”的标签。   “你说江泊烟欺负我?”   谈墨:“难道不是?”   路饮朝他笑了笑:“你总说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但我觉得。”   他微顿,谈墨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你现在就在欺负我。”   谈墨的呼吸一顿。   他有点儿被路饮的这个笑容蛊惑,心脏在胸腔内不安分地跳动,以至于被路饮推开的时候也没反抗,后退了几步,腰部抵住石桌边缘,   路饮问他:“你想给他一个教训,现在解气了吗?”   谈墨回神:“勉强。”   “别为这种人生气。”   路饮说着解锁手机,将江泊烟拖出黑名单,示意谈墨伸手。等他照做后,他修长的手指攀上谈墨手背,慢慢和他五指交握,“咔嚓”一声,相机将这一幕定格。   只是摆拍,路饮的手很快拿开。   谈墨垂眸看向自己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路饮掌心的触觉,被他撩得有一瞬间找不到东南和西北,暗暗磨了磨牙   路饮将手部的特写照发给江泊烟,打字道:有男朋友。   上方很快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但他不等江泊烟回复,又顺手将他拉入黑名单,不管江泊烟发现自己再次被他拉黑后是怎样暴跳如雷。   没过几秒,电话疯狂响起。   是江泊烟新开通的号码,没有备注,但路饮知道是他,他没将电话挂断,而是接起,递到谈墨面前:“你可以处理。”   电话一接通,响起江泊烟咬牙切齿的“路饮”两字。江泊烟正要发疯,想要质问男朋友到底是谁,猝不及防下,听到话筒那头传来一道陌生男人的轻笑。   谈墨把声音刻意压低,嗓音低沉,成熟而有魅力。   江泊烟顿时吃味地站起来:“你——”   他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对面突然挂了电话。   显然,那个男人也跟着路饮一样正在逗他玩,而他却真的中了贱男人的圈套。江泊烟意识到这一点,含着怒气再次回拨,却立即听到对面关机的提示音。   他被拉黑了,这很明显。   “满意了吗?”路饮收回手机,跟谈墨说,“不要再为他生气。”   谈墨目睹他全程的操作,还有哪里不满意,简直满意得不要更满意。   就是,路饮要是再握一次他的手,就更好了。   晚上的时候安保室的工作人员将一个巨大纸箱送到谈墨家,署名是谈墨母亲的助理,拆开后发现里面是几本厚重相册。   谈墨前段时间拜托他妈妈拷贝了一份相片送回国,他出国后的所有照片都在这里,目测就有上千张,招呼路饮过来和他一起整理。   说是整理,但他其实有专门的照片归类师,相册根据他的年龄有专属编号,一本代表一周岁。路饮对于这些照片并不陌生,前世看过不止一次,但兴趣依旧未消,接过后心情不错地翻看起来。   谈墨出国前比他高不了多少,但到十三岁那年个子猛蹿,如果说以前还能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之后就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他是合照里长得最高的那位,十三岁时目测身高已经超过180,五官也慢慢长开,隐约可见成年后的模样。   路饮一张张地往下翻,集体照里谈墨依旧帅得耀眼,作为唯一一张亚洲脸庞,站在金发碧眼的人群中也还是顶尖。   就是,怎么这么高。   路饮去问蹲在地上整理的谈墨:“十三岁的你生病,去医院挂的是儿科?”   “儿科。”谈墨说,“但我有私人医生。”   路饮慢悠悠地啊了一声,想象谈墨去儿科的画面,愉悦地勾了下唇角。   谈墨的每一本相册里都有数量颇多的生日照,他的母亲沈湛英掌舵着庞大的私募公司,即使工作繁忙,每年也会为他精心准备一场生日会。但谈墨十八岁的生日照却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痕迹。   前世路饮曾经问他原因,他的解释是,那天临时有事,所以取消了。   听起来并不可信,不过谈墨不愿提,应该不是什么好回忆。   路饮一路翻到了编号十八的相册,这些照片他前世常常翻看,次数多了,不用再去看背面标注,也能清楚想起每张相片的拍摄时间。   在谈墨去世后,这是他的遗愿,他让他的母亲沈湛英复制了所有照片送到路饮手中,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对方的一个郑重承诺。   “小墨让我和你说,一定不要忘记他。”   然后在谈斯理陪同下的沈湛英用力咬了一下牙,短暂地在路饮面前转过头,才把那些强烈的悲伤压下去。   “我们答应过他,如果你遇到困难,无论有什么需要,都会无条件帮你,这个承诺始终有效。”   所以在路饮之后的创业生涯中,谈墨的父母一直给他助力颇多,他本来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江泊烟几人围猎成功,但那时谈斯理昏迷住院,两家忽然之间乱成一团,这才给了宋央可乘之机。   而那些照片,因为谈墨不希望自己忘记他,所以路饮把它们放在玄关和床头。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很想再见到谈墨,如果可以和他重逢,好像失去一切都没关系,夜深时总会这样想。   翻完了所有相册,路饮见最底下还压着一本,下意识伸手去拿。   它看上去特殊,不同于其他的布艺封皮,上面也没标注编号,他正打开第一页,匆匆看到一张晚霞下的背影照,相册突然被谈墨快速抢过。   他的眼神流露一种十分罕见的慌乱,在经过深呼吸的调整后,他把相册藏在了身后,不再让路饮拿到。   “看来是暗恋对象。”路饮说。   谈墨否认:“不是,但是。”   他但是了好久,最后只道:“你以后会知道。”   整理完相册,因为聊到了十八岁的成年礼,谈墨突然出声:“你那天是怎么过的?”   听他问这个,路饮短暂地沉默。   谈墨又换了一个问题:“你许了什么愿望?”   如果把前世的时间相加,成年礼在路饮的记忆中已经过去十多年,早就成为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但既然谈墨想知道,他撑着额角沉思:“让我想想,我在清吧喝了一杯酒。”   “没了?”   谈墨等了一会,表情有那么一点难以置信。   路饮说:“那时候我是高三生,回到家还要补作业。对,还有,当时我跟几个朋友合伙了一个项目,在生日这天收到第一笔投资,算是,迟来的生日礼物。”   “总之,我非常喜欢这份礼物。”   谈墨默默咬牙:“我不是想问你的工作。”   说完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动,停下来和他说抱歉。   路饮看了他一眼,指尖拨弄着相册边缘:“不要觉得遗憾,成年礼对我来说没有那么特别,我差点忘记那天就是我的生日。”   谈墨张了张嘴。   他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不知道为什么又表现得难以启齿,直到沉默许久,他脸色古怪,用一种很难描述的,隐秘的口吻问:“真的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时候?”   见他期待,路饮又去努力翻找十多年前的那段记忆。   他慢慢道:“似乎遇到一个疯子。”   “疯子?”谈墨难以置信。   路饮肯定地说:“疯子。”   十八岁生日那天,路饮在清吧喝酒,他年岁青涩,在当时还是差劲的酒量不足以支撑他保持绝对的清醒,微醺的醉意让记忆几乎断片,但如果仔细地回想,印象中,确实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是在清吧就开始盯上他。   他穿着一身的黑色,项链拉到顶,衣领几乎将他的整张脸包裹。他坐在清吧一个斜对着路饮的角落,头戴一顶鸭舌帽,帽檐的阴影打在他脸上,无法窥视森*晚*整*理全貌。   当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立即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实在是太高了。   路饮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片刻不动声色地移开。   他目测男人的身高应该接近或者超过190,虽然高,但身材比例非常优越,宽肩窄腰,往那儿姿势慵懒地一坐,立即就能吸引不少人暗中打量的视线。   短短十几分钟内,他回绝了几个上前搭讪的女孩,甚至还有男孩,却总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朝路饮所在的那个方向看。   目光扰人,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路饮抬头和他四目相对,男人突然遥遥朝他举杯,做出一个庆祝的动作,然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男人的面容藏匿在阴影中,有点无法看真切,但他仰头喝酒时,五官立体,鼻梁挺拔,拥有绝对难以被挑剔的骨相。   藏在衣袖间的腕表隐约露出一角,限量款,价值千万。   花花公子,路饮的脑海中立即冒出这四个大字,这是他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   路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几眼,一股熟稔立即在他心底闪过,这是很快被他忽视。   他晃了下脑袋,没再在意这个招摇的男人。   桌上的B-52轰炸机是他一向最爱的鸡尾酒,以高浓度和香甜口感著称,路饮沉溺于它的甜腻滋味,很快就有醉意袭来。   事实上,当最后一口酒入喉,他的胃部开始燃烧。   路饮高估自己的酒量,脑袋很晕,有点儿无法从座位上站起来。如果换成重生后的他,一定不会放任自己做出这样危险的行径,但他那时到底只有十八岁。   眼前视线忽然一暗,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他两侧。   路饮抬头,刚才那个被他定义为花花公子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逆着光的面容藏在阴影处,莫名让人觉得凶悍,像是在生气,身上的气压也很低。   路饮保持应该有的警惕心,冷声道:“有事?”   那人沉默,呼吸急促了几份,带着淡淡酒味。   他像是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了三个字:“少喝点。”   路饮单手托腮,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他,醉意在他眼底氤氲,他努力去看对方的脸,但眼前视线晃动,身影分裂,看不真切。   “我不认识你。”路饮说,“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面。”   那人就又不说话了,藏在暗处的脸色很臭。   片刻,有服务员送来了一杯男人为他点的解酒蜂蜜水,路饮垂眸望向手边的水杯,手指微动,但并未拿起饮用。   陌生而又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不喝?”   危机感让路饮决定起身离开,他有点受不了这个自来熟的男人,况且他的脑袋晕得厉害。他从陷下一半的柔软沙发上站起来,一手暗暗扶住桌面一角寻找平衡,始终保持警惕。   男人想松手扶住他,但被他甩开。   路饮从钱夹中拿出了几张纸币,用杯底压在桌上,算是对这个男人“好意”的报酬:“谢谢,但我不喝蜂蜜水。”   “等等。”见他要走,男人终于开始着急了起来。   他把路饮喊住,同时快速摘掉了他的鸭舌帽,大概是怕路饮发挥失常还是没法认出他,于是几秒后,又拉下了他的衣服拉链,将完整的面庞暴露在路饮面前。   他的五官立体精致,但又带着凌厉的锋芒,看上去年纪不大,或许是和路饮同龄,所以身上依旧有着少年人的青涩感。   但无疑是无比俊朗的,甚至帅得过分,   他有点得意:“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这是他给路饮准备的十八岁生日惊喜,当然,还有花,他的后备箱里塞满他亲自飞到厄瓜多尔挑选的海洋之歌,还为此买下了一大片种植园。   他知道路饮最爱这种小众的玫瑰花,小时候路阿姨在花园里栽种了无数玫瑰,他陪路饮在玫瑰园中看书,听他说起海洋之歌的花语,所以牢牢记住了它。   今早刚空运过来的海洋之歌,雾蒙蒙的灰紫色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雨露,根据他对路饮的观察,他知道他一定会喜欢这份成年礼物。   清吧明晃的灯光下,眼前的男人仿佛分裂成数个,声音像是隔了很远传进路饮的耳朵——这是醉酒后的经典反应,尽管他的面色如常,模样和平时无异。   路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在时间的流逝中男人脸上得意的笑容彻底无法维系,直到他听到路饮对他的宣判:“抱歉,但我想,我应该没有见过你。”   男人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   他难以置信,又指了指自己:“我!”   他彻底得哑口无言,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看起来就凶得厉害。男人分明还有不少话想倾诉,开了个头但又无法继续接下去,于是瞪着路饮咬牙切齿。   “抱歉,让开。”   路饮本能察觉到危险,这时已经越过他,径直往外面走去。男人见状立即拔腿跟在他身后。他不远不近地跟着,踩着厚实地毯,沿着长长走廊一路来到清吧外,眉目耷拉,显出几分委屈——   很奇怪,当路饮回过头时,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意外看到了宛如一只巨型犬的委屈神情。   但他厌烦陌生人跟在他身上,所以还是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眉宇间全是不耐,带着对男人死缠烂打的不悦,用警告的口吻说:“再跟着我,我会报警。”   他摇晃了一下手上的手机,屏幕停留在拨号页面。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男人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将脸凑上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真的,就不认识我?”   他都快对自己产生怀疑了!   按理来说,他和小时候长得十分相像,见过的人都这样认为。而凭他和路饮从小睡在一块,穿同条裤子一起长大的关系,他明明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是谁。   是他变丑了吗?不,一定是他变得更帅了。 第三十章   路饮被男人逼得往后退,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我承认你长得很帅。”他意识昏沉地说话,“但我真的不认识你。”   谈墨被他的前半句话夸得身心愉悦,听到后半句嘴角扬起的笑又落下,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顾自往下说:“路饮,你变化好大。”   路饮撑着额角,头疼欲裂,也没听清男人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谈墨见他难受,实在没辙,没再说自己是谁,主动提出送他回家。   但路饮警惕心重,没答应。   这间清吧位于繁华的市中心,人流量大,熙熙攘攘,谈墨不放心,只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等路饮坐在长椅上醒酒,他就抱臂有耐心地等在一旁,替他挡住了几个犹犹豫豫过来搭讪的同龄人。   过了会,他没忍住,走到路饮面前。   “路饮。”他推了下他的肩膀,喊他名字,“别在这里睡。”   时隔多年和他搭上话,第一面时说话的语气就不好,谈墨难得因为他的胡闹而气恼,如果自己没有出现,谁知道他这样醉倒在大街,会有怎样的下场。   思及此,他手下的力道加重。   路饮被他推得歪歪斜斜,白净的脸上有几分晕红,双眼紧闭着,长睫微颤,谈墨看到又有点下不去手,不舍得再欺负他,心疼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想了会,将胸前的项链解下。   那是条普普通通的银色骨链,吊坠是枚小小的同色硬币,是他的幸运币,他戴了有五六年,现在把它送给路饮。   金属项链还带着谈墨身体的余温,被他耐心扣在路饮脖间。他是明显的冷白皮,这一抹银色搭在他的锁骨处,和他十分相衬。   “生日快乐。”他对着路饮低喃,指尖拨弄那枚硬币,“希望我的好运能够一直保佑你。”   最后还是由他送路饮回了家。   不过路饮记忆断片,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差不多将这件事忘干净,至于锁骨上那条并未见过的项链,最后也被他摘下扔到了一边。   如果不是谈墨问,他已经快要想不起那个人。   记忆里身材高大穿一身黑色的男人,路饮抬眸,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谈墨,似乎渐渐和他的身影重叠。   “难道是你?”他突然问谈墨。   谈墨没承认,但也没否认,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很丢脸。那么得意地跑去找路饮,差点被对方送去警局,这种事,大概会想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路饮:“如果不是我主动来找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见面?”   谈墨耸肩:“应该忍不了太久。”   路饮恍然大悟,眸色渐深。   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答案,但或许谈墨选择考入江大经济系,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   这家伙。   新生见面会上的演技简直炉火纯青。   第二天路饮回了一趟宋家,在房间里翻找出那条未被他拿走的项链,重新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因为是谈墨的东西,所以即使是条不起眼的银色骨链也变得珍贵。   江泊烟像狗一样被路饮戏弄一圈,回击的拳头却如同砸在棉花上那样不解气。他因此深夜辗转反侧睡不着,发誓以后再也不管路饮死活,等到天亮,却又派了小弟前去打听路饮情况。   整一天路饮依旧是病假,江泊烟心烦意乱,没住在宿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进大厅时被父亲江少峰喊全名。   “站住。”   江泊烟慢悠悠停下,坐到了他爸对面,江少峰脸色凝重,开门见山:“那天舞会上你被路饮泼了一身酒。”   听到是这件事,江泊烟心中一惊。   “谁告诉你的!”他语气愤怒。   就算是从前,他和路饮之间的矛盾也没必要闹到家长层面,他觉得很丢脸,担心被路饮认为是个没断奶的小孩,更何况是现在。   江少峰冷哼道:“已经学会被欺负后忍气吞声?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说着他话锋一转:“听说路饮自立门户,成立了一家新公司,高薪从各家挖走了几个勉强有实力的员工,改天让人事部去接触。”   江泊烟脸色难堪:“我和他的矛盾,我自己会解决。”   江少峰饶有兴趣地问:“除了暴力手段,你还能有什么方法?”   江泊烟支支吾吾,还没想好对策,但不想路饮被他爸打压,头脑风暴,生气地大声道:“这是我的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插手?我已经想好怎么做!马上就是我的生日,我会让他当面和我赔礼道歉,你们满意了?”   江少峰喝了口茶,没再说话。   江泊烟不解气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宋海宁麻烦?”   江少峰面露惊讶:“你和宋央是朋友。”   江泊烟觉得被告密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宋央的手笔,心中愤愤:“未来可能就不是朋友了,他也没想象中那么好,我现在越来越讨厌他。”   他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表现对宋央的反感,江少峰慢悠悠地品茶,沉吟片刻:“宋海宁贪得无厌,我早就对他没多少耐心。”   江泊烟问:“你会去找宋海宁麻烦吧?”   江少峰眯着眼说:“是该给他一个教训。”   江泊烟于是讨好地冲他爹笑了笑,觉得自己这样也算是给路饮小小报了一个仇,到时候可以去他面前邀功。   第二天,江大校园。   这天上午没课,江泊烟怒气冲冲地跑去艺术系蹲点宋央,把人逮到后,在一众同学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反常地拖着宋央离开。   宋央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一跳,不敢挣扎,老老实实跟着他到了一间教学楼下的咖啡厅。他手疼,被江泊烟松开后手腕尽数红肿一圈,泪眼朦胧。   江泊烟现在不吃他这套,对他的态度还恶劣:“你居然敢跑去跟我爸妈告状,我平时是不是太惯着你!”   宋央想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   江泊烟打断他撒谎的话:“你知道你这样的做法叫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爸很生气,这段时间打算找你爸爸谈谈心。”   宋央的脸色顿时惨白。   江泊烟环顾四周,认出咖啡厅的装潢,心中更加郁结。   他们经济系有堂课的教室就在这里,路饮很喜欢这家咖啡的口味,所以下课后常常光顾。这里的一个员工是江泊烟小弟的朋友,知道后自告奋勇,说要帮他给路饮一个教训。   江泊烟虽然没有亲自参与,但也默认了他们的做法——往路饮的杯子里加一点料。这群人本来想要放点恶心的东西,但后来偶然从宋央口中得知路饮似乎对芒果过敏,于是往他的咖啡液里加了一点芒果汁。   果不其然,第二天路饮请了病假,没来学校。   本来是件早就被他遗忘的恶作剧,江泊烟现在突然想起,浑身立即像吞下颗苍蝇那样难受。   曾经对路饮做过的恶,他没想到未来会以这种的方式反击到他身上。   宋央试探地喊他名字。   江泊烟抬起阴沉沉的眸:“不想让神路遭殃的话,给你个任务,过几天我生日,你让路饮过来参加。”   宋央:“为什么?”   “赔礼道歉,我答应过我爸。”   江泊烟懒得和他废话,抓起外套往外走,宋央连忙跟出去,两人走到门口时迎面撞上路饮,江泊烟脚步一顿,不由定定看向他。   没瘦。   他没意识到自己默默松了口气。   路饮今天穿了件棕色的风衣皮夹克,被腰带勒出的腰身窄瘦。他身材高挑,大步走来时很有气场,江泊烟扭头盯着他不放,但路饮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将他视作空气。   江泊烟微微失神。   宋央叫了几声他名字,试探地推了他一把,见江泊烟都毫无反应,强烈的危机感顿时将他吞没,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他眸光微闪,故意往江泊烟怀中栽倒。   谁知下一秒被江泊烟猛地甩开,猝不及防四面朝天摔在地上,姿势狼狈,余光中注意到路饮似乎回头朝他看了一眼,面色更加挂不住。   江泊烟回头怒斥他:“你有病吧,无缘无故也会摔跤。”   宋央按着脑袋,语气虚弱:“哥,我头晕。”   江泊烟不解风情:“头晕应该找医生,找我能有什么用!对了,你以后没事别碰我,我又不是同性恋。”   他做事任性,说完就把宋央扔在原地,大步离开。他追着路饮的脚步往前跑,终于在前方的小路追上他。   “路饮,我有话跟你说。”   他走到路饮面前,将一直紧紧拽在手中,甚至还带着身体余温的请帖递过去。面对路饮冷淡的注视,江泊烟的整张脸乃至他的耳廓一同涨得通红,从没有过这样得低声下气,支支吾吾地说:“过几天我生日,给你请帖。”   请帖被江泊烟捏得皱巴巴,路饮用两指捏起,并不翻开查看。   “知道了”他漫不经心地回。   江泊烟的眼神一瞬间发亮:“你会来?”   路饮说:“或许。”   他说完就离开了,江泊烟站在原地暗自兴奋了片刻,抬头注意到路饮经过拐角时似乎扔下了什么东西。   他心生不妙,匆匆上前,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送出不久的请帖。   请帖镶着银边,做工不菲,但被路饮撕成两半,此刻在阳光下折射冷冷的光亮,像在嘲笑江泊烟的自作多情。   光一照,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就红了。   在收到江泊烟的请帖不久后,路饮开始陆续收到不少来自宋海宁的骚扰,催促他参加江泊烟的生日会,在宴会上当面和他道歉,否则神路和他都会遭殃。   路饮把手机扔到一边,并不理会他的电话。   到周四时,清河当地的财经频道播放了一则实时新闻,这事在第二天同样上了清河晨报的经济板块,以《江远、神路疑似分道扬镳,知名房企何去何从》的爆炸性标题作为开篇,让神路的股票在开盘时跌停。   这个新闻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就在昨天周三中午,江远旗下的投资部突然放出风声,暂停对之前和神路合作的一个项目的资金援助,表示还需“谨慎考虑”。江远跟神路捆绑多年,为其输送了巨大利益,因此两家疑似闹掰的消息传出,一时之间引起轰动。   宋海宁终于按耐不住,再次“屈尊降贵”地给路饮打了电话。   当时正值周五傍晚,清河的天还没有完全暗,天空呈现一片艳丽的橙黄色,路饮正在和谈墨一起遛狗。   暴龙在不久前被蓝湖的人送到清河郡,这条高大的杜宾犬天然亲近路饮,最爱将他扑在沙发上,摇尾低头不停往他胸前拱。   谈墨踩着拖鞋经过,见状拽住它的颈圈,将他拉向自己。   路饮翻身从沙发起来。   他的衣衫凌乱,锁骨处的皮肤被谈墨的狗儿子蹭得泛红,谈墨看到就觉得吃味,阴阳怪气地说:“你挺惯着他。”   路饮坐在沙发上朝暴龙招手,等他听话地把右爪放进他掌心,嘴角立即露出一抹罕见灿烂的笑容,摇了摇他脖颈间从小系着的铃铛。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连带着让路饮的心情也像微沸的热水,冒出愉悦的气泡。   “出去走走?”谈墨提议。   他们给暴龙带上牵引绳和嘴套,出门散步。旁边有座生态公园,朝着那儿走去时,宋海宁的电话煞风景地打进来。   又是老生常谈的一套。   路饮手持神路不少股份,如今股价受冲击,连带着他的资产也跟着缩水,宋海宁不信他会无动于衷,但谁知道路饮就有那样倔。   他从一开始的趾高气昂,盛气凌人,到现在语气带着隐隐的讨好,不得不低声下气,希冀路饮能和江家服个软。   多年的温水煮青蛙早就让宋海宁失去了斗志,他被江少峰的抛弃吓破了胆,迫不及待想要终结这一切。   路饮轻嗤一声。   谈墨跟着低笑,一直绕着他小腿不断转圈的暴龙也适时抬头,朝着电话发出高亢的犬吠。   宋海宁停顿了几秒:“你旁边有男人?”   路饮看了眼谈墨,他的站姿松松垮垮,手中拽着暴龙的牵引绳一端,正漫不经心地逗弄他的狗儿子,闻言他朝路饮眨了下眼,路饮就跟宋海宁说:“是。”   宋海宁试探道:“还是之前那一个?是哪家的小孩子?”   路饮对他的不耐烦达到顶峰:“宋海宁,你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   宋海宁:“什么?”   “我在和他接吻。”路饮饶有兴趣地问,“所以,你要听现场直播吗?”   谈墨猛地抬头看他,盯着路饮的唇瓣,因着他的这番话,眸光渐渐变得幽深。   宋海宁气得发抖:“你!”   “别再给我打电话。”路饮扔下一句,掐断了和他的通话。   聒噪的世界一下变得清净,暴龙呜咽地蹭过来,轻轻咬住路饮裤腿,挂在脖间的铃铛响个不停,路饮回神,抬眸看向谈墨。   谈墨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凑近他:“我们在公园里接吻?”   橙红色的落日下,他的那张脸笑得实在太有迷惑性,路饮不由晃了晃神,拉着暴龙继续往前走。   谈墨却不肯放过他,死皮赖脸追上去,明知故问:“真的在接吻?”   路饮被他烦得不行,两指并拢放在唇上,停留几秒,又转而轻轻按在了谈墨的唇瓣。   “算接吻吗?”他问。   过于兴奋的情绪传遍全身,谈墨的身体肌肉有一瞬绷得很紧,目光紧锁着他,过好一会才幽幽道:“算。”   眼见着路饮带着他的狗儿子快走远了,他才抬腿追上去,和他并行:“说起来,我们的生日也快到了。”   很巧的是,江泊烟的生日只比他们早一天。   路饮点头:“是。”   “下周四,爷爷喜欢低调,应该会办一场简单的家宴。说好了,到时候你要和我一起当寿星,别临时反悔。”   路饮的脚步放慢。   生日对十岁以后的他而言毫无意义,不过前世和谈墨重逢后,谈墨就很热衷于为两人准备生日惊喜。他们在同一天的前后几秒出生,确实是个少见的奇迹,值得感恩命运的馈赠。   后来,在谈墨去世后的那几年,路饮依旧能够从沈湛英手中收到他早早备好的礼物,手表、钢笔,昂贵的地产,当然,有时候还有一条线头粗糙的厚实围巾。   沈湛英和他聊天时又哭又笑地说,这是谈墨自己织的。   那条厚毛线围巾是网络上常见的款式,也是最简单的平针针法,就连它的颜色也不出挑,是谈墨一贯穿在身上的浓黑色。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是一份质量不够合格的礼物。   但路饮却最珍贵它。   珍贵到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它。   “路饮。”谈墨忽然在耳边叫他,“你走神了,前面是条河,小心脚下。”   路饮猛然回神,抬头发怔地看了他几秒。   谈墨的眼底浮起困惑:“你在想什么?”   路饮说:“我只是在想你会喜欢什么礼物。”   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打算给谈墨送一辆重机车。   前世谈墨手痒时偶尔也会去专业赛道跑几圈,路饮觉得他骨子里始终带着放荡不羁的酷帅感,很有吸引力。   谈墨笑:“你送什么我都会喜欢。”   “但我有一件非常想要收到的礼物。”路饮毫无征兆地开口,“你能给我织一条黑色围巾,我是说,你自己。”   谈墨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路饮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因为长辈的疼爱而从来没有做过这些劳累的活计,现在路饮却要让他亲手织围巾。   路饮问:“你不愿意吗?”   他用这种可怜的语气说话时,就算想要星星谈墨都愿意给他跑天上摘,根本没办法拒绝:“当然可以。”   接下去几天,路饮给谈墨订购了一辆黑色机车。   是国内少见的昂贵车型,全球限量款,上千万的价格,这个售价在机车中实属天价,经销商加急从国外调用了现车,过几天就能送到他手中。   销售在电话里和他沟通购买细节,正值课间,路饮拿着手机来到走廊接听,身后吵吵嚷嚷,他并未注意到从远处走来的以江泊烟为首的一大帮人。   江泊烟其实只是路过。   他前几天被路饮狠狠驳回了面子,亲手送出的请帖被当成垃圾毫不留情地扔掉,在这之后再次发誓自己一定不会再做这样愚蠢的傻事。   但他此刻看到路饮,目光就黏在他的身上移不走。   他竖起耳朵,从纷乱的吵闹中辨认路饮的声音,听到他在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这是生日礼物,它很重要。”   生日礼物?   江泊烟的大脑“嗡”得一声响。   “嘘。”他立即朝身后的朋友使了一个眼神。   可惜还没等他听到更多关于生日礼物的细节,路饮跟销售的电话已经结束。   路饮转过身,对上江泊烟若有所思的视线。   江泊烟的眼神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嘴角的笑容放大,很莫名其妙。路饮绕过他离开,很罕见的,江泊烟没像以前那样故意不让,甚至于,他将身体紧贴着墙角,好让路饮能够走得更顺畅些。   他的那帮朋友见他这副窝囊反应,顿时没了声音,面面相觑。   江泊烟目送路饮走进教室,回头看到朋友疑惑的眼神,后知后觉,语气不快:“看个屁。”   “你对路饮对态度变得——”和平时不一样。   他们很早之前就开始隐隐有这种感觉。   江泊烟心知肚明他们想说的话,立即打断:“我只是不想和他一见面就吵架,我没有那么无聊。”   “好吧好吧。”又有人斟酌地询问,“路饮刚才说的那个生日礼物,不会是送给江哥你的吧,是机车!”   江泊烟得意洋洋:“当然是送给我。”   因为宋央那边一直没有路饮是否出席生日宴的准信,所以他让他爸再次对神路施压,这件事不久后路饮果然开始私下给他准备生日礼物,虽然其中或许有些逼迫的成分在,但江泊烟觉得自己并不在意。   只要路饮能够出现,那还不是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   一人羡慕道:“路饮应该做了不少功课,居然还是你最爱的那款仿赛机车,就他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一辆,没个千万都下不来,他这次可真是花了血本了!”   江泊烟太爱听这话,控制不住这种通体舒畅的愉悦情绪,几乎脚不沾地地插兜走远,心情像气球那样轻飘飘地膨胀了起来。   路饮其实没有那么不重视他,他在心里想。   生日会上,他也要送路饮一份回礼。   路饮并不知道自己的那通电话已经被江泊烟脑补成另一番场景,之后几天他忙着学业和处理公司的工作,直到来到生日前一天,他把机车停在别墅的车库,按照销售人员给出的建议,欺骗谈墨去车上给他拿一份遗忘的文件。   谈墨如计划中那样,一直没有回来。   路饮下楼找他时,看到谈墨跨坐在车上,正垂眸拨弄机车两侧前刹。   尽管低头时刘海挡住他的神情,但从他身上散发的愉悦骗不了人。   果然,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挡重型机车的魅力。   谈墨今天穿的恰好也是一套黑白拼接机车服,骑士靴踩着地面,帅气的打扮和这辆蛰伏在角落的机车相呼应,光看这一幕就觉得酷得不行。   他听到路饮的声音,立即抬头看向门口,小指慢悠悠地晃着机车的钥匙,朝路饮勾了勾手指。   等路饮走近,他明知故问:“我的礼物?”   路饮:“喜欢吗?”   他没等到谈墨的答案,却见谈墨长臂一伸,不由分说把他抱紧。   路饮猝不及防下被他拥了个满怀,视线一暗,下巴枕着他宽阔的肩膀,闻到谈墨衣角淡淡的香味。   “先放开我。”   “我会放开你。”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谈墨却反而将他抱得更紧,止不住地在他耳边低喃,“路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啊?”   说话时,他的呼吸擦过路饮耳际,灼热的气息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谈墨的体温一向偏高,经由这个拥抱,路饮因为离开室内而开始冰凉的双手略微回温。   在秋冬日里被拥抱,这是一种——   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感觉。   但并不令人讨厌。   只是几乎没有人再这样抱过路饮,他因为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而有一些轻微不适,但谈墨身上的气息让他流连。   在静谧到能够听到彼此强烈心跳的时刻,路饮从怀抱中抬头,一瞬间撞进谈墨深邃的眼眸,谈墨凝视他,浓密剑眉忽然挑起,露出一点痞坏的笑:“哥哥,我真的喜欢得不得了。”   他从来不把路饮当哥哥,出生时间会有几秒误差,可能路饮并不是他的哥哥,但有时候又总爱这样喊他。   如果谈墨对感情的阅历能够再丰富一些,他就会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分明叫做——无师自通的情、趣。   不用教,他天生就会用在路饮身上。 第三十一章   转眼来到生日前夕,机车的相关手续已经办结,等车上完牌,谈墨就想带着路饮出门兜风。   进入十一月中,清河气温骤降,路饮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黑高领毛衣,走到门外时还是觉得冷。夜间的风呼啸从他身边吹过,谈墨的声音混进风中,远远传来。   “路饮。”   路饮一抬头就注意到了他。   外面降温得厉害,但谈墨看上去却不怕冷,他的体格一直都这样好得出奇,身上的机车服半敞,露出内里一截黑色背心。   他长腿撑着地面,掀开骑行盔的镜片看向他,等路饮走近,就拎起另一只头盔递过去,说:“戴上。”   厚重的全盔在戴上去的一瞬间,世界的声音仿佛被隔绝,路饮的呼吸都变得不畅。因为短暂地无法适应这种缺氧的感觉,等坐上谈墨的后座,谈墨跟他说抓紧时,他就下意识将身体向前贴上他的后背,双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   谈墨穿得少,腹肌的形状分明。   掌心烙印着他灼热的体温,谈墨低低地笑,身体轻震。   猛烈的风声吞没谈墨的声音,路饮听不清他说话,将头盔的镜片掀起一角,风灌进来的同时,他的笑声跟着一起传进耳朵。   “我买第一辆机车的时候,就发誓说,后座只能留给老婆。”   路饮轻嗤:“所以我是你老婆?”   “唔。”   谈墨半天都没再说话,路饮觉得冷,又把头重新埋下。来到下一个路口等灯时,他感觉腰侧被谈墨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有点痒,不由抬头去看他。   “有件事我很好奇。”谈墨目视前方,漫不经心拨弄着刹车,装作不经意地突然问,“同性恋根据体位区分上下,所以你是1,还是0?”   任何私下的猜测都是对路饮的不尊重,所以他想直接问森*晚*整*理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奇怪,每时每刻,他看到路饮的那张脸,就有一种难耐的情绪在心间荡漾。他对这个问题简直好奇得要命,无法想象路饮躺在床上的模样,那张脸上所有的表情,是否会因为这些事而融化。   路饮沉默半晌:“你很想知道?”   掀开的镜片下,他的长睫如鸦羽,眉眼浓丽,漆黑的眼眸倒映谈墨的身影。   谈墨回望他,承认:“是。”   路饮就说:“我是1。”   乍然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谈墨盯着他看了几秒,舌尖舔舐尖锐的犬齿,正要再追问,绿灯,后方有车鸣笛催促,他拧动油门,继续往前开。   机车驶离繁华的市中心,来到十公里外的夜市区,市区禁烟,但这里并不禁止烟花秀,他为路饮准备了一个惊喜,所以特意将目的地选在了这里。   将车停靠在一边,他把骑行盔摘下,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路饮,你真是1?”   见他在头盔下不说话,谈墨伸手要去替他摘,被路饮一把抓住手腕。路饮将他轻轻拨开,厚重全盔下的声音有些失真:“我都可以。”   谈墨愣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下什么都不着急了,笑容格外欠扁,慢悠悠地重复路饮那句话:“原来是都可以啊。”   路饮:“你笑什么?”   “我没笑你。”但谈墨翘起的嘴角怎样都无法被压下去,“就是,我有个朋友曾经这样告诉我,他说。”   他坏心肠地停顿:“一般都可以的人,其实只是想骗一个老公。”   路饮把头盔摘下,掀起眼皮看他,长睫在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谈墨见状替他整理被弄乱的发型,指尖抚过他浓密的黑发,突然觉得手痒。   这时路饮说:“只要我想,应该不会缺什么男人。”   谈墨垂眸,嘴角一瞬僵硬,下意识道:“不准。”   脱口而出后连他自己也愣住了,彻底地笑不出来,难得吃瘪,最后还要路饮哄他,保证目前没有恋爱计划,他才假惺惺地说。   “找男人的事,还得让我来把关。”   同一时间,江宅。   作为江少峰独子,江远集团未来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江泊烟的生日会隆重非凡。此刻,他被恭维的人群围在中央,众星捧月,正要去切面前蛋糕塔。   但在众目睽睽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怎么了?”众人用眼神交流。   江泊烟把蛋糕刀重新放回托盘,说:“再等等,人还没齐。”   看得出他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大家纷纷说理解,没催促。江泊烟神色晦暗地看了宋央一眼,朝他勾手,说:“过来。”   宋央知道他没完成江泊烟交代的任务,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江泊烟倚着大门旁的石雕柱,目光沉沉地盯着庄园入口。他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身上是套量身定制的礼服,但无论外表如何光鲜亮丽,满身阴郁的气质也破坏了这点帅气。   他环抱双臂,语气不善地质问宋央:“他为什么不来!”   今天是他江泊烟十九岁的生日,他从清晨早早睁眼,满怀期待地等到此刻,人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期盼一个人的到来。   路饮明明会过来,甚至给他准备了礼物。   那辆昂贵的机车,价格并不是重点,这些钱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他只想路饮出现,和他说:生日快乐。   但他一直傻傻地等,错过切蛋糕的最佳时刻,无视其他人暗中的催促,路饮依旧不见踪影。   真是操蛋,他被放了鸽子。   一旦意识到这件事,江泊烟就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逼。   他盯着宋央:“你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让他现在过来,我是说,马上出现在我面上。”   宋央现在简直恨死路饮了。   他想路饮立即去死,无视江泊烟的命令,恶意满满地诋毁:“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他出现,他最擅长破坏气氛,没有人愿意和他待在一起!至于道歉,如果有江叔出马,他一定撑不了多久就会来向你低头!”   江泊烟沉沉看他,语气带着偏执:“我让你,打、电、话。宋央,别忘了这是你惹出的事。”   宋央只好拨打路饮的号码,但都石沉大海。   在等待的间隙中江泊烟的手机响个不停,他忘记在这种时候关静音,正要设置时无意中点开了车友群里99+的消息,瞳孔猛地一缩。   几秒后,他的手开始颤抖。   宋央觉得奇怪,也和他一起去看。   被江泊烟点开放大的,是一张因为在行驶状态下抓拍,而画面模糊的机车照片,照片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却让江泊烟看起来快要爆炸了。   群聊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   “对比了一下,真的是这辆,全球限量二十台。”   “从我面前开过,我都怀疑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赶紧开上去抓拍了一张。”说话的是最初发图的群友,“不过开车那哥们可真逊,后座带着的居然是个男人。”   下面回复:“都搂着腰了,不允许人家是情侣啊。”   “啧,有钱人都搞基去喽,玩得真花。”   聊天记录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江泊烟把屏幕熄灭了。   江泊烟深吸一口气,脑袋爆炸。宋央或许不清楚后座的男人是谁,因为那张抓拍实在模糊,但他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路饮!   他就是能认得出,第一眼就知道是他,没有任何原因。况且那辆车!那辆在他们口中全球限量二十辆的重机车,是路饮本来就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为什么会便宜给别的狗男人?   那台车价格昂贵,江泊烟并不缺钱,得知路饮准备送他的当晚,他就去自己的藏品库精心挑选了回礼,一只价值千万的古董表,现在还揣在他的裤兜里。   江泊烟将手伸进口袋,捏到了表带一角,他有点儿想不管不顾地发疯,想把这块表砸得稀巴烂。   宋央深深皱着眉,外面风大,他衣着单薄,想回去了。   就在这时,傅南时慢悠悠地插兜走来。   “赵姨让我喊你去切蛋糕。”   江泊烟只垂头丧气:“烦死了。”   傅南时扫了宋央一眼:“你来解释。”   他身材高大,娇小的宋央被他这样一打量,压迫感扑面而来,硬着头皮说不知道,后来眼珠子一转,又换了个说法:“可能因为路饮。”   傅南时朝他凉薄地勾唇,那些笑意不达眼底,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宋央的名字,让宋央当即感到一阵无比强烈的屈辱感,之前江泊烟分明介绍过他,但显然,被傅南时彻底无视。   江泊烟还是说了话:“他叫宋央,和路饮……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话音刚落,宋央立即注意到傅南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被猛兽盯上,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他听到傅南时问:“同父异母,所以谁是私生子?”   江泊烟一愣,下意识还是想要维护宋央脸面:“没有谁是。”   “看起来年龄相似。”傅南时慢悠悠道,“他?”   在这一刻,宋央对路饮的恨意达到巅峰。   他不敢怨恨傅南时,但希望路饮立即消失在世上,他才是宋海宁唯一的儿子,也是神路未来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傅南时饶有兴趣地观察他反应,之后和江泊烟说:“你跟我来。”   他们来到一楼的空房间,是江少峰平日招待客人的茶室,傅南时点了一根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示意江泊烟坐在对面。   江泊烟坐了下来。   傅南时轻敲桌:“聊聊你和那个路饮的关系。”   江泊烟皱眉:“难道你好奇?我不想聊他。”   不久前的那段记忆回笼,他想起傅南时和路饮的初见,在街上,人群熙攘间,傅南时站在他身侧,和他看向同一个男人,他用着一种认真的口吻说,   “我有正常的审美,那个男人长得不错。”   傅南时对漂亮同性根本不会有好感,但他第一次这样评价一个男人,直到现在,江泊烟一旦想起这句话,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他和傅南时多年好友,但还是不可控地把他当成了潜在情敌。   烟雾从傅南时指尖升起,模糊他的表情,江泊烟无法揣测他的情绪,目光始终警惕:“那个路饮是同性恋,他喜欢男人。”   “是么。”傅南时笑,“继续说。”   生怕傅南时会私下调查路饮,江泊烟飞快道:“我的意思是,那家伙对男人来者不拒,你可千万别对他好奇,小心中了他的圈套。哦,忘了说,他现在交了一个新男友,简直,脏死了!”   他酸溜溜地说完,之后为了掩饰语气中的失态,又补充:“那种男人,碰一下都让人觉得恶心。”   “新男友?那就是说,还有前男友。”   江泊烟点头:“是,他有前男友,我见过。”   傅南时目光闪烁,闻言身上的气质阴郁了几分。他确实派人打听过路饮的情况,但他那些私下的经历很难被彻底挖干净。   虽然谈墨在他面前放下狠话,占有欲十足,但傅南时笃定他和路饮不是真正的情敌,他以为路饮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思及此,傅南时莫名烦躁,眼神变得晦暗不明,跟着附和:“是很脏。”   傅南时的话语冰冷,带着一股子天生的漠然,显然厌恶路饮。见他这副反应,江泊烟终于松气,这才开始慢慢讲起他和路饮那些因为宋央而敌对的过去,把傅南时当成自己的倾诉对象。   “就是这样。”他耸了一下肩。   傅南时的烟燃尽了,烟雾散去,藏匿着的脸庞逐渐变清晰。他这样面无表情时天生就显得傲慢,此刻眉宇冷然,垂眸打量江泊烟,薄薄的唇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并不言语。   时间分秒过去,江泊烟难得局促不安了起来。   他试探地问:“你也觉得我很过分?”   他过去对路饮做过很多坏事,虽然路饮也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他,但江泊烟就是觉得后悔。   他后悔死了。   这种后悔在傅南时默不作声的注视下持续放大。   我真该死啊,差点就要这样脱口而出。   傅南时调整坐姿,朝江泊烟勾手:“过来。”   江泊烟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忽然被傅南时抓住了双臂,剪至身后,动弹不得。   下一秒,腹部挨了重重一拳。   挨打的滋味糟糕透顶。   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五脏六腑简直就像移了位,江泊烟垂着脑袋闷叫一声,茫然望向地面,等到傅南时将椅子踢到他面前,他颓废坐下,双手捂住腹部,不敢置信地抬头,愤怒延迟到来。   “你!”   傅南时淡定地收回手,转了转用力过度的手腕。   使用暴力后他的脸色不变,呼吸未乱,从胸腔发出一道轻蔑笑声:“江家的继承人被一个宋央耍得团团转,江泊烟,你就是个蠢货。”   江泊烟双目通红:“傅南时!”   “嘘。”傅南时将中指竖到唇边,“吵死了。”   江泊烟呼吸粗重:“你凭什么打我?”   “是啊,我凭什么打你?”傅南时状似思考,却恶劣道,“大概你欠揍吧。”   江泊烟从来没见过他这一面,愤怒冲昏他头脑,扑上去和他打架,但傅南时转身就走,离开茶室。他扑了个空,转而将桌面的茶杯扫到地上,以此发泄心中不满。   大约半小时后,江泊烟才阴沉着脸出现在大厅。   他那原先被精心打理的发型变得凌乱,衣衫不振,今天分明是他生日,但主人公却一反常态,切蛋糕时臭着一张“敢发出笑声我就揍死你”的脸,让本该欢乐的生日气氛变得像在葬礼上一样庄重肃穆。   等切完蛋糕,他转身就走,留下赵思佩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之后一直到深夜,不管赵思佩如何敲门劝说,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门。   凌晨的钟声即将敲响,新的一天就要到来。   清河是座典型的不夜城,深夜时分夜市区人头攒动,谈墨怕和路饮走散,一路紧紧拉住他的手,他把路饮自然地护在身侧,手臂挡住前方人流。   长长的夜市走到底,面前就是一条宽阔的江河,此刻护栏边站满围观夜景的人群,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不算拥挤的地方。   河边矗立一座巨大的落地时钟,因为远离居民区,每天都有一位敲钟人在凌晨的整点报时,算是清河的特色景观。深夜的敲钟声似鸟鸣,清脆通透,在最后的倒计时中,夜市人群雀跃欢呼,路饮眼前一暗,却被谈墨捂住了双眼。   谈墨的掌心宽大,单手几乎能够捂住他的半张脸,路饮在黑暗中小幅度挣扎,感觉自己无法顺畅地呼吸。   “别急。”谈墨说。   人群都朝这里涌了过来,谈墨的另一只手从背后穿过路饮的腰部,以虚搂住他的姿势抓住栏杆,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形成一个密闭空间,将路饮圈在其中。   但他自己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身体撞上路饮后背,两人之间贴得更近。他微弯下高大的身躯,将下巴搁在路饮的肩膀,随着倒计时的结束,突然将他松开。   从黑暗骤然到光明,路饮仰头看向半空,不适地眨了下眼睛。   随即之间,璀璨如同碎金的烟花在路饮眼前炸开,星火坠落,于浓黑的天空下,慢慢组成一行文字:   LY&TM,生日快乐。   路饮凝视那片夜空,久久不语。   本地的夜市主办方提供一种服务,只要花费50w,就能在深夜的烟花秀中定制专属祝福。谈墨初来乍到,对清河的一切一无所知,还是问了几个朋友才知道,他们集体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觉得非常浪漫。   事实上,谈墨觉得这事儿似乎有点不靠谱,但耐不住他们在身侧起哄,也就半信半疑地照做了。   他此刻垂眸观察路饮的反应,见他的嘴角快速勾起又放下,那道笑意快得让人看不清。   他琢磨不透路饮的态度,就用肩撞他,声音闷闷的:“喂。”   “你干的?”路饮明知故问,他戏谑的声音飘进谈墨的耳朵,“真的好土啊。”   谈墨如遭重击。   看吧,那群不靠谱的损友。   “但我很喜欢。”   下一秒,路饮突然将他的脸掰正,深深望进他眼底。   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但却时常被人评价为冷冰冰,简直偏见。谈墨猝不及防下和他这样近距离对视,觉得路饮的这双眼,在此刻璀璨的夜幕下,看起来格外多情。   他根本没办法移开视线。   他的心绪被路饮牵着走,如同坐了一趟刺激无比的过山车,谈墨低低地笑,按着路饮的肩膀和他一起抬头看向夜空,等烟花秀接近尾声,他从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送给路饮的礼物。   和那辆机车相比,他的礼物看上去简陋而不值一提,但为了完成它谈墨花费了很多精力。这几天偶尔他也感到困惑,不明白路饮为什么独独想要他亲手编织的围巾,很奇怪的要求,但他还是照做了。   他把黑色的柔软围巾圈在路饮的脖子上,笨拙地系了一个结。   如果不是因为周围拥挤,他想弯腰给路饮一个拥抱,然后在以烟花为背景的夜空下,在他的耳边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谈墨替他抚平围巾的褶皱,声线温柔,“我在上面纹了你和我的名字。”   路饮抓住了围巾一角,神色恍惚,久久未把它松开。   “我好喜欢。”他一字一句地说。   他果然很爱惜这份特殊的礼物,爱惜到就连之后他们回到家,进入温暖的室内,他将大衣脱下,只留一件薄薄的内衫时,这条围巾依旧严严实实地捂在他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谈墨替他觉得热,经过他身边时顺手想帮他拿下,路饮察觉到他的意图,推开他的手,仰靠在沙发上。   “我的。”他心情不错地指了指。   谈墨难得见他这样幼稚:“你就真的这么喜欢?”   路饮的手指摸上围巾柔软的布料,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这个戏谑的问题,他在大厅坐了好久,最后直到上楼,这条围巾依旧留在他的脖子上。   虽然真的很幼稚,变得不再像他了,但路饮还是不舍得摘下。   经过楼梯拐角处,围巾上用银丝纹下的他们的名字,闪过转纵即逝的亮光。   因为是重逢以来的第一个生日,两人这天都莫名兴奋,到后半夜谈墨辗转反侧睡不着,尝试着给路饮发消息,居然得到了回音。   他干脆开了几瓶酒去路饮的卧室。   过了十九岁生日的路饮酒量还是没有像前世那样千杯不醉,但他这段时间为了公司事务四处应酬,已经能够勉强灌下几杯。谈墨拿来的酒不算烈,他小酌几口,觉得意识清醒,但知道不能再喝。   谈墨给他添酒的时候,他用手微微挡住杯沿。   “如果喝醉的话。”他垂眸思考,“我应该会闹出不少笑话。”   谈墨:“比如?”   路饮:“比如抱着你哭。”   谈墨挑眉,眼底兴趣更浓。   路饮补充:“或许会哭得很厉害。”   谈墨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感觉能顶着这张脸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的路饮,事实上应该已经醉得不轻。他给路饮添的酒路饮之后又喝了,怕他难受谈墨没想再继续,谁知道路饮抢过他手中的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盯着他喝酒时滚动的喉结片刻,谈墨后知后觉,他把路饮灌醉了。   他以为路饮会像他说得那样抱着他哭得很厉害时,谁知道路饮却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双手捏住他两边脸颊往外拉扯,含糊不清地开口:“我一直有句话想说。”   “你真的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第三十二章   谈墨在经历最初的错愕后,单手撑着沙发,腰部用力,起身到一半,又被路饮撑着胸膛推了回去。   喝醉酒的路饮和平时不太一样,是谈墨没见过的另一面,身上的清冷感如冰雪消融,更加直白和热烈。   谈墨当然可以轻易将他推开,但又不舍得把力气用在他身上,拿他没办法,僵持着,任由路饮的手在自己脸上为非作歹。   从路饮说出“你长在我的审美点上”这句话后,他又夸他长得帅,肩膀宽,腿长,腹肌的形状很漂亮。谈墨被他夸得全身舒坦,没有人不喜欢听到这样的好话。   “总觉得你好像在。”他自言自语,“调戏我。”   他全身上下几乎都快被夸遍了。   路饮的掌心抚上他脸颊的时候,谈墨的双手掐住了他的两侧腰。   他的腰细,有明显的腰窝,完全嵌合着谈墨虎口的形状,因为怕痒而身体轻轻抖动,脸颊一片晕红。谈墨一下找到了乐趣,恶劣地掐得更用力,路饮闷哼一声,没忍住,跌在了他身上。   谈墨立即搂住他的肩,防止他滚落下沙发。   这个姿势让他们的身体贴得更近,路饮的脸颊枕着他胸口,挤压出细嫩的肉,殷红的唇瓣开开合合,声如蚊呐,但谈墨听清了,他说:“我好想你,谈墨。”   谈墨的心跳在一瞬间响如擂鼓,视野处是一片白花花的肉色。   直到路饮微阖眼皮,陷入浅眠时,他还保持着这个肌肉酸涩的僵硬姿势。醉酒后的路饮很难搞,他手臂一动就会不满地叫,身体乱蹭,到最后,谈墨居然活生生地被他搞出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反应。   他瞳孔微缩,仓促地翻身从沙发跳下。   屋内开着恒温空调,一直保持着舒适的人体温度,经历这番大动作路饮还是没醒来,半边脸颊陷进柔软的沙发,身上套着的那件松松垮垮的系带睡衣,此刻领口大开,一览无余。   谈墨定定看他,目光落在他锁骨往下的那颗红痣上。   那颗痣平时被他严严实实地藏在衣下,此刻悉数暴露在谈墨面前,引诱着他的注意力。谈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到路饮面前,微弯下腰,指腹放肆地贴在红痣上方,恶劣地碾转抚摸。   路饮被他摸得不舒服,翻身,衣袍被带得掀起。谈墨眼疾手快地拢住他衣领,但不可避免地看到更多,感官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唯一残留在他脑海中的想法是——   真白。   皮肤像绸缎一样顺滑和看上去非常好摸。   他感到口干舌燥,手臂肌肉绷紧,身体的温度开始飙升。   半晌后谈墨自言自语:“我是疯了吗?”   “我就是个变、态。”   他冲进浴室,等冰凉的冷水泼在脸上,上头的情绪开始缓慢降温。谈墨用手将湿漉的刘海往后梳,抬头看向镜中自己,一脸不敢置信地默念:“那是路饮。”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那可是路饮。”   操,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谈墨在浴室冷静片刻,虽然暂时没脸面对路饮,出门时还是把他从沙发抱上床,扯过被子替他小心盖上。   担心他半夜口渴想喝水,又准备了满杯热水放在床头柜,贴心地做好这一切,谈墨才回到自己卧室,辗转反侧直到清晨才勉强入睡。   正午强烈的阳光打在他眼皮,谈墨一睁眼,看到路饮抱臂垂眸,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立在他床前。   “你——”   他刚发出一个音,就被路饮出声打断:“我昨天喝醉了。”   “是。”   路饮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但还能记得大概。他在谈墨的身上睡了好久,醒来时脸颊仿佛还残留他胸膛滚烫的高温。   那句“你真的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在脑海反复盘旋,吵得他头疼欲裂,他看了谈墨半晌,伸手揉捏着酸涩的太阳穴,说:“以后不能再和你喝酒。”   “还有。”他话锋一转,“你确实长得很帅,没有其他意思。”   下午的时候他们就去了蓝湖庄园。   两人十九岁的生日谈照国并没有大动干戈,只是准备了一场私宴,邀请谈家旁支和几个老友参加。整场晚宴路饮始终站在谈墨身侧,谈照国对他照顾有加,一视同仁,爱护之心昭然若揭,有他做背书,在场的几位大佬也都对他另眼相待。   生日会结束后,路饮罕见地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   背景是一米高的蛋糕塔,他和谈墨的手共同出镜,拍得唯美,评论下方瞬间涌现出数条祝福。谈墨在不久后也发了一条类似动态,但他刚来清河几月,和路饮的交际圈没多少重叠,即使两人在社交平台中使用了场景类似的生日图片,依旧没有人惊讶地发现世界真小,原来他们居然互相认识。   路饮那张不露脸的庆生照很快被宋央刷到。   宋央眉头紧皱,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不屑给路饮留下任何祝福,转而给江泊烟打了个电话。   接到宋央的电话时,江泊烟刚沾床睡下没多久。   他颓废了一整天,又是喝酒又是抽烟,被路饮气得通宵整晚,大脑超负荷运转,此刻脑仁正尖锐地疼着。   腹部的疼痛同样难以忽视。   就算他被宋央耍得团团转,傅南时也没资格这样教训他。   简直疯了。   他一肚子高涨的怒火,又被铃声打断睡眠,听到是宋央的声音更来气:“你最好真的有重要事情找我。”   宋央被他一斥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就是路饮。”   江泊烟眉心一跳:“说。”   宋央得到首肯,才道:“我忘了一件事,今天是那家伙的生日。”   他们家是不可能记得路饮的出生日期,要不是他刚才看到朋友圈的动态,压根不会想到他曾经在初冬出生。   在他的印象中,路饮整年都顶着那张死人脸,简直无趣到极点,这样讨厌的家伙居然也会精心准备自己的生日,仿佛太阳打从西边来,太让人觉得稀奇了。   江泊烟从床上一跃而起。   “你确定?”   他一边问着宋央,一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   隔着电话,宋央听到他在飞快起床穿衣,但等他说完“好像有个男人陪着路饮一起过生日”这句话时,他发现江泊烟窸窣的动静在话筒中诡异地消失了。   耳边一片清净,宋央拧眉:“你还在吗?”   过了大概有十来秒,江泊烟才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发的照片里,拍到了那个男人的手臂。”   考虑到江泊烟看不到路饮的朋友圈,宋央贴心地把照片转发给他。难怪他会这样认为,江泊烟点开照片,只要一眼,就能察觉他们之间无法言说的亲昵。   他以前隐隐抱着侥幸心理,猜测“男朋友”不过只是路饮雇人扮演的幌子,说不定只是为了让他吃醋,报复他选择宋央那件事,但现在亲眼看到这张照片,无法再欺骗自己这样去想。   偏偏宋央还在滔滔不绝。   该死的,他能不能闭嘴!   他这样想,也脱口而出:“闭嘴。”   “我头疼。”他随即扔下这句,伸手将通话挂断。   耳边宋央聒噪的嗓音终于消失,江泊烟茫然地呆坐在床头片刻,漫无目的地滑动屏幕,点开和路饮的聊天对话框。   事实上,他和路饮在网上聊天的痕迹寥寥,他们几乎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只有线下见面时的争锋相对。   这样差劲的关系,分明无法滋生情愫。   但他为什么那么难受。   江泊烟心绪不宁,手指无意识地在对话框中输入“生日快乐”这四个字,点击发送,直到屏幕出现刺眼的红色感叹号,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被路饮拉黑的事实。   生日过后,路饮的生活又忙碌了起来。   工作步入正轨,手中的几只股票也如预期中那样一路高歌,过了几天,期间他去参加了一场私人饭局,由谢迟出面替他牵线搭桥。   饭局上互联网行业的大佬云集,只是路饮没想到,傅南时那天也会在场。   当他推门进入房间,从见到傅南时的第一眼起,那道烦人的视线就像苍蝇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傅南时虽然年轻,但背靠傅家,身份不容小觑,稳坐上位。道貌岸然的男人西装革履,面对旁人不苟言笑,但和路饮对上视线的瞬间,突然态度傲慢地挑起双眉,用口型不紧不慢地招呼道:“好久不见。”   轻慢的态度让路饮厌恶皱眉。   自从上次在医院分别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这次意外在酒局碰到,路饮无视他的挑衅,面不改色地在位置坐下,察觉到傅南时的目光不时落在他脸上。   酒过三巡,路饮中途起身离场,再回来时经过长廊,听到傅南时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拐角传来。   “按照我说的去做。”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半张侧脸藏在一片阴影中,嗓音凉薄,带着戏谑的笑意,“没有理由,如果你能够把路饮灌醉,我会把那个项目送给你。”   听到这话,路饮脚步一顿。   傅南时在抽烟。   有烟雾从他的指尖飘出来,他仰头深吸一口,夹着烟蒂的手去拍卢天行肩膀,把他拍得摇摇晃晃。   卢天行声音犹豫:“可是。”   傅南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黑暗里登时没有了声音。   “好好考虑。”   路饮回到饭局坐下没多久,傅南时推门进来。   他身后跟着其果游戏的卢天行,一个看上去有些胆小怕事的中年男人。他从路饮身边经过,匆匆对上他的目光,因为无法掩饰眼中的犹豫和紧张,手忙脚乱地偏过头,错开和他的对视。   路饮托着下巴看他,见状几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但片刻后,利益驱使下,卢天行还是朝路饮举起酒杯。   作为长辈却主动向晚辈敬酒,这明显是坏了规矩,但卢天行脸色不改,爽朗大笑:“小饮,你小时候叔叔还在满月宴上抱过你,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二十年过去,我们都成老家伙了。”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附和地笑。   路饮冷静地和他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   “好!”卢天行森*晚*整*理合掌大笑,“再满上。”   他这样看似友好实则刁难的举动,在场哪位不是人精,心知肚明,但没人站出来开口救场,事不关己,只都默不作声地围观着热闹。   酒局气氛渐浓,路饮面不改色,并未失态,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得体的笑。他的视线在房间内环视一圈,缓慢停在傅南时身上。   傅南时喝得不多,神智清明,此刻悠闲坐在主座,眼含戏谑的笑意,遥遥朝他举杯,轻晃杯中琥珀色酒液。   挑衅之意明显。   路饮轻扯嘴角,回以一道嘲讽的讥笑。   他回头,用掌心推拒卢天行举到面前的酒杯,语气无奈:“卢总,我实在是有点喝不下了。”   他不准备再做戏,故作醉态,掌心撑着额头,垂眸久久不语。过一会路饮撑住桌面勉强站起来,步履不稳,身形在起身途中踉跄了一下。   他朝众人抱歉地笑:“我去一趟卫生间,失陪了。”   路饮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冷水就往脸上泼,冬天里刺骨的凉意让他能够保持清醒。他抹去脸上残留的水渍,掌心撑住台面,缓解过量酒精给他带来的麻痹感。   “呼。”   他感到热,扯松了西装的领带。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沉稳的步伐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回音沉闷,路饮等待片刻,这道不急不缓的声音逐渐靠近,直至消失,他回头看向门口,果然看到傅南时那张欠揍的脸。   “巧。”   傅南时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完,单手插兜,踱步走进门,朝路饮走来。他分明前一秒还在似笑非笑,下一秒就如变脸般露出一副关切神态:“你还好吗?”   路饮没说话,继续装醉。   傅南时默不作声地观察他反应,路饮转身调整水流,背对他继续用冷水洗脸,他计算着自己的酒量,没像之前在谈墨面前那样毫无节制,所以并未有太多醉意。   他抬起头,能够从眼前这面巨大的镜子中看到傅南时落在他身上的幽深目光,带着戏谑的冒犯,让人厌恶而不适。   路饮隔着镜子和他对视,微眯起眼,眼尾因为酒精而泛起一小片晕红,他生得白,这点落在白肤上的红色,让他看上去很像是喝醉了。   傅南时上前一步,试探道:“路饮?”   路饮轻轻应了一声,傅南时连喊几次他的名字,见他都乖乖回应,话锋一转:“你很早就认识我?”   灌醉他原来是想套话。   路饮垂眸,掌心抚额,还是一副醉酒的模样,并不言语。   傅南时的耐心在等待中消耗殆尽,终于问出长久以来一直盘旋在他脑海的问题:“我们曾经是情侣?”   路饮很想冷笑,朝他勾手,声音细微:“你过来,我告诉你。”   答案呼之欲出,就在眼前,傅南时失去该有的警惕心,大步上前。   下一秒。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这片不大的空间,火辣的疼痛从脸颊传来,傅南时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半晌后终于意识到:他被路饮打了一巴掌。   然后。   “啪。”   又被路饮打了一巴掌。   大概从未被人这样对待,傅南时一向气定神闲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茫然和错愕。   “路饮!”几秒后,他的音量一下拔高。   “我没喝醉,抱歉让你失望了。”路饮抽出纸巾,搭在手背慢条斯理地擦拭那些残留的水渍,“想知道什么应该直接来问我,下次别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很恶心。”   傅南时的半边脸颊通红,人也处于失控边缘。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无比罕见,在他二十多年顺遂的人生中,路饮是第一个脱离他掌控的不确定因素,他讨厌这种仿佛被命运安排的不确定感,所以决定亲自解密。   “可惜那个蠢货没把你灌醉。”   路饮心情愉悦,挑衅看他:“你似乎很想要揍我。”   傅南时的眼神暗了暗,拳头紧握。   “有时候我确实觉得很好奇。”路饮将废纸扔进纸篓,“为什么是我?傅南时,不应该是我,你怎么会变得——”   这是他无法想通的一件事。   即使傅南时和他一样重生回到现在,但他的行为举止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偏差。换句话说,他这种莫名的偏执用错了对象,应该是宋央,而不是他。   傅南时神色一动:“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他等不及路饮开口说话,就急迫地上前一步,神情阴郁:“路饮,你果然知道什么!你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你可以自己慢慢去猜。”   路饮给他留足悬念,轻轻拨开他伸来的手,正想要绕过他离开,放在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起属于谈墨的铃声。   面前是傅南时如炬的目光,通道被人蛮横堵住,除非使用暴力,路饮思考几秒,还是伸手接起这通电话,但微侧过身体,避开傅南时向他投来的探究的视线。   “你在哪里?”   刚一接通,谈墨的声音急迫地响起。   在得知傅南时准备找人灌醉他之后,路饮就提前跟司机打了电话,但司机知道他和谈墨形影不离,转而又把这事告诉了他。   “我在,让我想想。”路饮试图和他描述自己的位置。   四周空旷,下一秒,傅南时的声音如同惊雷响起:“好久不见,谈墨。”   他挑衅地笑:“我想你总不会忘记我是谁。”   ”傅南时。“短暂的沉默后,谈墨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   傅南时意有所指地朝路饮看了一眼:“你哥哥喝醉了,现在和我在一起,或许我可以好心带他回家。”   他将最后几个音咬得别有深意。   电话那头谈墨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片不能算作宽敞的卫生间安静得有些诡异,直到路饮猛地抬头看向傅南时,用冷漠的语气怒斥:“闭嘴!”   他又和谈墨说:“我没喝醉,别担心。”   “你在哪里?”谈墨的呼吸变得粗重,快速奔跑,夜间的风吹起他的风衣一角,猎猎作响,“你在哪里,给我一个准确的位置,还有,傅南时!”   被点到名字的傅南时并未抬头,只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点燃,在烟雾袅袅中,漫不经心地听着谈墨对他的警告。   “别试图用这些话激怒我,我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他的上半句话听起来沉稳而冷静,但下一秒语调变得锐利,“但你要是真敢动路饮一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不要让他碰你。”他又飞快地对路饮说。   傅南时抖落手中的烟灰,眉一挑:“像个狼崽子,你就不怕他以后反咬你一口?”   路饮:“挑拨离间应该不是傅总的作风。”   傅南时轻嗤一声,勾起嘴角时牵连到脸颊的伤,望着路饮的脸色又顿时阴沉了下去。   无视傅南时,路饮低头给谈墨发送自己的地址,谈墨其实就在附近,很快沿着位置找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敞开着,进来时衣摆刮起一小股猛烈的风,目光短暂在路饮身上停留,确认状况一切都好,随后大步走到傅南时面前,直视片刻后,突然抡起拳头往他的脸上砸去。   “王八蛋。”   傅南时的保镖聚在身后,动作飞快地挡在他面前,谈墨的拳头堪堪擦过他的嘴角,没能造成更大的伤害。   谈墨语气不善:“别做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跟我打一架。”   傅南时扯松他的领带,面色不虞地整理着被他弄乱的西服,又朝两侧保镖投去眼神,保镖很快会意。   他们朝谈墨围了上来。   路饮立即挡在谈墨面前,傅南时见状,脸色微变,烦躁地挥手示意两个保镖回来。   “谈墨。”路饮转头对谈墨说,“走了。”   谈墨的眉间全是不驯:“他没为难你?”   “我没事。”   路饮走到他身边,在谈墨不解的眼神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掌心带着凉意,像堪堪融化的冰块,和他相比,谈墨的体温就高得离谱。   两种温度的碰撞在瞬间滋生出百转千回的暧昧。   傅南时不爽地面露讥笑。   只一个眼神,谈墨就败下阵来。   “我跟你回去。”他转动手腕,反客为主地拉住路饮,和他一前一后离开这片令人不悦的空间,离开前他回头,如同上次医院见面那般,看到傅南时目光沉沉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阴魂不散。   谈墨突然改变了主意。   “哥。”他停下脚步,虽然对着路饮说话,眼神却挑衅地始终落在傅南时身上。   当谈墨用上这个平时很难在他口中出现的称呼时,一般就意味他开始在心中酝酿着一些坏主意。路饮深知他秉性,抬头一言不发地看向他,果不其然,下一秒,谈墨弯腰靠近他耳侧,用气音低声询问:“我可以亲你吗?”   “我是说,借位。”   路饮身体微仰,露出一如既往冷清的神情,还未给他回应,腰间却被谈墨灼热的掌心一把拢住,紧接着,面前视线变暗,一道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脸颊。   入目是谈墨放大的俊脸,连微颤的睫毛清晰可见,他们之间亲密得仿佛没有任何距离,或许已经没有距离。   在那一刻,路饮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被谈墨亲了。   但湿热的呼吸就像谈墨的嘴唇,微麻的触感残留在他右侧脸颊,虽然只是一次借位,但路饮慢慢睁大他的眼睛,露出一种几乎从未出现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可真是,难忘的人生初体验。   傅南时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第三十三章   耳边是谈墨的轻笑。   路饮退后一步,入目是那家伙欠扁的脸,对他笑得格外恶劣,眨了眨眼。虽然避开那道灼热的气息,但脸颊的触感并未消失,他抬手想要抹去,被谈墨抓住手腕。   傅南时紧抿他的唇,从神情看不出喜怒,但周遭气压低沉,危险性十足。   谈墨和他对视,慢慢变了脸色:“滚蛋。”   傅南时眯起双眼,路饮经过他身边时他伸手想拦,但被谈墨挤进中间用肩膀撞开。他被谈墨彻底激怒,一身乖张的戾气藏不住,等两人消失在视线,目光沉沉地扫过身侧两个保镖,厉声迁怒:“一群废物!”   来到门外,十二月的冷风扑面而来,路饮拿出手机给攒局的负责人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索性那人通情达理,得知他身体不适,和颜悦色地叮嘱他好好休息。   等他挂断电话,一抬头,不知道谈墨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站了到底有多久,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侧脸在发呆。   路饮下意识抓了一把自己的脸,以为沾上了脏东西,下一秒突然被谈墨搂住肩膀用力抱住,在猝不及防间,被迫接受一个更加越界和出格的亲密拥抱。   脸颊埋进谈墨右肩,鼻腔充斥他身上清爽干净的味道。   “刚才那通电话吓死我了。”   谈墨的声音听起来很闷,他分明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坏男孩的脸,但居然也会后怕,手臂的力道不算收紧,让路饮快要喘不过气。   他本来想把他推开,闻言动作一顿,掌心停在半空,随即落在谈墨后背,轻轻拍打,用安慰的口吻:“我没事。”   这是路饮人生中少有的被“强迫”时刻,但他确实无法拒绝这样心情低落的谈墨,所以放任他拥抱自己。   他是gay,而谈墨不是,从理论上来讲,他们不应该如此亲密。   但人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理性,路饮也是。   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在这个寒风肆虐的冬季。谈墨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突然说:“以后别喝那么多酒。”   路饮:“应酬怎么可能不喝酒。”   谈墨紧抿唇:“有足够的权利和地位,那些人才不会用这种低级手段欺负你。等等我,我可以……保护你。”   “谈墨,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话被打断,谈墨慢慢直起身,眼神中的几分认真不似作假。   路饮也在看他,伸手细致地替他整理被弄乱的衣领,帮他扣上大衣纽扣,他的掌心抚过纽扣上凹凸不平的纹路,突然说:“但我愿意一直等你。”   谈墨的瞳孔骤缩,垂眸深深注视他,两人之间暗潮涌动。   那种心知肚明的暧昧像野草一样肆意疯长。   不远处的鸣笛声打破这场连空气都停滞的对视,路饮率先走下台阶,谈墨见状立即跟上。他们并排走,肩膀偶尔擦过彼此,街上不久前下了一场雨,路面积水折射灯光,路饮低头,看向倒影中的自己。   倒影中的谈墨也在看着他。   路饮定定地望了一会积水中的两人,突然开口:“谈墨。”   “嗯?”被点到名字,谈墨扭头看他的侧脸。   “我很期待能够在未来和你并肩作战。”路饮笑了,“别让我等太久。”   “不过。”他话锋一转。   “刚才真的只是借位?”   谈墨的舌尖顶了顶腮帮,闻言轻笑:“你连有没有被亲都不知道?”   路饮评价:“技术太差。”   他说着推开路饮,打开副驾上了车。   回到家后路饮受不了身上的酒味,先去浴室洗完澡,他饭局上主食吃得不多,出来后谈墨给他准备了晚餐,一切收拾完时间来到晚上九十点。   他倒了一杯低浓度的微醺果酒回卧室,慢条斯理地喝,手指在屏幕滑动,将江泊烟从黑名单拉出,按下拨号键。   很快,话筒那头响起江泊烟故作冷静的声音。   不过他难掩激动,虽然故作高傲但很快露馅。   “操,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江泊烟。”路饮无视他的抱怨,开门见山,“你和傅南时很熟?”   江泊烟正在拳击馆打拳,汗渍从他额间流下,转瞬淌进他眼角。路饮话音刚落,他的右眼立即感到一阵刺痛,耳边声音嗡嗡,实在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话,立即握紧手机:“你说什么?”   路饮重复:“傅南时,你认识?”   “是,我认识他。”江泊烟无意识舔舐着因为发热而干燥的唇,面上情绪茫然,“为什么要问他?”   路饮问:“我得罪过他?”   “他知道你得罪过我。”江泊烟着急地说,“但那是以前,他只知道以前的事,他不清楚我们谈过恋爱。”   “江泊烟。”路饮的声音变得不悦,“那不算恋爱。”   他的声音本就冷,因为信号原因,江泊烟的耳边同时响起电话线路的蜂鸣声,让路饮的声音听起来更尖锐。   江泊烟不再说话,呼吸急促。   “没必要那么无情吧。”几秒钟后他咬着牙开口,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些,“除非你玩不起。”   路饮无视他的挑衅:“帮我和傅南时带句话,如果他再像今天那样在酒局上试图让人灌醉我,我会给他一点教训。”   江泊烟愣了下,眼中立即闪过一道戾气:“他想灌醉你?”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你说清楚,他为什么要灌醉你?”   “他对你做了什么!”   路饮:“我也很好奇,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他说了句“麻烦了”就挂断了电话,没有告诉江泊烟更多的细节,留下江泊烟抓耳挠腮,再次回拨却无人接听,急得如同热锅的蚂蚁。   他抓着头发,简直就要疯了。   傅南时为什么要去找路饮麻烦,为了给他出气?但他认识的傅南时,一向没有耐心做这种无聊的事。   他只会在商场上光明正大地给路饮打击,让他屈服于自己,而不是使用这种见不得光的低劣手段。江泊烟现在满脑子都是问号,不明白傅南时这样去做的意图,心中的危机感暴涨。   他转身气急败坏地踢向面前的重型拳击袋,走到一旁给傅南时打电话,烟脸色阴沉地等着电话被接通。   新仇旧恨,江泊烟心想,很好,他这次一定要好好撬开傅南时的嘴。   找完江泊烟的麻烦,路饮就早早睡下,到凌晨时分,他口干舌燥地醒来。   过量饮酒让他极度缺水,放在床头柜的水杯空空,不得不起床去楼下给自己接水喝。他走到厨房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动静,灯被打开着,有光从门缝里渗出来。   有人。   见状,路饮脚步一顿,返回客厅拿了一把趁手的工具,放轻动作慢慢将门推开,虚惊一场,发现那是谈墨。   谈墨背对他,对他的出现一无所知。   他的衣袖卷至小臂,露出性感有力的肌肉线条,一手撑住料理台,一手捏着瓶冰水,正在仰头粗暴地往嘴里灌。   他喝得很快,中间不带丝毫停顿,转眼一瓶就喝了大半。大半夜喝冰水很容易对身体造成损害,路饮正想开口提醒,突然听到谈墨在他面前低声骂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脏话,然后用力把水瓶搁在台面上。   他使出很大的劲,塑料水瓶被他捏得发出残破不堪的声响。   路饮发现自己没有见过这样的谈墨。   他看起来异常烦躁,显然心事重重,过会又拿起水来重新喝,直至水瓶彻底见底。他边喝边用手扯开睡衣的领口,因为力气大,崩坏的纽扣滚落到地面,这让路饮怀疑如果自己再不出声,谈墨或许会在他的面前裸、奔。   很有可能看到这一幕。   路饮把手中的工具扔到一边,喊他名字,谈墨听见他的声音,猛得回头,双眼露出几分惊讶。   他不太想跟路饮对视,所以惊诧过后立即转过了头。   路饮走到他身旁,手臂从他的视野中穿过,拿起一瓶放在料理台上的常温矿泉水,拧开,酣畅淋漓地喝了半瓶,终于没有那么渴了。   路饮抬头,就见谈墨失神地注视他,直到他拿起水瓶在他面前一招,他的眼神这才逐渐有了焦距,舔了下干涩的唇。   “你还不睡?”路饮问他。   今晚谈墨动作看起来总格外粗暴,将那纽扣崩裂的领口扯了又扯,用手扇风,说:“我睡不着。”   说着,他又新开一瓶水,仰头去喝。   喉结跟随喝水的动作上下滚动很性感,就连路饮也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等谈墨重新低下头,他才接着问:“你失眠?”   谈墨低低应了一声,将身体往后歪倒,随意靠在料理台一角,把玩着手中的水瓶,将它推倒又重新拿起,呼出的灼热气息让四周空气开始缓慢爬升。   路饮也感觉到热了。   他疑惑地问谈墨:“你看上去?”   “我很热。”谈墨的声音带着失眠后低沉的喑哑。   “为什么?”路饮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两人此刻的距离,“如果你是指气温太高,可以调整房间的温度。”   谈墨突然避开视线,目光落在别处,语气含糊:“不是这个原因,我是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但他看上去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简直热得快要爆炸了,耳廓也发红。路饮看了他一会,突然快速伸手去摸谈墨额头,又在他错愕的注视下将手背放在自己额前对比温度,自言自语:“没发烧。”   谈墨现在再心浮气躁,看到他的反应也忍不住笑了:“我当然没有生病。”   可是他的状态看上去很怪。   路饮很少露出这种担忧的眼神,只是谈墨前世的身体状态已经给他造成难以抹去的阴影,让他此刻无法冷静地分析原因。他开始低头给谈墨的私人医生打电话,手指已经准备按下通话键,谈墨的掌心覆上他。   谈墨制止他的动作,语气无奈,终于说:“我这个年纪,一般都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你没有经验?”   血气方刚的高中生,总是无法控制自己。   尤其今晚。   路饮现在算是确定了,谈墨或许真的亲了他。   厨房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   许久后,让谈墨难以置信的是,路饮居然低头轻笑。   他以为这个深夜里直白的成人话题,会让路饮逃避,或者让他感到茫然,但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路饮的笑声带着让人耳热的性感和慵懒,竟然并不回避,他将身体靠着冰箱,环抱住双手,看着谈墨好笑地摇了摇头。   在只开了一盏橘色小灯的,并不明亮的厨房里,谈墨注意到随着路饮的那声轻笑结束,他的视线似乎正在自己的全身上下缓慢游走,目光慢慢下移,然后停止不动。   “原来是这样。”他轻轻地说。   谈墨的半边脸藏在黑暗中,神情不明,他的后腰顶着料理台一角,突然出声问路饮:“你笑什么?”   笑意依旧若有若无地挂在路饮嘴角,灯光柔和他的轮廓,让他看上去少了平时那些冷清的疏离感。   他说:“总觉得你好像还没有长大,但是原来也会有。”   然后他又笑:“抱歉,我只是很意外。”   如果加上前世活着的时间,十八岁的谈墨在路饮眼中,确实像是还没完全长大,好吧,但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成年了,或许比十八岁更早的时候,他早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不用路饮说完,谈墨就知道他接下去的话是什么,正因为知道,他的额角狠狠一跳,嘴角也跟着抽了抽。   “你。”他干脆从料理台前起身,危险地半眯起眼睛,以高出路饮一点的身形俯瞰他,占据优势的身高让他看起来异常强势,“好好说说,你觉得我哪里没有长大?”   声线低哑,凌厉的呼吸擦过路饮耳畔。   眼神很凶,本性毕露。   路饮今晚笑的次数实在有点儿超标了。   他被谈墨逼得往后退,身体撞到冰箱,被他圈在一块方寸之地间,即使这样依旧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角,用手指去推谈墨的肩膀:“别太野蛮。”   “嗯哼。”谈墨完全站直了,要比路饮高上些,他的肩膀也比路饮宽阔,是标准的倒三角身材,肌肉线条分明。他站在路饮面前,高大的身材完全挡住从头顶斜投过来的灯光。   路饮眼前的视线被他遮蔽,让他不得不承认,此刻和他共处一室的谈墨,早就成长成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成年男性。   或者说,因为他长得实在太高了,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已经正常得有点儿过头了。路饮知道谈墨的祖籍在北方,家族中几乎全是高个子基因,谈斯理的身高也有将近190。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人感到身体酸涩,路饮试图从仰靠冰箱的站姿中起身,他说“知道了”,接着伸手去推谈墨的肩膀。头顶响起谈墨低低的笑,他恶劣地绷紧手臂的肌肉,让路饮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推动他。   路饮抬头,谈墨朝他咧了下嘴,露出一点隐秘的虎牙,然后无辜地耸了耸肩,在路饮的眼神催促下,后退了一步。   “哥。”他突然出声。   路饮正在转动僵硬的肩膀,闻言抬头。   谈墨一边喝水,一边垂眸看他,等他将水囫囵吞下,说:“总觉得你不会站在这里和我聊那些刺激的成人话题,你简直,出乎我的意外。”   “这种话题?”路饮斜斜看了他一眼,语气并未有波澜,“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从来都不会羞耻逃避,要知道,性、教育是最不能缺失的部分。刚才你问我难道没有经验,当然,我很有经验。”   谈墨的双眉惊讶地挑起:“你还真是,藏得够深。”   本来以为和路饮聊天会让身体降温,但情况似乎向着更刺激的方向在发展。谈墨心中那股燥热的冲动,在路饮的一个眼神下,变得像涌动的火苗一样在胸腔间横冲直撞,无法自控。   路饮问:“需要我教你怎么做?”   谈墨张了张嘴,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你喝多了?“   路饮:“或许吧,酒精总是这样,我今晚确实喝了不少酒。”   他往下说:“深夜躲在厨房喝大量冰水只会损伤你的身体,合理的运动可以帮助你发泄过剩的精力,当然,我不建议你用洗冷水澡的方式解决它,同理,这样会感冒。”   谈墨没说话,但在听。   他不太想让路饮教他这种东西,但无法拒绝路饮用像在做学术研究的认真口吻和他讨论。路饮打破他的认知,他发现了路饮冷淡面具下的另一面,并且食髓知味。   “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做。”路饮说,”那就好好躺下闭上眼,有时候,冷处理反而能够让你很快平静。”   “你还真是经验充足。”谈墨用舌尖顶着腮帮,垂眸打量路饮,眼底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今晚开始,我好像认识了一个真正的你。”   他和路饮初见时,路饮拒绝他的触碰,并向他坦白自己的性取向,在之后的相处中,无论是路饮的表现,还是他对爱情的那些悲观言论,都让谈墨怀疑他对这方面冷淡。   但冷淡的路饮可不会在深夜和他聊这个刺激话题。   路饮目光坦荡:“我从来都不觉得它是一个禁忌话题,不用因此感到羞耻。当然,我对和其他人一起做这种事很抵触,我不认为它是快乐的。”   谈墨突然往前迈步,重新拉近两人的距离:“如果不介意我问得再出格一点,哥哥,你平时会有什么感觉?”   “我?”路饮说,“跟你一样。”   谈墨舔了下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会很频繁?”   合理地侵犯隐私,容易让人感觉上瘾。   路饮会是怎样?他被勾起一丝隐秘的好奇心,即使面前是一张和冷淡性格相配的脸,依旧无法让这份窥视欲降温。   他真的很想知道,想得抓耳挠腮。   迫不及待。   路饮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不过很快抓住话里的重点:“你很频繁?”   谈墨一愣,坦荡承认:“是。”   “啧。”路饮轻叹,“你最近开始恶补高中知识,我还以为高强度的学习早就让你失去世俗的欲望,你还真是,厉害。”   他说“厉害”两字时脸色未变,但能够听得出话里淡淡的嘲讽,当然,更像一种玩笑的口吻,谈墨被他这样质疑,但还是忍不住轻笑。   深夜是最容易滋生冲动的时刻,刺激的聊天对话酝酿出像雾一样的朦胧暧昧感,谈墨笑完后去看路饮,在橙黄灯光的掩饰下,眸色渐渐变得浓烈。   路饮抬头,喊他:“谈墨。”   “嗯?”谈墨回应,又喃喃,“我很难受,要不要再教教我?” 第三十四章   谈墨的拖地睡裤松松垮垮,看不出太多,但当他靠得太近的时候,手臂若有若无和路饮触碰,路饮就感觉到了他滚烫的体温。   他说“你教教我时”用的是十足可怜的语气,望着路饮的眼神却又凶又有攻击性,在这个静谧的午夜完全暴露了他的本性。   路饮的掌心抵住他胸膛,轻轻一推:“别看着我。”   谈墨假模假样地说抱歉,但视线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路饮脑内的警报声疯狂拉响,知道他和谈墨之间的边界线正在逐渐被打破,但受不了他用这种可怜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路饮上前一步,还是抓住了谈墨的手腕。   他控制着谈墨的手移动,目睹他的表情从玩味到震惊,重新把握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谈墨本来在和他打嘴炮,没想到他真的会这样做,下意识错愕,久久不语,呼吸变得更粗重。手腕处和路饮相连的皮肤,体温在时间的流逝中或许高了不止一度,到最后路饮也有点儿受不了他,微偏脑袋,避开他喷在锁骨处的灼热呼吸。   “好了。”他松开手,退后一步。   谈墨被他玩得要疯:“你就?”   路饮恢复一贯冷清的表情,只在耳廓处残留一点生理性的绯红色:“剩下的应该不用我再教了森*晚*整*理。”   谈墨的舌尖顶了顶腮帮,忍了好久,等到路饮快走远后,最终还是没忍住,冲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喊:“你就真的不管我了?”   路饮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真无情。”谈墨目送他远去,甩开冰箱门拿了瓶可乐。拧开后,可乐绵密的气泡从瓶口溢出,他酣畅淋漓地仰头喝了大半,两手撑在料理台上,低垂着头。   高大的身影挡住厨房头顶灯光,只在地面投下一道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影。   临时被打断,他的情绪不太高,半晌,那道黑压压的身影终于开始移动,步履匆忙地回了屋。   第二天是周日,路饮难得晚起。   楼下的早餐还有余温,他吃完后在别墅四处走动,下意识寻找谈墨的身影,经过健身房,听到里面传来音乐声。   量身定制的健身房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谈墨背对他在跑步机上慢跑。   他没觉得热,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工装背心,脖上搭了条运动毛巾,略低着头,两肩宽阔,身材高大。   路饮抱臂倚靠墙壁,远远地看了他一会。   谈墨心不在焉地健身,他晚上整夜没睡好,今天又起得很早,但身体连同情绪一起兴奋,察觉不到丝毫困意。他适应了一会慢跑节奏,正准备调整机器速度,这时余光突然瞥到了路饮的身影。   他回头,不期然地撞进路饮的眼底。   谈墨大概愣了两三秒回神,把跑步机关停,快步朝他走去。两人并肩回到大厅,起初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没提昨晚发生的那件事,谈墨却要开口。   “你昨天应该不是来厨房梦游。”   路饮本来正在回复手机的消息,闻言抬头,说:“不是。”   谈墨耸肩:“我以为你会装失忆。”   路饮问:“为什么?”   谈墨说:“毕竟白天永远没有晚上那样坦诚,况且你昨天喝了不少酒,酒后失态,这很正常。”   “不是失态。”路饮放下手机,口吻变得无比认真,“虽然我不相信爱情,厌恶和他人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但我不认为性有罪,相反,应该坦率地接受,享受,谈墨,这是我们的权利。”   谈墨垂下薄薄的眼皮去看他。   “路饮,我还以为你不是这样。”   路饮问:“我是怎么样?”   “超乎我的想象,让我感到意外。”谈墨轻笑,“至少在昨晚之前,我总觉得你应该保守得过分。当然,看到你的真实面不是坏事,只是我想说,原来你——”   路饮顺着他的话提问:“原来?”   谈墨刻意停顿了一下,这才一字一句慢慢地强调:“你好色。”   醉酒的路饮。   在深夜和他聊那些话题的路饮。   即使只是现在托着腮帮和他对视的路饮。   他看到了路饮完整的另一面,思绪被勾引,无法回到正轨。   路饮神色不变,尾音向上挑起:“是吗?”   谈墨不管他有没有听到自己接下去的话:“但我很喜欢。”   周日的下午,江泊烟还在锲而不舍地给傅南时打电话。   电话是他助理接的,从昨天到现在始终用一句“傅总有事要处理”打发他。江泊烟早就失去耐心,不想再等,屡次被拒绝后,抓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他挨了傅南时一拳时都没像现在这样愤怒,压着眉,一路上面无表情地开车。他径直把车到目的地,闯进傅南时的办公室,不顾几个秘书的阻拦,气势汹汹地来到他面前。   “傅南时!”他愤怒地大叫一声。   傅南时刚结束一场远程会议。   他虽说来国内休假,但公司事务繁忙无法离人,这几天忙着处理积压许久的工作,心中隐隐压着道火。   现在江泊烟吵吵闹闹地闯进来,他眉间的怒意更盛。   傅南时挥手示意秘书离开,表情不善。   江泊烟手撑着桌,径直道出来意:“你疯了吧,为什么让人灌醉路饮?”   “路饮?原来是为了他。”傅南时目光沉沉,对他抛出的问题视若无睹,却反问道,“你很生气?”   他这样简直明知故问,江泊烟的衣袖卷至小臂,露出鼓鼓的肌肉,一副随时准备和他干架的姿势,脸和脖子因为动怒而涨得通红,浑身上下无一不写着“我很愤怒”四个大字。   江泊烟不上他的当:“现在是我在问你。”   傅南时背靠办公椅,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顾自往下说:“据我所知,你和路饮不合已经很多年。你亲口承认自己讨厌他,现在又因为他和我置气,我不明白。”   “我。”江泊烟连续说了几个我,顿时支支吾吾了起来。   他和路饮谈过恋爱,但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傅南时。   傅南时厌恶同性恋,被他知道一定会反对,况且消息要是经由他传到他爸妈耳朵,江泊烟根本无法想象这件事究竟应该怎样收场。   所以他跟路饮的关系,根本无从解释。   正因为有软肋,江泊烟原先理直气壮地闯进来,现在气势上先败了傅南时一头,心虚地避开和他的对视。   傅南时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好好组织你的回答。”   他在不动声色中逆转了局势,江泊烟被他牵着鼻子走,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路饮他是同性恋,而你最讨厌同性恋。”半晌,江泊烟找到自认为合理的借口,“将人灌醉作为报复手段不是你的作风,如果你是为了帮我教训他,应该会直接对他的公司出手。”   傅南时“哦”了一声,慢慢转动手中钢笔,似乎看出些什么。   “但我偶尔也会想要换个口味。”他说,“总是一成不变,我也会感到无聊。况且那家伙听说很难搞,像打不死的蟑螂,我帮你换种手段折磨他,出出气。”   傅南时冲他凉凉地笑:“你不觉得会更有趣?”   江泊烟的脸色一阵白又一阵黑:“有趣个屁。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把路饮灌醉了,到底想要对他做什么?”   傅南时耸肩:“谁知道呢,可惜都是一群废物。”   江泊烟警惕地怒视他,到底不是真的笨蛋,试图从傅南时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傅南时耸了下肩膀,无所谓地任由他打量,语气是伪装的伤心:“还以为你会因此感谢我,没想到却打算往我的脸上揍一拳。”   江泊烟都快被他的一套组合拳打懵了,半晌没发出声音,再开口时神情讪讪:“如果你是为了给我报仇,早说,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了,但你这事儿本来做得就……喂,说好了,下次不准对他出手!”   傅南时明知故问:“为什么?”   江泊烟义正严辞:“你一直都在国外长大,根本就不了解我们这里的法律,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要是真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教训路饮,警察才不管你到底是哪国人,总之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自己一贯儿都不遵纪守法,高中时和人打架还打断过对方的右腿,这事后来是他爸花钱赔偿替他解决,但现在却一本正经地对着傅南时说教了起来。   傅南时笑笑,转着笔,也不知道是否真信了他的话。   江泊烟的情绪稳定些,不像刚才闯进来时那样怒气滔天。他这会儿冷静下来,面对傅南时探究的视线,顿时觉得尴尬,左顾右盼地说了几句话,就要走。   离开前他眼尖地看到了傅南时手边的文件。   不是他故意要看,只是转身时不经意间瞥到了第一页上那张彩打的照片。照片普通一寸大小,那人却是路饮。   江泊烟这下走不动路,僵着脖子站在那看。   “这是什么?”他低头去问傅南时。   即使被发现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傅南时慢悠悠地“啊”了一声,当着江泊烟的面翻开这份关于路饮的调查文件。第二页是排列整齐的密集的文字,因为纸张倒放着,江泊烟看不清上面的内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捞。   傅南时任由他拿走,并不阻拦。   江泊烟终于看清上面的内容,记录了路饮从高中直至大学这几年的求学经历,创业经验,以及他的家庭成员、在学校中的人际关系和平时爱好。   路饮的喜好在其中占据了两大页篇幅,内容详实,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获知,让江泊烟简直目瞪口呆。   他的手指翻动着文件,呆了呆,随后脸就彻底黑了。   江泊烟猛地抬头,把纸张捏皱:“你调查路饮?”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傅南时敲桌。   江泊烟说:“但没必要连他喜欢吃什么都知道!见鬼了,路饮怎么连这个都喜欢吃。”   那些刚消下去的警惕心死灰复燃,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江泊烟又翻到第一页,这份文件被他拽得皱巴巴的,路饮那张彩打的一寸照也被他怒气波及,但依旧能够看得出照片上的男人长得很漂亮。江家旗下有家娱乐公司,江泊烟从小浸在美人堆里面,却私心觉得还是路饮最让他惊艳。   他低头喃喃:“你也觉得路饮长得好看吧。”   傅南时说:“还行。”   “他是个很无趣的人。”江泊烟立即道,“别被他的外表欺骗,我敢打赌你绝对会受不了他。”   眼见他又有长篇大论的趋势,傅南时突然挥手,打断他:“送你了。”   江泊烟不解:“你说什么?”   傅南时:“文件。”   江泊烟眼神躲闪,心虚地笑:“谁稀罕这种破玩意。”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他确实捏着那份东西没松手,口是心非地嚷着“既然这样我就勉强拿了”这样类似的话,傅南时听着,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   江泊烟拿上文件准备离开,手刚碰到门把手,傅南时在背后出声喊住他。他不解地回头,见傅南时正从座椅上站起来,抬腿走到落地窗前。   他低头俯瞰清河的风景,一身西装革履,虽然是在和江泊烟说话,但其实并未看他一眼。   “有句话,你说的很对。”他笑,“路饮确实让人讨厌。”   江泊烟一愣,心中那些警惕心忽地就消了,一扫阴郁之情,神清气爽地离开。   等他走后,傅南时叫来助理。   他眼眸沉沉,对他的得力干将说:“去查,我要知道他和路饮的真实关系,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查到底。”   周末眨眼过去,周一的课程结束后,路饮坐在座位上收拾课本,眼前光线突然一暗,一双手穿过他视野,掌心牢牢按在书本封皮上。   熟悉的嗓音随即在头顶响起,叫他名字。   路饮抬头对上江泊烟因为熬夜而泛红的眼,面不改色:“有事?”   江泊烟支支吾吾,别别扭扭:“有。”   但他憋出一个音节就没后续,直到路饮的指尖敲了敲表盘,说“十分钟”,他才用着一种怪异的语调往下说:“那件事不是我干的。”   路饮:“傅南时?”   “对。”江泊烟皱眉,“我没有让他给你灌酒。”   路饮闻言只是掀了下眼皮,没有更多的反应。江泊烟以为他不信,这下顾不得保护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尊严,忙解释:“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以为我们不和,所以想要替我教训你一顿。”   “谁要他这么干,多管闲事。”他说着暴躁挠头,“总之,我已经帮你出过气,傅南时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这点我可以保证。”   路饮原本兴致缺缺地听着,不知道江泊烟的哪句话戳中他笑点,他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冷淡的视线慢慢扫过他,落在他脸庞。江泊烟被他看得一激灵,立即挺背抬起头,站姿也变得端正。   “操。”   片刻,意识到自己在路饮面前过激的举动,江泊烟的脸黑了大半,难堪地拧着眉,将头转到另一边。   他口是心非,给自己找补:“别多想。”   路饮饶有兴趣地问:“你们是发小?听说是很好的朋友。”   江泊烟说:“是。”   他答得勉强,其实极不情愿在路饮面前提到傅南时,巴不得路饮永远别和他有接触,有着一种警惕的独占欲。   路饮像看透他:“你不希望我和他认识?”   江泊烟被戳中心事,眼神避开他,答不上这个问题。   路饮于是笑了起来,眼神讥讽。   “因为我,让你和傅南时吵了一架?真是抱歉,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江泊烟直觉他又会像上次那样说些自己不爱听的话,但当路饮朝他勾手时,还是忍不住乖乖凑过去听他说话。因为避着教室里的其他人,路饮的声音非常轻,但江泊烟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路饮问他:“你喜欢我?”   这四个字等到路饮推开他离开教室后还在江泊烟的脑海盘旋,挥之不去。他如遭雷击,五官扭曲,脸色在漫长的沉默中涨得通红,颈间青筋迸起。   自言自语:“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的一个朋友上前来拉他,江泊烟神情阴郁地和他离开,走了没多久,那朋友突然说:“其实路饮是嫂子吧。”   江泊烟脸色大变:“你找揍是不是!”   朋友慌忙躲避:“你听我说,其实上次我看到你给路饮搬行李了!”   江泊烟突然停下:“搬行李?”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江泊烟很快就想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是刚跟路饮“谈恋爱”的那几天,他在宿舍遇到搬家的路饮,从来没有帮人干过这种粗活,却居然给他老老实实提了一路的箱子。   江泊烟冷笑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朋友见他冷静下来,笑眯眯地说:“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暗恋宋央,你对他真是好得没话说,不过我现在发现路饮对你而言更特殊,听我说完!就比如前几天。”   江泊烟虽然臭着脸,但没打断他。   “那次你在路上碰到路饮,没顾着看脚下的路,差点一头撞在树上。还有打篮球学狗叫那次,我真想吐槽,到底是哪个家伙提出这种幼稚的赌约,不过你其实舍不得路饮输给宋央吧,所以对他放了水。”   江泊烟鼓了鼓腮帮:“我不是同性恋。”   朋友无视他的否认,神神秘秘地开口:“你想跟路饮修复关系,我知道,要不要我帮你出主意?”   江泊烟垂眸:“就凭你?”   他冷哼一声,但不可否认自己心动:“说。”   没过几天,蓝夜酒吧。   二楼的一间包间内,隐约传出江泊烟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坐在他对面的路饮眸光冷淡,半边脸藏匿在灯光阴影下,并不愿意搭理他。江泊烟被他忽视,心中不爽,频频抬头朝他看去。   路饮的手指在屏幕正中滑动,垂眸盯着跳动的时间。   今天攒局的是他一位高中同学,名叫宋思宴,两人家世相当,关系不好也不差,但能说上几句话。这次他罕见地邀请路饮出来喝酒,美其名曰同学聚会,路饮按时赴约,谁知推开包间门,一眼就看到了江泊烟,和他短暂对上视线。   他跟江泊烟在高中时就水火不容,这事宋思宴一清二楚,显然,看似普通的聚会演变成一场鸿门宴。路饮并未立即离开,不动声色地挑了角落坐下,宋思宴见状端酒上前,暗暗冲他苦笑摇头,抱歉地举了举酒杯。   陪侍上前给他倒酒,路饮象征性地和他碰杯,但很快放下,滴酒未沾。今天一共来了七八个他们的高中同学,有男有女,还有几张陌生面孔,自我介绍是宋思宴的朋友。   “我今天还喊了个朋友。”宋思宴频频低头看表,拍手笑着说道,“他前几月刚回国,我和他在长辈的宴会上认识,就先不说名字,给你们一个惊喜。对了,忘了跟你们说,是个超级无敌大帅哥,还是单身,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抓住机会。”   江泊烟的家世最出众,这场小型聚会依旧以他为焦点,被人簇拥在中央,他起先漫不经心地听着,闻言立即皱起眉。   前几月回国?   这条件听着怎么感觉很耳熟。   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路饮,最终停在宋思宴身上,脸上笑容消失,不耐烦地斥责:“人够了,别自作主张,你打电话给他,让他另外找个地方自己玩。”   “这。”   宋思宴犹豫,不敢打这通电话。他本想借机讨好那个人,不想因此而坏事,正要解释时,门突然被推开。   外面的音乐倾泻而入,路饮抬头,高大的男人逆光站在门口,打扮潮流,戴一顶鸭舌帽,穿着一件oversize的机车皮夹克,轮廓让人觉得很眼熟。   他随手把房门关上,音乐声被阻隔,包间内一瞬变得安静。   路饮起先冷眼注视逐渐走近的男人,直到他从阴影走进光亮处,他的身体从沙发上前倾,眸中透出惊讶。   男人有挺拔的鼻,下颌线条流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帅气,是谈墨。   谈墨肩膀宽阔,撑得起这件oversize的皮夹克,是天生的衣架子,不去当模特简直可惜。他刚进门,有人端起酒杯和他打招呼,他轻点头,目光依次从路饮身上掠过,直到遇到瞪大双眼的江泊烟,停留。   “好久不见。”片刻,他朝江泊烟勾起一道挑衅的笑。   宋思宴有意讨好谈墨,见到他出现,立即起身上前,挨个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介绍给他。   他的爷爷当年和谈照国关系不菲,谈家的商业版图从谈照国那一代持续扩张,到了谈斯理手中,如今已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宋思宴之前通过爷爷认识了回国不久的谈墨,有心和他交好,这次聚会便也同时邀请了他参加。   记得开始谈墨兴致缺缺,后来等他随口报出几个也会一同前往的朋友名字后,谈墨突然松口,说他会按时赴约。   他此刻单手插兜,站在宋思宴身旁听他介绍他的那些朋友,只一眼就能将那些人认全,记忆力好得出奇,这点完全遗传他那聪明的父母亲。   江泊烟坐在座位,沉着脸色打量他,谈墨和他对上视线,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江泊烟听出他毫不掩饰的嘲讽,捏着杯盏的掌心用力,额角冒出青筋。   “他就不用跟我介绍了。”谈墨打断宋思宴接下去的话,眼神指向江泊烟,快速一扫,“认识。”   江泊烟拧了下眉:“谁跟你认识,我不认识你。”   宋思宴这才注意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惴惴不安。谈墨朝他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去看坐在角落的路饮,像是初次见面一般随口问:“他是谁?”   “他叫路饮。”宋思宴忙道,“我高中朋友。”   路饮一向不爱凑热闹,多数时间总是寡言而安静,同样很少见他笑。宋思宴这次却罕见地发现他勾了勾唇角,他举起面前的酒杯,遥遥朝谈墨轻晃了下,姿态放松,有点说不出的勾人劲。   谈墨默念他的名字:“路饮。”   他声音不大,但就坐在不远处的江泊烟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瞬间生出危机感,暗骂路饮招蜂引蝶,下一秒就见谈墨已经朝他看了过来,笑得意味深长:“路饮啊。”   江泊烟挑眉,瞪了回去。   “他就是你上次提到的路饮。”之前在攀岩馆,江泊烟问他是不是认识路饮,谈墨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谈墨说道,“看来现在我认识了。”   路饮伸手随意拨动桌上的酒杯,处于议论中心的当事人脸色不变,而江泊烟的反应却很大。   他腾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谈墨怒目而视。 第三十五章   谈墨和路饮旁若无人地打着哑语,包间里的其他几人见状不明所以,也都笑着附和,只有江泊烟在真情实感地愤怒。   宋思宴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迎上他迁怒的视线:“我们玩点儿什么?”   包间不小,往里走还有一个隔间,摆放着各类玩乐设施。宋思宴这次一共邀请了十来人参加,有人提议玩剧本杀,但被大家否决了。   重口难调,坐在江泊烟旁边的他的朋友李连,在他身侧耳语几句,接着举手:“我建议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游戏在聚会里最常见,宋思宴早就玩透了,觉得没意思,正要拒绝时听到江泊烟也说好,心中一凛。   这个小祖宗一直不屑于参加这类活动,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他见江泊烟冷冷的视线瞥过来,也马上说:“可以。”   桌上散落着两颗骰子。   众人围坐在一块,将长桌挤满。   游戏规则很简单,摇到的点数最小者接受惩罚,路饮运气不错,几轮下来,都有惊无险地度过。   但谈墨就没那样幸运。   他中途输了一次,点数最大的提问者是个女孩,名叫沈乐静,性格活泼有趣,路饮曾经和她当过几月的同桌,两人关系不错。   沈乐静沉思片刻,问谈墨:“你对这里谁印象最深刻?”   “是谁啊?”游戏氛围正浓,大家跟着起哄。   谈墨先是笑,视线慢慢掠过长桌旁的众人,落在了江泊烟身上。   江泊烟心中顿时一阵恶寒,以为他要说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的时候,谈墨这才慢慢说了个名字:“他,路饮。”   路饮坐在长桌另一侧,和谈墨正好相隔两端,他被突然点到名字,身上他人的目光集中,原本喜静的性格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遥遥看了谈墨一眼。   宋思宴觉得稀奇,不由仔细打量他,很快像见鬼似得瞪大眼,注意到路饮似乎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笑了下。   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视,分明在这之前只是一对陌生人。   江泊烟起初默不作声,见到这一幕,一张脸顿时拉下来。   他大声咳嗽,面色不虞:“谈墨,宋思宴叫你出来玩,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这里藏着一个同性恋。”   满室寂静,宋思宴想将他打断,江泊烟横了他一眼,又用恶劣的口吻说给谈墨听:“这家伙喜欢男人。”   他很期待谈墨恼怒的反应,于是得意洋洋去看他。清河几千万人口,不可能他碰到的每个男人都是同性恋。   李连无语地用手扶额,在桌下轻轻去拉江泊烟衣角。   是他提议江泊烟通过中间人宋思宴拉路饮参加他们的聚会,目的是为了让他和路饮通过游戏增进感情,顺便借此打听他的感情现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嘴上没有一个把门的,进一步拉近他们的仇恨值。   这暴脾气家伙简直无药可救。   李连拉到一半,被江泊烟用手拍开,他被警告地瞪了一眼,于是缩回角落不再去管,任由江泊烟继续作死。   江泊烟稳操胜券,谈墨的表现却出乎他意外。   谈墨将手中的骰子慢悠悠地往桌上一扔,站起来走到路饮身边。路饮两边都坐满了人,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他,他于是有礼貌地询问另一个男生:“介意我跟你换个座位?”   “当然可以。”举手之劳。   “你是同性恋?”江泊烟语气发狠地问。   男生把位置让给他,谈墨在路饮左手边坐下,抬头扫到江泊烟阴沉的脸色,但不介意再往他的怒火上添点油:“我只是觉得他好看。”   他扭头去看手边的路饮,冲他眨了眨眼睛,路饮单手托着下巴和他对视,眼底是促狭的笑。   “谢谢,你也很帅。”他对谈墨说。   江泊烟一副见鬼的表情,双眉拧得死死,表情诡异,他敢打赌谈墨一定是被路饮的这张脸迷住了,以至于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   他的心情简直像吞了颗苍蝇那样恶心,说不出话,因为受不了谈墨和路饮之间肉眼可见的默契感,将身下椅子拉得咯吱响,恼怒地瞪着他俩。   游戏继续,在几轮后路饮终于摇到了骰子最小数,接受惩罚。   他选择了真心话,李连是提问者,问他择偶标准是什么。   路饮姿势放松地靠着椅背,闻言沉思。   在几月前谈墨同样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听话的。   他习惯掌控一切,这个标准从前世延续至现在,从未改变。但变化却在一朝一夕,等路饮意识到时已经成型。   他无法再说出“听话”这样简单的标准,心中仿佛有了具象,很奇怪,但他已经能够想象那人的存在,如同真实般。   “和我年纪相同,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路饮认真地说了几句,“情绪管理稳定,有责任感和事业心,喜欢运动和挑战,那会很酷。当然,我希望至少他在一些重要事情上能充分尊重我的意见,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心甘情愿。”   他能感觉谈墨的目光在他说话时一直落在他脸上,从他身上传递的源源不断的愉悦情绪让路饮同样感到身心愉快。   光是“情绪管理稳定”这点就已经将江泊烟淘汰,所以他听完路饮的话,嘴角抽搐,表情无语,难听的话又要脱口而出。李连在桌下再次偷偷拉他衣角,他这才想起今天那些难以启齿的目的,气急败坏地踢了他一脚。   好在终于没再上去讨嫌。   游戏继续。   快结束时路饮又输了一回,点数最大的惩罚者是谈墨,他按照流程询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路饮这次的选择出乎意料。   谈墨挑眉,慢悠悠地打量他,手中的骰子被他不断抛高又握住。他思考片刻,脸上露出笑意:“你可以从我身上拿走一件战利品。”   他话音刚落,江泊烟斜躺在位置上的坐姿立即僵硬,满脸不敢置信。   眉来眼去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当着他的面开始打情骂俏。   路饮脸色不变:“这算大冒险?”   “当然。”谈墨说着站起来,走到宽阔一点的空间,“选中什么,我就把它送给你,不反悔。”   四周立即响起起哄声,喊着让路饮上去。   谈墨全身上下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胸前那条简单的骨链也是品牌绝版款,当然,最瞩目的还是手腕间价值八位数的顶奢表。   “切,装个屁。”江泊烟冷眼旁观。   他知道路饮不会愿意参与这类无聊的游戏,却见他在原地站立几秒后,竟然径直朝着谈墨走了过去。   江泊烟跟着握紧拳头,又被李连手忙脚乱地拉住。   “游戏,老大,这是游戏!”   江泊烟压低嗓音,语气恼怒:“以后别给我乱出这种馊主意,看你干的这些好事!混蛋!”   说话间,路饮已经走到谈墨面前。   他的视线扫过谈墨全身,又缓慢往下,停在某处,头顶响起谈墨的声音,带着焉坏的笑意:“你在看什么?”   “腰带。”路饮说。   谈墨今天穿了一条工装裤,腰间的抽绳装饰作用居多。   路饮将手伸过去,掀开他的衣服下摆,众目睽睽下,抓住抽绳一端向后拉扯。   谈墨被他拉得身形不稳,站住后颇为意外地垂下眸。他看江泊烟不爽,故意找他麻烦,没想到路饮这样配合。   思绪混乱,深夜厨房的那段记忆开始苏醒。   他这会就有点忍不住,抬手触碰路饮发顶,路饮没躲开,任由他去这样做。   在整个抽出腰带的流畅过程中,江泊烟目眦尽裂地盯着两人,气得头顶快要冒烟。他意外,震惊,很难用语言描述此刻的心情,直到路饮将整根抽绳完全拽在手心里,这才感觉这场针对他的缓慢凌迟终于结束。   他受不了路饮当着自己的面和其他男人暧昧,就像他在当众出轨,尽管路饮和他毫无关系可言。他被戴了一顶绿帽,笑不出来,就连伪装都很困难,脸色黑如锅底,扔下一句“玩个鬼”,就往外面的包间走去。   “混蛋。”他咬牙切齿。   江泊烟独自待在沙发上喝闷酒,盯着房间一角眼神晦暗。因为他显而易见的冷场,这场本就为他而组的聚会很快结束,几人陆续告别,路饮也和谈墨先后离开。   临走前,谈墨喊路饮的名字,突然折返,在路饮朝他望去时用手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语气暧昧:“哥哥,别弄丢我的号码,记得随时联系我。”   因为路饮背对他,江泊烟无法得知谈墨此刻脸上的表情。   他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交换了年龄和号码。一切简直糟糕透顶,他被谈墨完全激怒,但又没有任何立场上前和他打一架。江泊烟现在还是要点脸,羞于暴露和路饮曾经的关系,无法接受他人异样的眼光。   他矛盾又痛苦,迁怒李连,踢了一脚他小腿,之后插兜往外走。他多喝了几口酒,脑袋晕沉,直到来到酒吧外,被清河十二月萧瑟的冷风吹着脸,这才感觉清醒些。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森*晚*整*理到路饮和谈墨并肩朝着停车场走去,他们的肩膀不时摩擦过彼此,距离过近。江泊烟于是想起他和路饮“交往”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即使走在一起也要相隔半米的距离,因为路饮不喜欢和人亲近。   “他们?”江泊烟的眼中流露迷惑,本能地觉得眼前这幅场景不对劲,再想仔细去看时,两人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   他忙抬腿追上去,视野中忽然有道亮光闪过,他对镜头一向敏感,小时候曾经差点被绑架,立即猜到有人偷拍,忙用手挡住脸,匆匆离开。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豪华的庄园内。   一叠摆放整齐的相片出现在傅南时书桌,拍摄的正是江泊烟站在台阶的场景,照片画面延伸,依稀能够认出路饮的背影。这些照片出炉不久,秘书从私家侦探手中拿到原片,立即送到傅南时面前,不敢耽搁,他曾经这样交代过。   傅南时并拢两指,夹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歪斜在座位,对着灯光面无表情地盯着看。   他的情绪肉眼可见得变很差,房间的温度都似随之冷了几分。   这也难怪,秘书觉得可以理解老板突如其来的坏心情——多年好兄弟喜欢同一个男人,简直就像肥皂剧。   此刻,书房中落针可闻。   “有趣。”突然的轻笑打破平静。   傅南时的手指轻扣桌面,从胸腔震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他饶有兴趣地问秘书:“你说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秘书还是支支吾吾:“我——”   “放心说,我不会迁怒你。”   “江少爷他。”秘书于是说,“看上去喜欢路饮。”   这太明显了!根本不用猜,只要眼睛没出问题,谁都能看出江泊烟眼中无法掩饰的不爽和嫉妒。   闻言,傅南时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照片,在片刻后眼角忽然带起一丝冷笑:“你说的没错,是喜欢。”   他把照片撕碎,面无表情地扔进了一旁的废纸篓。   从蓝夜离开后,路饮和谈墨并肩走在路上。   他们现在位于市中心,再往前走就能看到清河的标志性建筑清子塔,它是清河至今为止最高楼,常年灯光如昼。清子塔旁则是谈石控股设在本地的一家分公司,谈石大厦高耸入云,位于寸金寸土的商业区,财力不容小觑。   两人从酒吧离开并未立即回家,在甩开江泊烟后还有闲情逸致在市区的大道散个步。他们一路往前走,来到人流不算鼎沸的后街,光影交错间,路饮突然喊他名字,然后停下了脚步。   谈墨侧身去看他,应了声,将被风吹乱的刘海往后梳了梳。他正在分神思考今晚江泊烟的表现时,眼前视线忽然一暗,路饮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   鼻腔被清冽的香味充斥,是路饮身上白衬衫自带的熏香味,谈墨微眯眼,察觉到有双手穿过他腰间,路饮和他贴得更近,做出一个如同拥抱的暧昧姿势。   风从他们身体的间隙中灵活穿过。   “你在?”谈墨低头,那双手又在他腰间动作,指尖不时碰到他腰侧的痒肉,简直犯规。   谈墨的视线下移,看到路饮微颤的睫。   他正将那根腰带重新系回他腰间,抽绳被他轻轻一扯,立即勾勒出谈墨有力的腰线。   不知道为什么,谈墨轻轻“嘶”了声,像被烫到了。   “我不需要什么战利品。”   路饮低头给抽绳打结,那根灵活的手指微动,偶尔抬头短暂和谈墨对视。   他分明在做一件和他性格相比十分色、情的事,给别的男人系腰带,但表情清冷,反差强烈。谈墨光是看着就有点儿受不了,他这几天每次被路饮靠近,就会想起那个夜晚,喉结上下滚动,身体火热,忍得辛苦。   看什么画面都是色、情的,像在被路饮凌迟,好在这场酷刑终于结束。   “好了。”路饮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相比谈墨被扰乱的心绪,他在任何时候总显得冷静,谈墨深深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大步向前。他将机车夹克敞开,走路时衣摆带风,走了很长一段路,那些烦躁的情绪终于随之冷却,他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清子塔的广场前。   清子塔前建着一座巨型喷泉,喷泉下是备受欢迎的许愿池,池水中堆积的硬币高高垒起,已经成为网红点,还有人正乐此不疲地往里扔下许愿币。   谈墨拉着路饮上前,问路人换了两枚币。   他将一枚递给路饮,自己则拿着另外一枚去许愿,他把硬币抛进池水,回头见路饮正坐在许愿池旁的长椅上看他。   他们穿过人群对上了视线,他的脚下是广场明亮的地埋灯,天空也有光亮不时打在他头顶。光污染将路饮整个人包在一圈光晕里,他的目光绵长、悠远,还有悲伤。   谈墨搓了搓指腹,心中莫名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他觉得路饮分明在看他,但又仿佛透过他,正在深深注视着其他人。   他大步朝着路饮走去,直到走到跟前,路饮依旧毫无反应,谈墨伸手在他面前一招,他如鸦羽的睫毛轻扇,回神后抬头,眼角残留失神的光。   谈墨居高临下地看他,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起。   他的力气像蛮牛,掌心是烙铁,路饮被迫跟着他往前走,不时去看他紧绷的侧脸,不明白又是哪里惹了这位小祖宗生气。   “你和谁一起来这里许过愿?”谈墨突然问。   路饮恍然大悟:“你吃醋了?”   谈墨:“你在看谁?”   路饮一愣,嘴角那丝轻抿的笑意消失。 第三十六章   路饮前世第一次和谈墨来到这个许愿池,是在他大四那一年。   他的工作小有成就,路安科技出品的第一款用户分享型社交软件乐聚一经上市就广受好评,下载量一度冲上月度榜前十。为此公司专门开了一个庆功宴,路饮那天心情不错,喝得多了,谈墨知道后过来接他回家。   清子塔就在附近,他突发奇想,拉着谈墨走到了喷泉前。谈墨怕他跌倒,中途一直虚扶他的腰,听他说想许愿,又跑去和路人换了几个币。   路饮就坐在那张长椅上等他回来。   谈墨大概怕他有着许不清的愿,换了满满一手的硬币才回来,他掌心宽大,细数起来已经快要超过50个,路饮只拿了其中一枚,走到喷泉边,将硬币轻轻抛入池水,在心里默念:工作顺利。   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工作狂,唯一想实现的愿望也只有它。一旁的谈墨等他结束才一枚枚地往许愿池中抛硬币,每扔一下就许一个愿。   “路饮和我身体健康。”   “爸妈爷爷外公外婆长寿健康。”   “路安蒸蒸日上。”   ……   路饮后知后觉,有着许不完的愿望的人应该是谈墨才对。他默默地听着谈墨扔了大半的硬币,眼见想说的都被对方说完了,拿起一枚后沉思片刻。   片刻。   “希望我们永远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路饮虔诚将硬币扔下,没注意到等他话音刚落后,谈墨的脸色就莫名得变得很差,把手中仅剩的硬币一收,哗啦啦悉数倒进了喷泉池。   他唇瓣开开合合,无声地许了一个路饮无法听清的愿望。   很多年后路饮再次回忆这一段过往,也无法猜到谈墨那时究竟许了什么愿,他想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每次匆匆路过清子塔前这座喷泉池,依旧还会驻足停留,努力忖度一个永远都不会得到回应的猜测。   现在谈墨问他当初和谁一起来这里许过愿。   路饮说“只有你”,但谈墨看上去明显不信。他的手腕被谈墨无意识握紧,等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已经能看到腕间一圈明显红痕。   谈墨低头时也注意到它,心中升起后悔,语气也放缓了些,“抱歉。”   “没有谁。”   路饮的声音突然响起,被风吹进谈墨耳中,他们在马路边对视,不断有车前灯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又消失。   “谈墨,你只需要知道,我之所以现在站在这里,一切都是为了你。”   谈墨一愣,追上他,和他并肩:“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他很敏锐,路饮对他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秘密,等到合适的机会,我会把它全部告诉你。”   谈墨:“但不是现在?”   “对。”路饮说,“不是现在。”   接下去几天,路饮一直在争取和盛驰的合作。   前世的剧情已经偏移了原先轨迹,江泊烟和宋央的关系不像过往那样亲密,拥有神路部分股份的江远集团也将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至于江泊烟和傅南时,这对曾经情同手足的兄弟似乎同样不像传言中那样坚不可摧,或许再过段时间,未来组成同盟的几率微乎其微。   路饮已经厌倦等待,不想缓慢收网,和谢迟的合作如果成功,将会事半功倍。   谢迟跟他约在下午两点见面,盛池集团的分公司位于寸金寸土的中心商业区,从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俯瞰,可以一览清河整座城市的全貌。   路饮在会客区等待片刻,房门打开,紧接着,傅南时迈步走出。   他身姿挺拔,工作时气质卓然,不怒自威,助理手捧文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耳语,大约和谢迟的会面并不愉快,他此刻神情不悦,不耐烦地皱眉听着。   他从路饮身边经过,脚步一顿,低头朝他看去,路饮面色不改地起身,四目相对刹那,傅南时意外地挑了下眉,抬手制止身侧的助理继续汇报。   “你和谢迟?”   傅南时朝助理使了个眼色,让他将对方拦在门外,自己则重新折返。   谢迟听到动静,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笔,看向重新回到室内的傅南时。   “谢总。”傅南时模凌两可地叹息,坐在沙发,“我最近听到一些流言,希望你能亲自为我解惑。”   谢迟轻笑:“什么流言能传到你的耳朵里。”   傅南时:“外面都传你对路饮照顾有加,甚至亲自为他铺路,做法实在令人费劲。路饮是神路宋海宁的大儿子,谢总这样大费周折地招揽他,不怕最后引狼入室?”   “还是说,你们的关系果真不菲?”   他们两家旗鼓相当,他根本不怕得罪谢迟,也不用敬语,脸上担忧的表情却不似作假,像生怕谢迟被人骗了去。   谢迟闻言沉着地轻笑,眼底却没半点余温:“关于这点,我想你不必担心,只是听起来,傅总似乎对我这个小朋友很感兴趣。”   傅南时扯唇笑了笑,话锋一转:“是,很感兴趣,如果谢总愿意帮忙,我会在刚才的基础上让利0.5个点,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他们今天见面的目的,就是分别代表背后的两家公司,傅洛集团和盛驰控股,初步探讨一项高端技术共享的可行性,当然,谈得并不愉快,合作暂未有结果。   若是傅南时愿意让利,情况将会大不相同。   谢迟并未立即回答他,若有所思:“你喜欢他?”   傅南时:“谢总只需要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   他走到谢迟面前,伸出的掌心停在半空,等他相握。   如果从利益角度而言,这笔交易谢迟稳赚不赔。   尽管看上去傅南时不过让利区区0.5个点,但两家一旦合作成功,未来收益难以估量,现在他为了一个男人,愿意舍弃几十亿,甚至几百亿利润,真不知道是否应该夸他深情,还是该说他一掷千金财大气粗。   谢迟靠坐在老板椅,不动声色地转动手中的签字笔,他抬眸打量傅南时,后者挑了一下眉,无声催促。   “有趣。”谢迟说完,脸上和善的表情却忽而一变,他站起来,语气严厉,“不送。”   他不由分说下了逐客令,傅南时眼底的玩味渐渐散去:“谢总确定?”   “前段时间,一个朋友托我照顾他。”谢迟道,“虽说在商言商,但我既然答应这件事,就必须守信。傅总,你年纪轻轻,但应该知道,利益至上只是愚蠢的短视。”   被拐弯抹角骂了一通,傅南时冷着脸离开,谢迟也没多少好脸色。   傅南时能力出众,这点大家一直有目共睹,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惜他心术不正,否则会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他给秘书打了一个内线电话,让他暂时取消后天和傅洛集团的谈判会议,在听说路饮已经在外面等候时,语气终于再次缓和,和颜悦色地让他人进来。   路饮起初被傅南时的助理拦在身后,十分钟后傅南时沉着脸从房间迈出,周身气质阴郁。   他和路饮擦肩而过,突然停步回头,喊他名字。   路饮微微侧身,并不拿正眼看他。   身边站着他的助理,但傅南时毫不避讳:“别和谢迟纠缠不休。”   谢迟为路饮铺路是真,因此外面传言不止,都在私下偷偷八卦,傅南时偶尔在饭局听人说起,次数多了,不由偷偷上了心,尽管知道不可能,但依旧如同咽了颗苍蝇,连他自己都对这种情绪稀奇。   路饮淡色的眼眸扫过他,转身推门进入谢迟办公室,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那股未散去的硝烟味。   谢迟手撑额间,正闭目养神,听到他来,抬头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和善,丝毫不见先前怒容:“坐。”   路饮喊了一声谢总,把手上的策划书递给他。   谢迟主动向他递出橄榄枝,其中必然有谈斯理请求他帮忙照顾自己的结果,但无功不受禄,互惠共赢才是长久之计,路饮希望自己的方案,同样能够给谢迟带去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这份策划书是他和他的团队耗时良久完成,上百页厚度,框架清晰,逻辑缜密,挑剔如谢迟,此刻翻过几页,眼中渐渐流露欣赏,点头道:“不错。”   互联网产品,以创新为贵,路饮拿出的方案不仅够新,盈利模式同样成熟,在谢迟眼中,显然拥有极大的投资价值。   他沉思片刻,看向路饮的眼神有了变化。   多年久居高位,让谢迟在工作期间,即便嘴角挂着笑意,依旧显得不怒自威。   路饮不过十八岁,甚至刚成年,但他毫不怯懦地和谢迟对视,顶住他目光中倾覆而来的巨大压迫感,游刃有余:“谢总,您觉得这份策划书如何?”   轮到谢迟“咦”了一声,又很快展眉。   “我可以肯定,宋央绝对无法和你相比,你那个有眼无珠的父亲,会在未来因为错过你而后悔。”既然决定帮助路饮,谢迟自然清楚他家中那些糟糕的事务,“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从言语中听得出他十分满意。   谢迟推开面前的资料,从座椅上站起来:“至于我们应该以何种方式合作,接下去会有专人和你对接,放心,我会让相关部门给你最大可能的优待。”   他来到路饮面前,路饮也立即跟着站了起来。谢迟如今虽到四十不惑之年,但他长相年轻,看着不过三十而已,成熟帅气,他主动朝路饮伸出手,勉励道:“你很优秀。”   路饮和他握了握手,谢迟很快松开。   谢迟的掌心宽阔且大,近距离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让人觉得是个成熟可靠的长辈。   聊完工作,他轻拍路饮肩膀,对自己身上强大的气场收放自如,转眼又是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工作场合你喊我一声谢总,私下我希望你可以叫我谢叔叔。”   路饮从善如流:“谢叔。”   他平时在工作中同样不苟言笑,这在谈判场上是把利器,只是显得过于疏离。但他现在一笑,谢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有片刻怔愣,屏住了呼吸。   他盯着路饮看,硬是从他五官中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还有一点让他感到心软的东西。   很奇怪,谢迟不由眯起眼睛。   但他其实有点脸盲,在短暂的失神间,他试图思考究竟是路饮的哪部分五官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眼睛?还是嘴唇?尤其是他在笑时,总让他产生恍惚,可惜无果。   很快路饮就不笑了。   那点熟悉转纵即逝。   谢迟轻咳一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我和谈斯理是多年同学,那家伙脾气差,又是一个独行侠,难得找我帮忙,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长辈。”   路饮和他道谢,被谢迟打断道:“我当然不是一个慈善家,如果领到我面前的只是平庸之辈,我不会花费心思培养他。所以路饮,你应该记住,是你自己足够优秀,所以才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还有件事,我想有必要提醒你。”谢迟想起刚才的插曲,不由皱眉,“关于傅南时,别和他有太多接触。”   让秘书送路饮下楼后,谢迟继续处理手中的工作。   盛池总部不在清河,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给接下来的新业务做准备。按照原先计划,他会在清河出差三个月,本来以为会是一趟和以往无异的无聊之旅,倒是让他发现了一些新乐趣。   签完手中的一份文件,生活秘书敲门送来下午茶,谢迟眯眼喝了一口咖啡,挥手让人退下。他短暂地休息,惬意地转动手中钢笔,目光流转间,视线掠过书桌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摆放在上面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年份久远,距离拍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眉眼青涩的青年刚从父辈手中接过偌大家产,他还没有真正学会“不动声色”,笑起来时脸上有着明显的冰冷疏离感。   谢迟盯着自己那张年轻的脸,又想到路饮。   不得不承认,还真是……有点神似。   谢迟将相册拿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照片表面,带有余威的眼神不由缓和。   但他很快就把相册扔回桌面,清醒过来,冷笑一声后自言自语:“我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他觉得好笑,不明白自己在沉湎什么。   这是别人家的小孩,不属于他,再像也没有任何用。   他患有天生的无精症,是被医生断定“永远无法拥有后代”的人,当然,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具有生育功能。   对他而言,传宗接代并不是必须,养育小孩也是一件无比辛苦的差事,谢迟自认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好父亲,因此一向崇尚独身主义。这其中或许也有现实的无奈,谁知道呢,总之他已经早早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   只是他没有一个继承人,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觊觎者就开始频繁挑战他的耐心,着实聒噪不堪。   时间转眼进入十二月中,气温骤降,清河一天比一天更冷。路饮是个极度怕冷的体质,这段时间以来很少出门,这天谈墨的家教老师结束今天的课,下楼时又在大厅见到他,上前和他闲聊。   谈墨想考江大,但到底学业上落后不止一丁半点,路饮给他找了几位家教老师,口碑和能力都很不错,他放下书,叫了一声“赵老师”。   赵老师十分健谈,他和路饮接触过几次,知道他喜欢听人夸谈墨,有时候纳闷这俩兄弟的感情简直好得过分。他还不知道他们其实不是亲兄弟,否则只会更惊讶,难免瞎猜瞎想。   他和路饮聊到一半,中途突然提起:“谈墨说他一直都想考江大,本来考虑转到一中的高考班,但他长辈担心,所以。”   虽然早就有这个猜想,但亲耳听到路饮还是短暂愣住,下意识询问:“什么?”   赵老师忙捂住嘴,尾音拖长:“啊。”   他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   路饮若有所思:“谈墨让你保密?”   “是,是。”赵老师讪讪摸头,“瞧我,话一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真是对不住,路先生,拜托你千万别告诉他。”   送走家教老师后,路饮回到窗前站着。   之前种下的海洋之歌早已生根发芽,长出花苞,在清河十二月的冷风中摇摇摆摆,路饮凝视着它们微微出神,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懒散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双手攀上他肩膀,谈墨刚从浴室出来,身上带着微潮的热气,离路饮很近,近到一粒水从他发梢滴落在路饮肩前。   “你换了沐浴露。”路饮突然说。   谈墨:“嗯。”   新沐浴露是一种很清淡的雪松味,混合了茉莉的淡香。路饮浑身上下被谈墨的气息覆盖包围,立即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被入侵感。   他回头看了谈墨一眼,转身朝餐厅走去。   自从两人住在一起后,谈墨的三餐变得非常有规律,即使遇到并不喜欢的食物,也能在路饮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吃完。   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如今的变化,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乖”。   但事实确实如何,他并不厌烦被路饮管束。   长约三米的大理石餐桌,路饮坐在谈墨对面,刚吃下几口菜,见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搅动碗中的汤汁,嘴角挂着道毫不掩饰的笑,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谈墨。”路饮咽下口中的饭,喊他名字,“今天有好事发生?”   谈墨说没有,在路饮的注视下,舀起一勺汤尝了尝味道,评价:“很鲜。”   “心情不错?”   谈墨的眼尾也有笑,这样看着路饮时,嘴角勾了勾,总让人怀疑他在心中打着什么坏主意。过了几秒他回答:“只是突然想到,我以前不爱准时吃饭。”   他是中国胃,和母亲住在一起时吃不惯外国的西餐,家中厨师做的中餐也不合他胃口,挑食的坏毛病由此养成。   谈墨继续说:“不爱吃饭这件事,我妈拿我没有任何办法,当然,她觉得或许哪天我结婚了,未来的儿媳能够帮她一起管教我。嗯,她总希望我能早点谈恋爱。”   路饮的眼神微微疑惑,很快,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太想听谈墨接着往下说,但谈墨已经笑着开口:“当然,她不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就在被人管得死死的。”   要真被他妈看到他被路饮管着的这一幕,或许会怀疑自己的儿子被人掉包了。谈墨的真实性格不能算好,也就只在路饮面前做出伪装,但偶尔也会露出恶劣本性。   现在就挺恶劣。   “除了性别不对之外,我妈一定会对你满意。”   路饮在明亮的灯光下看他。   谈墨也在看他:“只有我老婆才会这么管着我。”   餐厅现在开了全部的灯,明亮到让人好似处在一片极昼中,谈墨话音刚落,房间内的所有声音顷刻消失,路饮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餐桌桌面,眼神意味不明。   片刻后,他说:“谈墨,我是男人。”   谈墨轻哼道:“就因为我们性别相同,所以才没有娃娃亲。”   路饮舀了一勺汤,骨瓷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慢条斯理喝完,用餐巾擦嘴:“我没成为你的老公,你看上去很遗憾。”   他说出“老公”两个字时,谈墨眼角的坏笑简直就要压不住,直到路饮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他才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开个玩笑,现在也就只有你能这么管着我,当然。”   他的目光在路饮脸上巡视:“我也乐意被你管着。”   路饮托着下巴幽幽看他,谈墨被他看得有点心猿意马,等他话音刚落时路饮毫无预兆地勾唇对他笑,他的大脑就在那一瞬间放起了烟花。 第五十二章   和谢迟见面后不久,盛驰的投资部门主动找到路安寻求合作,双方在利益分成等方面均未有异议,谢迟的偏爱有目共睹,如他所言,给予了路饮最高优待。   路安攀上盛驰这根高枝的趣闻很快在清河的商圈流传开,连带着宋海宁也有所耳闻,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晚就在书房砸坏了最爱的青瓷杯。   自从江少峰单方面暂时搁置和神路的合作后,宋海宁就处于一种极度的惶恐中,也派宋央前去和江泊烟打探消息,但无果,如今路饮那边又有盛驰做靠山,宋海宁害怕那天他在宴会的威胁会成真。   同惴惴不安的宋海宁相比,路饮的事业一帆风顺。   抛开路安不谈,他在股市的几只股票一路走高,之前投资了几家初创公司,有一家已经拿出不菲的成果。鉴于前世那些经验,期间他经由谈墨拿到了谈斯理的联系方式,替他规避了一桩亏损惨重的投资方案。   和盛驰的第二轮会议结束后,助理稳步跟在路饮身侧,脸上带着隐隐兴奋。年过三十的助理比路饮大上一轮,当初被高薪聘请来时以为是为年轻的纨绔子弟攒经历,后来跟在路饮身边不久,见证他大刀阔斧的几次举措后,早在私下心服口服。   他们准备离开办公大楼时,迎面撞上了气势汹汹走来的白时闻。   白时闻插兜站在不远处,挑染了一头灰白色头发,傲慢的神情一如既往。这个在别人口中天生好命的家伙,谢家未来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此刻拦住路饮去路,语气不善:“你,跟我来。”   助理试着想阻止,路饮让他先回车上等他,推荐一间会议室大门走了进去,白时闻紧随其后,警告别人不准打扰。   门被关上的瞬间,白时闻慢慢悠悠打量他,开门见山:“你和我舅舅是什么关系?他们说,你是他包、养的情人。”   不等路饮回答,他就顾自往下说:“一定是这样,你这家伙到底给我舅舅灌了什么迷魂药。我劝你别痴心妄想,就你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公司,能够有什么资格和盛驰合作!”   合作的这个消息还是他从宋央口中听说,那天他们参加一场线下的剧本杀活动,临结束时宋央突然跟他提起:“你舅舅对路饮似乎不一般。”   白时闻:“他又怎么了?”   宋央见他一脸茫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会不知道?不过也是,本来就是件小事。”   他旁敲侧击地说完,白时闻反而更好奇,宋央说完后,又往火上添了一把柴:“路饮喜欢男人,手段又多,你注意着点别让你舅舅真被他勾了魂,小心盛驰最后落到他手上。”   白时闻当即就炸了,表情比生吞苍蝇还难看:“外婆以前跟我说过,未来的盛驰会让我继承,我知道,他们的合作我不承认。”   他要把这件事搞砸,一是为了宋央,二也是为了自己,打听到今天这个日期匆匆赶来,心里惊疑不定。   因为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舅舅的性取向,他身边既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这几年活得越发清心寡欲。有时候白时闻甚至怀疑无精症的另一个表现是否是阳、痿,当然,他也只敢在心中这样猜测,并不敢当面去问他那个面目可憎的舅舅。   他此刻满怀愤懑质问路饮,却见路饮淡然自若,心中气极,还想再试图说点羞辱人的话,却被路饮打断:“谁让你过来的?”   到底是年轻,白时闻一瞬变化的表情很容易就被读懂,偏偏他还在嘴硬:“我就是看不惯舅舅被你骗。”   “宋央。”路饮不急不慢地念出这个名字。   白时闻警告地低吼:“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路饮无视他,抬手拨打了宋央的号码,白时闻见状想阻止,但宋央很快接起电话,用不耐烦的口吻:“稀客。”   白时闻没见过他的这一面,下意识闭上了想出声提醒的嘴。   路饮扫了他一眼:“宋央,你知道我和盛驰合作这件事?”   过了几秒宋央才答:“你想和我炫耀?”   他神情阴郁,嫉妒得不行:“就算有谢迟替你撑腰,你以为自己就能那么轻易得到神路?”   路饮反问:“为什么不能?”   “别抢我的东西。”宋央警告,“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路饮挂断了电话。   “你心目中单纯的小白花。”他嗤笑一声,“不过就是这样。”   白时闻听了几句他们的对话,确实心情复杂。他跟宋央见面次数不算多,比不上和江泊烟,但宋央每次在他面前都是阳光明媚的形象,不像现在这样。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但又不想免费让路饮看他热闹:“别挑拨离间。”   路饮问他:“听说你是盛驰的继承人?”   白时闻倨傲抬头:“是,所以我劝你别打盛驰主意,你——”   路饮慢悠悠打断他的话:“谢家是个庞大的家族。”   “舅舅没有孩子,他当然只能选择我!”白时闻被他气得口不择言,“盛驰是我的,不然还能交给谁?”   路饮隐晦地扫了眼头顶,大型公司的会议室内不少都会配备摄像头,可惜白时闻涉世未深,并不清楚这点,   “谢总正值壮年,现在谈继承人应该太森*晚*整*理早了点吧。”   白时闻被他戳到痛处,一点就燃,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想要往路饮面前掷。   用了十足狠劲,脸上挂着嚣张笑意。   可惜得意不过一瞬,路饮握住他的手腕往后拧,滚烫的茶水就这样顺势浇在白时闻手背,沿着他的袖口淅淅沥沥往下淌。   茶水滚烫,白时闻的整条手臂如同被火灼烧,他一松手,茶杯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王八蛋,狐狸精,我要让舅舅取消合作!”他开始口不择言,握紧拳头,“你怎么不去死,路饮,你有种就弄死我,不然我一定会弄死你!”   与此同时,龙港湾。   这是清河当地一家高端会所,会费高昂,动辄百万,因此成为清河一众富家子弟的常驻之地。江泊烟是这里的永久会员,连带着身边的一群小弟和宋央也跟着一同沾光。   “啪。”   台球清脆的碰撞声响彻这片挑高的室内,江泊烟从台面起身,无视一旁令人生厌的恭维,一边侧头和身旁朋友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不远处的宋央。   宋央独自坐在沙发,眉头紧锁又舒展,频繁低头去看放在膝盖的手机。他表现异样,江泊烟难得分心注意他,将球杆往桌上一扔,插兜大步朝他走去。   眼前视线一暗,宋央抬头见到江泊烟,讨好地笑。   他心思敏感,知道江泊烟最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被人捧在掌心时心高气傲,落魄后能伸能屈,即使清楚这次的聚会江泊烟并不欢迎他出现,但他依旧厚着脸皮来参加。   无视他的笑容,江泊烟冷脸问:“你在干什么?”   “啊,这个啊。”宋央拿起手机在江泊烟的面前晃了下,说,“我在等白时闻的消息。”   江泊烟皱眉:“等他干什么?”   宋央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呢。”   白时闻现在哪有什么惊喜给他,他刚对着路饮动手时,门就被谢迟让人打开了,惊吓之余,更多是对谢迟的恐惧。   谢迟被人簇在中央,冷着神情,目光扫过凌乱的室内:“谁来解释。”   白时闻眸光微闪,率先哭诉:“舅舅,我的手!”   他手红得不正常,反观路饮,身上剪裁适宜的西装一丝不苟,对比之下白时闻越发委屈,似真似假地说了一堆,谢迟却只挥挥手道:“知道了。”   他转而看向路饮:“是他说得那样?”   路饮说不是,但也没为自己辩解。白时闻自觉盛驰是他的地盘,当下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就要藏不住,又对谢迟说:“舅舅,你可是我的亲舅舅,外人欺负我,你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谢迟嘴角的嘲讽具像化:“否则你就要和你外婆告状?”   他口中的白时闻的外婆也就是他的母亲沈余欢,沈余欢从小家世显赫,受过高等教育,为人善良,当年和丈夫一起收养了谢千千,对她视如己出。   沈余欢其他都好,就是太过于溺爱晚辈,谢迟提醒过几句,收效甚微。   白时闻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忘了告诉你。”谢迟突然扫一眼头顶,让白时闻的脸色瞬间惨白,“恰好选中了装有摄像头的会议室。”   监控室内,几台电脑正从不同角度,以倍速还原当时的场景,谢迟站在首位,低头看向灰白屏幕。   他的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侧脸勾勒冷硬的弧度,白时闻沉默站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你是他包、养的情人?”   “你们的合作我不承认!”   “盛驰当然是我的。”   “呵。”半晌,谢迟从胸腔震出一声轻笑,声音落入白时闻耳中,犹如催命的符咒。   “舅舅……”   谢迟解下腰间的皮带,用力一挥,破开空气,打在白时闻身上,疼得他立即弹跳起来,大声惨叫。   等谢迟一身戾气从监控室出来,已经过去小半小时,他敞开西装,领带微松,推开了接待室房门。   路饮正坐在沙发上翻阅一本当期的财经杂志,哑光铜版纸上印刷着当期采访的商业人物,赫然正是谈石集团的现任掌权人谈斯理。谈墨的长相和他酷似,只是少了些许年岁沉淀,多了几分懒散和不羁。   谢迟进门时,眼神瞥见杂志上那个西装革履的身影,忍不住嗤笑:“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得。”   “像只花孔雀。”   他稍一停顿后继续说,身上戾气收敛,望着路饮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或许连谢迟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自从承认路饮长相上那些和他相似的地方,他对待这个可怜的家伙,从此多了点从未有过的怜悯。   路饮放下手中杂志,起身郑重和他道歉,谢迟挥手打断:“不用,那份监控对我有用,你算是帮了我的忙。”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的助理找到小墨,他又给我打了电话。”   路饮点头:“我会和他解释。”   谢迟语气带着揶揄:“虽然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很正常,但是,你们真的没有在谈恋爱?”   路饮脸色不变:“谢叔,我们只是朋友。”   谢迟:“他对你好得不正常,真是可惜,毕竟我实在太好奇谈斯理的反应。”   路饮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没说话。   他能频频察觉谈墨的越界,自己同样默许或者纵容他的行为,其实理应阻止这样暧昧的发展,将一切重新拉入正轨,但失而复得后只想永远满足他,有着这样极度矛盾的心理。   被身边人提醒,他重新审视和谈墨的关系。   无法找到答案,顺其自然。   铃声响起,急促万分,宋央一把拿起手机,低头看清来电号码,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露出笑容。   他看一眼四周,起身走到角落接起电话。   但渐渐,他眼底的笑意凝固,不敢置信。   “我在医院。”白时闻粗声粗气地说话,他背趴在病床,身后有医生替他处理狰狞红肿的伤口,因为疼痛而不时倒吸一口气,龇牙咧嘴,“谢迟到底在搞什么,他真的是我舅舅?疯了,路饮一定给他灌了迷魂药。”   宋央面庞扭曲:“你舅舅揍了你?”   白时闻一脸阴霾,几乎呕血:“他算什么舅舅!我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宋央喃喃:“不会真的被他包、养了吧?”   “我怎么知道!可是他以前一直喜欢女人!”白时闻气急败坏地低吼,“真是,我可是他的亲侄子,他居然,该死的,等我以后继……算了,先不聊这个,我得想想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我外婆,她肯定不会接受自己有个男媳妇。”   宋央强颜欢笑:“我记得你外婆很宠你。”   白时闻说:“除了我那个脑子有病的哥哥,她只有我一个孙子,当然应该宠着我。不过现在他们在国外度假,等着吧,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嘶。”   又一阵疼痛传来,白时闻气得捶床,他不太想再跟宋央提起这件丢脸的事,话题一转:“你来医院看我呗。”   宋央和他承诺:“等我结束这里的事就过来。”   他低头和白时闻说话,全然没注意到身后阴影处站着的高大的男人。江泊烟斜靠墙壁,单手插兜,慢慢用脚尖碾过光可鉴人的地面,面无表情地听着。   宋央正准备挂断电话,身后一股劲风忽然袭来,他被江泊烟锁住喉咙,身体被迫向后倾倒,神色瞬间错愕。   “哥?”   江泊烟瞥他一眼:“你和谁在打电话?”   宋央说:“白时闻。”   江泊烟锁喉的力道暗示性得加重,宋央被他勒得难受,不由小幅度挣扎。江泊烟放开他,后退一步,身影重新隐入黑暗,宋央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四周空气开始稀薄,在他如影随形的注视下,紧张得无法呼吸。   或许过了一分钟,江泊烟终于开口,只是声音很冷:“我好像听到了路饮的名字,怎么,这就是他给你的惊喜?”   电话还没挂断,显示正在通话中,白时闻脾气暴躁,一向和江泊烟不合:“我和他打了一架,关你屁事!”   江泊烟的眼尾泛起薄薄的红色,阴鸷的目光死死盯住宋央掌心:“你和谁打架?”   一字一句,努力控制着失控的情绪。   白时闻要脸,在其他男人面前忍着痛,装作不在意地说:“和路饮,你聋了?我把路饮狠狠揍了一顿,那家伙现在不知道躲在哪儿哭,真是没用。”   江泊烟的嘴角抽动,情绪在白时闻滔滔不绝的吹牛中逐渐失控,大约因为气极了,怒极反笑:“刚才听到你在医院?”   宋央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江泊烟忽略他探究的视线,顾自冷笑着往下说:“很好,做为多年的朋友,我会和宋央一起来医院探望你。”   谢迟送路饮出门时告诉他谈墨今晚要和他吃饭,等路饮回到公司处理完后续工作回到家时,谈墨依旧还没回来。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注意到手背处被那壶茶水波及的烫伤,因为几乎无法感觉疼痛而被他忽略。   临睡前路饮往谈墨的手机发了几条讯息,之后关灯睡觉,房门被他虚掩,有风从过道徐徐吹来,将门吹开一道微小缝隙。   不知道谈墨什么时候会回来。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到有人推门进了房间,紧接着,手电筒的光源打在他薄薄的眼皮,他受伤的左手被宽大的掌心包围,翻来覆去看,大概在上药,他听清了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   萦绕在鼻腔间那股清爽的气息,让他喊出熟悉的名字。   “谈墨。”路饮终于猛地睁眼。   手电筒的光并不足以照亮路饮这间宽敞的卧室,他的眼睛在几秒后适应从四面涌来的黑暗,终于看清了半跪在床边那具压迫感十足的高大身体。   谈墨。   谈墨正在给他处理手背的烫伤,在模模糊糊的黑暗中,他有宽阔的肩膀,工装背心下的身体高大性感。   路饮的手摸到床头柜的灯,将它打开。   他作势要起床,谈墨立即往他腰下塞了只抱枕。   路饮倚靠床背,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眸微眯,看到他脸上那些还未消散的怒气,听他语气阴沉地说:“白时闻,他找你麻烦。”   “我给了他一点教训。”路饮想将手从他掌心抽出,但被谈墨握得很牢,最后任由他这样做,“你不要生气。”   谈墨半跪在床边,语气认真:“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路饮的困意在这一刻彻底消散,静静看了他半晌,突然说:“一点都没变。”   “一点都没变。”他说。   谈墨:“什么?”   路饮眉间的情绪缱绻:“和以前一样甜言蜜语。”   谈墨眯起眼,在回忆中寻找过去的事,他不知道路饮说的是哪件,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这样甜言蜜语过。可惜路饮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不再解释。   一件很小的小事在此刻突然浮上路饮心头。   其实是件很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情了,午后的阳光洒进教室后排的座位,四岁的路饮正紧绷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坐在座位上一笔一画地给旁边那个趴着睡觉的谈墨写作业。   那时候他们刚上幼儿园,说是家庭作业,其实只是一张天马行空的儿童绘画。但谈墨依旧不爱安静做这些,相比画画,他更喜欢和同龄男生一起去室外的小型足球场上踢足球,他天生运动细胞发达,长得也比路饮要高些。   当路饮为这份给谈墨代写的作业画完最后一笔颜色,盖上画笔的盖子时,谈墨还在呼呼大睡。   不同于路饮那张一看就乖巧漂亮的脸蛋,谈墨的长相已经初见坏男孩雏形,他生着一对英俊的剑眉,鼻梁高挺,脸上虽然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轮廓立体,是个十足的小帅哥。   “谈墨,你快点儿起来。”路饮忧心忡忡去推他,谈墨个头敦实,他有一点推不动,于是转而去捏他的脸蛋。   这学期开学才七天,但他已经给谈墨写了六天的作业。   相比于同时完成两份任务带来的辛劳,他其实更担心谈墨学坏。这样的谈墨和电视里的那些坏学生毫无差别。   谈墨被他吵醒,揉着眼爬起来。他浓密的黑发睡得凌乱,身上那件带着小领带的白色衬衣也轻微发皱,路饮看不下去了,身为哥哥,只能一边鼓着腮帮,一边替他整理。   谈墨听话坐着,路饮让他抬手,他就抬起一边的手臂,等路饮说“好了”,他就笑眯眯地凑上去,口齿有点儿不清晰,不知道模仿着哪里听来的语调:“谢谢宝贝。”   不是什么好词儿,路饮不高兴:“我不是你的宝贝。”   “哦哦。”谈墨亲了他一口,亲在路饮的侧脸,啪唧响亮的一声,他又随即大声道,“你是我的宝贝路饮!”   路饮试图纠正他:“叫哥哥。”   “宝贝哥哥!”   谈墨对他甜蜜蜜地笑,他的乳牙生得十分整齐,那两颗在日后对称和尖锐的虎牙已经初见雏形。   路饮重重捏他脸蛋,表情严肃:“再换一个词。”   然后谈墨就学着他爸谈斯理那样用拖长的口吻说:“Honey。”   他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虽然才四岁,但已经能流畅地说不少英语。因为学的是英式发音,字正腔圆地念出这个词时让人简直不舍得拒绝。   路饮:“再换。”   谈墨即将词穷,最后委委屈屈地称呼他:“Sweetie。” 第三十八章   在谈家,谈斯理私下会喊他的妻子沈湛英宝贝,被谈墨听到后询问“宝贝”是什么意思,谈斯理告诉他,那些你喜欢的人都是你的宝贝。   谈墨有样学样,也学会了这些花里胡哨的称呼。   在最爱模仿的年龄阶段,他会用谈斯理那种故意拖长的尾音亲亲热热地喊路饮“亲亲老婆”,被长辈发现后大声纠正,才不情不愿改变了称呼。   这种甜言蜜语的能力,谈墨仿佛与生俱来,路饮也是在糖衣炮弹下给他代写了很多天作业,后来因为相同字迹,违规行径才被禁止。   虽然过去很多年,这段他和谈墨幼时惬意的光阴早被淹没在时间长河,路饮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还是不期然地想到了过往。   直到谈墨的手机微震。   谈墨低头查看消息,神色认真,和路饮聊到今晚的正事:“我托朋友查了白时闻,他在长河国际读高三,在学校出名,性格非常高调。周围同学都知道他是盛驰未来继承人,所以对他很讨好。”   “父亲白毅展经营一家规模中等的汽车零配件加工公司,背靠盛驰,树大好乘凉,听说公司盈利能力不错。”   路饮冷笑一声:“他还真是好命。”   谈墨说:“今晚和谢叔见面的时候我提到想给白时闻一个教训,问他是否会阻止,谢叔的原话是:我不会插手你们小辈的任何争端。他看上去并不喜欢白时闻。”   路饮回忆起前世的剧情,直到他车祸离世那一年,盛驰依旧被谢迟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白时闻徒有谢家继承人的称号,屡次创业失败,并未有任何水花。   谈墨往前翻:“白时闻在学校里被人称作校霸,私下里风评很差。他霸凌过不少同学,最严重的一次是将不小心弄脏他球鞋的人逼至退学。”   路饮接过他的手机翻看,关于他霸凌他人的事迹,有几张照片佐证,但这件事只在学校内部偷偷流传,并未发酵。   “看来有人把消息压了下去。”路饮皱眉看完照片,劣迹斑斑的过去没能给白时闻造成实质影响,只能说他被家里人宠爱得过分。   谈墨:“我问过谢叔,他不清楚这些事。”   屏幕莹莹的幽光照出路饮冰冷的神情,他把手机还给谈墨:“白时闻必须得到教训,垃圾应该被所有人唾弃。”   此刻,被他称作垃圾的人正狼狈趴在医院VIP病房的大床上,被谢迟用皮带抽出的伤大多在背部,疼痛让他无法使用正常的睡姿,对此怨恨不已。   听到开门动静,白时闻忍着疼痛抬头。   片刻后视线平行处出现四五双男人的腿,还没等他努力看清那些人长相,头顶响起阴阳怪气的声音。   “废物看谁呢。”   闻言,白时闻的脸拉了下去。   “宋央?”   他恼怒地喊他名字,埋怨为什么要让大波人涌来他病房,围观他难以启齿的丢脸时刻。   宋央忙要上前解释,被江泊烟打断:“想看你热闹。”   白时闻有气无力,强撑着:“关你屁事。”   视野中的那双运动鞋靠得更近,倒映在白时闻的视网膜上,是双十分高调的联名限量款球鞋,一如江泊烟嚣张的性格。   江泊烟冷冷盯着他的背:“你揍了谁?”   白时闻一愣,随即故作轻松地笑,试图挽回脸面:“我去找路饮,和他打了一架。你知道的,像他那样的身板,怎么可能比得过我,我是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被路饮戏弄成这样,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添油加醋地描述。他说得激动,讲起细节滔滔不绝,全然没注意江泊阴云密布的脸。   江泊烟像看死人那样注视他片刻,白时闻浑然未知,说得口干舌燥时想喝水,下一秒整个人突然被大力掀翻,背部的伤口蹭到床面,疼得大声怪叫。   “什,什么?”白时闻茫然。   江泊烟上前一步,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一把抓住白时闻病服,将他整个人拽离床面。他比白时闻要高,更要壮,力道蛮横,眼眸冰冷。   白时闻大叫:“你疯了吧?”   宋央从震惊中回神,立即拨开几人冲到他们面前,他试图劝架,拉住江泊烟手臂,着急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江泊烟轻易踹翻在地上。   他像乌龟那样摔得四脚朝天,后脑撞上地面,头晕目眩,半天都无法起来。   江泊烟一拳拳砸在白时闻后背,戾气十足地一字一句问他:“你刚才,揍、了、谁?回答我的话!”   那简直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白时闻从未有过的经历。   巨大的拳头像雨点那样密集落在他身上,他被江泊烟拎着打,脸上、腹部,还有背部那些被谢迟抽打出的旧伤,都遭到了降维式打击。   他疼得吸气,浑身就像散了架,被彻底打懵,几秒后后知后觉,大叫一声后转身和江泊烟扭打在一起,但这种反抗不过只是徒劳,白时闻很快落败,捂住肚子蜷缩在床上,满脑子被荒谬充斥。   疯了吧,这家伙是得了失心疯了吗!   为什么要揍他!   白时闻疼得快晕过去,直到宋央和江泊烟带来的那帮大脑宕机的朋友大梦初醒,七手八脚将他们分开。   “医生!”白时闻爬起来,疯狂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我要验伤,我要告诉我外婆,你会付出代价!江泊烟,你这个疯子!”   江泊烟被朋友按着,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宋央试图安抚他,但他讨厌这样的接触,所以一脚将他踢开。   宋央接连被他踹了两次,颜面尽失不说,半边身体都疼得麻木,从有记忆起就再也没有受过这种痛,但江泊烟压根不看他。   江泊烟只低头,难以置信地反复翻看自己双手,当暴力行为被强行制止,他此刻充血的大脑,终于找回一丝清醒。   他真是疯了。   只要想到路饮挨打,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被“我都不舍得动他一根手指,你怎么敢”这样的念头充斥脑袋,甚至忘记在朋友面前掩饰自己对路饮的关心。   怎么会这样,江泊烟目光呆滞。   宋央望着这样的他,欲哭未哭,眼泪悬在眼眶,我见犹怜,但江泊烟看到他这样就来气,烦得要死:“以后别在我面前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揍他!”   宋央死死皱着眉,曾经被他否决的猜测又死灰复燃,可是这么会,江泊烟压根一点都不喜欢男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江泊烟恶意满满地看他:“狼狈为奸,鸠占鹊巢,我现在算是发现了,我以前就是个大傻逼,才会被你这个私生子甩得团团转!”   宋央一瞬呆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江泊烟话音刚落,病房内鸦雀无声。   几秒后,白时闻怒不可遏地叫起来:“江泊烟,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知道个屁,没有人能够决定自己的出生,这根本不是小央的错!他是无辜的!”   他分明不是当事人,但已然被宋央洗脑,感同身受。   “有道理。”江泊烟慢慢拍起手,看起来一副被他说服的模样,但很快他就露出沉沉的表情,话锋一转,“你知道吗,宋央其实一直都在骗你。”   轻蔑的,探究的,还有幸灾乐祸的几道视线悉数落在宋央身上,让他觉得自己像被扒光衣服站在聚光灯之下。   自从被父亲接回家后,他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过,宋央的手抖得厉害,想夺门而出,但还要强装镇定,无辜地为自己辩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江泊烟轻蔑地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一直哭诉受路饮欺负,但他到底怎样欺负你,你敢当着大家的面一字一句说清楚?”   宋央恍惚间,终于想起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眼泪说来就来:“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泊烟早就知道他本性,以前觉得无所谓,今天却很想戳穿宋央与生俱来的贪心嘴脸,心中的天枰彻底偏向路饮那边。   白时闻眼神复杂:“喂,不是吧江泊烟,你居然会被路饮洗脑。”   “闭嘴!”   江泊烟不耐烦地打断他,作势又要抡拳头,白时闻眼疾手快地缩回去,继续疯狂去按呼叫铃。   闻讯赶来的护士疾跑进病房,白时闻大喊着要验伤,他被揍得鼻青眼肿,啐了一口混合血沫的唾液,牙齿也被江泊烟打落,狼狈不堪。   江泊烟却压根没有理会他,阴鸷的眼神缓慢扫过宋央,停留,让他僵硬身体不敢移动。   “上次你提到的节目。”   宋央猛地看向他。   他这几天一直努力讨好江泊烟,即使热脸贴着冷屁股,就是为了能够得到一个参加节目的名额。江家旗下的娱乐公司西石传媒最近正在筹划一档重量级的表演综艺节目,这台综艺大牌云集,未播先红,宋央非常想要参加。   他不知道自己前世确实得到了这个机会。   那时候的江泊烟宠他如初,他们的关系还没因为路饮变质,他只状似随意地提了这一句,江泊烟就很难拒绝完成他的心愿,立即就跟母亲讨要了名额,甘之如饴。   前世江泊烟替他安排好一切后,宋央反而做作地扭捏了起来,担心自己空降节目惹来观众厌烦。江泊烟后来和母亲商量,专程为他改变了综艺规则,又在节目播出时让旗下的营销团队实时待命,宋央的路人缘在这番操作下好得出奇。   如果没有江泊烟提供的资源,他很难在娱乐圈中拥有那样的成就,当然,现在一切已经被改变。   对上宋央殷切期盼的目光,江泊烟慢慢朝他勾起一道可以称作残忍的笑,打破了宋央连日来的希望:“我不想插手家里的生意,当然,你可以参加节目的海选,下个月就会开放报名通道,别忘记。”   宋央又要哭了。   江泊烟不吃他这套,大步离开了病房,带去的那帮朋友鱼贯而出,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他们互相推搡,抓耳挠腮,正要派出一个猜拳失败的倒霉蛋上前满足好奇心,江泊烟突然转身。   “记住了,以后不准再找路饮麻烦。”   他铁青着脸说完,甩掉这群人就走。医院外面车水马龙,鸣笛声不止,江泊烟的大脑乱糟糟,无意识地沿着马路往前走。   满脑子被暴戾念头充斥,他需要冷静。   迎面走来一对情侣,一男一女,年龄和他相仿,牵手互相投喂一杯饮料,江泊烟停下脚步定定看他们,直到两道身影渐远。   很奇怪的,他的心头蓦然生出羡慕之情。   好想谈恋爱,然后他想到了路饮。   病房里只剩下白时闻和宋央。   宋央满脸阴霾,背对白时闻发呆,直到听到他喊自己名字,才猛一激灵朝他看去,勉强挤出一点笑,但比哭还难看。   白时闻皱着一张脸问他:“你们闹翻了?”   “可能有误会。”   宋央为自己辩解,努力扯出的笑容让他的嘴角快要僵硬,他干脆不再笑,面无表情地走到病床前,低头去看白时闻。   白时闻按了按青紫的脸颊,吃痛地龇起牙齿,下一秒,一只柔软的手忽地落在他伤口。   那只手替他轻轻慢慢地揉,动作温柔,白时闻定定看着突然靠近的宋央,鼻腔嗅到他身上的淡香,他被熏得晕呼呼的,脸色也突然涨红。   “你相信我吗?”宋央一边用柔软的语调问他。   白时闻在他的注视下变得很不清醒,思绪被他牵着走,已经丧失警惕心,忙不迭地点着头:“当然,我肯定会相信你。”   宋央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充满鼓励。   他在白时闻身边坐下,拿起一粒橙子将它切成小份,递到他嘴边,亲手喂他。   “对了。”他突然问,“不知道你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白时闻吞咽的动作一顿,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想起那个脑子有病的哥哥,他不悦道:“好端端的,干嘛要提那个疯子。”   宋央没解释,过了会,就把手从白时闻的脸上拿开了,他转而托腮看向窗外,一抹精光从他眼底闪过。   他永远不会那么轻易就认输。   白时闻验完伤,打电话跟他妈哭诉,一同商量着准备报警时,被他匆匆赶到的父亲白毅展阻止了。   白毅展当然心疼儿子,但一来对面那是难以被撼动的江家,二来他刚被谢迟叫去臭骂了一顿,抖出他这几年努力替白时闻隐瞒的霸凌丑事,知道谢迟决计不会帮忙,他只能安慰白时闻,偃旗息鼓。   白时闻又吵又闹,还没咽下这口气,想给他外婆打电话时,殊不知另一件关于他的八卦,在此刻的互联网上开始发酵。   起初只是有人在他所就读的学校校园网上指名道姓地发表了一则帖子,控诉他的霸凌行径。   白时闻的那些恶劣事迹在学校当中不是秘密,但他背景深厚,嚣张跋扈,很少有人敢去招惹,曾经有受他欺负的同学想为自己讨回公道,最后迫于他家淫威,不了了之。   但他碰上了背景更硬的谈墨。   谈墨委托父亲朋友处理这件事,对方手中有家大型营销公司,在联系上曾经几位受害者,确认对方愿意将此事在网络曝光后,就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其实证据充足,加上又是一向敏感的“有钱人霸凌”话题,甚至不需要背后推手,这件事就很快在网上有了超高热度。   帖子从相对封闭的校园论坛被转载至用户千万的社交平台,白时闻和他父亲名下的公司名字,一起出现在热搜上。   白毅展起初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长久以来的傲慢让他以为可以很快被金钱解决,他经常这样干,已经不知道帮白时闻收拾过多少烂摊子。   他慢悠悠给几个做传媒的朋友打电话,谁知这群人像集体得到风声,支吾推脱,即使最后搬出谢迟的名字。   危机公关的黄金时间是24小时,眼见时间迫近,白毅展终于感到焦急,但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舆论来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谢千千焦急求助谢迟,哭到几欲晕厥依旧被他拒绝,又不敢找父母解决。白时闻躲在他们身后,不可一世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惶恐。   他躲在昏暗的房间不敢出门,甚至拒绝接听宋央的电话,缩在床上,死死握住手机,神经质地刷新着网上每一条关于他的负面评论。   白时闻简直气得半死!   这些人真是该死!他恶毒地在心中咒骂,他可是盛驰未来的继承人,平时给他提鞋都不配的一群人,居然对着他的照片评头论足,骂他长得丢人现眼。他七窍生烟,开了个小号和人在网上对骂,可惜寡不敌众,很快被群起攻之。   接到谢迟的电话时,谈墨正在和路饮吃晚餐。   今天的桌上有甜食,路饮吃了几口餐后甜点,听到谈墨接起电话。   他打开免提,谢迟的声音响起:“网上那件事,是你干的?”   “是。”谈墨森*晚*整*理道,“谢叔,你说过不会插手我们的事。”   谢迟低低地笑,听起来心情愉悦,不像是来兴师问罪:“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插手,白时闻自作自受,我不会帮他。我只是想说,路饮。”   “谢叔。”路饮和他打招呼。   “江泊烟昨天跑到白时闻病房,把他揍了一顿。”   谈墨的眉慢慢拧了起来,眼底蓄着化不开的墨色。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路饮,唇角突然碰到一片冰凉,一愣后垂眸,意识到路饮给他喂食的瞬间那副攻击性十足的模样就消失不见。   他张嘴含住勺子,将甜点吃干净。   “甜吗?”路饮用口型问他。   谈墨用气音说不错,路饮于是又喂他吃了一口,他就这样很容易地被撸顺了毛,跟谢迟说:“江泊烟和他没什么关系。”   谢迟笑了笑,重新进入正题:“白毅展猜不到谁在背后做推手,但想到白时闻刚得罪过路饮,之后就出了这件事,所以拜托我来做这个中间人,请路饮一起吃顿饭,到时候会让白时闻亲自和他赔礼道歉。”   谈墨转头问路饮:“你要去?”   路饮摇头,谈墨便回:“他不去。”   意料之中的答案,谢迟知道他不会赴约,不过谈墨话锋一转,突然道:“但我可以去。”   “哦?”谢迟饶有兴趣地一顿。   谈墨又说:“但我有个要求,江泊烟也必须出现。”   谢迟顿时哈哈大笑。   “不愧是谈斯理生的种,和他一样记仇,放心,这句话谢叔一定帮你带到。”   挂了电话后谈墨才去看路饮,先斩后奏:“我要和江泊烟见一面。”   “我知道。”路饮用餐巾擦嘴。   “不要让江泊烟知道我们的关系。”谈墨复述之前路饮和他说的话,又问,“这次也是?”   他在试探路饮的反应,已经受够了在江泊烟面前隐藏自己。   他等着路饮的回答。   大约过了七八秒,路饮和他说:“只要你开心,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谈墨背靠餐椅,坐姿放松了下来。   很好,他想。   不知道江泊烟到时候见到他,脸上会露出哪副表情。   过了两天,下午五点半,西山酒店。   这是谈石控股旗下的一家高端酒店,位于清河延绵不绝的群山之中,风景绝佳。谈墨在顶楼拥有一间独属他的私人套房,三室一厅,回国时就常住在这里。   他先回了一趟房间,期间接到爷爷电话,准备下楼去接他。   身为长辈,谈照国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就也要跟着一起过来给谈墨撑腰。打死白毅展都想不到,自己分明只是想要邀个路饮,最后来了数个他惹不起的大人物。   谈墨刚来到大厅,迎面走来一道气势汹汹的身影,正握紧手机和电话那头的人激烈争吵。   “爸,不就是打架,我揍他当然有我的道理!”   巧了,谈墨微眯眼,停下脚步。   江泊烟。   江泊烟双眼冒火,正和江少峰激烈争辩,期间他注意到身边有人,随意朝谈墨的方向扫了眼,并未仔细辨认对方是谁。   他扭过头,又争吵道:“真是烦,不过就是揍了个白时闻,居然要逼我来参加这样无聊的饭局。爸,我们家难道破产了,你连这种事情都搞不定?”   江少峰怒斥:“臭小子!”   谈墨站在一旁,突然出声:“江泊烟。”   江泊烟的声音在顷刻间消失,错愕回头,终于看清谈墨的脸。   他将电话挂断,漫不经心的站姿逐渐端正:“你为什么在这里?”   谈墨耸肩:“我家的酒店。”   江泊烟咬牙:“操,晦气。”   他本来就不是自愿要过来,现在更加觉得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恶心,转身要走,结果被谈墨追上,被他堵在了门口。   “见到我跑什么?”   江泊烟看到他的身高就来气:“滚开!”   其实很难解释男人之间那种莫名其妙的排斥,但在见到谈墨的第一眼,江泊烟就确定自己对他抱有难以疏解的敌意,相信谈墨看他也是这样。   气氛僵持,谈墨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去拍打江泊烟肩膀,实则用力按住他,暗中使了十分的力道,说:“放轻松,好不容易见面,我们来聊会天。”   江泊烟皱眉:“我和你不熟。”   “啊。”谈墨可惜地轻叹,“你和路饮是朋友?我还想跟你打听他喜欢什么。”   江泊烟:“?”   打听什么?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   江泊烟的脸当即就拉得老长,膈应不已,他之前听从李连的建议,苦心积虑给自己创造和路饮接触的机会,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个欠揍的家伙给截胡。他后来看到他们似乎互相留下了电话号码,不知道之后是否有联系。   谈墨见他怒气冲冲,于是遗憾地说:“那就算了,还以为你知道。对了,上次我们聊得很愉快。”   “只是玩游戏而已。”江泊烟冷着脸,“别说得你们好像有一腿,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谈墨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来:“听上去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过他简直就是我的命中情人。他好漂亮,是不是,我有他的号码,你说我要是每天给他发短信,追到他的几率有多少。”   “送花呢,或者跑到他学校大声和他告白。不对,他应该不想那么高调。”   江泊烟额间的青筋疯狂跳动:“你根本就不了解他,说什么喜欢?如果你是为了膈应我所以才——”   谈墨装作不好意思地打断他:“其实我对路饮一见钟情。”   要不是江泊烟还要点脸,现在一定提拳和谈墨扭打在一起。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深吸一口气:“你懂什么!根本就不了解那家伙!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他天天冷着一张脸,没有人——”   谈墨打断他:“原来是冰山啊。”   江泊烟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没想到谈墨紧接着说:“听上去更喜欢了。”   江泊烟:“?”   半晌,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五官扭曲,嘴角抽搐:“你变、态啊,口味这么独特。”   “多谢夸奖。”谈墨无视他话间的讽刺,这声道谢听上去像是真心实意,他似乎想起什么,又突然问他,“听说那场局,实际上是你让人组织的?”   江泊烟不是很想要回答:“关你屁事。”   谈墨笑吟吟地说:“我要是真的能够追到路饮,当然不会忘记你这个大功臣,到时候我会好好地请你吃顿。”   “饭”字还没说完,江泊烟终于彻底不要脸,失控地大步上前,伸手推搡谈墨胸膛,嘴上骂道:“你在找死。”   谈墨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反手擒住江泊烟双臂,冷眼和他对峙。他嘴角依旧挂着愉悦的笑意,气定神闲,和此刻因为愤怒狼狈不堪的江泊烟形成鲜明对比,他注视江泊烟通红的双目,冷不丁道:“这么愤怒,所以你是我情敌?”   江泊烟的一张脸憋得通红:“我当然不是!”   “你最好不是。”   谈墨冷笑一声,手下用力,一把将江泊烟推远。   之后他似乎觉得脏,转而抽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刘海挡住他阴晴不定的神情,让江泊烟无法揣测他的态度。   江泊烟冷笑一声。嘴角抽搐,正要出言再讽刺几句,身侧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大声喊道:“江少爷在这里!”   “找到了找到了。”   一群人朝这里涌来。   挑衅的对话被强行切断,闻讯赶来的保镖将江泊烟围在中间。这帮被江少峰雇佣的保镖并不听命于江泊烟,反而架住他的手臂将他强行带着往里走。江泊烟一脸愤懑,回头沉沉看向谈墨,用口型威胁:你给我等着。   好啊。谈墨耸肩一笑。   江泊烟被人严防死守,不情不愿沿着长廊往前走,反观谈墨双手插兜,悠然自若,吹着口哨跟在他身后。   他和江泊烟始终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让江泊烟即使有心想发火,但也找不到什么发泄理由。期间江泊烟几次回头看向他,双眉困惑拧起,猜测这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直到江家保镖推开门,谈墨大步上前,比江泊烟更快一步踏进今晚的房间,后者这才如梦初醒。   江泊烟站在原地愣愣抬头,不敢置信:“你?”   他们似乎因为同个目的出现在这里。   谈墨用肩撞开他,头也不回地绕过屏风往前走,擦肩而过时扔下一句:“你爸没和你说清楚?”   江泊烟脸上的表情出现片刻空白,他快速追上谈墨的脚步,低吼道:“我爸根本没提到有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因为路饮。”谈墨朝他勾唇,“我当然也是。”   江泊烟的双眼缓慢瞪大。 第三十九章   屏风另一侧传来白毅展恭维的笑声。   今晚参加这场饭局的人不多,但白毅展笑得眼角抽搐,那几人还是把他当成空气,并未过多理会。在他左手边,白时闻垂头耷眼地坐着,几天前的嚣张跋扈在他身上尽数不见,他眼下乌黑,没精打采。   网上的舆论并未因为白毅展的冷处理对策而消失,反而因为他的沉默而愈演愈烈。不得已,扛不住压力的白时闻在当了两天缩头乌龟后,被迫站出来,在视频里声泪俱下地道歉。   他确实后悔,脸上的痛苦不是作假,眼泪也是真心实意地流下,却并非在为霸凌同学而忏悔,只是悔恨自己曾去招惹路饮,从而带来这桩麻烦。   后来父亲的朋友给他出了一则主意,他在媒体的全程跟摄下大张旗鼓地前往受害者家中道歉,给予他们不菲的资金赔偿,大出血一番后,总算有些网友勉强认可他的态度。   但也好不到哪儿去,白时闻这几天请假没去学校,知道自己成了过街的老鼠,只能夹起尾巴灰溜溜做人。   他见到谈墨和江泊烟进来,眼神立即暗了下去,恨得咬牙。谈墨懒得理会这种跳梁小丑,在谈照国身边坐下,江泊烟紧随其后,坐到了他爸江少峰右手边。   两人相隔甚远,但江泊烟止不住去反复打量他,试图看出些端倪。   他不爽谈墨的游刃有余,自己黑着张脸不肯喊人,片刻仰头猛灌了一口酒,借着那股冲上头顶的酒劲,他目光逼人地看向谈墨,率先开口:“我们见过面,不止一次了,应该算是……熟人?”   谈墨慢条斯理地拿起酒杯,隔空和他轻碰:“当然。”   “所以呢。”江泊烟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迟笑吟吟摆手,眼神却锐利,制止白毅展继续讨好地说话:“看来我们应该把空间留给这些小家伙。”   谈墨摇晃酒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江泊烟等得耐心快要消失殆尽时,终于心情愉悦地开口:“自我介绍一下,路饮是我的哥哥。”   江泊烟脸色一变,差点脱口而出:放屁!   即使是在长辈跟前,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嘲讽痴心妄想的谈墨:“哥哥?你和路饮只见过几面,别说得——”   谈墨看起来实在欠揍,炫耀地勾唇:“打断一下,我和路饮认识十八年。”   “不过就是十。”   江泊烟嗤之以鼻地回复,等意识到谈墨到底说了什么,那道不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被这个消息瞬间砸懵,以至于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嘴角抽搐,五官也变得扭曲。   他吞咽口水,艰难重复:“十……八年?”   然后仿佛有双手拨开云雾,一切疑惑迎刃而解,很快,江泊烟想到了几个月前从他妈妈口中听到的那件事。   路饮一直有个从小护着他的发小。   而他则因为在幼儿园的午睡时试图偷亲路饮被对方撞见,和那个该死的竹马打过一架。江泊烟自己是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但不妨碍最近他妈一直拿它当做一个笑话反复提起。   那个人?   江泊烟的呼吸一滞,放在桌下的拳头渐渐握紧,他猛地从座位上直起身,难以置信地失声道:“是你!”   虽然打着哑语,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如果你是指幼儿园的那件事,当然是我,原来你还记得。”   江泊烟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耍我觉得很好玩?”   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他没穿西装,但也被打扮得人模人样的,本来不说话时很有豪门大少爷的精英范,现在一张口就本性暴露。江少峰不满儿子的表现,轻扣一下桌面提醒。   但显然,江泊烟此刻怒火中烧,依旧怒视谈墨。   谈墨只慢条斯理地喝酒,端着气定神闲的态度,和他判若两人。一直默不作声的谈照国见状笑眯眯地环顾四周,开口缓解酒桌上紧绷的气氛:“说起小饮,他也算是我半个孙子。”   江少峰道:“从来没听谈老提起过这件事。”   谈照国语气淡淡:“小饮要强,做事又低调,不过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私心里早就把他当成我孙子,谁要是敢欺负他,也得掂量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话里话外全是给路饮撑腰的意思,说的就是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可谓护短得很。谈照国的音量不高,但他身份摆在那儿,不怒自威,一句话的分量极重,让白毅展顿时讪讪地笑出声,慌忙站起来附和。   白时闻缩在角落不敢动,也被震住了。   谢迟这时慢慢喝了一口酒,笑着开口:“我和路饮那孩子接触过,确实不错,见过的不会不喜欢他。谈叔,之前听斯理提起,他和小墨先后差了几秒出生,让人羡慕的缘分。”   江少峰于是也说:“可不是。”   到了谈照国这个年纪就容易怀旧,说起谈墨和路饮的事,眼下笑吟吟地打开了话匣子:“小墨从小就黏他那个哥哥,走哪儿都跟着,臭小子就是招人烦,也只有小饮不会嫌弃他,否则谁能受得了他那股黏糊劲。”   “他小时候难管得很,作天作地,一堆人怎么都哄不好,只有小饮的话才管用。真是,小时候几乎没分开过一天,现在嘛。”   说着,谈照国佯怒,但语气带笑,并未见他真的生气:“虽然几年没见,但关系也不生疏,刚碰面没几天就商量着搬到一块住,也没和我这孤零零的老头子商量过,我看早就把我忘咯。”   众人顿时爽朗大笑,谈墨见状无奈投降,给他吃醋的爷爷倒满一杯酒。   江泊烟在父亲冷冷的警告下勉强挂上一点笑,又很快因为谈照国的一席话而崩得四分五裂。   住在,一块儿?   那个上次在大晚上替路饮接电话的男人。   把他当狗一样耍得团团转的王八蛋?   所有事情被他串联在一起,从未有过的庞大危机感如同涨潮的海水,将江泊烟的口鼻包围,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握住餐具的力道逐渐收紧。   他朝谈墨看去,后者挑衅地朝他勾唇,江泊烟如鲠在喉。   耳边谈照国的声音还未消失,聊到有趣处他从手机中翻出谈墨和路饮小时候的照片,江泊烟浑浑噩噩,也在传递中被迫看了几眼。   虽然过去十多年,那些照片画质模糊,但因为锁定了目标,他还是立即认出合照里挨着路饮的那个男孩。   是谈墨。   或搂或抱或搭着肩,亲密得令人分外眼红。   江泊烟将所有内容串联成线,一一对上了细节。前不久在幼儿园合影上看到的那张让他感到熟悉的面孔,果不其然也就是他,一点没错。   房间空气稀薄,让江泊烟快要窒息,他实在无法再在座椅上待下去,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所以推开面前的餐盘站起来,经过谈墨身边时他扔下一句只能两人听到的话。   “出去聊。”   然后勉强挤出一点得体的笑容,和桌上的几位长辈打过招呼后,借口有事先离开片刻。   等他走后没多久,谈墨也跟着出去。   长廊寂静无声,谈墨刚走到拐角,耳际突然刮起一道劲风,伴随着江泊烟一声“你去死吧”这样的咒骂,对方紧握的拳头忽然擦过他脸颊。   谈墨错身避开,江泊烟的拳头就砸在了墙面上。   整栋墙壁都在微震,沉闷的回音响彻长廊。   江泊烟收回手,右手指骨破皮泛红,渗出血丝,但他此刻被愤怒冲昏头脑,浑然未觉手上的疼痛。   “你骗了我!你们根本就认识!”他脸上的表情简直不能更精彩。   谈墨单腿屈膝靠着墙壁,好整以暇地和他对视,他听清江泊烟的控诉,笑得更欠扁:“但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我和路饮的关系。”   江泊烟根本懒得听他说话,上前又是一拳,谈墨动作利落,避开后迅速拧住他的双臂剪往后剪。两人齐齐后退,江泊烟的背部撞上墙壁,闷哼一声,又被谈墨拎住衣领往上提。   悄无声息的长廊内,硝烟味浓烈。   “别忘了,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片刻,谈墨轻蔑勾唇,松手后退,“当然,以后随时奉陪。”   江泊烟背靠墙壁,仰头看他:“上次接了路饮电话的人是你,被我妈撞见和路饮一起吃饭的男人,也是你。”   他总算找到了心目中那个假想敌。   谈墨耸肩:“让人来球场给你带话的人也是我。”   “操!”   江泊烟想起那份和他失之交臂的生日礼物:“所以路饮把机车送给了——”   被谈墨打断,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   江泊烟气得牙痒,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但正如谈墨所说,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他不想让自己在这样的场合太狼狈,所以生生忍住,只问:“你和路饮现在住在一起?”   谈墨:“是。”   江泊烟:“你爸妈知道你和一个喜欢同性的男人一起住?”   谈墨做了一个让他闭嘴的手势:“有个说法我必须纠正你,准确来讲,我和路饮算是合法同居。”   江泊烟的脸当场就绿了。   谈墨又说:“我爷爷,妈妈和爸爸都很喜欢他,哦,还有我,我爱路饮爱得要死,简直一刻都没办法离开他,不管现在还是未来,路饮都和你不会有任何关系,他只能是我的。”   “老婆”两字被他含在舌尖,停顿了几秒才说出。   江泊烟死死盯着他,过了一会突然自言自语:“不对。”   谈墨挑眉,听他继续往下说。   江泊烟在关键时刻大脑忽然清明,罕见得没有犯浑,分析得有模有样:“要是路饮是你……老婆,我不信你爷爷会无动于衷!”   虽然社会风气日渐开放,但他们这些大家族对同性恋依旧有所避讳,能够接受并支持,但一旦自家小孩喜欢男人,那又是另外一码事。江泊烟自己家是这样,觉得谈家大概同理,回忆着谈照国在饭桌的态度,心中隐隐有了底气。   谈墨任由他说,并不解释。   江泊烟见状,自觉他被自己猜中,一改怒火中烧的态度,居然语重心长地开始劝说:“路饮以后迟早会和男人谈恋爱,你对你哥哥的占有欲应该收一收。”   谈墨冷声打断:“非逼我当面亲、他,你才相信?”   江泊烟的一张脸又沉了下去,拧着眉,琢磨不清他的态度。   谈墨轻嗤一声:“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你是宋央的朋友,和路饮一向不合。”   江泊烟飞快道:“我以后不会再帮宋央。”   “过去的那些事,都会成为你和路饮之间的隔阂,永远不会消失。”谈墨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彻底消失不见,“你对路饮一无所知,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最懂他,他不是什么受虐狂,所以死了这条心。”   他每说一句,就在江泊烟的心脏扎上一刀:“你们不会有未来。”   江泊烟面如菜色,大脑嗡嗡作响,停止思考。他想说点什么反驳谈墨斩钉截铁的那番话,数次张嘴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或许谈墨说的是对的,但他一点也不甘心。   他知道错了,不会再帮宋央那个贪心鬼,也会努力弥补路饮,这些话说出去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谈墨见状嫌恶地皱眉,从倚靠墙壁的姿势起身,除了个头上的碾压,他垂眸打量江泊烟的眼神压迫性十足:“收回你这幅假惺惺的表情。”   扔下这句他就转身回到房间,江泊烟在原地呆立片刻,过了很久才逐渐转动僵硬的身体,慢慢挪动脚步回到包间。   之后直到饭局结束,他和谈墨不再有过任何语言交流。   散场的时间很早,八点半,从酒店离开后,谈墨将谈照国送上车,正准备跟着坐进车内,让司机送他回清河郡时,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倚着车门的路饮。   他正在低头发消息,手中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屏幕莹莹的光照亮他精致的面庞。清河最近降温得厉害,他在身上套了一件深棕马球大衣,被腰带勾勒出窄瘦的腰,在寒风中衬得他的身形越发挺拔。   谈墨的手抓住车门,立即又从车内退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有点儿没办法将视线从路饮身上移开,于是一边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一边跟车内的他爷爷说:“路饮来接我,我就直接坐他的车回去了。”   说完后他迅速将车门关上,完全隔音的车内后排,谈照国只能看到他那个不孝孙子欢快的口型,抑制不住脸上的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说:爷爷再见。   谈照国差点就要被气笑了。   谈墨快步朝路饮走去,听到身后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正在发消息的路饮回过头,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地撞上,在半空像丝那样粘连片刻,又分开。   路饮朝他晃了下手机:“我给你发了消息。”   谈墨今晚开了静音,没注意,点开才发现路饮给他发了不少条讯息,最早一条是在一小时之前,路饮问他什么时候会结束,也不知道站在酒店门前等了有多久。   他走到路饮身侧,低头拨弄着他指尖那根没被点燃的烟:“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还会抽这玩意。”   “开始戒了,今天没抽。”路饮神色淡淡地从他手中将烟拿回,“坏习惯,别学我这样。”   谈墨说:“戒烟吧,对身体不好。”   路饮没回答好或是其他,但将那根烟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谈墨依旧目光灼灼地看他,过了会,路饮就像妥协了一般,将衣袋中的烟盒拿出,连同打火机一起交给他。   谈墨没收了他的烟,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余光瞥见不远处傻傻看着的江泊烟,笑容于是变得更灿烂。 第四十章   一辆商务豪车在他们面前刹停,车窗摇下的瞬间,露出江泊烟整张阴沉的脸,愤怒紧盯谈墨搂住路饮肩膀的手臂,但碍于坐在同排的他爸江少峰而忍气吞声,硬生生憋出副扭曲的表情。   谈墨脚步一顿,抬眸看他:“有事?”   路饮也朝他看了过去,江泊烟的眉心狠狠一跳,最受不了他这种对自己冷淡的目光。他控制着情绪说没事,最后还是没忍住:“路饮,有空我们聊聊。”   谈墨搂着路饮的力气无意识地变得很重。   路饮有点站不稳,身体往他身上倒,但也任由谈墨这样做。上车时谈墨还是那副看江泊烟不爽的神情,等车开过前方一段路,沉默片刻后,两人突然很有默契地同时开口:“刚才。”   “你先说。”又是不分先后的两道声音。   “好吧。”谈墨总算是笑了,“江泊烟喜欢你。”   路饮说:“那是他的事。”   他一提起江泊烟时声音就不自觉变冷,反感对方的情绪溢于言表,谈墨没再继续往下说,轮到路饮问:“江泊烟和你聊了些什么?”   他观察着谈墨的表情,虽然并不在意自己和江泊烟那场打赌的游戏,也知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要永远瞒住他并不现实,但至少现在,他不希望谈墨知道这件事。   谈墨:“聊了你,然后我们打了一架。”   听到他说打架,路饮下意识就要找个路边的地方停车,查看他身上的伤势,谈墨一听就有点不乐意:“你对我也太没有信心。”   他从小练散打,当初就在全国赛的少儿组中拿过冠军,起点很高,只是没走专业路线,再来一个江泊烟同样不怵。   路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继续往前开。   车内开了充足的暖气,谈墨西装革履,觉得热,解了几颗衬衣的纽扣。等红灯的时候路饮侧头看他,谈墨对上他的目光,突然心血来潮:“帮我摘一下领带。”   他有手,却还要路饮帮他弄,简直很没有道理,但路饮微侧过身体,垂下眼眸,仔细替他解开了那条碍事的领带。做这种事情时他的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但长而卷的睫毛微颤,落在谈墨眼中莫名勾人。   谈墨盯着他看了几秒,在路饮起身准备离开的瞬间,突然一把抓住他修长的手指,牢牢握在掌心中。   路饮的动作一顿,小幅度挣扎。   谈墨就不放开他,拇指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慢慢挑逗地抚摸。他这样摸路饮的手时简直不能更有感觉,被江泊烟刚才那样一激,有一瞬间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或许喜欢男人。   准确来说,他只是喜欢路饮。   交通灯跳为绿灯。   谈墨的力气一松,路饮终于从他手中挣脱。   他开车时很专注,没再理会谈墨突然的发疯,车窗外的光影不断在路饮脸上流转变化,谈墨单手托腮,默默凝视他的侧脸。   “对了。”他突然问路饮,“我记得明天你有一个答辩演讲。”   路饮点头:“是。”   谈墨说:“那我必须来给你送花。”   回到清河郡,他换下身上的西装,虽然困得厉害,但还是根据路饮给他制定的学习计划做了两大张卷子。说来也丢脸,卷子都是高一基础内容,谈墨骨子里和他爸妈一样争强好胜,不服输,强撑着给做完了。   按理来说他性格强势,压根不屑听从别人安排,喜欢掌控而不是被掌控,偏偏在路饮身上栽了好大个跟头。   因为想见到路饮,甚至故意磨蹭到他书房,把计划表交给他做检查。   洗漱完后谈墨上床睡觉,刚才犯困得厉害,现在却没多少睡意,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没过多久突然从床上惊醒,梦到了难以言喻的东西。   白茫茫的月光洒进屋内,照亮谈墨□□而精壮的上半身。   他平时虽然爱健身,但不喜欢那种大块的肌肉,身材可以称上一句漂亮,起伏的肩背线条流畅,紧绷身体时有着强烈的攻击性。他靠床背坐了片刻,掀开被子下床,倒满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冰冷的液体滑入腹腔,谈墨浑身的燥热才被强行压下。   他抓了抓发,开灯后在床边大刀阔斧地坐下,摸到手机,解锁打开,他熟练点进相册,继续,找到下一层文件夹,再点开。   一瞬间,弹出满屏照片。   如果路饮此刻就在这里,亲眼目睹谈墨这番轻车熟路的操作,脸上一贯冷静的表情或许就会崩开裂痕无法维续。这个未被命名的文件夹中放着悉数都是路饮的照片,拍摄时间不等,跨度几年,大部分由谈墨当初从学校论坛下载而来。   他换过很多台手机,但无论如何这些照片一直跟随他,被他如同集邮般添加更多内容,逐渐壮大。   谈墨低头翻看,屏幕光照亮他唇线紧绷而认真的脸庞,他的手指戳戳点点,选择照片,放大,望着路饮那张精致不似真人的面庞,长长呼出一口气。   就算这张照片被他曾经看到要包浆,再点开时依旧会因为这扑面而来的视觉冲击而惊艳,觉得自己的发小漂亮到离谱,与有荣焉,所以冲动下载下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高一时候的路饮曾经做为学生代表,在入学典礼的仪式上站在全校同学前发言。那时的他身穿一件剪裁适宜的黑色西装,一如现在,白衬衣纽扣被他一丝不苟地系至领口。   他是标准的冷白皮,这种肤色衬得他的眉眼越发鲜明。路饮那时候身高已经抽条,站在发言台前,一手虚扶住抵在唇边的话筒,另一只手修长的五指按住被风吹得作响的几页发言稿。   他浓密的黑发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疾风吹乱,而他神情镇定,淡然自若,镜头正好记录下这一幕。   这张照片当天就在他高中的论坛上疯传,让人一眼难忘森*晚*整*理,向他告白的人有不少,但都被他一一礼貌地拒绝。   谈墨的目光在照片停留,几分钟过去他还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曾移动。   他真是,喜欢路饮喜欢得要命。   好想追他。   江泊烟在路饮那边受了挫,回到家后锁上房门,心气不顺地坐在床边。他打开社交软件,列表一如既往得热闹,但没有路饮,他向下滑动屏幕,终于翻到和路饮的聊天框,阅读着寥寥几句堪称贫瘠的对话。   越是看,一股名为后悔的情绪越是如同喷发的火山,几乎将他掩埋。他确实不想看到路饮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就足以让他暴怒,所以意识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虽然狐朋狗友众多,但不知道能找谁去倾诉自己的感情,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选择了傅南时。   接近深夜,傅南时被江泊烟的电话铃吵醒。   他有起床气,警告的话还没说出,听到江泊烟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口吻扭扭捏捏地说:“有件事,就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遇到了点麻烦。”   傅南时言简意赅:“有话就说。”   江泊烟就和他讲:“我想跟一个人告白。”   话音刚落,那头傅南时的声音几近空白,连呼吸都微乎其微。江泊烟握紧手机,煎熬地等待他回应,难得感到坐立难安。   大约几秒后,他听到傅南时问他:“那人是谁?”   “就。”江泊烟支吾起来,“我还没成功呢。”   “看来你是打算连我也瞒。”傅南时冷笑一声,掀被从床上起来。   他走到窗边,点燃一根烟,夹在指缝间并不抽,烟雾很快弥住傅南时冷硬的整张脸,只露出一对充满阴鸷的眼眸,可惜江泊烟无法看到。   江泊烟还在电话里扭扭捏捏:“成了我一定会告诉你,哥,我就是想问你,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做点儿什么?”   傅南时:“我没对别人告过白。”   说完后连他自己都下意识愣住了。   江泊烟沉浸在自己世界,没注意他的反常:“我看过网上的攻略,告白时应该给他送玫瑰花,但听起来也太俗气了,我可不喜欢!”   “之前我朋友跟他女朋友告白,在她宿舍楼下摆了一个心形蜡烛,自己站在中间拿着话筒唱情歌。”江泊烟回忆起这件事,身体不由打了个冷颤,嫌弃地说,“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我肯定不干。”   傅南时只静静听着,并未说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江泊烟一通否定,拿着从网上抄来的攻略举棋不定。他对“追人”这件事情一窍不通,尤其还是追求一个同性,本以为傅南时会给他一点实用建议,但看来这条路也走进了死胡同。   他正要找个借口挂电话,傅南时这时冷不丁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告白?”   他的语调毫无起伏,从冰冷的线路中传来,像条蛇。   江泊烟愣住,下意识说:“可能明天?”   “我知道了。”傅南时扔下这一句,比他更快地挂了电话。   听到从话筒里的传来的忙碌音,江泊烟神情微怔,但他全部心思扑在路饮身上,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明天在学校礼堂有一场奖学金答辩,之前有人将名单发到班群时江泊烟随意扫了眼,知道路饮也在里面。   第二天,他两手空空,很早就去礼堂门口等待,身边没跟任何朋友,但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李轩。”江泊烟黑着脸叫住他。   李轩看到他下意识就要躲,被江泊烟三两步追上。   “玫瑰花,你送谁?“   虽说俩家取消了联姻,但他对李轩差点成为路饮未婚夫这件事心有芥蒂,看到他手中的花不得不警惕。   李轩说送男朋友。   江泊烟就嗤笑一声:“渣男,你又换新对象了?”   李轩懒得理他这种阴阳怪气的嘲讽,绕过他要走,手中重量突然一轻,是江泊烟将他怀中那束玫瑰拿走。   江泊烟仔细端详这束花,自言自语地说:“好像也不错。”   他没收了李轩的花,往他的口袋塞了一大把红钞,扔下一句“我的了”,匆匆就要走,和小时候霸道的性格没什么两样。   李轩目瞪口呆,站着没走的时候小霸王突然半路折返。江泊烟脸上带了点少见的薄红色,语气依旧趾高气扬,喂地喊了他一声,问:“你平时怎么追你那些男朋友?”   李轩说:“还要我亲自追吗?都是他们哭着要做我老婆。”   江泊烟不可控地露出“你这家伙居然那么好命”这样无比嫉妒的表情,因为路饮根本从来都是对他爱答不理。   李轩还有哪里不明白,笑眯眯地问:“你想追路饮?”   “别瞎说!”   李轩:“我教你呗,不收学费。”   江泊烟的脸涨得更红,自暴自弃:“说。”   十分钟过去,江泊烟怀抱那束高调的玫瑰,沿着人流往里走去。   路饮的答辩顺序靠前,在第三位,他在这样的场合总偏爱正装,是天生的衣架子,站在幻灯片下游刃有余地演讲。   每当有人鼓掌的时候,江泊烟也跟着一起鼓掌,他无意识拨弄手中玫瑰,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不落在路饮身上。   他从未从这样的角度认真仰望他,心跳也在同时猛烈地加快。   路饮的黑发浓密,皮肤是罕见的冷白色,不止他这张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容貌让人难忘,他在演讲时的游刃有余同样也让江泊烟信服。江泊烟注视他,过去那些和路饮有关的记忆,在这时候突然涌上脑海。   高一开学时的路饮曾以优秀新生的身份在全校前演讲,那时的他大概比现在要稚嫩,或许?江泊烟已经无法回忆起具体的场景,只记得他和宋央不愿参加,躲在五楼的露台朝下眺望,嘲讽地评价道:“真是装模作样。”   他们的高中生涯刚开始,江泊烟就兴致勃勃地策划着要给路饮一个下马威,他后来确实这样做,干了很多的错事,自信地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在路饮的身上栽跟头。   而现在,他抬手捂住自己胸膛,听到心脏发出的“咚咚”直跳声,苦涩的情绪在全身蔓延,江泊烟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就开始感到后悔。   他好像真的对路饮有好感。   尘埃落定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承认自己喜欢路饮,对如今的他而言,已经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答辩有着时长限制,路饮的三分钟很快结束,他从演讲台左后侧离开,江泊烟猜测他大概进了后台休息间,于是立即拿上玫瑰起身,拉高口罩,一路找了过去。   他推开休息间一扇扇的门,向里张望是否有人,视线来回移动间,余光似乎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南时?   江泊烟一愣,立即回头去看。   身后长廊空无一人,大概是他看错了。   找到路饮时他正在其中一间休息室的沙发上坐着,低头似乎正在给人发消息。江泊烟卑劣地偷窥片刻后,路饮终于注意到他,眉梢露出不悦。   “什么事?”   江泊烟踏进房间,含糊其辞:“我。”   还没告白,他的耳廓已经烫得厉害,口罩下呼出的气息比往常灼热,江泊烟干脆伸手把它摘下,扔到一旁,露出他已经红到脖颈的整张脸,十分罕见。   刚才李轩叮嘱他的那番话适时涌上脑海。   “你从小就被人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什么都高高在上,但告白又不能是施舍。”李轩用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说,“你得学会用你这张帅脸去对路饮装可怜,许下一大堆承诺,发誓一定对他好,又骗又哄才可以。”   江泊烟于是把花递过去:“喏,送给你。”   李轩买的这束玫瑰价格昂贵,刚被剪下没多久,花瓣中央水珠滚动,路饮垂眸看了几秒,目光冷淡,并未接过。   江泊烟举得手酸,脸上的笑容维系不住。   “我。”高傲惯了,他还是有点拉不下脸,支吾好久,最后这才一鼓作气说出口,“我得跟你道个歉。”   路饮回到沙发坐下,抱着手臂看他。   江泊烟烦躁地挠发:“宋央以前救过我,所以我对他一直有滤镜,我知道我以前做的那些混蛋事情伤害到了你,我知道错了,路饮,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后悔得快要爆炸了。”   路饮:“所以?”   江泊烟满含希冀地问他:“你能原谅我吗?”   他把花再次向前递,路饮鼻尖嗅到玫瑰淡淡的香味,言简意赅:“不能。”   江泊烟的脸慢慢垮下去,笑容彻底消失。   他压抑的坏脾气本性又有隐隐抬头的趋势,江泊烟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这些糟糕的情绪。   很快,他选择妥协。   因为拿路饮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低头。   “我不能原谅你。”但路饮对他说,“当然,更准确的意思是,我根本没把你当一回事,江泊烟,不管现在还是未来,你在我的生命中无法占据任何重量。”   “怎么会。”江泊烟着急了起来,“我可以补偿你!路饮,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喜欢收藏手表,我知道,你的公司需不需要投资,我有很多私房钱!”   路饮冷冷打断他:“我不需要。”   江泊烟一拍脑袋,懊恼地说:“抱歉,我不应该拿钱衡量你,但是,但是。”   他连说了好几个但是,都没有后续,他看向路饮的双眼,看清他眼底毫不掩饰的讥讽,一颗心紧揪了起来,突然涨红着脸大声喊:“我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   本来以为如鲠在喉的一句话,就像家常便饭那样轻易脱口而出,没有去掉江泊烟的半条命,也没让他尴尬地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他的身体骤然变得轻松。   “我好像真的,喜欢你。”他喃喃,等待路饮的回答。   “你在和我告白?”   路饮突然笑了一声,起身走到江泊烟面前,他拨开玫瑰的花瓣,用两指从中间夹起一张粉红色的明信片,挑眉。   “这是什么?”   他将明信片举到和江泊烟视线平行的高度,好让他能够更清楚地看到末尾的那个署名,并同时念了出来:“李轩。”   有一瞬间,江泊烟的大脑一片空白。   再然后,一股热意从他的脚底开始升起,随之蔓延至江泊烟的整个全身,他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伸手去抓路饮手中的卡片,被路饮避开,路饮嘴角挂着浅浅的、讥讽的笑意,把它随意扔到了桌上。   江泊烟立即扑过去,将卡片撕碎。   “这不算。”他喃喃,想解释,“我只是碰巧。”   他不能说他顺手抢了李轩的花。   路饮打断他:“无所谓。”   他态度疏离,声音冷清,甚至连句敷衍的话都不肯多说,很明显,江泊烟的告白就这样失败了。江泊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产生恋爱的冲动,鼓起勇气表白却无疾而终,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不由咬牙。   “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他语气可怜,但路饮的脸上并未有过任何动容,江泊烟和他对视,瞪着路饮,突然拔高他的音量:“因为谈墨?”   “我不喜欢你。”路饮言简意赅,做出逐客的手势。   江泊烟的坏脾气于是又变得压不住,死灰复燃,他气急败坏地握紧拳,正要再说点什么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门只是虚掩着,锁在先前就坏了,他听到木质门板“咯吱”一声的动静,于是猛地转头朝后看。   在他身后不远处,傅南时沉默对上他的视线,脸上没多少表情。   江泊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确定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他呼吸一滞,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我。”他唇瓣蠕动,刚想解释。   然后,他又看到了谈墨缓步从另一侧走出,手捧一束大约直径半米的紫色玫瑰,似笑非笑地朝他勾了勾唇角,但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戾气十足。   江泊烟的大脑“轰”得一声,已经彻底停止思考,在他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如此难堪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远不止如此。   在他目光呆滞的时刻,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室内凝滞的空气。   “你在干什么!”   从谈墨高大的身躯后出现一张脸色青黑的面庞,宋央身形不稳,扶住墙壁才能站住。他本就生得白,惊惧之下皮肤呈现出白墙般病态的颜色。   死气沉沉,像鬼魅伫立在门口。   宋央难以置信:“你在对路饮告白?”   不久前他收到一条陌生短信,上面写了礼堂地址,言简意赅地提醒他来到这里。虽然怀疑这是一场恶作剧,但宋央还是在朋友的陪同下找了过来。   却看到这令人崩溃的一幕。   江泊烟:“?”   他告白被拒已经够惨了,为什么要让这些人看到他如此狼狈的一幕! 第四十一章   江泊烟一张脸涨得通红,捧着花的手抖得厉害,纯粹是被气坏了。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终于回神,大步上前伸手要将房门关上,谈墨的动作比他更快,宽大的掌心抵住门板,往前一推,从江泊烟身边经过,走到房内。   宋央也跟着进来。   傅南时最后进门,倚靠在沙发边沿,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泊烟一眼。   不算大的休息室内一下挤了五个男人,空间逼仄,路饮站起来主动走到谈墨身边,谈墨把手上的花递给他,他也当着几个男人的面接过,说:“很漂亮。”   江泊烟怀里的花一下变得很烫手。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旁边宋央瞪着他,眼里闪烁不甘的光,他就想找个地缝立即钻进去,偏偏傅南时还要明知故问。   “你的告白对象?”   江泊烟没说话,傅南时神情不明:“原来是男的。”   他还是本能沉默,瞪着和谈墨并肩站在一起的路饮,很想上前把他拉到身边。旁边从进门起就被他忽视的宋央此刻再也忍不住,崩溃地质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难怪,他其实早就应该猜到了。   江泊烟不像过去那样纵容他,频繁表现出异常,对待路饮的态度不如以前一样尖锐,总若有若无地偏袒。宋央从很早前就意识到自己对江泊烟的掌控力正在逐渐消失,但他不愿承认这一点。   江泊烟蹙眉:“你管不着!”   宋央说:“那是你最讨厌的路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他有好感?”   傅南时突然轻笑,慢慢悠悠地附和:“我也很好奇。”   宋央:“他明明性格那么差!”   “打断一下。”谈墨突然出声,“你刚才说什么?”   宋央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落在谈墨身上,后知后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他觉得眼熟,但也仅此而已,认不出谈墨是谁。   谈墨上前一步:“你说他性格差?”   宋央身为男人却身材娇小,而谈墨长得又太高,不笑时冷冷俯瞰他,寒意顿时遍布宋央全身,让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强装镇定:“我说的是实话。”   “我忍你很久了,跳梁小丑。”   谈墨说着,手指抵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推,宋央被他推得摇摇晃晃,站不稳,后脑撞上了墙壁,求助地看着江泊烟,希冀他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傅南时冷眼旁观。   江泊烟只把脸撇开:“你就是跳梁小丑。”   两个男人难得在这件事上站在了同一阵营,宋央被当面戳穿本性,尤其看到路饮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他热闹,脸色五颜六色得很精彩。   但他只是擅长那些卑劣的小心思,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根本翻不出花样,拿只动手不动嘴的谈墨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谈墨冷嗤一声,将宋央逼到墙角后就不再动手,转而抽出纸巾擦拭手指,嫌他脏,厌恶表情写在脸上。   “你!”   宋央愤怒地吐字,但只怒了一下,很快将恨意藏在心底,泫然欲泣地望向江泊烟,试图博得同情。   江泊烟觉得烦,又不想再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待下去,借口要走,拽住他衣角,语气冰冷:“跟我出来。”   宋央被连拖带拽地拉出门,喊:“好痛!”   “叫个屁。”江泊烟此刻却对他黑脸,不耐烦,“再闹小心我揍你,老老实实出来,有话和你说。”   这一刻宋央意识到,他在江泊烟那里再也没有任何优待。   他们两个聒噪的人一走,休息室内落针可闻,免费热闹落幕,傅南时直起身也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回头,视线打量一番路饮,眼眸深邃,饱含沉思,片刻后突然冷笑,扔下一句。   “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本事。”   似真似假地嘲讽。   路饮闻言并不恼,只说:“多谢夸奖。”   等傅南时离开,谈墨过去把门关上,回到沙发上坐着,手指缓慢拨动茶几上路饮的水杯,看它咕噜噜地打转。他垂眸不说话,最后还是路饮率先打破沉默:“你在想什么?”   谈墨说:“我在想,哥哥太受欢迎了应该怎么办。”   路饮虽然没对他这句话表现出多少情绪,但顺着往下问:“怎么办呢?”   谈墨抬头看着他:“让我打个标记呗。”   他用那种很随意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听起来像在开玩笑,表情却很认真,盯着路饮的脸没移开。路饮走到他面前,没问要怎么标记,但把手垂到了他的眼皮下。   谈墨笑:“什么意思?”   路饮:“标记不就是咬吗?”   他体态修长,手的形状也很漂亮,谈墨紧盯他手背淡色的青筋,都伸到他面前了,没忍住诱惑,牙尖痒,在他手背咬了一口。   也没用太大的力,但路饮皮肤细嫩,很容易留痕,上面的齿印就格外清晰。谈墨咬完了去看自己的杰作,又有点心疼,指尖反复触摸那道痕迹,反而把路饮摸得很痒,从他掌心抽出了手。   答辩结束后奖学金的结果很快出炉,和前世一致,路饮同样拿到这个名额,以综合评分第一的成绩。   傍晚,他请宿舍的几个室友出去吃饭,聚餐地点选在清河当地一家知名的livehouse,当晚有场小型演唱会在酒吧内举行,来的是支路饮印象不错的摇滚乐队。   谈墨下午送完花又溜回了学校,路饮将酒吧地址发给他,在等待他出现的过程中,频频朝出口看去。   “难得见你把朋友带出来。”江稚余注意到他有点心不在焉,嘻嘻一笑,模仿他的语气说话,“我弟弟要过来,嗯,他是我发小,我最重要的一个朋友,你们会喜欢他。”   “第一次听说你还有这样一位兄弟,藏得够深。”另一个室友和他打趣,“总算舍得让他露面了。”   路饮勾唇,并未反驳他们的话。   过了会他收到谈墨的消息,晚高峰堵车,他不确定自己多久会到场。路饮倒了一杯酒,边喝边去欣赏舞台的演出。   现场气氛正浓时四周灯光突然悉数熄灭,紧接着,一簇亮光打在舞台中央,升降台缓慢抬起,伴随着酒吧内足够掀翻屋顶的尖叫,路饮看到一个赤、裸上身的肌肉猛男缓慢走到舞台前方。   他们站位靠前,眼前场景一览无余。   四周尖叫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男人停下脚步,不停凹出各种姿势,朝人群展示自己健硕的肌肉。   “哇哦!”江稚余一拍大腿,朝路饮挤眉弄眼,“猛男秀,咱们这票价可真是值了,这男人身材不错?”   音乐声和尖叫声响彻路饮耳膜,而他依旧脸色未变,一副冷淡的模样,吐出几字:“不喜欢。”   灯光精准打在那个上身赤、裸的男人身上,健康的大块肌肉呈现诱人的古铜色泽,但路饮兴致缺缺,正要将视线从舞台移开,一双修长的手忽然穿过视野,在他没有做出反应的瞬间,宽大的掌心捂住他的双眼。   “不准看。”   谈墨的唇贴紧他耳廓,每一次吐字都有灼热的气流喷在路饮的脸颊,他的声音在此刻嘈杂的酒吧环境中不算清晰,但能让人听清其中夹杂的浓浓的占有欲,“预告一下,我要吃醋了。”   谈墨的手臂使力,带着暗示性的力道将路饮压向自己怀中。路饮的后脑勺枕住他胸膛,并未挣扎,他浓密的睫毛像把刷子,上下扑动,在谈墨的掌心挠出一股细密的痒意。   “我不看。”   路饮说着,右手抬起,摸索着去拨谈墨手臂,中途他略微偏头,谈墨掌心粗粝的触感摩擦过他脸上敏感的皮肤,他动作一怔,又被谈墨掐住腰,身体被迫往后倒,搂得更紧。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滋味,但因为身后站着的那人是谈墨,并没有生出任何不悦和不适。   黑暗中他的感官被持续放大。   落在耳畔谈墨灼热的呼吸,萦绕鼻尖似有似无的香气。   还有,谈墨的胸腔紧紧抵住他后背,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脏,带动着路饮的呼吸同样开始变得急促。   音乐和尖叫,是最好的催化剂。   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懒洋洋得不想动弹。   路饮失神片刻,很快从失态中挣脱,冷静握住谈墨手腕,扯开他遮挡视线的手臂:“别那么容易就吃醋。”   “那人六块腹肌,我替你数过了。”谈墨顺势勾住路饮肩膀,“不如看我。”   他说着,抓住路饮的右手就往自己小腹按。   他体温偏高,路饮的指尖在触碰的瞬间立即想要缩回,却被谈墨强势地按住不能离开。谈墨的腹肌线条分明,绷紧时充满强烈的力量感,路饮的掌心按在上面,能够感受到手底肌肉分明的形状。   他抬头,谈墨朝他挑眉,带着格外高调的炫耀欲。   “八块。”路饮说,“我见到过。”   他们住在一起的最初,谈墨在腰间围着一条松垮的浴巾,赤、裸上半身在别墅内行走。他体格健硕,精壮的身材一览无余,路饮就在那时看到了他身上肌理分明的腹肌。   谈墨听到他的回答,觉得满意,这才松开他。   路饮面无表情地转动手腕,皮肤上似乎残留谈墨灼热的握力。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包括江稚余在内的几位室友面露惊诧,眼观鼻鼻观心,虽然默契地没有开口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但都频频朝这里张望。   路饮于是开口介绍道:“谈墨,我刚才和你们提到的朋友。”   江稚余率先回神,笑哈哈地和谈墨碰拳,几个室友挨个上前介绍自己,他们互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江稚余在备注栏中填下谈墨的名字,同时嘀咕道:“这名字挺耳熟。”   酒吧激烈的鼓点很快盖过他们的交谈声,他们换到楼上一间半开放式的包间内,期间江稚余的目光频繁落在谈墨身上,琢磨这个名字给他带来的熟悉感。   等路饮中途离开去了一趟卫生间,谈墨和他聊天时,电光火石间,江稚余就突然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你不会是。”江稚余瞪大眼。   谈家是个辉煌而让人难以企及的老牌家族,它在公众面前低调内敛,但在富豪圈中如雷贯耳。相比于其他豪门兄弟阋墙、争权夺利的一屁股烂账,谈家的人丁并不兴旺,众人拧成一股绳,一直以来家庭和睦,很少出现什么丑闻。   因为谈照国在清河定居,江稚余曾经也听父母提起过一嘴,他知道前不久谈家的当家人谈照国从董事长职位退休,现任谈石控股的掌权人是他那位刚过四十的儿子谈斯理。谈斯理平日里尤其低调,外界传言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但能力卓越,谈家有望在他的带领下达到另一个新高度。   而谈斯理有个儿子这件事,则更被谈家严格保密,江稚余也只是听说过谈斯理的独子叫谈墨,但也仅此为止。   江稚余内心激荡,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你爸爸就是谈斯理,谈石控股的那个董事长?”   谈墨:“是我。”   江稚余张大嘴:“路饮他还真是。”   他真是了个半天,吐出一口气:“深藏不漏。”   “我们从小就认识。”谈墨把玩桌上的酒瓶,目光看向门口,路饮还没回来,“和你打听一些事。”   江稚余坐正:“当然。”   谈墨:“你认识江泊烟?”   “我认识他。”江稚余说,“但我们和他都不熟。”   谈墨将身体前倾:“江泊烟在学校总找路饮麻烦?”   江稚余点头:“是这样,不过。”   他说到这里有点儿犹豫,不确定是否这是他的错觉。   “不过什么?”   江稚余道:“我总觉得江泊烟最近很反常,他以前是真不喜欢路饮,什么事都和他对着干,关系差得人尽皆知,但现在,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对路饮有好感。”   谈墨眼底情绪不明,江稚余有点尴尬,挠了挠头:“都是我自己瞎猜的。”   “没关系。”谈墨给自己倒满酒,和他碰杯,“麻烦你们一件事,以后帮我盯着江泊烟,有任何情况告诉我,谢了,欠你们一个人情。”   其他室友也纷纷说包在他们身上。   路饮这时还没回来,他们聊了一会天,话题也随之从江泊烟转移到了路饮身上。谈墨姿态随意,态度亲和,江稚余渐渐放松,揶揄道:“你刚才把路饮搂进怀里,简直吓了我们一跳,差点报警。说真的,从没见过他脸红的样子。”   谈墨问:“他平时怎样?”   “不太爱笑。”一个室友插话,“看着很严肃,开始让人不敢亲近,不过相处之后发现性格不错。”   江稚余说:“他对你真的很纵容,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我们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总觉得他不会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但你们刚才。”   他们三言两语地说着,让谈墨知道自己在路饮心中地位特殊,他被“唯一”这样的描述取悦,身体陷入沙发,眯眼听着,嘴角勾起,这时余光扫到路饮的身影,是他回来了。   谈墨立即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在路饮到来前,止住了这场对话。   “别告诉他。”谈墨说,“让你们盯着江泊烟的那件事,记得帮我保密。”   另一边,宋央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家里阿姨为他准备了丰盛的夜宵,但他食不知味,心神不宁地上楼时,宋海宁正好开门从书房出来。   “爸爸。”   宋央低头恹恹叫了一声,越过他要走,宋海宁看出端倪,冷着脸把他叫进书房。   “怎么心事重重。”私底下的宋海宁有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小央,发生了什么事?”   宋央立即否认:“爸爸,我没事。”   宋海宁盯着他良久,不再勉强他回答。他将话题引入正轨,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野心:“这次85号土地的拍卖对我们神路来说至关重要,你也别和小江闹矛盾了,赶紧把他哄好才是正事。”   以前这种事没少干,宋海宁惯会通过宋央使唤江泊烟,使唤得次数多了,就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虽然最近出了点状况,但他相信只要宋央放低姿态,问题不大,江家还会重新帮他。   宋央听后脸色惨白,紧咬住唇,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宋海宁拍桌:“听到没有!男人都爱面子,你也别总是等江泊烟来和你道歉,我给你准备一份礼物,这次你拿着去找他,顺便让他。”   宋央的脸色越来越白:“爸爸,江泊烟他,他。”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丝重点,宋海宁勾起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不悦:“宋央,有话就说!”   宋央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隐瞒。   神路近年来一直依靠江家生活,虽然前段时间江少峰有意打压,但两家深度捆绑多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一旦他们之间的联盟分崩离析,那些暗地里虎视眈眈的对手,就会闻着血味而来。   所以他害怕看到他爸脸上暴森*晚*整*理怒和失望的表情,他知道宋海宁一向以他为傲,他自己也同样这样认为。   下午和江泊烟的对话浮上宋央脑海。   江泊烟将他拉出休息室,宋央的后背重重撞上墙壁,浑身都像散了架,他听到江泊烟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进耳朵:“以后别再说我讨厌路饮,宋央,我只是曾经为你做了那些蠢事,我喜欢他。”   宋央猛地抬头:“你被他勾引了?”   江泊烟不耐起来:“没有谁勾引谁。”   宋央说:“可你不是同性恋!”   “但我确定我只想和路饮谈恋爱!”   宋央的双眼慢慢睁大,喃喃自语:“你疯了,你真是疯了,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但他凭什么不同意,根本没有任何阻拦的立场,宋央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强硬的态度霎时又软下来。   他拼命去抓江泊烟手臂,如同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最后稻草:“哥,我们像过去那样不好吗,路饮故意接近你,迷惑你,他对你不怀好意,他只是想要报复我!”   江泊烟突然开口:“我后悔了。”   宋央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语气带着少见的惶恐和不安,大脑一片混乱:“你说什么!”   江泊烟一点点抽回自己手臂:“我后悔很多事。”   他很后悔在宋央十八岁的生日会上偏向了他,最后导致路饮选择和他分手,即使他们并不是真正地在谈恋爱。   也很后悔当初那样欺负他,带着一帮同学孤立他,他很想和路饮道歉,但路饮看起来并不原谅。   宋央扯下了嘴角:“你这样的人也会后悔?”   江泊烟语气淡淡,神色却认真:“路饮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以后我都会站在他那边。”   宋央道:“路饮他不会喜欢你。”   江泊烟没说话。   宋央控制不住地感到愤怒:“清醒一点江泊烟,路饮他是男人,你和他不会有任何结果。”   江泊烟说:“我无所谓。”   “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   宋央嫉妒得快要疯了,从他救了江家大少爷的那一刻起,他就合该吃香喝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本来就是江泊烟欠他的东西,但他现在却要收回。   他怎么敢!   江泊烟眼中的温度慢慢消失。   半晌,他语气不屑:“你是觉得救了我一次,我以后所有的人生都要和你绑定?宋央,别太天真了。”   宋央眼神躲闪,他从爆发的愤怒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这次彻底玩脱了。他无比清楚江泊烟的本性,即使外表装得再驯服,但他从小被捧在手心中长大,从来不喜欢忤逆。   “我。”宋央慌了神。   江泊烟冷漠看他:“我们家早就还清了欠你的东西,我爸妈给神路提供了多少值钱的项目你应该清楚,从小到大,你又靠着我们这层关系得到什么,宋央,你心知肚明。”   “我对你好,愿意迁就你,捧着你,是我之前心甘情愿,但现在我不乐意这样干。”江泊烟笑得很无情,“宋央,我很清楚你那种自私的性格有多令人讨厌,以前我不愿意追究,但既然你想好好跟我算账,可以,我们就把所有话都说清楚。”   宋央如坠冰窖,立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   触及到江泊烟冰冷的眼神,宋央明白事情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江泊烟就是这样,对你好时恨不得把所有东西捧到面前,翻脸时又比任何人都绝情。   “别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江泊烟单手插兜看他,“警告你,我和路饮告白这件事,你必须牢牢闭上自己的嘴,如果被我听见任何一句流言。”   他朝宋央慢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弄死你。”   宋央现在回想起江泊烟脸上那道阴鸷的笑容,依旧心有余悸,他难得在宋海宁面前神游天外,直到他爸不耐烦地重重拍桌,用若有所思的视线紧盯他时,他才一个激灵回神。   “我知道了。”宋央深吸一口气,决定在想出对策前暂时隐瞒,说道,“我会告诉他的。”   宋海宁有事需要处理,挥挥手,让他离开了书房。   晚上九点半,几人从livehouse离开,谈墨叫了家里司机送自己和路饮回到清河郡。路饮临时有份工作,到家后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写邮件。   谈墨洗完澡,擦着湿发从他身边经过,过了会又原路返回,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他身上飘着沐浴露清爽的香,若有若无勾着路饮鼻尖。路饮起初并不在意,只抬头扫了他一眼,对上谈墨擦拭头发时朝他投来的笑吟吟的目光,又若无其事地低下脑袋。   直到一滴水珠落下,在他的电脑按键上洇开。   工作思路被打断,路饮被迫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   谈墨这时已经擦完发,湿漉的刘海搭在他冷峻的眉眼上,添上了几分不驯感。   他活动双肩,拨弄路饮的电脑屏幕:“还工作?”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银白的金属框上,路饮注视它,五感仿佛又回到今天的酒吧中,谈墨宽大的掌心捂住他双眼,那些粗粝的薄茧擦过他眼周敏感的皮肤。   如同将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一股难以形容的奇怪触觉在此刻悄然攀爬上路饮的皮肤。路饮觉得难以忍受,五指并拢,挠了下脸颊,他从沙发起身走进一楼的洗漱间,从里面出来后,手里拿了一管他常用的护手霜。   “手给我。”他朝谈墨示意。   谈墨朝他伸出掌心,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而性感,在路饮看来,是双很有男人味的成年男性的手。   路饮将它抓过,挤了点白色乳膏在他手背。   “自己抹开。”   谈墨站着没动,修长的手指略微蜷起,朝路饮用眼神示意。路饮读懂他的意思,等了会,最后还是抓住他手腕,将他手背的乳膏细致地涂抹开。   乳膏挤得有点多,涂开时有着“滋滋”的润滑声。   谈墨垂眸注视,心情更好。   “男人手上有点茧很正常。”过了会他突然说,“你该不会是在嫌弃我今天捂你眼睛的时候把你弄疼了?”   路饮:“没有。”   谈墨:“知道我这茧是哪里来的?”   路饮的手指穿过谈墨的指缝,认真涂抹到每个部位,谈墨就像大爷那样伸着手,和他说:“从几年前开始,我跟朋友一起玩攀岩,最开始在室内,后来觉得不满足,尝试野外攀岩。我去过很多地方,爬过非常多的山。”   他的五指握紧,又松开,缓缓吐出一口气:“那种肾上腺激素飙升的感觉,你应该也去体验一遍。”   路饮突然冷冷抬头:“你还会在野外无保护攀岩。”   他用的是肯定而不是疑问的语气,谈墨低头和他对视,明显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路饮把他推到沙发上,显然不想再伺候他。   他居高临下地冷冷打量谈墨:“如果再被我知道你去野外这样做,我就。”   “你就?”谈墨笑着问。   路饮说:“我就找个男人谈恋爱。”   谈墨笑吟吟的表情顷刻之间就被冰冻,手臂撑着沙发起身,将路饮逼到墙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再说一遍。”   路饮不肯重复,还把脸撇开了。   “用找个男朋友来威胁我。”谈墨到底是聪明,很快抓住了重点,“看来你知道我喜欢你。”   路饮没承认,但也没否认,谈墨心中更加笃定:“你知道,但没远离我,所以你对我也有好感。”   他这样就属于过分自信了,但自信有自信的好处,他直白地盯着路饮,高调宣布:“我打算追你了。” 第四十二章   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谈墨告白时淡定十足,脸色也不红,真说出口后反而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当路饮问为什么要追他时,谈墨就说:“晚上睡觉也会想你。”   他以前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江泊烟的出现让他产生危机感,总是吃醋,很难将视线从路饮身上移开,没办法接受他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想独占,想在路饮的身上打上自己的印记。   一旦意识到自己对路饮这种非同寻常的感情,他就不想拖泥带水,也不怕被路饮拒绝,有时候他能感觉路饮对他有着无限的包容。   谈墨的回答很含蓄,没带什么粗暴的字眼,但路饮就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有点儿没办法和他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尤其是,谈墨朝他投来的目光锐利如刃,难以被忽视。   他迎着那样灼热的注视问:“你的父母?”   谈墨说:“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对于我喜欢男人这件事的态度,但关于我的未来,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路饮低头把手上残留的护手霜抹开,谈墨也在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会路饮说:“你确定要追我?”   谈墨:“对。”   “如果我说不许。”   他只是这样开了个头,谈墨牵着的嘴角就放下去,脸上彻底没有了笑,这让路饮没办法再继续拒绝,最后说:“那就好好追。”   谈墨得到许可,晚上躺在床上还是失眠。   他无法猜透路饮对自己的态度,只能看出并不反感,但这和答应跟他在一起是两回事。他想了半天无果,打开文件夹翻看路饮的照片,中途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半夜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骂了句脏话,背趴在床上头疼欲裂地抓着睡得凌乱的发,片刻后从床上起身,薄被顺势从他肩膀滑落至胯间。   谈墨精壮的身体此刻微弓,将脸埋进掌心几秒,紧接着,他难以置信地低低咒骂一句,掀开被子去看自己。   他做了一个旖旎的梦。   梦中的人脸有了具像化,是路饮,那些模糊晃动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谈墨心中的烦躁和不安在此时攀升到极点。   他睡不着,所以跑去路饮的房间找他。   路饮的房门锁着,但从缝隙下透出微亮的光,显示他还没入睡。谈墨敲了会门他就过来将锁打开,睡袍仔仔细细穿在身上,遮挡锁骨的皮肤,看不出一点缱绻旖旎的风光。   他刚告白,路饮就防他了。   路饮给他开了门,又重新回到床上,卧室昏暗,只有床头旁的两盏阅读灯散发出橙黄的光芒。路饮在适眠的光线下浅浅打了个哈欠,问他:“有什么事找我?”   “没睡着。”谈墨说,“问你个问题。”   路饮把手机放到手边,他半靠在床背,身后倚着他的枕头,而谈墨站着。俯瞰的姿势让谈墨的气势比今晚告白时更足,路饮盯着他看了几秒,点头:“你说。”   “为什么不答应我的告白?”   他半夜不睡觉,冲到路饮的房间就是为了问这个过分直白的问题,让路饮根本不知道先从哪个方面去解答,所以短暂地沉默。   谈墨见他不答,又很快说:“觉得我没办法给你安全感?”   路饮皱眉:“不是。”   “那就是嫌弃我还是个高中生。”   路饮说:“高中生应该以学业为重。”   “别说得那么正经嘛,哥哥。”谈墨又犯浑了,故意亲亲昵昵地喊他,手撑着床面,弯腰将脸凑近,“高中生其实可以做很多事。”   路饮被他灼热的气息包围,面不改色:“比如?”   谈墨说:“比如单手就能把你抱起来。”   路饮的身高同样超过180,体重绝对不算轻,但谈墨说可以单手轻松把他抱起来,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有水分。   因为路饮那副不信的表情实在太明显,硬生生把谈墨咬牙气笑了,伸手就要去抱他。路饮没反抗,任由他的手穿过自己腰部,宽大的掌心搭在他的小腹上。   他被谈墨单手抱离床面的时候,脸上的错愕未消,身体没及时做出准备,下意识往后仰倒。本能驱使下,路饮立即双手圈住谈墨脖颈,整个人顺势挂在了他的身上,一瞬撞进他含笑的眼眸。   正如谈墨所说,他能轻轻松松把他抱起,还是单手。   “好吧,我和你道歉。”   真不知道这家伙的力气是怎么长得,像头蛮牛。   谈墨把他放下:“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闻言,路饮的语气认真了起来:“”上次和你提到,五年之内我没有任何恋爱计划,这是真话。”   谈墨:“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是。”路饮同意他的说法,“但是。”   谈墨打断他:“你没谈过恋爱,所以本能排斥。”   路饮:“我对你抱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你想告诉我那是亲情?”谈墨说,“但我更想要你爱我。”   诺大的房间内落针可闻,路饮抬头对上谈墨认真的注视,揉捏酸涩的眉心:“让我好好想想。”   他这天晚上难得失眠,第二天神色不济地去学校上课。江稚余给他留了座,是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整排还有不少空座。   片刻,他感觉身边有人坐下,循声抬头,是江泊烟。   江泊烟一对上他的视线,本来戾气十足的脸上立即露出一个可以称做“友善”的笑,和平时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路饮将脑袋移开,没理会他,但和江稚余调换了座位。   过了会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微震,点开后是江泊烟的新号码,上面说:“昨天的事,下课我们聊聊。”   大概是见路饮没回复,江泊烟过了一分钟后又挑了个“傻笑”的表情发给他,措辞小心翼翼的,补充:“好吗?”   路饮打字:“不好。”   旁边响起摔书的声音。   早课从八点钟开始,共三节,中间休息十分钟,在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后,江泊烟没再继续给他发消息。   但之后的整一堂课他就趴在座位上,盯着路饮的侧脸无聊发起呆,目光热烈,让人不胜其烦。   路饮漂亮的双眼微垂,眉间压着被冒犯的不悦。休息间隙江稚余出去接电话,这一排只剩下他们孤零两个人,他抬头,冷漠的视线扫过江泊烟,突然朝他勾手,说:“过来。”   幸福一下子来得太突然,江泊烟甚至不敢确定,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你。”路饮说。   江泊烟这才扭扭捏捏地坐过去,以为路饮要和他说什么悄悄话,谁知下一秒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将他的脑袋往下摁。   “啪。”   教室里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齐齐朝他们看来,短促地尖叫一声。   江泊烟的前额结结实实砸在桌上,剧痛从皮肤和桌面接触的地方开始蔓延,让人头晕目眩。他想起身,却被路饮死死按住不能动,呼吸因为气愤而变得急促。   “你,什么意思?”声音从江泊烟的牙缝里挤出来。   “下节课别看我。”路饮淡淡警告,“否则。”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会把你的眼珠一起挖出来。”   虽然这样一点儿也不“路饮”,但他实在帅呆了,江稚余接完电话回来,恰好听到这句话,简直想要拍手称快。   江泊烟眼里的光暗淡下去,额头磕着桌面,呆呆地被他按着不动了。他被路饮当着所有同学面这样对待,颜面尽失,但生不出多少暴怒的心思,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栽在路饮身上,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几个月前有人说他会喜欢一个男人,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再告诉他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男人是路饮,老天,江泊烟觉得他一定会先在这件事发生前弄死自己,好让悲剧不再发生。   确定江泊烟会老实后路饮终于松开了手,之后的两堂课他总算收起冒犯的目光,变得安安分分起来。等下课铃响起,路饮收拾完书包出门,这时候的江泊烟这才又重新阴魂不散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他大步上前,和路饮并行:“我说完这些话就走。”   “宋央那边我会解决。”江泊烟道,“以后我不会再和他有联系,也不可能再帮他,上次他死皮赖脸说想上我家的那个综艺,放心,已经被我拒绝了,他想当明星,做梦去吧。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得问过你的意见。”   他说了一连串的话,语速飞快,生怕路饮赶他走。   路饮停下脚步:“哪件事?”   “宋海宁一直想拿下城东85号土地的开发权,有不少公司和神路一起竞标,而他实力不够。”江泊烟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因为这件事他找过我爸很多次,如果你不想让神路拿到那块土地,我会帮你。”   路饮看着他没说话。   蝴蝶效应将所有一切打破重组,前世宋央凭借《我是演员》这个综艺一炮而红,同年靠着江泊烟的人脉参演年度大热电影主角,一度成为圈中炙手可热的新人物。   他签约在江家旗下的娱乐公司西石传媒,虽然是个初入茅庐的新演员,但西石的所有资源肉眼可见地朝他倾斜。   因为这件事,自出道起,宋央身上就被贴上“资源咖”标签,但不妨碍他在短短几年时间里登上娱乐圈的金字塔巅峰,拥有千万级粉丝,在事业上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失去江泊烟的助力,事情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发展。   至于宋海宁最近无比垂涎的城东85号地块,在前世江家的鼎力支持下,很快就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收入囊中。   成功拍下土地后宋海宁斥巨资打造了一个生态游乐园,只是这块土地的后续平平,并未给神路带来太多收入,一度让宋海宁追悔莫及。当然,那都是几年后的事,至少在那时最初,拿到土地的宋海宁一瞬成为媒体焦点,各种合作闻风而来,神路也因此短暂摆脱颓势,又风光起来。   “你怎么想?”江泊烟在他耳边道,“神路毕竟是你妈妈的公司,嗯,如果你想拿回它,我肯定是会站在你这边。”   路饮没再看他,往前走:“不需要。”   江泊烟又追了他一阵,直到路饮和江稚余会和,一起走进定好的午餐包间,他被房门挡在外面,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弃了。   下午没有课,路饮回路安办公,中途路过一家书店,他停车进去买书。他看书的口味很杂,科幻哲学都有涉略,但很少接触爱情类书籍,这次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情感类专区,在一众颇为露、骨的书名中挑挑拣拣。   片刻后,他拿着《三十天教你成为情场高手》、《如何和爱人调、情》、《手把手教你谈恋爱》这三本书,步履匆忙地离开了书店。   他把书扔到副驾,盯着粉红的封皮几秒,驱车离开。   路安和盛驰的合作已经正式步入正轨,虽然很多事情不需要他去亲力亲为,但这段时间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晚饭是在公司吃的,吃完后他又继续办公,评估了几份策划案后,路饮终于有了一段空闲时间,拿起了《三十天教你成为情场高手》。   翻了几页,他又合上。   “无聊。”   他自言自语,就把书扔到了一旁,后来有些困意袭来,他趴在桌上小憩片刻,迷迷糊糊睁眼时,瞥见了沙发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起初以为是看错了,不过真的是谈墨。   谈墨的身体陷进沙发,一双大长腿交叠,姿态放松。他手捧一本书读得有滋有味,封皮是路饮熟悉的粉色,上面“情场高手”四个大字格外显眼。 第四十三章   书之前被路饮放在他的左手边,不确定谈墨从什么时候进来他的办公室,也不知道读了那本书多久,总之看起来兴趣浓烈,又翻过一页。   路饮轻咳一声。   见他醒来,谈墨才把书一合,起身走到了他面前。路饮朝他伸出手,说“把书给我”,不过谈墨没给。   谈墨非但没给,还当着他的面点评书上的内容。路饮之前匆匆读过几页,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但也没法阻止他不继续往下说。   “我看了大半本。”谈墨将书举到他面前,“有句话让我印象最深刻。”   路饮循着他指尖停留的地方看去,入目就是一段:做、爱能让感情快速升温。   他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虽然我没有处男情节,但不会随便和人上床,至少对方要看得顺眼。”   谈墨问:“什么叫看得顺眼,难道没有其他标准?”   路饮对性不抵触,认为这是人之常情,但在他几十年的人生里,确实从未考虑未来会和一个男人上床这件事。因为无法想象那种画面,所以没有分毫期待。   现在谈墨问他具体细节,他就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谈墨把书拿开:“你的要求真低,我跟你不一样。”   等路饮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就说:“我是要和喜欢的人。”   他昨天刚跟路饮告白,今天就说要和喜欢的人做、爱,简直跟当面调情没什么两样,看来不是《如何和爱人调情》这本书的目标读者,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不需要再偷学秘籍。   路饮撑着额,另一只手去拿被谈墨握紧的书,谈墨起初不给,等他用力了些,才一点点把书从他手中抽回来。   他现在看着粉色的封面就头疼,拿回后干脆把它连同其他两本一起锁进书柜里。谈墨没问他为什么要买这种书,大概早在心里有了猜测,但没点破。   路饮转身给他倒了杯水,谈墨确实觉得渴,接过后一饮而尽。路饮看着他喝完,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件事。   “你之前说过。”他问,“不能接受婚前性行为。”   谈墨刚喝下的水差点就要喷出来,被呛得不行,弯下腰猛烈地咳。路饮被他吓了一跳,立即绕到桌前给他拍背顺气,拍到一半手腕突然就被他握住了。   谈墨直起身,手心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路饮想抽自己的手,没抽动,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微震,显示一个陌生号码,他不知道是谁,但接了,谁知对面立即传来江泊烟的声音。   “你到底有几个号码。”路饮冷下了脸,抬手要挂断。   “别挂!”江泊烟语气焦灼,“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听说了吗。”   “哪件事?”谈墨用口型问路饮,同时低头翻起了手机。   路饮停下挂断的动作:“说清楚。”   他明显还没听说江泊烟提到的那件事,江泊烟见状变得支吾起来,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电话里他的背景音嘈杂,像是在酒吧,他喝了不少酒,口齿不清,只反复不停地说着:“路饮,别挂我的电话。”   很聒噪。   路饮往身后的沙发上一坐,谈墨也跟着坐在了对面。   他朝路饮扬了扬手机,敲击亮起的屏幕,上面有张放大的截图,但因为距离过远,字迹并不清楚。   路饮将身体前倾,试图看清图片上的内容,他只隐约瞄到自己的名字反复出现,还没细看,谈墨就把屏幕摁灭了。   谈墨环抱双臂,一对浓密的剑眉往下压,透着浓浓不悦。   路饮收回视线,一声“闭嘴”,终于成功止住了江泊烟聒噪的低喃。   “什么事?”他对江泊烟一向没什么耐心。   江泊烟这次终于肯说了,急迫地喘了一口气:“学校的论坛,有个傻逼拍到我拿玫瑰花进了你的房间。”   路饮大概猜出了他想要说什么。   “那个人说,我跟你告白了!”江泊烟啐了一口,咬牙,“我怀疑是宋央,该死的,他一定在报复我!”   谈墨不时低头翻看论坛上的那些帖子,江大的内部论坛进入需要验证学生身份,他用的是江稚余的账号,翻了几页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烦躁地呼了一口气。   路饮正听江泊烟说话的时候,面前的视线一暗,灯光被黑影遮挡,谈墨不知道什么时候抱臂站在他身侧,目光沉沉盯着屏幕那串陌生号码,等和路饮投来的视线撞上的瞬间,才勉强将面上的不悦收了收。   “路饮,你在听?”江泊烟一直没听到路饮的回复,心中的不安到达顶点,“我不介意被他们讨论我喜欢你这件事,但是万一被我爸妈知道,我怕他们找你麻烦。如果有一天他们威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泊烟身体僵硬,清晰听到了从话筒里传来的另一道不属于路饮的,明显粗重几分的呼吸声。   路饮感觉自己全身被谈墨温热的气息包围,谈墨的身体贴上他的手背,结实的手臂穿过他肩膀,牢牢抱住他。   是比昨天在酒吧里更加亲密无间和放肆的姿势,紧接着,谈墨将下巴搁在他肩膀,身体的重量悉数压在他身上。   路饮被他压得有点站不稳,回头看了他一眼,用口型说:“松开。”   谈墨轻哼一声,话语里带着刻意作弄的轻佻笑意,像咬着他耳朵那样地低声说话:“就让我抱一会,我又不会打扰你和他聊天。”   “他也在听吧,应该能认出我是谁。”   谈墨的话就这样清晰传进江泊烟耳朵,他握着手机的手气得发抖。   “别闹。”又响起路饮的声音。   路饮被谈墨这样戏弄地对待,并未生出任何不悦,语气甚至是宠溺的。江泊烟听到他这样轻声轻语的说话声,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他要扶住墙壁才能站稳,呼吸也开始有点儿不畅,他呆呆地站在会所二楼的露台上,从远处直射来的车辆灯光让他的双眼一阵刺痛,眼尾登时就变得通红。   他们在干什么?   短短几秒足够让江泊烟失去理智。   因为眼睛酸得厉害,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感觉自己的掌心一片濡湿。为了一个男人哭,这在江泊烟顺风顺水的十九年人生中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但它的的确确就这样发生了。   “谈墨,你在找死。”   他怒气冲冲,但被路饮说闭嘴,江泊烟变得更加难以接受,瞪大双眼,歇斯底里:“路饮,你不能这么对我!”   路饮语气平静:“你喝醉了。”   “我会改。”江泊烟打了个酒嗝,又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件事我也会马上去处理,不会让他波及到你。”   但路饮只是毫不留情地把他挂断了。   他余下还未说出的话悉数戛然而止,不上不下地卡在他喉间。   仿佛有盆刺骨的冷水从头浇遍江泊烟全身,让他不知所措地茫然呆立在原地。他得知被挂上论坛的消息就匆匆从包间出来,衣着单薄,清河呼啸的寒风像刀子般刮在他脸庞,让他的半边身体冷到麻木,自己却是恍然未觉。   时间分秒流逝,不知道过去多久后,江泊烟抬起僵硬的脖颈,望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双眼忽然又感到酸涩。   很奇怪,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哭过。   在最叛逆的高中期,他被他爸拿球杆抽进了医院,尽管疼得在床上抽搐,但也没有因此掉过一滴眼泪。   而现在。   操蛋的,江泊烟咬牙把快要冒头的眼泪收回去,他用袖口抹了把眼睛,又丧气地在露台上站了会。他还是觉得不甘心,但新号码又被路饮拉黑了,最后迁怒宋海宁,打他的电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虽然他身为晚辈,但一头雾水的宋海宁还是频频低头认错。   骂完宋海宁,江泊烟又去拨了傅南时的号码,希冀得到些许安慰。电话虽然被接通,但傅南时声音冷淡,语气也不好:“我在忙。”   江泊烟之前在这件事上瞒了他,见状心虚解释:“你讨厌同性恋,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   “可是我第一次那么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想得就快要疯了,我好喜欢他。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会祝福我。”   傅南时无动于衷:“我应该祝福你?”   江泊烟说:“祝福我找到真爱,难道不是?”   傅南时态度凉薄:“只有蠢货才会觉得自己找到真爱。叔叔阿姨把你养大,不会容忍自己的独子把一个不会生育的男人当作宝贝。”   “我就是喜欢他!”江泊烟面红耳赤地反驳,“我离不开路饮,就要喜欢男人,我改不了,我可能天生就是弯的!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棒打鸳鸯?”   傅南时轻嗤:“鸳鸯?”   在电话中,江泊烟无法看到傅南时此刻冰冷的神情,他脸上一贯漫不经心的轻蔑笑意彻底消失,双眸泛起寒光。   “鸳鸯?”他再次反问。   江泊烟皱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路饮昨天拒绝了你。”傅南时说,“先追上他,才有资格称作鸳鸯。没什么事我要挂了。”   江泊烟虽然不服气,但忙打断他:“别挂!”   傅南时静静等待他说下去。   “我和路饮告白的事被人挂到了网上。”江泊烟飞快道,“我敢肯定用不了多久我爸妈也会知道我喜欢男人,不过要是有你在,他总不会真的把我森*晚*整*理揍进医院。”   言外之意,他想让傅南时陪他回家出柜。   但傅南时看上去对他的请求无动于衷,将手中正在阅读的杂志翻过一页。   江泊烟见状咬牙,加大筹码:“当然,作为陪我出柜的报酬,我会告诉你一个关于我和路饮的秘密。”   翻动杂志的窸窣声停止,话筒那头陷入一时的沉寂,落针可闻,几秒后傅南时的眼眸危险眯起:“什么秘密?”   “你就不好奇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路饮?”江泊烟说得暧昧,“我跟他还有很多其他故事。”   过了会傅南时冷冷地说:“可以。”   路饮把江泊烟的电话挂断后,借用他的手机去看论坛的帖子,闲聊板块一片飘红,热闹非凡。红色代表回复数量超过300,而此刻首页的一大半红贴,几乎都和江泊烟的告白相关。   事情起因很好被追溯,江泊烟手捧玫瑰进入后台房间的照片被人拍下发到了网上,随之一则标题名为【卧槽,我好像知道了男神了不得的秘密】的帖子也同时出现在了首页,将告白对象的人选指向了路饮。   相比于路饮的低调,江泊烟因为张扬嚣张的性格和那泼天富贵的家世,而在学校里拥有数量庞大的爱慕者。   他和路饮水火不容,曾当面放话想要整他,现在却为他公然出柜,其中反转的戏剧性简直让人抓耳挠腮。   路饮快速浏览了一遍所有帖子,回复震惊居多,但也有些在磕他和江泊烟的cp,认为绝配。这下不止谈墨死死压着他的眉,路饮也觉得不悦,看了会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身为被议论的受害者却要安慰谈墨:“别听他们乱说。”   谈墨问他:“你觉得发帖的人会是谁?”   虽然江泊烟笃定是宋央,但路饮却说:“傅南时。”   谈墨点头:“我也觉得是他。”   “宋央没有任何立场这样做,他现在遇到江泊烟,只会像怕猫的老鼠那样找个角落躲起来。”路饮一边回复宿舍群里几位舍友的消息,“这是傅南时的做事风格。”   谈墨欲言又止:“你似乎很了解他。”   路饮打字的手一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突然问他:“我很好奇,谈叔是不是和你一样爱吃醋?”   谈墨一愣:“我爸?”   路饮:“我在为你容易吃醋的性格寻找借口。”   很小就无师自通学会吃醋的谈墨,在吃奶的年纪已经开始本能厌恶路饮喜欢的玩具,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样的性格是否来自强大的遗传效应。   谈墨学会甩锅,厚脸无耻:“当然。”   路饮就没再继续怪他爱吃醋了。   转眼来到第二天,从他踏进经济学院的教学楼开始,就敏锐察觉到四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明显增多。   期间他遇到江泊烟的那帮朋友,这群人看到他不像过去一样敌意满满,反而你推我我推你地踟蹰上前,犹豫喊他:“嫂子。”   把路饮恶心得够呛。   他面不改色地路过聚集的人群,来到教室靠墙的偏僻角落坐下,将耳麦戴上,没过多久,江稚余连同其他两个室友在他的身边放下书,朝他挤了下眼睛。   “卧槽。”他做口型。   昨天他其实就在电话里和路饮鬼哭狼嚎过一次,现在当面看到依旧觉得故事发展就像魔幻现实主义。江稚余伸手按住路饮面前翻开的课本,推到一边:“怎么还有心情看书,你就没考虑过,害,我是说,玩玩江泊烟?”   路饮的掌心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玩玩?”   江稚余将身体靠上前,神神秘秘道:“你跟江泊烟都斗那么多年了,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面前,我要是你,在他告白的时候就答应和他在一起,等把那缺德家伙玩够了再甩掉,虐他身又虐他心,你不觉得这样刺激?”   他尽出些馊主意,但不知道路饮早就已经这样干过。   路饮说:“听起来不错。”   不过江稚余也只是说说而已,过了把嘴瘾后,很快又觉得这事儿不行:“算了,你千万别听我的,他那种人,惹急了就是个难搞的疯子,甩都甩不掉。”   路饮说:“我知道。”   两个室友也说:“还是远离那个疯子才好。”   下午的课结束才三点多,路饮在图书馆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书,一晃过去一个多小时,他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打断了思绪。   清河多雨,即便是在冬季,但路饮今天出门恰好忘记带伞。他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去,下楼时雨势渐大,路饮站在一楼拥挤的门口,瓢泼的雨水在他面前汇成雨帘。   图书馆仅有的雨具全被借走,四周都是没带伞的同学,路饮在人群中站了一小会,被风刮来的雨丝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他觉得冷,搂住了衣领,放在兜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接起后发现是谈墨,谈墨问他在哪儿,他报了个图书馆的地址。   谈墨从线路里传来的声音被瓢泼的雨势掩盖,让人分辨不清,但路饮很快听到他一声戏谑的闷哼,带着低沉的笑意,在这样酷寒的清河冬季里给人带来一种绝对无法被替代的安全感。   “等我。”   说着他就挂断了电话。   雨水从天幕倾盆而下,在路饮面前砸出鸡蛋大小的水坑,路饮把手机收回口袋,抬头看向雨帘外的世界。   图书馆逆行的人影寥寥无几,狂风骤雨将撑开的伞具掀翻,人群尖叫。   “你好,路同学。”   一道声音打断路饮的思绪,路饮抬头,是之前通识课认识的学长,对方举起手中的伞,问他是否需要同行。   从前方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逆行的身影。   男人的面容被撑开的伞面遮挡,但人群中的身材高大挺拔,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他掌心有力,手中稳稳举着一把黑伞,伞身有着漂亮的鱼骨花纹,在倾覆的暴雨中沉稳朝路饮走来。尽管路饮无法看清他的脸,但还是立即认出那是谈墨。   谈墨也恰好就在这时抬头,和他对上视线,随即加快了脚步。   “谢谢,不过我朋友来接我了。”   路饮和对方点头,拉高外套的衣领,转瞬冲进瓢泼的雨势。   他不怕淋雨,在这一刻很想立即来到谈墨面前。 第四十四章   几秒后谈墨稳稳接住他,顺势搂住他的肩膀。   他的掌心火热,像烙铁,牢牢固定路饮肩角。几乎是在两人靠近的一瞬间,路饮身上的冷意被瞬间驱赶,在雨水驳杂的气息里,他能嗅到谈墨衣角冷冽的皂香,被这样的气息侵略全身,并不令人讨厌。   虽然之前努力用手挡住了脸,但路饮还是被雨水打湿,水珠挂在他长而卷的睫毛上,微微颤动,被谈墨看到。   谈墨伸手替他抚去,路饮没躲,站在原地任由他弄。雨越下越大,伞面终于被瓢泼的雨点打得不稳,谈墨收手,把伞朝他倾斜。   这时候路饮突然搂住了他的腰。   谈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没明白,垂眸去看胸前的路饮。以往只有他对路饮动手动脚,但路饮很少这样依恋地靠着他,将身体的重量悉数压在他身上。   他在雨中举着伞,等路饮抱了他将近一分钟还松开,就有点儿欲言又止:“你今天……是不是?”   路饮:“嗯?”   谈墨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路饮才松手,从他身上起来。   谈墨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种被他拥抱的感觉,意犹未尽。他觉得路饮今天反常得黏人,担心他被人欺负,想继续问,但听到路饮开口:“有时候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不是有时候。”谈墨说,“我就是对你最好的人。”   路饮:“是。”   他突然笑了,等谈墨习惯性地抓他手腕时没有挣扎,过了会反客为主,转而牵住了谈墨的手。谈墨被他这样一撩拨,几乎是脚步轻飘飘地回到家。   路饮淋了雨,回到清河郡后立即洗了一个热水澡,他有泡澡的习惯,被氤氲的热气包裹全身,闭目养神片刻,拿起一旁的手机查看消息。   江稚余和他聊着天,谈论起关于谈墨的事。谈墨今天出现在图书馆门口并不是巧合,从几个室友的口中路饮得知,在这之前谈墨就先去了一趟他的宿舍。   当时江稚余正好也在房间,过去给他开了门。路饮虽然还在宿舍里留了床,但也只有中午偶尔才会来这里休息,谈墨进去后参观一圈他过去的生活环境,顺手替他把桌上落了灰尘的杯子洗干净,又让江稚余带他在宿舍楼里光明正大走了一圈。   用江稚余的原话说,谈墨这种在宿舍长廊男模散步的行为,简直就像因为昨晚论坛的那则爆料贴,而特意来男大宿舍宣示主权。   不怪江稚余多想,每当被经过的同学询问这张陌生面孔是谁时,谈墨都会自我介绍:“我是路饮的发小,接他回去。”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以至于谈墨只是这样出现了一回,关于他是路饮真正的男朋友,特意过来打脸江泊烟这样的传言不胫而走。   江稚余说:“我简直就是他的工具人!”   路饮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戳点屏幕,唇角微勾。   江稚余接着又感叹:“不过你哥们做事真的很靠谱,不仅给我们带了礼物,旁边几个宿舍也没放过,还是他亲自过去送。放心吧,以后江泊烟要是再找你麻烦,都不用我们三出手,那些人也会站在你这边。”   “啊,对了。”江稚余说,“他还邀请我们过几天一起去泡温泉。说真的哥们,他对你也太好了吧,我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个发小!”   路饮洗完澡,一边回复江稚余的消息,一边捞到浴袍准备穿上,但他一心两用,没拿稳,衣服掉进浴缸湿了大半。湿漉漉不能再穿,他赤脚朝内卧走去,找到新的睡衣正要套上,身后响起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谈墨的声音:“路饮。”   后半段音节戛然而止。   灯光白茫茫一片,照亮路饮无处遁形的全身,同一时间谈墨的脸上,也出现了震惊到难以复加的表情。   谈墨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清河的冬日白昼短,华灯初上,骤雨过后地面有着一层浅浅的反光,豪华的商务车在路上急驰,开着暖气的密闭车厢内,江泊烟正低头焦虑玩着手机。   昨天被人发现性取向后他在外面躲了一整夜,直到现在被傅南时接走带回家。随着路程迫近,江泊烟内心的不安逐渐放大,他想和傅南时聊会天,但后者冷冷瞥他一眼,唇抿成直线。   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生气成这样。   江泊烟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个极致的恐同者。   车辆驶入缓缓打开的雕花铁门,穿过漫长花道,最终停在江家大门前。江泊烟深吸一口气,和傅南时一同下车,并肩走向高高台阶,踏进大厅。   平常这个时候他爸总是不见人影的,但今天出乎意料地坐在沙发翻阅一本杂志,旁边阿姨正在餐桌上忙碌摆盘,厨师惯例做了江泊烟爱吃的菜,但他只匆匆扫了眼,没有任何食欲。   紧张到想呕吐,不知道他爸是否会同意他和路饮在一起。   赵思佩端着糕点从厨房出来,抬头注意到他,忧心忡忡:“小烟。”   话音刚落,江少峰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立即锁住江泊烟,但保持着一言不发的威严姿势。江泊烟这时候再仔细看,终于注意到一向一丝不苟的他爸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他拿倒了那份印着他人脸的财经杂志。   看来不用他主动出柜,全家都在猜测他的性取向。   从江泊烟出现的瞬间,大厅的气氛变得紧绷,江少峰扔掉杂志,站起来走到江泊烟面前,他年纪大了,眉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显得很凶。   “你妈今天出门喝下午茶,听她们说,现在外面都在传你喜欢男人。”江少峰的嘴角抽动,想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但最终还是变得气急败坏,“那帖子我和你妈都看到了,你告诉我它是假的。”   江泊烟先没说话,江少峰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我们家养了那么多律师,不是让他们光拿钱不干活!江泊烟,谁给你造的谣,你就应该——”   “爸。”江泊烟打断他,“不用再试探我。”   江少峰瞪起眼,指着他的手在抖。   江泊烟低头:“我喜欢路饮。”   他出柜的过程是很惨烈的,并不顺利,跟很多普通家庭一样,没有得到家长的一点祝福和理解,被认为这是疾病。在江泊烟承认自己想要追求路饮后,江少峰抄起墙边的一根棒球棍,怒气冲冲地朝他的背部砸了下去。   “我让你喜欢男人了?”   赵思佩捂脸痛哭,但大概也想要丈夫灭一灭儿子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沾染来的坏毛病,所以没有出声阻止,后来怕自己看到会心疼,干脆起身走进厨房回避。   棍棒一下下砸在江泊烟结实的后背,发出经久不息的沉闷打击音,江泊烟疼得咬牙,半跪在地上,但不求饶。   他以“告诉傅南时一个他和路饮之间的秘密”为筹码让傅南时陪同他来家里出柜,以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挨打,但结果出人意料,傅南时并未出声阻止。   江泊烟硬撑着,不让自己发出被巨痛激起的□□声,但在被江少峰使出全力揍了几下后,眼前的视线天旋地转,额角冷汗直冒,还是有点儿忍受不住。   该死的,傅南时到底在干什么!   他把傅南时搬来当救兵,不是让他站在一旁事不关己!   汗水滑下模糊江泊烟双眼,他努力撑开眼皮寻找傅南时身影,见他单手插兜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眼神漠然。   江泊烟愤怒挣扎,飙出国骂,傅南时朝他挑了一下眉,这才不疾不徐走过来,抬手接住江少峰继续落下的棍棒。   “江伯。”他道,“动手只会让他更叛逆,我会劝他。”   江泊烟单膝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眼见傅南时帮忙,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痛极了,后面的记忆很混乱,他被傅南时拉住手臂架上二楼,趴在床上昏睡过去。等他再次恢复知觉醒来时,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被家庭医生妥善处理完毕。   挨打的伤几乎都在背部和肩膀,他只能够趴着睡觉,江泊烟去看手机的时间,晚上九点,他猜测傅南时还没离开,或许会被劝下留宿。   意识正回笼时,傅南时就进来了,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说话。被他这种居高临下的视线打量,江泊烟简直不爽到极点。   不得不说,他觉得傅南时今天太反常,不由胡思乱想,心道这家伙不会其实偷偷喜欢着他吧。   他现在自己变成同性恋了,看谁都觉得有猫腻。当然,江泊烟只是单纯地这样想一想,知道这是自恋的臭毛病又犯了,很快就将这个离谱的念头驱赶出脑海。   傅南时拉过一把椅子,转身在床边坐下。   “疼吗?”   “废话。”江泊烟龇牙,“疼死我了,老头子简直对我下了死手,亏我还是他的亲儿子。”   傅南时扔下一句:“蠢货。”   江泊烟也在气头上:“凭什么你也不站在我这边!”   “男人这种东西玩玩就够了。”   傅南时说着那些凉薄的话语,心肠冷硬。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江泊烟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此刻狼狈无比的形象。   江泊烟觉得被冒犯,正要将他推开,就见傅南时突然伸手,用力按在了他受伤严重的肩胛骨。   他残忍地加重手中的力道,直到来到江泊烟难以忍受的阀值。江泊烟疼得半边手臂开始抽搐,但又倔得不肯喊输。   两相僵持。   “你是疯了吗?”最终江泊烟情绪激动地冲他大喊,身体猛一抖动,将他甩开。   傅南时淡漠地收手。   江泊烟朝他砸东西,猛烈的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口,最终偃旗息鼓。   傅南时用脚踢开散落在地毯上的碎片,用平静的语调第二遍问他:“疼吗?”   江泊烟没理他。   “疼就应该长点儿教训。”眼见江泊烟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将中指竖在唇边,“安静,我是为了你好。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秘密。”   江泊烟冷声:“现在没心情。”   但他虽然这样说,最后还是没办法忍住自己的炫耀心,趴着睡了一会后,江泊烟就转过头。   “喂。”   傅南时抬眸。   “秘密就是。”江泊烟的唇角就要压不住了,“我是路饮的初恋。”   从他说出这句话开始,房间内的气压顷刻就变得压抑。   江泊烟的炫耀心简直就要溢出来,像生怕傅南时听不懂,又废话十足地补充:“当然,他也是我的初恋。”   傅南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脸。   他高鼻深目,生着一张不好惹的混血面庞,不笑时凶戾的气质变得更明显:“什么时候?”   江泊烟说:“九月中。”   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月,傅南时变得更加烦躁,很难形容这种戾气十足的感觉,只觉得看任何东西都变得十分不顺眼。就在江泊烟准备将这个话题更近一步时,他先行做出打断的手势,道:“我去抽根烟。”   江泊烟看着他的背影喊:“我也要。”   但傅南时不理他,径直走到窗户边,他从口袋拿出烟夹,咬住烟蒂。他一向是镇定的,在所有人面前从容不迫,但此刻低头点烟的动作有一点无法控制得发抖。   他被江泊烟气到发抖,望着窗外风景的神色晦暗。   他仰头狠吸一口,又缓缓吐出弥散的烟雾,一时间。很快,傅南时的声音从烟雾中飘来,变得含糊不清。   “如果你想让我支持你,最好把所有经过都告诉我。”   江泊烟的手垂到了床沿,闻言陷入短暂的思考。   事实上,他并不清楚应该如何完全地和傅南时坦白自己的感情状况,包括跟路饮那场以“听说你喜欢男人,要不要和我试试”这样轻佻问句为开场白的恋爱游戏。   更不想提到,自己因为宋央,而愚蠢地选择和路饮分手,如果能够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再做一个蠢货。   江泊烟沉默不语,因为回忆过往而短暂失神,傅南时将烟用力掐灭在窗台,又重新走到了他面前。   “我很好奇。”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接过吻?”   不等江泊烟回答,他又问:“还是说,已经上过床?”   江泊烟将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来:“没有。”   他没脸说,自己甚至连路饮的手都没牵过,更不用说接吻,简直……丢人到极点。   傅南时:“你们在一起多久?”   “一个半月,或许。”   “你先追他?”   不知不觉中,傅南时已经完全掌握了对话的主导权。   “如果以谁主动为标准的话,是。”   傅南时的唇线抿得很直,是很不高兴的弧度,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他也喜欢你?”   这次江泊烟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久。   在其实并不漫长,但让傅南时罕见得觉得煎熬的等待中,江泊烟沮丧而颓废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本来是想要跟傅南时炫耀他的初恋的,聊到最后受伤的还是他自己,江泊烟有点儿不是特别想说了,嘟囔了一句“但我要追他”,就趴在床上发起了呆。   傅南时环抱双手站在一旁,刘海搭在他高挺的眉骨,给他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戾气。   “所以不久前,你口中那个喜欢但又分手了的女人。”   他在“女人”这两字上加了重音,江泊烟被他看得十分心虚:“或许我应该把他称作男人,就是路饮。但我不是故意骗你,如果被你知道我和路饮正在恋爱,你会拆散我们。”   傅南时:“必须是他,别人都不行?”   江泊烟的音调提高了一度:“当然,必须是路饮!”   他很警惕:“你想干什么?”   傅南时却只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简短地扔下这一句,转身就朝门外走去,江泊烟回味他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一头雾水。他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朝着傅南时的背影大声喊:“喂,站住,你把话跟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南时突然停下脚步。   他眉眼透出几分阴鸷,直直看向江泊烟,嘴角却讥讽勾起。江泊烟的视线和他撞在一块儿,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化为更加高涨愤怒。   “如果你敢联合我爸对路饮做点儿什么,别怪我!”   可惜他是个伤得不能再伤的病患,狠话还没放完,就被傅南时用毫不留情离开的动作打断。   房门猛一关上,将聒噪不已的高喊隔绝在身后。傅南时的脚步落在厚实的地毯上,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他伸手推开同一层江少峰书房的房间,两张愁容满面的脸庞齐齐朝他看了过来。   “怎么样?”赵思佩的双眼一亮。   傅南时对她摇头,她眼里的光就暗了下去,江少峰在这时候出声:“你确定他喜欢男人?”   傅南时说:“他不是同性恋,只是单纯对路饮有好感。”   “路饮。”   江少峰默念这个名字,重重拍了一下桌,赵思佩顾不上对路饮的埋怨,立即起身安慰他。   傅南时站在一旁,等他们激动的情绪勉强平息,就开口道:“这几天我会去和路饮见一面,小烟既然不是真的对男人有好感,那么只要解决了路饮,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对对对。”江少峰连说了几个对,赞同傅南时的一番话,“你告诉路饮,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提出的条件,我都可以帮他实现,唯一的前提是要离开我的儿子,永远不要和他有瓜葛。”   傅南时点头:“如果想要取得路饮的信任,伯父近期应该取消和宋海宁的所有合作。”   江少峰严肃着一张脸:“我知道,我早就看那贪得无厌的家伙不顺眼。”   他在书房里打了几个电话,处理着和宋海宁的相关合作后续,傅南时坐了会就告辞离开。   他一上车,脸上面对长辈时淡淡的得体笑容立即消失,傅南时的神色恢复淡漠,和司机说完送他回家后,就在后座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因为心中那些无法消散的怒气,他睁开眼,用英文骂了一句脏话。即便这样发泄依旧无从疏解,他喊助理的名字,坐在副驾的生活助理从前排探出脑袋看他。   傅南时如鹰隼般的双眼紧盯他,突然问:“你追过人?”   助理说:“我老婆就是被我追到的。”   “你有老婆?”   傅南时有一刻的语气听着是极度不爽的,不过并未往下追问具体细节,他摆手,让助理回去。   等助理将头转过去后,傅南时阴魂不散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语调生硬:“怎么追人?”   助理还在组织语言。   “算了。”傅南时今晚简直矛盾到了极点,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话是他自己主动问的,却又在助理准备开口的下一秒将他打断,语气不好,“我没兴趣知道。”   车内重归于宁静,却让人愈发生出几分不安。在这之后的片刻,助理听到他一声不解而又极度不满的低喃。   “见鬼,江泊烟那个蠢货为什么能追到路饮。”   他自言自语。   助理其实觉得他这副模样罕见得好笑,但想到傅南时让人给他开出的条件不菲的年薪,又很快忍住了那点幸灾乐祸的情绪。等傅南时又在后座喊他名字时,他立即挺直身板,一秒进入工作状态。   “这几天帮我联系路饮。”傅南时松了松领带,说,“无论如何,让他出来和我见面,地点随意。”   “是,傅总。”   谈墨不知道路饮在换衣服,推门进去时就看到了他的裸、体。路饮卧室的主灯是很纯粹的白光,开到最高亮度时如同森冷的月光,将他的皮肤照出冷白的色调。   诺大房间里,他的眼里只有路饮。   他不是故意要看,但就是看到了,因为是第一次见,理智告诉他应该尊重路饮,但就是没办法移开视线。   后来还是路饮率先反应过来,展开睡衣快速给自己披上。谈墨离开诱惑源,终于有了点反应,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更不是,就这样和路饮一直僵持对视。   直到路饮将衣帽间的门关上:“进来。”   “我。”谈墨抓了抓他的发,走进路饮的卧室,“你知道的,门没关,我不是故意要。抱歉,下次我会先敲门。”   路饮:“找我有事?”   谈墨说没事,路饮又陷入沉默,抱着手臂坐在床边的那套沙发上。相比于他的冷静,谈墨自己变得很不好受。   他知道路饮白,但白得过分漂亮了,像羊脂玉。   也知道路饮的身材一向很好,虽然数不清多少次摸过他的腰,但亲眼见到还是忍不住赞叹。在刚才他甚至清晰看到了路饮的腰窝,嵌在他窄瘦的腰部线条上。   他变得很矛盾,站在原地不肯走,想看到路饮。因为他打量的视线太赤、裸,路饮像是终于再无法忍受,抓起身旁的一只抱枕,朝谈墨扔了过去。   “你看哪里?”   谈墨站在原地,没躲避,任由抱枕径直砸进他怀里。   路饮也没舍得使全力,这点冲击不痛不痒,谈墨弯腰从地上捡起抱枕,抖干净,又扔回给了路饮。   路饮接过抱枕,大约他也有点失神,下意识地将它抱在怀中。抱枕是很柔软的羊毛绒面料,在冬日里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它是纯净的奶白色,路饮的下巴搁在它上方,脸被衬托得很小,皮肤也像是有了如同牛奶般细腻的色泽。   谈墨的眸色渐渐得又变得很深。   “我可以亲一下你吗?”他突然用很礼貌的语气和路饮说话,但态度不容置喙,又重复一遍,“让我亲一下你。” 第四十五章   路饮从抱枕前抬头,掀起眼皮去看谈墨。   他没在第一时间否定的时候谈墨就觉得这件事有戏,等路饮静了几秒后问他“亲哪里”时,他的大脑就放起了烟花。   “亲哪里?”   路饮又问了他一遍,谈墨后知后觉:“嘴。”   他这样就有点儿得寸进尺了,只是告了白就把路饮当成他真正的男朋友,还没在一起就想着要给自己讨福利。   换成别的人早就说不许,偏偏对面是路饮。   “不给亲?”   过了会儿路饮说:“只能先亲脸。”   这是一个彼此之间都没做好准备的亲、吻,来得很突然,当谈墨的唇轻轻印上路饮脸颊的时候,两人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路饮坐在沙发上,而谈墨弯下腰站着,从姿势而言他是这个亲昵行径的主导者,路饮只能被动接受。   谈墨高挺的鼻梁撞上路饮脸颊,大脑一片空白。如果“嘴对嘴”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亲、吻的话,那谈墨现在顶多还在学步阶段,只是亲个脸就有点儿难以自持。   他起初还知道克制,但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很难抑制自己的兴奋,所以渐渐变味,得寸进尺,半跪在地上,将身体的重量悉数压在了路饮的身上。   路饮被他压得很不好受,脖颈脆弱的皮肤被他灼热的呼吸烫出一片绯红,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他的掌心抵住谈墨的胸膛想将他推开,但谈墨精虫上脑,故意不让他推动,恶作剧地微微施力。   “谈墨,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声线依旧平稳,脸色平静,如果不计较眼尾那点生理性的浅红色。他被谈墨压得久了,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仰躺在沙发上,头顶吊灯的光线刺激着他不停眨眼,无奈道:“你很重。”   谈墨却说:“我腿软。”   路饮知道这家伙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腿软,否则也太没有用了,但他拿耍无赖的谈墨根本没有什么办法,所以任由他将掌心撑在了自己身体的两侧。   谈墨的鼻尖悬停在他脸庞几厘米的上方,默默打量他脸色,没有从中森*晚*整*理看出些许不悦,暗中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路饮并不厌恶自己亲他,他就有了底气,得寸进尺:“什么时候能让我亲你的——”   他的目光落在路饮的唇瓣上,意思不言而喻。   路饮拿膝盖催促地顶他的腰,见谈墨还是不让,所以说:“下次。”   “刚才就挺想亲你的……唇。”谈墨说,“但我品德高尚,还是忍住了。”   路饮在沙发上歪了一下头,表情疑惑:“所以我应该感谢你?”   谈墨被他的反应弄得爽朗大笑,终于从他身上起来,路饮也顺势撑着沙发坐了起来。他保持一个动作久了,肩膀酸涩,谈墨注意到他皱眉,伸手过去替他按肩。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桌上一本摊开的杂志。   光滑的铜版纸反射着亮光,上面印着一个东方男人的形象,旁边则用小字介绍男人的来历,写着他的名字,白逸舟。   白逸舟毕业于国外知名的艺术学院,主攻导演专业,被人称作电影鬼才,代表作无数。小字同时列举了他曾拍摄过的电影作品,其中不少谈墨也看过。   他觉得这个人的名字非常耳熟,但不是作为导演而被他熟知,因此多看了杂志几眼。路饮注意到他的举动,也随之跟着看了过来,双眉微皱,又很快松开。   谈墨就是典型爱吃醋的霸道性格,以前还会在路饮面前刻意收敛,现在告过白后理所当然,本性暴露。路饮不过只是多看了几眼,可能还没有在照片上停留几秒,他就忍不住用掌心盖住了杂志上白逸舟的那张脸。   “当着我的面。”谈墨对他似笑非笑,“看臭男人?”   不等路饮说话,他又凑过去:“这人帅吗?”   从谈墨的角度来说是不帅的,任何一个有几率从他身边夺走路饮关注的男人都长着一张面目可憎的脸庞,但要是从普罗大众的眼光来分析,白逸舟无疑是个十分受人追捧的艺术家,有着一张迷死人的文艺面庞,让谈墨的危机感在瞬间飙升。   路饮用手拨开他近在咫尺的脑袋,面不改色:“帅吗?”   他说着,又将杂志合上推到一边:“没你帅。”   他语气淡淡,夸奖的话吝啬得只有三个字,不过等注意到谈墨满意他的回答而微勾唇角时,又觉得多说几句话也值得,所以哄他:“你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谈墨本来还在仔细回忆白逸舟到底是谁,不过被这句话哄得有点儿找不到东南和西北,把他抛之脑后,直到回到房间才想起。   “白逸舟。”   谈墨默念这个名字,在网上搜索对方的事迹,没看出太多端倪,白逸舟的来历成谜,显示中国籍,但从未提及父母和亲人。他的事业倒是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又冠上了一个制作人的身份,名下的影视公司在好莱坞赫赫有名。   谈墨把手机扔到一旁,不再想。   他进卫生间洗漱,满脑子都是路饮,刷着牙时从被热气氤氲的镜子中打量自己模糊的轮廓,回忆起路饮刚才语气淡淡的那句“你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人”,之后仿佛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般,想到了路饮被他意外撞见的那一幕。   怪就怪他视力太好,从推门进路饮卧室的那一瞬间,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部都看了个遍。五六米之外,他还能清晰注意到一粒水珠从路饮的下巴滑落,掉在他微微绷紧的腹间,一路往下。   他的视线就随着水珠的掉落轨迹而移动,路饮漂亮的身体在他放肆的窥视下一览无余,有一瞬间一股邪火窜上谈墨的小腹,他到现在依旧还是觉得热,浑身躁动不安,急需找到发泄点,所以决定洗一个冷水澡。   浴室氤氲的热气里,谈墨面无表情地用手抹去镜子上大片的水汽。明亮的浴室镜反射他头顶炙热晃眼的灯光,也清晰照出了谈墨眼底深邃的暗光。   什么时候,可以和路饮上床。   他现在什么都敢想,简直无法无天,洗完冷水澡出来身上的那股子燥热还是没有被完全压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无意中撞见路饮换衣服,回来后人模狗样地惦记,吃了点儿肉沫子就爽翻了,这种时候他也唾弃自己,但改不掉,不妨碍谈墨深夜的大脑被各种肮脏下流的念头充斥。   他睡不着,干脆起来搜索:哪个国家的同性恋能领证。   搜了半天最后意识到即使自己和路饮谈了恋爱,难舍难分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也最终不会被法律承认,不由生出几分切实的遗憾。   不过转念之间谈墨又想到,就他和路饮从小一个奶瓶一条裤子一起长大的关系,好像也不需要那张薄薄的纸张来证明,总算又变得不那么遗憾起来。   接下去几天,转眼来到了一月初,清河变得更冷了,昨天下了第一场雪,雪势不大,只堪堪一层覆盖了路面,连打场雪仗都困难。   从帖子暴露到现在,江泊烟依旧没有来学校。   不过小道消息不断,江大对学生的出席时间有要求,像他这样一周多无故缺席并不被学校允许,所以有同学在辅导员的桌面上看到了江泊烟的请假单。   因为附带了病例,得知他是软组织挫伤请了病假,结合之前论坛的传言,简直让人浮想联翩。   尽管江泊烟没有真正站出来承认自己喜欢男人,论坛上的爆料贴很快也以“造谣”的理由而被删除,但他这件事情闹出的动静很大,甚至于后来还被媒体大肆报道了一轮,惹来不少吃瓜群众。   几家胆大的数媒写了篇洋洋洒洒的八卦报道,上线后很快就被江少峰砸钱公关了下来,一时赚得盆满钵满。因着江少峰强势的作风,渐渐得没人再敢在网上提到这件事,消息传进宋海宁的耳朵里时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宋海宁这几天其实过得很不好。   一周前的一天他接到了下属火急火燎的电话,之后事情的进展就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也不知道之前他是哪里来的自信,笃定江泊烟和他儿子最后一定会和好,正催促着宋央赶紧有所行动时,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所有的生意都开始变得不顺!   先是江少峰的秘书联系他,单方面终止了和神路正在开展的几乎所有合作。   江家本身就是“扶贫”,给神路提供资源,如今收手并未受到太多影响,但对宋海宁而言可谓元气大伤。先前因为信任,他和江家的所有合同只设定了走过场的违约金,如今拿着这笔微薄的赔偿,气急攻心。   以被江远集团放弃这件事为导火索,之后的一切快到如同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其余几家公司闻风而动,纷纷终止和神路的合作,宋海宁一时之间收到董事会的漫天质问,简直焦头烂额。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即将拍卖的城东85号地块是宋海宁努力想要打好的翻身仗,他经过数月考察,信心满满,有望给神路注入新的血脉,但如若失去江少峰的助力,能否拍到土地那还另说,更或者说,几率渺茫。   宋海宁无法联系上江少峰,只能通过别人旁敲侧击,但所有信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他越发不安。   他完全想不通自己到底在哪里惹了江家不悦,只能将所有原因归结在宋央身上。他一边厉声呵斥宋央讨好江泊烟,一边准备礼物,打算厚脸皮地带着宋央前往江家拜访。   那则消息就在那时慢悠悠地传进了宋海宁的耳朵里。   是一天晚上,宋海宁和一位关系不错的商界朋友通话,对方无意中说漏了这个八卦,才让他终于找到了江少峰和他翻脸的原因。   他心脏跳得飞快,等匆匆挂断后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宋海宁一把年纪受不了折腾,让人给他拿了把速效救心丸服下,这才勉强缓过了气,顾不得休息,脸色阴沉地叫宋央来书房。   宋央刚进去,就有本书迎面朝他砸过去,他躲得飞快,但书角还是砸破了他额头,他疼得“啊”了一声,弯下腰去。   “你干的好事!”宋海宁拍桌,“还敢瞒着我!”   宋央的指甲嵌进掌心,眼神是和他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阴鸷,一字一句:“江泊烟背叛我。”   宋海宁指着他的手在抖:“那么多天,你就什么都没看出来?好了,一切都完了!江少峰不会再帮我,帮神路,帮你了!”   他情绪激动,说到一半开始剧烈咳嗽,脸色灰白。   “完了。”他喃喃。   他早就听闻了政策的风声,知道房地产已经不像以往那样辉煌,但神路的主营业务常年单一,又早就在自己多年的守成中失去创新力,没有足够实力支持转型。   眼见神路日薄西山,宋海宁到底还是着急起来,但现在一切都被搞砸了。   况且,那可是江家!   或许鼎盛时期的神路能够和它不相上下,但现在的江家早就是它无法比拟的庞然大物。从江家手指缝中漏出的东西已经足够他们受益匪浅,可是江少峰却要收回这种优待!   宋海宁气得头晕眼花,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宋央满心满眼都是不甘心,恨声:“我不会让路饮有机会咬走我身上的肉,我会想办法,爸爸,这件事情还有转机,你不要着急。”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人一定会帮他。   宋海宁仰躺在座椅上,不甘地重重呼吸,眼睛瞪大,宋央终于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慌忙上前将他扶起,拨打了急救电话。   宋家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在江泊烟缺席的那段时间里,路饮接到傅南时秘书的电话,对方以傅南时的名义邀请他见面,被拒绝后锲而不舍。   清河的第二场雪在初雪之后几天又纷纷扬扬地落下,临近期末,路饮也开始变得更忙碌起来。这天晚上他从公司离开,走出写字楼,准备步行至附近的便利店购买一份暖胃的食物再回家,这时一辆黑色商务车缓慢开至他面前,停下。   路饮被挡住去路,刚想绕道。   他起初并未认出车上的人是傅南时,只是对方搭讪的套路莫名熟悉,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   后排车窗在这时缓缓降下,露出傅南时一张冷峻的侧脸,他略一歪头朝路饮看来,直直撞进他的视线。   “我让我助理和你预约见面时间。”他的掌心虎口抵着下巴,慢条斯理地打量,又用让人很不舒服的怪异口吻接着说,“看来我们路总是个大忙人。”   他刚才抽过烟,从密闭空间中顷刻涌出的浓密烟雾刺激路饮鼻腔,让他皱眉退后一步。傅南时见状推门下车,他那双擦得锃亮的高定皮鞋踩在写字楼外宽敞的马路上,一步步朝路饮走近时发出轻微的硬实声响,   “我都亲自过来找你。”又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聊聊。”   这种人,连主动和人见面都表现得屈尊降贵,骨子里的傲慢仿佛与生俱来,路饮脸色不变,回道:“你确定要和我聊江泊烟?”   他说出江泊烟的名字时,傅南时的表情顷刻有了微妙的变化,像在不悦,但转瞬即逝。   “当然。”他说。   附近就有一家路饮常光顾的清酒吧,过去时店内的客人并不多,他随意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傅南时则在他对面拉开座椅,扬手招来酒保点酒。   路饮慢条斯理啜了口烈酒,并不愿意和他周旋,所以开门见山:“你想知道什么?”   光从侧脸打过来,傅南时的一半脸庞藏在暗处,有种阴晴不定的诡谲感。   “所有事情,我都想知道。”他这几天抽了很多烟,说话时嗓音带着一种被烟浸泡坏的嘶哑。   路饮用指尖轻敲表盘:“只有十分钟。”   傅南时忍着他疏离的态度:“第一个问题,你和江泊烟谈过恋爱?”   路饮表情不变:“他告诉你这件事?”   “他说你们是彼此的初恋。”傅南时紧盯路饮的眼睛,试图从中窥探他的情绪,“我不明白你看上那个蠢货什么?”   路饮倚靠座椅后背,身体随意舒展,面对傅南时的问题他看上去无动于衷,甚至久久不做回答。   傅南时的手指轻扣桌面,发出不耐烦的催促,眼底渐渐蓄起冷意,就在这时路饮突然笑了出来,打破两人之间持续良久的沉默,也开始掌握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其实傅总最想知道的问题应该是。”路饮稍稍停顿,拿起手边的酒杯小口啜饮,“我是否喜欢江泊烟。”   傅南时目光沉沉,身上的危险气息陡然攀升。   “不过这个问题。”   路饮轻慢摇晃容器的酒液,慢条斯理的动作一如他此刻拖长的尾音,让傅南时生出几分意犹未尽的期待来。   但很快他的期待就此落空,面前路饮笑吟吟看他,说出的话语却挑衅味十足:“啊,我不准备告诉你。”   傅南时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掌心骤然收紧,他正想说话,目光落在路饮身后,望着某处双眼微眯,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那位。”他用眼神示意路饮向后看,“真是无处不在。”   路饮把酒杯一放,朝他所指的方向投去目光,不用细看,仅是轮廓,他就立即认出那是谈墨。   谈墨就坐在离他相距不远的位置,隔着三个卡座,清吧灯光不算明亮,隐约照出他做过伪装的身形。   但用一本杂志遮盖脸庞实在不算一个妙计,对路饮而言不管如何,他都能在人群之中一眼认出谈墨,何况他身上那件标志性十足的黑色风衣,是由路饮今早亲自给他挑选,并在心中评价:天生的衣架子。   所以当时就多看了几眼。   谈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暴露行踪,路饮只看了一会就回过头,脸色不变,但催促傅南时:“长话短说。”   他显然不想再在那些无用问题上浪费时间,眼睫微垂,浑身散发冷漠气息,傅南时深知就算开口也会被他拒绝回答。   他轻瞥一眼不远处的谈墨,眸色加深:“江叔让我以他的名义过来处理江泊烟留下的那堆烂摊子,老实说,如果对方不是你,我不想接手这种麻烦。”   路饮轻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傅南时:“当然,长话短说,江少峰不会允许独子喜欢男人,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择,江泊烟那个蠢货没有能力给你太多。”   路饮听他说话,但也只是听着,注意力悉数落在谈墨身上,直到傅南时不悦喊他名字,他的目光这才重新回到他面庞,饶有兴趣地提问:“你是用哪种身份和立场讲出这段话,江泊烟的好友?”   傅南时:“很无聊的问题,我没必要回答。”   路饮低头看表,指尖敲击玻璃表盘:“十分钟。”   他想结束这个对话的意图很明显,不愿和傅南时周旋,放下酒杯准备起身离开,傅南时眼眸漆黑,突然转换话题:“还有一件事。”   路饮重新坐下。   “谈墨。”傅南时调整坐姿,将双腿交叠,好整以暇,“他清楚你和江泊烟谈过恋爱吗,还是说,他一直被你这个所谓的哥哥蒙在鼓里?”   他用了近乎威胁的语气,话里含义不言而喻,相比于路饮的面不改色,不远处的谈墨在等待中耐心消耗殆尽,扔掉杂志从卡座上站起来,犹豫着想要上前。   傅南时用余光去看谈墨,又道:“他就在那里。”   路饮的嘴角牵起,一个冷漠的笑意在他脸上快速浮现,他不受威胁:“你可以试试,现在就过去告诉他一切,不过傅总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傅南时听着他的话,脸上的情绪很难分辨。   路饮说:“江泊烟大概怎么都猜不到,最好的朋友在论坛上发布了那些关于自己的帖子,以及,窥伺和骚扰他喜欢的那个人,还要伪装成正人君子的形象。”   傅南时轻轻笑了出来:“所以?”   “没什么。”路饮朝他举杯,将酒液一饮而尽,“只是想祝你们友谊长存。”   傅南时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时气势骇人,不过路饮并未受到影响,依旧游刃有余:“当然,谈墨要是为了这件事生气,我就只能用以身相许的方式安慰他,因为。”   在他的余光中,谈墨已经大步朝着他们走来。   路饮转动桌上已经饮空的酒杯,虽然在和傅南时说话,但他并未看着对方。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来往的人群,面露缱绻的怀念:“因为我根本离不开他。”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入傅南时耳中,却像弹、药在他的耳边轰然炸开。   傅南时脸上冷静的面具在一瞬之间分崩离析。   这种情绪,比之前知道江泊烟那个蠢货曾经追到过路饮时更难以忍受,他现在简直就像吞吃了一只苍蝇那样难受,盯着路饮的面庞死死咬住了牙齿。   “所以。”路饮问他,“你要试试吗?”   傅南时的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线,敛眉靠在清吧座位上。路饮越是用淡定的语气和他说话,他的呼吸就愈加急促,眸色漆黑。   他们就这样僵持对视,直到傅南时捕捉到余光中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这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隐秘的心理,当着谈墨的面,他将身体突然前倾,伸手去抓路饮搭在桌面的手背,在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一只手穿过他的视野,握住路饮的手腕向后猛拉。   傅南时的动作扑空,不由定住冷笑。   “呦,聊什么呢?”   谈墨那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路饮头顶响起,他一手俯身撑住桌面,另一只手穿过路饮前颈,搭在肩膀,以强硬的姿势将他完全搂进自己怀里。 第四十六章   路饮的身体被迫后仰,后背撞上谈墨坚硬的胸膛。他被禁锢住上半身不能动弹,强硬的姿势让他觉得很不好受,不过微仰头时能够看清谈墨嘴角一道浅浅的笑意,于是也就安静了下来。   不过那些都是假象,在路饮无法注意的角度,谈墨的双眼微眯,带着一身尖锐攻击性和傅南时对视,等待他的回答。   傅南时好整以暇地向后一坐,冷笑。   “叙旧。”   他言简意赅,不忘挑衅谈墨,分明比他年长几岁,全然失去该有的风度。不过路饮刚才的那番话还是奏了效,他最终将那件事藏在心底,并未跟谈墨提起。   “你和他很熟?”谈墨低头看路饮,明知故问。   等路饮说出“不熟”两字时,傅南时牵着的嘴角落下,目光变冷。   “你们不熟,应该没什么好聊。”谈墨搭在路饮肩膀的右手突然变得很不老实,掌心缓慢摩挲他脖颈内侧细嫩的皮肤,力道暗示性地加重,“走吗?”   傅南时死死盯着他那只手。   “走了。”路饮话音刚落谈墨就把他拉起来,不再去看傅南时,搭着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傅南时幽深的目光注视他们默契十足的背影,直到两人完全消失在视野。   他垂眸打量面前酒杯,手指慢条斯理摩挲杯沿,眼神沉沉,意味不明。过了片刻他那助理默默出现,低头在他面前站住,将亮屏的手机递至他眼下。   “傅总,都在这里了。”助理和他汇报。   他先前并未出现,只是躲在不远处的卡座,按照傅南时的吩咐偷拍了不少他和路饮谈话的照片。得益于错位和清吧旖旎的打光,有几张照片上他们看起来关系亲密,举止暧昧,很难不让人联想更多。   傅南时伸手接过手机,一张张翻看。   他看得很慢,表情淡淡,无法让人揣测情绪。接连翻过几张后他把手机扔给助理,起身整理西装衣领,鼓励一句:“做得不错。”   助理面色涨红,难得被老板夸奖,很是激动。   傅南时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随后长腿一迈,大步朝室外走去。他身高腿长,行走时气质凌人,助理立即小碎步跟在身后,刚一走近,听到他冷漠的声音和清吧舒缓的音乐一起,传进自己的耳朵里。   “记得挑几张合适的照片,匿名发给江泊烟。”   助理猛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偷偷打量傅南时的侧脸,试图揣测他的用意,但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江泊烟分明是傅南时最好的朋友,或许对于这些久居高位的大人物来说,“朋友”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但是。   “怎么。”傅南时睨他一眼,“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助理立即垂眸,敛去眼底好奇:“我知道了,傅总。”   路饮被谈墨搂住肩膀,一路带着走进清吧的卫生间,他被谈墨往洗手台边一拉时还没明白他的用意,等谈墨把水龙头的开关拧开,接了捧水朝他的手上浇去时,他才反应过来,不由啼笑皆非。   “你还笑!”   谈墨抬头瞥他一眼,一边抱怨一边搓洗他的右手。他手重,从小就有使不完的劲,自己皮糙肉厚没太多感觉,等发现把路饮手背的皮肤都搓红后,又开始后悔。   路饮和他说:“傅南时根本没碰到我。”   谈墨:“那家伙对你不怀好意。”   “今天是他主动来找我。”路饮说,“以后我会远离他。”   他的手还被谈墨抓着,灯光下两人的肤色对比明显,反差感强烈,谈墨的手也比他要大一些,握起来时能够将他的右手完全包裹。   水流从谈墨指尖的缝隙汇入路饮手心,淅淅沥沥。   路饮有一点不适,将五指握紧,试图往后抽回自己的手掌,但谈墨还是抓着他,抽出一旁的纸巾擦起两人掌心残留的水渍。   他擦自己时很随意,对路饮却耐心,一根根捏着他的指尖去仔细擦,表情是少见的认真,看上去对他的手兴趣很大。   “好看吗?”路饮突然冷不丁地问。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谈墨错愕抬头,路饮又说:“我的手。”   他的手生得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因为被谈墨捏得很用力,指尖呈现一种淡粉色,从谈墨的角度去看,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垂眸凝视路饮手背上淡色的青筋,陷入失神和失语。   路饮轻轻叹息:“有时候真觉得你像个。”   “变、态。”最后两个字他没发出声,只做了个口型。   他睨了谈墨一眼,这一眼中饱含深意,谈墨虽然被他说了像变、态,但不恼,看上去挺乐意被他这样骂,嘴角笑意变深:“为什么?”   路饮静静看了他几秒,走到烘手机前烘干手上残留的水渍,机器运作的声音盖过了谈墨在他身后响起的笑声,他面不改色地甩了甩手。   “走了。”   离开卫生间,经过一条长廊就是清吧的出口,快到门口时谈墨突然说:“我觉得很漂亮。”   他在回答路饮刚才那个问题,毫不吝啬自己的喜欢,之后不等路饮有反应,快步上前推开大门。泠冽的寒意裹挟呼啸的风一起涌入,清河的一月降温得厉害,路饮衣着单薄,脚步被迫停止。   谈墨见状去解身上的大衣,朝路饮张开怀抱。   他身强体壮,肩膀宽阔,这样的年轻男孩平时体温一向偏高,并不怕冷,路饮即使不用靠近,光看一眼,也能猜到他此刻的怀抱就像火炉一样温暖,散发热气。   “过来。”谈墨说。   虽然路饮无法想象他躲在谈墨怀抱里的画面,换成以前也不会这样去做,但他都默许谈墨亲他的脸,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好扭捏,所以上前一步。   一股暖意兜头而下。   谈墨的大衣将他连同脑袋一起裹住,密不透风,路饮面前的视线在刹那之间一片黑暗,五感却在此刻格外清明。   他能清晰嗅到谈墨身上衣角的清香,被他强势的气息侵入全身,习惯了之后并不讨厌。谈墨的手臂结实,圈住他肩膀时很用力,路饮的身体微微后仰,就倒在了他的胸膛上,听到谈墨过快的心跳。   “你刚才说,我像变、态?”谈墨搂着他走,突然开口承认,“好吧,我是挺变、态的,当然。”   他稍一停顿,听上去是在逗弄:“我还可以更变、态。”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之后不知道大脑里想到了什么脏玩意,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一笑时胸腔震动,震鸣声响在路饮的耳边格外清晰。   等上了车,路饮想起要问谈墨为什么会来这里。   谈墨遇到他和傅南时原来并不是偶然,本来就是跑来公司接他,在写字楼门口撞上了他俩,所以偷偷跟了过来,路饮“嗯”了声,没再继续追问。   车开了一会,停在下个路口等红灯时,从旁边的直行道上缓慢开来一辆眼熟的黑色商务车,谈墨原本在和路饮闲聊,余光随意朝周边一扫,不由嘿了一声。   “阴魂不散。”   认出那是傅南时的车,谈墨神色紧绷,眼底的笑意也变淡些。他不知道别的男人面对这种情况是什么反应,总之如果路饮的身边三米之内出现任何对他不怀好意的男性生物,他就本能开始变得极富攻击性。   商务车内,傅南时正撑头假寐,前方助理停下手中的工作,转头过来眼巴巴地偷看他,大概察觉到这道令人不快的注视,他睁开眼。   “傅总,这是挑出来准备发给江少爷的照片。”   助理忙把平板递上去,上面是他精挑细选的五张照片,保证每张看了都很难不让人往暧昧的方向想歪,他准备将它们打包,通过匿名邮件的形式发给江泊烟。   傅南时翻了几张,说:“可以。”   助理得到准许,忙回身继续敲击键盘,傅南时在后座道:“江泊烟的手机被没收,他这几天看不到你的邮件。”   “继续。”眼见他的动作停止,傅南时又冷声催促。   助理敲击完毕,按下鼠标,在几秒的短暂等待后,系统提示邮件发送成功。他将屏幕举至傅南时面前,傅南时淡淡瞥了眼,之后将视线移到窗外。   朝着窗外看时他注意到旁边的车。   此刻正好是红灯,他和谈墨都在直行道上等待车辆通行,谈墨开着路饮的那辆黑色跑车,底盘很低,而傅南时的商务车身比它高出不少。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片刻,注意到谈墨也在车内这样抬头看他,不由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恰好这时绿灯亮起,谈墨的跑车如同离弦的箭,眼见就要消失在视野。   “跟上。”   傅南时冷冷命令,驾驶位的司机立即踩下油门提速,但他无论如何都开不过这辆百公里加速2.1秒的超级跑车,眼睁睁看着前方车辆消失,不由冷汗直冒。   “我记得你。”许久,傅南时开口,声音裹挟着寒冬的冷意,“退役前曾经是一位知名赛车手,我高薪聘请你工作,不是让你输给那个连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司机辩驳:“可是傅总,我们这是商务车啊。”   傅南时难得哑口无言,闭嘴不说话了。   他撑头望着窗外,神色一时难以辨认,在车内战战兢兢的环境下,半晌他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可笑,我怎么会变得那么幼稚。”   是啊,他怎么会变得这样幼稚,傅南时闭上眼,额头碰着车窗边沿,脑海里浮现路饮的面孔。   很奇怪的,路饮时常占据他的记忆,在那片模糊的回忆中和他面对面,傅南时本能想要和他说话,刚要伸手触碰到他,那道身影又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在不久前医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头颅内那块压迫神经的血块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被吸收完成,情况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相信再过不久,那些丢失的记忆就会重现。   或者说,偶尔有时候,已经开始重现了。   从清吧离开,谈墨开车回到清河郡,刚准备将车停进车库时,远远的,看到自家别墅前停着一台陌生车辆。   那是辆全黑的威风凛凛的幻影,藏在夜幕之下,被谈墨的灯光一打,通身低调奢华。车辆周边没有人,车窗也都紧闭着,四周悄无声息,一眼望去不怀好意。   谈墨起初没认出这是他爸新换的公务车,谈斯理这段时间飞到国外子公司坐镇,业务繁忙,和他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两人平时鲜少联系,关系生疏。   他一时半会也没想到他的那个便宜爹,于是按住路饮的手腕不准他下车,自己掏出手机给管家打电话。   以谈家祖辈几代积累的财富和谈斯理手中那家全球数一数二的跨国公司,作为独子的谈墨出门理应保镖成群。只是他不喜这种被人束缚的感觉,平日里谈照国也都默许他不让保镖跟随的行为,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森*晚*整*理遇到危险。   电话还没接通的时候,一人从对面那辆车上下来,谈墨起初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紧接着没过多久,率先出来的黑衣男绕到车身另一侧,拉开幻影的车门,弯腰恭敬迎着另一人下车。   身着黑色马球大衣的高大男人抬腿走出车内,他身量很高,身形挺拔,即使只露出一个侧脸,也能看出浑身迫人的气息。路饮比谈墨这个不靠谱的儿子要有用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认出对方是谁:“谈墨,是你爸爸。”   “什么?”真正的儿子反而面露惊讶。   管家的电话刚接通:“小少爷,有什么事吗?”   谈墨匆忙说没事,之后就切断了和他的通话,这时有人过来轻敲车窗,谈墨打开车门快速下车,路饮紧随其后,站在了他的身侧。   他和谈墨原先并肩站立,但这家伙大约心虚,不着痕迹地将他往后轻轻一拉,用肩挡住了路饮大半身体,是个保护性十足的姿势。   谈斯理站在五米开外,此刻大步朝着他们走来,模样随着距离的接近在光照下逐渐清晰。他保养得宜,脸上并未有太多岁月痕迹,看着更像谈墨的哥哥,而不是他的父亲,成熟且又帅气。   等他快要走近了,谈墨喊了一声:“爸爸。”   路饮接着道:“谈叔叔。”   谈斯理并未理会这个差点报警把他抓走的儿子,目光越过谈墨,径直落在路饮身上,打量片刻。   以他能力,在来清河郡前已经将路饮的履历翻了一个底朝天,对他的性向一清二楚,寻常父亲大多介意自己孩子和同性恋共住一个屋檐下,不过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终于见面了,上次你给我的提议很出色。”   说的是不久前,路饮通过谈墨拿到谈斯理的联系方式,替他规避了一桩损失惨重的投资案,同时利用前世的记忆提出了几个可行性方案,让谈石集团获利良多。谈斯理平时和他通话时对他的处事风格很是欣赏,如今终于见到了本人。   谈斯理说着朝背后摆了一下手,那些原本跟随的保镖识趣放慢脚步,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他朝路饮轻笑一声,嘴角勾起,这样笑起来时谈墨的样子就和他有六七分神似:“不过你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事,还是很多年前抱着我的腿喊哥哥好帅。”   谈墨:“?”   始料未及的开场白,让场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宁静,谈墨微微咬牙,再用力,咬得牙根开始酸涩。倒是路饮面不改色,迎上他的目光,礼貌微笑:“谈叔叔一如既往得帅气。”   “我儿子长得不错吧。”谈斯理问他。   路饮快速看了眼谈墨,不确定谈斯理是否在给他挖坑,但还是说:“长得像您,很帅。”   谈墨:“?”   因果关系搞错了吧,怎么有股子很不爽的感觉。 第四十七章   外面风大,谈墨率先提议“进去再聊”,谈斯理这才淡淡瞥了他一眼,略一颔首,抬腿朝别墅走去。   他刚一出现就破坏了空气中的松弛氛围,路饮摸不准他对自己的态度,保持沉默,错开半步跟在他们身后。走到门前谈墨刷脸开锁,谈斯理盯着亮起的电子屏幕,冷不丁道:“你和白时闻的事,我从你爷爷那里听说了。”   谈墨推开大门,恒温暖气扑面而来,但他的心在一瞬间沉入谷底。   “爸爸,你什么意思?”   谈斯理推开他,踏进屋内:“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   谈墨:“很多年前?”   “你上幼儿园的时候放学回家,告诉我你准备娶路饮。”说这话时谈斯理慢条斯理地看了路饮一眼,见他面不改色,又收回视线,“不止,你计划让江泊烟给你当司仪,祝福你新婚快乐,还记得吗?”   谈墨:“?”   谈墨目瞪口呆,当然,不止他露出了那种如遭雷劈的表情,路饮也有点儿没回过神,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不会吧,爸爸。”谈墨过了好一会才想起要为自己辩解,“那时候根本没有性别概念,你怎么会把我小时候的蠢事当真?不过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我家?”   “你家?”谈斯理找到他话里的漏洞,“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已经成家立业了。你是中国籍公民,我国男性法定婚龄为22周岁,臭小子。”   谈墨到底年轻,比不上他爸这张能说会道又不讲理的嘴,举手投降,说“我错了”,替他拆了双新拖鞋。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他和路饮共同生活的痕迹,成双成对的拖鞋、衣架和水杯,并排放在一起难免不让人多想,过分暧昧。谈斯理一进门就瞧见了这些,并未表态,进了大厅后就在沙发上坐下。   路饮去茶室给他泡茶,没过一会,谈墨也跟着进来了。   他过来时路饮正用沸水冲茶,茶香一下在他们四周逸散开来,沁人心脾。谈墨凑过去按住他的手,示意他把水壶放下,把他拉到了一边:“你说我爸他刚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路饮说:“试探我们的关系。”   谈墨也知道是这样,一张脸上没太多表情,语气也不好:“不用他管!”   但谈斯理到底是他的爸爸,谈墨也对他说不出更过分的话,只是脸色还紧绷得厉害,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很紧。   等路饮安慰他时他突然说:“如果我爸反对我喜欢你。”   “如果他反对。”谈墨望进路饮的眼睛里,“你会不顾一切和我在一起吗?”   路饮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他的瞳色是很纯粹的琥珀色,眼底的情绪很冷静,冷静到谈墨以为他会拒绝自己时,听到路饮的声音:“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   谈墨得到他的承诺,心情愉悦地端起茶杯离开茶室,快出门时他又突然折返,想起刚才那件事:“我和我爸,你觉得谁更符合你的审美。”   路饮正在整理茶叶,闻言难以置信地抬头:“你连你爸都不放过?”   “嘿,谁让你小时候抱着我爸的腿喊哥哥好帅,你简直要气死我了。”这样说着,谈墨伸出一根手指戳弄路饮的肩膀,想要把他戳得摇摇晃晃,“我刚发现原来你从小就会看脸。”   路饮被他戳得没站稳,扶住了料理台台面,他没想到谈墨连这种醋都会吃,只好和他解释:“因为那是你的爸爸,所以才觉得帅。”   他是胡诌了一个理由,事实上连这件事是否曾经发生过都不确定。   谈墨没说信或者不信,但离开茶室前突然扔下一句:“网上的话果然没错。”   路饮:“什么?”   谈墨:“漂亮男人的嘴吧会骗人。”   路饮发现和谈墨住的时间久了,自己有时候也变得很幼稚,也想顺着逗他一句,不过谈墨跑得飞快,没给他机会。   谈墨出门后把茶杯递给谈斯理,特意强调:“路饮泡的茶。”   谈斯理抿了口茶水,朝路饮点头:“坐下聊聊。”   等路饮在他对面入座后他开门见山:“不久后就是85号土地的拍卖会。”   聊起生意场的事,谈斯理身上漫不经心的气势收敛,语气严肃几分:“你知道神路会参与竞标?”   路饮点头,说知道。   谈斯理闭目沉思片刻,再睁眼,那双和谈墨如出一辙的眼睛盯着他:“所以你想要神路得到这块土地,还是竞标失败?”   路饮也是神路的股东之一,即便没有进入董事会参与公司运营,拥有的股权也比不上宋海宁那样多。但从一定程度上而言,他和宋海宁都是被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拥有共同的利益,只有神路蒸蒸日上,他手中的股票才不会成为一张废纸。   不过他摇头:“我不希望。”   他有自己的考量,谈斯理很快会意,轻勾唇角,脸上有了一些笑意:“神路这几年和江远股份关系密切,但这次拍卖江少峰却选择袖手旁观,我听说了一些风声,两家的合作不会长久,你可以提早做好准备。同时,现在还有不少公司对85号土地感兴趣,宋海宁机会渺茫。”   这件事情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秘密,宋海宁为拍卖事宜筹措资金,连日奔波,有心人看在眼里,都在暗自揣摩原因。   谈斯理又道:“宋海宁原本信心满满,之后一旦丢失土地,市场会对他的领导能力产生质疑,如果在那时候引导舆论,将会是你的机会。”   路饮:“您是说,股价?”   这就是他原本的计划,宋海宁丢失土地,和江家的联盟又在同时分崩离析,股价必然因此低迷。虽说他在神路中拥有18%的股份,股权变动要求披露,但如果通过一个靠谱的中间人之手,同样能够达到目的。   只是收购股票需要大量资金,他手中的流动现金并不足以支撑,目前还在考虑其他途径。   谈斯理一眼看出他的为难:“资金方面不用担心,如果暂时不想被宋海宁察觉,我会找人代你持股。”   根据法律规定,只要那人手持神路的股权不超过5%,就不需要进行股权变动警示,当然可以瞒天过海。   路饮的神情还算冷静:“谈叔叔。”   谈墨在旁边听了半天,到这时候才插上话,当着谈斯理的面和他“眉来眼去”的:“你谢我爸没用,还不如谢我,我看你最近太累了,替你找了外援。我妈那边也答应了会帮忙,放心,她对你很有好感。”   谈墨的母亲沈湛英如今在华尔街经营一家世界级的私募公司,是个标准的女强人。她的家族同样很有地位,论财富不输谈斯理,两人当时结婚,可谓强强联手,即使是在那个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也引起了一时轰动。   谈斯理无视他们的互动,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路饮泡的那杯茶水,起身朝谈墨示意:“带我在别墅里逛逛。”   他要逛,谈墨不得不奉陪,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路上他都在庆幸自己这段时间没有太离谱,忍住了搬到路饮房间和他一起睡的冲动,否则被他爸撞见,就是难以收场的局面。   谈斯理口中的“逛逛”,就是在别墅二楼成排的房间里四处走动,后来他问谈墨他的卧室在哪里,推开门进去。   他的目的明确,进屋后径直朝主卧中央那张KING SIZE的大床走去,床褥叠得方正整齐,床上只有一个谈墨睡觉用的枕头,再没有多余。   谈斯理多看了几眼,将视线从上面移开,移步到床头柜前,依次拉开两边的抽屉。他当着谈墨的面光明正大这样做,谈墨倚靠墙壁剧烈地咳嗽,试图让他“自重”,可惜两父子的脸皮之厚如出一辙,谈斯理并未收手。   不过他翻了半天也没翻出点什么,谈斯理又走到垃圾桶旁边,低头看了片刻后,屈尊降贵地抬腿踢了踢桶身,里面的生活垃圾跟着震动。   谈墨终于没忍住:“爸,你在找什么?”   谈斯理说“没什么”,但也没再继续翻看谈墨的东西。他的目光不急不缓地往谈墨脸上一扫,紧接着笑了起来:“你还是处男吧,房间很干净。”   谈墨这次是真的咳得很厉害:“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谈斯理看起来非常不理解他此刻表现出的那点羞赧,觉得他看上去不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你已经十九岁,成年人,这种话题没必要感到脸红,我作为你爸爸,关心你的感情生活很正常。”   “当然。”他又接着补充,“你妈也很好奇,是她催我过来问你是否有——”   谈墨:“有什么?”   谈斯理慢慢吐字:“身体隐疾。”   房间里一片沉默,落针可闻。   许久,谈墨苦恼地捂住脸,朝谈斯理摆手,咬住牙根:“当然没有,怎么可能!爸爸,你们到底都在想什么!”   他大声否认了三次,深吸一口气:“我的身体很棒!不能更棒了!爸,你不打算回家看望爷爷,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他不能告诉谈斯理他每天晚上燥得想洗冷水澡,否则他爸一定会追问让他产生反应的人是谁,即使可以用血气方刚来解释,但谈墨依旧不想赌。   只是被误解“不行”的感觉太让人不爽,他推着谈斯理离开卧室,驱逐令下得很明显,让他回家陪爷爷。   谈斯理身为长辈被儿子这样对待,意外得没恼,边被推着走边说:“我和你妈比你想象得要开明很多,我们家不需要你在未来和人联姻,所以找个伴侣享受你的性生活没有必要感到羞耻。”   谈墨满脑子都是“性生活”那三个字,本来就是蹭蹭就有反应的年纪,被他硬生生逼得有点儿血气上头,没应他这句前卫的话。   谈斯理下楼后待了会就要走,谈墨和路饮一起送他爸到门口,快上车时谈斯理突然提起:“你爷爷让你这段时间收拾东西回蓝湖住。”   谈墨起初不想答应,不过他和他爸许久未见,谈斯理这次特意回来清河陪他跨年,至少在年前不会再像前段日子一样全球各地四处飞,加上搬出了留守老人他爷爷,谈墨良心发现,说好。   谈斯理转而看向路饮:“你也可以一起。”   送走他后两人回到别墅,望着空荡的大厅,难得生出一种“终于送走家长”这样如释重负的荒谬感觉。   路饮手撑额头,语气无奈:“我先收拾桌子。”   期间谈墨回了一趟他的卧室,下楼时脸色变得很不自然,拖拖拉拉地走,手中拿了盒东西,还没等路饮看清就藏在身后。   “你知道我爸让人往我的房间放了什么。”但他还是没忍住,表情有那么一点难以置信,“一盒。”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三个字:“避、孕、套。”   路饮的嘴角微微抽动,谈墨这才把那盒避、孕、套从身后拿出来给他看,最普通的款式,没有草莓那种花里胡哨的口味,但足够令人感慨这位长辈的前卫。   谈墨两指捏着,问他:“用吗?”   路饮面无表情:“你和谁用?”   “还能有谁。”   谈墨说着又把东西藏到了身后,不让路饮把它扔掉。涉及到这个话题两人都变得有点儿不自然,谈墨手劲大,无意识地将那盒套子捏得快变形,外面一层塑料膜发出不堪重负的窸窣声。   这时候路饮朝他伸手:“给我看看。”   谈墨过了几秒才把东西递给他,因为还有一点不放心,生怕路饮恼羞成怒毁尸灭迹,捏着盒子的一角没松开。   路饮这次终于完整看清了包装盒,过了几秒问他:“你真的能用吗?”   谈墨一愣,顺着他视线指的方向看去,上面的“中号”两字格外明显,冷冷刺激着他的眼球,一瞬之间气红了眼。   谈墨:“?”   谈墨:“……”   谈墨:“我……”   饶是再良好的教养他都想骂一句脏话,不明白他爸这是哪个意思,是不是小瞧了他,还是故意嘲讽他。   他想把手上的那盒东西收回,不过路饮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路饮戏谑他,用疑惑的口吻:“应该用不了吧?”   “路饮。”谈墨的牙根有点儿痒,“你说呢,你明明见过。”   他说的是那天厨房的事。   路饮一脸无辜:“我不知道。”   果然和谈墨待得久了,变得越来越幼稚,但他很快因为这句话得到报应,因为谈墨终于反客为主,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   “那你自己量吧。” 第四十八章   路饮的手腕被谈墨宽大的掌心桎梏,修长的五指在半空张开又蜷缩,试图抓住点什么,但只抓了满手空气。   他比谈墨要矮一些,平视时能够看到他挂着恶劣笑意的唇,不过两颗犬牙又中和了他身上顽劣的气质,没有那么让人抗拒。   谈墨压着路饮的手变得更用力,路饮的指尖很快向前碰到冰冷的金属,意识到那是什么,表情终于没有像先前那样冷静。   上次在厨房里发生的事和今天不一样,至少没有“真枪实弹”,只在昏暗的灯光下匆匆一瞥。路饮现在难得失神,但很快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谈墨,因为谈墨控制着他的手拉开了拉链。   “路饮。”   谈墨弯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路饮的身体不免一晃,混乱中听到谈墨在他耳边低低地笑。   见到他这样,路饮就有点儿受不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他的请求,过了几秒,五指还是慢慢收拢。   但很快,他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路饮受惊时的脸部反应很明显,眼睛睁大的时候眼角的弧度圆润,瞳孔也在微微震颤,被光一打,肤色显得比平时要更白些。   他过了好久都没说话,谈墨直起身看他,路饮这才瞥他一眼,慢悠悠地吐字,说:“只能夸你天赋异禀。”   谈墨又把身体的重量悉数压回到他身上,背部微弓,将脸埋在路饮颈间。路饮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他笑声愉悦,后知后觉,右手无处安放。   他这时候将手往外抽,谈墨没有再拦着他,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拉上拉链。他这种年纪受点刺激把持不住很正常,但居然放置没管,但因为实在太明显,路饮不由多扫了他几眼,担心谈墨会不会把自己憋坏。   谈斯理让人准备的那盒套早被他们扔在地上,路饮这时候再去看,就觉得实在小得过分。他对这类型的东西尺码没有研究,但中号实在有点侮辱人了。   所以等谈墨当着他的面把东西扔进垃圾桶时他没拦,倚靠着桌角抱臂看他。谈墨回头就注意到这一幕,路饮脸上的错愕没有消失,只是已经没有最初反应那么大,但似乎欲言又止。   谈墨很少见他这样:“看起来像是被我吓坏的表情。”   “有点。”路饮苦恼地揉捏眉心,“你真的想让我当你男朋友?”   谈墨起初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等路饮说出“你让我很害怕”,且表情不似作假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好像也找不出什么哄骗的理由,只能跟以往一样保证:“我会改。”   “你要把它割了?”路饮兴致勃勃。   谈墨就咬牙:“我是说,多看片练技术。”   路饮面露遗憾:“还是割了吧,我不介意和你精神恋爱。”   谈墨憋了半天,说:“不要。”   话音刚落他就注意到路饮的嘴角快速勾起一抹笑,有点儿摸不清楚他的态度,但路饮没有再解释,回了自己的房间。   谈家的司机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现,要接谈墨回蓝湖,虽然谈斯理昨天同样邀请了路饮,但到底过于唐突,选择留在了清河郡。   他目送谈墨的车消失在视野,回到别墅时起初并未有太多感觉,到下午时路过空旷的客厅,一种很难形容的孤独感在心底升起。   他告诉傅南时自己离不开谈墨,这是真话,如果说最开始选择搬到清河郡和谈墨住在同一屋檐下,只是因为担心他身体的话,那么现在这种动机俨然已经彻底变质,演变为另一种难以解释的“分离焦虑症”。   焦虑让他难以进入工作状态,低效率地工作几天后,他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他按下通话键,话筒那头传来低沉威严的声音。   “路饮。”   光听这道醇厚的嗓音就能猜出对方气质不凡,像上位者,路饮心中有了猜测,但依旧询问对方是谁,那人就开门见山地介绍:“江少峰。”   路饮面不改色:“您找我有什么事?”   “明知故问。”江少峰说,“我会让助理联系你,有一笔生意要和你当面谈。”   他打这通电话过来只是“通知”而不是“商量”,所以之后很快就有一个自称是他助理的人给路饮来电,将见面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三点。   江少峰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约他见面,路饮清楚知道原因。明天上午十点,从半年前就开始预热的城东八十五号地块就要正式举行拍卖,网传至少会有五家地产公司和神路一起参与竞拍,无数双眼睛正在共同等待结果。   这五家公司里只有神路才是清河本地的房企,也是清河房地产的龙头标杆,当地众人因此对它寄予厚望。宋海宁本人曾在不久前参与一场电视访谈,言语之间信心满满,认定神路将会一举拿下拍卖。   这是江少峰突然撤资前的一则访谈,宋海宁如今焦头烂额,连维持神路现有项目的运转都实属不易,更不用说临时筹措新的资金拍下土地。只是他认为自己前脚刚野心勃勃地发言,下一秒这样灰头土脸地离开实在打脸,所以还在努力撑着脸面。   但这种事不是光靠强撑就能办成。   据路饮所知,宋海宁先前病了一场,出院后也确实私下豁出脸皮去和几个朋友求助。只是前头几位“好友”都是看在江少峰的面子上和他交好,现在变故陡生,不少选择和他疏远,宋海宁一时之间孤立无援。   钱没借到,面子也丢了彻底。   路饮虽然没进董事会,但也有人偷偷和他透露情报,抱怨宋海宁这几天的情绪过分糟糕,数次都在会上大发雷霆,大家私下对他颇有微词。   时间来到第二天上午十点。   房地产近年来持续露出颓势,这次参与八十五号土地竞标的企业其实不多,如果要从综合实力分析,神路获胜的可能性很大,只是这件事就这样爆了一个大冷门。   最开始几家公司的报价持续胶着,竞拍经过不少轮后,神路开始露出颓势,眼看地价一路走高,最后干脆宣布放弃跟投,输给一家规模远不如它的地产企业,引起轩然大波。   上午十一点竞拍结果尘埃落定后,宋海宁被拍到黑脸匆匆离开公司,被财经记者蹲守成功,强颜欢笑地接受采访。他对镜头表示神路出于各方考量,认为85号土地的土拍成本过高,远超预算,因此主动选择放弃。   可惜他这番说辞并未被公众认可,当天中午之后,等这件事登上清河本地的财经热搜,金融市场的反应总如此迅速,神路的股价开始有了小幅下跌。   紧接着,关于神路和江远关系为何破裂这个话题,也随之在本地的论坛上逐渐发酵,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下午两点五十分。   路饮提前来到约定的见面地点等待江少峰出现,他手机中的股票软件被打开着,页面停留在神路当日的股价走势上,连日来几乎平稳无波的曲线首次下滑,土拍过后市场反馈普遍不佳,且有持续下行趋势。   他神色冷静地看了会,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包间的大门在这时候被推开,江少峰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宜并不显老,他和江泊烟的五官很相似,能够看得出他们是父子,此刻一见到路饮,那道和他儿子如出一辙的浓眉也往下拧,举手投足间一股上位者气息。   “哗啦。”   餐椅被拉开,江少峰在他对面坐下。   他一落座,那对锐利的双眼就如雷达般扫视路饮:“长话短说,离开我儿子,保证永远不会再勾引他。”   路饮迎上他的视线,神色不变:“江总,在讨论江泊烟喜欢男人这件事前,我想您有必要知道一点,那就是我对你的儿子毫无好感,更谈不上勾引两字。”   江少峰:“所以?”   路饮说:“所以准确来讲,我对他的死缠烂打同样感到十分苦恼,虽然我是喜欢男人,但也不是来者不拒。”   江少峰扯了下嘴角:“你想要什么?”   路饮:“您已经让傅南时问过我这个问题。”   “但你毫不配合,所以我只好亲自找你。”江少峰道,“今天早上的新闻是我给你的诚意,只要你配合,路饮,神路会属于你。”   路饮:“听说您私人拥有神路3%的股份。”   相较于宋海宁和路饮手中的股份数,江少峰的这个数额不算多。他当初之所以持股3%,只是因为有一次宋海宁决策失误,他拿出大笔钱来救市,这才稳住了神路岌岌可危的股价,这些股票也就一直被他持有到现在。   他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现在听了路饮的话,就说:“我可以将手中的份额无偿转赠给你,只要永远不跟我的儿子再有往来。”   路饮起先没说话,也不应答,江少峰的手指轻扣桌面,又道:“除此之外,我在神路的董事会中拥有席位,其他董事,当然,我可以保证至少帮你游说一半,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票投给你。”   “确实心动。”路饮大方承认。   江少峰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两份白纸黑字的合同,推至路饮面前。   “签了它,你就是神路未来的董事长。”   路饮拿起手边的签字笔,在指尖转动。   看得出来这份合同草拟得匆忙,但条款严谨,并未有什么漏洞,言明了针对路饮的诸多好处,条件就是和江泊烟永不往来。   路饮看过一遍,拔出钢笔笔盖,笔尖在末端的签名处停留。另外一侧江少峰已经签下他龙飞凤舞的大名,只等路饮落笔,这份合同就会生效。   他停顿了大概有十来秒。   江少峰不耐地敲桌催促:“你也是男人,应该明白男人的承诺都是靠不住的谎言,况且那是我儿子,我最清楚他的本性,他现在喜欢你,玩腻了就会厌倦抛弃你。路饮,只有被你握在手心的,才会真正属于你。”   “您说得很有道理。”   等他再一遍催促,路饮终于洋洋洒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两份合同江少峰拿走一份,他留下自己那份。他将文件递给江少峰,瞥见他不善的脸色,对他笑了笑。   江少峰的脸更黑了,不明白自己儿子为什么会看上这种难以掌控的……况且还是个男人,性别完全就不对。   他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媳,看着他的这张脸,牙就咬得更紧了。   “江总。”路饮合上钢笔的笔盖,“无偿转赠股票我想就不必了,我会出资购买,但希望能在近期完成转让手续。”   江少峰道:“可以,我的秘书会联系你,路饮,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江总。”等他起身的时候路饮喊住他,“您会让江泊烟看到这份文件。”   他用的是肯定句,将江少峰的用意猜得清楚。   江少峰面不改色:“是。”   路饮说:“但按照江泊烟的性格,或许只会适得其反,您应该好好考虑。”   江少峰脸色变了变,脚步匆忙地离开房间,路饮将那份合同随手扔到一边,点了一些下午茶,静坐片刻。   他和江少峰的这场私人见面十分隐秘,事后只跟谈墨和谈斯理提起,在舆论的推动上,谈斯理替他出了不少力。   年关将至,江大即将迎来期末周,路饮手中的工作进入一年收尾阶段,行程永远都是满格。   这天下午他去盛驰大厦参加一场工作会议,谢迟前段时间回总部坐镇,如今刚回来不久。等路饮的会议结束后,他让助理请他上顶楼,见面时用戏谑的口吻调侃:“我这几天不在清河,看来错过了很多热闹。”   路饮无奈道:“谢叔。”   他说的是私事,路饮的口吻也就变得随意些,没有再喊他谢总。   谢总打趣他:“他们说的我都不信,只等你亲口和我解释。”   他坚持看向路饮,路饮只好和他说:“他确实和我告白,但我没有答应。”   “原来是这样。”谢迟的指腹摩挲他的下巴,闻言眯起双眼,做沉思状,“我见过江泊烟那小子,个子很高,长相不错,不过听说脾气不好。他被江少峰宠坏了,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发,需要我给你一个建议吗?”   路饮看着他,谢迟就慢慢地笑了起来:“必要时候给自己找个挡箭牌,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我看谈墨就不错。”   路饮这次没有反驳。   谢迟觉得稀奇:“看来,哈哈。”   谢迟说这话时望向路饮,想到谈墨、江泊烟,还有那个傅南时,他诧异路饮对于这些男人的吸引力,分明不久前已经替他挡过一次傅南时送上门的麻烦,转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江泊烟这个小子,简直让人……刮目相看。森*晚*整*理   他嘴上说着不着调的玩笑话,等目光真的落在路饮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上,很奇怪的,尽管是在谈论他的感情状态,但心中忽然变得很不是滋味。   他于是又话锋一转:“这段时候还是要以工作为重,爱情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正说着,谢迟的秘书推门进来,提醒他接下去的待办行程。   谈斯理最近都待在清河,谢迟难得见到这个工作狂好友有空闲时间,约好了今天晚上在林韵山庄碰面。经过秘书提醒,他起身准备赴约,注意到路饮还在一旁,突发奇想,决定带他一起过去。   林韵山庄依山傍水,温泉浴极富盛名,是清河有名的度假区。到目的地后谢迟偶遇一个商业伙伴,两人许久未见,站在一旁相谈甚欢,路饮则先去了自己的酒店房间,因为来得匆忙,一共要在这里住上两天,电话让人给他送来了些备用衣物。   到傍晚时,他去温泉泡澡。   因为避讳见到其他男人的身体,好在这里是私汤,路饮也就完全脱去衣物下了水,中途有工作人员敲门询问是否需要按摩服务,等他确认后,过会儿,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脚步声慢慢迫近,直至在他身侧停止,路饮因为温泉浴精神松弛,并未抬眸去看对方。   他保持着半趴的姿势,完全袒露自己白皙的后背,那双手起初按住他的肩膀,轻揉慢捏,力道不大,但很有技巧,路饮被他捏得舒服至极,双眼渐渐合上,对方的手在这时候突然缓慢下移,沿着他的腰部线条打转逗留。   饶是路饮此刻身心全然放松,也立即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愤怒瞬间涌上他大脑,他快速出手拧住对方手腕,语气冰冷:“你在干什么?”   他把那人往身后的池水一推,抬腿踢上他时,回过头看清了一张熟悉的脸。   “谈墨?”   他来不及收腿,就和谈墨一起跌进了温泉。 第四十九章   身体失去重心下坠的时候,路饮向前撞上谈墨的胸膛,被他搂住腰,两人双双跌入温泉。   天然温泉有股硫磺的味道,没有那么好闻,路饮很快在水下挣脱束缚,抓住池边的石块起身,隔着将近一米的安全距离,和他对视。   被水沾湿的刘海搭上他眉骨,路饮单手护着胸前的风光,瞳孔倒映出池水中谈墨精壮的胸膛,分明的腹肌,后知后觉,微绿色的温泉水下,他也同样不着片缕。   水波微动,无处遁形,谈墨将湿漉的发梢往后梳,打量他的目光露骨。   路饮抓着石块的手悄然用力,等谈墨朝他靠近的时候,就用脚尖抵住他腹部,微微施力,阻止他继续向前。   “你为什么在这里?”   谈墨:“跟我爸过来度假,谢叔说你也在。”   路饮面无表情:“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给人当技师的爱好。”   谈墨:“你就说我捏得你舒不舒服。”   路饮被谈墨用那种像狼一样的视线紧盯,又在这样的时刻,尽管很不想承认,但在他期待的注视下还是吐出两个字:“舒服。”   话音刚落,谈墨突然在水下握住了他的脚踝。   路饮的脚踝细瘦,跟腱的形状很完美,被谈墨触摸时下意识绷紧足弓,脚尖顶着他的小腹。谈墨慢条斯理摸他脚背上敏感的皮肤,掌心的薄茧擦过他淡色的青筋,让他的小腿微微战栗。   他想将谈墨踢开,只是不知道被碰到了脚上哪里的敏感点,失去反抗的力气,任由谈墨为所欲为。谈墨的抚摸不带任何色、情的味道,但因为盯着他的那双眼睛毫不掩饰眼底浓浓的占有欲,还是让人本能察觉到危险。   路饮轻轻去踢他的小腹,催促:“放开。”   谈墨故意把腹肌用力绷得很紧,路饮最后自己踢疼了,只好说“你替我捏会背”,谈墨才放弃玩他的脚踝,将他翻了一个身,压在了池边上。   他的捏背技术不知道是去哪里专门练过的,总之和专业的工作人员不相上下,路饮被他捏得很舒服,侧脸枕着手臂,双眼慢慢合上。   他对谈墨没有什么警惕心,尽管知道这人对他不怀好意,所以等谈墨的动作再次犯规后不像最初那样反应强烈,背趴在池边,任由他的手沿着自己的腰线流连。   谈墨夸他背漂亮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的呼吸依旧均匀,后来谈墨两手分开掐住他的两侧腰,问他几岁发现有腰窝时,他也语调懒洋洋地回答:“初三。”   发现被伺候舒服的路饮会变得格外好说话,谈墨得寸进尺,弯腰在他耳边问:“我能在你的背上盖一个章吗?”   路饮没有阻拦。   温泉水和谈墨的唇有着相同的舒适温度,以至于让路饮几乎分不清谈墨是否真的在亲他的背。他闭眼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他结束,所以掌心向后抵住了谈墨高挺的鼻梁,将他推离自己身边。   谈墨又回来,抱着他的腰:“好了好了,我真的好了。”   泡了会儿温泉路饮就困了,摸到浴巾披在身上先回了主卧,谈墨出去给他吹干头发,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路饮睡了高质量的一晚,起床时精神十足,去楼下吃了顿早餐,期间收到谢迟的消息,结束用餐后朝附近的高尔夫场走去。   谈墨利落挥杆。   虽然是冬日,但今天的阳光却毒辣,在他身后的球童是个个子偏小的男生,垫脚费力往他的头顶举起伞。   谈墨穿了套纯白色的休闲服,脸上戴着运动用的护目镜,正瞄准洞口挥出一杆,高尔夫球高高跃起,落地,平稳滑入洞内。   谈斯理鼓励地说:“不错。”   谈墨又打了几杆,他长得太高,球童手中的伞时常碰到他头顶打理整齐的发型。谈墨见状停下打球的动作,将额前散落的刘海往后梳,露出他和谈斯理相似的、侵略性十足的五官,看去一眼。   球童心惊胆战,以为要被顾客责骂,但他今天的运气不错,这个长相帅气的年轻男孩并未对他出言训斥,反而让他休息片刻,不用再举遮阳伞,省了一大笔力气。   谈墨之后又进了几个球,陪谈斯理打了一会,兴致缺缺,片刻过后将球杆递给球童,自己朝着休息区走去。   他就在这个时候看到路饮跟在谢迟身后走了进来,于是立即改换路线,小跑来到了他们面前,喊了声:“谢叔。”   路饮正在挑选球场提供的球杆,谈墨站到他身侧:“我以为你还在睡。”   “睡得不错。”   路饮说着,修长的手指在球杆上依次越过,拿起一根在半空试挥,效果不佳,正要放下重新挑选,谈墨按住他的手:“用我的。”   他让球童送来他的打球装备,谈墨的整套球杆贴合他的身高臂长等数据私人定制,路饮起初上手感觉不适,挥出几杆后进球数据终于变得漂亮起来。   今天太阳光毒辣,谈墨接过了球童手中的伞,他身量高大,长臂一伸轻松将伞举到路饮头顶,单手插兜慢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走。   几绺刘海又从他额前不听话地掉下来,摇晃谈墨的视线,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痞坏的气质。但他这样跟在路饮身后给他撑伞,又全然看不出一点富家子弟的脾性,偏过头去和路饮说话时嘴角始终挂着一道笑意,很是宠溺。   谈斯理抬头,远远地撞见他这副不值钱的模样,跟谢迟的说话声消失,脸上的表情倒是看不出喜怒,让人无法猜中他的态度。   谢迟跟着看了几眼,笑起来。   “养孩子看来没那么容易。”他道,“你是为了小墨才打算回清河住几天,我还以为工作狂转了性。不过要我说,小朋友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很正常,你别摆出这种恶公公的样子给人看,多扫兴。”   谢迟和谈斯理论起来也是发小,那会儿他们都不在清河,而是住在海市的别墅区里穿同条裤子长大。   他们关系好,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说话自然口无遮拦,谈斯理瞥了他一眼,嘴角抿出了一道冷笑。   “你呢。”他问谢迟,“继承人的事打算怎样收场?”   谢迟无所谓地耸肩:“老样子,我那妹妹这几年野心勃勃,恨不得我立即把公司拱手让给他儿子。谈墨不久前揍了那个嚣张的臭小子一顿,也算是给我出了气。”   谈斯理叮嘱:“别玩脱。”   “看个戏的事,我没那么废物,谢千千想要扶他儿子上位,还是做梦更加实际。”谢迟的嘴角牵起凉薄的笑容,“不过她到现在依旧没有认清现实,可笑,在我眼中,继承人的能力比亲情血脉重要得多。”   谈斯理突然道:“有没有觉得路饮和你长得很像。”   “不仅五官有相似,就连某些性格也有我当年的影子,但他似乎不爱笑,太严肃。”谢迟和谈斯理一起朝着不远处的两人望去,感慨万分,“没想到一晃都快过去二十年,你儿子现在长得比你还要高。我记得当初我们有约定,如果未来的孩子一男一女,就让他们联姻。”   谈斯理:“现在已经不流行包办婚姻。”   “哈哈。”谢迟立即爽朗大笑了起来,“当然,那时候还是太年轻,我要是有女儿,当然舍不得她嫁人,谁要是敢把她拐走,小心我的拳头不长眼。”   谈斯理于是也护短:“如果你有女儿,我儿子也不会成为你女婿。”   幼稚的人还在唇枪舌战,不远处的谈墨打了个喷嚏,无辜地摸了一下鼻。他爸和谢叔在那儿聊天,没人关注他和路饮,乐见其成。他站在路饮身后,得益于站位优势,能够近距离欣赏他打球。   路饮腰身窄瘦,身上的休闲服虽然遮挡了他的腰部线条,但谈墨回忆起昨天温泉里旖旎的场景,那截和他宽大掌心相适配的窄腰占据了他所有思绪。   他握紧伞柄,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像座山似得守在路饮的身后。   路饮回头看他一眼,将球杆递到他面前,谈墨摇头拒绝,说“不喜欢”。相较于这一类运动,他更偏好惊险刺激的竞技类项目,对待高尔夫兴致缺缺。   “别给我撑伞了。”路饮说。   谈墨也还是拒绝,又将伞往路饮头顶举,像个尽职尽责的球童。当然,他要是愿意去球场当球童,凭着这张顶级的脸蛋和身材,出场费和小费铁定都能拿到手软。   “就爱给你撑着,管不着。”语气还很嚣张。   谈墨回了一句,想到件事,又靠近:“九月那时候你拎着行李箱来学校门口找我,下着雨,我也这样给你撑伞。”   他一提起过去的事,路饮的球杆抵住地面,有点失神:“你愿意就撑着,但我没有小费给你。”   谈墨笑了起来:“我缺什么都不会缺了钱。”   他依旧给路饮撑着伞,今天天气好得不行,头顶太阳光猛烈,路饮过了一会还是觉得热,转身脱掉了外套。   他临时被谢迟叫来度假,让人准备的衣服不多,休闲服下是紧窄的双排扣马甲和白衬衣,勒出他有力的腰身。   他这副模样很明显就是要被人欺负的,一看也很好被欺负,谈墨彻底不做人,仗着路饮的后背没长眼,望着他那截腰部的曲线,不着痕迹地勾起唇。   他以为自己侵略性的目光藏得很隐蔽,谁想路饮突然转过身。   “谈墨。”他问,“你在看球,还是看我?”   谈墨说:“你,顺便看球。”   路饮手握住球杆,就不再说话了。   谈墨的这根球杆握柄上定制着凹凸花纹,掌心放上去时存在感十足,但都比不上身后谈墨如影随形的那道视线带来的顶级压迫感。   他现在其实不介意谈墨看他,早就坦诚相见,没有那么扭捏,只是担心被谈斯理发现,好在谈斯理和谢迟相谈甚欢,似乎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   打完球,谈墨拉着路饮在度假村内闲逛,接近中午,他们走累了,随意找了一个接待区坐下,两人讲了会儿话,谈墨拿起放在桌上的杂志开始翻看。   举起的杂志挡住了他的大半张面庞,谈墨就看了一眼,很快发出低低的一声:“操。”   他很少这样骂脏话,路饮抬头看过去,就见他已经迅速合上了杂志。   路饮问他怎么了,他伸手抚额,摇头:“没事。”   杂志放在路饮的左手边,他见状去拿,谈墨就抬手按在封面上。他们你来我往地争夺,直到路饮敛眉看他,他才慢慢松开了手。   “行吧。”谈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看。”   路饮将杂志翻开一页,和谈墨的反应相比他还算冷静,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微眯起,瞳孔收缩,露出怀疑。   谈墨坐在旁边哈哈大笑,但等发现路饮没有放下的打算时,又变得不爽起来。   他轻咳一声:“喂。”   路饮将杂志放回桌面,摊开的那一页光滑的铜版纸上印着一张色、情男模的照片。男模不是身材健硕的那一款,白皙纤细,让谈墨没有产生任何雄竞下的危机感。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杂志?”路饮问。   谈墨猜测:“上一位顾客落在了这里。”   路饮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一次性水杯开始喝水。他抿了几口也没将它放下,一直端在手中,杯身挡住了他那一看就很适合亲吻的嘴唇。   谈墨于是生出了一种想要逗弄他的恶劣心思。   他问路饮:“你就不想打听我的观后感?”   路饮探究的视线投向他,他不说话,但谈墨知道他很好奇,所以往下说:“我对杂志上的这些男人没任何感觉。”   路饮把水杯放下:“我一直想问你,你现在是gay?”   谈墨摇头:“我不是gay。”   “但,我好像只是对。”然后他把这句话手动消音,给路饮出了一道填空题,接下去,“——才有感觉,很有感觉。”   他站起来:“你自己填空吧,应该知道答案是什么。”   林韵山庄的配套设施一应俱全,附近还有一座小型马场,等用完中饭,下午的时候他们继续陪同两位长辈。   虽说是以休闲为主的度假,但一整天下来路饮也有些疲惫,晚上回到房间准备洗完澡就睡下。他站在镜前,刚把上衣脱去,侧身时余光瞥到一抹红色,疑惑看去。   紧接着,他的双眼不可思议地慢慢睁大。   他昨天没有留意,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白皙的后背满是谈墨亲出的吻痕。   那家伙昨晚哄骗的话浮上他脑海:“我能在你的背上盖一个章吗?”   所以这是,一个章? 第五十章   谈墨这天也早点睡了,半梦半醒间接到路饮的电话,拿起后听到他在那边说:“你从小到大都是个混蛋。”   他这样杀伤力不大地控诉,落在谈墨耳中很有股亲昵的味道,更像是在“打情骂俏”,不痛不痒,甚至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所以顺口安抚:“乖,宝贝。”   话筒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谈墨说完后把手机扔到枕边,背趴着继续睡。路饮曾经和他同床共枕过,知道他的床品很不错,睡着时没有翻来覆去扰人清梦的习惯,呼吸声安静,不会打呼。   他静了几秒,正要把电话挂断,谈墨的梦呓突然传进耳朵:“老婆。”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路饮耳廓酥麻,手指在屏幕上踌躇,又听到谈墨继续嘟嘟囔囔:“喜欢你,老婆。”   话锋一转:“但你不喜欢我。”   路饮罕见地沉默,过了会语气很轻地说:“没有不喜欢你。”   涉及到前世,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谈墨讨论自己对他那种复杂的感情,但绝对不是“不喜欢”。路饮难得产生一种焦急的情绪,虽然知道他睡着了,但依旧很艰难地想立即和他解释:“你把我的背……亲成那样。”   他停顿了几秒:“我也没有怪你。”   谈墨听上去睡得很熟,没有任何回应,熄灭的手机屏幕映照出路饮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用手扶额,感慨自己也变得幼稚。   谈墨的笑声这时终于压不住。   路饮握着手机的掌心用力,后知后觉自己中了这家伙的圈套,根本只是在装睡,顺便和他装可怜。   但他说出口的话不会改,再给他一次机会同样也会这样说。只是谈墨很会抓他话里的漏洞:“刚才还骂我混蛋。”   路饮:“你想让我翻旧账?”   “别。”谈墨立即求饶,嘴角露出浑不吝的笑,“别生气,我只是忍不住,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路饮听了就皱眉:“你把自己比成狗?”   他不太想听谈墨这样比喻自己,但谈墨明显不介意这些说辞,甚至接道:“是啊,我就是路饮的小狗。”   这天彻底没办法再聊下去。   第二天他和谈墨单独行动,闲逛一圈附近的景点,周末两天很快过去,从度假村回来后,路饮继续公司学校两头跑。   期末考将至,江泊烟依旧毫无音讯,他像是凭空人间蒸发,那张请假单过期又延期,谁都不清楚他的伤势究竟如何。不过冷处理确实有效果,时至今日,议论这段同性绯闻的声音渐弱,路饮走在校园里,也鲜少再遇到对他指点的同学。   江少峰那边的动作迅速,他信守诺言,很快就有他的秘书联系路饮商议股权转让事宜。为了不让宋海宁看出端倪,这事最后由谈斯理派出信任的第三方出面为路饮处理,沈湛英也有参与其中。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而被江少峰瞒在鼓里的江泊烟,依旧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   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最初被父母强势锁在房间,隔绝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但他性格倔强,认准死理,学着绝食抗议后,已经接连送了两回急救室。   两方僵持,他饿得昏头转向时还不忘费劲推开喂到嘴边的清粥,因此最先扛不住的是他妈妈赵思佩。赵思佩一哭,江泊烟岌岌可危的孝顺心回笼,现在两边各退一步,赵思佩拿着江泊烟那只被没收的手机,进房间来还他。   江泊烟拿到手机,迫不及待将它充电开机。他在那边低头捣鼓的时候,赵思佩迟疑地问:“小烟,你怎么就确定自己喜欢男人?”   这段时间她已经问了很多遍这个问题,江泊烟闷闷地道了声妈你别管,像往常那样埋头不再吭声。   赵思佩直到现在依旧不肯相信自己儿子居然变成同性恋,也根本不愿接受路饮一个男人成为她儿媳。江泊烟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她变得异常愤怒,提起宋央:“那个路饮,妈妈看着也没那么好,小央之前还讲他私生活混乱,你也说他交过很多男朋友,妈妈这是心疼你。”   江泊烟打断她:“我们是初恋,他也特别喜欢我。”   他特别不要脸,在父母面前坚称自己真的曾经和路饮谈过场恋爱,忘记那个所谓“恋情”的开端,不过只是他一次心血来潮的恶作剧,曾经称为一场“游戏”。   赵思佩欲言又止:“那宋央要怎么办?”   “我选了路饮,肯定不会再帮宋央。”   江泊烟的手机沉寂多日,一朝开机,无数消息一瞬涌上屏幕,让这台性能卓越的最新款机器几乎卡机,他一边手动刷新,一边和赵思佩说。   “宋央拿了我多少好处,算起来我现在根本不欠他什么,他也别想再利用我对付路饮!”消息太多,他皱眉翻看,过了会又道,“况且他还是个骗子,嘴里就没一句真话,路饮根本不是他口中的那种人。”   赵思佩把持豪门多年,自然不是傻子,她能看出宋央目的不纯,但也觉得无伤大雅,只要自己儿子喜欢,乐意花钱买他开心。可惜放纵过后事情变成现在这副难以收场的局面,她终于彻底感到后悔,懊恼当初没有插手,冷眼旁观。   好在这件事还有弥补余地,她想起在不久前,丈夫约路饮见面,回来后给她带来连日来第一个好消息。她捧着那份合同如获至宝,欣喜将它藏在书房,又看到了巨大希望。   人趋利避害,她想在金钱诱惑下,路饮同样不能免俗。   赵思佩虽然好笑类似电视剧里“给你五千万,离开我儿子”这样的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这是她在现阶段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她本不愿当一个恶婆婆,但实在还是没办法接受一个男媳妇。   江泊烟吐槽完宋央后又低头去回朋友消息,他切换页面时赵思佩注意到他用路饮的照片做屏保,眸光暗淡,庆幸路饮已经签下那份合同。她不担心路饮拿到股份会毁约,江家的实力远比展露得庞大,过河拆桥只会让他得不偿失,聪明人清楚知道应该如何抉择。   赵思佩心烦意乱地坐了一会,起身离开了卧室,她把门关上没多久,一条彩信姗姗来迟地弹到江泊烟的手机里。   这年头谁还会用彩信联系,尤其消息出自一则陌生号码,江泊烟手指踌躇,内心嘀咕,起初并不想理会,但最终还是点开了页面。   加载照片需要时间,他有点耐心不足,又要退出,下一秒几张照片齐齐涌上他屏幕,他的瞳孔紧缩,呼吸加重。   彩信显示发送时间一周前,因为关机的缘故到这个时点才被江泊烟看见。信息上没有文字,只有几张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他清楚辨认出路饮和傅南时的两张脸,隐在酒吧略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江泊烟面色错愕。   “这是什么?操!”   “这是什么!”   江泊烟紧咬牙关,手机的金属边缘在他掌心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期末临近,路饮虽然将重心更多放在学习上,但依旧密切关注神路的近况。宋海宁经历先前土拍失败的风波,如今草木皆兵,内部股东的股权变更无法逃过他的眼睛,他很快就知悉了江少峰将股权转让的消息。   对他而言不亚于一道惊雷。   宋海宁自从知道是路饮勾引江泊烟,导致自己被江少峰迁怒后就频繁给路饮打电话,试图劝说他两人都是利益共同体,神路的衰败对他有害无利,但数次都被路饮挂断,气得差点又要进了趟医院。   神路的股价虽然在连日下滑中有了回升的趋势,但宋海宁却比那段时间更加慌乱。江少峰撤资走人后,他和江远曾经被认为牢不可破的同盟分崩离析,失去靠山,有几位股东隐约对他表示不满,董事会中也有不少老人颇有微词。   甚至于,有一位宋海宁认识多年的股东,在会议上当面指责他无法胜任董事长一职,全然不顾过往交情。宋海宁怀疑对方的叛变是否有江少峰的手笔,但拿不出证据,也不敢猜忌。   一时之间,神路内部人人自危。   一通电话打断路饮和谈墨的聊天,谈墨好整以暇坐在转椅上,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字,说:“第三遍。”   他的意思是,这是宋海宁第三次打断他和路饮的通话。   路饮伸手将它挂断。   “真该再给他点教训。”谈墨捏着指骨,表情跃跃欲试,不过他最近暂时没空搭理宋海宁那个跳梁小丑,自己也即将迎来回国后的第一个期末考,焦头烂额,非要给路饮拿出点成绩证明自己。   他拾起钢笔,继续去写做到一半的试卷,对面路饮也将手机放到一边,调整镜头位置,确保它能拍到自己,垂眸去看手中课本,留给谈墨一张白皙的侧脸。   路饮的五官生得精致,眉弓的折叠度高,挺拔的鼻梁大概像他那位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这张侧脸的皮相和骨相都一绝,谈墨看到了就无法忍住不分心,做完卷子后,起初靠在椅背上看他,后来改成趴在了书桌上,眼珠子也没从路饮的脸上移开。   从身侧传来的那道存在感十足的目光,即使间隔一块屏幕,也让路饮因此分神。他手中的钢笔悬停在纸张上空,迟迟没有落下,片刻,他将笔往桌上一搁,身体靠进宽大的座椅,转向了谈墨所在的方向。   镜头摆放的位置偏下,从下往上摄下路饮的整张脸,精致度丝毫不减,眼神因为角度问题带着点儿迫人的气势,在谈墨脸上停留几秒,问他:“好看吗?”   谈墨笑着回他:“挺好看,看不够。”   路饮的手肘搭在扶手上,掌心托住腮帮,姿态放松地看他。谈墨和他闲聊,聊到这几天发生的几件事,期间想起还要传达他爸的指示。   “我爸让我后天带你回家吃晚饭。”谈墨说,“正好是周末,要是没有其他安排,我替你答应下来。”   长辈邀约,没有不去的道理,路饮说有空,和他商量应该带点什么礼物送给谈叔,谈墨表示他爸没有太多其他爱好,但是一贯很好酒。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谈墨说着看了眼手表,准备起身洗漱,他把手机架在一旁,随意调整一个角度,自己则走到镜头外,拿起衣服边脱边换上。   他的手机镜头正好对准卧室中央那张定制的KING SIZE大床,床单和被褥都是谈墨喜好的黑色,被阿姨整齐铺过,一眼望去保暖蓬松,一看就很好睡。   路饮盯着那张床,大概这几天太累了,浓浓困意也随之袭来。他看不到镜头外的谈墨,只能听到衣物摩擦间发出的窸窣声,给他留足想象空间。   不多时,谈墨的声音响起。   “刚才聊到哪了?”他把脱下的外套扔到一边,在镜头外赤、裸宽肩窄腰的身体,和路饮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不用带礼物也没关系,你知道我爸为什么喜欢你?”   路饮问:“为什么?”   谈墨的笑声从屏幕外传来,带着一点勾人的撩拨劲:“我总觉得他看出了点什么,我猜他是把你误会成了我的。”   他略一停顿:“宝贝。”   “宝贝”两字被谈墨用挑逗的音色读出来,像醇厚醉人的红酒。   路饮无意识地碰了下耳朵,没接他的戏谑话。   少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手机,镜头翻转,屏幕上出现谈墨那张能够把人迷得七晕八素的俊脸。   “还有件事。”他在深深地凝视路饮片刻后说,“我最近一直睡不着。”   下一秒屏幕画面天旋地转,谈墨举高手机,镜头再次对准卧室中央那张大床,停留数秒,路饮听见他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连续几天失眠,很烦,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睡不着的时候会想你,但我爸要求我最近哪儿都不能去。”谈墨走到床边,镜头拉近,他的手按在那条蓬松的羽绒被上,手背因为用力凸起的青筋,和黑色形成鲜明对比,“今天特意让阿姨新换了条新被,选了冰岛雁鸭绒,睡上去会很舒服。”   声音消失了几秒,又响起:“你要不要来试试。”   “我是说,来蓝湖陪我住几天,我把这张床让给你。”   谈墨的脸又出现在屏幕上,他长得很帅,五官深刻分明,前置镜头丝毫没有减损他的帅气度,近距离跟这张脸对话,总让人无法拒绝他的一切请求,尤其他还说。   “求你了,路饮。” 第五十一章   深夜时分。   纯黑跑车隐入夜幕,悄无声息地朝着蓝湖驶去。清河郡距离蓝湖共三十公里,虽然沿途都是平直的快车道,但红绿灯数量不少,路饮开了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谈照国的庄园位于闹中取静的西郊区,此刻夜半四周寂寥无声,只有雕花铁门旁的安保室内依稀漏出些光亮。   路饮坐在车内,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十一点半。   刚才谈墨用那种令人难以拒绝的口吻说“求你了”,他虽然没有明确答复是否会过来,但现在俨然已经将车开到了蓝湖的门口。   前方连绵的别墅一片漆黑。   “真是疯了。”他自言自语。   车内的阅读灯昏暗,暖光照得人昏昏欲睡,路饮背靠座椅,手指在拨号页面踌躇,这时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光线,保安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是谁?”   值班的两位保安注意到门口这位不速之客,警惕地拿着手电在他眼前不断晃动,直射路饮的眼睛,试图驱逐。   路饮抬手遮挡突如其来的光亮,降下车窗,和保安解释:“我找谈墨。”   他当面拨打了谈墨的号码。   等了几秒谈墨才接通,电话里的声音喑哑,森*晚*整*理又低又沉,像提琴的音色,被吵醒时态度很不好:“哪位?”   他说话时没睁开眼,也没看到屏幕上他给路饮备注的“宝贝”两个大字。谈墨现在不知道对面那个是他宝贝,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还凶他:“说话,不说话挂了。没事别半夜给我打电话。”   明明睡得挺熟的,路饮想。   虽然知道谈墨一贯会卖惨,但每次听到还是忍不住心软,他就是很吃这一套,没办法,改不掉,如果碰到下次还是会这样。   在通话即将结束的刹那,他出声:“我。”   “谁……老婆?等等!”   谈墨叫老婆的时候两个保安眼神古怪地看他,路饮将车窗重新摇上,听到话筒那头谈墨轻咳一声,嗓音恢复冷静。   撒谎被发现后他心态依旧很稳,还故作轻松地问路饮:“今天不行的话,明天还能过来陪我睡觉吗?”   路饮突然说:“你住在哪个房间?”   “喂,不可能吧。”   谈墨掀开被子快速从床上跳下,赤脚踩在地面,心中隐隐浮现猜想,但又觉得荒谬至极,心脏跳得很快。   他将卧室的开关全部打开,在头顶几盏吸顶灯共同亮起的瞬间,右耳同时响起路饮清冷的音色,带着酥麻的电流流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路饮和他说:“看到你了。”   谈墨咬牙:“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他还是不太信,但知道路饮不屑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一边说着,一块快速朝阳台跑。他从二楼向远眺望,蓝湖庄园占地广袤,路饮那台跑车发出的亮光被高大树木遮挡,影影绰绰,微不足道。   但谈墨很快在夜色中找到他。   他看到路饮,知道路饮也在看向唯一光源中的他。   他们在夜幕之中遥遥对望,谈墨站在原地不动,一言不发。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他的呼吸比平时粗重,传进路饮耳畔,彰显着难以被忽视的存在感。   就这样过了很久,路饮无奈提醒。   “下来接我。”他说,“你还要我等多久?”   谈墨披着大衣下楼去找他,这种“路饮主动将自己送上门”的光辉时刻,明明在几十年后还能成为他侃侃而谈的吹牛资本,现在的脸上却反常得毫无表情,嘴角紧绷,像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车在他面前停下,他替路饮拉开车门,微弯下腰,车库灯光立即将谈墨高大的身影投射进不算宽敞的跑车内,笼罩路饮全身。   谈墨保持着这个俯身的姿势,灼灼目光落在路饮脸上,盯着他看了片刻后,突然说:“我在做梦吧。”   等路饮说不是,并且伸手轻轻拧了一把他小臂的皮肉后,谈墨才露出见面后的第一个表情,笑了。   他的眉梢浮现一层浅浅的笑,说:“你为什么会来?”   路饮抬头就要撞上谈墨的胸膛,视线被他高大的身体挡住,很不适应。他先拨开谈墨下车,回头撞见他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车库灯光直直从他头顶打下来,将谈墨立体的五官照得更分明,望向路饮的眼眸漆黑,肉眼可见变得兴奋。   路饮看得久了,嗅到一股危险气息。   “三十公里。”谈墨说,“为了我跑到那么远的蓝湖。”   路饮回答他最初的问题:“用那种可怜的语气求我,确实没有办法拒绝你。”   谈墨:“那我想抱你。”   路饮的软肋被他抓到,谈墨肆无忌惮地装可怜,没等到路饮同意就过去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   清河的冬日冷得厉害,在谈墨靠近的那一刻,路饮本能感觉到温暖。谈墨即使穿得比他少,衣着单薄,但像一只滚烫的火炉,体温要比路饮高上不少。   路饮就这样被他搂着往楼上走,谈墨今晚像是吃了兴奋剂,捏他肩膀的力道隐隐加重。穿过长廊终于进入谈墨的卧室,紧接着,他被推到书桌前的那把转椅上,视线旋转,定格在谈墨凑近的笑脸。   谈墨身体下沉,手臂分别按住两侧扶手,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将路饮禁锢在自己胸前,然后说:“我想亲你的脸。”   都已经不需要路饮同意,他就弯下腰,今晚简直变得很疯,谈墨基因里流淌的强势性格一受刺激就暴露无遗。   路饮身体后仰,双眼随着谈墨的动作慢慢睁大。   他的皮肤上有股温热的触感,脸颊被犬齿抵住研磨,不像是被谈墨亲了脸,而是被他咬到了脸上娇嫩的皮肤。   所以路饮在短暂地吸气后提醒:“别咬我。”   但他就是不肯起来,距离好近,皮肤与皮肤接触,升起高温。路饮后仰坐在转椅上,被谈墨挤压的过小空间让他被迫交叠双腿,鞋尖不经意中轻轻蹭到谈墨小腿。   就像鼓励信号,谈墨轻笑一声,右手按住路饮膝盖,甚至还说:“之前都告诉过你,我就是你的小狗。”   路饮不怒反笑:“你怎么会是小狗。”   谈墨略一歪头,听他继续说:“是大狗才对。”   他专门强调了一个“大”字,谈墨也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身体燥得厉害,想喝水,不过等路饮说出“把你送去绝育”后,他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谈墨慢慢直起腰,身上的那股疯劲儿终于消失了,垂眸看向路饮。路饮的脸上有很明显的牙印,像是被他盖上了章,眼尾也有片红色,凌厉感消失大半,看起来很乖顺,但乖顺的人说不出“我要把你阉了”这样冰冷的话。   “你就那么嫌弃——”   路饮打断他,皱眉:“会很疼。”   这就涉及到谈墨的知识盲区了,憋了半天都没憋出点什么,最后酝酿出一句:“怪我爸。”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大得离谱。   时钟指向十二点的时候路饮困倦地小小打了个哈欠,谈墨注意到后下楼去给他找全新的洗漱用品。   等他拿完东西回来,注意到原本随手一扔的大衣已经被路饮收拾好挂在衣架上,而他自己则端正坐在书桌前翻看他的作业本,见谈墨推门进来后放下笔,说了声:“抱歉。”   “我没隐私,随便看。”   谈墨无所谓,说着把牙刷毛巾递给他,又问:“等会睡觉穿什么?”   听他这样问,路饮就陷入两难。他今晚冲动来到蓝湖,只记得带上自己和手机,没有其他备用衣物,更忘记睡衣。但他对睡衣的质量有要求,皮肤天生就娇嫩,易过敏,没有那么容易伺候。   谈墨提议:“要穿我的吗?”   路饮穿新衣也容易过敏,旧衣服就会好得多,他和谈墨都这样了,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点头说“好”,就被谈墨拉进了他的衣帽间。   谈墨回国小半年,衣柜里的服装数量已经变得很夸张,几大奢侈品牌定期给他送来定制成衣,家里的阿姨收拾好了,就替他挂在衣柜里,收到的东西一多,导致他现在想找件自己的睡衣都变得像在大海捞针。   他移动推拉门,翻来覆去地找,事情巧合得简直就像他在故意对着路饮使坏一样,总之他找了半天,也没翻到件能穿的睡衣,反而看到了一件平替品,犹豫着是否应该拿出来给路饮,但这也太……   靠,想看。   还是想看。   他承认了,他就不是个正经人,满脑子一堆坏主意。   谈墨把那件黑色衬衣连同衣架一起从衣柜里取下,放在路饮身上比划片刻,这次用了商量的口吻,问他:“要不要穿这件?睡衣都是阿姨之前替我准备的,所以……不过这个材质我看过,你不会过敏,穿上去很舒服。”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路饮嘴上虽然这样说,脸上却没有什么抗拒的表情,从他手里接过衬衣。   谈墨身量高大,衬衣的尺寸也要比他大上一码,本来就是宽松的款式,穿上去能直接遮住他的大腿根,某种程度上来讲确实也有充当睡衣的功能。   他去浴室里洗漱,谈墨就靠坐在床上玩手机,他开了一局对抗类游戏,不过有点心不在焉,很快匆匆结束了战局,之后他把手机扔在一旁,有些烦躁地拧起眉心。   他刚才忘了问路饮,今晚自己要睡在哪里。   虽然他在电话里承认要把那张大床让给路饮,但非常想要跟他在大冬天里睡在一起,想反悔。   路饮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潮湿的热气从浴室出来。   他今天浑身上下除了他自己属于他,其他都是谈墨的东西。谈墨之前给他翻出了几条全新的内裤,不过尺码还是偏大,他穿得很不舒服,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简直……明明小时候也还是正常的。   他刚在浴室里吹了发,发尾带些湿漉,路饮边走边用毛巾低头擦拭,频繁走动间,黑色衬衣的下摆在他的大腿、根部起伏不定,露出隐约的旖旎风光。   路饮的皮肤很白,在黑色的衬托下更有一种冷调的白色,且身形瘦削又挺拔,谈墨宽大一码的衣服被他穿出一股慵懒感,简直不能更吸引眼球。   谈墨本来在床上靠坐着,身体下意识就挺直了,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直到一阵轻微的窒息感传来,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大脑缺氧,晕得厉害。   带感死了。   他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被沈湛英精细地抚养长大,不会轻易使用那些粗鄙的脏话,但这种时候他就有点儿忍不住,大概以后在床上也会喜欢“dirty talk”这一类型的东西,本质里十分强势。   路饮擦拭完头发,似有似无地朝他瞥去了一眼。   谈墨对他抱有特别疯狂的心思,根本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   路饮将毛巾放在一旁,走过去,黑色衬衣下他赤、裸的双腿肌肉匀称,十分修长,他走到谈墨身边,在床沿坐下,询问:“我今晚睡在哪里?”   好问题。   谈墨立即把问题抛回给他:“你想睡在哪里?”   路饮沉吟片刻,就说:“客房。”   他就是故意这样说,为脸上那道明显消不下去的牙印复仇,但谈墨真以为他要睡那里,等他话音刚落就立即拒绝:“不行。”   他抓住路饮的手腕:“喂,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他说:“那么你得对我负责,今晚我会真的睡不着。”   谈墨的床很大,私人定制的三米半大床,无论怎样翻滚都不会掉,路饮盖着那条被谈墨特意夸赞的冰岛雁鸭绒床被,听着耳畔谈墨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在熄灯的黑暗中酝酿睡意,依旧清醒。   二十分钟前,答应了今晚要陪谈墨睡同一张床。   谈墨和他发誓自己什么都不会干,但等路饮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碰到谈墨的腰侧时,就像得到一个鼓励的信号,谈墨在被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 第五十二章   谈墨在黑暗中问他:“睡着了吗?”   路饮没睡着,但也没出声,装作一副呼吸浅浅的模样。不知道这样是否真的骗过了谈墨,总之他在等了几秒后没有得到回应,就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居然对我这么放心,不怕我做点儿——”   声音断在这里,戛然而止,他没继续往下说,却往路饮身边挤,手臂横穿过他胸口,抓住他另一侧肩头,用着这个姿势搂紧了他。   路饮常年独居,不太习惯身边有人,被谈墨压得胸口有点喘不过气,翻过身去背对他,耳畔响起了谈墨一声低低的笑。   这道笑在寂静之中放大数倍,尤为清晰,路饮实在无法装睡,又转回来,仰躺着看向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就知道你在装睡。”   路饮半阖着眼,感觉谈墨宽大的掌心正在慢慢摩挲他的肩头。   他皮肤细嫩光滑,毛发稀少,摸上去的手感不是一般得好,谈墨不自觉地有点摸上了瘾,指尖轻慢挑起他衬衣,掌心顺势滑入衣领,一路往下。   手心的薄茧摩擦过路饮敏感的皮肤,让他身体颤栗,但谈墨兴致高亢,他不忍心打断,所以紧咬住嘴唇,强忍着吞下那一道呜咽。   “谈墨。”他没把谈墨推开,但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聊会天。”   谈墨心不在焉地说:“嗯。”   路饮:“我刚才看过你放在桌上的几张卷子。”   谈墨在黑暗中嗤笑一声,动作不停,指尖在他的小腹处轻点,猛一收紧力道,将路饮圈向自己,也彻底堵住了他余下要说出口的话。   到了床上他就变成了主导者,想对路饮做什么就做什么,语气也极度得嚣张:“不会以为聊学习的事就能让我养胃吧?”   路饮在被中的手试图将他推开,但修长的手指先碰到谈墨一片温热的皮肤,手感偏硬,垒块分明,是他的腹肌。   “痒。”谈墨很快指控道,“你在对我耍流氓。”   路饮淡淡收回手:“礼尚往来。”   和谈墨睡在同一个被窝下,身上像沾染了他的温度,他自己也变得热起来,正单手悄然解下衬衣最上面的纽扣时,谈墨突然翻身,手臂分开撑在他脑袋两侧,俯低身体在黑暗中和他对视。   等路饮的双眼逐渐适应黑暗后,谈墨突然提起:“我妈很喜欢你。”   路饮轻轻地笑:“是么,替我谢谢沈阿姨。”   谈墨:“她常年在国外工作,思想很开明,听说你喜欢男人,祝福你能够找到真爱,还说——”   他停顿了几秒,有点憋屈:“要给你介绍对象。”   路饮说:“我喜欢东方面孔。”   谈墨:“是,还偏好年轻力壮的男人,对另一半的长相要求很高,我猜你是颜控,如果和不符合审美的男人在一起,连亲嘴都会非常抗拒。”   路饮的语气带了些笑意:“别告诉我,连这种没影的事都要吃醋?”   谈墨突然问:“哥哥的初吻还在吧。”   路饮的大脑比身体更快一步感知到危险,但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谈墨的动作比他更快,高挺的鼻梁撞上他,疼得路饮的双眼沁出生理性眼泪,初吻也在毫无防备下被夺走,心脏剧烈跳动。   被谈墨攻城略地,嗅着新被角的清香,路饮的脑袋在一瞬间被猛烈击中,是晕的,连呼吸都在被掠夺。   要说平时他还能控制谈墨身上偶尔流露的疯劲,到了床上就彻底无法掌控他,力量上的悬殊和容易心软成为他的软肋,所以只能这样被谈墨欺负。   天生就要被他欺负。   路饮的手伸到床外,按下床头柜的灯,微弱的光芒闯入谈墨视野。   谈墨终于起身,鼻梁悬停在他面前,若有若无地碰撞他脸颊,灼热的呼吸烧得路饮脸色微红。这样静静对视了几秒,谈墨突然俯低身体,将重量悉数压在他身上。   路饮终于小小叫了一声,但没把他推开。   谈墨将脸埋在他肩颈,粗重地呼吸,过一会低低地笑,笑声愉悦。   路饮被他搂得很紧,见他在自己耳边发疯,终于没忍住用膝盖去顶他小腹,被谈墨继续压得严严实实,听到他说:“好了,我们的初吻都没了。”   “你。”路饮叹气,“为什么每次都要咬我?”   谈墨很喜欢对路饮这样做,但不能说这是他的xp,生怕把他吓走。不过他现在看着路饮被自己咬得殷红的唇,上面还有明显的齿印,愧疚感姗姗来迟,低头和他道歉:“下次我会收着点力。”   路饮评价:“你的吻技真的很差。”   谈墨的眼眸一下变得很危险,但也仅此而已。   他吃饱了,吃撑了,心情好得不得了,没有太多的攻击性,被满足的男人在这时候很好说话,任由路饮批评他,油盐不进。   路饮拿他没辙,捂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将灯重新关上,身体滑入被中。   “我困了。”   谈墨从善如流:“我抱着你睡。”   他抱着路饮睡觉,心情亢奋,本来以为今晚注定会失眠,没想到比路饮更先一步进入睡眠,一夜无梦,到第二天清晨悠悠转醒,路饮还躺在他怀抱。   谈墨人生赢家,抱着温香软玉不想撒手,又闭眼小憩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将人放下,掀开被角从另一边下床。   他动作很轻,但还是把路饮吵醒了。   路饮昨晚没怎么睡好,时常惊醒,眼皮半睁半开着,困意让他变得很不清醒,下意识抬头看向声源。   谈墨就站在床边,侧对着他,两手捞起睡衣的下摆往上一提,正准备将它脱下。路饮醒来的契机太绝妙,于是就这样直观地看到了他腰腹分明的人鱼线。   谈墨将脱下的睡衣顺手一扔,转身背对路饮,换上纯黑的卫衣。他肩宽腰窄,穿衣时背肌的线条深刻清晰,有着一种很强的爆发力,一举一动间性、张力十足。   他没注意到路饮醒来了,大方袒露着自己的上半身,身上的睡裤经过一夜,此刻松垮卡在谈墨胯间,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时不时向下滑动,露出内裤的纯黑色。   简直。   性感得要命。   一大清早看到这一幕,就算一向清心寡欲的路饮这时候也有点儿受不了这种刺激,困意烟消云散,望着谈墨的后背发呆。   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谈墨的卧室很大,但站在门外的人要是仔细朝里张望,还是能够看清床上的细节。意识到这一点,路饮想要起身,羽绒被滑到他腰部,露出他身上松垮的黑色衬衣,和裸、露的白皙肩头。   他边扣着纽扣,边问谈墨:“会是谁?”   外面恰好响起谈斯理的催促声:“臭小子,快开门。”   “我爸。”谈墨快速把卫衣套上,“我都快忘了,他这几天无论周几,每天六点半准时喊我起床和他去晨跑。”   路饮指了指自己:“那我?”   他掀开被子下床,在谈斯理越发急促的敲门声中寻找一个合适的藏身点。少顷他转身,和谈墨确认:“谈叔早上会不会进你的房间?”   谈墨两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说:“不确定。”   说完后他升起了一点恶劣的心思,所以又补充:“我猜会。”   路饮:“我去你的衣帽间?”   这种感觉实在太微妙,因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必须躲着对方的家长不被发现。路饮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也很难想象自己藏在谈墨衣帽间里的模样。   谈墨观察他反应,想笑,又很快忍住了,嘴角不自然地往下垂。   “躲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拉住路饮,一点不急,“被发现了就承认,当然,也可以跟我爸发誓,告诉他我们只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种话没有人会相信,因为路饮的脸上、嘴唇上都是他咬出的痕迹,经过一夜还没消失,反而变得更明显。   “谈墨。”谈斯理的声音又响起。   “别害怕。”谈墨憋着股坏笑,“我会对你负责。”   路饮不太想搭理他,他刚睡醒时身上气势没有像平时那样锐利,不合身的松垮睡衣同时削弱了他的凌厉感,总之唬不住嬉皮笑脸的谈墨,让他变得很嚣张。   谈斯理的敲门声太清晰,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势,路饮这会儿也顾不上太多,将手抽出,扔下一句“别闹”,转身朝衣帽间走去。   谈墨见状才收起逗他玩的心思,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肩,声线带笑:“不可能让你躲,那我不是很废物?”   路饮脚步一顿,停下来等他。   下一秒就听谈墨转身朝门口喊:“爸,别敲了,我正准备要办事儿。”   他这浑不吝的一句后,门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路饮面无表情,掌心托住额角,显出几分头疼的模样。   谈墨不仅喊了那句“办事儿”,之后又对他爸补充说:“男人早上这样很正常,都是过来人,爸你应该能理解。”   隔音良好的房门听不出谈斯理是否离开,不过很久之后都再没有了动静,谈墨松开路饮,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回神。”   “你。”路饮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真是。”   半晌后他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推开谈墨重新走到床边坐下,整理之前匆忙中被弄乱的衬衣。   他又重新衣冠整齐,将纽扣认真扣至领口,抬眸望向一旁嬉皮笑脸的谈墨。   “我先去给你拿早饭。”谈墨早就有了规划,“然后偷偷送你出去。”   他在自己的卧室里待了十分钟,还没走,路饮坐在床上看手机,疑惑地问他“在干什么”,谈墨无辜摊开手,说:“我没那么快吧。”   和他在一起久了,路饮甚至不用几秒的反应时间,立即意识到他在说那种事,也回:“很缜密的计划,但快又不丢脸。”   谈墨坐在沙发上,利落地赢下一场游戏:“对我来说非常丢脸。”   路饮面无表情:“我饿了。”   谈墨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自言自语:“快就快吧,让老婆饿了我才是废物。”   半分钟后他就离开了卧室,下楼时谈斯理正坐在餐厅看新闻,他早就已经结束用餐,还在这里显然是在等着谈墨出现。   谈墨懒洋洋地喊了声“早上好,爸爸”,之后抽出餐椅在他面前坐下,快速吃了几口,借口不够又让阿姨添了一份,端起餐盘准备上楼。   “站住。”谈斯理喊住他。   谈墨拧了一下眉,抗拒地转过身去面对他。   谈斯理慢条斯理地关闭平板的声音,和他说:“不叫他下楼来吃饭?”   “我不懂你的意思。”谈墨故作轻松地扯了下嘴角。   谈斯理:“路饮,他应该饿了吧。”   他一说出这个名字,谈墨那点儿侥幸荡然无存。他“哐当”一声将餐盘放在桌上,脸上的表情紧绷着,身体也变得很僵硬:“爸你怎么会知道?保安和你告的状?”   “家里多出一个人,我作为主人难道没资格知道?”谈斯理站起来和他平视,跟谈墨如出一辙的那双眼睛紧盯他,半晌后勾唇笑,“你紧张什么?”   谈墨张了张嘴:“我。”   谈斯理走出餐厅时扔下一句:“吃完了你们一起来书房见我。”   谈墨昨晚跟路饮胡闹,很迟才入睡,被他爸突然整的这一出刺激到,太阳穴一下下地抽疼着。   他在餐厅里站了几分钟,抬手捂住双眼,不知道怎么上楼和路饮解释,他早上就不应该说出“办事儿”这句话,谁能想到会被他爸给发现。   后来还是他在楼下待的时间太久了,路饮打电话询问情况,他才把这件事勉强说出口。路饮听了之后反而很冷静,说知道了,下楼时神色如常,换上了昨天那套衣服,坐下后不疾不徐地吃着桌上的早点。   大概是他的状态太平静,谈墨今早暴躁的情绪被他成功安抚,也坐在对面托腮看路饮吃东西,过了会半开玩笑道:“我爸等会儿说不定会直接扔给你一张卡,告诉你卡上有一个亿,让你离开他儿子。”   路饮:“我还挺值钱。”   “你不能收。”谈墨摇头,“当然,你知道也不会收。”   路饮不置可否,细嚼慢咽着嘴里的食物。他吃相斯文,是从小被他妈路玫培养出的习惯,进餐时不爱和人讲话,谈墨也知道他这个讲究的臭毛病,等到他吃完后才说:“如果我爸威胁你以后不准再跟我接触,你就跟我私奔吧。”   得亏他不是在路饮吃饭的时候说这句话,不然准能把人呛到,路饮坐在椅子上仰头,嘴角抽了抽,还在想着这句话时谈墨又道。   “正好这个时候,我带你去北欧看极光。”   “然后在酒店的落地窗前跟你做、爱。” 第五十三章   路饮吃完早饭和谈墨一起去书房时,谈斯理罕见得没有在处理工作,面前的投影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画质模糊的影片,他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   镜头晃动,对准坐在儿童餐桌椅上的两名幼儿。   都是两三岁的样子,已经学会自主进食,独自拿着餐勺往嘴里塞满食物。不过他们虽然年龄相仿,性格看上去截然不同,左边那个生得精致的漂亮小孩,明显要比另外一个男孩听话得多。   谈墨刚进去,一眼就认出右边的捣蛋鬼是自己。   他跟小时候其实没有太多相似处,因为被父母喂养得很壮实,和同龄的路饮放在一起时要比他大上不少。   脾气也不像现在这样好。   路饮垂眸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吃饭,他偏要闹腾去抓对方,没有得到回应当即瘪下一张嘴,但不哭,倔强的性格从小就有迹可循。   谈墨没眼看,想让他爸把录像带关掉。   不过谈斯理非但没关,还把声音调大了不少,他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多年前的影片画质没有那样清晰,但他看了会儿渐渐回过味来,发现路饮似乎,从小就对他格外好,好得过分。   因为路饮吃完饭就来喂他。   他被路饮喂的时候就笑了,态度很好地说“谢谢哥哥”,端端正正坐着,一口口认真把饭全部吃光后,路饮又给他擦嘴。   小谈墨口齿不清地说:“哥哥要喂我,一辈子饭。”   路饮为难:“可是老了我就喂不动了。”   谈墨:“……”   讲真这种黑历史真的很丢脸,但他偷瞄一眼路饮,见他脸色不变,自己也只好故作镇定,等谈斯理要放下一段录像时,终于没忍住,过去夺走了他手中的遥控器。   投影屏慢慢收回,谈墨把遥控器放进卫衣口袋。   他这样大逆不道但谈斯理并未生气,示意他们在对面坐下。他现在没什么架子,眉眼松弛,右手搭在书桌上,慢条斯理地看向两人。   路饮先开口:“谈叔,早上好。”   “早上好。”谈斯理说,“和我聊会神路的事。”   路饮在来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认真考虑谈墨“私奔”的提议,觉得如果事情真的朝着坏方向发展,他不是不可以这样做。   但没想到谈斯理会说:“我看了神路这段时间的股价走势。”   路饮点头:“一直都没涨回原本的价格。”   “谢迟之前跟我夸了你,认为你很优秀。”谈斯理看着他,“虽然最开始是我拜托他照顾你,但他对你很有好感,才促成了你们的第一次合作。不过。”   他话锋一转:“谢家的某些人,因为他显而易见的偏爱,对你有很大的怨言。”   路饮听他说到这里,终于确定谈斯理叫他来书房,确实只是单纯和他讨论工作上的内容,谈墨也在一边拧眉听着。   谈斯理给他简单介绍了谢家的情况,谢家盘根交错,家族庞大成员众多,但大多数依附谢迟这一脉生活。盛驰集团由谢迟的太祖父一手创办,传承三代直至交到他手中,如今已经过去百年之久,是真正的豪门世家。   谢迟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这件事在豪门圈中并不是秘密,他的母亲沈余欢当初去福利院做义工,收养了其中年龄最小的女孩,取名谢千千,对她非常好,一视同仁,不曾有任何亏待。   谢千千大学时爱上穷小子白亦展,也就是白时闻的父亲,不顾一切要嫁给他,后来得偿所愿,帮扶着白亦展成立了一家加工企业,依赖着盛驰提供的那点生意维持公司运营,全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不错。   “但自从得知谢迟无法拥有子嗣后,他们的野心就开始膨胀。”   盛驰的大部分股份如今依旧被谢迟的父亲谢振东持有,谢老爷子早就不再参与公司事务管理,近期隐隐透露出想将股份交给一双儿女的意图。谢千千倒是不着急自己究竟能分到多少,横竖也不会太少,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说服父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谢迟的继承人,认定盛驰的一切都属于她家。   谈斯理:“但谢迟对你另眼相待。”   虽然最大可能只是杞人忧天,但谢千千和白亦展不允许他们的计划出现意外,防备谢迟身边任何有能力的年轻人,害怕抢走他们儿子的位置。   路饮心领神会,听谈斯理说到这里,立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果不其然之后谈斯理又道:“宋央和白时闻一家颇有渊源。”   路饮:“他们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谈斯理:“或许你应该清楚,谢千千不止白时闻一个儿子。”   “我知道。”路饮沉默了几秒,“我在小时候见过白逸舟。”   一听他提到这个名字,原本森*晚*整*理坐姿散漫的谈墨立即扭头看他,背对他爸朝路饮做了个“你居然瞒着我”的口型。上次他在路饮房间的那本杂志上看到过白逸舟,但路饮没告诉他对方是谁,反而将话题插科打诨了过去。   路饮让他别闹,私下用脚轻轻踢了他小腿。   谈斯理目睹他们的互动,并未开口阻拦,继续和路饮聊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宋央不仅和白时闻关系匪浅,跟白逸舟也有很深的交集。”   路饮点头:“我想大概是。”   谈斯理嗤笑一声:“我让人查过宋央,能力中庸,但交际手段不容小觑,跟不少人都关系亲密。他现在虽然处于下风,但私下阴招不少,性格像打不死的蟑螂,关键时候会选择利用手中那几条人脉对付你,你应该提早做好准备。”   路饮了然:“难道白逸舟准备回国了?”   谈斯理说:“没错,很大概率是宋央私下向他求助。”   谈墨问:“谢叔对白逸舟的态度?”   谈斯理:“没有像白时闻那样厌恶,好了,我会让人把关于他的资料发给你。”   他有一场远程会议要参加,两人就先离开了他书房,出来没多久,路饮就收到了那份关于白逸舟的详细邮件。   白逸舟,白时闻的亲生哥哥。   谢千千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从小也都一起养在身边,只是更大那个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十多岁时就被家中长辈送出国。之后有关白逸舟的信息渐少,至少在清河,众人都快忘了白家原来还有这一号人物。   资料里附着他的照片,谈墨这次仔细地看,起初漫不经心,盯着看了几眼后脸色就差了下去。   他算是想起来白逸舟是谁了,他确实认识,小时候因为长辈的缘故见过几面,但和那家伙一向不对付。白逸舟比他大了两三岁,从来都是一副阴沉模样,不会笑,性格孤僻又怪异。   正因为这样,朋友少得可怜。   又往下翻。   白逸舟大约是在八年前被送出国,身边没有长辈跟随,是被保姆照料长大,这几年里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国外,很少回国和家人相聚。三年前他考入M国知名艺术院校,主攻导演专业,因为自身惊为天人的艺术天赋,很快凭借几部不起眼的自导短剧走红,如今事业风生水起。   按照前世时间线,如果没有路饮扇动蝴蝶翅膀,那么直到四年后,白逸舟才会结束他的博士学业回到国内,邀请宋央成为自己亲自操刀的电影男主,并一举将他推上新的巅峰。   谈墨将资料翻到底,手指滑动屏幕,皱眉:“他很奇怪,谢千千对待他和白时闻的态度天差地别,那么小被送出国,除非。”   路饮说:“谢千千害怕他。”   谈墨垂眸,目光盯他的侧脸:“你知道?”   “他不正常。”路饮靠坐在沙发椅上,记忆回到遥远的过往,“就像个疯子。”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谈墨把门打开,进来的是家里的阿姨,解释谈总不久前吩咐她收拾出一间客卧,所以特意过来询问客人对房间是否有其他需求。路饮对此无所谓,谈墨却替他说了不少,要求必须阳光房,床头柜上要放花,就连床上四件套也事无巨细地交代,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跟路饮的关系有多铁。   这位阿姨新来不久,没见过谈墨几次面,之前只听人说小少爷性格高冷,但现在看起来和描述中的大相径庭。   阿姨记下一箩筐的要求,带着满腹狐疑离开,关门前她的余光瞥见那个被特意关照的男孩,不由多看了几眼。要她说这人还真是够白的,脸也小,比电视上的那些明星还好看,难怪小少爷会喜欢。   她其实也看不懂他们的关系,只是本能觉得非常不一般,门合上前最后看到的一幕就是小少爷撑着桌面和男孩说话,距离亲密,看起来像是把人搂在怀里。   阿姨怀疑自己看错了,赶紧离开。   八点半的时候谈照国就起床了,得知路饮来家里拜访,乐呵呵地招呼他多住几天。不是什么客套话,亲儿子忙于工作多数时候不在身边,孙子靠不上,时常跑得不见影子,他上了年纪后总有些寂寞。   下午的时候天气正好,清河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谈墨跟路饮玩了会游戏,闲不住,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出去打篮球。   蓝湖依山而建,谈照国的庄园占据其中最佳的位置,再往四周零散着一些小别墅,即便如此当初开盘时同样也卖出了几亿的天价。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其中也有几位和谈墨同龄的少年,他在小群里吆喝一声,很快就凑齐了几个人。   路饮的篮球打得不错,但没合适的衣服。   谈墨往衣帽间里走:“这还不简单,你穿我的。”   他拿着自己的篮球服一件件往路饮身上套,试图找出尺寸最佳的一套。他衣服太多,分不清哪件才是新的,但路饮都穿过他的睡衣躺过他的床,现在再来嫌弃实在有点太迟了。   当然他自己也不觉得穿着谈墨的贴身衣服很不适,所以伸手自然接过后,就进了房间去换上。   谈墨等他出来时歪在沙发上跟群里的朋友聊天,听到门把手被拧开的动静,下意识抬头看向声源。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有点回不过神。   路饮走到他面前,垂眸时卷翘的眼睫在他脸上投下一道密实的阴影。   他身上是一套款式简单的长袖投篮服,谈墨喜欢的纯黑色,因为是冬季,所以又在外面套了一件撞色马甲。   分明只是司空见惯的搭配,但他那张脸果然是一个大杀器,因为白,且白得耀眼,配上漂亮的容貌简直冲击力十足。见惯了路饮平时西装革履的正经模样,谈墨现在仰头看他,忍不住又在心里飚出了一句脏话。   他这几天骂脏话的频率实在高,但见到路饮就有这股子冲动,改不了,不想改,甚至还想说点儿欠扁的话。   路饮伸手在他眼前一招,问他看什么这么入神。   手机震动,群里艾特他的消息多,他也不管:“我突然很遗憾。”   路饮:“为什么?”   谈墨:“也想和你在高中的时候一起打篮球。”   他把手机一扔,站到路饮面前:“算起来,我们错过很多年。”   “但没关系。”路饮在安静了几秒后回答他,“我们还有很多年。”   庄园里的露天球场上已经有几个少年在等待,都是陌生面孔,谈墨依次给路饮介绍,轮到最后一位。   “我朋友夏宇风。”名叫秦涛的少年说,“他在我家玩,顺便拉他过来。”   谈墨没意见,几人分成两队,打完上半场中途休息时,夏宇风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谈墨和他同队,刚在场上就发现他心不在焉,见状皱眉,问他有什么事。   夏宇风先看他,之后视线转到路饮身上,这样来回好几次,谈墨都烦了,警惕地想把路饮往身后拉,听到夏宇风终于开口:“你们居然还在一起啊。”   谈墨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我啊,夏宇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少年和他年龄相仿,终于一扫之前的迟疑,眉飞色舞地讲话,“我们一个幼儿园的,我之前替你抄过作业,陪你一起罚过站,你和江泊烟为路饮打架的时候,我还帮你偷偷踹过他两脚。”   他一提起这几件事,谈墨的记忆就开始回笼。   夏宇风又去看路饮,万般感慨:“那么多年过去,我和以前的很多朋友都走散了,没想到你们居然依旧有联系。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护着他,记不记得,玩游戏的时候你非要路饮当你老婆,还当面叫他亲亲小宝贝,哈哈哈哈。”   在他为数不多的幼儿园记忆里,谈墨绝对让他印象深刻,实在是这家伙太护着他那个漂亮发小,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夏宇风小时候不懂这种友谊,现在再回想,就生出了非常多的羡慕情绪,也想拥有这样一位朋友。   路饮在旁边轻咳了一声。   “对哦,我都要忘了。”夏宇风挠头,“我记得路饮你脸皮很薄。”   打完球赛后三人互换了联系方式,夏宇风家里还有不少过去的相册,约定了有空带出来一起看。   他们结束后拍了几张合照,他做了点模糊处理就发到了朋友圈,点赞不少,没过多久,一条突兀评论出现在了图片下方。   “你和路饮在打篮球?旁边是谈墨那个混蛋?”   评论的是个陌生昵称,没有备注,夏宇风终于想起因为家里长辈的缘故,他之前和江泊烟礼貌地互加了微信,现在江泊烟看到那张照片,气急败坏地跑来质问他。   夏宇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干脆装作没看到江泊烟的评论,少顷,江泊烟没得到他的回复,开始用私聊对他狂轰乱炸。   因为谈家长辈的盛情邀约,路饮暂时在蓝湖住了下来,他有自己的客卧,但等晚上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被谈墨拉着去了他的房间。   熟悉的KING SIZE大床,光看一眼就能回忆起昨晚脸红心跳的画面,路饮选择坐在沙发上,看他在投影仪前捣鼓片刻,然后按下了开机键。   谈墨神神秘秘地和他说:“我爸给了我一点好东西。”   路饮面露怀疑:“什么?”   谈墨:“我们小时候的影片。”   路饮:“……”原来是他自己想多了。   谈墨一脸坏笑:“所以你以为是什么?”   路饮不上他的当:“那就放吧。”   他不介意看自己和谈墨以前的录像带,尽管确实会有尴尬,不过如果谈墨愿意,他也可以奉陪。   等谈墨将光盘插、入的时候他就等待幕布上画面的出现,但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对。   “你。”路饮猛地抬头,瞳孔流露出不敢置信,“这是什么?”   屏幕上是两个正在热、吻的男人,场面露骨。   路饮后知后觉,他中了谈墨的圈套。   谈墨已经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肩:“一起看吧。” 第五十四章   两百寸的巨型幕布几乎占据了卧室中的一整面白墙,有着超级优秀的彩色显示效果,画质清晰,但影片放了没几分钟,路饮就有点儿受不了了。   直面这样巨大的视觉冲击,很难说自己没有任何反应。   他觉得热,悄悄解开睡衣最上排的纽扣,骨节分明的手撑着身下沙发,指尖用力抓住皮质的布料,在谈墨这套昂贵的纳帕皮沙发上留下深深抓痕。   他自己浑然未觉,但被谈墨看到了。谈墨没阻拦,等到路饮指尖泛白才去抓他的手腕,握在手中。   他掌心火热,像烙铁,路饮下意识想抽回手,下一秒不确定发生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谈墨抱着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谈墨从后面拥住他,双手穿过他腋下,又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让路饮被迫仰起头,后背倚靠谈墨胸膛,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正在播放的影片节奏飞快,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身后禁锢他的手臂力道更重,勒得路饮几乎无法呼吸,他说“不舒服”,谈墨才收回了那么点力气,哼笑一声。   路饮侧头看他:“你的心跳声好吵。”   “抱歉。”谈墨嘴上说抱歉的话,面上一派笑意,“我就是,很激动。”   路饮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屏幕上。   很唯美的欧美片,拍得没有那么粗暴,但路饮就是没那么喜欢,说不上为什么,骨子里或许本就讨厌这样温柔的风格。   所以等谈墨问他自己选的罗曼蒂克片子是不是很符合他口味时,他摇了摇头。   轮到谈墨愣了下:“那你喜欢什么?”   路饮抿唇没回答,谈墨后知后觉:“你不会?”   他有点难以置信:“喜欢我用力?”   有小小的声音从音响里漏出来,但路饮还是担心隔音不佳被经过的人听到,垂眸去找遥控器,发现被谈墨放在他的左手边。   他弯腰要去拿,谈墨往后一靠,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坐在他腿上的路饮也随之倒在他身上,入目是头顶晃眼的吊灯光。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再睁开时眼里沁了点生理性的泪光,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现在看上去就是很好被欺负。   足以平躺下两个人的沙发就和那张KING SIZE的床一样,都是谈墨的主场,他动作强势地一翻身,手臂分开撑在路饮两侧,转瞬之间两人姿势调转。   因为距离太近,路饮被他狼一样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   谈墨说:“你居然喜欢粗暴的风格。”   路饮没有反驳,那就是默认了他的说法,谈墨回忆这几天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后知后觉:“怪不得说我吻技差。”   想到一些有趣的画面他轻笑,表情变得非常恶劣:“下次不会再惯着你。”   上次他其实也没有对着路饮太温柔,因为是初、吻,所以很难控制像毛头小子一样激动的心情,但私下觉得路饮不会喜欢自己这样,所以克制住了本性。   他说完下次,望着沙发上的路饮长呼一口气,自言自语:“其实也不用下次。”   路饮:“喂。”   他小声的叫唤还没完全发出声,谈墨的那张俊脸在他眼前数倍放大。   下一秒,路饮所有的感官被剥夺。   世界顿时安静,雾蒙蒙听不到一切声音,唇瓣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痛楚,路饮的心脏被剧烈的心理快感包围。他无措地将手攀上谈墨肩膀,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他确实喜欢被这样用力地对待。   他被谈墨弄懵了,腿也软,站不起来,很难想象自己居然会呈现这样的状态,有几分难堪,用手挡住双眼,躺在沙发轻轻呼吸。   过了一会他感觉谈墨在摸他的脸。   谈墨拿开他遮挡的手臂,将他额前的刘海悉数往后梳,露出路饮完整令人艳羡的五官。   平躺的姿势丝毫没有折损他漂亮的容貌,反而在黑色沙发的衬托下,有着一种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   谈墨目光温柔,拇指轻轻揩过他脸庞,忽然在他额角一处不起眼的淡色伤疤上停留,眉心微皱,问他:“这里怎么会有伤?”   伤痕大概半厘米长,淡得几乎看不清,但还是被谈墨注意到。   听他提起这块疤,路饮面露疑惑:“不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   路饮说:“十一岁的时候在医院醒来,听医生说落水受了惊吓,所以对怎么受伤这件事没有任何印象。”   谈墨的指尖不自觉用力:“什么,落水?”   缓了一阵,路饮的身体渐渐又有了力气,回忆当初那件事:“失足滑入水中,飘了很远被人发现送进医院,算是……命大?”   谈墨心疼得不行,路饮只好反过来安慰他:“我又不是真的出事了。”   “不过同样都是落水,会不会太巧。”谈墨想起宋央的救命之恩。   路饮:“你是指江泊烟?”   他摇头:“时间对不上,我在他小半月后才出了那件事。”   谈墨也没再继续追问,事实上压根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江泊烟,巴不得江泊烟永远消失在他的二人世界。   “反正。”他说,“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夏宇风还在被江泊烟狂轰乱炸。   他发的那张照片经过简单的模糊处理,除非相熟的人才能知道对方是谁,这样做的本意是为了保护大家隐私,没想到还是被江泊烟认出了路饮。   除去帮着谈墨在幼儿园里偷踢过他几脚外,他和江泊烟交集不深,加上微信后也没说过一句话,他不打算回,立即删除了朋友圈。   可惜装死不管用,江泊烟很快跑来私聊他。   冷处理了一段时间后,他受不了江泊烟的锲而不舍,还是打开看了一屏幕的消息,顿时咋舌。   江泊烟:“路饮旁边那个是谈墨?”   江泊烟:“你和路饮认识?你们为什么在一起打球?”   江泊烟:“他怎么对着谈墨笑得那么开心?”   江泊烟:“说话!”   夏宇风内心:……   最后一个问题他还真回答不了,要想知道答案也只能去问当事人心里怎么想,跑来问他能有什么用。   夏宇风盯着那一连串消息暗自惊讶,不久前他是听说过江泊烟喜欢路饮的传言,但后来不了了之,也就嗤之以鼻。   清河的二代圈子里不少人熟知江泊烟针对路饮那些事,甚至被警告不准跟路饮接触,单方面孤立他,闹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能迎来这么戏剧化的反转。   偏偏事情真就有这么离谱。   夏宇风现在大开眼界,没想到他说弯就弯,还想去破坏路饮跟谈墨的感情。   他拖着没回复江泊烟,对这种“小三”行径嗤之以鼻,但但江泊烟的消息持续轰炸他,最后受不了才慢吞吞地打字说:“我们是幼儿园同学。”   江泊烟一跃从床上起来,去翻小时候的那堆相册,他是根本一点都不想看到谈墨那张拽得像谁都欠了他几千万的脸,偏偏这人还跟路饮靠得那么近。他快速确认完夏宇风话里的真假,就把东西扔到一边,问他:“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夏宇风:“你忘了?”   江泊烟:“嗯。”   夏宇风:“你连偷亲路饮然后被他那个小竹马揍了的事都会忘!”   他故意这样说话惹江泊烟生气,好让他能主动终止这个话题,谁知道江泊烟突然转了性,居然还顺着往下问他更多关于谈墨的事情。   夏宇风就说:“听别人讲他们从出生就在一起,要不是两个都是男孩早就定了娃娃亲,但谈墨还是喜欢路饮喜欢得不得了,从小就叫他亲亲宝贝。以前幼儿园我们玩过家家,路饮一直都是他老婆,我就当他们的儿子,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人。”   夸张的消息发出去之后,江泊烟就没有再回他。   夏宇风等了会,确定自己的话将江泊烟气得不轻,终于成功缓解了这次危机。不过他觉得自己说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谈墨从小就对路饮好,就连亲兄弟也做不到那份上,他们就该永远锁在一块过一辈子。   临近年前的日子过得飞快,谈墨跟不上普通班的进度,依旧没从国际班转出,放假的时间比路饮还要早快两周。谈斯理不久前带他去北欧滑雪,玩尽心后他跑去和沈湛英小住几天,陪着难得拥有空闲假期的沈女士全球各地游玩,热衷于给路饮发送自己的游客照。   之前他和路饮说自己喜欢摄影,当作业余爱好发展,这个说法实在自谦。谈墨从小跟着摄影大师学习,拍摄的作品曾经获得全球青少年摄影奖,几张传给路饮的风景照无论光影还是构图都俱佳,路饮挑了半天,选中一张当作屏保。   因为谈墨不在家,谈照国也出门和老友见面,他这几天重新搬回了清河郡,生活又变得冷清起来,由奢入俭难,很不适应谈墨突然的离开。   几个室友今天邀请他一起出去期末聚餐,去的还是那家经常光顾的清吧,地址坐落在大学城,刚一放假酒吧内气氛热烈,人流量大,店家今晚请了一支小众乐队过来演出,是江稚余喜欢的风格,拉着路饮一起挤到了前排。   音乐震耳欲聋,尖叫声不停歇,路饮独自坐在高脚椅上喝酒听歌,没有参与人群的狂欢。他鲜少让自己置身于这样热闹的环境,大约气氛正好,今天饮酒过量,几杯B-52轰炸机下肚,酒精一下涌上他大脑,顿时变得昏昏沉沉了起来。   正好谈墨给他发来一则视频请求。   谈墨陪了沈湛英没几天,她那边临时有了工作安排,他就独自跟团去了索科特拉岛旅游,传回的照片带着梦幻的原始感。   因为当地和清河有着不少的时差,加上网络不佳,路饮和他几近失联,这时接到他的来电,稍作犹豫,不顾酒吧嘈杂的环境,很快按下了接听键。   谈墨放大的俊脸立即出现在屏幕上。   他离手机镜头很近,得益于立体深邃的五官,即使是仰拍的角度也没有折损他的帅气度。他独自在赶路,边走边和路饮聊天,叙述终于找到一个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瞥见手机上路饮露出的半张微醺的脸庞,说话声音戛然而止。   “你和谁?”   刚问出口,路饮就转动手机拍摄了一圈四周的环境,说:“跟几个室友。”   谈墨认出人群中的江稚余,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去,他也清楚路饮是个早熟的成人,不会放纵自己独自在酒吧喝醉,但还是担心,索性是有熟人在。   索科特拉岛位于也门,和国内有着大约五小时的时差,谈墨那边现在还是艳阳高照的白天。这里被称为地球上最像外星球的地方,他一找到信号就急匆匆给路饮发来视频,就是为了给他拍摄那些梦幻十足的风景,不过酒吧背景音喧闹,他连路饮的说话声都听不清楚,共享美景的计划落空,就问路饮:“要挂断吗?”   路饮说:“不用。”   他们隔着镜头对视了几秒,虽然彼此之间相距十万八千里的路程,但就像是面对面那样心有灵犀,知道谁也不想主动挂了电话。谈墨不再提这件事,略一转头看向远处,那张即便是上镜也帅得让人窒息的俊脸从屏幕消失,只有几道漫不经心的口哨声从屏幕外飘进路饮耳朵,听得出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错。   路饮之后听到他问:“要看花吗?”   虽然他是这样说,但路饮看了将近一分钟的蓝色天空,谈墨才记得要将镜头反转。视线天旋地转后,一株造型独特的植物出现在路饮眼前,粗壮的树干顶部长出簇簇粉红的花,谈墨介绍它叫沙漠玫瑰,是索科特拉岛上的特色植物。   路饮问:“它的花语?”   刚才滔滔不绝的谈墨一瞬哑声,镜头重新回到他的脸上,阳光从头顶照下,让他立体的五官看起来像在微微发光,过了几秒他回答路饮的问题:“爱你至死不渝。”   酒吧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歌,台上的歌手用特有的烟嗓演唱一首轻柔的爵士乐,四周众人跟着一起安静聆听,喧闹的环境一瞬消失,谈墨字正腔圆的清润嗓音,于那一刻清晰传进路饮耳朵,像提琴悦耳。   他微眯起眼睛,触及屏幕那头谈墨眼底闪烁的情绪,心头微动。   两人无声对视,屏息沉默,直到一道突然插入的声音打破彼此的心照不宣。   “啪嗒”一声。   陌生男人把手中的酒杯放在路饮这桌,自来熟地抽出座椅在他对面坐下。从外表来看,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成功男性,手上的腕表价值不菲,他信心十足,开门见山:“小朋友,刚才在那边我就一直注意你了,你好漂亮。”   耳机里谈墨冒出几句咬牙切齿的脏话,他插科打诨说情话的时候很帅气,骂人的时候则更加有吸引力,简直性感得要命,路饮一愣,光是听着近在耳际低沉的嗓音就有点儿受不了,下意识抬手捂了一下耳。   他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状似不经意地向他展示那块百万级手表,又道:“第一眼我就在你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你也喜欢男人吧,交个朋友,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   谈墨:“路饮,告诉他你有男朋友。”   路饮的唇瓣微启,拒绝:“抱歉,我有稳定的男友。”   “这都什么年代了。”男人扑哧一声笑出来,“换了呗,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盯着路饮那张漂亮的脸,是真的觉得心痒痒,很久都没见到这样的极品了,想了想,他解下那块腕表在手中把玩,用引诱的口吻再次道:“和我谈恋爱,这块表就是你的,你知道它值多少钱,现在市价两百三十万。”   他得意等着路饮的反应,反正这招屡试不爽,今天铁了心要把这个漂亮男孩追到手,却见对方突然摘下耳机,将手机翻转举至他面前,他一抬头,对上了屏幕上那个阴沉着脸的帅气男人,瞥见他眼底压不住的戾气,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地。   撬墙角被当场抓包,总归是有点尴尬的。   路饮轻笑一声,这时跟谈墨说:“老公,你和他解释我们的关系。”   谈墨对那男人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国骂猝不及防地卡在了他的嗓子眼。   ???   !!!   他满脑子一堆凌乱的符号,几乎就要停止思考,呼吸停滞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听到的并不是幻觉。   该死的,路饮刚才喊他,老公?   一点都受不了,叫得他半边身体都要麻了。 第五十五章   过来搭讪的那个男人很快被谈墨解决,结束酒吧的聚会后,路饮打车回到清河郡。临近年关,四处张灯结彩,街上年味浓郁,但他只能通过视频和谈墨见面,生出了一种很严重的分离焦虑。   他站在门前用虹膜解锁,正要推门进入房间,一双手在这时突然从视野中穿出,横挡在了他面前。   变故是在几秒内发生,猝不及防,四周寂静,路饮头顶那盏声控灯照亮眼前一团难以辨清的黑影,从身形判断是个高大的男人,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他身上浓重熏人的酒气。   路饮握着门把手的力道骤然收紧,立即做出反击。   “是我,我还以为你会感到很惊喜。”   一道粗粝的声音在后背响起,江泊烟慢慢走出阴影,身体微倾,抵住即将合上的房门,鸭舌帽下双眼闪烁精光。   “路饮,你总是不接我电话。”他语气恼怒,声音高了一度,说话时酒气熏天,“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显然,这样声嘶力竭,江泊烟喝了不少酒。   路饮冷漠后退,和他隔开一段距离:“你为什么在这里?”   清河郡是清河当地知名的富人区,安保严格,江泊烟身上清爽干净,没有攀爬过的痕迹。   江泊烟:“很巧,我也是这里的业主。”   路饮的行踪只要有心就不难查,他这段日子虽然被他爸江少峰派人严密监视,不能离开庄园半步,但私下问了几个朋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费了会功夫,还是找到了他和谈墨的住处。   拿到地址已经有几天,江泊烟很早就想过来看看路饮和谈墨的“家”,奈何知道他的脾气,卑微得不敢再去惹怒他。   但他今天喝了酒,想路饮想得要发疯。   所有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永远得不到路饮回复,江泊烟终于受不了偷偷从家里逃跑,在冷冽的寒风中蹲守三小时,等到了他出现。   他想和路饮好好说话,但路饮又用那种疏离的眼神看着他,江泊烟天生的坏脾气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他抬腿准备进入别墅,被路饮一把推开。   “让我进去!”   路饮用手扇开鼻尖萦绕的难闻的酒味:“就在这里说。”   江泊烟高大的身体堵住门,来之前准备了很多倾诉的腹稿,但触及到路饮眼底冷淡的情绪,像被冬日里的一盆冰水浇遍全身,瞬间失语。   “说。”路饮不耐地催促。   江泊烟过了几秒才开口:“你和傅南时聊了什么?”   路饮说:“他没告诉你?”   提起傅南时江泊烟脸色就不好,事实上他在看到照片的当晚就给他打了无数电话,但都被拒绝接听,他心里呕了一口气,对傅南时怨念深重。   江泊烟试探路饮:“所以真的就只聊了我,以我爸爸的名义?”   “也可以这样理解。”路饮问,“他是你朋友?”   江泊烟不是特别想回答,如果可以他希望傅南时永远不要和路饮有交集,那种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心生出不安。   他犹豫了几秒:“我兄弟,特别讨人厌,如果他说了什么,你别生气。”   路饮捻了下指尖:“也没有那么不愉快。”   一口郁气卡在江泊烟的喉咙口,上不去又下不来。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逼近一步,“聊得很开心?”   路饮耸肩:“好歹长得赏心悦目。”   江泊烟的脸色立即比吞了只苍蝇还难看,他很暴躁,满心满眼都是不服气:“不过就是一个混血儿,也就……那样,你不觉得我跟他。”   他见路饮皱眉,从小就被夸赞长相优越的江泊烟不由也对自己的外貌产生怀疑:“我应该比他……帅多了,难道不是?”   路饮这是森*晚*整*理什么眼神?   路饮敷衍道:“或许。”   这绝对是觉得傅南时长得比他帅,不可能,不可能!江泊烟现在简直想吐血,受不了路饮当面去夸别的男人,更多的是自信心缺失。   他忍不住低低地骂操蛋,又用发红的眼睛瞪着他,咬牙切齿。   “你眼瞎吧!”   路饮看了眼腕表:“找我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那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等等。”江泊烟忙问,“过年你要回家?”   他口中的“回家”,回得自然是宋家。   路饮轻蔑地勾唇,像在嘲笑他的愚蠢和天真:“宋海宁会允许我回去?”   他本人虽然没出面,但宋海宁笃定神路这几场风波都和他有关,想要杀了路饮的心都有,自然不可能和他安稳坐在同一张餐桌。江泊烟自己也懂这个道理,没再提起宋海宁,只是用恼怒地语气质问:“所以你要继续住在谈墨的家,和他一起?”   路饮的脸色冷下去:“你没资格生气。”   江泊烟反问:“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我快被你气死了!路饮,你听着,从这里搬出去住,我给你在江大附近买套房。”   路饮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清河是寸金寸土的国际大都市,一套普通房屋就要价值上千万,更不说江大如今所处的繁华地段,近几年来价格一路攀升,俨然已经成了天价。   江泊烟怒极反笑:“你什么表情?”   路饮的唇角溢出冷笑:“天下没有免费午餐。”   “我不需要你付出代价。”江泊烟烦躁,迫切想要说服他,“我只是,受不了你和其他人住在一起,这就是理由。房子会写你的名字,我有的是钱,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路饮问:“你对其他人都这样大方?”   江泊烟的脸色变得很扭曲,他咬牙切齿,情绪激动:“没有别人,只有你!路饮,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和你说话了,你还想要怎样!我说过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对你好,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发誓!”   路饮用手虚掩住口鼻:“你让我有点想——”   江泊烟直觉他会像往常那样说出自己不爱听的话,但酒精麻痹他的思绪,身体的动作快于大脑,他已经先行一步弯下腰,侧耳仔细去倾听,好让自己能够听得更仔细一些。   下一秒他的心脏猛然震颤,听到路饮的声音。   “呕吐。”   路饮做了一个想要干呕的动作,被他的故作深情恶心得不行。   江泊烟的满腔真心第一次被人嫌弃成这样,如遭雷劈地呆立在原地,几秒后,气得嘴唇都在抖动:“你,路饮,你,别太过分了!”   路饮:“很恶心,只会让我觉得你像个跳梁小丑。”   别墅门口陷入死亡一般的寂静,两人头顶的声控灯悄然熄灭,江泊烟高大的身影藏匿在阴暗处,漆黑的瞳孔深深注视眼前的路饮,看不清表情。   路饮等他几秒,失去耐心:“让开。”   江泊烟突然撞开他,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别墅,死死盯着摆放在玄关的那几双鞋子。   有两双只是尺码和颜色有差异,很像情侣鞋。   他知道这里是路饮和谈墨的住处,过来之前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真见到又是那么一回事。   江泊烟注意到这些亲密无间的细节,沉沉垂着眸,脸也彻底黑透了,很难平静下来。   半晌,他满脸怒容地往前走。   经过玄关,就是大厅。   内部装饰偏向于极简风,墙面的装饰并不多,江泊烟不屑于谈墨,始终保持敌对的攻击态度,锐利的视线扫过四周,最终停留在落地窗边唯一一点突兀的颜色上。   法蓝色。   这样的颜色在寒冷的冬季光是看到就让人觉得惬意,江泊烟被塞满酒精的大脑突然闪过一段文字,是他前段时间从傅南时那里拿来的关于路饮的资料。   资料上写到路饮最偏爱蓝色系。   这点蓝色破坏了大厅以黑灰为主的极简装修风格,在江泊烟的家中根本不被他母亲赵思佩允许。   江泊烟恨恨地盯着看,知道谈墨宠路饮,从这种小事上就能清楚窥见一二,但他知道得越多,心中更加不是滋味,酸溜溜得很不好受。   酒精作用下,他大步想朝沙发走去,但被路饮挡住了去路。   落地窗旁边的沙发是谈墨平时用来看书和打游戏的地方,他尤其钟爱这块地盘,因为所有东西全部出自路饮之手。   “你要是敢碰它,滚出去。”   江泊烟现在头顶冒绿烟,眼睛冒红光,但又不敢对路饮动手,和他在原地僵持,牙齿咬得很紧,身体轻微发抖。   路饮不介意再刺激他:“我和谈墨在这里做过很多事。”   “操操操!”江泊烟气急败坏地大声咒骂,简直快要被他逼疯,“不准说,我不想听!闭嘴,路饮,我让你闭嘴!”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不知道拿路饮怎么办,恨得想要掐死他,可又不舍得。   江泊烟被气红的眼睛开始冒眼泪,又用袖口胡乱去擦拭,看上去可怜得厉害。   但路饮无动于衷,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我报警了,离开我家。”   江泊烟声音沙哑,瞪他:“我就是想念我的前男友,警察来了也管不了!少拿这种事情吓唬我,我不走!”   “对。”说着,他像突然抓到希望,“你告诉谈墨我们谈过恋爱吗,他要是知道还会不会再要你?还有,他应该叫我一声姐夫!我要跟他说,我上过你无数次!”   “下次见到他,我要让他当面叫我姐夫。”   “姐夫”两字并未让路饮改变脸色,而是反问:“我们接过吻吗?”   “什,什么?”   江泊烟惊讶于他的直白,脸色红了红。   路饮耸肩:“什么都没有,不是么,所以你凭什么算我的前男友。”   江泊烟的嘴角抽搐几下,五官扭曲,他想反驳,但又真的无法找出曾经和路饮亲密的证据。   他很后悔错失曾经得天独厚的机会,一番话被堵在喉咙口,憋得难受,瞥见路饮眼底的厌恶,又听到他继续说出“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让我觉得恶心”这种绝情的话,江泊烟的大脑嗡得一声,登时就失去了理智。   坏脾气跟着今晚下肚的整瓶酒精一起击溃他理智,江泊烟喘着粗气,不管不顾朝路饮逼近:“你说得对,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现在真的好后悔,但没关系,不代表我没有机会,我今天就在这里办了你!”   但他还没靠近路饮一片衣角,门外警铃大作。   江泊烟后知后觉,猛地瞪眼:“你真的报警了?”   做完笔录后路饮回到清河郡,江泊烟嫌丢脸,没打电话通知家人保释,还被灰头土脸地押在警局看守。   相比于他此刻的狼狈不堪,路饮的心情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晚上十点半,他回到家后先进了浴室。   每到冬季他就有睡前泡一个热水澡的习惯,聘请的阿姨在下班前提前给他准备了甜点水果和红酒放在托盘上。他打开浴缸的按摩功能,端起酒杯啜饮一小口。   温暖的酒液滑过喉口,路饮双手攀住浴缸边缘,闭上眼睛放空自己。   他今晚喝了过量的酒,酒精容易让人丧失理智,居然叫了谈墨“老公”,但觉得顺口,并未有多少难以启齿。在这之后谈墨和那个男人匆匆说了几句,很快主动挂了电话,时间过去三小时,现在对面了无音讯。   浴室里放着歌,四周热气袅袅,困意席卷路饮,他垂下眼眸,长睫在他脸上投下浓密阴影。   一阵铃声突然响起,路饮摸到手机,看了眼熟悉的备注。   他对谈墨在这时候的来电不感到意外,虽然在洗澡,但还是接起了视频,将手机平放在托盘上,确保镜头无法拍到自己。   谈墨本来是来查岗,认出浴室熟悉的装潢,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他既不挂断电话,也不发出声音,大约正在屏息,就连呼吸也听不真切。   这样大概互相僵持了一分半,路饮用指关节抵住太阳穴,空出的另一只手慢慢搅动浴缸的水流,发出“哗啦”一道声响,主动打破僵局:“你看了三个小时的岛上风景?”   他率先开口,谈墨就顺势笑了起来,语带调侃:“我还没有成熟到在某人喊我老公后,能够继续心平气和地扛着相机拍摄那些风景照。”   路饮面不改色:“是么?”   谈墨:“刚才我就一直在怀疑,你真的喊了我老公?确实不是我幻听?”   路饮靠坐在浴缸光滑的边缘,阿姨为他准备的香薰蜡烛有着威士忌淡淡的微醺香,和左手边醇厚红酒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醉意在袅袅的热气间蔓延。   路饮突然问他:“好听吗?”   谈墨一愣。   见他沉默,路饮略一倾身向前,抬眸朝着镜头看过来,那双被浴室水汽浸湿的黑白分明的眼眸在谈墨的屏幕上放大,连带着他那张漂亮的脸。   他总是这样,意识不到自己对谈墨的吸引力有多大。   一缕湿发掉落在他额前,路饮顺手将它往后梳,露出完整令人艳羡的眉眼。黑发、白肤、被红酒液浸润的唇瓣,浴室的水汽给路饮全身打上一层朦胧的质感,谈墨定定看他,呼吸一紧,狼狈不堪地转过头去。   路饮屈指敲击手机屏幕,“咚咚”两声。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谈墨简直咬牙切齿,他还在室外,根本无心欣赏风景,抬手拦了一辆车,让人送他回酒店。   他坐进车内后还是觉得热,单手解开衣服的纽扣,声音带着挥散不去的火气,听着像是自暴自弃:“真的要疯了,好听,好听死了,我沿着海岸线跑了整整三小时,满脑子还是你那声老公!该死的,路饮,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路饮又重新坐了回去,抬手揉捏酸涩的眉心,说:“三杯。”   他再次从拍摄范围消失,手机屏幕定格那片灰黑色的石纹砖,谈墨只听到他略带疲惫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天高路远,他拿喝醉酒的路饮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但也不想就这么挂断了电话。   他沉默听路饮洗澡,电话那头任何细微的水流声,都能让他那些自从上车起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冲动变得更肮脏,简直糟糕透顶。他住的酒店就在附近,六七分的车程,下车后谈墨快步回到房间,将空调温度调至最低,长长吐出一口热气。   他把手机扔到床上,在床沿坐下,面对一成不变的屏幕,忍了又忍,额头青筋直跳,还是有点儿忍不了,索性遵循本能:“路饮,你把镜头对准自己。”   路饮的声音传来:“喝酒只会让人变得冲动,但不会降智。”   谈墨精虫上脑,根本不想再去琢磨路饮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这件事,他被路饮喊了老公,这人就是他老婆,所以说:“我现在就想看到你。”   路饮:“我在洗澡。”   谈墨轻轻冷笑一声:“喊我老公时怎么不见你这么矜持?”   大概无话可说,几秒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穿过镜头,抓稳手机,路饮那张漂亮的脸再次出现在屏幕上方,被水汽氤氲出一片潮红。他斜靠着浴缸,眼眸微垂,显出几分沐浴后的松弛感,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谈墨一眼,说:“看吧。”   镜头只拍到路饮下巴以上的地方,谈墨如愿以偿,但又觉得不够。   一串水珠从路饮发梢滴落,沿着他的侧脸线条一路滚下,直至汇入手机无法拍摄的视角。谈墨看得心头火热,长长吐出一口热气,远远无法得到满足。   “我还想看。”他有点儿得寸进尺,就差把欲、火焚身这四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一点点来,我想先看到你的——”   路饮打断他,只喊他的名字:“谈墨。”   谈墨的失控被这道清冷的声音生生逼停,缓缓吐出两字:“喉结。” 第五十六章   路饮的镜头转向别处,一直在晃动。   谈墨看不到屏幕上路饮的脸,只有偶尔瞥见无意中出镜的他的指尖,狂跳的心脏被他勾得不上不下,憋着一身躁动的火气,难受得厉害。   “路饮。”   他开口时嗓音都是哑的,带着一种如同提琴的沉沉音色,求饶似地喊他名字。这样过了几秒后,路饮将镜头一转,最后真的定格在谈墨想要看到的地方。   他肤色白皙到甚至在灯下微微反光,正在泡澡的缘故,喉结上还挂着水珠,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诱人地上下晃动,晃着谈墨的视线,性感得简直要命。   只是看到喉结,谈墨就走不动路,唇抿成道直线,一言不发地抬手触碰屏幕。   虽然隔着一块死物,但他摸得认真,指尖往下滑动,好似真的摸到了路饮白皙的皮肤,为此深深沉醉。   镜头外响起路饮的声音。   “看够了吗?”   谈墨说“不够”,路饮就将手机的摄像头往下移动,慢慢扫过他漂亮的肩角和蝴蝶锁骨。他的锁骨窝非常深邃,蓄着一小滩水洼,被谈墨眼尖地注意到,刚想细看,下一秒眼前视线一暗,路饮把手机放回了托盘。   在这种关键时刻,一切旖旎景色突然消失,简直就像要了谈墨一条命。   他被路饮钓得快要死了,人生酷刑不过如此。谈墨想他就是色了点,没有干其他的坏事,不明白路饮为什么不给他看。   但路饮就是没再满足他的需求,扶着浴缸边沿从水里起身,赤脚踩上光滑的地面。谈墨听到视频那头传来“哗啦”一道水流声,眸色有一瞬变得很深,知道路饮已经洗完了澡。   他看不到画面,只能听着路饮穿上浴袍时布料的窸窣摩擦声,被他撩得找不到东南西北,恨不得飞到路饮身边。   谈墨煎熬地度过了将近半分钟,终于迎来曙光,手机再次被路饮翻转,镜头从下对准他俯视的脸庞。   这样的拍摄角度丝毫没有折损他容貌的漂亮度,反而增添了几分强势的冷艳感,很难让人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他盯着屏幕里的谈墨几秒,冷不丁问:“还想看吗?”   谈墨难得反思:“你是不是嫌我满脑子都是那种事?”   路饮说话直白:“你很色,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谈墨于是大方承认:“非常想。”   “也不是不可以。”路饮话锋突然一转,“清河郡的房子太大,所以很冷清。”   谈墨的智商遗传了他绝顶聪明的父母,一点就通,但正因为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觉得难以置信。   在和路饮的这段关系里,多数时候他都扮演主动方,路饮很少对他这样表达自己的需求,直到今天。   原来是,想我想得要死了。   简直一刻都离不开我。   在钓我呢。   但谈墨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路饮钓得很开心,愿者上钩,他是咬着鱼饵绝不撒口,被钓起来也要说一声:谢谢老婆。   路饮的声音打断他思绪,喊他名字:“谈墨。”   “在呢哥哥。”谈墨浑不吝地咬着发音,明白了路饮的意思后,他这会儿反而不急了,横竖现在都吃不到,也想要逗逗他,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这里没有随时起飞的航班,我得等我妈的人来接我。”   路饮看起来有些失望:“什么时候?”   谈墨:“她最近出差,我得看她安排。”   话是这样说,结束和路饮的通话后,他迅速联系他妈的私人飞机团队,准备立即直飞回国,简直一刻都等不了。   第二天,路饮睡到了十点才起床。   他大部分学科的期末考已经结束,还剩最后一门,在几天后。过年前公司的业务量减少,所有人都无心工作,路饮也难得早早放松自己,过上了惬意的寒假生活。   因为谈墨特意和蓝湖的厨师打过招呼,一日三餐有专人给他送达,全按着他喜欢的口味来,吃饭方面倒是没费过多少心思。不过他偶尔也会自己去逛超市,心血来潮买点食材锻炼厨艺,今天同样也出了门。   他正低头在生鲜区挑选水果时,一位看上去五十上下的女性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路饮的余光瞥见一只钱夹从她身上掉落,好心喊住了她。   女士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路饮的声音有片刻停顿:“您的钱包。”   真是巧。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眼前的女士就是谢迟的母亲沈余欢。   路饮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偶遇这位已经退居二线的知名企业家,好在面不改色,并未泄漏半分惊讶。   沈余欢听见动静回头,目光落在路饮脸上,一愣,没有在第一时间捡起钱夹,而是看着路饮的五官慢慢皱起了眉头,半晌后用气音自言自语。   “真像。”   这不是路饮第一次被说长得像谢迟,最先提出这件事的人是当初和他一起参加谢迟讲座时的江泊烟,之后断断续续也有人调侃,但碍于谢迟威严并不多。   当然,偶尔他也能从谢迟脸上看出一点相似度,但仅此而已,想对而言,谢迟的长相更锋利而冷酷,不笑时戾气十足,很难让人觉得亲近。   沈余欢在脱口而出“真像”两字后,还是没舍得将视线从路饮身上移开。路饮一向厌恶他人过分投注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但沈余欢并未让他感到被冒犯。   他弯腰将钱包捡起,塞进她手中,说:“您拿好。”   沈余欢后知后觉,和他道谢。   路饮礼貌朝她点头,继续挑选手边的水果。   重新拿回钱包,但沈余欢站在他身边脚步踌躇,没舍得离开。想到干站着实在太过于显眼,她也干脆低头选起了水果,见路饮喜欢草莓,就跟着多拿了一点,之后又绕到他对面,捧起了一串青提。   她选得仓促,也没细看,心思压根不在买水果上面。注意到她若有若无的打量,路饮抬头对她笑了笑,开口说:“您手中的这串我猜味道会很酸。”   他主动打开话题,沈余欢面露欣喜:“那可得麻烦你教我怎么选了。”   路饮和她聊了点挑选水果的技巧,到底不是什么专家,点到即止,但也足够让沈余欢觉得惊喜。   她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这趟来清河,主要是为了过来看看女儿和孙辈,没想到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细细打量路饮五官,和他儿子谢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相似之处,第一眼时让她感到分外恍惚,以为看到了谢迟年轻时候的模样,很是怀念和暖心。   路饮挑选完水果,和她告别离开,沈余欢依依不舍收回视线,听到身后谢千千的声音传来,喊她“妈”,细高跟敲地,小跑着上前,之后一把接过她手中的水果,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妈妈,刚才都找您好久了。”   “随便走走。”   尽头处的路饮已经消失不见,沈余欢笑了笑,拍拍她的手安慰。   “您刚才和谁说话呢?”谢千千过来时瞥见路饮一闪而过的身影,她因为自家儿子和对方的冲突而对他有几分熟悉,怀疑自己看错了人,警惕地提问。   沈余欢没多讲,谢千千眼看问不出什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聪明地将这事翻篇,又拉着沈余欢四处闲逛了起来。沈余欢对她一向不薄,当年光是嫁妆就为她添置了不少,让她在名媛圈里出尽风头,谢千千难得见到她,心中自然也高兴。   但更重要的是因为盛驰继承权的事,她心中有谋划,只想费尽心思讨好她,因此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太太,今天非要摒弃阿姨亲自出门挑选食材,等会还打算自己下厨,做一顿丰盛的午餐。   她们一起回到白家,几个小辈已经坐在大厅等候,白时闻一见到沈余欢,立即扑进她怀里撒娇,对付他外婆的时候,将他妈妈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沈余欢摸了摸他头发。   “这位是?”   她的目光之后在几个年轻人身上绕了圈,最后看向一个陌生的男孩。   白时闻介绍说:“奶奶,您见过的,他是宋央,我好朋友。”   听到介绍,沈余欢想了几秒,还是只能依稀地认出这个人,记得是个私生子,比他哥哥小不了几月,这就让她心生厌恶,不过面上不显,微笑示意。   宋央激动上前,和白时闻一起一左一右挽住她的手,亲昵地喊她“外婆”,但没过多久就被沈余欢不动声色地挣开,不由眼底一暗,勉强挤出了点难看的笑容。   几个小辈围着沈余欢叽叽喳喳地说话,不久后厨房里的谢千千也加入了阵营,因为实在干不了烧饭煮菜的活计,也坐下来陪着聊天。   大厅内气氛一片和睦的时候,沈余欢看了眼壁钟的时间,随口说:“阿迟他们应该也快要到了。”   白时闻的面色猛地一变,瘪了下嘴。   注意到他的反常,沈余欢道:“怎么,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舅舅欺负你了?”   白时闻被宠得骨子里都是焉坏的,上次被谢迟暴揍一顿也没从中吸取教训,甚至相反恨上了他,私下不再承认对方是自己舅舅,脾气大得简直要上天。   他现在得到机会,想要添油加醋地说一说之前的事情,正要这么干的时候被他妈在桌下踢了一脚,想起自己还有个监控视频作为把柄被谢迟握在手心里,顿时偃旗息鼓。   “又不打算告状了?”沈余欢问。   谢千千忙说:“都是小事,这孩子就是被我们宠坏了。”   白时闻期期艾艾地开口:“外婆,舅舅对我也挺好的,就是。”   他还是气不过,打算换一种方式:“您知道路饮吧?”   沈余欢鲜少来清河,闻言摇头:“那是谁?”   “小央的哥哥,您不认识也正常。”白时闻说,“我跟他从小就不对付,他这个人简直特讨厌,脾气差,满肚子的坏心眼,我反正看他不顺眼。”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路饮的坏话,这才暗戳戳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总之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的都会被他的外表给骗啦,听说舅舅最近和他有不少合作,外婆你可得悄悄把把关。”   沈余欢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宋央,后者讨好地朝他笑。小男孩生着时下很流行的白嫩长相,有着像猫一样大大的眼睛,从外表来看确实容易讨人喜欢。   但沈余欢阅人无数,压根不吃他这一套,淡淡撇开了视线。   不过她还是对那个所谓的路饮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是么。”她开口,“你继续说路饮。”   白时闻:“我是不喜欢他的,从小就爱欺负小央,不过他自己的人缘好像也很差,独来独往,压根就没多少朋友,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舅舅心里,比我这个亲侄子还要重要的。外婆外婆,你下次要是见到他,千万别被他给骗了。”   沈余欢被他摇晃胳膊缠得不行,但没表态,正好谢迟下班过来,白时闻的余光扫到他大步踏进大厅,身后跟着他数年不见突然回国的哥哥白逸舟,顿时条件反射地恨恨闭嘴,不敢再旧事重提。   因为是家宴,宋央很快告辞离开,几人围坐一桌维持表面的和平。谢迟匆匆吃了几口,借口公司有事先行离席,沈余欢有心想要和他打听路饮,见他工作匆忙,也就暂时耽搁了下来。   在超市挑选完食材,路饮步行回到清河郡。穿过茂盛的林荫小道,远远的,他看到一个身影蹲坐在门前,正在低头摆弄手机。   他走近,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他,穿着宽松的黑色外套,头戴一顶鸭舌帽,在清河冬日的寒风中将自己裹得严实,让人看不出半分容貌。   江泊烟?   从身形来看很像是他,就连这幅鸭舌帽的打扮几乎都和昨天胡搅蛮缠的样子如出一辙。   没想到他会那么快从警局出来,路饮生出极度的厌烦,面无表情上前,抬腿踹在了他腰上。   “江泊烟。”他居高临下,掀起那顶鸭舌帽,“看来昨天。”   说到一半,等看清帽檐下的那张面庞,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谈墨:“?”   他从手机屏幕前抬头,腰上猝不及防传来一阵疼痛,被路饮踢得差点没蹲稳,掌心向后撑住了地面,表情错愕万分,无辜看向路饮。   等听到路饮口中“江泊烟”那三个字,眼神又顿时充满戾气,一瞬沉了下去。   他还没站起来的时候就问路饮:“什么江泊烟?”   路饮没想到会是他:“等会跟你解释,你先起来。是不是很疼?”   他刚才那一脚没收力,谈墨的身体又不是铜墙铁壁,肯定是疼的。路饮心里着急又后悔,伸手想去拉他。   但谈墨故意往后用了劲,没让他拉动,还说自己疼得腿软,等路饮问他怎样才肯起来时。   谈墨点了点自己嘴唇:“亲我两口。” 第五十七章   路饮半蹲下来,和谈墨对视。   他算是彻底被带坏了,或许身体里同样流淌着亲生父母不羁的血脉,胡闹得厉害。在别墅外,门口,随时都会被人看见的场合,知道在被谈墨碰瓷,还是义无反顾地踏进陷阱。   谈墨高挺的鼻梁立即撞上他脸颊,在被他亲到的一瞬间,路饮莫名分神想到了前世。   他想,前世的谈墨是否也在爱他。   但他大概永远也无法知道答案,所以只有把握现在。   路饮的手触碰到谈墨温热的皮肤,手臂攀上他肩膀,从他身上找到了切切实实关于这个世界的归属感,狂跳的心脏在这一刻缓慢重归于平静。   没有因为谈墨粗暴的动作而挣扎,路饮用手轻轻拨弄他帽子下略微凌乱的头发,五指插入他发缝间,慢条斯理地抚摸。   “门,我刚才打不开。”谈墨发出含糊的音节,突然将他从地上抱起。   路饮身体悬空,脚掌离地,被他环腰抱到了门前。门是好的,能用虹膜轻松打开密码锁,大概谈墨使用时遇到了故障。   刚一打开,谈墨一刻都无法再等,将他压在玄关上,右手胡乱摸他脸颊。   谈墨有段时间没理过发,一绺刘海垂下,搭在他高挺的眉骨上方。不耍无赖的时候他看上去酷得不行,望着路饮的眼神锐利,面容年轻英俊。   别墅很大,从玄关到沙发有漫长一段距离,路饮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几乎缺失,被谈墨急躁地推到沙发上,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呼吸被掌控,缺氧。   难舍难分。   谈墨温热的掌心搭在他腰上。   路饮很怕痒,在沙发上轻微地挣扎,谈墨干脆用双手禁锢他腰部,说“别动”,欲求不满的时候语气变得很强势。   他突然把路饮翻了一个身。   路饮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下扔到地上,谈墨弯下腰的时候指尖在他颈部的皮肤游走,灵活的手指四处点火。   他很喜欢这样摸路饮,成为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癖好。   “上次的痕迹。”他明知故问,“应该消失了。”   路饮的脸颊被压在抱枕上时终于露出几分错愕,等听到谈墨的话又倏然笑,被他闹腾得彻底没有了脾气,说:“早就消失了。”   “那就再补一个。”   路饮倒吸一口气,细细密密的痛楚传来,眼角也随之沁出生理性泪水。   说不上是酷刑还是很舒服,路饮的牙齿轻轻咬住抱枕一角,直到谈墨说“好了”,将随手扯下的衬衣领口重新覆上他肩角,遮住了一切旖旎风光。   他被谈墨从沙发上拉起来的时候,小腿虚抵他膝盖,很久后还是没舍得用力将他踹开,任由谈墨黏人地重新靠上来,从身后环抱住他腰。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又像是都做了,路饮居然觉得累,懒洋洋得不想动一根手指,被谈墨抱着坐在他腿上的时候没挣扎,身体向后仰,后脑枕上了他肩膀。   “江泊烟。”谈墨突然打破安静的气氛,“他昨天来找过你?”   路饮说:“他找到了这里,守在门口想进去。”   谈墨骂了句脏话,额角连同手背的青筋一起凸起。   “操,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没对你做什么?”   路饮摇头:“我报了警。”   谈墨:“他在警局?”   路饮说:“私闯民宅,够他蹲上几天。”   谈墨依旧不放心,担心还会出现昨天的情况,想让路饮搬去蓝湖住。但过年期间亲戚走动频繁,他的存在很难解释,路饮因此拒绝了他的提议。   谈墨尊重他的意见不再提起,但当天就把暴龙送到了清河郡,一番千叮咛万嘱咐,又让人在别墅周边多安装了几个摄像头,这才勉强放心些。   正如路饮所说,因为私闯民宅的罪名,江泊烟一共在警局蹲了五天,才灰头土脸地被允许离开。   他爸江少峰森*晚*整*理被他气得不轻,放话不肯再管他,所以才让他这次吃了好多苦。他出来时没人接,正要打电话叫人来,一辆黑色商务车缓慢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摇下,见到来人是傅南时,江泊烟气更不打一处来,不想理,转身快步离开。没过多久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他视野,他的衣领随之被一双有力的手抓起,身体不受控制,被傅南时一把塞进了后座。   “烦死了。”傅南时的眉间萦绕淡淡怒气,“你以为我想管你?”   要换成以前,江泊烟的战斗力没有那么差,从小就是花钱堆出来的精英教育,跆拳道散打和柔术,只要是他喜欢的,统统学过一遍,国内外的奖项也拿了不少,但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也就只能任人摆布。   江泊烟低吼:“不用你管!”   傅南时果真没有再管他,坐进车内后反而悠闲看起电脑上的文件,不时批注。江泊烟的怒气再也忍不住,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猛得抬腿踢向前排座位,在那辆价值千万的商务车上留下一串宝贵脚印。   “你之前不接我电话,还欠我一个解释。”   傅南时放下笔电:“解释?”   江泊烟气质阴郁:“有人匿名发给我你和路饮见面的照片,你是我朋友,有义务回答我,是我爸让你去找他?用了多少筹码逼迫路饮离开我?路饮的答案又是什么!还有,喂,我想说的是!”   他明显变得咬牙切齿:“照片里你们靠得太近了!”   傅南时脸色不变:“你怀疑我会抢你的男人?”   他说话很有技巧,擅长反客为主,对付江泊烟完全够用,江泊烟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鼻子走,完全绕进了他编织的圈子里,下意识回:“难道不是?”   “有趣。”傅南时轻轻哼笑,“我参加过不少舞会,见过无数漂亮的人,老实说路饮长得确实出众,但皮囊不过只是表象,只有肤浅的人才过分关注。”   “不过你。”他话锋一转,“为了一个男人和我生气?”   “路饮是。”江泊烟脸红脖子粗,前半句话音量高了一度,之后大概还要点儿脸,压低嗓音,“我男朋友。”   傅南时:“是前男友,我想应该纠正你的说辞。”   江泊烟嘴硬:“迟早还是我男朋友。”   傅南时不紧不慢地轻笑,看不出情绪:“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一个男人,居然也会破坏我们多年的兄弟情谊。”   他望向江泊烟,直视他的眼睛,看到他的脸色在自己的一番质问中涨得通红,但并未否认。   傅南时缺乏耐心地等待几秒,眸色渐沉,却突然对着江泊烟扯出一抹笑,声音蓄着浓浓危险性,一字一句:“那么现在我也很生气。”   江泊烟难以置信:“当了叛徒的人是你!”   傅南时睨他一眼:“幼稚。”   江泊烟:“你是不是要和我绝交?”   傅南时耸了耸双肩,从容不迫地笑:“绝交?别那么孩子气,你是还没长大吗?哦,也对。”   说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忘了你才十九岁,刚踏入成年人的世界,不适应情有可原。”   江泊烟烦躁地挠头:“别拐弯抹角,你到底什么意思!”   傅南时朝他伸手:“照片。”   江泊烟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要看那几张匿名发在他手机里的彩信。他犹豫几秒,不情不愿地递过去,傅南时垂眸翻看,说:“拍得不错。”   江泊烟双拳紧握:“别逼我揍你!”   “你也太会吃醋了。”傅南时轻笑,那道笑声听起来意味不明,“出于伯父的请求,我确实和路饮见过一面,当然,你最好奇的问题我可以现在回答你,我们谈判无果,不欢而散,后来谈墨出现将他带走。”   江泊烟含糊不清地咒骂:“谈墨。”   傅南时叹气:“所以说你就是个废物,为了几张照片吃醋,却忘记真正的竞争对手到底是谁。好好想想,你和路饮那位小竹马相比有多少优势,当然,在我看来,你毫无胜算。”   江泊烟气得要死,想反驳,但理智告诉他傅南时说的很有道理,下意识问:“你要帮我追他吗?”   傅南时扭头看他,一双眼眸冷得厉害,蓄满嘲弄。   尽管他并未出声,但江泊烟很快明白他在拒绝自己的请求,傅南时和他爸爸站在同一个阵营,反对他和路饮接触。   “知道了。”他烦得要命,“不帮就不帮。”   傅南时突然问:“真的一点都离不开路饮?”   江泊烟说:“你没谈过恋爱,当然不知道恋爱是一种什么感觉,等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自己就会明白。”   傅南时:“巧了。”   江泊烟不明所以,傅南时轻敲他的太阳穴,和他解释:“我失去的记忆正在逐渐恢复,最近总会频繁想起一个人的身影,我和他过去交集不浅,但那个人的身边已经有了不少男人。”   江泊烟猝不及防吃了一个大瓜,一脸震惊。   “不少。”他艰难吞咽口水,“男人?”   傅南时问他:“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喜欢就去追,不行就砸钱。”江泊烟愣了会儿才安慰他,“你条件确实也……不错,那些男人肯定比不上你。”   “是么。”傅南时微微勾唇。   江泊烟好奇得不得了:“你一大把年纪没谈过恋爱,我还以为你一心扑在事业上,到底是哪个女人让你这种人都惦记得不行。我认识她吗?不对,你那时候人在国外,肯定不是我知道的那些人,成了之后一定要带我见一面。”   傅南时端正靠在椅背,又恢复一贯高冷的神态,居高临下地睨了江泊烟几眼,触及到他眼底对于那个“女人”的好奇,少顷,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不用急。”他说,“你会知道他是谁。”   最后一门期末考在两天后,学校早已停课,路饮复习得不错,提前过上了惬意的寒假生活。   谈墨今天晚上和朋友有约,在电话里一五一十和他报备自己的行程,告诉他结束后会回一趟清河郡。路饮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中途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睡意朦胧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吵醒。   他摸到手机放在耳边,意识还没回笼,迷迷糊糊听了几句,那头声音严肃,询问他姓名,言简意赅地告知他谈墨因为和人打架斗殴进了警局。   路饮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他问到地址,披上大衣匆匆出门,因为不清楚缘由,中途联系了律师和他在门口汇合。   好在这件事不算严重,请律师的操作可以说是小题大做,路饮过去后才知道,原来谈墨今晚碰巧和江泊烟在同一个酒吧聚餐,卫生间偶遇,冤家路窄,江泊烟看他同样不顺眼,两人一触即燃,争了几句后就动起手,被人看到报了警。   从监控来看说不上是谁先挥拳,所以民警将事情定义为斗殴。   相比而言江泊烟身上的外伤要更重,尤其右脸有块明显的淤青。   路饮询问接下去的流程。   江泊烟起初嚷嚷着要验伤,但到底都是清河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知道指不定第二天就上了八卦头条,想着实在丢不起这张脸,最后在劝诫下各退一步,勉强和谈墨握手言欢,匆匆结束了这场闹剧。   他没心思联系人,被他爸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顿骂,自己从警局出来了。   身后谈墨插兜慢悠悠地走,脸上虽然同样挂了彩,但不多,因为个子高得离谱,肩宽腰窄腿又长,冬日里披着件路饮替他挑选的黑色长款毛呢大衣,衣襟随意敞开着,远远望去身上那股子痞气未消,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路饮让律师先回去,自己则等在台阶下。   江泊烟先看到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对他说。   他脸上的伤痕不算少,在这种地方遇到,眼巴巴的样子看着就很可怜,可惜路饮铁石心肠,不去理会他望眼欲穿的目光,偏过了头。   谈墨原本走在江泊烟身后,没注意到他突然刹车,差点一下撞上他后背,憋了一晚的火气又有隐隐冒头的倾向,直到听到路饮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谈墨。”   路饮喊了两声,谈墨眼前一亮,一跃跳下台阶,大步朝他走去。他走得近了,斜斜打来的灯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路饮身上,黑压压像一座山,很有压迫感。   “我可以自己解决。”他靠得更近,“不过你来接我,我很高兴。”   灼热的呼吸喷在路饮耳际,有着难以被忽略的暧昧高温,紧接着,他的双手被谈墨一把握紧,宽大的掌心带来持续不断的热量,驱赶他身上的寒意。   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密,从高处俯瞰像是拥抱。   江泊烟浑然未觉地定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注意到后背阴魂不散的目光,谈墨回头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他今天揍人揍得爽,但还是感到不解气,刚从警局里出来,想着暴力手段行不通,但——   谈墨轻轻勾起唇,弯下腰,侧脸贴近路饮耳廓,声音带着蛊惑:“介意我当着江泊烟的面亲你?”   看出他打算,路饮啼笑皆非。   谈墨当他默认,生怕他反悔,屏息等了几秒后,将唇印在了他的右脸上。   下一秒,江泊烟的瞳孔骤缩。   他从来没看到过路饮这样的一面。   浑身的刺消失,疏离感一下被抽离,温顺地被谈墨搂紧在怀里。谈墨用敞开的大衣挡住他身躯,让自己无法再看到他半分,但越是这样遮掩,越让江泊烟心生不甘。   路饮面对他,眼里从来都是厌恶,无论他怎样努力。   他低声下气地道歉,被当成一个笑话对待。 第五十八章   江泊烟被面前一幕硬生生地逼红了眼,太阳穴突突直跳,不想再在原地等待,快步朝路饮走去。   “喂。”他低吼,“你们居然敢当着我的面!”   他迫不及待要拆散路饮和谈墨,一刻都无法等待,但还没等他走近,路饮睨了他一眼,突然抓住谈墨手腕。   江泊烟眼神幽暗,加快脚步。   谈墨慢慢直起身,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路饮说。   “跑。”   谈墨:“喂,你跑什么!我打得过他!”   他的余音消散在空中,已经被路饮拉着往前奔跑,脸上表情怀疑。谈墨对待情敌一直秉承着“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原则,现在临阵脱逃,第一回气势上莫名矮了人一头,但路饮是他老婆。   江泊烟难以置信:“操,你们跑什么!”   路饮的车就停在路边的车位上,他先把谈墨推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上了主驾位。江泊烟只差一点就能追上他们,手掌已经拍上了窗玻璃,路饮踩下油门,跑车启动,在他面前扬长而去。   江泊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比直接弄死他还要难受。   江泊烟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两字来简单形容,阴沉地仿佛能滴墨,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他现在已经刀了谈墨千百遍。   “操啊!”   冷冽的寒风中,江泊烟用力骂出声,吐出一口浊气。   路饮是不是跟着谈墨那个傻逼学坏了!   怎么可以,可以这样气他。   几个小弟忐忑地在不远处等待,害怕他恨不得刀了全世界的脸色,慢慢将车开上前,犹豫着放下了车窗,小心说话:“老大?”   “你们刚才都死去哪了?”   江泊烟无能狂怒,抢了驾驶座就要追上去,可惜还没将车子发动,就被小弟们手忙脚乱按在座位上,七嘴八舌地劝说:“不能酒驾,不能酒驾!”   他们这群纨绔子弟平时虽然不着调,但至少还是有点法律意识,江泊烟被他们提醒,终于想起自己刚才喝了酒,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顿时头昏脑胀。   他锤着方向盘骂谈墨和路饮,到最后又骂自己是个绝世大傻逼,几个小弟简直被他吓坏了,没见他这么狼狈过,缩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一下。   江泊烟骂完自己后又拉着他们跑去喝闷酒,没人敢扫他的兴,一个个只好苦着脸奉陪,开了四五瓶几十万的酒之后,江泊烟就醉得彻底神智不清了。   “喂。”他突然一拍桌,吓了身边人一跳,“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对路饮好。”   小弟们暗道你对路饮也不好啊,以前还总叫我们欺负他,不过这种话他们还是不敢当着江泊烟的面去讲,立即一个个捧场:“为什么?”   江泊烟刮了下鼻尖,脸色看不出是被酒熏红的,还是他其实破天荒地害羞了,总之他涨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憋出了几个字:“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小弟们齐齐竖起耳朵。   江泊烟醉得不轻,明天醒来大概会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但不妨碍他现在非常想要找人分享自己和路饮的爱情故事。   “我跟路饮其实谈过恋爱。”他扔下这个重磅消息,又补充,“是我追他的。”   他如释重负,身体歪斜在沙发上:“我是他的初恋。”   四周响起一片齐刷刷的吸气声,你看我,我看你,都在艰难消化这个消息。   江泊烟望着头顶刺目的灯光,喃喃自语:“谈墨那个傻逼居然还不相信!”   路饮将车开上了快车道,前方大道一路通畅。   谈墨拿着一片创口贴对镜子比划,他脸上没明显外伤,只嘴角和颧骨处有一小点擦红,试了半天没必要贴,收起路饮买的那些药品,靠坐在了椅背上。   “为什么非得跑。”他问,“你是不是低估了我的战斗力?”   路饮:“你似乎很骄傲?”   谈墨说:“江泊烟不是我的对手。”   路饮说:“我们跑了,他只会更生气。”   谈墨沉思一番,脸上笑容加深:“杀人诛心,也对,他现在大概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弄死我。”   路饮专注开着车:“我只是不想你再被抓回警局。”   跑车一路飞驰,夜色漆黑,路边光影不断在路饮脸上交错闪现,车内静谧,连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清浅,谈墨的后脑枕着交叠的双手,目不转睛地看他。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江泊烟刚才让我喊他姐夫。”   路饮脸色不变,但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力道收紧了些:“那家伙。”   谈墨观察他的反应:“他还告诉我,你们曾经谈过恋爱。”   他脸色严肃,但还没说完就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破功:“放心吧,鬼话连篇,又拿不出任何证据,我根本不相信他口中的每一个字。”   前面是漫长的三分钟红灯。   跑车缓慢停下,等在停止线前,路饮在安静了几秒后,突然去抓谈墨搭在中控台上的手腕。   谈墨第一次被路饮这样主动用力地握住,错愕的同时听到他说出“我真的好喜欢你”这句话,顿时愣在了原地。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终于找回声音,“你在和我告白?”   路饮:“是,你只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   谈墨:“所以你是我男朋友?”   路饮也点头,大方承认他和谈墨的这层关系。   他们除了没有上、过床,其他能做的亲密事情全都已经做过了,早就成为事实情侣,但如果要刨根问底,算起来,他还没有真正答应过谈墨的告白。   谈墨猝不及防迎来喜讯,大脑放起烟花,哪里有空理会江泊烟,早就将人抛之脑后,反客为主地握住路饮,很想现在就在车上亲他。   “我在开车。”路饮说,“回家。”   操,这就是拥有老婆的感觉。   谈墨终于有了名分,一路盯着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失神地看了会,注意到他脸上的红痕,突然“咦”了声。   路饮问:“怎么?”   谈墨说:“细皮嫩肉。”   他突然来了这一句,路饮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能听出他声音里藏不住的揶揄劲,没搭话。接下去等红灯的时候谈墨就伸出手,指腹揩过他脸颊,在刚才被他亲、吻的地方轻轻点戳。   “干什么?”   他被谈墨反复戳弄着腮帮,很不舒服,说话不方便,带上了一点奇怪的音色。谈墨的动作不算重,很轻,但他常年徒手攀岩,指尖的薄茧摩擦过路饮脸部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触感,仿佛全身过电,无法控制这样的生理反应。   “痒死了。”   这次终于将他推开。   谈墨嬉皮笑脸地收回手,慢慢摩挲着指腹,目光落在路饮脸上被自己戳红的地方。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有这样娇嫩的皮肤,仅仅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他甚至都没有用力,就留下了难以在短时间内消失的吻痕。   他感叹道:“你这样很容易被我种草莓。”   后半句话被突如其来的鸣笛声覆盖,路饮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疑惑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谈墨也不做解释,笑容恶劣地朝他挑了一下眉。   两天后,路饮的最后一门期末考姗姗来迟,结束后他朝车库走,又遇到了缺席多日的江泊烟。   旁边人来人往,江泊烟即使有心想做点什么都困难,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没过多久前方视野内出现两道模糊身影,站在树下亲密交谈。路饮并未看清人脸,但注意到其中一位抬头朝他看来,等他走近,那张容貌清晰映入他的眼底。   他目不斜视,和对方擦肩而过。   白逸舟。   他看到了白逸舟,和他站在一起的是宋央。   白逸舟的目光像残留在皮肤上无法被去除的粘液,让路饮本能感到不悦,他今天不想理会对方,跟在他身后的江泊烟却像吃了炸药。   “操,你是谁?”江泊烟瞪向白逸舟,“你在看谁?”   白逸舟生着一张非常邪气的长相,和江泊烟阳光英俊的外表不同,他有一双略微上挑的狐狸眼,看向路饮时天然透出几分狡黠,一看就知道他不怀好意。   他的性格和他的模样正好相配,同样也是薄情寡义。路饮经历前世那些事,知道一点白家辛秘,白逸舟天生不是一个正常人,谢千千害怕他,所以将他远送国外。   按照前世时间线,距离他回国还有几年,但现在早早出现,和宋央脱离不了干系。只是,路饮停下脚步,微偏头看向宋央,好奇他是否清楚白逸舟对他而言不是救星,更像一枚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诚然,他会在宋央的事业上给予他极大助力,但他委实不算一位合格的伴侣,易怒,善妒,排斥出现在宋央身边的任何同性。   前世白逸舟因为江泊烟的存在频频失控,后期闹出不少新闻,甚至开车撞向对方,差点酿出一场事故。   路饮继续往前走。   江泊烟怒视白时闻,警告他不准再用那种眼神看路饮,回过神才发现路饮已经走远。他正抬腿要追,那个令他浑身警惕的男人突然出声,喊他名字:“江泊烟。”   江泊烟的脚步猛地刹停。   “你真的不记得我?”白逸舟朝他看去,伤心的表情不似作假,丝毫不见表演痕迹,“可惜,我还以为我们勉强算朋友。”   江泊烟狐疑地打量两人,很快,本就阴云密布的脸色沉到极点。他终于想起站在面前的人是谁,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牙挤出那三个字:“白逸舟。”   白逸舟朝他伸手:“好久不见。”   江泊烟冷哼一声,插兜站在原地不动,白逸舟的手停至半空几秒又收回,不以为意地笑笑,惯会伪装:“你的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差劲。”   两人小时候在一场私人宴会上认识,只是气场不合,从来都做不成朋友。   见江泊烟面露不爽,宋央忙出来打圆场:“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不需要。”江泊烟冷声打断,尖锐的眸光依旧望向白逸舟,“你回来做什么?”   白逸舟耸肩:“小央说他想我了。”   然后他低头看了眼宋央:“当然,我也,很想他。”   后半句话被他用一种刻意拖长的语调说出来,听着让人心中顿生诡异感,宋央脸上的笑容僵硬,几秒过后才缓慢点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你们怎样关我屁事。”江泊烟道,“但我警告你,别去招惹路饮。”   白逸舟轻笑,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眯起,用一种刻意伪装出的惊讶语气和他说:“路饮?差点忘了,你现在也喜欢男人。”   “也?”江泊烟喃喃,恶心得要命。   白逸舟:“你这幅表情,只会让我对路饮生出更多的好奇。”   “找死!”   江泊烟不想和他废话,提拳就要揍他,白逸舟挡住他的拳头,直视他眼底,漫不经心地笑起来:“果然,还是没变,只是一个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   江泊烟松开他的衣领,不悦地扯了下嘴角,转身就走。   他走得飞快,很快消失在白逸舟视野,白逸舟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脸上笑容彻底消失,又恢复以往冷漠诡谲的模样,他偏过头注视宋央,如同无机质般的眼神让人生出几分胆寒。   他的语气带着真情实感的困惑:“你连这种人都搞不定?我认为他很好解决。”   宋央喃喃,面露委屈:“因为路饮。”   “路饮啊。”白逸舟重复这个名字,抬手轻轻落在宋央头顶,身上那股疏离冷淡的气质倏然消失,他揉了一把宋央的头发,对他笑得意味深长,“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是你的手下败将。”   从头顶传来一道不甚明显的轻微触感,却让宋央立即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宋央清楚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成为白逸舟童年时代唯一的朋友,全靠自己从小在母亲身上习得的那点小心机,还有被父亲宋海宁赞叹不已的好运气。   就和那天,下水救人的路饮因为运气差劲被河水冲走,而他不费吹灰之力捡到了江泊烟救命恩人这个大漏一样,他不过是去找白时闻玩时,撞见在太阳下罚站的白逸舟,故意等到他被晒得快站不稳时施施然过去给他送了一瓶水,白逸舟就这样牢牢将他记在了心里。   虽然白逸舟性格缺陷严重,但成为他唯一的朋友确实让宋央受益匪浅,要不是十二岁时候发生的那件事,他不会选择疏离他。   如今他和白逸舟有几年没见面,平时只靠电话联系,面对面相处时,对方身上那道诡谲的气息依旧让他胆寒。   如果不是因为屡次碰壁,他不会考虑向他求助,奈何白逸舟作为谢迟的侄子,这个身份对他而言诱惑力十足。   他需要白逸舟替他解决路饮这个麻烦,当然,如果可以,希望路饮能够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   “你要帮我。”宋央说话时带了点哭音,“他们都在欺负我。”   从江大离开,路饮径直开车去了蓝湖,中途他路过一家花店,进去买了一束弗洛伊德玫瑰,放在副驾。   有长辈在场,他电话让谈墨来了车库,偷摸着将花送给了他。   谈墨第一次收到男人送他玫瑰,但是是他老婆,捧着爱不释手,确定关系后很喜欢压着亲路饮,把他压在引擎盖上,几分钟后才让路饮扶着腰起来,那束漂亮玫瑰都被压塌了一个角。   他虽然工作和生活中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看上去很难接近,但其实不经玩,很容易就被谈墨亲到腿软,有着十足的软肋。   谈墨先拿花上了楼,过了会儿路饮才从车库离开,找到谈墨时发现他正在摆弄他的那堆摄影器材。   年关在即,他突然奇想,拉着路饮准备拍一组贺岁照,谈墨调试完相机的自动拍照功能,和路饮一起并排坐在沙发上。   路饮论坛上的那些照片,随手一拍都是神图,但面对镜头很难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紧绷着脸,最初拍了几张都不满意。   最后谈墨抱着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路饮被他的小臂环抱住肩膀,后背紧贴他胸膛,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他每次低低笑时胸膛轻震,连带着路饮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谈墨从花束中抽出一朵玫瑰,让他拿着,掌心随之覆上他手背,慢慢和他五指交缠。玫瑰花瓣偶尔抚过路饮面庞,带来一阵令人颤栗的痒意,他微偏过头,脸颊碰到谈墨,和他贴得更近。   过近的距离让谈墨能够完全嗅到路饮身上衣角自带的熏香,一股很清淡的雪松味,很像他的本命香,和他身上清冷的气质如出一辙。   拍着照的时候,他突然有点心猿意马。   谈墨下巴抵在路饮肩膀,望着他的侧脸失神,路饮的侧脸线条利落,长睫在他脸上投下浓密阴影,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有时候他觉得,路饮大概对自己长得有多好看这件事浑然不知,所以总在漫不经心间正大光明地散发自己的魅力。   谈墨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从他微颤的双睫到优越的鼻梁,一路往下,最后停留在路饮那一看就很好被亲的嘴唇上,当然,他知道确实很好亲。   这样想着时,路饮突然叫他名字。   谈墨回神:“嗯?”   路饮提醒:“看镜头。”   谈墨不看镜头但依旧看他:“我能提前拥有一个新年愿望吗?”   路饮:“什么?”   谈墨说:“穿着我的衬衣和我拍一组新年照。”   他补充:“一组白色,一组黑色。” 第五十九章   路饮冷冷吐槽:“麻烦。”   他坐在谈墨的腿上,右脚悬空,左脚脚尖踮地,身上的衬衣纽扣也被谈墨解开,露出蝴蝶形状的锁骨,被高清镜头抓拍。   用这副样子拍照已经是路饮的极限,但谈墨要求得更多。他很聪明,不说“我想看”,而是问路饮“能不能提前拥有一个新年愿望”,用愿望做幌子,让路饮一时间无法立即开口拒绝他。   最后他望着黑黝黝的镜头,还是说:“好。”   谈墨的衬衣大了一码,衣摆悬在他的腿、根处,穿上去正好能包住路饮臀部。下面穿着的也是谈墨的家居裤,很有垂感的面料,松垮地卡在他胯间。   “满意了?”   看谈墨的样子很满意,他换完衣服过去时刚走近,谈墨立即伸手把他拉到了腿上。家居裤很薄,不像牛仔一样面料硬挺,谈墨的体温又偏高,坐下去时两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路饮刚想抬一下身体,就被谈墨按住,说:“别乱动。”   他的嗓音有点哑,只是拍张照,很快就有了反应。   路饮脸色不变:“色鬼。”   谈墨被他骂了色鬼也不恼,嬉皮笑脸地抱住他,死皮赖脸地说话。   “那你就是色鬼最爱的漂亮老婆。”   为了拍出一组满意的贺岁照,路饮一共换了一黑一白两套衣服,在谈墨的腿上坐得久了,蜷曲的小腿发麻。   好不容易等结束,他起身时没站稳,又重新跌回谈墨身上,感觉自己碰到一点怪东西的同时,听到谈墨闷哼一声,倒吸口气。   其实也不能说奇怪,他知道那是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显得此刻的时间更加难熬。路饮虽然不是第一次碰到,但眼眸还是慢慢睁大,失神几秒,随之面无表情地低头看谈墨,用眼神询问。   意思是:你怎么又发、情?   这种年纪的男生很容易就被蹭出火气,谈墨本来没有半分羞耻心,但被路饮用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样看着,居然也生出了淡淡的尴尬,轻咳一声:“就算把你换成抱枕,也经不住这么蹭。”   路饮:“我就不会。”   谈墨:“……”   他过了会开口:“总之不用管它,等会自己就消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路饮穿着他的衣服在他面前乱晃,赤脚踩着地板,白净的脚背微弓出漂亮的弧度,让他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心中的火气。   路饮给他倒了杯水,他仰头喝完,眼前视线突然一暗,诧异地看着路饮弯腰靠近,鼻尖悬停在他面前几厘米地方,明知故问:“还好吗?”   谈墨故作轻松:“挺好的。”   “我看你是要废了。”路饮说,“总是憋着很容易肾虚。”   他的目光缓慢往下,停留,在谈墨惊诧的注视下突然触碰到他:“所以,需要你的男朋友帮忙吗?”   半小时后,路饮面无表情地进浴室洗手。   他手心的皮肤很娇嫩,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红色,怎样用冷水冲洗都没消失。过了会,收拾好自己的谈墨进来哄他,从后背抱着他帮他一起清洗,酒足饭饱后脾气好得不得了,任由路饮批评他:“你森*晚*整*理的床品简直太差了。”   谈墨:“不就是久了点。”   路饮关停水,故意往他脸上弹了粒水珠:“不止,坏习惯太多。”   谈墨:“你说,我改。”   路饮:“然后下次还敢?”   谈墨就慢慢地笑了起来,不反驳,是被路饮完全猜中了心思。   出了洗漱室他们就去看了刚才拍的那几张照片,虽然是定时拍摄的成果,但能用的片很多,把照片发了路饮一份后,每张谈墨都保留下来存到了自己的私密空间。   他本来是要往朋友圈里发这些贺岁图,但发现自己根本不舍得让人看到这样的路饮,最后干脆留下来自己欣赏,打算年后冲洗,挂到清河郡的别墅里。   过年前的这段时间就像被按下了加速键,转眼路饮的公司早早放了假,繁华的写字楼一下人去楼空。今年路安和盛驰的合作堪称完美,目前来看成果喜人,年后回来再做完善,还能更上一层楼。   这个由路饮在前世几年后带领团队成员开发的互联网产品,因为他重生的蝴蝶效应而即将提早面市,预估前景一片大好。但虽然他先前提出的策划案思路独特,是目前市场上的独一份,进展如此飞速的原因也离不开谢迟的鼎力支持。   就在不久前,盛驰的投资部和发展事业部在评估中将它认定为3S级项目,并在预算中给予十亿级拨款,堪称大手笔,一下增加了项目人员的信心,干劲十足。   盛驰也临近放假,下午路饮去大厦参加了一场总结会,会议结束后,他被谢迟的秘书请上顶楼。   往年谢迟都在海市和他的家人一起跨年——海市是盛驰总部所在的地方,一个和清河不相上下的商业中心,不过今年他的父母提早来了清河,他也就没有了挪窝的打算,过年期间依旧留在这里。   和春节前夕公司内部松弛欢乐的气氛不同,谢迟的工作依旧忙碌,路饮敲门进去时,他正在翻阅手边的文件,眉头紧锁沉思片刻,才在末页龙飞凤舞地签下姓名。   路饮在沙发上等了一小会,他终于放下笔。   本来以为谢迟找他是有事情想要叮嘱,但其实今天的主题不是讨论工作,单纯只是和他闲聊。   谢迟问他过年计划,当听到他被邀请去蓝湖和谈家人一起过年时,脸上打趣的笑意就藏不住,手随意托着下巴,调侃道:“相比江泊烟和傅南时,我其实更加看好小墨,你们进展如何?”   路饮正在喝茶,闻言噎了一下。   他无奈道:“谢叔。”   谢迟顿时哈哈大笑:“好好考虑小墨,根据我对谈斯理的了解,他大概率不会阻拦你们在一起,毕竟他也算不上什么尽责的好父亲。不过话说回来——”   “前段时间听说小墨准备留在国内读大学,目标院校还是江大。”谢迟摩挲着下巴,啧啧惊叹,“你说他是为了谁才选择留下,半途参加高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们谈家果然容易出情圣。”   路饮不动声色地用茶杯遮掩自己的大半张面庞。   谢迟笑得意味深长:“害羞了?”   被谢迟叫去打趣了好久才从他的办公室离开,时间还早,下午三点半,路饮正在思考接下去的行程,路过顶楼的一处休息区,余光瞥见一人斜坐在沙发上。   那人坐姿散漫,歪歪扭扭,手捧一本A4大小的杂志,盖住了他的容貌。路饮因为心中想着其他事,匆匆一扫,并未在意,等经过那人身边,一低头,对上了他朝自己看来的漆黑的眼,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泉。   他的脚步一顿。   是白逸舟。   白逸舟手中的彩色杂志封面大胆露、骨,刻画着一对同性情侣。他的行事作风果然如传言中那般放荡不羁,路饮的目光扫过占据几乎大半封面的白花花的肉、体,停留一瞬,很快移开。   他面色不改,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白逸舟的招呼声。   “好久不见,路饮。”他把杂志放下,从沙发起身,慢条斯理地踱到路饮面前,紧盯他的脸,“还记得几年前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吗,我最近一直在回想每一个细节,那么多年过去,印象依旧深刻。”   白逸舟十六岁那年。   彼时他已经被谢千千送出国,强制在医院治疗,但收效甚微,过着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他想念宋央,所以某天从医院偷跑,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飞机一降落在清河,他就猝不及防地迎来一场瓢泼大雨,此时接近一月份,空气中寒风料峭,白逸舟衣着单薄,但浑然未觉,落地后打车直奔宋家。   他浑身湿透,发梢滴水,乍一以这副狼狈模样出现在宋家门口,简直把几人吓得不行,但宋海宁顾忌他是谢迟亲侄,起先恭恭敬敬地将他迎了进去。   宋央陪他回房换衣服,看着白逸舟阴阴沉沉的脸色,不敢靠近。无人的地方白逸舟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死死盯着宋央的脸,额头青筋暴涨,反复而又固执地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国。”   一遍又一遍。   那是白逸舟病得最严重的一段日子,无论是思维还是情绪全然不像一个正常人,他只想宋央陪他出国,但宋央却被他吓得失声尖叫。   夹杂恐惧的叫声更加刺激着白逸舟的神经,让他双眼顷刻发红。   “闭嘴。”他道,“闭嘴!”   眼前视线一片扭曲,耳际嗡嗡直叫,让白逸舟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就在如此混沌的时刻,一道清冽的香气忽然飘进他鼻腔,让他的意识有半刻清明。   白逸舟双眼微眯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闯入他的视野,将他和宋央分开。   未被擦净的雨水沿着白逸舟的下巴流淌而下,一滴滴砸在那人白净的手背,荡起波纹,分明是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不过只一瞬,怒气在白逸舟胸口高涨。   多管闲事。   该死的。   白逸舟红着眼抬头,只到他胸口的少年穿着一套白色毛绒睡衣,微皱着漂亮的双眉,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他手中那杯冒起缕缕热气的水,因为白逸舟粗暴的动作,溢出杯沿洒在他手背。   他看起来大胆无畏,嗓音清冷:“喝热水吗,你应该冷静下来。”   宋央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下楼喊救兵,白逸舟手中一空,情绪再次失控,他伸手将那杯水打翻在地,踩着满地玻璃碎渣朝路饮走去。他的鞋底碾压过那些碎片,发出“咯吱咯吱”恐怖声响,他怒气冲冲,理智全无。   该死的,他现在就想拧断路饮脖子。   他讨厌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望着路饮纤细的脖颈立即产生暴戾的念头,无所谓,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宋央,路饮坏了他的好事,就该受到惩罚。   那一夜兵荒马乱,所有记忆对他而言无比混乱,他无法再想起更多细节,回忆在扑向路饮时戛然而止。后来等谢迟出面将他带回家,在医生和药物的作用下,他的情绪得到恢复,又变得跟正常人一样。   曾经有段时间清河的那一晚像梗在他喉咙口的一根刺,挥之不去。   在反复循环的这段偏执的记忆里,白逸舟无比痛恨宋央的背叛和他眼底藏匿着的深深恐惧,直到成年后活生生的路饮站在他面前,一如往常的冷淡眼眸,让他脑海中的一根弦瞬间绷紧,恍然想起那天被他打翻在地的水杯。   啊,是那家伙。   有趣。   也不知道他那次有没有差点掐断路饮脖子,让他面色涨红,不能呼吸。   思索至此,白逸舟的嘴角牵起一道恶劣笑容,邪气轻佻的视线上下打量路饮,最终缓缓停留在他脆弱的脖颈。   他常年健身,如今力气早就不是当初能比。   路饮轻轻皱眉,厌恶他冒犯的目光。白逸舟长得很英俊,但他常年气质阴郁,五官自带一股邪气,看起来比几年前更加疯,很难让人心生好感。   “你口中的那一晚。”他回复道,“难道是指你发疯来找宋央的那个雨天?”   白逸舟短促地发出一声轻叹:“啊,答对了。”   他身上大约喷了一种很奇特的香水,离得太近,路饮闻着气味像烈酒一样辛辣,被它包围,怀疑自己的西装外套上也沾染了这股攻击性十足的味道。   路饮说:“恕我直言,你那时候像个疯子。”   白逸舟满不在乎地耸肩:“我是艺术家,和别人当然不一样。”   路饮:“那么艺术家,喊住我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叙旧,你的目的?”   白逸舟:“我对你好奇。”   路饮冷着眉眼,脸上厌弃的情绪明显。   白逸舟见状反而低头轻笑,好像路饮表达的情绪越激烈,越能激起他心底那些无处释放的恶趣味,一眼望去就不像什么正常人,性格恶劣远超江泊烟,不是绅士更像个暴徒,应该远离。   “我没有义务满足你的好奇心。”   白逸舟轻勾唇角,声线凉薄:“别那么冷漠,朋友。”   路饮:“我们不是朋友。”   白逸舟刻意伪装的笑容褪去:“啊,真是,果然一点都没变,本来我很期待这次的见面,是你扫了我的兴。”   路饮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聊点正事,宋央喊你回国?”   白逸舟轻叹一声,但在装傻。   路饮上下打量他,不客气道:“看起来不像是能给他解决问题的帮手,他应该知道你的情绪一向不稳定。”   白逸舟摊手:“但他找上了我。”   路饮轻启嘴唇,冷冷评价:“引火烧身。”   “不不。”白逸舟伸出一根手指,在路饮面前左右摇晃,“我不会舍得伤害他。”   路饮冷嗤一声:“看来你对他的感情,还像多年前的那场大雨一样,卑微低劣而又令人作呕。我应该送你们四个字,狼狈为奸。”   白逸舟反而哈哈大笑:“别试图激怒我,我对宋央的感情,确实恶心。”   路饮问:“他的诉求?”   对话又回到正轨上,不过但凡涉及这个话题,白逸舟就绝口不提。路饮看着面前这个好整以暇站立的男人,想到他或许是前世制造车祸的凶手,就无法心平气和地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   白逸舟道:“你似乎很讨厌我?”   路饮:“很有自知之明。”   白逸舟又笑起来,嘴角扯开的弧度很有疯子的味道:“你知道宋央是怎样在我面前评价你?眼高于顶,善妒易怒,满肚子的坏心眼,不是个好人。”   路饮轻挑眉:“你相信他?”   白逸舟耸肩:“有时候,不是你是否相信这些话,而是你想要维护谁。”   “也是。”路饮点头,“看来我们没有继续交谈的必要。”   他转身离开,不欲与他过多废话,在等待电梯上行至顶楼的过程中,白逸舟手捧那本杂志慢悠悠地走过来,和路饮并肩站立,朝他吹了声挑逗的口哨。   杂志的外封着实露、骨,路饮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谁知下一秒坏家伙突然把东西往他怀中一塞,他低头看去,看到封面男郎赤、裸的身体,脸色立即黑了下去。   不是没见过色、情杂志,但他嫌弃白逸舟碰过的东西脏,当即后退避开。怀抱一松,杂志径直砸在地上,随机翻到一页,路饮低头看到图片,脸黑了大半。   这家伙,真是。   脏东西。   脏男人。   白逸舟目睹他全程的反应,歪头,状似不解:“怎么,不喜欢我的礼物?”   “礼物?”路饮道,“这种东西,还是留着给你自己用吧。”   白逸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弯腰捡起那本杂志,倒也没扔,拿在了手中。   他的有些行径很难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路饮也不想平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等电梯到达顶楼,他率先进去,白逸舟紧跟其后站在他左侧,两人这次谁都没有开口交谈,一路沉默着下到一楼,分道扬镳。   他和白逸舟一前一后离开盛驰大厦,殊不知同框照片顷刻被私家侦探发至江泊烟手机,此时江泊烟正和傅南时打高尔夫,虽然先前因为路饮的事偶有隔阂,但到底关系胜似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江泊烟等消气了,又约着傅南时出来玩。   放在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江泊烟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将球杆递给一旁球童,拿出手机去看消息。屏幕亮起,他点开照片,掌心力道骤然收紧,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他低头垂眸,刘海遮住眉眼,唇角紧抿,浑身散发浓浓不悦的气息,傅南时见状朝他过去,边走边道:“什么事?”   江泊烟如梦初醒,下意识想藏起照片,但傅南时远远看了眼,已经认出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先行一步念出他的名字:“路饮。”   “我这几天找人拍路饮。”江泊烟只好说,“但经常见不到他。”   傅南时摊开掌心,问他要:“手机。”   江泊烟不情不愿:“干什么!”   傅南时并未强要,不紧不慢:“你之前让我给你出主意追路饮,如果这就是你的态度,我认为没有必要再帮你。现在说说,另一个男人是谁。”   江泊烟这才重新调出照片:“白逸舟,你不认识,是谢迟的侄子。”   傅南时:“看起来是个难搞的男人。”   江泊烟捏着手机心烦得不行:“何止难搞,这就是个疯子,物理方面的脑子有病,宋央把他叫回国,也不知道两人私下在打什么坏主意,操,真想弄死他们。”   傅南时沉默不语,目光落在屏幕上,照片中两个男人的距离并不近,大约两米,看不出有什么暧昧痕迹,但凭借男人的直觉,他厌恶白逸舟的视线。   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五官有点控制不住的扭曲,突然开口说话,也不知道讲给谁听,声音冷冷,阴阳怪气:“你前男友魅力真大。”   说出口后连他自己也愣了,江泊烟更不用说,面色猛地沉了下去,一把抢过手机塞回口袋,止不住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   “你……”   傅南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笑:“怎么,难道你以为他连我也能勾引?”   他这么一说,江泊烟反而又变得不确定起来,每回在他怀疑傅南时是否也对路饮抱着一些特殊心思时,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又会让他打消疑虑,次数多了,忍不住摇头想嘲笑自己草木皆兵,又小鸡肚肠。   “总不能吧,你可是直男。”   江泊烟过去环住他肩膀,两人的身量几乎一样高大,哥俩好地并肩站立,远望也是道赏心悦目的风景,尽管傅南时面色冷酷,似乎并不想要和他挨得很近。   “对了。”江泊烟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傅南时言简意赅:“不急。”   江泊烟:“总得有个具体日期,快过年了,爷爷奶奶他们没催你?”   傅南时是三代华侨,从出生起就是M国国籍,但老一辈还传承着家乡文化,几年前江泊烟跟着傅南时去他家过年,庄园内气氛热烈不输国内。按理来说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傅家长辈定然要求他回去守岁,大概已经催过几轮。   但傅南时却道:“再说。”   江泊烟心里想他走,就是不想他和路饮再接触,但问了几遍还是没能撬开江泊烟的嘴,心中不免失望起来。他没什么心思再打什么高尔夫,正巧晚上和朋友有约,借口有事就匆匆地道别离开。   从盛池离开回到蓝湖没多久,路饮从谈墨的口中听说他的母亲沈湛英准备乘坐明天的飞机回国和家人团聚。   沈家旧址位于清河,一座古朴的中式老宅,如今已经被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区,可见沈湛英家世显赫不是常人能够匹敌。   她跟谈斯理婚后几年也住在清河,两人都是性格强势的工作狂,聚少离多,婚姻破裂后她强行带走谈墨出国继续自己事业,凭借着出奇的商业头脑在华尔街中杀出重围,CW私募公司如今无人不知,地位显赫。   她和谈斯理就谈墨的抚养权问题打过很多年官司,不过随着谈墨的年龄渐长,两人的关系重新缓解。半年前谈照国生了一场急病,健康堪忧,从董事长职位退休后来清河修养,谈墨提出想回国陪伴,她也欣然允许,并未阻拦。   公司事务繁忙,沈湛英的行程安排得紧张,谈墨问出她的落地时间,提出要带路饮过去接机,不过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得知那人还是他爸谈斯理,谈墨挂了电话后直接闯进路饮房间,大早上的硬生生把他从床上摇醒,实在憋不住想要倾诉的心情,和他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路饮困得不行。   他睁不开眼,还有那么一点难搞的起床气,翻身背对谈墨,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一头浓密黑发散在枕被。谈墨坐在床沿,过了会又俯下身去推他肩膀,将身体的重量几乎悉数压在了他身上。   路饮呼吸不畅,最后硬生生地被他压醒了。   “热死了。”他半睁着眼,嗓音沙哑,“现在是几点?”   谈墨看了眼表,和他说了时间:“八点。”   其实也不能说很早,以前这种时候路饮已经雷打不动地起床了,但他假期精神松懈,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想要赖床的心思,被谈墨抱着没有动,下巴抵住他结实的小臂,居然没嫌弃他肌肉硬邦邦得很硌人,大约此刻意识真的非常不清醒。   谈墨掀开被子上了床。   感受到身上的热源,路饮只困倦地扫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谈墨爬床,轻车熟路,甚至困意浓烈时还知道往后退,让出了一小片空间。   “我错了,陪你睡会。”   谈墨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在冬日温暖的被窝中生出几分舒适的惬意感,困意跟着一同袭来,拥着路饮沉沉睡去。   路饮再醒来时,将近正午。   他和谈墨睡在同一床被窝,身体紧贴,后背的高温存在感十足,谈墨的手臂横穿他胸口,力道蛮横地将他抱紧,差点让他无法呼吸。   长时间保持一个无法移动的姿势,路饮肩膀发麻,疼得不由倒吸口气。   他想把谈墨推开,动作间温热的唇瓣忽而擦过他后颈敏感的皮肤,让他一瞬间忘记呼吸,僵硬在了原地。   “别动,宝贝。”   沉睡时的梦呓低沉,带着些许哑意,和谈墨平时的音色有所不同。有时候路饮很不想承认,但就是这样的声音,在床上时简直性感得要命。 第六十章   路饮手撑额头,挑挑拣拣吃着盘里的午餐,他身体不舒服,有点食不知味,过了会儿谈墨踢踏着拖鞋从楼上下来,拉开椅子坐到了他对面。   “什么时候起的?”   谈墨喝了口汤,睡饱了,神清气爽地问他,路饮回他“不久前”,因为脖子实在疼得厉害,落了枕,虽然肩背挺得笔直,坐姿端正,但看着还是不自然。   “你怎么了?”谈墨吃饭的动作一顿。   路饮摇头:“没什么。”   谈墨:“脖子疼?肩膀疼?手疼?”   他一连串地问下来,路饮不知道想到什么画面,表情顿时变得微妙。   谈墨:“你总得先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他看着路饮的反应:“我应该没对你做什么坏事?”   “差点被你压死。”   路饮说他肩膀疼,让谈墨以后别随便在床上抱他,被谈墨言简意赅地拒绝,死不悔改:“不要,我给你揉。”   他匆匆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就站过去给路饮捏肩膀。他的手艺很有一套,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总之捏得路饮很舒服,抓着他手腕的力气慢慢放松。   谈墨眼见危机解除,又有点儿肆无忌惮,骨子里的坏心思藏不住,按摩的手法逐渐变味,绕道往路饮的领口里探去。   路饮压低嗓音,警告他:“这里是餐厅。”   “爷爷出门了,我爸在书房。”谈墨哄他,“不会有人看到。”   餐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庄园内的一处草坪,有专人正在低头打理,谈墨微微侧身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将路饮包围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掌心更放肆地往里探去,摸到了路饮的腹肌。   路饮的小腹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不像他那样垒块分明,但摸上去手感绝佳。谈墨非常喜欢他身上的这个部位,又是路饮的敏感点,很恶劣地想看到他被自己逼到脸色涨红的模样,正低头和他耳语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咳声。   谈墨如遭雷劈,缓慢回头就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他爸。   他的手还放在路饮衣领里,没有人会眼瞎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谈斯理抱臂倚着门边,面无表情地注视他们,揣测不出他的情绪。   谈墨起身和他对视,几秒后,脱下大衣朝路饮身上一裹,将他的脑袋按在胸前,是个充满保护欲的姿势。   这种时候他很有担当,已经头脑风暴想好了接下去的所有对策,却听到他爸接下去说:“继续,我就当没有看到。”   路饮终于挣脱他的动作,脸色不变:“谈叔。”   谈斯理问他:“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见路饮点头,谈斯理的嘴角有些笑纹:“那就好。谈墨。”   被他点到名的谈墨一激灵,立即抬头,谈斯理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真情实感地觉得诧异:“你这么色,到底是遗传了谁的基因?”   谈墨:“……”   目送他爸离开,谈墨回头去看路饮,欲言又止:“对不起。”   “我也有责任,不是你的错。但是你真的。”路饮稍顿,拖长了尾音,“很色。”   身上仿佛还残留着被薄茧摩擦过的触感,路饮觉得不太适应,拢了拢睡衣的领口。他私下也知道自己平时太放纵谈墨的举动,但如果真让他和谈墨约法三章,又很怕看到他眼底的失望,最后干脆放弃,彻底没有了脾气。   第二天上午九点一刻,沈湛英的飞机在清河落地。   谈斯理将她送回沈宅,因为前几年两家关系紧绷,送完人后他就驱车离开。   沈湛英倒完时差,沈家给她举办了一场欢迎宴。宴会是早几天前就开始准备,办得隆重,地点就在沈家老宅,来了一众许久未见的兄弟姐妹。   虽说是家宴,但沈湛英不讲究这些,心里惦记着几年不见的路饮,让谈墨这次务必也要把他那个小竹马带上。   路饮昨天匆匆准备了礼物,虽然时间仓促,但他选的东西并不含糊。沈湛英爱好传统书画作品,甚至专门买了一幢别墅用来收藏,他就托人从画廊买了一幅名家真迹,当天就由专人送到了他手里。   谈墨见了,说他妈肯定会喜欢。   事实也的确如此,沈湛英对路饮的书画礼物赞不绝口,直言送到了她的心坎上,欣赏了很久才放下。之后她拉着路饮坐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感慨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路饮模样生得精致,但长相实在不能用“可爱”来形容,不过长辈看小辈就是这样,哪哪都顺眼。沈湛英以前就喜欢路饮,现在好不容易见到面,拉着他的手不放。   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不用担心其他人打扰,没过多久,沈湛英的助理敲门进来,恭敬送上几份文件。   “瞧我。”沈湛英说,“聊得太开心,差点忘了送你的见面礼。”   助理拿来的是一份不动产转让合同,沈湛英不久前在大马士革购置了一个玫瑰基地,这个时节如今上面栽种的海洋之歌已经香气浓郁,美不胜收。   她早早从谈墨的口中得知路饮喜好,精心准备了这份礼物,劝说他收下。   等路饮签完转让合同不久,沈湛英突然从手机里翻出几张照片。   照片上都是正儿八经的帅哥,每张都各有特色,年龄从十八到三十不等,沈湛英询问他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表示这些都是她朋友,随时可以替他牵红线。   “路易斯。”沈湛英介绍,“比你小了几个月,但年龄不是问题,他很会照顾人,非常黏人的小奶狗。哦对了,艾里克,你一定会感兴趣,中法混血,讲一口流利的中文,重点是,非常擅长制造浪漫,和他在一起你会感到无比愉快。”   听到从旁边传来的刻意被制造出的窸窣动静,路饮循声望去。谈墨一和他对上视线,就跟闻着味的狼似得,龇牙咧嘴地凶起来。   他朝路饮做口型:“拒绝。”   路饮收回视线,淡淡的目光重新落在沈湛英的手机屏幕上。   沈阿姨的眼光一向好,亲自挑选的帅哥自然不凡,肩宽腰窄,每个单拎出来都是顶级的男模身材,但不管看着有多帅,路饮面对他们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江泊烟以前骂他性、冷淡,他对别人确实这样,也就只有谈墨才可以。   路饮拿起桌上的水杯慢条斯理地喝,因为面前是长辈,斟酌着拒绝的语言。   但旁边的谈墨见状心情急躁,臭着张俊脸,嘴角全然没有笑,等他爸又去介绍第三个男人时,因为实在受不了,抬手在路饮的后背轻轻拧了他一把。   力气不大,但路饮怕痒,腰部是敏感点,身体不由打了个颤。   他拨开谈墨右手:“别闹。”   谈墨反而变本加厉,不过他虽然心中憋着气,但也不敢真对路饮太用力,骨子里心疼老婆的基因占据了上风,从拧改为揉捏路饮右腰侧。   但不知道打开了路饮哪里的开关,让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这家伙,真是。   他腰部两侧的皮肤一向怕痒得厉害,最受不了的就是温柔的触碰,浑身过电的感觉很难描述,一言难尽。   他没想到谈墨会吃醋到发疯,甚至故意戳弄他的腰,用气音吐出恶劣的句子,坏得冒泡:“到底怎么回事啊哥哥,以前都没发现原来你这么敏感。”   路饮闭着眼,装没听见。   谈墨在沈湛英面前光明正大地闹他,沈湛英到底正值壮年,没聋也没瞎,注意到旁侧窸窣的动静抬起头,看到谈墨一只差点来不及收回的手。   她还没从谈斯理口中听说这件事,只觉得奇怪:“小墨,你在干什么?你也快过来看看,给你哥好好把把关。”   “不看。”谈墨没好气道,“没意思。”   沈湛英:“又不是给你找对象。”   谈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都没我帅。”   沈湛英垂眸看看照片,接着又抬头去瞧谈墨那张像谁都欠了他几百亿的臭脸,转而就将问题抛给路饮。   “小饮。”她问,“你觉得谁比较帅。”   谈墨抱臂:“哈。”   路饮语气无奈:“沈姨,一直以为我的答案都是他。”   沈湛英默了又默,没再说话,也没再让路饮接着去选他挑出的那些男人,介绍对象这事儿总算翻篇,不止谈墨一人松了口气,路饮自己也暗中如释重负。   晚上五点整,沈家的家宴正式开始。   一共来了五六桌的客人,挨个儿上主桌和沈湛英寒暄,见她身侧坐着一个陌生男孩,都好奇询问对方是谁,得知路饮的来历时皆是一惊,暗中将他记在心里。   这些人出身不凡,在各自领域小有建树,又都在清河本地扎根,沈湛英如此积极和人介绍他,自然用心良苦,目的是为了帮助路饮拓宽人脉。   酒宴接近尾声时,众人拍了一张大合照,沈家亲戚里有年轻的小辈爱玩朋友圈,就将照片传到了网上。清河的上流圈子是个圆,最后照片兜兜转转,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人,传到了宋央的手中。   “小央,你看这个人是不是你那个讨厌的哥哥,他怎么会去参加沈家的家宴!”   彼时结束晚餐的宋央正和白逸舟走在路上。   神路的股价大跌了一回,虽然之后稳住颓势,又逐渐攀升,但宋海宁工作不顺,脾气巨变,家里这段时间乌烟瘴气,宋央心中郁闷,于是约了白逸舟出来透气。   白逸舟身材高大,穿一身的黑,浑身有种斯文败类的狂徒气质,无论走到哪里都低调不了。   他是知名导演,虽然平时很少露面,但粉丝粘度一向高,狂热粉无数,即使大框架墨镜遮住他大半张脸,宋央依旧担心被路人认出,于是主动提出去偏僻处散步。   真来到了人少的地方,望着四周黑压压的环境,他又不免感到害怕,脑海里不可控地想起几年前那场暴雨下的场景,但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森*晚*整*理来和他说话。   他讨好白逸舟,不仅看中他能帮忙解决路饮的能力,更因为他手中那个无法让自己拒绝的诱惑。宋央未来想要进入娱乐圈,白逸舟手中丰富的人脉是他梦寐以求的资源,谁都想要得到这个机会,他也不例外。   况且白逸舟曾经和他承诺,会让他担任下一部电影的男主角。   宋央太想一飞冲天,太渴望成功,想将路饮永远踩在脚下的念头让他几欲发疯,如同赌徒。   想到这里,他不管不顾,讨好地朝白逸舟露出笑容,刚想寻找合适话题,一道手机震动铃打断他的心机。   宋央低头去看消息,嘴角的笑容立即僵硬。   该死的!   嫉妒像无数蚊虫那样疯狂蚕食他的心脏,江泊烟倒戈路饮,害他失去了最忠诚的助力,谢迟对路饮青睐有加,帮助他对抗神路,还有谈墨,之前他从白时闻口中得知这人的存在,简直恨死了路饮的好运,现在再加一个沈家!   他不明白,为什么路饮的身边总是围绕这么多人。   宋央的情绪有些失控,掌心不断收缩用力,白逸舟垂眸看他一眼,突然从他手中拿过手机,盯着那张合照许久,轻笑出声。   “这么多年。”他道,“他一点都没变。”   宋央的嘴角抽了抽,不明所以:“是么。”   白逸舟大步往前走,江景空旷,四周行人寥寥,他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你叫我回国,想让路饮失去什么?”   “啊?”   宋央的嘴巴张得很大,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他是在之前的电话里和白逸舟哭诉自己受到路饮的欺负,询问他是否可以回国陪自己,但没说出根本目的。现在乍然被白逸舟提起,他犹犹豫豫无法开口。   他当然想要路饮失去一切,但不符合他的人设。   白逸舟突然停下脚步,宋央来不及刹车,一头撞上他后背,鼻梁顿时一片酸涩。他伸手去揉,白逸舟转过头,一手悠闲插兜,另一只手缓慢摸上他脸颊,指尖冰凉,如蛇爬行,骤然用力掐住了他下巴。   宋央被迫抬头,茫然和他对视。   耳际是道清晰的,让他无法忽视的低笑,他无法看清白逸舟墨镜下的情绪,多年前的阴影于此刻齐齐涌上心头,宋央的大脑嗡嗡作响。   “我始终认为,人应该直视自己的欲望。”白逸舟慢条斯理道,“你不需要为此感到羞耻,宋央,我清楚知道你想要什么。”   宋央问:“我想要什么?”   白逸舟说:“你要路饮一无所有,当然,私生子的身份始终都是困扰你的魔咒,如果可以的话,你想要他永远消失在世上。”   宋央抿着唇:“这是你说的。”   白逸舟的嘴角浮现怪异的微笑,他摘下墨镜,让宋央得以直视他眼底漆黑的情绪,不由感到一阵胆寒。   他下意识要避开。   “别动。”   白逸舟用力一掐,疼得宋央怪叫一声。   他说道:“你应该乖乖听我的话,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不过宋央,你要路饮一无所有,那么自己也要付出代价。”   宋央瞪大眼睛。   “我能给你什么?”   白逸舟:“你应该了解我,我喜欢男人,尤其喜欢像你这样的可爱男孩。”   宋央抿着唇不说话,试图用沉默终结这个让他难以接受的话题,可惜白逸舟不像白时闻那样好打发,又问他:“你是同性恋?”   “我,我。”宋央支吾起来,“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又或者说,他更有可能是个双性恋,如今突然被问起取向,根本无法回答。   白逸舟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反应,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吹了口气:“总之,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是一个同性恋。”   宋央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白逸舟低下头,肆无忌惮地准备亲吻他。他简直被吓坏了,尖叫一声猛地倒退,后背撞上江边护栏,因为太过惊恐,半边身体悬空,摇摇欲坠,差点掉进汹涌的江水。   他后悔了,后悔拉这个神经病入局,他应该知道的,白逸舟从来都没那么容易被他掌控,他就是枚随时都会被引爆的炸、弹!   可是白逸舟是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如果白逸舟能够遵守让路饮消失的诺言,他咬牙,也不是不可以满足他!   白逸舟直起身,慢慢摩挲他的指腹:“可惜你失去了机会。”   “不不不。”宋央惨白着一张脸,惊慌失措道,“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太突然了,你让我缓一缓,哥,我需要时间,我不是不能接受。”   白逸舟似笑非笑,突然转身往前走,宋央见状急忙跟上。   “跟我说说路饮。”   宋央松了一口气:“你要听哪部分?”   白逸舟:“那就先感情史。”   宋央道:“他有很多男人,感情生活应该很脏。”   白逸舟看了他一眼:“他最近的男人是谁?”   宋央:“江泊烟,不过他们已经分手了。”   白逸舟脚步一顿,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墨镜已经被他重新戴在脸上,宋央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听起来很不爽。”   “不过。”他用低沉的气音默念几遍江泊烟的名字,片刻之后倏然笑起来,“能让你曾经的朋友为他倒戈,那家伙身上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魅力。别用这种担心的表情看着我,宝贝,我最爱的还是你。”   宋央忍着恶心,和他说:“我知道。”   白逸舟看他一眼:“过几天就是神路的年会。”   宋央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问他:“对,怎么了?”   “我猜,他和江泊烟都会参加。”白逸舟捻起他耳边的一束发,动作温柔,眼底却没多少温度,“你可以给他们一点教训,但别亲自动手,借刀杀人才最好玩。”   沈家的家宴结束不久,人群还没散去,都在主厅坐着闲聊往事,沈湛英有意让路饮多露面,全程将他带在身旁。   谈墨原本也陪众人聊天,后来大家不约而同将话题转到商场,他就借口临时有事,出去透了会儿气。   旁边的影音室里有笑声传出,这次来的小辈里有几个和谈墨年龄相仿,但大家虽然沾亲带故,将近十年没见面,关系早就没那么亲切。谈墨本来没想着进去凑热闹,但经过门口时,隐约从他们口中听到“江泊烟”三个字,脚步不由自主顿住了。   “原来刚才坐在表哥身边那个就是路饮啊,怪不得觉得眼熟。”   “你们都认识他?”   “我们高中同校,但不熟,就记得江泊烟当时放话说要整他呢,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怎么样。”   “整了呗,但没整成功,路饮听说也不是个好惹的。不过我不喜欢那个叫宋央的,那么大一朵白莲花,江泊烟是不是眼瞎啊,还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他。”   “就是就是。”   谈墨听了会路饮高中生涯的事迹,暗暗又在心底记了江泊烟一笔账,之后正准备要走时,注意到里面有人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话。   “你们消息落伍了!”那人道,“江泊烟现在抛弃宋央改成喜欢路饮了,前段时间跟他告白结果被拒绝,这事儿不是挺火的,居然没传到你们那里。嘘,那我再跟你们讲个秘密,但得保证千万别说给别人听。”   “我保证我保证。”   “我也是!”   那人于是轻咳一声,就接着说:“他们俩其实还谈过恋爱呢!想不到吧哈哈哈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知情人讲他喝醉酒自己亲口承认的!”   “居然还有这种事,也太戏剧化了吧!”   “真的?”   那人说:“当然是真的!还有细节呢!”   谈墨:“?”   他猝不及防听到,眼底的错愕还没淡去,脸色已经黑了个彻底。   之前以为江泊烟故意激怒他才会那样说,但是。   影音室放着音乐,音量不小,掩盖了谈墨开门进去的动静,一时之间没人察觉这位不速之客,还在七嘴八舌地消化刚听到的那则消息。   直到谈墨阴沉沉的嗓音乍然响起。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一出现,房间内顿时人人噤声,任谁看到这么个大高个杵在身后都会感到一阵胆寒,尤其他还黑着脸,冷不丁出现在室内,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亿不还。   “表哥。”   叫做纪清也的女孩率先回过神来招呼他,身体使劲往右侧挤,努力在沙发上挤出一大片空位,足够容纳两个谈墨的身形,这才道:“过来坐啊。”   谈墨捡起掉落在茶几的遥控器,关停了聒噪的音乐,他现在脑袋疼得要爆炸,满脑子都是“他们俩其实还谈过恋爱呢”这句话。他抬手按压酸涩的眉心,目光在说话的几人上游走,最终落在纪清也身上。   “你刚才说他们……谈过恋爱?”   最后四个字被谈墨咬紧牙关说出来,简直醋意滔天,明眼人都觉得现在情况不对劲,噤若寒蝉。纪清也眨了眨双眼,很快回过神来,忙道:“我也不确定!”   谈墨径直问:“你听谁说的?”   纪清也老老实实交代:“江泊烟的一个朋友,我恰好认识。他说江泊烟这几天心情差,出去喝酒总喝得烂醉,喝上头了之后坦白自己跟路饮谈过恋爱。”   谈墨:“从什么时候开始,谈了多久?”   纪清也不是当事人,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回忆几秒:“好像说是一个月?总之,他当时拉着我朋友在酒吧鬼哭狼嚎,纯粹是把他认成路饮了,一直说他后悔了,重来一遍肯定不会同意分手,还问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第六十一章   纪清也知道的也就这些,没有更多内幕消息,全盘托出后偷偷瞥了眼谈墨,见他唇角紧抿,一双眼睛冷得像冰,犹豫几秒后劝说:“表哥你别生气,说不定真相是江泊烟告白被拒绝,怀恨在心。或者说他自己得了臆想症,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对对对。”一人忙附和,“酒鬼的话不能相信。”   但谈墨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波涛骇浪。   他嗯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留下一句“你们继续”就推门离开了影音室。出来后他径直回到主厅,找了个离路饮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默不作声地观察他和几位长辈游刃有余地聊天。   他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这件事,当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跑去问路饮,问他是不是和江泊烟谈过恋爱。   然后呢。   如果路饮回答是。   如果他真的和江泊烟有过一段感情。   谈墨低低咒骂,微屈起一双腿,颓丧地半靠在椅背。   他看路饮的眼神太幽怨,瞳色是纯粹的黑,一言不发时显得攻击性十足,让路饮实在无法忽视身上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中途趁着没人注意时,他往谈墨的手机发消息,提醒:“别一直看我。”   谈墨把手机翻面,倒扣在了腿上。   路饮奇怪谈墨只是出去透气,回来就闹了脾气。等注意到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主厅,不久后自己也跟着站起来,和沈湛英说抱歉,追了出去。   外面已经见不到谈墨的身影,不远处的墙角蹲着一群沈家小辈,自以为藏匿得隐秘,实则早被路饮注意到偷看行径。   想着症结或许出现在这群人身上,路饮刚准备上前询问,那群人就一哄而散,无果,他只能继续去找谈墨。   路饮只在幼时来过几次沈家,没人指引险些在偌大的宅子里迷了路,给谈墨打去的几通电话石沉大海,他低头揉捏眉心,一股失控感隐隐从心头泛起。   后来终于碰到知情人,告诉他少爷不久前拿了几瓶酒回房间。   路饮闻言正要上楼,管家在身后语气委婉地提醒:“都是五六十度的烈酒,千万不能多喝。”   谈墨的房间位于三楼走廊的尽头,门没上锁,进去时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路饮的手指在墙壁上寻找开光,摸了半天也没结果,最后只好打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   手电筒发出的光微弱,只能照亮路饮面前的方寸之地。   谈墨的卧室是个很大的套房,往里走迈过几级台阶才是他睡觉的区域。路饮刚踏进他的私人领域,一股浓重的烈酒气味扑面而来,他的电筒光照过去,地上散落着零星几只酒瓶,全部都是见了底。   光束在高高隆起的被褥上停留几秒,路饮快步上前,弯腰去推睡在上面的谈墨,可惜伸手过去一无所获,掀开被子发现床上空空荡荡。   他立即转过身,用手机发出的微弱光亮依次扫过房间角落,试图找到谈墨的身影。没有,他不知道谈墨站在哪里,但笃定他就在这里。   突然,路饮听到一阵刻意压低的动静。   身体的反应慢于大脑,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袭上他后背,一把将他推倒在了床上。   眼前视线天旋地转,紧接着,身侧床铺凹陷下去大块。   伴随衣物窸窣的摩擦声,滚热的双手分别用力按住路饮两肩,将他以面朝下的姿势牢牢禁锢在床上。   黑暗中路饮的五感格外清明,谈墨身上挥之不去的酒味,粗重的呼吸,还有酒后身体的高温,都好似化成一双有形的手,慢慢攀爬上路饮脊背。   经之处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触感。   即使姿势上处于劣势,路饮声线依旧平稳:“谈墨,我们聊聊。等等!”   淡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尾音发颤,无法再保持一向的冷静。谈墨不知道什么时候跨坐在他腰上,膝盖不轻不重碾过他腰部的皮肤,让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谈墨!”路饮的手臂后挥,试图抓住他手腕,“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回答他的只有一双在他后背游走的手,惩罚性地加重力道,之后突然在他的脊椎下段停留。   几秒后,伴随着谈墨恶劣的哼笑,他宽大的掌心故意按压他的尾椎骨。路饮闷哼一声,酥麻感从被触碰的部位开始向全身蔓延。   路饮的脸埋在被褥下,十指抓紧昂贵的床单:“你先放开我。”   谈墨俯下身体,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江泊烟这么碰过你吗?”   “我就知道是这件事。”   沉默了几秒,路饮轻笑:“也行,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我可以解释。”   谈墨的语气骤然变得危险:“所以是真的?”   路饮:“我讨厌这个姿势。”   谈墨的语气很凉:“无所谓,我喜欢。”   他喝了不少酒,每说一句话,空气中的酒精味道都要浓重几分,熏得路饮的意识也多了几分不清醒。   烈酒让谈墨的理智消失殆尽,只余下无处发泄的满腔妒火,如果换成平时,他根本不舍得动路饮一根手指。   “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   两人彼此对峙,沉默无声,谈墨居高俯瞰路饮暗处的轮廓,右手不安分地摸上他后脖:“你和江泊烟谈过恋爱这件事,我还是听别人说了才知道!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我快要被你气死了!”   路饮语气冷静:“去年九月我参加一场生日宴,江泊烟在宴会上和我告白。”   刘海散下来,搭在谈墨深邃的眉眼上,他低垂着头,嘴角因为路饮的那番话而抽动,指腹按压他后颈的皮肤:“然后你们在一起了?”   “准确来说,他只是想要玩弄我的感情,而我顺水推舟,答应了他的追求。”   谈墨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路饮:“只是一场为期一个月的游戏,在我看来那不算恋爱。”   禁锢他的骇人力道渐渐消失,路饮翻过身,正准备要坐起来,身体又猛地被谈墨推倒,这次仰躺在了床上。   紧接着,谈墨身体下沉,浓重的酒精味将他包围,他被谈墨圈在身下,在黑暗中被他如狼般幽幽注视。   路饮调整呼吸,相比于谈墨的失控和疯狂,他此刻情绪冷静,甚至小幅度地直起上半身,看向卧室门口,在这紧绷的气氛下还有余力想起别的事,推了推谈墨撑在他脑袋旁的胳膊:“我没锁门。”   “别管它!”谈墨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路饮:“如果阿姨或者其他人进来。”   谈墨:“我不在乎,就让他们误会我上了你,那又怎样!”   路饮无话可说,只好又躺了回去。   “喂,别走神。”   谈墨恶劣地拿膝盖顶他的腰:“你们做到了哪个程度。”   路饮:“连牵手都没有,满意了吗?”   “不太满意。”谈墨和他确实,“真的对他没有一点好感?”   路饮说:“你应该清楚,我非常讨厌江泊烟。”   谈墨心里还是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难受。他活到十九岁,没遇到过这样憋屈的时刻:“他喝醉酒跟别人说你们曾经是情侣,都传到了我这里。”   路饮:“大少爷,你要怎样才能消气。”   谈墨看着他不说话,但路饮最懂他,心领神会,伸手摸到了掉在床上的手机,当着谈墨的面从黑名单里拖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点击拨打。   谈墨:“你要打给谁?”   明知故问,装模作样,路饮瞥了他一眼,没回答他这个幼稚的问题。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没有等太久,江泊烟激动的嗓音伴随着酒吧嘈杂的喧闹一起传到他们耳朵里:“路饮!”   谈墨不由嗤笑一声,被路饮抬手捂住了唇。   “江泊烟。”路饮对他的态度很不善,“当初的约定里有提到,不能和任何人透露我们的关系。”   听出他在兴师问罪,江泊烟激动的心情荡然无存。   “是。”他说。   路饮:“你喝醉酒,跟你朋友说我们是情侣。”   江泊烟破罐子破摔:“那又怎样,难道不是事实?”   谈墨握住了路饮的手腕想挣开,路饮的掌心转而摸上他半边脸颊,轻柔地抚摸,安抚他躁动不安的情绪。他才勉强保持安静,身体下沉压在路饮上方,双眼紧盯着他那张被幽幽手机光照亮的脸庞。   “我不认为那是恋爱。”路饮说,“你追我的原因心知肚明,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感情基础,直到现在,我对你的厌恶只增不减。”   江泊烟大概离开了室内,聒噪的背景音消失,让他失控的呼吸声在此刻格外清晰可闻。   他被路饮说得哑口无言,半晌之后嗓音沙哑:“你知道吗,刚才接到你电话,是我这几天最开心的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路饮声线平稳:“我不希望我男朋友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这样,所以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谣言。”   江泊烟怒极反笑:“怎么,被谈墨知道了,他嫌弃你是个二手货?”   “你找死!”谈墨一瞬拔高音量。   路饮轻声安抚他的情绪,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想多和江泊烟周旋,干脆利落地按下结束键。江泊烟显然也听到了谈墨的声音,气血翻涌,恨不得穿过来跟他酣畅淋漓地打一架,下一秒疯狂回拨路饮的号码。   路饮将他的来电挂断,又像上回那样,轻车熟路地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满意了?”路饮问。   谈墨把手机拨到一边,屏幕亮光熄灭后,房间又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环抱住路饮肩膀,高挺的鼻梁抵在他脸颊,热烘烘的气息扑在路饮皮肤上,将他的脸色染成一片被黑暗掩饰的薄红色。   他保持着这个暧昧姿势半晌,直到路饮伸手推他:“重死了。”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谈墨冷不丁道,“下次见到江泊烟,我会再揍他一顿。”   路饮笑了起来,手碰到谈墨近在咫尺的脸庞,将他散落的刘海往后梳。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谈墨正要俯身亲他,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伴随着沈湛英的声音一同响起。   “小墨,你在吗?”   在灯光即将亮起的刹那,路饮快速将谈墨推到一边,同时捞起被褥盖住两人。在轻薄的羽绒被下,他将自己悉数裹住,脸颊紧贴谈墨滚烫的胸膛,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绝对不能被沈阿姨发现他在他儿子的床上。   房间亮如白昼。   沈湛英语气疑惑:“小墨,你在干什么?”   谈墨的右手伸进被中,虚搂住路饮肩膀,安抚地拍打他后颈。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路饮共同面对这样“偷情”的时候,但它确确实实发生在此刻。 第六十二章   被他妈用疑惑的目光注视,谈墨面不改色地倚靠床背,微曲右腿,膝盖顶起被褥一角,遮掩住路饮侧躺在床上的身形。   路饮的脸颊紧贴他结实的小臂,手臂横穿过他腹部,抓紧他衣摆一角,见他不说话,在被窝里催促地推了推他。   谈墨才慢吞吞开口:“妈,我睡会儿。”   他说话的时候掌心肆无忌惮地摸着路饮肩角,手指上的薄茧摩擦过他细嫩的皮肤。当着他妈的面这样做,让谈墨很有一种正在和路饮“偷情”的错觉,本质还是无比恶劣,享受着这样的刺激感。   路饮伸手拧他小臂的肌肉,但谈墨皮糙肉厚,根本没有多少痛感。   沈湛英弯腰去捡地面散落的酒瓶:“怎么突然回房间喝酒?”   谈墨说:“无聊,不小心喝多了。”   他酒量好,这点酒精都只是微醉,脸色如常,看不出多少微醺感。   沈湛英点头,不再追问:“你帮我给小路打个电话,我找不到他。”   “你找路饮啊。”   谈墨故意把尾音拖长,在他妈的注视下翻身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路饮那只不知道现在被扔到哪里的手机没有设置静音,电话铃一响就会露馅。   他假意要拨打,被路饮急得在他手臂狠狠咬上一口,作茧自缚,谈墨这次终于感觉到疼痛,倒吸口凉气,动作一顿。   沈湛英:“你怎么了?”   谈墨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等会我去帮你找他。”   沈湛英得到保证,点了点头,但还是站在原地不走。   谈墨起初面不改色,渐渐眉心微拧,怀疑他妈是不是看出了点端倪。   沈湛英慢慢悠悠地在旁边沙发上坐下:“几年没见到小路,他变化很大。”   谈墨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妈妈给小路挑的那些人,你就没觉得有一个合适?”   谈墨:“他不喜欢外国长相。”   沈湛英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幸亏我当年没有找金发碧眼的男人。”   差点成为小混血儿的谈墨心中警铃大作,但还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只捏着路饮的力道轻微收紧:“妈,你说什么呢?”   沈湛英话锋一转:“小路会喜欢妈妈送的玫瑰基地吗?”   路饮在谈墨的掌心写下“喜欢”两字,谈墨转述:“他喜欢。”   然后一把抓住了路饮的手,肆无忌惮地揉捏。   沈湛英突然问:“很冷吗,手一直放在被子里?”   谈墨愣了下,立即说没有,把右手从温热的被褥中抽出,失去掌心温热的触感,暴露在空气中,五指不适地蜷缩。   沈湛英盯着他看了会,嘴角上扬,勾出点笑意:“还以为你床上藏着个人。”   谈墨:“……”   沈湛英哈哈大笑:“妈妈跟你开玩笑呢,你应该做不出那种混蛋事。”   她扔下枚炸、弹就轻飘飘地离开了,让人琢磨不清她的态度。等她一走,谈墨立即翻身下床将房门落锁,危机解除,走到床边隔着被子摇了摇路饮肩膀。   “起来了。”   路饮才掀开被子坐起来,闷得久了呼吸不畅,脸色带了点潮红,伸手整理他被弄乱的衣领,一边问谈墨:“我手机呢?”   刚才兵荒马乱,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谈墨说不知道,帮着他一起找,很快在床角很明显的地方看到它。   路饮脸上毫不意外:“果然。”   谈墨也回过神:“我妈刚才肯定看到了。”   但她虽然知道但没有真正点破,甚至模凌两可地开自己儿子玩笑,态度不像是反对。谈墨的一颗心稳稳落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妈不愧是。”   他说:“走在国际前列的女人。”   “你的手没事吧?”路饮跪坐在床上看他。   谈墨被他一提醒,才想起刚才在床上的时候被路饮咬了口,低头一看小臂上果然印了道不算浅的咬痕。   “肌肉太硬。”他被路饮咬,到头来还要被他嫌弃,“咬得牙酸。”   谈墨抗议:“让我咬回来。”   他弯腰想亲他脖子的时候被路饮推得往后退了两步,路饮用手扇开面前空气:“一身酒味,以后少喝酒。”   “知道你和江泊烟的事简直要把我气疯了,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谈墨在床边坐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就想直接把你拖进房间。”   路饮问:“现在不生气了?”   谈墨环抱双臂,似笑非笑地看他:“还是有点,总是会想哥哥太受欢迎了我应该怎么办。”   路饮笑了一声,顺着他的话提问:“怎么办呢?”   谈墨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兀地切换了话题:“几个月前刚回国,爷爷带我去古妙寺里上了一炷香。”   古妙寺位于清河郊区,因为相传求签问卦十分灵验,近年来隐隐有成为网红打卡点趋势,谈照国一向信奉这些,带着孙子过去并不意外。   路饮问:“然后?”   谈墨:“然后在寺庙逛了一圈,遇到一个会看手相的僧人,抓着我的手告诉我,命里至少有三个情敌。”   路饮失笑:“你信?”   “或许吧。”谈墨和他对视,跟着笑了起来,“当然,情敌只是情敌,永远没有上位成功的可能。他还告诉我未来的感情生活会很顺利,我老婆只是太迷人了点,但是爱我爱得要死,一刻都离不开我,如果我死了他会立即殉情,爱我到这种地步。”   路饮朝他伸手:“让我看看。”   “手?”谈墨一边问着,一边将左手掌心摊开向上,他的手指修长,手背上凸起的淡色青筋分外性感。   手掌悬停在路饮面前,他垂眸看了会,突然伸手将它握住。   谈墨的视野内出现一个毛绒的头顶,路饮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认真地看,如同正在钻研一份刁钻而又重要的文件。   下一秒,谈墨双眼慢慢放大。   路饮的指尖沿着他掌心那条横穿的生命线缓慢描摹,像蛇从他敏感的手心爬行而过,难以言喻的燥热和痒意让谈墨的体温也跟着这道触摸开始攀升,他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   他舔舐着干燥的唇瓣,跟路饮说:“够了。”   声音也变得沙哑,很闷,像渴了很久的旅人。谈墨说着就要把掌心使劲从路饮手中收回,但又被他握住不放。   “等等。”   路饮将他的五指并拢向下扳,让那些复杂的纹路清晰暴露在眼前,他深深地盯着看了好一会,这才将他的手松开。   “怎样?”谈墨调整急躁的呼吸,故作轻松地问他。   头顶的光源照在路饮脸上,他一向淡漠的眼神里有柔柔的光:“你的生命线很长,谈墨,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他的语气充满愉悦,肉眼可见地变得鲜活,像副色彩浓丽的画。谈墨垂眸看他脸上难以言喻的喜悦,但有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   谈墨觉得很奇怪,他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也对生命缺少该有的敬畏。   他玩无保护攀岩,玩赛车,玩野滑,热爱一切让身体燃烧的极限运动。几年前,曾经有一次他和朋友一起去洞穴探险,因为路线预估错误被困,差点丢失性命,即便如此,谈墨从未觉得害怕,却在此刻清晰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后怕席卷他。   如果那时候他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路饮。   江泊烟,傅南时,光是想到名字就让他感到头疼的那些人,但他无法再替路饮赶走这些烦人的苍蝇。   他想要惜命,因为路饮。   在被路饮祝福“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时,谈墨想,我一定要陪他到老。   距离过年还有一周时,神路的年会姗姗来迟。   往年路饮也会参加自家企业的年会,以宋海宁大儿子的身份和道貌岸然的那一家人站在一起接受媒体采访,今年他和宋海宁正式撕破脸,形影单只来到现场,不可避免引来一阵热议。   他的手中持有不少神路股票,份额仅次于宋海宁,但因为他和对方疑似闹翻的传言私下在大家口中流传,谁也无法把握对他的态度,现场气氛微妙,众人尴尬地和他寒暄森*晚*整*理,不敢站队。   一见到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子”,宋海宁就头疼欲裂,眼中快速闪过怒火,唇瓣蠕动有话要说,直到站在他身侧的温柔妻子轻轻拍打他手背,宋海宁才重新对着镜头露出笑容,表情是伪装的无奈。   “是。”他说,“我们确实有点误会。”   路饮身着正装入场,目不斜视地和这一家擦肩而过,宋央面无表情地注视他离开的身影,突然出声将他喊停。   路饮回头,在摄像镜头无法到达的角度,宋央慢慢朝他咧出一道恶劣的笑容,用口型说:“我一定会弄死你。”   路饮面不改色:“我等着。”   他的心情并未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受到影响,径直来到年会前排的股东位落座。   神路的年会一如往常,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到了令人感到疲倦的中途,一向以亲民形象出圈的宋海宁放下包袱,亲自上场和他儿子一起跳了一段最近在网上十分流行的网红舞。   强烈的反差让台下员工纷纷拍手叫好,现场气氛达到高潮。   路饮双手抱胸,脸上的表情并未有所波动。就在这时他的大腿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垂眸去看是团并不起眼的小纸团,在地上滚了个圈,挨着他的皮鞋尖停下。   什么幼稚手段。   路饮几不可察地皱眉,往纸团扔来的方向扫了眼,不远处,隔着三个座位的江泊烟朝他快速做了个手势。   这次的年会江泊烟也跟着他爸一起出席,江少峰手中虽然已经没有神路股份,但在董事会的职位还未被撤销。   江泊烟刚才试图和路饮交谈,但路饮压根没有分他一眼,用了这种幼稚手段后路饮依旧不想理他,找到罪魁祸首后就转过头。   年会过半,路饮感觉口渴。   放在一旁的红酒并不解渴,期间有侍者送来饮料,他就多喝了几口。饮料并不是酒精,却让他在没过多久后,感觉头脑晕沉,意识模糊,就连身体处——   路饮原本紧阖的眼睛猛地睁开,眸中透出冷意。他意识到自己中了计,有人在他的杯子里加了药,或许是春、药。   总之,他感觉自己现在很不舒服。   路饮立即起身,但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站立了没几秒又重新狼狈地跌回座位。他呼吸急促,额间冒出薄汗,因为皮肤白,脸上的红晕十分明显。   这是药效刚起作用的时刻,路饮明白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最好的结果是回到车内,那是他的私人空间。   但他的身体无法支撑,甚至站不稳,只能就近找到一个落脚点,好在这里是酒店,今晚整层都被神路包下,四周都是空置的房间,路饮缓慢地调整呼吸,用手微挡住脸庞,努力不让自己显出异样,起身离开了大主厅。   在路过江泊烟身侧时,后者抬头看他,忽然愣住。   “喂。”江泊烟伸手,试图去拉他的衣领,“你去哪里?”   旁边是他面容严肃的父亲,江少峰瞪了他一眼,他分神,一片衣袖从他手心滑落,他抓了个空,奇怪地看着路饮步履匆匆地消失在视野。   江少峰用气音警告:“别在外面给我丢脸。”   “我知道了,你已经说过无数遍。”   江泊烟心不在焉地答复,一面在脑中回想路饮刚才的模样。   说实话,他没见过路饮这样,脸红……操,等一下,为什么脸他会这么红,就连耳朵也……好红。   他的呼吸错乱了一拍,后知后觉,这不对劲。   “我上个厕所。”   江泊烟说完不等答复,立即大步离开了主会场,沿着长长的走廊快速奔跑。   “谈墨。”   路饮默念着谈墨的名字,指尖微颤,按下拨号键,等待电话被接通。 第六十三章   手机顶部显示无信号,有人在附近安装了屏蔽器。   路饮的几通电话石沉大海,他无法联系谈墨,只能就近找到房间推门进去,转身正要落锁,一双手就在这时忽然重重拍上门板。   “等一下!”外面很快响起江泊烟的声音。   江泊烟用力推开门,顺势沿着门缝低身钻进房间,他一抬头就能看到路饮眼底森森的冷意,于是立即将双手举到头顶,表明自己的忠心:“我只是担心你。”   路饮:“出去!”   他的状态非常不好,药效开始发作,身体如同被蚂蚁侵蚀。如果只是疼痛还能忍受,但那种难以言喻的钻心的痒,在路饮的四肢百骸间流窜。   “你。”江泊烟定定地看着他。   他嚣张跋扈,但说到底在某些方面外强中干,像一张白纸,甚至连正式的恋爱都没有谈过,遇到眼前这种情况,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中了……那种药?”江泊烟舔舐了一下他的嘴唇,立即变得口干舌燥,片刻又愤怒,“宋央干的?”   路饮说:“或许。”   但他不认为宋央会无脑到在神路的年会上搞出这档子恶心事,背后必然有白逸舟推波助澜,只是这番举动目的不明。   路饮身体难受,无心揣测两个神经病的动机,手机始终处于无信号状态,唯一能求助的只有眼前的江泊烟,简直格外讽刺。   “这里有信号屏蔽器。”他说,“范围不会太远,就在附近。”   江泊烟拿出手机看了眼:“不会还有摄像头?”   他不是傻子,这种事明显就是有人做局,立即警惕地在房间查看,没过一会眼神冷冷地把拆下的针孔摄影机扔到路饮面前。   “被我知道是谁,我弄死他!”   路饮说:“找个有信号的地方帮我报警。”   江泊烟欲言又止:“我可以帮你,那种药,睡一觉就结束了。”   “你?”路饮冷笑,“我只要谈墨。”   江泊烟咬牙:“谈墨,谈墨,又是谈墨,你为什么总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路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近,握紧了放在矮桌上的红酒瓶,等江泊烟距离他不到半米时,突然用力将它砸碎,用带着玻璃尖锐残渣的瓶颈对准他。   “离我远点。”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城市银白色灯光照在路饮侧脸,手中的玻璃碎渣也随之泛起一道冷光,“江泊烟,我说过,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他即使难受得厉害,浑身没有力气,看着江泊烟的眼神也是极致的淡漠,生生逼停了他继续向前的脚步。   江泊烟嘴角抽搐,残留的理智告诉他要克制,但路饮眼底的冷意让他几欲发疯。他总在被路饮嫌弃,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活到十九岁,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滑铁卢。   他心情恍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去年九月初的那场生日会结束后,他提出送宋央回家,在路上遇到了路饮,那时候他干了点什么?   尽管已经过去几个月,但江泊烟此刻居然能够无比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究竟如何用力踩下刹车,转动方向盘,在和宋央打赌路饮是否会被吓得坐在地上时,笑着突然开车朝他撞去。   虽然只是一个吓唬人的假动作。   当初这些不值一提甚至觉得无比好玩的恶作剧,此刻就像子弹回旋正中江泊烟眉心。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路饮,如果能够早知道。   但世上根本没有早知道。   江泊烟喃喃:“对不起,我就是想帮你。”   路饮举着酒瓶的力气所剩无几,指甲嵌入掌心的血肉,疼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那就帮我联系谈墨。”   江泊烟目睹他自虐的行径,一颗心沉到谷底,眼眶慢慢红透了,咬牙急迫地和他说:“好,我帮你联系。”   不到十分钟,谈墨比预计时间还要更早赶到目的地。   他跳下车,在酒店的大厅快速奔跑,双眼猩红,呼吸起伏急促。   谈墨来时戴了一定鸭舌帽,帽檐被他坏心情地压得很低,遮挡眉眼,露出他此刻紧绷成直线的唇角,气势汹汹,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好人。   酒店工作人员见状想把他喊停,被他身侧的保镖阻拦,说明来意。   同一时间,警车呼啸而至。   神路的年会表演接近尾声,按照流程,接下去是全体合影环节,代表高层和股东的那排座位却少了两人。   江少峰扫了眼路饮空荡荡的坐席,低头给江泊烟打电话。   没人接听。   这个臭小子,到底在干什么。   如果不是警察突然闯进现场,江少峰正要起身找人,他继续坐在原位,抱臂看着手忙脚乱的宋海宁处理此刻的烂摊子。   宋海宁神色茫然,不明白到底哪里出现了差错。   “我们接到报案,有宾客喝到了被下药的饮料。”警察对匆匆赶来的酒店负责人出示证件,“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江少峰闻言立即黑了脸,想到失踪不见的儿子和路饮,阴沉沉地站起来。   一道人影这时候快速和他擦肩而过。   是个身量很高的少年,江少峰的余光扫到他紧绷的侧脸,顿觉眼熟,过了几秒他想起来,谈照国的孙子谈墨。   谈墨来到路饮所在的房间,踢开门闯进去。   他的神色结了冰,眉眼凶悍,只有面对路饮才勉强挤出一点笑。他脱下自己的冲锋衣外套披在路饮头顶,将他包得严严实实后,这才以一种保护欲十足的姿势,搂着他的肩膀快步往外走。   路饮的体温高得惊人,碰到都觉得烫手,谈墨不敢耽搁时间,轻声细语地安慰,立即就要送他去医院。   他路过江泊烟身侧,后者脚步仓促地跟在他身后。   外面还有几家媒体,又有员工大着胆子偷偷拍照,偷拍者忘记关掉闪光灯,谈墨下意识侧身挡住路饮。   一位警察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医院,剩下的人员留在酒店收集证据。谈墨搂着路饮上车时,余光瞥见江泊烟站在不远处,整张脸藏匿在阴影,看不清表情。   宋海宁安排助理配合警方调查,似乎隐隐猜到什么,隐晦地瞪了宋央一眼。   年会中途出现这样一场闹剧,他怒不可遏,强撑着笑容和众人合影,之后匆匆宣布年会结束,拽着宋央回到家,把人带进书房。   “你干的?”宋海宁捂住胸口,心惊胆战,“你是疯了吗!”   他抓起桌上如砖头般厚重的文件,狠狠朝着宋央的身上砸去。   宋央立即侧身避开,文件用力砸在地板,几乎将坚硬的地面砸出一道深深凹槽。宋央面色铁青,大喊:“爸!”   宋海宁气得站不稳:“我教你的东西全都被你喂了狗?蠢货!”   他指着宋央的手指抖动:“如果查出是你,你的形象怎么办,我们神路又要怎么办!就算你想解决路饮,也不应该选择这个给自己留下隐患的方法!”   宋央发誓:“真的不是我干的!”   他嘴里常常谎话连篇,但还是第一次遇到想说真话但百口莫辩的情况,无论怎样在路上反复强调这件事和自己无关都无济于事,简直憋屈到极点。   宋海宁根本不信:“你连自己爸爸都想瞒?”   “是白逸舟,爸爸,是他!”宋央忙说,“他之前和我提过,应该在年会上借刀杀人,给江泊烟和路饮一个教训。”   宋海宁面无表情地冷嗤一声:“借谁的刀?”   宋央一愣:“什么?”   宋海宁用力拍桌:“我看他是在借你的刀!”   宋央立即得意洋洋:“不可能,爸爸,白逸舟喜欢我!你知道的,很多年前他就已经离不开我。”   谈墨带着路饮从年会现场离开,直奔医院。   不知道他到底被下了什么药,通话的医生要求立即送他洗胃和做药物化验,防止不良药物造成的肝脏损伤。   一路上路饮的状态很不好,谈墨让司机将车内的温度继续调低,后悔没有提早准备冰块。他伸手去摸路饮潮红的脸颊,指尖传来他身体滚烫的热意,带动着谈墨的全身也像是燃烧了起来。   车厢内冷气充足,却让人如同待在火炉。   路饮用手臂挡住他双眼,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谈墨的触感是他唯一舒服的来源。他感觉自己此刻的神志在药物的折磨下变得非常不清醒,他受不了任何诱惑,下意识想往谈墨的身侧靠近。   如同缺水的鱼。   “还有五分钟就到医院。”   谈墨慢慢摩挲他脸颊的皮肤,路饮睁开眼睛,用湿润的瞳孔看着他。   他深深注视谈墨近在咫尺的脸,下巴,还有他的嘴唇,并不满足浅尝辄止的触感,想要谈墨的更多。   当意识到谈墨的掌心从他脸颊移开的刹那,路饮突然说:“不要。”   即使力气早就流逝,依旧想要用力握住谈墨手腕,他的脸颊贴着谈墨宽大的掌心,用呢喃的口吻反复喊他的名字。   “谈墨。”   谈墨打开了车内的隔断装置。   路饮说热,他又让司机把冷气继续降低。   这辆车的后排空间不大不小,车内香薰是清淡的薄荷气味,但谈墨只嗅得到路饮身上衣角的雪松香。空调冷气开得充足,但他被路饮紧紧拥抱,浑身热到快要爆炸,忍得额角青筋凸起。   路饮紧贴着他,从原先抱住他的手臂,再到抱住他的腰,他的整个身体,谈墨因为这个拥抱而无法呼吸。   他屏住自己的气息,垂眸望着路饮。   这样的角度下,他能看到路饮微颤的睫,眼角的潮红,褪去平日里的清冷,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炙热缠绵。   路饮的西装也皱了,衬衣领口大开,纽扣崩落,这一幕深深刺激谈墨眼球,变得毫无自制力,等听到路饮说“用手帮我”时,他的理智如山崩塌。   谈墨的呼吸声渐乱,紧咬他的后槽牙:“你现在还清醒吗?”   路饮的眼睛慢慢睁大。   “好喜欢你。”   “喜欢谁?”   路饮说:“谈墨。”   十五分钟的医院路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商务车在门口急刹,一直以来为谈照国服务的医生等在这家私立医院门口,路饮被立即送入手术室,谈墨则和过来取证的警察一起待在外面。   他神情焦躁不安,盯着屏幕时间来回踱步,直到接到他爸谈斯理打来的电话。   谈斯理从特助口中听说这件事,过来询问情况。   尽管宋海宁要求员工保密,但总有些人忍不住将视频传到网上,引起了一番争议。关于谈墨的身份,网上现在也有不少猜测,当然,他只被拍到几张侧脸,没有人交出正确答卷。   “我已经让公关部过去处理。”谈斯理的声音威严,“但总归有些人会认出你。”   谈墨心不在焉:“我不在意。”   谈斯理突然问:“刚才亲了吗?”   谈墨被他直白的语气问得一愣:“没有。”   他忘了亲路饮,但其实已经做了更出格的事。   谈斯理啧了声:“机会送到面前都会丢,我没有你这样的废物儿子。”   谈墨被他兜头痛骂,顿时一阵头疼:“爸爸,说正事!”   “正事就是,等路饮醒来后你可以告诉他,我不介意自己有一个男媳妇。”谈斯理大概正在忙,回了助理几句话,才继续和他说,“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别忘了还有我们这群长辈,不用一个人扛。”   谈墨看了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说:“知道了。”   等待大半小时后,手术室依旧亮着灯,江泊烟倒是从警局匆匆赶来。他作为当事人之一被留下做笔录,但没能提供多少有用消息。   “他怎么样了?”江泊烟一路跑来,气息不稳。   谈墨头也不抬:“还没出来。”   “操。”江泊烟抓着乱糟糟的发,骂了一句,“这件事绝对是宋央干的。”   “宋央。”谈墨垂眸望着地面,咬牙念着这个名字。   江泊烟扫了他一眼,想到来医院的路上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关于路饮和谈墨的讨论,不过只是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居然有人该死的说他们看上去好般配!   他嫉妒得要疯了,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虽然刚才是我给你打了电话,但别以为我就认输了,我早晚要把他抢——”   话还没说完,谈墨目光冷如冰霜,一言不发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想揍他。两人今天出门都带了保镖,保镖围上来,又将他们各自分开。   “我今天不想和你打架。”江泊烟沉着脸,整理被弄乱的衣领,“有件事问你,我爸让人放了通稿,你觉得路饮会喜欢他的家事被暴露在网上?”   谈墨立即低头去掏手机:“你们发了什么?”   江泊烟说:“我爸觉得这件事肯定也把我算计在内,只是没成功,所以很生气。他让人办的事,我拦不住。”   谈墨搜索神路,果然看到了数条最新报道。   除了路饮住院的通稿,宋央是宋海宁私生子的新闻也被大肆转发了一圈,同时,宋海宁这几年的风流韵事都被挖出不少,原来那家伙还在外面养了年轻的情人。   谈墨收回手机:“路饮的事我会处理,不需要你帮忙。”   “如果我偏要帮忙。”   江泊烟看着谈墨的目光带着不善,语气恶劣,针锋相对的时候目光忽然停留在他颈间,因为看到了一道明显的咬痕,他的脸色在转瞬之间有了变化,从阴阳怪气变成一种咬牙切齿的铁青。   “这是什么?”江泊烟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发问。   谈墨循着他的视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这块皮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路饮咬红了。或许不能说是咬,而是用牙齿磨红了,可能?其实谈墨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当时车内情况混乱,他只顾着照顾路饮。   “啊,这个。”但不妨碍他用这道痕迹刺激江泊烟,“他非要咬我,或许我应该拿点东西遮起来。”   江泊烟的拳头握紧:“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和路饮谈过恋爱。”   “我不在意,那些都是过去。”谈墨的眉梢泛起冷意,“况且根本不是恋爱。”   他不想和江泊烟多聊这个话题,朝旁边的保镖投去眼神,两人过来将他和江泊烟远远隔开。他们之间不再对话,直到江泊烟被一通电话匆匆叫走,谈墨原本一直阴沉着的脸色,才终于有了好转。   他低头,脚尖碾压着地面,自言自语:“气死我了。”   灯光熄灭,路饮终于从手术室出来。   他还在昏睡,脸上的潮红淡去,变成一种几近病态的白色。医生说他很快就会醒来,又叮嘱了谈墨一些照顾事项,他都记在手机里,半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谈墨的手肘撑着两边膝盖,微弯下身,虎口抵住下巴,坐在椅子上盯着路饮发呆。他的视线从他苍白没有血色的唇掠过,停留在路饮此刻微蹙的眉间,看了一会,他伸出手,试图替他抚平褶皱。   他不敢揉得太用力,所以手臂的肌肉紧绷,动作僵硬。他正要收回手,路饮就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眼尾的生理性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   四目相对,谈墨的指腹无意识地擦过他脸颊,带来一阵难以忽视的短暂触感。谈墨将呼吸放轻,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谁也没有率先说话。   很多记忆在一瞬间,心照不宣地涌入彼此脑海。   皮肤拥有记忆,就连对方的体温都能复刻。   仅是一场对视,就能让室温立即攀升。   “路饮。”谈墨率先打破沉默,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他收回手,喊他的名字,声音因为长久的沉默而沙哑,“你还好吗?” 第六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眼球,路饮不适地微眯起眼,用手背遮挡,定定地看了谈墨半晌,摇头说:“我没事。”   他刚洗胃结束,浑身还是虚弱的,没说几句话就阖上眼,躺了会后勉强恢复了点精力。期间有警察进来做笔录,他回忆了当时的细节,提到那台信号屏蔽器和房间内的针孔摄像头,对方表示回去后会做详细调查。   谈墨送走警察,回到房间见路饮正在和人通话,于是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又故意将衣领拉低,露出刚才那些痕迹。   和路饮打电话的人是江稚余,看到新闻急匆匆地过来询问情况,路饮和他报平安,注意到谈墨朝他投来的目光,抬头跟他对视一眼。   他忽然一愣,连回话的速度都慢了半拍,挂断电话后朝谈墨做了个“过来”的手势。等谈墨走近的时候他抬手落在他锁骨处,指腹摩挲那块被他咬红的皮肤。   “我干的?”   谈墨笑:“不然还能有谁?”   那道痕迹被他咬得很深,是深红色,短期内大概不会消失,形容成印章或许更加合适,明晃晃挂在谈墨锁骨处。   路饮不记得自己对谈墨这样做过,脑海里关于车上的混乱记忆始终覆上了一层纱,模糊到让他无法回忆起全貌,但皮肤上依旧残留谈墨滚烫的体温,也能清晰想起当他的掌心覆上自己的时刻。   他问谈墨:“痛吗?”   谈墨皮糙肉厚压根不会有多少痛感,但不妨碍他对路饮说“痛死了,简直比暴龙还会咬人”这样揶揄的话。在确认路饮没事后,他混蛋的本性又暴露无疑,坏笑时露出两颗明显的犬齿,让路饮撇过头去不太想看他,所以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阖上双眼,在一片黑暗中,感觉谈墨的呼吸近在咫尺。几秒后,床沿因为重力陷下,路饮睁眼,见谈墨半跪在了他的床上。   谈墨凑近了问他:“刚才让我帮你的事,还记得吗?”   路饮说记得,谈墨脸上的笑意更浓:“叫得非常好听。”   “是么。”路饮面不改色。   “最喜欢你叫我名字的时候。”谈墨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路饮两侧,病房开了足量暖气,他把衣袖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看上去很有力量感。   刚才他就用这双手搂住路饮的腰部,以充满保护和占有欲的姿势将他带离酒店,但此刻,上面残留几道浅淡的抓痕,还有路饮的指腹用力按压皮肤留下的痕迹。   所有一切都在昭示着车内的激烈,路饮冷静地看了一会,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那股口干舌燥的难耐感,他润了润唇,朝谈墨勾手,说:“再靠近点。”   谈墨下意识低头,下一秒,路饮的唇印上了他脖颈间的那道咬痕,他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垂眸愣在了原地。   路饮的唇瓣不像刚才那样火热,和谈墨此刻的体温形成极致的反差。动作暂停了几秒后他抬头,望着谈墨勾起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替他系上衬衣的纽扣,指尖偶尔擦过他胸前的皮肤。   谈墨垂下眼眸,这个角度能够让他从上往下看到路饮微颤的双睫,睫毛长又浓密,像两把刷,眼睛是路饮身上最漂亮的器官,谈墨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他屏息不再说话,直到路饮给他系上最后一颗纽扣。   他的指腹摩领口纽扣的花纹,问路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路饮说,“咬了你,我会对你负责。”   谈墨被他撩得魂都快飞了,硬生生平息好久高涨的情绪,才和他聊起正事。   “你觉得会是谁?”   路饮说:“虽然宋央不会无脑到在年会上动手脚,但他绝对是知情人,只是他做事谨慎,很难让人抓住把柄。”   谈墨嗤笑一声:“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机,他会付出代价。”   路饮的手机一直在响,不断有朋友和公司员工发消息关心他的身体状况,而江稚余截给他一张图片,问他是否知道这个消息,路饮点开,发现那是一则通稿。   神路近年来虽然持续在走下坡路,但作为知名房地产企业,一举一动依然备受公众关注,尤其这类豪门辛秘,更加容易引起轰动。起初只是几家营销号发了模凌两可的一段话,后来很快有人站出来补充,又发了偷拍的现场视频和照片,一时间,“神路年会”、“私生子”等词条冲上热搜。   背后的推手倒是刻意保护了路饮的隐私,并没有完全将他暴露在公众面前,反观宋央就没有那种好运,就连宋海宁也被扒了个底朝天,彻底失去体面。   路饮滑动着屏幕,嘴角微抿,看不出喜怒。   他抬头问谈墨:“你做的?”   谈墨不情不愿地说:“被江少峰抢先一步,当然,我也有出一份力。”   路饮不再看,把手机倒扣在床面,他神色不明,但过了会突然轻笑,迎上谈墨询问的目光,和他说:“有人保护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我是你男朋友,当然——”   路饮开玩笑道:“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   谈墨觉得今晚的路饮格外撩,大概坦诚相见后已经彻底没有了底线,他被撩得浑身都热,呼出口滚烫的气息:“什么时候再叫给我听。”   路饮沉吟片刻:“也可以。”   他在医院躺了一晚,按理来说第二天可以出院,但药物化验结果出炉,医生建议留院再多观察一天。谈墨让人送来一束海洋之歌放在路饮的床边,给枯燥的病房增添了一点鲜活的颜色。   第二天傍晚,病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宋海宁。   临近过年,但宋海宁眉目紧蹙,看起来忧心忡忡。   他拉不下那张脸,来找路饮时依旧摆着很大的架子,因为心情不佳,颐指气使,被谈墨特意留下的保镖拦在门外。保镖在询问路饮意见后将他放行,宋海宁沉着脸,用力把房门摔在墙上,以此试图发泄心中不满。   他已经和路饮彻底撕破脸,因此不用再顾及表面。   他瞪着一双眼,刚进门就扬手指向路饮,劈头盖脸地大声质问:“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下你满意了?养不熟的兔崽子,当初我就应该亲手掐死你!”   宋海宁怒上心头,口不择言。   神路年会上发生的“意外”还在网上持续发酵,连带着他,他的亲生儿子都被扒了个底朝天!可是路饮中药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宋央,按理来说这场闹剧应该直接划上句号,但江家和谈家像见了肉的狼,扑上来狠狠咬住他。   江家的部分产业涉及娱乐圈,旗下拥有专业的公关公司,江少峰行事疯狂,压根不顾他的死活。这老家伙年轻时就脾气坏,江泊烟的性格继承他,同样像一个炮仗,老的小的都难搞,宋海宁难以招架,焦头烂额。   从昨天到现在,网上说什么难听话都有。   被骂的最厉害的是宋央,尽管他在社交平台解释自己不是罪魁祸首,但还是被批得狗血淋头。他百口莫辩,简直憋屈到极点,联系白逸舟依旧没有任何解决方案。   况且,宋央一直试图隐瞒自己是私生子的这件事也被扒了个彻底,引来一片骂声。他精心维护的名声在一朝一夕间崩塌,想到未来进入娱乐圈后将会永远背上这个说不清的污点,宋央气得躲在房间不敢出门。   如果仅是这样宋海宁不至于如此恐慌,他有钱,可以养宋央一辈子,以后将他推上神路的高位,凭着他自己的本事同样可以风光一辈子,但谈斯理居然直接出手抢走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市政项目。   这不是被骂几句那样小打小闹的事,这是直接要了宋海宁的半条命。   谈斯理行动迅速,同时还向神路的几家上游公司施压。江谈两家行动一致,有些人听见风声跑得飞快,这才不到一天时间,就有两家和神路曾经合作愉快的企业,话里话外有了想要毁约的倾向,让宋海宁怎么能够不着急。   他是真的想不到,路饮和谈墨已经断联多年,谈家居然能够维护他到这种地步。宋海宁承认自己太过大意,放松了警惕,他想找谈斯理当面道歉,但因为无法见到他,所以只能来医院找路饮。   只是他一向高傲惯了,做不出对路饮低声下气这件事,况且路饮也有神路的股份,他们是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   “神路是你妈妈留下的公司,是她毕生倾注的心血!”宋海宁大力拍桌,两眼闪着精明的光,相信路饮不会无动于衷,“退一步讲,你手上持有公司那么多股票,股价下跌,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路饮撑着下巴,好整以暇:“所以你想让我替你求情?”   宋海宁道:“是为我,也是为你,为你的妈妈!如果路玫在世,一定不会希望神路落得这样的下场。”   路饮看向他的眼神冰冷:“你还有脸提到她。”   宋海宁:“抛开我们之间的恩怨,在利益上,我们都是共同体。路饮,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跟钱过不去。”   路饮:“如果我说不?”   宋海宁露出想要掐死他的表情:“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如果放任谈斯理这样下去,你会损失多少东西!我不信你舍得!”   路饮并不表态,宋海宁瞪大眼睛和他对视,粗喘着气,过了片刻却突然放肆笑起来,抛森*晚*整*理出最大的底牌:“路饮,你说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对外宣布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网上会是什么反应?”   路饮脸色不变:“你在威胁我?”   “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这是事实。”宋海宁皮笑肉不笑,面容狰狞,“我和路玫的婚姻存续期间你才出生,他们要是知道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是你妈妈率先出轨背叛我,所以我才有了宋央,宋央不是什么私生子!你才是私生子!”   路饮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神色阴郁。   难得见到他失控,宋海宁见状得意笑起来,他的双眼恶意满满,心中大喜,觉得自己今天来见路饮的目的已经达到。   以路饮的孝心,一定不会允许路玫站在风口浪尖上。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路饮突然抓住他的衣领,一言不发地拖着他往阳台走。经过一天恢复期,他力气很大,养尊处优的宋海宁居然无法挣脱他。   宋海宁被他拽到了阳台边缘,半边身体悬在栏杆外,眼中惊恐惧现。   “你,你,路饮。”宋海宁声音颤抖,难以置信,“你干什么!你想推我下去?别忘了,这里全都是监控,你要是弄死我,你也躲不掉,路饮!”   路饮用手肘压住他胸腔,微微施力,宋海宁的身体悬在半空摇摇欲坠。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只要路饮一放手,他就会彻底地从楼上摔下去。   宋海宁抖得厉害。   十四楼,下面就是深渊万丈,他对上路饮深不见底的黑眸,突然意识到,路饮这是在和他玩真的。   他不敢赌。   路饮面无表情地欣赏他此刻懦弱的恐惧,直到对方终于忍不住开口求饶,这才勾起唇角轻蔑地笑了笑。   他把宋海宁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满身的狼狈样。   “如果你再敢用我妈妈威胁我。”他蹲下身,和他平视,“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我从楼上扔下去。”   宋海宁捂住起伏不定的胸膛,神情恍然,路饮站起来用脚尖踢他的小腿,语气冷酷:“滚出去。”   “路饮!”宋海宁气急败坏地怒吼,但他到底是怕了,不敢再这样惹怒他,缓了一会就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人到中年,大风大浪见过不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退缩了,害怕一个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兔崽子,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宋海宁有点儿腿软,一瘸一拐地走出去,路过拐角他看到一个眼熟的男人屈膝背靠墙壁,呼吸轻微。   是谈墨,谈墨的半边脸藏在阴影中,神色不明地朝他望来。   有一瞬间,宋海宁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呼吸一窒,吓了一跳,定眼再看,这才认出眼前就是谈斯理的宝贝儿子谈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病房,藏在这儿,又到底听到了多少他和路饮的对话。   宋海宁眼珠一转,想要说点路饮的坏话:“你就是谈墨吧,哈哈,小时候叔叔还抱过你,你都看到了吧,别被我这个儿子的表面欺骗,他就是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谈墨一脚踢翻在地上。   这用力的一脚正中他胸口,让宋海宁四脚朝天,像乌龟一样无法翻身,硬挤出的那点和蔼笑容僵硬在他的嘴角,他的表情难以置信。   谈墨瞥了眼半死不活的宋海宁,不再理他,他直白的目光穿过夕阳的余晖,落在不远处路饮的脸上。   路饮还没收起他的戾气,紧抿唇,神情紧绷而戒备,这是从未在谈墨面前展露的一面,却让谈墨的心脏在瞬间被引线燃爆。   还真是,还真是。   谈墨无法形容这种身体酥麻的感觉,但不妨碍他认为路饮这样酷极了。一旁的宋海宁蠕动唇瓣,挣扎着还想说句话,谈墨却连半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他。   他直勾勾地盯着路饮,目光在半空和他粘连,虽然分明在和宋海宁说话:“你刚才挑拨离间,是想让我讨厌这样的路饮?不,你错了。”   “即使这样,我只会觉得。”谈墨顶了顶他的后槽牙,对着路饮笑得暧昧,“哥哥真帅,好喜欢哥哥。”   耀眼得让他移不开视线,怎么舍得害怕他。 第六十五章   宋海宁的身体剧烈抖动了起来,差点背过气去。   他今天简直背到极点,接连挨了小辈两顿打,又听到了谈墨这样护短的一番话,心中憋了股气无处发泄,不上不下。   但他敢对路饮颐指气使,却没勇气真的和谈家为敌,深知谈石集团是他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望而生畏。宋海宁权衡利弊还是选择忍气吞声,自己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离开病房。   等他一消失,谈墨大步朝路饮走去。   他步幅大,走路带风,衣角掀翻茶几上的杯具。路饮手扶栏杆,那双一向被谈墨夸赞漂亮的眼此刻看起来并不温柔,眼底戾气未消,面无表情地目睹谈墨靠近。   谈墨将掌心试探地覆上他手背,慢慢掰开他紧握栏杆的手指,见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语气心疼:“松开。”   他说着突然用力一拽,路饮踉跄前冲,撞上他胸膛。   谈墨的掌心抵住路饮后脑勺,不顾他轻微的挣扎,将他按向自己。路饮被迫把脸埋进他胸口,嗅到他衣角的熏香,在一片无法目视的黑暗中,清晰听到谈墨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从谈墨掌心开始传递的灼热温度,将他刚才面对宋海宁时积蓄的冰冷悉数融化,路饮也跟着迷迷糊糊烧了起来,身形静止不再挣扎。   谈墨垂眸落在他侧脸,目光不由分说地紧锁他:“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一个人面对,你不需要做那些。”   “路饮?”   路饮过了会才慢吞吞地回:“我知道了。”   得到他的保证,谈墨松开手中的力道,路饮从他胸前起身,退后了半米距离深深望进他眼底。清河二月的天已经全黑了,那些闪烁的霓虹灯光仿佛和他眼中的光亮融为一体,谈墨和他静静对视几秒,突然伸手覆上他双眼。   路饮的睫毛在他的掌心下轻轻颤栗。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突然失去视线,听觉在此刻格外灵敏,整个世界只剩下谈墨的声音,“每次你用这双眼看我,都想把所有东西送给你。”   路饮笑了笑:“甜言蜜语。”   谈墨:“不是哄你的话,你不相信我?”   这次路饮静默了很久,才轻勾起唇角,说:“相信。”   在医院住到第三天,医生终于允许他出院,明天就是除夕夜,谈墨帮他收拾东西,径直带着他回了蓝湖跨年。   相比于冰冷的清河郡,蓝湖被装扮得喜气洋洋,四处可见过年的氛围,谈照国站在门口笑呵呵地迎接他们到来。   这天的晚餐因为顾忌着路饮的身体状况,他特意嘱咐厨房做得清淡点,餐桌上谈墨对路饮眨眼,用口型和他交流:“看吧,我爷爷最喜欢你。”   转眼就到了除夕当天。   除夕夜有守岁的传统,但谈照国几月前生了场大病,熬夜伤身,早早就上楼去睡了,留下他们和谈斯理三人坐在沙发。后来谈斯理借口有事,并没有在客厅久留,将空间让给了他和谈墨。   接近凌晨时,谈墨拉着路饮去了屋外。   推开大门,冷意扑面而来,谈墨把手递给他,路饮牵住后又一起揣回了温热的羽绒衣兜。今天除夕夜,阿姨们回家度假,诺大庄园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人影,两人并肩往前走,沿途路灯拉长他们叠在一起的投影。   风吹过,树梢的灯笼摇摇晃晃。   昨天清河下了一场雪,积雪被人轻扫过,厚实地堆在路两边。清河地处南方,这雪下得实在罕见,路饮停在一棵银杏树前,抖动它几乎被积雪压弯的枝桠。   雪簌簌落下,落在他的发梢和眉间,路饮伸手掸落那些雪,突然意识到身后的谈墨已经很久没出声。他对危险的敏锐度一向高,立即下意识转身,就见谈墨手捧一颗直径大约十厘米的硕大雪球,正跃跃欲试地准备朝他扔过来。   路饮来不及躲避,雪球砸在他肩膀,让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两三步。   “谈墨,你这样很幼稚。”   路饮做了一个休战的手势,跟谈墨抱怨这样你会弄脏我的衣服,但谈墨半蹲在地上,仰头对他笑得嚣张,同时迅速抓起地上一团雪,草草捏成一团不实心的球,又朝路饮的身上扔了过来。   路饮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干,躲避不及时,被他砸了个正着。   雪球这次砸在他脸上,松散的雪糊住路饮的眼睛,又顺着脸颊一点点滑落至下巴。路饮有点儿被他砸懵了,双手摊开愣在原地,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得不行,一点都不正经,但谈墨似乎很喜欢。   好吧,看他笑,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路饮?”谈墨逐渐朝他走近,右手试探地在他面前挥了挥,自言自语,“怎么没反应,不会真被我砸傻了?”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突然挨了个飞来的雪球,他离路饮很近,根本躲不掉这种近身攻击,被他砸得措手不及。   谈墨微愣后用掌心抹去脸上残留的雪,语气揶揄:“刚才还说我幼稚,你也没有那么成熟。”   路饮抓了把雪站起来:“这里只有你和我。”   谈墨挑眉:“所以?”   “所以感觉还不错。”   话音刚落,路饮就把手中的雪球扔向他,谈墨迅速躲避,随即弯腰去捡地上的雪。他们闹了好一会,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的烟花爆燃声阻断了他们打闹的动作。   蓝湖不在禁放区范围,零点的钟声刚敲响,路饮头顶深邃的黑色天空,被五彩的烟花照得一片明亮。   他站在漫天盛放的烟花下,扔掉手中的雪,仰头看向那片夜空。不同颜色的光影在路饮脸上交错,他双眼明亮,定定地注视了几秒,和谈墨说:“好漂亮。”   谈墨下意识看了眼腕表时间。   “新年快乐。”   但路饮已经比他更快一步说出口,谈墨也回他一句“新年快乐”,不管不顾地大步上前,还没得到路饮允许,已经自作主张地将他拥入怀抱。   他微弯下身体,将下巴靠在路饮的肩膀,路饮很快回抱住他,这一刻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共同聆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燃声。   直至汹涌的喧闹慢慢平息。   “我想亲你。”谈墨突然开口。   他伸手将路饮额前的刘海往后梳,深深注视他的眉眼片刻,低头时高挺的鼻梁撞上他脸颊,气息和他融为一体。   路饮的掌心抵住他后背,仰起头。   盛大夜空下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谈墨的动作用力到让他几乎无法喘息。路饮的唇瓣传来痛感,但亢奋的心情淹没他,无法喊停,他喜欢谈墨这样对他,渴望他,新的一年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对着夜空许下一个永不分开的愿望。   “明年。”谈墨和他分开,气息不稳,“我还会在这里亲你。”   回去的时候两人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朋友和公司同事的拜年短信,路饮边走边低头回复,被谈墨眼尖地扫到了几个短信末尾的署名。   “江泊烟。”他一点点念,“傅南时。”   见鬼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来祝他老婆新年快乐,洋洋洒洒一段话,卡着零点的时间专门发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多深情。   他心里不爽,但等路饮当着他的面把那两条一前一后的短信都删除后,谈墨的心情又立即恢复如初,爽得不行。   他勾搭着路饮的肩膀往里走,快回到屋内,路饮的脚步突然一顿。   “怎么了?”谈墨转头看去。   路饮把手机一关:“白逸舟。”   谈墨皱眉:“他也?”   “新年快乐,四个字。”路饮说,“纯粹想来恶心我。”   他不想让这种人破坏他的心情,所以之后没再提。除夕这夜路饮很迟才入睡,第二天是初一,他起得早,睡眠不足但精神不错,和谈墨晨跑结束后,回餐桌陪谈爷爷用完早餐,收到了长辈给的两个红包。   私底下谈墨把自己的红包都给他,美其名曰让老婆管钱。   要不是路饮不愿意,他恨不得把身上的几张黑卡连带着自己的所有身家全掏出来上交充公,补贴家用,被路饮制止后才一脸不乐意地塞回口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这种讨老婆开心的招数,还挺有用。   初一开始陆续有人来蓝湖给谈照国拜年,有资格踏入庄园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谈照国为表示对路饮的重视亲自将他带在身边。托他的福,路饮这天见了不少位大佬,到傍晚用餐时分人才渐少。   晚餐结束后,谈照国的一位老友来访,两人在茶室下棋,结束后谈照国送他出门,遇到了刚和谈墨遛狗回来的路饮。   路饮和眼前的老人四目相对。   老人看着七十上下的年纪,须发皆白,但精神抖擞,他乐呵地朝路饮点头,等目光落在他脸上,嘴角的笑容淡了些,露出惊诧的表情。   “这,这。”他连发了两个音,又回头去看谈照国,“这个小家伙就是最近常听你挂在嘴边的路饮?”   谈照国给路饮介绍:“你谢叔的父亲,前段时间刚来清河。”   路饮说:“谢老好。”   谢老,也就是谢礼安盯着他的脸,还有点儿回不过神。   像,很像他儿子谢迟年轻时候的模样。   谢礼安想到不久前妻子回家时和他提到,在超市遇到一个跟他们儿子相像的年轻男孩,遗憾当时太过激动忘记留下联系方式,在他耳边念叨不止一遍,说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小孩。他当时还嗤之以鼻,现在——   连他看到都有片刻迷糊。   谢礼安默了会才回:“好好好。”   听老友说想认路饮当干孙子,他心里突然就不是滋味,望着这张让他倍感熟悉的脸,想着要是是自己的孙子就好了。 第六十六章   谢礼安回到家的时候,一家人坐在客厅其乐融融地聊天,最先看到他的是他女儿谢千千,迎上前挽住他胳膊,亲昵地喊了声“爸爸”。   白时闻见状也跟着跑到他身侧,一向嘴甜,外公外公地叫,以往常把谢礼安逗得合不拢嘴,但今天他明显心不在焉,只拍了拍他的手背。   沙发上的谢迟放下手机抬头,谢礼安望着他这张脸,又想到了刚才见过一面的路饮,有对比才发现确实相像。他是谢迟的亲爸,朝夕相处多年,观察得也比别人要仔细,两人的嘴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形状,谢礼安心中掀起了狂风巨浪。   等女儿一家离开后,他紧绷着一张脸,把妻子和谢迟叫进书房。   自从退休后,谢礼安很少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谢迟以为他有大事要宣布,难得正经,但听他张口说:“路饮——”   “路饮?”沈余欢皱眉,“那不是时闻上次跟我提到的小孩。”   话音刚落两束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谢迟先问:“妈,他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沈余欢本来想要搪塞过去,好歹也是孙子和她讲的悄悄话,但耐不住他儿子看起来心知肚明,瞒不住,也就实话实说,“他跟路饮的弟弟关系好,也就站在他那边,不喜欢路饮,从小就和他有矛盾,还觉得。”   谢迟怒极反笑:“觉得我和他有猫腻?”   沈余欢忙道:“妈妈肯定不会相信外面那些谣言。”   谢礼安清了清嗓,开口打断这场逐渐跑偏的对话,聊回正题:“我今天和照国下棋,见到了一直被他挂在嘴边的路饮,小迟。”   他语气严厉:“你老实交代,他真的不是你儿子?”   谢迟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咳得整张脸都红了,接任他爸当上集团一把手后还从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爸,怎么可能!”   “你这老头,好好地胡说些什么。”   沈余欢同样恼怒他在新年初提及这个丧气话题,但等看到谢礼安给他展示的路饮照片,顿时就愣在了原地半天才回神。   她摸着照片当即爱不释手,连连说:“我认识,我认识,上次在超市遇到的小孩,我还和你提过,可有礼貌,让我好喜欢,后悔当时就这么让他走了。原来他就是路饮,礼安,你刚才说?”   谢礼安望着谢迟:“你再好好想想,你自己都没觉得你们很像?”   “确实有人提到。”谢迟摆手,“但是爸,那么多人,有几个相像很正常。”   沈余欢一会看照片上的路饮,一会去看面前儿子,若有所思:“你真的没有像混蛋一样搞大过别人的肚子?”   谢迟说:“你们都清楚我生不出孩子,怎么会是我儿子。”   沈余欢:“你认识路饮妈妈?”   谢迟:“不认识。”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对话没办法再继续,等谢迟离开书房,沈余欢和谢礼安说:“我还是不放心,太巧了。”   谢礼安点头:“我会让人去调查路饮的情况,到时候不管小迟愿不愿意,再给他们做个亲子鉴定。”   沈余欢才松气:“我之前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和他特别有缘,幸亏被你遇到了,不然我这几天总是想。”   她让谢礼安把路饮的那张照片发给她,下载后恨不得拿它做屏保。沈余欢自己也对她的反应很奇怪,但就是还想再见路饮一面,完全没把白时闻之前和她说的坏话放在心上,觉得一定是哪里产生了误会,路饮不是那样的性格。   对这场对话一无所知的路饮正在和谈墨商量接下去的行程。   初二初三这两天他跟着谈墨见了不少他的亲朋好友,相比于前世最后几年形影单只地度过春节,沾了谈墨的光,重生以来路饮久违地体会到家的温暖。   这种感觉,好吧,他承认,非常不错。   转眼来到初四,路饮和谈墨去看了一场在附近体育馆举行的篮球赛。   过年期间场馆爆满,现场气氛热烈,两人支持的队伍比分领先,谈墨看得兴起,激动时下意识去抓路饮的手。路饮被他抓疼了也没出声,最后还是谈墨发现了他手腕的那圈红痕,停下来给他揉手。   很多时候,路饮都不想他的皮肤娇气成这样,随随便便都能留下印记,被谈墨评价是很容易种草莓的体质,在床上只有被他欺负的份。   但谈墨这样认真替他揉散手上的痕迹,他望着视线内黑发浓密的头顶,嘴角勾了勾,觉得好像一切都变得无所谓,只要谈墨开心就可以。   他用空出的手去摸谈墨头发,察觉到轻轻落在头顶的重量,谈墨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用眼神询问。   路饮捻起他散落的刘海:“你发质偏硬。”   谈墨:“对。”   印象中确实一直都是这样,小时候摸到谈墨的头发就觉得很扎手,嫌弃碰他,气得谈墨说他要去剃光头,从小就对自己狠。   不过真要理发的时候被沈湛英拦住了,劝了半天才放弃,要路饮当面保证一直都最喜欢他,算起来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有些细节还能被他记得一清二楚。   路饮想起那点幼稚的过去,心情愉悦。   休息的时候场下没比赛,谈墨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松了手转而搂住他的腰,仗着两人都戴了顶低帽檐的鸭舌帽,肆无忌惮地将脸靠上去。   即将亲到的刹那,旁边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叫声。   谈墨动作一愣,立即从路饮身上起来。   两人的视线一同投向面前那块巨型屏幕,路饮在特意用粉色装扮的爱心框中看到了他和谈墨的身影,下面是一行加粗的字体,写着:KISS ME。   KISS CAM。   球赛最常见的环节,被选中的他和谈墨需要在镜头前当众亲吻。四周催促的尖叫此起彼伏,路饮将帽檐压低,扭头看了谈墨一眼。   谈墨朝他做口型:“亲?”   众目睽睽下他还是顾忌着他和路饮的关系,分明很想宣誓主权,把他和路饮这段地下恋情搬上明面,但就怕路饮不想被人发现端倪。   他正犹豫时脸颊上突然印了道温热的吻,足足停留了四五秒才分开。   摄影师心满意足,移动镜头,在高叫声中继续寻找下一对目标。   谈墨的视线慢慢在路饮脸上聚焦。   帽檐下路饮明亮的双眼注视他,长睫微颤,突然伸手戳他被自己亲过的脸颊。这是以前谈墨对他做过的举动,被他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路饮嘴角笑容浅浅,靠近了和他说话:“原来还是胆小鬼。”   “我只是怕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路饮重新坐回原位,看向屏幕上正在亲吻的第二对情侣,在座位下抓住谈墨左手,五指插、入他指缝,过了几秒回:“没有不乐意。”   谈墨突然变得遗憾:“刚才就该亲死你。”   路饮轻笑:“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这场球赛受众多数都是年轻人,遇到熟人并不意外,其中就有江泊烟的朋友,知道他和路饮曾经的关系,认出第一对情侣里的一位就是他,立即拍了视频发给江泊烟,和他汇报路饮的动态。   收到朋友的消息时江泊烟正在医院陪傅南时做例行的身体检查,半年前那场车祸造成的淤血已经几乎被吸收干净,医生判断失忆的后遗症将会在近期逐渐缓和。   做完脑部CT后傅南时又去做了心率检测,陪同在旁的江泊烟点开朋友发送的视频,漫不经心扫了几眼,身体立即坐正。   他快要被气死了!   一口浊气卡在他的喉咙不上不下,江泊烟根本一点都不想看到路饮和谈墨甜甜蜜蜜的动态,简直就要犯了心梗,但又自虐般将视频从头看到尾,播放到最后一秒时,脸色已经无法用难看两字简单形容。   傅南时看向他:“有事?”   “路饮他,他,他。”   江泊烟咬牙说不出话,处于神游天际的恍惚状态,等傅南时伸手问他要手机时,他就把视频重新播放了一遍。   在成功气到自己的同时,他听到旁边的医生惊呼:“傅总,您的心率。”   江泊烟看向那台显示心率的机器,屏幕上傅南时的每分钟心跳已经破百,比正常值高出不少。傅南时自己无所谓地瞥了眼就移开视线,和医生说:“我没事。”   但就这一会说话的功夫,江泊烟眼睁睁看着他的心率数值持续飙升,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   他又不是傻子,一瞬间就回过味来,难以置信地瞪向傅南时:“要生气也应该是我生气,你看了视频气什么!”   傅南时摘掉手上的心率检测装置,语气淡淡:“把视频发我一份。”   江泊烟皱眉:“凭什么发给你!”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前段时间好不容易修补的和傅南时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见到他就浑身难受,没等傅南时的所有检查项目结束就抛下他离开了医院,跑到体育馆时那场球赛刚好结束。   江泊烟在门口站了没多久,成功在人群中蹲到了路饮,开车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憋了一肚子无处发泄的火。   看完球赛时间还早,路饮和谈墨去了下一站,清河国际乐园。是当地一家知名的游乐园,过年期间人流量大,全程他被谈墨牵着手,玩了最近很火的几个项目。   高达百米的跳楼机是游乐园的一大特色,路饮第一次玩,兴致浓烈,但他明显不擅长这类剧烈运动,从机器上下来时脸色发白,被谈墨扶着才勉强站稳。   他有点想呕吐,浑身不舒服,趴在谈墨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谈墨轻拍他的背,蹭着他的脸颊放轻了声音和他说话,不远处的江泊烟看了浑身也难受,同样被这一幕刺激得想呕吐,手在身侧悄然握成拳,想着如果有机会,他想一拳狠狠砸在谈墨脸上。   但现在路饮不舒服,他也变得紧张起来,很想做点儿什么。   路饮缓了一会还是精力不济,被谈墨拉着坐到了路边的长椅上。   谈墨不放心他,叮嘱了好久,才跑到附近的店铺给他买饮料。路饮目送他离开,半阖眼坐在原位上,没过多久感觉有人拍他的肩,他睁开眼,面前是只毛茸茸的卖崽青蛙人偶,半蹲下来和他平视。   这种青蛙玩偶服最近在网上很火,路饮有时候走在街上也能碰到。眼前这只长得格外高,看体型是个成年男人,路饮挥开他放肩膀上的手,身体略微往后退,问他是有什么事。   青蛙摇摇头,但不说话,指了指放在腿边的青蛙崽。   等路饮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时,青蛙又赶紧摆手,拿崽拼命往他怀里塞,路饮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是打算把玩偶免费送给他。   他抱着只绿油油的青蛙崽时,这只青蛙努力做出滑稽动作试图逗他笑,玩偶的造型本身就很具喜感,加上他东倒西歪的舞姿,确实达到了喜剧效果。   路饮勾了勾唇,身上的难受劲消了些,眼前的青蛙这时突然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时,玩偶头套从他脑袋上滑落,路饮脸上的笑就这样僵硬在了唇边。   他和江泊烟四目相对,一股无言的尴尬弥漫在他们四周。   江泊烟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抓起头套重新给自己带上。路饮看了一会他,又垂眸去看怀中的青蛙崽玩偶,一股恶心感后知后觉涌上心头,他这次终于没忍住,弯腰捂嘴剧烈地干呕。   江泊烟被他这样当面嫌弃,自尊受到重创,难以置信:“路饮,你什么意思!”   不远处,谈墨拿着饮料小跑回来,被他吓得不轻:“老婆,你怎么了?” 第六十七章   路饮和他说没事,干呕停了后站起来远离江泊烟。   江泊烟掌心向后撑住地面,依旧坐在地上仰起脑袋,青蛙头套因为仓促被他带得歪歪扭扭,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面色错愕,听到谈墨私下叫路饮“老婆”,彻底地懵了。   谈墨把手中的饮料递给路饮,扫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没认出那是江泊烟。等路饮喝了几口神情渐缓,拉着他准备离开时,身后的江泊烟终于忍不住出声。   “谈墨。”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周围空气危险地停滞。   谈墨缓慢转身,江泊烟摘掉头套,那张熟悉的脸暴露在他面前,语气一如既往得欠揍:“怎么,没想到会是我?”   他纯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头套里憋得久了,额角泛起的薄汗打湿他刘海,如此狼狈的境遇下面对好整以暇的谈墨,光是气势上就输了他一截,但江泊烟此刻管不了太多,被不理智支配,只想让自己死个明白。   “你们在一起了?”他神色阴郁,从地上站起来。   谈墨和江泊烟对峙,目光胶着着,紧抿的唇显出几分凌厉的不悦。他比江泊烟要高些,头顶的阳光垂直打在他的黑发和森冷的面庞。   片刻,他转动手腕,嘴角露出一抹挑衅的笑:“你应该听到我叫他老婆了。”   “老婆。”他转头问路饮,“我是你男朋友吗?”   江泊烟猛地扭头,目光直直射向路饮,眼底饱含希冀,但他眼中的光亮很快消息,因为清楚听到了路饮的回复。   他说:“是。”   在这之前江泊烟无法真正确定谈墨和路饮的关系,始终存有侥幸,到这一刻尘埃落地,心如刀割,形容不出到底有多难受,但无法承受。   他没有失去的经历,想要什么唾手可得,面对路饮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望着他的双眼第一次彻底慌乱。   “我。”他张了张嘴,语无伦次,“我知道,我,我一直在反思,以前是我混蛋,对你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我是不是。”   他已经不介意在情敌面前丢脸,只想把心里话完完整整地倾诉,怕未来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是不是没有好好和你道过歉,对不起。”   外面风大,吹起路饮的刘海,露出他精致的眉眼。他生得很漂亮,容貌具有迷惑性,现在面对江泊烟,这点漂亮就像有了尖锐的刺。   路饮依旧无动于衷地看他。   江泊烟仓促向前一步,被谈墨拦住,他的视线越过遮挡的手臂,带着偏执:“到底怎样才能原谅我?”   谈墨嗤笑了一声。   “我讨厌你。”路饮语气平静,但话语带着厌恶,森*晚*整*理“当然,江泊烟,你还没有资格让我刻骨铭心地记得一辈子,所以我对你的讨厌,只是希望你能从此远离我的人生,祈祷我们永远不再见面。”   江泊烟失控:“不可能!”   “喂喂喂。”谈墨拍他的胸,把他推开,“你当我是死人吗?”   江泊烟立即愤恨地朝他看去。   谈墨吹了声挑衅的口哨,去牵路饮的手,说“走了”,路饮就跟在了他身后。走了一阵终于不见江泊烟,谈墨捻起他一片衣角,鼻尖轻嗅,醋意大发,说:“一股狗男人的味道。”   路饮抵着他蹭过来的脑袋:“只有你的味道。”   “我什么味?”   路饮扭头和他接了个漫长的吻。   “醋味。”   接下去几天两人玩遍了清河附近几个景点,转眼时间到了初八,谈斯理要带谈墨回老家祭祖。   谈家祖籍在北边,所以家族几人也都长得人高马大,到了谈墨这代更加突出。他这次回去计划再见几位谈家长辈,来回需要不少时间,本来想要路饮陪他过去,但思索再三后还是放弃。   在他走后,路饮的生活又冷清下来,回归原来不紧不慢的节奏,刷完了待看清单里的几本书,又回到清河郡布置了当初他和谈墨共同栽种的花园。那片海洋之歌已经开花,雾紫色的花苞迎风攒动,他给谈墨拍了不少花园一角的照片。   初十这天辅导员在学院群里转发了一条招聘孤儿院义工的公告,路饮看到后就报了名。清河经济发达,全球闻名的国际大都市,孤儿院的基础设置一应俱全,他的任务是教一群小朋友画画。   他早早过去,没想到意外撞见了一个熟人。   孤儿院这天一共有两位老师教画画,白逸舟就是其中之一。路饮到了那里没多久,白逸舟姗姗来迟,见到他时挑了下眉,抛下一句:“巧了。”   他显然来过这里不止一次,教室里几个小孩认识他,站起来亲切喊他“白老师”。白逸舟上课时情绪稳定,不像路饮印象中那样喜怒无常,罕见得耐心十足。   路饮和他分别负责两批学生,上课期间并未产生什么交集,直到下课后一个小朋友着急跑进教室,跟他求助:“老师,猫,猫。”   有只猫被困在了屋檐上,因为胆小吓得一直发出惨叫,路饮和工作人员借了梯子爬上去营救,准备下来时白逸舟上前一步,右手突然搭上爬梯。   路饮向下探脚的动作停顿,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   白逸舟扫了他一眼,唇角勾起道意味不明的笑,慢慢举起右手向后退,退远了一段距离后,路饮才从梯子上下来。   被救的小猫罕见得没跑,一直窝在路饮胸口,被放下地面依旧上前亲昵抓他裤腿,黏人得厉害。是只几月大的猫,大概混了点金点血统,工作人员说是这里的流浪猫,问了没有主人后,路饮做出了领养的决定。   小猫生得虎头虎脑非常可爱,路饮借到了点猫粮喂它,打算晚上回去时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   他蹲在地上撸猫时白逸舟就倚靠着墙壁抱臂看他,脸上的表情依旧难猜,过了没多久,他放在怀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白逸舟低头看了眼号码,伸手接起。   对面的人是宋央,这几天接连给白逸舟打了数通电话但都石沉大海,第一次打通时语气难掩惊诧:“哥,你这几天——”   他质问的语气稍顿,又很快改变措辞,小心翼翼:“为什么不理我?”   白逸舟看了眼路饮,说:“我在喂猫。”   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复宋央,宋央被他的话噎了一下,罕见得不知道怎样接,沉默了大概十来秒,还想继续自己的话题:“上次年会,你知道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但是网上。”   白逸舟:“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解决网上的舆论?”   说起这个宋央简直快要被气死了,他第一次遇到这样憋屈的情况,分明什么都没做,即使警察的最终调查结果将他排除在嫌疑外,网上对他的攻击依旧没停止。他百口难辨,还没进圈就背负了难以洗刷的污点,这个年过得简直糟心无比。   他对白逸舟同样怨气深重。   宋央清楚知道整件事出自他手,但是对他无可奈何,没有任何证据,况且更多是惊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把他拉到风口浪尖但自己全身而退,口口声声说爱他,难道这就是爱他的表现?   还是说,因为那天在江边,白逸舟和他求爱被拒绝,因此恼羞成怒。   可他不能跟白逸舟撕破脸,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当然,宋央明白成人世界的规则,想要得到必须失去,所以当白逸舟问他网上的舆论时,他就强忍着恶心主动说:“哥,我想让你当我男朋友。”   他都拉下脸这样说,谁知电话那头的白逸舟哼笑了一声。   “宝贝。”白逸舟嘴上亲昵喊他,但说出的话却讽刺,“不要勉强自己。”   宋央被挂断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白逸舟给耍了。神经病前段时间还想要强吻他,让他以后都要喜欢男人,结果?   “神经病!”宋央气得破口大骂,把东西都摔在了地上。   白逸舟挂断电话,抬腿走到路饮面前。   他垂眸看路饮撸猫,半晌后突然问他:“你喜欢猫?”   “神路年会那天,你在酒水里动了手脚?”路饮抱着猫从地上起来,和他平视。   他中药那件事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而没有了后续,作案人行动缜密,破坏了酒店内部监控,针孔摄像头上同样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但路饮心中有人选,尤其听到了他和宋央的对话,确定了那人就是白逸舟,现在对方就站在他面前。   白逸舟答非所问:“你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变成了获利方。”   路饮:“我不明白你的动机,你曾经承认自己对宋央有偏爱。”   “我确实因为宋央回国。”白逸舟说,“但有时候,距离产生美感。”   路饮:“看来短短几天你就有了新的目标?”   白逸舟说:“准确来讲,我始终处于旁观者的状态。”   路饮冷冷质问:“那么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白逸舟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当然,出于谨慎心考虑,他永远不会正面回应。路饮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望着他脸上似有若无的微笑,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评价:“疯子。”   “有件事我很好奇。”白逸舟突然问他,“那天我真的掐住了你的脖子?”   他没说具体哪天,让路饮想了几秒才确定他说的是那个暴雨夜:“我只记得我砸破了你的脑袋,但你看起来毫无印象。”   白逸舟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义工结束后路饮带着小猫去了宠物医院,做完检查发现只是营养不良,身体其他没有大碍。他买了些猫咪用品回家,路上接到谈墨的电话,和他商量家庭新成员的名字,讨论了半天没有结果,准备回家再翻字典。   谈墨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   在路饮翻完字典决定为小猫取名为“点点”之后,与此同时,宋海宁和宋央带着礼物,厚脸皮地上了江家。   宋央去找江泊烟是无奈之举,想着用“救命之恩”再求江泊烟帮他一次,但江家这次铁了心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他们非但没有见到江泊烟,反而被人大肆羞辱了一番,提着那堆礼物狼狈滚出了大门。   走在路上,宋海宁心中有气:“蠢货!”   宋央面色不虞,语气沉沉地开口:“爸,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宋海宁没好气道,“还不是你自己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宋央说:“知道那天其实不是我救了他。”   宋海宁的声音戛然而止,呼吸都变得轻微,骗自己太久,谎言都快成真话,他到现在才想起亲生儿子并不是江家真正的救命恩人,满头大汗:“不,不可能,路饮他自己都不记得,他们怎么会发现。”   宋央摇头:“可能是我想多——”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响起一道失控的声音,是江泊烟,一字一句:“宋央,你说什么?” 第六十八章   江泊烟简直难以置信自己此刻的心情。   一直以来,他偏袒宋央,甘愿为他抛弃任何原则的主要原因,就是宋央曾经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是一个和平常无异的下午,十一岁的他跟随父母去郊外野炊,中途因为贪玩和大人失散,独自在江边嬉戏时,意外失足跌入水中。   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经历,汹涌的江水漫过江泊烟口鼻,几乎让他立即窒息。他水性一向很棒,但右腿抽筋雪上加霜,就在江泊烟快要晕厥的刹那,他感觉有人跳入水中朝他游来,视线内一闪而过一片黑色衣角,随即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是在两天后,江泊烟已经躺在了医院病床上,母亲赵思佩抱着他痛哭流涕,后怕不已。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睁着一双出奇大的眼睛,对上江泊烟疑惑的视线,朝他抿出点羞涩笑容。   在母亲介绍下,江泊烟知道就是这个男孩当初义无反顾地跳入水中救了自己。   男孩名叫宋央,虽然看起来个子不高,实则和他年龄相仿。他是神路宋海宁的二儿子,江泊烟出事那天他们一家同样正在江边野炊。   后来在宋央的自述中,江泊烟得知当时江水湍急,他跳入水中不久也差点被水流冲走,险象环生,后怕的同时对他不由更加喜欢,将他视作自己的亲生兄弟。   这几年来,宋央凭借着和他的这层关系获益良多,连带着他父亲的公司都沾上光。江远一旦有任何大型工程都会首先考虑神路,两家结成了稳固的联盟,当然,在外界人士眼中,更像是江家对宋海宁的无条件扶贫。   江泊烟自认自己从不亏欠宋央,甚至因为宋央选择和路饮……分手。想到这件事他心中恨得简直在滴血,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就当他为宋央做的最后一件事。   结果。   结果现在告诉他,他找错了人!   救他的根本不是宋央,是路饮!   那他算什么,他江泊烟助纣为虐,帮着宋央欺负路饮的这几年又算什么!   江泊烟慢慢从黑暗中走出,面色藏匿在阴影中,落在宋央眼底宛若鬼魅。在这一刻宋央连同宋海宁的脸上齐齐没有了血色,宋央仓促往后退,试图逃离江泊烟,大脑一片空白,彻底慌乱,但江泊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往前拖。   “爸!”   在武力上宋央被他绝对压制,扭头焦急朝宋海宁求助。宋海宁愣了几秒回神,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无法做到不管不顾,上前拼命劝阻。   “小烟。”可笑他到这一刻还想瞒天过海,“你听错了,我们解释,我们解释。”   场面混乱,江泊烟眼底猩红一片,失去理智,他用力把宋海宁推到地上,不顾他那声“哎呦哎呦”的尖锐痛呼,发狠地瞪着宋央双眼,一字一句:“你,解释。”   宋央面如死灰,他清楚任何解释都是徒劳,一旦落下怀疑的种子,江家掘地三尺也能将真相挖出,反而衬得他像一个跳梁小丑。他失去最大的仰仗和筹码,焦头烂额,直觉人生一片灰暗,面对江泊烟狠戾的目光,选择一言不发。   “操,我杀了你!宋央,你去死吧!”   江泊烟的额间青筋迸起,用了十足的力道去掐宋央脖颈,宋央无法喘息,几欲晕厥,翻起白眼。小腿剧痛不知道摔断了哪块骨头的宋海宁见状咬牙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跑上前阻拦,又被江泊烟一脚踹翻,疼得眼冒金星。   混乱的境况下终于有江家的阿姨发现这里的动静,大喊一声后安保人员闻讯赶来,江泊烟被一左一右架住手臂拦下,还想扑上前弄死宋央,大喊大叫,失去理智,像个十足的疯子。   几个月前他把宋央捧在手心怕摔了,对他好得不得了,江家几个雇员看在眼里,没想到过去不久情况天翻地覆。他们不知道内情,暗想这帮有钱人真薄情,望着宋央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宋央被救下后大口喘息,只想拉着宋海宁逃离,但听见动静的江少峰和赵思佩匆匆赶来,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知道这件事彻底无法善后。   他后悔刚才的随口一嘴,分明看过了四周没有其他人,谁知道江泊烟就在不远处,还听见了他们父子的对话。   关于当年的真相其实很简单。   江泊烟不敢全信宋家两父子的说辞,坚持要继续调查,后来调查结果和他们所说的相差无几。   当初跳下水救他的是路饮,他看到的那片黑色衣角就属于他。路饮送他上岸后自己体力不支,中途被江水冲走,得到好心人帮助,运气不错保住了性命,但在医院昏迷不少天,比他还要更迟醒来。   有时间差的存在,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宋海宁赶来时碰巧撞见这一幕,认出呛水昏迷的江泊烟是江少峰嫡子,生出了让自己儿子取而代之的念头。他本有机会救路饮上岸,但眼睁睁看他在水中挣扎,以为他会必死无疑,事后带着宋央认领了他的救命之恩。   等知道路饮被好心人救起他内心慌乱,好在路饮醒来后因为惊吓过度丢失这段救人记忆,宋海宁顺水推舟,编造了一个失足落水的谎言,又疏通关系让人篡改了他的入院时间。   路饮和江泊烟不在同一家医院,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多年来从未引起怀疑,直到今天被人偷听,真相大白。   江泊烟死死盯着手中那叠调查资料,气得几欲发疯,弄死宋央的心空前绝后。赵思佩也不知所措,想到儿子这几年来针对路饮的荒谬行径坐立不安,提出想用金钱补偿,被江泊烟阻止。   江泊烟说他要和路饮私下再谈,他爸江少峰这次罕见得没有阻拦,但对他喜欢路饮这件事的依旧保持反对态度。江泊烟对此无所谓,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立即见到路饮,有很多话想当面倾诉。   可惜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跑去清河郡找人他又不知所踪。江泊烟不知道路饮这几天住在谈照国的蓝湖庄园,因为家中添丁乐不思蜀,他痛苦万分的同时,路饮过着和他截然相反的舒适生活。   这天路饮闲来无事出门挑选猫咪用品,刚进宠物店不久,敏锐地察觉到四周一道隐晦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心中警铃大作,正要抬头,听到那人试探地喊他。   “你好。”   他循声望去,是个染着银发的陌生男孩,年龄和他相仿,挺自来熟,嘴一咧,朝他露出热情的笑。   路饮放下手中的物品:“你认识我?”   “路,路,路。”那人路了好几声,然后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路饮,是吧!你就是路饮,我绝对不可能记错!”   路饮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你是?”   他记性好,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注意到他眼底的警惕,男孩立即摆手:“我叫贺语,谈墨的朋友!我就是看到你一下子太激动,你别紧张。”   “谈墨的朋友?”   “是我,是我。”贺语连说了两遍,然后目光灼灼地继续盯着路饮,不住感慨,“原来你就是路饮,真的跟照片里好像,啧,怪不得。”   路饮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照片?”   贺语说:“你小时候的照片,五官几乎和现在没有任何变化啊,所以我才能一眼认出你是谁。”   宠物店显然不是说话的地点,路饮把挑选好的东西买了单,之后请他去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两人坐下来细聊。   贺语喝了口咖啡,彻底关不住他的话匣子,他很健谈:“你问我照片是哪里来的?谈墨以前一直把你挂嘴边,所以我才能看到你那会儿的照片。”   路饮:“你和谈墨?”   贺语滔滔不绝:“我跟谈墨九年前就认识了,我是他转学后的第一个朋友。对了,刚才讲到哪了,哦,其实不止我,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小竹马,谁让他那时候不听课,光看着你的照片抹眼泪。”   这种现在想起来丢脸到家的事,路饮完全没听谈墨提起过。   九年前,也就是他刚出国的时间点。   路饮觉得有趣,又给贺语点了几份蛋糕。贺语吃了他的东西,就把谈墨出卖得彻底:“哈哈哈,我和他是同桌呢,他当时坐在我旁边,天天拽着你的照片看,刚来那会天天红眼睛,看上去好可怜,因为这件事,老师还让我多照顾他。”   “麻烦你了。”路饮和他说。   贺语的脸涨得通红,连忙挥手:“不麻烦不麻烦,后面还是他照顾我比较多。唉,谈墨看着你的照片难受,跟我说,怕你在学校里受欺负,又怕你交了新朋友之后忘记他,真是太肉麻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和你联系,他说电话是空号。”   路饮和他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你们关系真不错。”贺语往嘴里塞了口蛋糕,说话含糊不清,“一起游泳的时候看到他的右肩有块伤疤,好像是小时候给你打架留的伤口。哦对了,他以前还从学校偷跑去机场,想要回去找你玩,因为没有监护人陪同又被警察送回来,几次之后就变成了警察局里的常客。”   全是路饮不知道的过往。   “有时候我们出去玩,好玩的东西他都会给你买一份,从小到大,给你买的礼物应该已经堆成山了吧!说起来,要拆那么多礼物,都是一个甜蜜的负担。”   没收到过。   没拆过。   完全没听谈墨提起。   路饮心中暗想,这家伙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前世直到他车祸离世,都不知道谈墨曾经默默地为他做了那么多事。   贺语说得起劲,把谈墨卖得一干二净:“我真的太羡慕你了,也想要有这样的兄弟。他前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回国找你,忙得都没时间谈恋爱。上次,大概一年前,他飞到厄瓜多尔给你挑花,好像叫,叫……海洋什么。”   路饮说:“海洋之歌。”   贺语:“对对对,就是这个!他说是你的最爱,等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你,你是不是被他感动得不行。”   路饮已经知道成年礼那天酒吧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就是谈墨,但不清楚具体细节,从贺语的口中他才一点点拼凑真相,但想再听谈墨对他完整讲一遍。   他因为贺语的话微微失神,这时又听到他说:“对了,谈墨还有本相册呢,你是不是也看到了,上面都是你的照片,当初我想看一眼,被他小气地藏了起来。”   路饮:“……”   他不着痕迹地皱眉,敛去眼底困惑。   对这些事,包括贺语口中的相册,他真的一无所知。   在前世的时间线,直到谈墨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他们才在新生见面会上重逢。如果要说更多的细节,是谈墨率先在人群中注意到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喊他学长,他狡猾很多,凭借身高优势挤到路饮面前,先用随意的口吻问他:“难道你不觉得我看上去很眼熟?”   这种烂俗的搭讪方式路饮司空见惯,没放在心上,甚至觉得厌烦。但挡在面前的人一直不走,他才抬头随意扫了谈墨一眼,不像那天酒吧里一样醉意朦胧,所以在第一眼时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他很少会激动,但这个冲击给他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甚至于,让他在如同世纪般漫长的对视中无法给予谈墨一丝一毫的回应,那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围绕他,让路饮想要伸手去掐他温热的脸颊,以此确认不是梦境。   谈墨等得久了,用不爽的口吻一字一句说:“路饮,别告诉我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想起——”   “谈墨。”路饮打断他,喊出了他的名字。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他看到谈墨笑了。   这就是他们前世的第一面。   至于那些相册……   和贺语交换了联系方式分别后,回家的路上路饮就在不断回想自己和他的对话,半途调转方向去了清河郡。他知道谈墨有一本珍藏已久的相册,上次和他一起整理沈阿姨从国外寄回的物品时见过一次,被谈墨称做“他的秘密”。   路饮从来没有窥视他人秘密的爱好,但自从得知里面或许都是他的照片后,就觉得自己有必要一探究竟。   在这之前他给谈墨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谈墨脸枕着胳膊,表情郁闷:“老婆,我好无聊。”   路饮问他:“我记得你有一本相册。”   谈墨脸上的笑容立即僵硬:“什,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本。”路饮调整镜头,漂亮的一张脸出现在谈墨的屏幕中央,凑近了笑着看他,声音带着蛊惑,“可以吗,老公。” 第六十九章   谈墨最后告诉他东西放在他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等路饮推门进去找的时候他就罕见地挂了这场视频通话。   路饮拉开最下层的抽屉,一眼看到那本比砖块还厚的相册,抽出后放在手心掂了掂,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   相册很重,目测照片上百张,这里面都是……他?   他正要翻开,动作间一张夹在其中的照片从他手中掉落,摇摇晃晃落在他脚边。照片边缘破损,但背面的成色并不陈旧。   路饮弯腰去捡,半空中将它翻到正面,目光扫过上面的人物,即使早就做足心理准备,看到时呼吸依旧罕见地错乱。   照片上的那个人,是他。   灯火延绵的江边,穿高中校服的他独自穿越拥挤的人群,这刻画面被谈墨抓拍,永远定格在他的相纸中。   路饮的唇抿成道直线,又把照片翻到背面。   在最左下角不起眼的地方是行龙飞凤舞的小字,属于谈墨遒劲的笔迹,标注了照片拍摄时间。这张摄于他们十八岁生日当天的照片,在一年后以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路饮眼前。   路饮垂眸看了几秒,转身翻开那本相册。   这本被谈墨称做“他的秘密”的相册里,超过上百张的照片每张都是他,有些画质并不清晰,像从网上直接截下。大部分照片连被拍的当事人都不知道来源,但从着装判断拍摄于他高中时期。   路饮翻页的动作一顿,拿出手机打开高中的学生论坛。   他搜索自己的名字,出来一堆帖子,挨个点进去看,不出意外找到了谈墨收藏的那些照片。   这家伙。   谈墨的房间空旷而寂静,只余壁钟不知疲惫地走着时间,路饮的指尖仔细拂过这些被仔细装裱的相纸,半晌后突然摇头轻笑。   “笨蛋。”   光是知道前世的谈墨也做过这样的事而他却一无所知,路饮没有任何被偷拍的不悦,只余下心疼。他对谈墨的底线放得很低,在这一刻甚至变得更低,如果谈墨想要对他做任何事,他都无法说出“不”字。   他拿起最初掉落的那张照片,指腹摩挲它已经卷起的边缘,出门找到一家营业的照相馆,让人给它做完塑封处理后,放回了原位。   回到家后路饮开始收拾行李,打开购票软件幸运地买到了当天飞往洛安的机票,八个小时的路程,他落地时已经过了午夜。   洛安是谈墨的祖籍所在地,不同于清河这座不夜城,零点时分四周万籁俱寂,几乎不见人影。路饮下了飞机,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在机场,打开手机时谈墨数量庞大的消息在一瞬间涌上屏幕,卡顿了几秒,弹出他最后一条文字。   可怜兮兮的口吻:老婆,你别生气。   时间显示十分钟前。   路饮都能想象谈墨发这条消息时的表情,点开和他的对话框,打下一行文字又删除,最后回拨了他的号码。   几乎是在按下通话键的同时谈墨就立即接起了他的电话,对着话筒说话时语气急促,连串地问:“为什么关机,接受不了那些照片,觉得我像个——”   有辆车从路饮身边驶过,鸣笛示意,谈墨微顿:“你在外面?”   “我在机场。”   “你。”谈墨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跳起,“等着,我来接你。”   他住的地方离机场近,路饮没过一会就看到他的身影。快步跑来时深夜的风吹起谈墨大衣下摆,因为腿长的优势,他在人群中总是格外显眼。   路饮靠着墙壁静静看他,等谈墨来到他面前时他直起身,倏然对他露出一抹笑,这次不等谈墨主动,就上前抱住了他肩膀。   谈墨被他抱懵了,等发现路饮不仅抱他,还在大庭广众下亲了亲他唇角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神游天际的状态。   路饮在他眼前招了招,谈墨喉结滚动,垂眸看他:“我以为。”   “你以为我来兴师问罪?”   路饮和他说话的时候谈墨把带来的大衣给他披上,谈墨自己的衣服有股很淡的熏香味,路饮一穿上那股好闻的气息铺天盖地将他包裹。   后来谈墨替他把衣服的拉链拉到顶,他巴掌大的脸颊就陷进大衣柔软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半的鼻梁和眼睛,看上去有种很强烈的反差感。   “我不是来和你算账。”路饮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口袋里放,隐秘地和他共享身体的问题,“我就是。”   他稍顿,望着谈墨的眼睛直白地说:“很想你。”   “照片?”   路饮就笑了起来:“照片我也非常喜欢。”   如果不是场合限制谈墨恨不得把路饮抱起来亲,他真的太喜欢这样的路饮,爱他爱得要死,知道自己一点都离不开他。   “照片是在论坛上找的。”但路饮虽然不介意,谈墨还是想和他解释,“没回国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网上关注你的动态,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也很想你。”   路饮问他:“为什么不联系我?”   “我要找个让你印象深刻的出场方式。”   “幼稚。”路饮笑了下,回想起成人礼那天,由衷道,“确实印象深刻。”   他没跟谈墨讲,那天自己确实想要报警把这个危险分子抓起来。   从机场出来后,路饮跟着谈墨回到他在洛安的住处。洛安的气温比清河低了不止一点,沿途堆积着厚厚的落雪,下车时路饮抓了把松散的雪在手心,等谈墨走在前面带路的时候,就趁机捏成雪球砸在他后背。   准确命中目标。   谈墨脚步一顿,伸手去拍大衣残留的雪,路饮这时候也过来帮他拍,谈墨等了一会儿,找到机会把被雪冰凉的手放在了他脸颊,礼尚往来。   “冷死了。”路饮挥开他的手,“我先去洗澡。”   谈墨虽然让人给他安排了一间客卧,但事实上路饮是在他的房间洗澡,等会还要睡在他的床上。   他洗完出来的时候谈墨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房间里暖气充裕,他体格好不怕冷,只穿条松垮的拖地睡裤,上半身是标准的倒三角,宽肩窄腰,手臂搭在沙发的扶手上,肌肉看上去很有力量感。   路饮刚把门推开,谈墨听见动静转头。   四目相对的同时,路饮擦着湿漉的发朝他走去,谈墨见状伸手捞起吹风机。他给路饮吹头发的时候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手臂,等快结束时路饮突然伸手摸上他右肩的皮肤,指腹按压着某处。   “什么?”谈墨低头。   “疤。”路饮说,“这个疤原来还在。”   现代医疗科技发达,简单的祛疤手术就能消除这样的痕迹,但被贺语提起他才注意到谈墨肩膀上那块小时候为他打架留下的伤疤,过去多年变得很淡,需要仔细才能分辨,但始终没有消失。   第二天,路饮睡醒后下楼,在大厅遇到谈斯理,谈斯理已经从谈墨口中得知他这次来了洛安,见到他时并不意外,态度和善。   没过多久谈墨裹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给路饮带了点当地特色的小吃,坐在旁边和他计划接下去的行程。   洛安风景绝美,往年过来旅游的人络绎不绝,附近多山,谈墨想和路饮进山看场难得的雪景。他做足了功课,当天下午两人就带上装备出发,计划两天一夜的森*晚*整*理行程,当晚宿在附近的农家乐。   谁知他们到了那里没多久,雪势突然变大,大雪封山,本就时有时无的信号彻底消失,无法和外界联系,只能暂时取消观景计划,提前到了农家乐。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灾,农家乐准备不足,断网断电,只提供得了空置的房间。雪上加霜,路饮过去时又崴了脚,谈墨揉了点雪给他做冰敷,还是疼得走不了路,被他背回了房间。   晚上吃的也是残羹冷炙,这趟旅游绝美的风景没看到,吃的苦倒是不少,谈墨捣鼓了半天手机依旧没信号,最后还是路饮安慰他:“我真的没事。”   谈墨和他说:“我爸应该知道我们被困在了这里。”   这种时候也就只能干等着,等待直升飞机过来救援比盲目冲动有用得多,谈墨虽然野外生存经验丰富,但也不会真的莽到横冲直撞。   这时候他就庆幸自己和路饮在进山最初拍了不少雪景图在朋友圈,他爸一旦得知他失联,也能猜出他的大致方位,再联系专业团队救援,事半功倍。   当然,他们这时候还不知道,洛安下了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封山的消息一度上了热榜前三,谈斯理确实猜到他们被困在雪山,调来直升飞机救援的同时,远在清河的江泊烟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江泊烟联系不上路饮,只能从别人那边下手,好不容易看到路饮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根据雪景图猜出他所在的城市后,就在网上看到了洛安大暴雪的新闻。   他当即就要带人跑去洛安,谁劝说都无济于事,赵思佩本就心中隐隐有愧,最后同意了他的请求,派出专业的保镖跟随。   江泊烟想去英雄救美,但猜不到路饮这时候和谈墨睡在同一张床上。   路饮本来以为没有电的夜晚难捱得厉害,但谈墨热得像只火炉,体格好得出奇。被谈墨抱着睡时他没觉得有多冷,中途迷迷糊糊眯了一小会,再醒来时身体一动,就感觉到谈墨身上古怪的变化。   谈墨显然一直都没睡,被他蹭得很不好受,手伸进被中按住了路饮的腰,在他耳边警告说“别动”。   这种时候的男人都有点不好惹,路饮也觉得他粗暴,但更多是惊讶,讶异于谈墨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反应。   他安静下来没有动,被谈墨抱着后脑抵在他的胸膛上。   没有电的房间一片漆黑,听觉在此刻格外灵敏,路饮听到外面的雪花变成雪点,砸在屋顶噼啪作响,当然还有谈墨响如擂鼓的心跳,吵得他实在有点睡不着。   但他后来在谈墨的怀里待久了,也渐渐享受起当下岁月静好的这一刻。没有网络和手机,没有外界干扰,如同回归原始生活,漫漫长夜应该做点什么来消遣,路饮这时候也好像生出了一点冲动,身体变得滚烫起来。   他突然和谈墨说:“这种时候,做个爱应该也不错。”   黑暗中他看不清谈墨的表情,但听他的呼吸渐渐变粗重,喷洒在他脖颈时带来难以忽视的滚烫温度。   路饮也只是一时冲动,明白条件所限:“不过什么东西都没有。”   “其实。”谈墨过很久开口,“我带了。”   路饮:?   他起身,手机电筒的光照亮谈墨手下的动作,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套,然后在路饮的注视下,又默默拿出了一小瓶润、滑剂。   路饮面无表情地沉默。   谈墨见状彻底绷不住脸上戏谑的笑,缓了好久才停下:“放心,不会在这种糟糕的条件下碰你,我又不是真的禽兽。” 第七十章   第二天雪依旧没停。   下雪的日子山里冷得刺骨,路饮罕见得不想动,被谈墨抱着迷迷糊糊睡到了中午。他腿上的疼痛消了些,扭到的脚踝也没像昨天那样肿,但下地走路依旧困难,饿得不行的时候终于把谈墨推醒。   他跟谈墨说“我好饿”,跪坐在他身旁低头看他。谈墨醒来时入目就是路饮那张漂亮脸蛋,和他距离非常近,鼻梁几乎撞上他。   窗外的光亮投射进房间,从谈墨的视角可以清楚看到他又长又卷的睫毛,刚起床意识不清醒时根本受不了这种美貌冲击,但深知再苦也不能饿老婆,还是很快穿戴整齐,出门去给两人觅食。   只是突然断电断水,老板准备不足,甚至烧不出一锅热菜,没过多久谈墨只带了点速食面包和牛奶回来。   面包没有那么好吃,又硬又干,灌牛奶一起咽下后才勉强饱腹,但路饮明显被它噎得不轻,吃完之后胃部难受,无精打采。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雪山里的一座小村庄,近几年依托旅游业有所发展,但总体经济还是落后,遇到这种天灾束手无策,只能等待外部救援。   好在到了下午,洋洋洒洒的落雪终于停了。   谈墨和附近的村民交谈,得知不远处的一座幼儿园拥有唯一一台发电机,几个无法回家的小孩此刻滞留在校内时,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他按照提供的路线找到了那座小学,和他猜测得一样,学校里人手严重不足,忙得焦头烂额,负责人愿意以“三餐”做薪酬临时雇佣他干活。   谈墨当即就被留在了学校,帮着照顾十来个平均年龄不足五岁的小屁孩。他被这些小孩在他膝头爬上爬下,还被他们好玩地抓着头发喊“谈老师”时,想到至少他老婆马上能够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晚餐,又觉得没有那么生无可恋。   “等等!”四周魔音环绕,谈墨马上提议,“我们出去玩雪吧。”   虽然迫于养家糊口的压力当上了“谈老师”,但谈老师做事一向负责,先给几个小孩穿上保暖外套和靴子,又仔细地帮他们戴好手套,这才领着跟屁虫们往外走。   外面积雪深厚,有几个老师拿着工具在扫门前的落雪,被清理出的道路初见雏形。小孩们蹦蹦跳跳跟在谈墨身后,仰头看他,由衷夸赞:“谈老师,你好高啊。”   “多喝牛奶才会长高。”   谈墨回着他们的话,目光落在不远处,注意到那个缓慢朝学校方向移动的黑点。渐渐的,等黑点走得更近后,他立即认出那是路饮。   路饮因为脚上有伤走路缓慢,谈墨来时十五分钟的路程不知道他到底走了多久,抬头见到谈墨时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点浅浅的笑。   “谈老师,漂亮哥哥。”   谈墨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掌心触感冰凉,顿时皱眉:“不是让你待在房间?我这边结束了马上回来。”   “谈老师,他是谁啊?”   路饮似笑非笑地看他:“谈老师?”   “老师问你话呢。”谈墨轻咳一声,“到底走了多久?”   路饮不在意地回他“半小时”,和脚边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女孩对上了视线,稀罕地伸手摸她脑袋。谈墨走前确实叮嘱他别出门,但他因为担心所以决定过来看看,也在路上走了大半个小时,期间因为腿疼停下来休息,走走停停最后找到了这里。   他现在找到了谈墨,人就有点松懈,受伤的脚虚撑着地面,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谈墨身上。在这个孤立无援的雪山里,谈墨就成了他的唯一。   等几个小孩在雪地里玩累了,谈墨就带他们回了屋内。他给路饮找了把椅子先坐着,又去后厨给这帮小屁孩拿了点暖胃的热水,回来时刚走到教室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流畅的钢琴音,弹的是首耳熟能详的曲子。   谈墨小时候就经常陪路饮去琴房练琴,他自己对这类乐器没有任何兴趣,相对而言更喜欢暴力的球类运动,不过因为路饮喜欢,所以他在最耐不住性子的五六岁,也能陪他在琴房里一待就是好几小时。   路饮的手指修长,钢琴天赋很优秀,当年还被老师劝说走专业道路,但重逢以来他就没见他再弹过钢琴,这是第一次。   谈墨的脚步不自觉放轻,倚靠着墙壁默默看他弹琴。   在这一刻时间好像回到从前,当年的他垫脚趴在那台巨大的三角钢琴上,脸颊压着光可照人的烤漆面,挤出点肉,百无聊赖地摸着琴谱的边缘。   等路饮咳嗽的时候他就手忙脚乱地给他翻页,后来做得次数多了,变得无比熟练,也能听出大部分他练习的曲目,到现在依旧成为一种条件反射。   所以当为这群孩子弹了几首儿童乐曲后的路饮抬头注意到他,从他手底倾泄的旋律从简单一瞬变成复杂时,谈墨立即就听出他变换了曲目。   《Mariage D’amour》被翻译成梦中的婚礼,是谈墨当初在琴房陪伴他练习很久的一首钢琴曲,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路饮弹奏,俨然已经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谈墨静静听着流淌的音乐,唇角笑意加深,直到路饮的演奏接近尾声时他才想起自己应该拍下这段意义深刻的纪念视频,但最后选择留下一张永久定格的照片。   从学校离开的时候天色昏暗,积雪反射着微弱月光,勉强照亮他们回去的道路。路饮脚上有伤,谈墨背着他深深浅浅地在雪地行走,吃过一顿暖胃的热菜,路饮的脸颊贴着谈墨的右颈,呼出的气息都是惬意的温热。   洗漱完后早早上了床,睡前他们惯例打开手机,不同于以往这次居然断断续续有了点信号,路饮尝试着举高手机,一瞬间,各种消息提示音杂乱无章地响起,卡顿了几秒,屏幕快速闪过各类信息,最后定格在。   “江泊烟。”谈墨咬牙念出这个名字。   都不知道江泊烟从哪里搞来那么多小号,总之谈墨一看到这些文字内容就知道发件人是他,果不其然确实是他。   追悔莫及的男人最常做的事就是回忆往昔和承诺,放在江泊烟这个巨婴身上同样适用,可惜说得再声泪俱下依旧得不到路饮回应,有些机会失去就是永远错过。当然,准确来说,不管过去还是未来,他都没有真正得到过任何机会。   恢复正常通信之后,谈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爸打电话,他爸告诉他救援飞机即将抵达,等他们收拾完东西没多久,半空就响起直升机轰鸣的声响。   谈斯理亲自过来接人,眼下有淡淡乌青,看得出昨晚几乎一夜未眠。   这次洛安雪灾他私人捐赠了三千万,又立即找人帮忙抢修被雪压断的线路,忙得脚不沾地,此刻见到人才安心,说了句“没事就好”,得知路饮的脚踝受了伤,让医生过来给他做检查。   检查的结果就是右脚五花大绑,医生叮嘱他至少十天之内不要下地行走,伤势才会恢复得更快。   路饮其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但奈何谈墨紧张得厉害,也就只能由着他。等直升机到达机场后,他被谈墨亲自背着下了飞机,脚都没机会碰到地面,又被按着坐在了提早让人准备好的轮椅上。   谈墨推着他走在谈斯理身后,这时前方响起一阵嘈杂的喧闹,紧接着一道身影冲破人群挤到他面前,看到他被五花大绑的脚踝,面色白如墙灰。   “路饮。”江泊烟急得不行,“你的脚?”   谈斯理慢慢朝他们看了过来。   路饮见状实在头疼,幸亏谈墨动作果断,迅速扯住江泊烟的衣领将他往外拖,推搡间两人越走越远。他也立即不熟练地操纵轮椅,跟着他们来到一处角落。   等没人时谈墨立即松开江泊烟,一把将他推到墙上,面色不虞:“发什么疯!”   江泊烟:“你的脚?”   谈墨对路饮的占有欲就是老婆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脚都不能被情敌看到,见状不动声色地挡在路饮面前,隔绝江泊烟窥探的视线,语气不好:“我自己会照顾。”   江泊烟顿了顿:“路饮,有件事,我。”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无助地看向他,双眼慢慢红了一圈,因为实在难以启齿,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话,像是魔怔了,直到被路饮不耐地打断,才一股作气,“当初救了我的人不是宋央。”   路饮嗤笑:“难道是我?”   江泊烟急迫道:“就是你!我被宋央骗了,一直都是你!”   路饮和谈墨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那天的对话,关于他额角的那块伤疤。不用江泊烟解释他就立即明白前因后果,只觉得荒谬无比,但那又如何,他对江泊烟的厌恶不会因此得到任何改变:“所以?”   “所以我想补偿你。”江泊烟飞快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路饮打断他的话,眼神冷淡:“早知道救了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会让宋央取而代之成为江泊烟的救命恩人,会让江泊烟毫无底线地孤立针对他,或许还会造成他前世车祸惨死的悲剧。   那么所有一切应该终止在那一天。   他望着江泊烟的眼睛,一字一句:“当初我不会跳下那条河。”   江泊烟仰头嚎啕大哭,走在路上边哭边给赵思佩打电话。他的身高放在北方同样出众,那么高个的一个人,哭得浑身抽搐,惹得经过的行人驻足观望。   他一向好面子,但此刻却不管不顾,远在清河的赵思佩焦急万分,即使知道他身边有保镖跟随,还是决定连夜赶往洛安,同时叫上了傅南时,希冀他能帮忙劝说。   谁知在去机场的路上,他们乘坐的车被后车追尾。   惯性作用下,傅南时的后脑重重撞上座椅,在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头晕目眩中,丢失的记忆走马观花地闪现。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第七十一章   傅南时前世第一次见到路饮,是在2025年的一个夏天。   他平时很少会到中国出差,虽然隐隐听说江泊烟有个视若死敌的厌恶者,但并没有真正见过对方。这次因为家族生意他到清河拓展业务,在一众竞标公司中,起初并未看好路饮名下的路安科技,更青睐和老牌名企达成合作。   在为他接风洗尘的欢迎宴上,江泊烟指着人群中的一个男人和他说。   “路饮。”仅是一个名字他眉间的厌烦就藏不住,“宋央的哥哥,和你提过。”   傅南时轻晃杯中的红酒,和江泊烟一起站在二楼朝下俯瞰,眼神傲慢,随意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用刻意寻找他的目光就立即锁定了路饮,不仅因为他是那群人里唯一年轻的同龄人,他身上出众的气质更让傅南时晃了晃神。   是个无比漂亮的男人。   这是傅南时关于路饮外貌的第一印象,五官精致立体,像艺术品,他为这次的招标项目而来,游刃有余地在人群游走,身上的银灰色的西装外套剪裁得体。   傅南时见过各种类型的美人,况且这是一个男人,但觉得他身上有种独特的吸引力,所以无法将视线从路饮脸上移开。   后来无数个追悔莫及的夜晚,他独自坐在房间,才明白这叫一见钟情。   他看到路饮的第一眼时就被他吸引,但此刻的傅南时并不清楚这一点。本着那点好奇他在江泊烟激烈的吐槽声中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杯中红酒,转身朝楼下走去。   “你去哪里?”二十六岁的江泊烟虽然已经接手家中产业,但面对友人依旧不减当年暴躁的脾气,发现傅南时的目标似乎正是路饮时,快步拦在他面前,语气不悦,“哥,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路饮注意到他们这侧动静,从人群前抬头。   傅南时和他对上视线,神色难辨,他注视路饮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推开江泊烟,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缓慢停在了他面前。   “初次见面。”他伸出的掌心悬停在半空,“傅南时。”   江泊烟目睹全程,脸色比吞吃了一颗苍蝇还难看,无声地做出骂人的口型。   “操,傻逼。”   欢迎宴结束后不久,傅南时在竞标中亲自选中路饮名下的路安科技,双方签署了长期合作协议。   得知此事的江泊烟当天跑来他的办公室里大闹一场,气愤地问他知不知道路饮喜欢男人。当然,傅南时从私家侦探手中接过的资料上早就将路饮的生平仔细罗列。   因为合作缘故,他和路饮不可避免地经常见面,虽然每次的话题都是枯燥的生意经,但两人年龄相仿,又都混迹商场,渐渐也就成为了朋友。   傅南时最初意识到自己喜欢路饮是在亲眼目睹他被一个男人告白的时候,尽管路饮当即拒绝了对方,傅南时私下依旧给了那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将人逼至破产才堪堪停手,骨子里的狠戾对着外人暴露无遗。   在路饮27岁生日那天,他决定告白。   他让人精心布置了漂亮的现场,选用路饮喜欢的颜色,定制的钻戒被他随身放在西装口袋,也将告白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   准备好所有的一切后,他约路饮出来见面,但出乎意料地被他拒绝。傅南时当即驱车来到他公司,发现路饮不知所踪,问遍他身边所有人都一无所获。   他冷着脸不断拨打路饮的号码,得到冰冷的关机提示,无果的等待中,傅南时处于随时都会暴怒的边缘,咬牙守在路饮的楼下直至半夜,路饮这才姗姗出现。   他眼睛红了一圈,明显像哭过,情绪不高,颓丧地低头走路时,路过傅南时的车也没认出对方。   傅南时忍无可忍,甩开车门大步朝他走去,望着路饮哭肿的眼睛怒气源源不断涌上心头。但他到底是沉浸商场多年的老油条,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勉强稳住了情绪,嗓音沙哑地问他:“去哪里了?”   “见了一个朋友。”   但路饮明显不想和他讨论这种私事,自认和傅南时还没熟到这个地步,可惜傅南时不依不饶:“我认识的人?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一直没回复。”   “抱歉。”路饮说,“我关了机。”   傅南时皱眉:“今天明明是你的生日。”   话音刚落他忽然一愣,几乎是在同时猜到了路饮口中的朋友到底是谁。那个死人!坟头草都不知道已经长到多高了,死了多年还牢牢占据着路饮心中的地位,不是谈墨那个早死鬼还有谁。   有时候他隐隐觉得,路饮喜欢谈墨,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这个猜测光是想到就让傅南时嫉妒得发疯,所以总是逃避面对,但这一刻他不得不去直面谈墨对路饮可怕的影响力。他们的出生日期在同天,路饮跑去坟前给自己的知己好友过生日,那他傅南时今天做的一切算什么?   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傅南时骨子里高傲无比,不允许路饮心中有别人,精心准备的告白泡汤,他在随后的日子里又取消了和路安的所有合作。   他还是觉得不甘心,不愿承认自己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试图用宋央刺激路饮,故意高调追求对方,但高估了自己和他的友谊。   路饮不在乎他,他内心阴暗地想,那就毁掉他的所有。   毁掉他的公司,让他成为只能依附自己的菟丝花。   很多年后傅南时回想起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那时的他有多么希望能够和路饮长久在一起,可惜用了错误的方式。   谈斯理带走了路饮的骨灰,把他和谈墨葬在一起,藏到了他永远无法找到的地方,让他发疯。   他失去理智,用残忍的手段将车祸的罪魁祸首折磨至死,又让人毁掉宋央引以为傲的所有,砍掉他的双手双脚,弄瞎他的眼睛,让他往后余生被迫困在窄小的轮椅,痛哭流涕地结束生命。   这是他对宋央最疯狂的报复。   因为所在的国家没有死刑制度,他最后被送进了监狱终身服刑。   垂垂老矣时,傅南时睁开眼,回到了2017年。   后脑的疼痛如此强烈,他目眦尽裂,那些因为车祸丢失的记忆源源不断涌入脑海,无一不在提醒他所经历的惨痛过往。   赵思佩担忧地问他要不要去医院做检查,已经让司机调转了方向,这时傅南时猛地扭头看向她。   他表情可怖,一字一句:“去洛安。”   赵思佩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忙说:“好,好。”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深夜,保镖和他们报告江泊烟的行踪,他先前在酒吧买醉,喝得烂醉如泥,已经被灌了一碗醒酒汤,送到酒店里休息。   傅南时找到他时江泊烟的套间充斥着一股浓烈酒味,他合衣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模样狼狈,赵思佩看得心疼不已。   但傅南时说他会处理,转身就锁上了房间门。   江泊烟睡得不安分,深陷噩梦里,嘴里不时低喃路饮的名字。傅南时现在最听不了这两个字,面色阴沉地走到床前,抬腿用力将他踹到了地面。   “谁!”   江泊烟四仰八叉地倒在地毯上,醉意让他变得很不清醒,但身上的疼痛感真实,意识到有人揍了他一顿。   见鬼了!他的保镖呢!   他愤怒张望,身侧有脚步声逼近,光线被高大的身影遮挡。他奋力抬头,头顶很快响起傅南时的一声冷笑,生分喊他全名:“江泊烟。”   江泊烟捂住醉酒的脑袋,发出一声痛苦呻、吟:“你干什么?”   傅南时转动手腕,慢慢在他身前蹲下。   一眼望去他被暴力充斥,浑身满满都是戾气,是江泊烟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傅南时,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所以当傅南时不由分说一拳砸向他面门时,他迅速往一侧翻身,躲开了他猛烈的拳击。   “你真的疯了!”江泊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凭什么揍我!”   这次他就没有那么幸运,被傅南时一拳砸中小腹,疼痛立即传遍全身。后知后觉的暴怒顿时席卷江泊烟,他的脖颈浮现分明的青筋,也被傅南时揍出了血性,双拳握紧,蓄势待发。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傅南时的指骨有着淡淡的红色,是刚才用力揍人时留下的印记。   “你没有资格和路饮谈恋爱。”   下一秒,一道劲风朝他袭来。   江泊烟提拳跟上,不管不顾地和他扭打在一起,但他喝了不少酒,比不上盛怒之下的傅南时。灯光照亮屋内野蛮打斗的场景,空气里只余他们拳拳到肉的搏击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声音渐消。   江泊烟眼底一片通红,坐在地上狠戾地看他,傅南时踢了踢他无法动弹的小腿,和他对视时,嘴角扯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离路饮远点,别再打扰他。”他说,“我就可以考虑放过你。”   “操,你是不是中邪了!”   傅南时无视他大声的咒骂,走了几步回头:“你之前总是怀疑我喜欢路饮。”   他扯了下嘴角,和他说:“没错,我确实爱他。”   江泊烟的双眼慢慢瞪得很大。   他千防万防还是家贼难防,可是傅南时怎么会,他明明最恐同!   从雪山回来后,因为祭祖的事情还没结束,路饮跟着谈墨在洛安住了下来,预计再待几天才回到清河。他的脚受了伤,谈墨禁止他下地行走,整天待在轮椅实在无聊,最后被谈墨带出门见了几位谈家长辈,谈斯理看着他们的目光意味深长。   在洛安的这几天,期间赵思佩尝试约他见面,被路饮多次拒绝后才暂时放弃。   赵思佩欲言又止,告诉他傅南时也来了洛安,说曹操曹操就到,没过多久路饮就收到了傅南时发给他的短信,言简意赅,只有一句话。   “我恢复记忆了。” 第七十二章   傅南时和他约在一间茶室见面,路饮不确定重生后的他是否具有危险性,赴约时带了谈墨的几名保镖,就守在门口。   他的脚好得差不多,能下地行走,推门进去时,茶桌前的傅南时慢慢抬头。   手中被他握紧的杯具在见到路饮第一眼时不可控地颤动,傅南时定定看着他,滚烫的茶水溢出泼在他手背,但恍若未闻。   他仰起脑袋,目睹路饮一步步朝他走近,每一眼都用尽全力。   路饮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你想起多少?”   “全部。”   傅南时嗓音发苦,望着他疏离的眼眸一时词穷。   过去在他面前走马观花地闪现,曾经他有多么希冀能再见路饮一面,无解的愿望这次终于得到了实现。   “路饮。”他自嘲一笑,缓慢开口,“好久不见。”   路饮闻言脸色不变,对他抱有警惕,始终没碰桌上的茶水。   “你活到几岁?”   傅南时说:“八十二。”   “高寿。”   他面无表情地评价,没再打听其他人的结局。   下午的阳光穿透茶室的玻璃打在他薄薄的眼皮,路饮长睫颤动,瞳孔在光线下呈现漂亮的琥珀色。   傅南时始终一言不发地凝望他,在这一刻满腔的倾诉欲突然悉数消失,再次见到年轻时候的路饮对曾经的他而言是奢望,他连呼吸都放慢,不想时间流逝得飞快。   两段不同的记忆融合成了现在的他,强烈的割裂感席卷而来,午夜梦醒时傅南时总会分不清前世和现在。   但曾经深入骨髓的狂妄和傲慢,独属于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他,在几十年痛不欲生的悔恨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消失殆尽。   他变得更稳重,眼神透露出饱经风霜的从容。   “你很奇怪。”路饮和他目光交汇,在傅南时身上看到了强烈的违和感,但不想和他过多周旋,开门见山,“想要得到我那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傅南时说:“免费。”   路饮挑了一下眉,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所以是谁?”   傅南时问他:“你觉得会是谁?”   “白逸舟?”   “他?”   傅南时已经很久没再听到这个名字,白逸舟是位知名导演,宋央曾经担任过他电影中的男主角,那年拿奖拿到手软,登上了国际舞台。   网上总传他和宋央有段隐秘恋情,但傅南时知道那是谣言。在那之后不久白逸舟和宋央分道扬镳,见他出事也没伸出任何援手,态度冷淡到极点。   后来很多年后傅南时在狱中见到了他的心理测试报告,结果显示白逸舟是个零度共情者,天生就性格凉薄。   宋央最初一直沾沾自喜白逸舟对他的偏爱,却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玩物,因为好玩才会接近。   路饮观察傅南时的微表情:“看来不是他。”   傅南时说:“不是白逸舟。”   路饮慢条斯理地转动桌上的茶杯,略一沉吟:“总不会是你?”   “不是我!”傅南时的双手撑住台面,半边身体离开座椅向前倾,着急看他,“路饮,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会那样害你。”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选。”路饮的目光看向虚空,表情难辨,“白时闻。”   傅南时的脸上恨意滔天:“是他。”   白时闻在宋央的怂恿下雇凶杀人,精心策划良久成功逃过了警方调查,但百密一疏,还是被傅南时追查到了真凶。   “我帮你杀了他。”傅南时问路饮,“你会害怕我吗?”   路饮闭了闭眼,又睁开,表情笃定:“你喜欢我。”   “是,我爱你。”傅南时不会再逃避这一点,“所以我才会在宴会上本能救你。”   路饮冷冷勾唇:“毁掉我的公司,然后再用一纸合同包、养我?”   傅南时呼吸一滞。   听出他有叙旧意图,路饮明显兴致缺缺,强忍着恶心和他待在同一片空间,到此刻已经是极限。他把傅南时逼到哑口无言,问出真凶后就起身离开。   他的手刚碰上门把,沉默不语的傅南时突然问:“如果没有谈墨,你会不会。”   “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路饮的唇线紧抿着,回头看向他时目光如霜,“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和我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愿意为谈墨付出我的所有,他也同样心甘情愿。不会没有他,除非没有我。”   “而你,傅南时。”路饮看他的眼神异常冰冷,“收起你那点迟到的真心,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但你如果敢动谈墨,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傅南时颓废地跌回座位,看着路饮一步步走远,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   路饮回到家的时候,从阿姨口中得知谈墨被谈叔叫去书房谈话,他等了会没见他出来,闲来无事,干脆进厨房借用烤箱做了点曲奇饼森*晚*整*理干。   烘焙是他近期学会的一项技能,不过还在初学阶段,试过几次发现谈墨爱吃他做的东西,打算等年后再请老师学习。   今天烤出的饼干形状完美,出炉没多久谈墨就独自从书房出来,脸上表情凝重,见到路饮才神情松懈,捏起块曲奇吃完,还夸他:“老婆做得不错。”   “我今天见了傅南时。”路饮清楚谈墨已经从保镖口中知道这件事,但还是亲口和他解释,“最后一次。”   “说好是最后一次,我相信你。”   谈墨没追问他见面原因,笑眯眯地凑近路饮,趁着四周没人注意就去亲他。   路饮被他逼得往后退,后腰抵上流理台冰冷的边沿,忘记换气的时候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不得不把谈墨推开,眼尾泛起一片薄红,和他说:“你重死了。”   谈墨脸皮厚,被他说了也不恼,又去抱他腰。   路饮任由他抱着自己,安静将下巴抵在他肩膀,过了会问他:“谈叔刚才在书房和你聊了什么?”   谈墨的表情变了变,欲言又止:“就是。”   路饮了然:“我们的事?”   “是。”谈墨深吸一口气,“他问我们的关系。”   其实连那层薄薄的窗户纸都不用捅破,谈斯理对他们的关系一清二楚,现在才把谈墨叫去书房谈心已经算忍得辛苦。但他不是那种恶毒公公,得知儿子弯成蚊香,也不像老古板一样逼人分手。   谈墨说:“他就问我一句话,会不会对爱情永远忠诚。”   路饮直起身,注视他的眼睛,也在等待那个答案。   “我说会。”   路饮突然笑了起来:“那么我也会。”   谈墨:“我爸告诉我,很多爱情都只是一时的新鲜感,但其实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任何新鲜感,我熟悉你,就像熟悉我自己。”   “我们好像就是天生一对。”   谈墨话音刚落,注意到路饮将手掌心放在了他胸口,他不明所以,但安静站在那里,路饮这时突然抬头对他笑,如冰雪消融:“你的心脏跳得很快。”   “嗯?”   路饮说:“我也爱你。”   从洛安回去后不久,路饮的假期结束,又开始进入忙碌的工作状态。期间江少峰多次让秘书约他见面,路饮赴约后,听他说起自己当年对江泊烟的救命之恩。   江少峰对他态度复杂,但已经不像最初那样纯粹厌恶,只是他儿子从洛安回来后一蹶不振,连续几日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肯出门,江少峰宁愿他像过去一样不正经地泡吧喝酒,也不想看他因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面对路饮实在说不上有多喜欢。   他今天找路饮,主要也是受不了妻子和儿子的软磨硬泡,想把神路的事情解决,顺便还了他那个人情。   目前他虽然已经不再持有神路的股份,但在内部的话语权不减,可以帮路饮游说到部分投票权,加上路饮自己所拥有的股份,罢免宋海宁的董事长之位不是难事。   路饮最初拥有18%的股权,加上江少峰先前的3%,以及土拍风波神路股价下跌时谈斯理找人代他持股的4.9%,如今他的份额已经快和宋海宁持平。   宋海宁这个年过得极度不爽快。   上次被江泊烟推倒断了腿,可江家是他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躲在家里咬牙养伤。因为诸事不顺,他脾气暴躁,一点就燃,这段时间宋家人人自危,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而现在,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无比震怒的大事。   路饮那个小兔崽子,要求召开股东大会,投票选举新的董事长!   宋海宁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在家里狠狠摔坏了自己最爱的茶杯,怒气无处发泄的同时,他心中的恐慌达到巅峰。路饮有恃无恐,必然因为有江少峰为他撑腰,江家得知当年的救人真相,决计不会无动于衷。   他在神路董事长的职位上待了将近十年,宋海宁不甘心也不愿就此交出权力,但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有些事不是一句不想就可以逃避。在等待股东会召开的中途,他拜访了神路数位股东,只有部分愿意和他同仇敌忾,多数对此避而不谈。   十五天后,股东大会召开。   大多数人愿意卖江少峰一个面子,虽然质疑路饮不满二十的年纪,但神路近月来被宋海宁折腾得乌烟瘴气也是事实。选举结束后结果很快出炉,路饮一共获得65%的投票权,远超宋海宁,成为神路新一任的董事长。   宋海宁面如死灰,瘫坐在位置上久久无法回神。   股东大会刚一结束,各种道喜的短信接踵而至,也有媒体联系路饮想做专访,但他不想太过高调,拒绝了对方。   晚上的时候,他接到了谢迟的来电。   谢迟前段时间飞国外出差,今天飞机一落地就联系了路饮,当然,这通电话不止为了贺喜,他还带了父母的任务,邀请路饮去谢家坐客。   “答应了?”   电话结束后沈余欢就迫不及待地问他,谢迟一脸无奈:“是,他说了会来。” 第七十三章   庆功宴后路饮让司机送他回去。   开学不久他们就重新搬回了清河郡,进入高三下半学期谈墨的学习压力与日俱增,这段时间没去学校,请了家教在家学习。他没完整接受过高中三年的教育,基础薄弱,但生得确实聪明,这点遗传了父母优秀的基因,进度喜人。   路饮回到家的时候他的课程刚结束,一进去就被谈墨打趣地叫住喊路总,喝了一碗谈墨提前让人准备好的醒酒汤。   他在庆功宴上喝了不少,但克制着没到醉酒的程度,只是脚步虚浮,被谈墨推着在沙发上坐下,就不再动了。   没过多久他感觉自己的唇角抵到点冰凉的东西,睁开眼发现是谈墨将水喂到了他嘴边。路饮的喉结上下滚动,就着他的手囫囵地咽下,谈墨看他难受得厉害,坐下来给他按摩太阳穴。   路饮被他按得很舒服,闭着眼和他说话:“谈叔和沈阿姨帮了我很多忙,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他们。”   他手中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这些股票都由谈墨的父母自掏腰包替他收购,又贴心地找人代他持股,防止被宋海宁提前察觉。   所以在今天股东会上,宋海宁得知他的股份快要和自己持平时,脸上当即遍布阴霾,嘴角紧绷。如果不是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非要好好给路饮一个教训,但实际上顾忌他背后的江谈两家,全程夹着尾巴灰溜溜做人。   谈墨回他:“没事,他们有得是钱。”   不过他见路饮微蹙眉,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于是好心给他出主意:“或许你可以——”   路饮闻言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谈墨憋着坏笑的脸上,虽然知道他的嘴里准没好话,指不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过还是朝他侧身,将右耳靠近。   谈墨见状嘴角上扬,坏笑时露出两颗尖锐的犬齿,接着刚才的提议:“或许你可以考虑对他的儿子更好点。”   路饮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主意不错。”   谈墨:“所以你打算。”   余下声音戛然而止,被他悉数吞下,路饮突然把他推到沙发,而他自己双腿分开跪在谈墨腰部两侧。   这个姿势让谈墨被他居高临下地俯瞰,路饮的指尖缓慢描摹过他五官轮廓,掌心贴着他脸颊,轻轻按压。   谈墨躺着没动:“干什么?”   路饮说:“在对他们的儿子好点。”   谈墨勾唇轻笑,因为被他撩出了点少年人的火气,大脑都开始发晕,开口时嗓音喑哑,带着点催促的迫切。   “想亲就亲。”   不过等路饮弯腰亲了亲他嘴角的时候,他就挑衅说:“就这?”   路饮身体微微下沉,跪坐在他小腹。他今天的刘海被造型师悉数向后梳,但有一缕垂下来搭在他眉骨,摇晃着谈墨的视线。   “所以你想要什么?”   在谈墨思考的间隙,路饮开始缓慢去解他衬衣的纽扣,解到第三颗时露出那对线条分明的蝴蝶锁骨。   他今天参加股东会的衬衣都是私人订制,完美贴合他身体的数据,动作间勾勒出他上半身漂亮的轮廓,腰细得厉害。   但因为谈墨亲眼见过,知道路饮的身材绝不单薄,每一寸都完美得恰到好处,虽然有腰窝,但小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谈墨注意到他脱衣服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难耐地反复吞咽口水,大脑发晕,望着路饮的眼神炙热。   他看上去不满路饮的速度,很想亲自动手替他去脱,这时候路饮睨了他一眼,突然停在了第四颗纽扣,不再继续。   谈墨:“喂。”   路饮试探性地往下坐,不由叹气:“我还以为学习已经让你。”   谈墨:“让我?”   路饮:“养胃了。”   但谈墨显然没养胃,反而很精神,被他撩得不上不下,这辈子都没那么心痒过。他不想再等,径直起身靠在沙发扶手,求人不如求己,单手去解他衬衣的纽扣。   中途他和路饮保证:“我就看一眼,学习累死了,你得给我点奖励。”   路饮身体随着他的动作略微后仰,用力抓住他空闲的左手手腕,找到支撑点,防止自己从他身上跌落。   他仰头时脖颈呈现出性感的弧度,衣衫不整的样子被谈墨尽收眼底,望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谈墨。”路饮突然叫他名字。   谈墨头也不抬,回道:“嗯?”   路饮和他说:“等你考上江大,我们就上、床吧。”   谈墨呼吸一滞,猛地抬头看他。   他虽然脑子聪明,但在高考这样的全民考试中,想要脱颖而出考上顶级学府江大,也不得不费一番苦功夫。他这段时间学得昏天暗地,难免也有松懈的时候,但被路饮这样一激,仿佛打了鸡血。   “你别骗我。”他得给自己留个保证,“不然到时候我会。”   路饮的目光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到时候随便你怎样。”   两人在沙发上胡闹了会才起来,路饮喝酒后很容易口干,过去冰箱里找瓶装水,谈墨见状跟在他身后。   他刚把冰箱门打开,这时一朵海洋之歌突然掉落在他脚边。路饮这时候再去看,发现冰箱里的食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谈墨搬空了,所有角落放满了他最喜欢的紫玫瑰,在灯光照射下,庞大花束有着不可思议的美感。   路饮缓慢回头,定定地看了谈墨几秒,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朵花。   海洋之歌的花香很淡,有着清幽的茶香味,是他母亲路玫的最爱,家里的花园因此全部栽种了这类花。小时候五岁的谈墨曾经偷摘过一朵跑来送给他,算起来,这是谈墨第四次送他海洋之歌。   当然,第二次本该在他生日当天收到的玫瑰没有真的交到他手中。   谈墨在旁边说:“这是恭喜路总的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路饮这时候突然问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你要送我的海洋之歌,是不是也非常漂亮?”   谈墨愣了下,说是。   “我飞到基地亲自挑选的花。”那是一年多前的事,“当地的花农教会了我醒花的正确方法,那束海洋之歌当天从基地空运到清河,放在我的后备箱,本来想要你亲手打开,不过当时你喝醉了。”   路饮笑了笑,和他说:“我一定会很喜欢。”   当上神路董事长对路饮而言意味着庞大的工作量,近年来房地产行业萎靡不振,神路的转行迫在眉睫,好在他提前创办了路安科技,也能给神路注入新鲜血液。   盛驰在互联网行业颇有建树,路饮想要继续在其中扎根,和它的合作必不可少。因为路安的缘故这几天他频繁出入盛驰大楼,不过没有遇到过日理万机的谢迟,直到这天在电梯里和他偶遇。   谢迟的专属电梯正在维修,和路饮坐的是同趟员工梯。他一见到路饮,朝他点头的同时目光落在他那张脸上,诡异地想起前些天和他父母在书房的谈话。   他们误会路饮是他儿子,问他有没有混蛋地搞大过别人肚子,但他觉得两人也没相像到那种地步,简直荒谬。   只是被他妈沈余欢在耳朵边念叨得多了,见到这个“儿子”就心情微妙。   门开之后,路饮等他进去再迈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谢迟比他要高小半个头,和谈斯理的身高不相上下,气质更成熟,不笑时身上的攻击性显得强烈。   电梯的四面被擦得光可照人,像玻璃,谢迟不动声色地打量钢门反射出的路饮身影,在电梯的飞速下降中开口和他闲聊:“你那个弟弟宋央,前几天通过白时闻想和我见一面,不过我没答应。”   路饮皱眉:“谢叔,抱歉我的家事会——”   “这些事不用和我道歉。”谢迟摆手,无所谓道,“我爸对你一见如故,约好了,过几天来家里陪他们吃顿饭。”   路饮说好,这时候电梯突然一阵颠簸,随即卡在中间不再下降。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四周灯光悉数熄灭,电梯内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静谧。   路饮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他有一点空间幽闭症,不严重,但遇到这种情况本能手脚发凉,无法站稳,扶着墙壁慢慢蹲在地上。   一旁谢迟低咒了一句“见鬼”,冷静地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做完这一切他回头,双眼慢慢适应黑暗后注意到半蹲着的路饮,表情困惑:“你怎么了?”   路饮没说话,黑暗中他的呼吸明显变得很急促,谢迟看了他一会后恍然大悟:“你在害怕?救援马上就会到。”   路饮喘了口气:“谢叔,抱歉,我有点空间幽闭症。”   谢迟帮他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光,电梯内终于有了微薄的光亮。   路饮的情况慢慢好转,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嘴唇没什么血色,谢迟打量他片刻,迟疑:“要我拉你起来吗?”   见路饮摇头,不知怎的他心中生出了一种罕见的心疼情绪,看不了他这样,跟着一起半蹲下,掌心在半空停顿几秒,拍上了他后背安慰。   谢迟发誓这辈子他都没用这种温柔的嗓音和人说话:“别害怕了。”   不算严重的故障,救援速度很快,考虑到路饮的状态,等出来后谢迟派人送他回去。他自己回到家的时候遇到他妈沈余欢,顺口和她说了这件事,沈余欢听了之后就心疼,又催他去把路饮带回家。   “他工作忙,过几天会来陪你们吃饭,妈,你也真是,都说了不是我儿子。”   桌上放了份文件,谢迟看到后顺手拿起:“这是什么?”   他翻开到第一页,一张照片摇摇晃晃掉在他腿上,谢迟起初只是随意扫了它一眼,下一秒身体立即坐直,猛地抬头看向沈余欢。   “她是谁?”   沈余欢注意到他神色不对,忙道:“小路的妈妈。”   谢迟一字一句:“她是我前女友。” 第七十四章   谢礼安接到沈余欢的电话,急匆匆从外面赶来,一进书房就高声问,手微微颤抖:“谢迟,到底怎么回事!”   谢迟望着照片目光发怔,在沈余欢的连番催促下才慢慢回忆起往事:“二十岁那年我去法国旅游,遇到了路玫,但她那时候不叫路玫,我只知道她的英文名。”   事情其实很简单,两个年轻人在异国他乡偶遇,开启了一段浪漫恋情,这场邂逅谁也没想到会在一年后诞生一个呱呱坠地的小生命,也就是路饮。   和平分手之后谢迟再也没见过路玫,对她的家境乃至真实姓名一无所知,直至多年后,这张从文件夹中掉落的照片姗姗来迟。   他一眼认出年轻的故人,大脑如遭重击,难以置信。   如果路玫是路饮的妈妈,那么和他长相相似的路饮。   “所以小路真的是我孙子!”沈余欢立即从座椅上站起来,连连道,“怪不得,怪不得,我看到他就好喜欢!”   谢礼安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但微微颤抖的右手泄漏出他此刻的情绪。   谢迟低头迅速翻看那堆文件中的内容,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从谈斯理拜托他照顾路饮时,他确实让人调查过他的处境,知道一点宋海宁的混蛋事。   作为旁观者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但置身事内怒意滔天。   “谢迟。”谢礼安突然出声,“先想想怎么告诉小路这件事。”   谢迟一拍脑袋,自言自语:“怎么真的就成了我儿子。”   沈余欢忙护短道:“我觉得小路就很好。”   谢迟无奈和他妈说:“我没有认为他不好。”   周末的时候路饮和谈墨一起回了蓝湖,在家长面前出柜以后他来这里的频率直线上升。不过全家上下也就只有谈斯理清楚内情,谈照国至今还被瞒在鼓里,至于沈湛英,谈墨说他妈似乎隐隐怀疑他们的关系,但没点破那层窗户纸。   周六晚上路饮睡在蓝湖的客房,到后半夜房间里突然进了贼,因为没锁门,谈墨偷偷摸摸爬了他的床。   他睡得意识模糊,侧脸压着枕被,嘟囔几句“别闹”,下意识想推开身后那道热源,但被谈墨抱着在自己耳边喊“老婆”,最后还是任由他去那样做。   半睡半醒间,路饮感觉自己的手腕碰到冰凉的东西,等早上他在谈墨的怀里醒来时,发现手上多了一只翡翠镯子。   他对翡翠没太多了解,但有基本的审美,这只满绿手镯色泽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窗外的光线洒进房间,浅浅打在路饮眼皮,他抬手对着阳光打量手镯,等了一会,还是去把谈墨推醒,问他这是什么。   谈墨起床气足,但人很双标,对老婆就异常宽容,抱着他压进被子眯了会,睡醒了就跟他说:“爷爷给我未来媳妇的见面礼,觉得好看我就先拿了。”   路饮就没再说话,指尖触碰温润的翡翠,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看。   满绿色的玻璃底,像一汪翠绿湖水,衬着路饮的皮肤有种更清透的冷白,这时候谈墨也过来和他一起看,亲了亲他脸颊,说:“好漂亮。”   路饮:“手镯是很漂亮。”   谈墨就低低笑了起来,在被下不安分地抓住他另一只手腕:“我是说。”   “老婆你的手很漂亮。”   他一大清早就发、情,路饮见状懒得理他,将他推开后就自己下了床。虽然是周日,但自从他担任神路董事长后工作繁忙,加上还有学业要兼顾,很少有这样的空闲时刻,好在本身学的就是经济系,路饮实操经验丰富,不用花费太多时间。   洗漱完他回复了几封邮件,再去看时谈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脸枕着手臂,背趴着睡在床上的时候,薄被从他肩膀滑落至腰间。   路饮走到床边,身体挡住窗外的光,目光落在他不着片缕的上半身。谈墨的腰背练得很有性张力,背肌一眼望去有着冲击力十足的力量感,有时候路饮抱怨他很“色”,但其实自己看到谈墨一身漂亮的肌肉,也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他给谈墨把被子拉到肩角,又看了眼墙上的时间,想到等会还要下楼见长辈,准备把手上的手镯摘下来,这时候发现无论怎样用力,手镯都卡在他的指骨处。   路饮试探地摘了几次,反而将手背的皮肤蹭得通红,他又去按照网上搜索的教程,涂抹了护手霜在手上,还是没办法成功摘下。想到昨天说好要陪谈爷爷出门散步,他这会终于有点着急,过去把谈墨推醒。   谈墨半眯眼睡着:“戴着呗,本来就是你的。”   他翻了个身要继续睡,路饮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和他说:“摘不下来的话,我就把这只手砍了。”   谈墨:?   谈墨直接被他吓醒了,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认命地爬起来给他摘手镯,发现自己也失败后终于开始正视问题,和路饮试了网上很火的几个方法最后还是没辙,两眼一抹黑,仰头问他:“怎么办?”   路饮面露疑惑:“你没吃饱饭吗?”   谈墨咬牙:“我是怕你受伤,要不直接跟爷爷出柜算了。”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谈照国大半年前生了场重病,身体到现在还没完全康复,医生叮嘱不能受到太大刺激。谈墨不确定他爷爷对自己和路饮恋情的态度,不敢冒险,所以手镯必须得摘。   但他一用力路饮就不自觉地轻轻拧着眉,被手镯卡到指骨疼得受不了时发出倒吸气的声音。谈墨觉得自己就是个禽兽,大早上硬生生被他叫得精神了。   摘完手镯路饮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等谈墨过来想抱他时立即退后一步,扔下一句“今天不想解决你的生理问题”,推门下楼陪谈照国出去散步,留下谈墨欲求不满地坐在床上,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操。”   半晌,房间响起他咬牙切齿的吸气音。   傍晚时候,因为上次和谢迟有约,路饮和谈墨带着礼物前往谢家拜访长辈。正准备出门时谈照国接到一则电话,匆匆回复对面几句,挂断后猛地扭头看向他。   路饮被他的目光看得奇怪,这时谈照国摆摆手,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本来只是两个人的行程,到最后莫名变成四个人,连在书房正在开会的谈斯理也被谈照国拉上车。谈照国缓过劲来后,乐呵呵地一直盯着路饮瞧个不停,谈墨没忍住出声:“爷爷,是有什么喜事?”   谈照国笑而不语。   转眼车子施施然在谢家大门前停下,沈余欢和谢礼安不常来往清河,说是谢家其实也是谢迟的家。这会两人都在门口翘首以盼,反倒谢迟单腿屈起靠在罗马柱上,等路饮下车后才掀起眼皮盯着他。   沈余欢回头:“臭小子,你人呢!”   说完她又转身抓着路饮不放,一直试图把准备好的见面礼往他手里套,因为听说他爱表,送的也是已经绝版的手表。   听到沈余欢叫他,谢迟才慢吞吞地插兜走过来,见到路饮时神情不自然,不过还是朝他点了点头。   他今年四十岁整,接手盛驰后日渐成熟,但私下性格混蛋,骨子里桀骜又不驯,乍然得知自己有个十九岁的亲儿子,一时间还没做好父亲的准备,有着非常强烈的割裂感。   他左看,右看,还是没办法把路饮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但这是路玫的儿子。他和路玫当初和平分手,其实私下一直也很惦记她,奈何两人当初都没留下联系信息,否则哪里还有宋海宁那个混蛋的事。   总之他不会放过宋海宁那个王八蛋。   沈余欢见气氛尴尬,忙打圆场:“先进去。”   进去的时候她也亲切拉着路饮的手,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克制心里那份激动,手微微颤抖。沈余欢热情得简直反常,路饮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谈墨一眼,谈墨同样一头雾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不远处落后几步的谢迟目睹他们旁若无人的互动,突然和并肩的谈斯理说:“你儿子一直都这么黏人吗?”   谈斯理:“怎么,你不爽?”   他也刚知道这件事,讶异缘分的同时,乐于看老友一脸纠结的笑话。   谢迟不爽地发出声嗤笑,等前面几人进了屋,他把谈斯理拉到没人的地方,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刚当爸爸那会,是什么感受。”   谈斯理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他还记得当初怎样从护士手中接过小小的谈墨,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哭声,丝毫不像旁边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路饮)一样气若游丝,像小猫咪,心头的骄傲和父爱源源不断涌上心头,泛滥成海。   他发誓会让妻子永远幸福,后来两人工作繁忙,聚少离多,曾经甜蜜的婚姻已经成为过去式,但他对谈墨的父爱一如从前。   “看到小墨的第一眼。”谈斯理和谢迟说,“会觉得自己往后的生命都和他有关,想让他永远开心快乐,这样就很好。”   谢迟喃喃自语:“永远开心和快乐就好,是这样么。”   他没再追问,沉默地进了大厅后阿姨已经准备了晚餐,几人吃完不久,谢礼安突然让路饮陪他下围棋。   长辈邀请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围棋恰好也是路饮的强项。谢礼安本意是想要和他培养感情,但下着下着就被逼出了好胜心,两人你来我往地在棋盘上厮杀,一局结束最后结果还是路饮获胜。   谢礼安哈哈大笑,虽然输了但心情大好,爽朗道:“再来!”   谈墨坐在路饮旁边,趁着没人注意时悄悄去桌下玩他左手的手指,路饮的指尖挠了下他掌心,但没抽出自己的手,任由他紧握。   他玩得乐不思蜀时,一道凌厉的目光朝他投来,谈墨敏锐察觉到异样,抬头时注意到对面谢叔眉头紧皱,面色严肃,望着他的眼神写满不赞同。   谈墨心里咯噔一声,但抓着路饮的手不放。   眼见他还不松手,谢迟的神色越来越差,“不爽”两字明晃晃地写在他脸上,谈墨见状心中暗道:这家伙不会是我情敌吧?   他恋爱脑,看谁都不对劲,胡思乱想的时候谢礼安突然慢悠悠开口。   “小路,宋海宁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扫了眼谢迟,示意他别干坐着,接着又说,“那你看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和你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谢迟发誓他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手背在身后,假咳一声后站了起来,在满室寂静中等待路饮的回答。 第七十五章   路饮将手执的白子放到棋盘,垂眸望着上方纵横交错的直线。   偌大客厅内落针可闻,大概过了几秒他才抬头,目光依次掠过满怀期待的沈余欢和谢礼安,最终缓慢停在谢迟脸上,仰头和他对视。   谈墨在桌下用力抓住他手腕,被他这样安抚地轻拍着手背,路饮心中那种强烈的如同飘在云端的不真实感倏然消散。在谢迟唇瓣蠕动,似乎有话要说的同时,他比他更快一步开口打断:“有亲子鉴定报告吗?”   谢迟说:“征求你的同意后我们再做鉴定。”   路饮点头,拔了几根头发递过去,谢迟接过后仔细将它们装好。本来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谁知路饮之后朝他伸手:“谢总,您的头发。”   谢迟一直都知道路饮的性格很倔,这点从他和宋海宁一刀两断的果决做法中可以窥见一二,现在他发现这小子和他年轻时候简直如出一辙,不由暗暗觉得好笑。   “行。”他爽朗答应。   他们互相交换了亲子鉴定的物件,这场认亲会并没有像沈余欢预期中那样发展,好在她早就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站在路饮的角度,乍然冒出一位自称是他亲生父亲的男人,即使两人长相相似,一时之间也无法接受突然的结果。   况且这位父亲在他生命中缺席了整整十九年,血缘上的羁绊无法弥补父爱的缺位,沈余欢明白这一点,担忧路饮的情况。好在他足够镇定,在谢礼安乐呵呵地出来打圆场后,还和他继续刚才下到一半的棋局。   期间谈墨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偶尔抬头看向对面的谢迟。这回轮到他的目光阴魂不散,谢迟反倒被他看得面露古怪,心道这臭小子大概是想要为路饮讨公道,也不知道两人发展到了哪一步。   想到这里谢迟一怔,表情变得极度不自然。   过去在和路饮的见面中,他经常戏谑他和谈墨的关系,认为谈墨比江泊烟那些男人靠谱得多,应该好好考虑。偶尔谢迟还会充当助攻,调侃“那小子很关心你,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拜托我照顾你”等诸如此类的话,帮助两人的感情更上一层楼。   做为旁观者时谢迟并未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但他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路饮的亲生父亲,面对当面拱白菜的野猪,表情简直比吞吃了苍蝇还难受,涨得脸红脖子粗,能有好脸色才怪!   他回看谈墨,眼神暗含警告。   谈斯理见状,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发出一道极低的轻哼,在背后无条件地给谈墨撑腰。   沈余欢早就让人在别墅里收拾出了路饮的房间,位于采光最好的阳光角,有面巨大的落地窗。她今天本意是想让路饮森*晚*整*理留宿,但希望落空,眼睁睁看着谈家的车子施施然消失在视野,回头就去拧谢迟胳膊,埋怨道:“你不是挺厉害?”   谢迟也不躲,身材高大的男人垂眸站在台阶前一言不发,表情看不出喜怒,沈余欢见状恨铁不成钢,和他说:“你不喜欢小路我可喜欢,我宝贝得很!”   谢礼安慢悠悠地帮腔:“我也宝贝我孙子。”   “妈。”谢迟无奈劝道,“先给他缓冲的时间,别逼那么紧。”   当然,他也需要点适应时间。   沈余欢一拍脑袋:“小路不是最喜欢手表,我再去给他多拍几支。”   她急匆匆要进屋的时候被谢迟拦住,谢迟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唇线紧抿,回头认真和谢礼安说:“爸,这件事别告诉谢千千。”   他和两人强调:“暂时不能让白家任何一个人知道。”   话音刚落,沈余欢嘴角的笑容变得有点勉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兄妹的关系越发疏远,近年来隐隐有了水火不容的趋势。她不是没察觉,不过束手无策,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了哪一方自己心里都不好受。   但想到路饮,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礼安瞥她一眼,也和谢迟说:“我知道。”   “妈。”谢迟转而又看向她,态度坚决,“继承人这件事必须解决。”   当初他们强行把白时闻塞给他,不顾他意愿,怕的就是没有继承人后家业落入他人之手。当然,即使没有路饮出现谢迟最终也会找到机会废除这个方案,不过现在因为路饮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他不会允许他人觊觎自己亲儿子的地位。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谢迟忽然想到了刚才和谈斯理的对话,心中隐隐明了。路饮还没开口叫他一声“爸爸”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努力为他铺好未来的道路。   沈余欢见状点头:“好好好,你来做主,妈妈不插手。”   谢迟:“白时闻——”   沈余欢心情低落,左右为难:“小迟,他毕竟也是妈妈的孙子。”   谢迟勾了勾唇:“我手上有段监控视频,爸妈有时间可以好好欣赏。”   谢礼安面色一凛:“什么视频?”   从谢家离开后,路饮先将需要检验的双方样本送去鉴定机构,因为情况有变,他当晚依旧在蓝湖留宿。虽说睡的是客房,实际和主卧不相上下,谈照国对他好,让人准备的东西一应俱全。   半夜偷溜进路饮房间睡觉这件事,谈墨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不用开灯也能摸黑爬上路饮的床。但他这次掀开被子闭眼摸了半天却没见到人,吓得立即清醒,迅速打开所有灯光,在全屋快速寻找。   最后在卫生间里找到了路饮。   路饮大半夜不睡觉,套着浴袍赤脚踩在地上,两手掌心分开撑着洗漱台台面,凑近了打量着镜子中自己的面庞。   镜前灯明晃晃的光线从上打在他脸上,将路饮立体的五官蒙上层深不见底的阴影。谈墨倚着门框看了他一会,等起身走近的时候,路饮开口问他:“我们很像吗?”   谈墨说:“是挺像的。”   路饮的视线从镜子中心点移开,缓慢落在了他的脸上。对视了几秒后谈墨大步上前,用力把他抱在怀中,用后怕的口吻说“还以为你跑了”的时候,沉默不语的路饮抬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他给我发了短信。”他说,“告诉我当年他和我妈是和平分手。”   谈墨:“嗯。”   路饮:“其实我对自己生理学上的父亲毫不关心。”   他说话的时候谈墨能听到他胸口剧烈的心跳声:“在我已经不需要父爱的年纪,他突然出现,打乱了我的所有计划。”   谈墨:“如果你不想认他。”   路饮:“他还告诉我,他会试着做一个好父亲。”   谈墨:“所以你要给他一个机会吗?”   路饮没说给,也没说不给,这个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   谈墨双手环住他的腰,以一种十分粗暴的方式把他直抱起来,不是浪漫的公主抱,到了卧室把他在床上放下,膝盖半跪在地上,细心地给他穿上拖鞋。   “下次别光脚走路。”   他说教的时候语气严肃,被路饮轻轻踢了一脚才将微皱的眉松开。之后厚脸皮地凑上去,还没亲到路饮的时候听到他说“饿了”,只能欲求不满地下楼,准备大展厨艺,给他烧一顿自己擅长的中餐——面条。   但其实他在厨房一阵手忙脚乱,转身时还成功打破了一只碗,面条却只受了点皮外伤,最后还是路饮亲自下厨,挽救了他岌岌可危的面子。   “好了。”   路饮关火,转身去找隔热手套。   “我来。”   谈墨在厨房里也就这点作用了,皮糙肉厚,常年攀岩的手掌覆着一层薄薄的茧,根本不怕烫。   他动作粗暴地端起锅的把手将面条倒进碗里,又将其中一半分给路饮,问他这些够了没,等路饮点头,他们就坐在厨房那张长条形的餐桌上一起吃面。   路饮的吃相斯文,就餐时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光是这样看着他吃饭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吃了一小半,将餐碗推到一边。   他们头顶那盏暖色的吸顶灯将厨房安逸的气氛烘托到极致,路饮一手搭在餐桌边沿,后靠椅背默不作声地打量谈墨。灯光柔和他脸部的轮廓,路饮垂眸,浓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密实的阴影。   谈墨埋头吃面,从路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浓密的发顶,因为头发长了,他头顶中间的两个发旋被黑发覆盖。   类似谈墨这样的发旋,常会被人称作脾气差,未来一定是个惹事的刺头,不是一个好征兆。   听说他确实在婴儿时期就表现得十分闹腾,哭声响亮,像小魔王。从小长相也不乖,因为一直高出别人半个脑袋,幼儿园合影时站在人群中双手插兜仰起头,又或者豪气十足地单手去搂路饮肩膀,看上去就像个十足的坏小孩。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除了他身上那些无伤大雅的占有欲,还有偶尔露出的痞气,谈墨的其他一切都在朝着根正苗红的方向发展。   前世路饮还没在大学期间碰到他时,偶尔有时候也会幻想谈墨现在变成什么样,整理相册时翻到旧照,也会在谈墨的身上多停留几秒。后来他们在新生见面会相遇,谈墨的一切都令人满意,只是。   只是长得实在太高了。   他比他的爸爸谈斯理还要高,穿简单运动服时一身的肌肉线条漂亮得不像话。谈墨那时还保留着小时候的臭习惯,喜欢从右侧单手搂住他肩膀,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人圈在自己怀中,即使知道路饮喜欢男人,依旧不顾周围的目光。   他盯着谈墨看得出神,想到这些过去的小事,心中因为认亲的烦闷一扫而空。   “你不吃了?”谈墨突然响起的声音将他思绪打断。   路饮说“饱了”,话音刚落谈墨长手一伸,捞过他面前那碗剩了大半的面条,一点也不嫌弃地全部吃完。   他和谈墨好像没有任何热恋期,大概因为太熟了,仅是一个眼神就能洞悉彼此情绪,在一起后立即进入老夫老妻的状态,就像现在。   但路饮想说,一直这样就很好。   亲子鉴定结果在24小时后很快出炉,两份报告都支持他和谢迟的血缘关系,结果不言而喻,谢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沈余欢立即派人接他到了谢家,见面后抱着路饮胳膊不肯放,私下里扭过头去偷偷抹泪,让路饮实在无法拒绝长辈的善意,但也无法适应这样突然的亲密。   因为是场小型家宴,谈墨这次没有和他一起前往,少了他的陪同路饮难得无法做到游刃有余。   在等待晚饭的间隙他出门透气,这时一辆跑车在他面前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白时闻气匆匆从车内走出,脸上带着嚣张怒意,睨了路饮几眼后用主人公的口吻质问:“谁允许你来这里?”   路饮讽刺地笑了笑。 第七十六章   有段时间没见,白时闻的发色从嚣张的银色变回黑色。   他在网络舆论战上吃了大亏,自从霸凌同学的事情发酵以来,这两个月里他在学校人人喊打,简直成了过街老鼠,现在撞见罪魁祸首路饮,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尤其看到路饮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谢家,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他见路饮不答话,上前就要拽住他衣领,被路饮打落手后,就口不择言地低吼道:“怎么,真的把我舅舅勾引到手了?他给了你多少底气?臭不要脸的狐狸精!”   每次和路饮起冲突时白时闻都会这样骂他狐狸精,翻来覆去全是相同的词汇,因为找不到其他可以切入的角度,只会这点人身攻击。   路饮的眸色立即冷了下去。   从得知白时闻是始作俑者后,他就一直试图模拟他的动机,心中有个猜测隐隐诞生。白时闻前世买通司机,冒着巨大风险将他置于死地,受到宋央蛊惑的同时,是否存有一定私心?   也就是说,如果他从他和谢迟相似的容貌中得到启发,偷做了他们的亲子鉴定发现的确存有血缘关系,那么为了保住自己盛驰继承人的地位,将一切不利苗头扼杀在摇篮,很有可能做出极端行为。   路饮朝他走去:“你说谁是狐狸精?”   白时闻气急败坏道:“骂的就是你。”   路饮轻笑,看起来没有被他的这番话激怒。白时闻见状危机感顿时攀升到巅峰,愚笨的大脑高速运转,故意将手中的车钥匙往他脸上掷,想要在自己地盘激怒路饮,好让外婆把他赶出家门。   他的计划确实得逞,但被路饮推倒在地上,一只脚用力踩在胸口时,还是不可避免被气得吐血,发誓等会一定要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他特意高声呼救,试图引来沈余欢,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路饮。   但他注定失望,眼见半天过去外婆依旧没有出现,胸口的疼痛仿佛烈火灼烧神经,白时闻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口不择言地大声斥骂。   “王八蛋,狐狸精。”他喘着粗气,“有本事弄死我,否则我一定要弄死你!”   路饮面沉如水,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随着他变本加厉的脏话,在眼底凝聚起狂风骤雨,声音冷酷。   “你说你要弄死谁,嗯?”   前世那些糟糕的记忆排山倒海,他的掌心移至白时闻脖颈,修长的五指缓慢收拢。白时闻猝不及防被他掐住命脉,腹腔的氧气逐渐稀薄,他脸色涨红,无法呼吸,用口型嘶哑喊出“路饮”的名字,双腿在半空乱蹬。   路饮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垂眸打量拼命挣扎的他,如同在盯一条砧板上的鱼,他冷冷一笑,俯身看他。   “你要弄死谁?”他再次轻声询问,歪了下脑袋,轻慢地打量白时闻,精致的侧脸如同冬日结块的冰。   白时闻已经看不清人脸,瞳孔无法聚焦,眼前阵阵发黑。   “不……救命。”他拼命嘶吼。   路饮仿佛浑然未觉。   白时闻撑开疲倦的眼皮,余光中终于出现一道人影,认出那是谢迟,他简直涕泪横流,声音如同老旧的拉风箱:“舅舅,救我!”   路饮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谢迟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垂眸时刘海挡住了他的神情,让人无法揣测他此刻的情绪。   “你要帮他?”路饮问他,同时松开手站起来。   白时闻立即翻滚至一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捂住脖子大声咳嗽。他受了这样的委屈,不可能善后,面色狰狞地扬手指着路饮,放出狠话:“你死定了!”   路饮无动于衷,但谢迟身形微动。   白时闻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谢迟拖住衣领拽了起来,面色茫然。   他全身无力,双脚软绵绵地垂着地,对上谢迟毫无温度的眼眸,遍体生寒,唇瓣蠕动着小心开口:“舅舅?”   “道歉。”   白时闻高声道:“我没错!”   “是么。”谢迟冷笑,“你刚才说路饮是我的?”   白时闻硬着头发说:“他就是不要脸的狐狸精,舅舅,你别被他给——”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脸颊有火辣的疼痛传来。痛是其次,更多是羞耻!连他爸妈都没打过他巴掌,谢迟这个王八蛋凭什么敢!   沈余欢终于听见动静姗姗来迟。   “外婆,外公!”白时闻红着眼扑上去,带着哭腔,“舅舅帮着外人欺负我。”   他说出“外人”两字时沈余欢和谢礼安的面色顿时沉下去,再去看谢迟的一张脸已经黑到极致,只有路饮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下场景。   谢迟过了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和他说:“有我在。”   他的手掌心宽大,有着和谈墨一样偏高的体温,但带来截然不同的感觉。路饮无法形容这种与众不同的体验,但并不觉得很讨厌,所以也就任由谢迟继续握住他的手,指腹安抚地轻拍他手背。   白时闻浑然未觉,还在那头滔滔不绝地告状。   他身上的红痕实在明显,肉眼可见到底受了多大委屈,但沈余欢心情复杂,想到昨天看到的那段监控视频里的嚣张身影,还有被谢千千刻意隐瞒的校园霸凌热搜,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个被宠坏的孙子。   白时闻像往常那样摇晃她胳膊:“外婆。”   又去和谢礼安撒娇:“外公。”   他在长辈这里受了十多年的优待,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就此失效,但他告了半天状见面前两个老人依旧无动于衷,也渐渐无法维系嘴角勉强挤出的笑容。   谢迟这时突然开口:“妈。”   沈余欢望过去,谢迟和她说:“这件事我不希望你们再插手。”   虽然用了“希望”两字,但语气不容置喙。   谢礼安没反对,沈余欢也不好再说什么,知道儿子心意已决,目光复杂地看了白时闻一眼就进了屋。   白时闻如遭雷劈,压根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自己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来时摆着主人公高高在上的架子,以为能够趁机将路饮驱赶,被谢迟找人扔出去时就如同一头灰溜溜的丧家之犬。   “我的车!”白时闻拼命拍打雕花铁门,喊得嗓音沙哑,“我要怎么回去啊!该死的,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人过来给他开门,白时闻最后憋了一肚火打车回到家,气得在房间里摔坏了不少东西。他以为被外公外婆这样忽视已经是极限,但殊不知更糟糕的事情还在之后等待,远远超过他们家庭所能承受的阀值。   路饮跟在谢迟身后回屋,并肩走时谢迟突然和他说:“他还欠你一个道歉,我会取消和白家的所有合作。”   “至于继承人的事。”谢迟说到这里忐忑地看了眼路饮,生怕他露出任何不高兴的神情,过去从未像现在一样小心翼翼顾忌一个人的情绪,“未来我的所有一切都属于你,永远不会有白时闻,不会让他抢你的东西。”   路饮没说话,谢迟又问他:“手疼吗?”   “什么?”   反应了几秒路饮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刚才掐白时闻时的手疼不疼,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回了句“不疼”后谢迟就笑了,手迟疑地伸到半空,试探地想摸他脑袋,但迟迟未落下。   路饮突然也笑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谢迟开口说:“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爸爸。”   看到路饮被人欺负时从未有过那样翻涌的愤怒,他也渐渐明白了谈斯理那段话的含义,知道成为一个父亲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无法割舍的责任,但甘之如饴。   在谢家吃完晚饭后谈墨开车来接路饮回家,他喝了不少酒,谢迟把他交给谈墨时目光复杂,觉得不放心,最后还是没忍住把谈墨拉到了一边,问他:“你们现在是不是在谈恋爱?”   听到他说是,谢迟的脸色黑了一度,心中百感交集,愤怒开口道:“臭小子!”   他有了想揍谈墨一顿的冲动,被不远处的路饮看了一眼才硬生生忍住了念头。回去的路上谈墨和他描述谢迟刚才五颜六色的表情,爽得不行:“平时叫我小墨,抢了他儿子就变成了那个臭小子。”   路饮闻言勾了勾唇,目光望向窗外,看到了一家花店。   他立即说:“停车。”   谈墨把车停在路边,陪他下去买了一束海洋之歌。买完后路饮报了西山公墓的地址,谈墨带着他一路驱车前往,开了半小时后来到路玫长眠的地方。   在她墓前安静摆放着一束紫色玫瑰,显然不久前刚有人来扫过墓,不用猜路饮也立即知道对方是谢迟,默默将自己带来的花和它并排放在一起。   夜色下的公墓有着恐怖的森冷感,但路饮从未感到害怕。路玫因为车祸离世,去得突然,他没有好好和他妈妈告过别,想念总是痛彻心扉。   死亡是什么感受?   他望着墓碑上妈妈年轻时候漂亮的照片微微出神,想到了前世车祸发生的刹那。真实的死亡只有一瞬间,连致命的痛楚都微乎其微,快得让人抓不住,留下无尽的惆怅和解脱。   但其实在那一刻,走马观花时,他还想到了谈墨。   后脑撞地的时候,关于谈墨的记忆就要消散,拼尽全力也要将他重新拼凑。或许是这样的意念太过强烈,让他再睁开眼时,重新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妈妈。”路饮在心中默念,“这是我男朋友。”   然后他也这样说了出来,拉过谈墨的手,跟他妈郑重介绍说:“我男朋友,我非常,非常,非常爱他。”   听了这番真情告白,谈墨显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路饮用手肘推了推后腰后,就仓促地脱口而出:“妈,我也是。” 第七十七章   回去的时候,路饮嘴角牵着的笑一直没消失。   西山公墓位于半山腰,到达山脚要走一条漫长的道,路饮因为喝了酒,谈墨背着他下山。夜深时四周万籁俱寂,倾泻的月光将谈墨脚下的山路照得银白明亮,他背着路饮走了一阵,听到他笑。   “笑什么?”   路饮说:“笨蛋。”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酒味,谈墨被他弄得彻底没脾气,知道他在笑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声“妈妈”,不过他和路饮在一起久了,路阿姨怎么就不能算他妈。   说起来,他们都已经是见过所有家长的关系。   路饮问他:“和我妈妈说了什么?”   跟丈母娘的悄悄话谈墨当然不会愿意告诉他,埋头走了一顿路,等不到他开口的路饮威胁地戳他后背和侧腰那块的皮肤。   谈墨被他弄得头皮发麻,终于憋出一句:“说了会永远对你好。”   四周空寂无声,他脚步沉稳,有力的手臂穿过路饮腿弯,一步步背着他下山。有频率的呼吸声中,路饮将前胸紧贴他宽阔的后背,脸颊压在谈墨右肩,在倾泻的银白月光下安静看他的侧脸。   谈墨:“怎么一直看着我?”   “没什么。”   路饮嘴上虽然这样说,但目光一直没从他脸上移开,他忽然低头,额角碰到谈墨脸庞,唇角轻轻擦过他。   “就是觉得。”他稍顿,在谈墨的无限期待中轻快地和他说,“好爱你。”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谈墨发现手机上多了几条谢迟的消息,问他们有没有安全回到家,发送时间是在一个小时前,因为没得到回复,谢迟又给他打了电话。   谈墨回拨的时候,这个难搞的岳父就臭着脸坐在床上等回音。   谢迟头一回拥有束手束脚的情绪,分明很想知道路饮的情况,但生怕过分打扰遭到他厌烦,于是转而去捏谈墨这个软柿子。索性谈墨考虑到他是自己未来的岳父,乐意卖他一个面子。   “他都已经睡了。”谈墨扫了眼床上的路饮,和他说,“我们一起去看了路阿姨,刚回来不久。”   听到他提起路玫,谢迟神色缓和:“小路现在还好吗?”   谈墨正要回他的时候,床上的路饮轻轻喊他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说想喝水。喝酒之后确实容易口干舌燥,谈墨过去倒了杯水喂他喝,谢迟的电话被他忽略放到了一边,听着电话那头两人举止亲密的动静。   他都不知道谈墨看着高高大大莽莽撞撞,不太像是会照顾人的样子,私下对路饮是这样,隔着线路也能听出温声细语,喊路饮“老婆”,对他好得不行。   有股心酸顿时涌上谢迟心头。   但他缺席路饮十九年的人生,没有任何立场上前阻拦,谢迟无比清楚这一点,眼不见心不烦,过了会就主动挂断了电话。   谈墨第二天在路饮的床上醒来。   这种事情有了第一就有第二,次数多了路饮习惯他的存在,从他头一回爬路饮的床到现在,早就已经轻车熟路。   他看了眼时间,见才六点半,还想睡个回笼觉,眯了没多久路饮的闹钟就响了。路饮被铃声吵醒,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脸颊贴着谈墨滚热的胸膛,闭着眼醒觉。   他半睡半醒间,谈墨往他的右耳塞了只蓝牙耳机。   舒缓的钢琴乐曲倾泻而出,路饮的眼睫微微颤动,缓慢抬起沉重的眼皮。面前是谈墨一张放大的俊脸,鼻尖虚虚抵住他脸颊,跟他四目相对。   谈墨和他分享同一对耳机,两人正在床上共享着同一首音乐。   梦中的婚礼是路饮多年前日日夜夜苦练的钢琴曲,被困在雪山时曾为谈墨弹奏,对于两人而言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他静静听了半晌,到乐曲终了,谈墨切换到下一首。   “你喜欢哪首?”谈墨说,“用来做我们婚礼的背景音乐。”   路饮勾了勾唇,没嘲笑他才十九岁就这样恨嫁,操纵着谈墨的手指点开婚礼歌单,在安静的清晨和他倚偎在床上,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听完了所有的钢琴乐。   认亲成功对路饮的生活没有太多影响,但多了几个爱他的长辈,他从起初的不适应到慢慢接受这种亲缘的羁绊,不过始终没有改口叫过谢迟爸爸。谢迟也不着急,私下为他做了不少事。   其中之一,就是取消了盛驰和白家的合作。   白家经营一家中型的汽车零配件加工公司,盛驰旗下也有造车业务,谢礼安担任董事长期间,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考虑,也有提携之意,将这部分生意全都交到白毅展,也就是谢千千的丈夫手中。   正因为有盛驰的存在,白毅展虽然能力中庸,这几年来同样赚得盆满钵满,在行业中颇有地位。现在谢迟宣布取消合作,他们虽然拿到了一点违约金,但和合作带来的后续利润相比简直杯水车薪。   白毅展急得焦头烂额,谢迟的做法无异于直接断了他们财路!不仅如此,盛驰就是行业里的风向标,一旦被他大张旗鼓地抛弃,白毅展简直不敢想象自家企业未来将会面对怎样墙倒众人推的困境。   当从妻子口中得知白时闻不久前和路饮的那场冲突,想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就是让他几欲吐血的罪魁祸首,气得当场痛骂了他一顿。   虽然因为平时对他过分溺爱不舍得动手,白毅展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豁出脸皮,亲自押着他去给谢迟赔礼道歉。   但他拜访了谢迟多次都被对方拒之门外,谢千千见状又跑去找沈余欢和谢礼安,得到的回复却是他们无法做主,隐隐有着袖手旁观的架势。   白家几人回去后简直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到了急转直下的局面。一番商议后白毅展得出结论,为了让谢迟消气,他最后还是揍了不争气的白时闻一顿,将他抽进了医院后,谢迟终于答应见面会谈。   对于白毅展而言,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当晚回去开了瓶香槟。   谢迟放下手中的签字笔,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路饮。   这里是盛驰建在清河的分公司顶楼,位于寸金寸土的黄金商业区,财力雄厚可见一斑。谢迟计划不久后让路饮尝试接触盛驰的业务,但他手中还有神路这家企业,两方合并从未来来看势在必行。   “白毅展找了我很多次想求和。”他问路饮,“为什么突然让我和他见面?”   路饮:“谢叔,路安和盛驰合作开发的app这段时间开始在网上预热。”   谢迟点头:“是。”   本来只是一场提携路饮的合作,用不上谢迟花费太多心思,但现在路饮变成他宝贝至极的儿子,也就实时关注着开发进度。前段时间他得到反馈,应用不久后将会正式上市,目前已经进入内测阶段。   虽说是内测,但因为它独特和超前的快节奏风格在网上引起了热烈讨论,反响出乎意料得好,连带着路安都备受关注,这几天总不断有资方上门想投资。不过在听说它和盛驰已经达成合作后,也就只能失望而归。   除去这个项目外,出于神路的转型需求,盛驰不久前以专利入股,为其提供了一项十分宝贵的技术。这则新闻曾在圈里引起轰动,任谁都能看出,神路这是攀上高枝,和盛驰完成了深度捆绑,连带着股价也节节攀升。   私下大家都在感慨,前有江远,后有盛驰,神路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路饮说:“如果我们因为项目的分成问题分道扬镳,盛驰出于报复心理围堵神路,暂停一切技术合作,宋海宁会不会吓破了胆,将手中的股票在高位快速抛售。”   他承认自己眼中容不下宋海宁这粒沙子,只是简单地将他赶下董事长之位不足以平息路饮对他的憎恨,让他一无所有才是对他最终的报复。   谢迟哈哈大笑:“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传话筒。”   白时闻明面上是谢迟亲侄,又和宋央交好,没有谁能比他更适合充当这个传话角色,又不会引起宋家怀疑。   谢迟很快明白路饮的打算,无条件支持他的所有决定,立即让秘书拟定行程,当晚就和白毅展见了一面。   在饭桌上,他用精湛的演技表达对路饮的不满,言语间透露想要撤回投资的信号,白时闻不时抬头偷偷看他,暗中将他的对话记在心里,打算回去就讲给宋央听。   路饮在书房收到谢迟的短信,言简意赅三个字:上钩了。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慢条斯理地玩弄桌上刻了他名字的私印,谈墨进来给他送水果时见他心情不错,顺口问了一句。   从他口中得知来龙去脉,觉得爽快:“那老家伙早晚都要得到报应。”   在难得和谈墨相处的时刻路饮不太想要提到宋海宁,聊了几句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谈墨给他送完水果还不走,知道他最爱吃草莓,叉起一颗喂到他嘴边。   路饮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用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长睫在谈墨的注视下微颤,张口咬住了草莓尖。丰盈的汁水在他口腔爆开,染红他微微开启的唇瓣。   谈墨弯下腰和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结束时感觉皮肤突然一凉,低头看去,发现是路饮用私印在他手上盖了个章。   手背上朱红的印泥留下“路饮”两个简单的正楷字,谈墨垂眸定定地看了会,猛地倒吸一口气。   路饮就是故意这样做,将印章拿起时,冲他快速勾了下唇。   简直是,太犯规了,谈墨心想,这谁能顶得住。 第七十八章   “什么意思?”谈墨挑起眉,一把抓住路饮盖章的手腕。   他把路饮的手压在书桌上,强行从他掌心掰下那枚他的私印,对着灯光打量上方正楷的“路饮”两字,微眯起眼。   路饮被他禁锢着手臂但不恼,舒展着身体向后靠坐在椅背,空出的另一只手托住了腮帮,笑而不语。   谈墨看够了,垂眸对上他含笑的视线。   “我也有这东西。”谈墨突然森*晚*整*理说,“下次要在你身上盖个章。”   路饮问他:“盖在哪里?”   谈墨一下一下抛着手中的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半晌,反问:“你想在哪里?”   “随便你盖在哪里。”   路饮说着伸手问他要私印,拿回来后在印泥上压了压,但没有第一时间盖在手边的文件上,而是抬头看向了谈墨。   谈墨卷起衣袖,路饮微凉的指尖搭上他,将章在他的小臂轻轻按压,留下一道难消的印记,垂眸欣赏自己的作品。   “我的了。”他轻声说话,嗓音愉悦。   谈墨在里面磨磨蹭蹭待了二十分钟,最后带了一手背路饮的印章离开书房。   朱红的印泥很难擦除,晚上洗漱的时候他搓了很久才把手背表层的红色擦干净,不过手臂上的痕迹谈墨依旧留着没有动,就这样带着路饮的印记招摇过市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回蓝湖吃晚饭才被谈斯理发现。   他们坐在沙发聊天的时候,谈墨觉得热,无意识将衣袖卷至小臂,上面红色的印记暴露无遗,连带着路饮的名字。   他起初没注意,还是谈斯理轻咳了两声。   路饮的视线慢悠悠地晃过去,同样停留在那道红色痕迹上,脸色不变,但私下拧了把谈墨腰侧的肉。   谈墨眼神迷茫,路饮顶着谈斯理压迫性十足的注视,亲自上手替他将衣袖放下,谈墨这才恍然大悟,猛地扭头看向他爸。   谈斯理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目光戏谑,挑了下眉。   眼神仿佛在说:你们真会玩。   路饮端起水杯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战术性地喝水,难得被谈斯理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但其实谈斯理见怪不怪,当年玩得比这对小情侣还花得多,见多识广,看了几眼就移开了视线。   他说起前几天遇到的事。   谈斯理这段时间都在清河办公,应酬无数,都是一个圈子的人,有时候难免遇到江远集团的江少峰。   虽说都是大集团的掌舵者,但他和江少峰年龄差了不少,其实不熟,平日里见面客套地寒暄几句就没了下文,这次江少峰主动上前和他搭话,问起路饮的近况。   “我说不错。”谈斯理看了路饮一眼,继续道,“他就和我提起了江泊烟。”   时隔多日再次从他口中听到江泊烟的名字,路饮面露诧异,早就把这人抛之脑后。谈墨同样神情一震,将背挺直,吊儿郎当的表情消失不见,皱眉听着。   事实上江泊烟已经消失很久,如今已经进入四月,但自从上次缺席期末考以来,江大开学后他依旧不见人影。   有人跑去问他曾经的跟班,几人同样一头雾水。也有八卦的人过去表演系蹲守宋央,可惜自从下药风波后宋央焦头烂额,精心维系的好名声急转直下,在学院内都受到排挤,自顾不暇,对他们的问题一概不知。   江泊烟的去向就成了谜团,隐隐传出他要退学出国,但未被证实。   谈斯理:“江家准备送他出国,现在还在僵持阶段。”   说到这里他转而看向路饮,语气严肃:“目前他被江少峰关在家里,偷跑过几次,每次目的地明确,都想跑来找你。”   “神经病。”谈墨低咒。   谈斯理喝了口茶:“我会派保镖跟着你们,平时注意安全。”   从蓝湖离开回清河郡的时候谈墨带走了养在庄园的暴龙,体型高大的杜宾威慑力十足,家里还有路饮上次从福利院领养的流浪猫,因为有金点血统所以最后取名金豆,一狗一猫刚好互相作伴。   谈斯理派来的保镖没有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平时只不远不近跟着,察觉到危险才会出现。不过路饮这天早起遛狗没让保镖跟随,来到一处拐角时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等近了才发现是江泊烟。   江泊烟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头泛起薄薄的汗,衣衫同样不整,是路饮从未见过的狼狈不堪。   他立即拽着暴龙往回走,江泊烟见状大步上前,张开手臂挡在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低声下气地恳求:“就和我聊一会。”   暴龙出门前被路饮戴了嘴套,此刻着急地从喉咙发出阵阵低吼,谈墨低头扫了它一眼,饶有兴趣地问路饮:“你的狗?”   路饮神色冷漠:“有事?”   江泊烟深深看着他:“一直待在家里好无聊,提不起劲,做什么都没有兴趣,我是不是生病了?”   “他们要送我出国,但我不想出去。”   他装可怜地说着一大堆抱怨的话,却得到路饮“有病就应该去看医生”这样绝情的回复,简直条件性反射地被他气笑了。   但他被江少峰在家关了这些天,加上这段时间以来的变故,受打击下性格相比之前变了不少,勉强挤出一点笑,找话题和他聊:“你家的狗血统不错,我在家里也养着条杜宾,前几年从国外引进的赛级犬,我看他俩挺配的,有空可以一起玩。”   路饮说:“现在不流行包办婚姻。”   江泊烟被他逗乐了:“你什么时候也会讲冷笑话。”   暴龙烦躁地朝他低吼。   江泊烟无视:“挺凶,果然是你养的狗,跟我家珍珠真是绝配。”   路饮扔下一句:“谈墨的狗。”   话音刚落,江泊烟的笑容当场就僵在他嘴角,一动不动,唇瓣蠕动着,做出“操”的口型,但半晌都挤不出一句话。   路饮无视如遭雷劈的他,越过他要走,走了几步江泊烟又追上来。   江泊烟其实也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刚才他对路饮没撒谎,在家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情绪低落,疯狂想要见到他。   他爸在家里安排了几个保镖轮番紧盯他,他偷跑了好几次,每次没过多久又被抓回去,这次好不容易跑远了,又被路饮用冷漠的眼神对待,一颗心沉到谷底。   路饮对那条死狗的态度都比要对他好,杜宾在他脚边着急地跳个不停,路饮就摸它的脑袋,用温柔的口吻说:“宝贝,没事。”   江泊烟听了五官扭曲,隐隐火大,正要开口时不远处响起几道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是男人高喊的声音,说“找到了”。江泊烟猛地回头,是他家的保镖。   保镖对他逃跑这事见怪不怪,几人分工明确围上来拦住他,江泊烟被他们圈在中间,目睹路饮无动于衷地站远,心如死灰。   赵思佩得到消息匆匆跑来,她今天早上只是疏忽了几分钟,就让江泊烟找到机会趁机溜出了家门。知道他每次偷跑的目的地都是清河郡,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果然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他踪迹。   “臭小子,我让你跑!”   赵思佩哽咽着嗓音上前揍他,江泊烟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目光死死盯着圈外的路饮,像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个洞来。赵思佩把他宠坏了,现在自己吃到了苦果,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转身求助地望向路饮,喊他:“小路,帮帮忙。”   她挥手让几个保镖先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时赵思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路饮说:“就算阿姨求你了,拜托你帮忙劝劝他。”   江泊烟烦得不行:“妈,我不出国!”   他们在国外替他安排好了一切,连带着为他申请了不输于江大的顶级学府,可他不想离开清河,还想追回路饮,明明知道希望渺茫,还被傅南时撕破脸皮威胁,但不想错失这个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闭嘴!”赵思佩怒斥他,又希冀地看着路饮,“小路,你看能不能——”   路饮说:“赵阿姨,我不喜欢您儿子。”   “是是是。”赵思佩忙道,“我知道,我们小江对你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他会改,他是我儿子,我知道他本性不坏。”   路饮牵着暴龙,在江泊烟期待的注视下慢慢开口:“甚至于说,我非常讨厌他,所以我根本不会劝他。赵阿姨,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儿子不要再出现打扰我的生活,这样的话我会非常感激您。”   江泊烟眼底的光慢慢消失。   他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对曾经的他而言脸面大过于天,明明知道死缠烂打逊毙了,可还是打破了自己的底线。   如果可以追到路饮的话让他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没问题,但路饮根本不看他,他所有的努力泡了汤,看不到任何希望。   “路饮。”   他翻来覆去只发出这两个音节,嗓音发干,口腔全是苦涩的味道。   “赵阿姨,我就先走了。”   路饮朝赵思佩点了点头,牵着暴龙转身离开。江泊烟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至路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他这才像用光了全部力气,一下子颓废地弯下身体,将脸埋进掌心。   赵思佩于心不忍,伸手拍他的后背,过了会江泊烟慢慢开口和他说:“妈,我要出国。”   “我要出国。”他说了第二遍,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半空,喃喃自语,“他不想再看到我,那我就不看他了。”   当天他就到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一露面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江泊烟答应父母出国留学,要求越快越好,退学的流程结束后,出国时间就定在第三天。但他嘴上说着“我就不看他了”,好像很决绝,临上飞机前的最后一小时,还是跑去了江大最后看了他一眼。   刚好是傍晚的放学高峰期,江泊烟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将自己裹在黑色大衣里,跟随人流脚步沉重地走,眼神没有多少焦距。   一路跟着来到校门口,他看到路饮转身上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忽然想到了小半年前,有个男人雇同学来球场上给他带话,开的同样也是这辆车。   那时候他去门卫调看监控,但因为画质模糊最后放弃了,被谈墨耍得团团转。或许比这还要更久前,他就对路饮念念不忘,但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拱手把他让给了别人。   江泊烟咬得牙根痒,到现在还是觉得好不甘心,他好爱路饮,但也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   他眼睁睁看着路饮上了谈墨的车,越野车的车窗没有关好,露出谈墨的半张脸,路饮上车之后和他拥抱,两人的脸颊碰在一起,甜蜜得再也插、不进第三人。   越野车慢慢驶远,江泊烟收回视线,掌心摸到了脸颊上的一片濡湿,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第七十九章   谈墨伸手在路饮面前晃了两下。   “你看什么呢?”   他也顺着路饮的目光朝窗外望去,傍晚的江大门口人流如潮,视线定格,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谈墨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又觉得那人就是江泊烟,正要细看的时候路饮把车窗摇上,彻底不再看向窗外,和他说:“无关紧要的一个人而已。”   这段微不足道的插曲没有影响两人的心情,谈墨很快把江泊烟抛之脑后,将车辆发动,越野车一路风驰电掣地朝沈宅开去。   沈湛英回国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过几天准备飞M国公司坐镇,沈家为她准备了一场践行宴,日期就定在今天。谈墨带着路饮过去的时候时间还早,听说后院花园最近新开了一批花,兴致勃勃地和路饮去赏花。   说是私家花园但其实占地不小,内里堪比园林,四月的季节繁花茂盛,路饮还没走近就闻到扑面而来的花香,等弯弯绕绕地跟着谈墨走了一段路,发现眼前这处角落居然栽种了小众的海洋之歌。   路饮按照谈墨的话闭上眼,听到他在身旁轻拍几下掌心,随即说“好了”,就把眼睛睁开。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他眼球,他立即抬手遮挡,环顾四周几秒后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片灯海中。   四周挂满灯带,地埋灯的光亮又从路饮脚下延绵至远处,让夜色中的紫色玫瑰被灯光照出一种低调的神秘感。   路饮屏住呼吸看了几秒,在谈墨期待的注视下缓慢开口。   “你真的是。”他故意在这里停顿,把谈墨的期望值拉得很高,然后突然使坏地说,“太土了。”   他想到了去年那场在江边的烟花秀,发生在他们十九岁生日那一天,谈墨花了五十万购买了夜市主办方的定制祝福服务,璀璨如同碎金的烟花在半空组成他们的名字,祝福他们生日快乐,也是一样得土到掉渣。   谈墨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   路饮望着他哈哈大笑,在被他咬牙切齿地抓住肩膀质问“真的很土吗”时,主动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安抚,和他说了跟上次一样的话:“但我很喜欢。”   谈墨高挺的鼻梁抵住他脸颊,他们在被柔和光线包围的空间里接了一个漫长的吻,回去的时候就被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小孩拦住了去路。   是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男孩,脖子上挂着一只拍立得相机,穿得圆圆滚滚,模样也可爱,挡在谈墨面前的时候脸颊两侧的肉软乎乎地晃动。   但说出的话就让人彻底笑不出来了:“别动哦,我看到你们亲嘴了!”   谈墨脸上的笑容消失,和路饮对视了一眼。   “哥哥你们这样好羞羞。”小男孩朝他们做了个鬼脸,低头在他的拍立得相机上捣鼓,肉乎乎的小手熟练地操作几秒,把屏幕上调出的照片给两人看,邀功似地说,“我刚才拍到你们亲亲了!”   两人定眼一看,还真是。   照片意外拍得还不错,连构图都是很经典的三分线,他和路饮的身影位于左下恰到好处的位置,四周灯光打得很暧昧。   如果拍照对象不是这个小孩谈墨会考虑问对方要成片收藏,但他现在头皮一阵发麻,只想立即消灭罪证。   小孩护住胸前相机屁颠颠地跑开了。   谈墨也不敢强迫他,好言好语地哄他删掉,还没成功的时候迎面过来几个着急找人的长辈,小男孩见状踉跄着脚步跑上去,甜甜喊:“爷爷。”   谈墨定眼看去,也只能跟着叫人:“大伯。”   “小墨好。”被他唤做大伯的男人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抱起孙子颠了颠,又和谈墨说,“刚看见你妈妈在找你。”   谈墨点头:“好的大伯,我们现在过去。”   两人回到宴会厅,等到觥筹交错的晚宴结束他还是没找到机会哄小孩删掉那张照片。中途沈湛英喊他单独去一趟书房,谈墨走到门口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肉乎乎的小孩刹车不及,像钢弹那样砸在他腰上,“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他低头对上那张熟悉的胖乎乎的脸,猜到了照片这件事大概不能善后了。   谈墨给他揉了会被撞到的脑袋,之后一踏进书房,就见他妈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张拍立得照片,正低头翻来覆去看。   沈湛英和谈斯理同岁,今年四十刚出头,保养得宜看不出年纪,走在街上说是谈墨的姐姐也有一大把人信。但她现在眉头微皱,脸上表情严肃,总算有了点长辈的模样,注意到谈墨进来,快速朝他一扫,指了个位置让他坐下。   谈墨无法揣测她对自己和男人恋爱这件事的态度,入座后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沈湛英看够了那张照片,把它放到一边。   “妈。”   谈墨扫了眼,确定照片上的人是他和路饮。   “拍得不错。”沈湛英语气淡淡,双手交叠优雅放在膝盖,视线转而移到谈墨身上,严肃起来,“你和小路是什么关系?”   谈墨说:“你也看到我们亲了。”   沈湛英:“没有人规定只有情侣才能亲、吻。”   谈墨皱眉:“妈,我不是那种随便的渣男。”   “好吧。”沈湛英轻轻一笑,并未对他的话表态,接着又问,“在一起多久了?”   谈墨和她坦白:“去年的时候,有几个月。”   沈湛英微眯起眼,目光像能看透一切。   谈墨直白地迎上她的视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不是路饮把我掰弯的,我可能本来就不直,妈妈,你知道,从小我就好喜欢他。”   沈湛英:“从来没见过你那么护着一个人。”   谈墨说:“如果妈妈你也有一个连出生都在一块的朋友,大概就会理解我的感受,有些感情不是我自己就能控制。”   听他这样说,沈湛英也跟着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嘴角微微上扬:“小时候你们玩游戏,你说自己要娶路饮。”   谈墨抓了下脸:“那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性别概念。”   “或许吧。”沈湛英笑了笑,再开口时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总觉得你还是那个因为不想上学被我揍的小屁孩,转眼已经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   谈墨身体放松地后仰,靠在沙发软背上,他妈看起来其实并不反对他和路饮的恋情。事实上,谈墨猜测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今天才因为这张照片的契机,戳破了这层几乎就不存在的窗户纸。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然后他和沈湛英说:“我是真的喜欢路饮,想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你喜欢孩子吗?”沈湛英突然问。   谈墨一愣:“不喜欢。”   他是同性恋,注定不会拥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当然,同时也无法忍受一个生命过分夺走路饮的关注力,插、入他和路饮的感情。   他清楚这种强烈的独占欲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失,事实如此,他希望路饮只会完整地永远属于他一个人。   沈湛英说:“那就好。”   她看向谈墨,语气认真:“如果坚定地走上这条路,妈妈希望未来的小墨不要因为世俗规则改变自己的想法,你和小路身上没有肩负必须要完成的使命,我和你爸爸同样不会责备你没有留下继承人,只要你活得自在和幸福。”   她脸上严肃的表情一松,笑着和谈墨说:“妈妈永远爱你。”   谈墨久久不语,站起来和她拥抱。   “我也爱你。”过了会他说,“谢谢妈妈。”   谈墨从书房离开回到宴会厅的时候,路饮正靠在角落的立柱上给他打电话,他挂断了一次,远远看见路饮脸色焦灼,第二遍就不敢再胡闹,按下了接听键。   路饮的声音和大厅的熙攘一起涌进他耳朵,有些失真,问他:“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谈墨含混着声音故意反问,脚步放轻走到他身后,掌心搭上他右肩的同时恶趣味地突然出声,“嘿!”   路饮被他吓了一跳,回头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将电话掐断。   “那张照片。”   他刚说了个开头,手中就被谈墨塞了张拍立得的相纸,低头撞见画面中亲、吻的两人,难得失语片刻。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这样的他和谈墨是第一次,有种很漫长的无所适从感,不知道自己的腰会被谈墨掐得那么紧,和他靠得那么近,所以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但把照片握在手心。   谈墨:“我妈给我的,让我好好收藏。”   路饮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还保持面上的冷静:“阿姨和你说了什么?”   谈墨耸肩:“没什么,但是我觉得——”   他心情放松的时候那点儿恶劣的趣味又死灰复燃,在路饮微拧眉时才轻咳一声不再卖关子,接着说:“我们的婚礼应该可以开始准备了。”   路饮勾唇笑了笑,把照片细心放进口袋,转身迈入熙攘的大厅,礼尚往外地揶揄他:“别那么恨嫁。”   进入四月后,时间仿佛开了加速器。   对于路饮而言,繁忙的工作占据了他大部分的可支配时间,好在计划中的一切都在如期进行。上任神路董事长后他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将宋海宁曾经的势力连根拔起,和盛驰的技术合作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自官宣以来神路的股价一改往常颓势,一路攀升。   面对这样的股价,宋海宁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神路的股票价格飙升,让他的身价也跟着一顿猛涨,自然从中获利。   曾经被那样狼狈地从董事长位置上驱赶,灰头土脸地落败,宋海宁不是没有想过东山再起,但也知道希望渺茫。   路饮身后的靠山无数,除了盛驰还有谈石和江远,每个单拎出来都能轻易弄死他,所以熄了那些小心思,即使现在再心有不甘,也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人不能跟钱过不去,一面享受着路饮努力工作的成果。   但忧愁很快来临,他再也笑不出来,因为白时闻匆忙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白时闻是他儿子宋央的好朋友,用宋央的原话描述“非常值得信任”。况且他和盛驰的谢迟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关系,不像路饮那样名不正又言不顺,被外人暗暗嘲笑是谢迟圈养的金丝雀,靠身体博出位。   “他真的这么和你说?”   宋海宁死死拧着眉,反复和宋央确认。   宋央的脸色也不好,点了点头。   “白时闻告诉我,路饮和谢迟的关系不像看起来那么稳固,他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情人,都是玩玩他而已。”他翻了个白眼,又继续道,“谢迟现在就挺烦他的,估计不用过太久就会把他抛弃,到时候。”   说到这里,宋央停下来喝了口水,不知道应该先幸灾乐祸路饮的遭遇,还是担心父亲手中的股票贬值损失难以估量的财富,两种情绪拉扯下五官变得扭曲。   宋海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知道盛驰和神路的合作现在进行到哪一步,再看看,再看看,路饮那个废物,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他!”   神路的股价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持续上升,虽然偶有回落,但总体稳定在高位,直到五月末,宋海宁预计中的情况依旧没有发生。   他一时拿捏不定谢迟对待路饮的态度,想通过路饮旁敲侧击,但拨出去的几通电话都石沉大海,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事实上,路饮现在压根没空理会他。   因为谈墨快要高考了。   从五月中开始,他就比谈墨更早进入了待考阶段,特意叮嘱家里的阿姨悉心给他准备营养餐,一天三顿全奔着强身健体的药膳去,但关心则乱,忽略了谈墨本身壮得像头牛的事实。   最后的结果是,他发现自己把谈墨补过头了。 第八十章   路饮这天有几份文件要处理,加班到深夜,结束时觉得饿,下楼意外撞见了同样在厨房喝水的谈墨,背对着他。   谈墨拿着一瓶冰镇可乐大口大口地喝,仰头时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手劲大,燥热时有着发泄不完的力气,手中空了的铝罐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似曾相识的一幕。   这种金属变形声在寂静的深夜尤为清晰,路饮倚靠房门欣赏他睡衣下高大的背影,突然出声喊他名字。   谈墨听见动静猛地回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路饮率先开口:“睡不着?”   “嗯。”   谈墨回应他的声音带了点哑意,听着很低。   他注视路饮朝他走近,在路过他身边时贴心地侧身让开一条通道,但等路饮找到东西关上冰箱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大步上前,身体前倾,掌心抵住冰箱门,将路饮圈在了一块几乎无法动弹的方寸之地。   路饮转身就撞上了他,鼻梁擦过他脸颊,差点被砸出生理性的眼泪来。他用掌心抵住谈墨胸膛,试图把他推远,但纹丝不动。   谈墨还是不肯后退,距离过近时鼻尖嗅到路饮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被燥热充斥的大脑变得更加不清醒,心不在焉地轻哼一声。   “抱歉。”道歉道得也不诚心。   他们在一起靠得太近了,谈墨的呼吸、剧烈的心跳、强势的注视,都在一步步入侵路饮的感官。   路饮索性不再挣扎,后背靠上冰箱门,顾自拆开了手中的香蕉开始吃。   从他用手慢条斯理地剥去香蕉外皮时谈墨就一直深深凝视他,等他的牙齿咬到香蕉的顶端,谈墨看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如狼般紧锁。   路饮咬着香蕉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黑白分明的眼眸这样随意地一扫,谈墨的身体立即站直,头皮瞬间发麻。   他总觉得路饮在勾他,但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这种时候毫无理智可言,对于路饮而言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路饮好端端吃着香蕉的时候,手腕就被谈墨抓住了。   谈墨的掌心紧紧锢住他,身体滚烫的温度,从两人紧贴的皮肤开始往路饮的四肢百骸蔓延,让他同样开始觉得热。   路饮试图将手后缩。   他微微抽动,但下一秒被谈墨戏耍地握得更紧。这家伙的力气简直像头名副其实的蛮牛,让他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松手。”   谈墨突然来了一句:“我睡不着。”   他高,头顶灯光投下的阴影像黑沉的山那样压在路饮身上。他就这样杵着不动,说出的话可怜,但表情却并不无辜,嘴角挂着点恶趣味的笑,又重复道:“老婆,我真的一点都睡不着。”   路饮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他的话。   在沉默对视的时间里,谈墨指腹的薄茧就这样缓慢摩擦他手腕细嫩的皮肤,路饮的身体敏感,在这时候尤为明显,生理性地抖了抖,被他摸得受不了。   过了几秒,或许十几秒,路饮最后还是开口问他。   “为什么睡不着?”   他明知故问,谈墨也就不好好跟他说话。   “就像上次那样。”谈墨身体前倾,呼吸打在他脸颊一侧白皙的皮肤上,“生理反应是让人无法控制的东西,况且你最近给我吃了太多补品。”   路饮轻笑:“所以是我的原因?”   居家的时候他的额发服帖地垂下来,搭在他的眉骨上,削减了路饮身上凌厉的气质,看起来有种不可思议的乖顺感。   但他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被谈墨堵住这样调戏的时候,右手缓慢攀上他腰间,带着戏弄的味道轻轻挑逗。等谈墨接收到他可以继续的信号,低头试图和他亲、吻时,被路饮突然掐住了腰部的皮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谈墨轻轻吸气,“路饮!”   路饮歪了歪头,后脑枕着冰箱门,好整以暇地和他对视。被谈墨禁锢的左手重新得到自由,他慢慢吃完才咬一口的香蕉,腹中叫嚣的饥饿感渐消。   谈墨被他故意撩起高涨的兴致,又被强行熄灭,吊在半空的滋味简直一言难尽。他不好受,路饮这时候吃饱了,看了又心疼,最后问他:“想要我怎么帮你?”   谈墨挑眉,反而不急了:“真要帮我?”   路饮说:“你提要求。”   腕表的时间显示已过凌晨,夜太深了,他连续数日工作到零点,眉间倦意明显,捂住嘴唇轻轻打了一个哈。   如果不是谈墨把他堵在厨房胡闹,他这会大概早就躺在床上。谈墨低头看了眼手表,同样意识到这点,心疼的本能超越生理需求占据了上风,不敢太造次,最后说:“我就只想看点儿——”   他伸手去脱路饮的睡衣,路饮没有出声阻拦,微仰起脑袋,垂眸时视线落在他解自己纽扣的手背上。   谈墨生了双很性感的手,手背凸起几道脉络明显的青筋,路饮的目光在上方停驻几秒依旧没有移开,直到最后一颗纽扣被谈墨解下。   谈墨如同拆礼物般,缓慢挑开他两边衣角,漆黑的眼眸定格。   灯光大亮,白茫茫的光打在路饮白皙的皮肤上。   路饮微阖眼,谈墨的呼吸喷在他脸颊,长睫微颤。   他身形瘦削但不瘦弱,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光照下皮肉雪白,但不是纯粹的死白。谈墨的眸色渐深,光是这样看一眼,肌肉记忆开始回笼,掌心还残留上次抚摸的触感,忍得牙酸。   “真的好——”   路饮睁开眼看着他。   谈墨感慨,发音标准地吐出最后一个字:“粉。”   这具身体没有一处是不漂亮,他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忍下来的,气氛到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因为承诺过“我就只看看”这样的话,最后真的只多看了几眼,就放路饮上了楼。   意识到自己把谈墨补过头的第二天,路饮让营养师重新调整了方案,谈墨清心寡欲地过了几天,转眼就来到六月初的高考日。   谈照国亲自送他上了车,沈湛英一大早飞回国给他加油,谈斯理也难得推掉手中的工作赶回清河。   就连谢迟,好吧,其实谢迟扪心自问并不想在这种场合露面,但奈何谈墨从一定程度上而言可以称作他的儿婿,所以到场用拳砸了一下他的肩,语气爽快:“好好考,结束后带小路回家吃饭。”   路饮陪同他考完全程,森*晚*整*理最后一场考试前他送谈墨进考场,在警戒线前分别时突然和他说:“结束后给你一个惊喜。”   谈墨脚步一顿,回头用眼神询问。   “都说了是惊喜。”路饮把他往前一推,“所以保密。”   他目送谈墨的身影在视野消失,转身回到车内,准备在车上等他结束。   等待谈墨的时间里路饮抽空上线审批了几份流程,工作得入神时察觉有人轻扣车窗,他合上平板抬头看去,入目是傅南时那张标志性的混血脸庞。   算起来,他们有几个月没见过面。   傅南时长得格外出色,高鼻深目,五官俊朗,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小范围轰动,暗中打量他的人不少,但其中不包括路饮。   路饮看到他只觉得烦,无动于衷地撇过头。后来因为傅南时一直敲,最后把车窗降下了大约两指宽的缝隙,听到他说:“好久不见,能聊聊吗?”   看得出恢复记忆后的傅南时性格变了不少,不然决计不会用这种商量的口吻和他说话,只会用傲慢的语气直截了当地命令:和我聊聊。   “聊什么?”路饮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聊——”   傅南时张了张嘴,对上他冷漠的视线呼吸一滞,精心准备的满腔腹稿失去用武之地,他望着路饮的眼睛,最后只迟缓地问出一句:“你过得幸福吗?”   路饮嗤笑,反问他:“你觉得呢。”   “挺幸福的吧。”傅南时又陷入沉默,过了会才说,“实现了一直以来的心愿。”   路饮:“我的心愿?”   傅南时说:“和谈墨重逢。”   路饮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不太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但傅南时陷入过往的回忆,冷不丁道:“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宋央,只喜欢你。”   “收回你那点廉价的喜欢。”路饮的笑容消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傅南时:“当初我不应该因为嫉妒谈墨,选择用极端的方式逼你和我谈恋爱。”   他稍顿,嗓音干涩:“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对不起。”   前世年轻时候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带着自以为是的倨傲,高高在上地施舍路饮,以为没有人可以抵挡金钱的诱惑。   路饮用手挡唇,望着傅南时冷笑一声,唇线挑起,他觉得听到的这番话恶心至极,心底泛起一股生理性的呕吐感,想把车窗重新摇上,但被傅南时用力按住了玻璃边沿,车窗纹丝不动。   “等等。”傅南时说,“我知道你在联合谢迟给宋海宁下套。”   路饮关窗的动作一顿,抬头时缓慢地笑起来,对上他的注视眼神无辜:“我不明白傅总在和我说什么,下套?”   他抽出纸巾搭在手上,一根根去掰傅南时紧抓车窗不放的手指,在窗户被摇上的最后刹那,傅南时倒退半步,声音从缝隙传进路饮耳朵。   “我会帮你。”   路饮解锁平板,低头不再看他。   考试结束铃响起时傅南时已经离开,路饮下车到校门口等谈墨出来,没花太多时间他就在人群中认出谈墨。   谈墨个子长得高,总是很好找,和周围人相比步子迈得飞快,到了门口四处张望,没找到想见的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路饮呢?   他找了半天甚至都没看到路饮那辆显眼的车,看着韩辛照一脸幸福地被父母接走,深吸一口气后掏出手机给路饮打电话,打了几个都没人接。   谈墨孤零站在校门口,握着手机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   如果说这就是路饮送给他的惊喜,那实在是,他咬着牙想,太、惊、喜、了。   他继续拨打路饮的电话,到第四遍时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铃声。   谈墨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手突然从后环住他的腰,温热的身体贴上他背脊,给他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谈墨低头,入目是路饮漂亮的指尖,指甲修剪圆润,带了点粉。   “干什么?”   他站着没动,夏天衣服布料单薄,路饮的手搭在他的腹肌上,触感强烈。   路饮说:“惊喜。”   谈墨笑起来时带动着胸腔轻震:“我好像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发。”   “那么。”路饮说到这里微顿,牵着谈墨的手伸进他西裤的口袋,谈墨的指尖碰到呈现片装的塑料包装,在认出这是安全、套的同时,听到路饮问,“这算惊喜吗?” 第八十一章   谈墨知道自己高考结束后会有不一样的待遇,在此之前路饮和他承诺考上江大后随便他怎样做,但没想到会是现在。   因为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的手碰到那片塑料包装,被路饮邀请“你要不要现在和我回家”时,还立在原地有点儿没回过神。   他们站的位置偏远,在树下,有树干的遮挡没有几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路饮等了他半天也没等到回应,疑惑松开他时小臂突然被转身的谈墨抓住,这才注意到谈墨的耳廓一片通红,握着他的掌心火热,像烙铁,问他:“真的?”   路饮说:“主动权在你手上。”   谈墨:“晚上要和爷爷吃饭,除非现在就在车上——”   他望着路饮缓慢地从喉咙挤出一道声音:“做。”   路饮点头:“也可以。”   谈墨问他车停在哪里,拉着他上了车。   等他坐上主驾但没真的一把把路饮推到座位上再不管不顾地压上去,没有那么禽兽不如,还存有些为数不多的理智,踩下油门全程紧绷地将车开回家,到了私密的地盘才用手护住路饮的后脑勺,弯下腰。   路饮背抵坚硬的墙,谈墨的膝盖压住他右腿,另一只手掀起他的衣服下摆往里探,慢条斯理地抚摸。   侧腰是他的敏感点,谈墨的掌心又带了层薄茧,路饮被摸了几下就有点儿受不了,站不稳,推了推他后含糊着声音说:“去沙发。”   话音刚落他立即被谈墨打横抱起。   视野变高,突如其来的悬空让路饮立即下意识搂住他肩膀,他绝对不是瘦弱的体型,也不知道谈墨为什么能这么轻易把他抱起,臂力简直好得出奇。   谈墨经过沙发没把他放下,抱着他径直上了二楼卧室。   路饮不是第一次睡他的床,但仰躺时对上谈墨垂眸的注视依旧有几分不适感,伸出手臂挡住头顶的光线。   视线被切断的时候其他感官格外灵敏,路饮身侧的床铺陷下一大片,谈墨在他耳边轻轻哼笑一声,手伸进他裤袋里假模假样地摸了半天,才最后掏出那包东西,看到上面最大号的尺码标志。   “润、滑剂呢?”他问路饮。   路饮回他在车上,谈墨立即下楼去拿,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才回来,手中的硕大玫瑰花束挡住他脸庞。   他把花扔在床上,两手随之抓住路饮脚踝把他拖到身下,垂眸定定看了他半晌,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总说我土,我看路饮你也没有比我好多少。”   他打开后备箱就看到了这束花,是很传统的红玫瑰,算起来这是路饮第一次主动送他花,意义非凡。   路饮扭头时玫瑰花瓣擦过他的脸颊和嘴唇,鼻尖嗅到特有的花香味。他和这束直径有半米的火红花束并排躺在一起,身下是纯黑的绸缎床单,衬得他冷白的皮肤有种极致的顺滑感,看上去就很好摸。   谈墨单腿半跪在床上,一手撑在路饮脸旁,另一只手拨弄采摘不久的玫瑰,慢慢拔出一朵时上方的水粒从花瓣滚落,砸在路饮半阖的眼皮上,长睫在受惊下微颤,若有似无地勾着谈墨的视线。   路饮被他直白的目光从上至下直勾勾地盯着,虽然浑身衣物完好,但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被侵、犯感。   强烈的无所适从让他不想继续被谈墨这样玩味地调戏,所以最后抬起手臂碰了下他衣角,催促:“快点。”   谈墨挑眉:“怎么快?”   路饮撑着床面想起来,被谈墨用手轻轻一推又躺回去,索性不再挣扎,但脸上怀疑的表情不假,问他:“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做?”   谈墨:“那你教我?”   “教你怎么玩我?”路饮反问他一句,舔了下唇,将唇瓣的颜色咬得殷红,突然说,“让我在上面也不是不行。”   谈墨低低笑了起来,这才去脱他身上完好的衣物,两手抓住路饮的衣服下摆将它往上撩,褪到他的胸口又不再继续。   “虽然我没有实战经验。”谈墨眯了眯眼,身下如初雪般的冷白皮肤给他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他欺身而下,含混不清的声音裹挟着滚热的气息,烫得吓人,“但哥哥相信我,我一直都是考试型选手。”   他又自言自语:“不对,在床上我才是哥哥。”   夕阳斜斜洒进房间,落下一层金色余晖,路饮的手搭在床角,五指微收,失力地抓住身下床单,手背浮起淡色青筋。   不知道过去多久,倒映在他视网膜上的光线消失,天色变暗,谈墨下床把灯打开,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他眼球,路饮抓起被子蒙住头部,发出破碎的闷哼声。   等一切消停,谈墨抱着他去浴室清理。   路饮懒洋洋地不想动一根手指,脑袋垂在他颈侧,被抱在半空身体悬空的时候也只是微抬眼皮扫了谈墨一眼又闭上。   他的长睫上挂着点生理性的泪,眼角也晕开一小片红色,谈墨坏心肠地故意不替他擦干,看着路饮这幅样子又有股邪火窜上心头。   他刚开了荤,血气方刚一撩就上火,进了浴室也不老实,动手动脚的时候弄得路饮很不舒服,手抵在他胸前把他推开,突然想起被忽略已久的一件事。   “现在几点了?”   谈墨沉吟,也说不出个准确的时间来:“八点,或者九点?”   路饮提醒他:“爷爷。”   是他过分低估谈墨,网上都说男人第一次很快,考虑到谈墨的体格他还贴心地多预留了半小时,没想到这家伙毫无节制,在床上时简直就是头蛮牛。   但不得不承认中途他被谈墨伺候得很舒服,就是结束后疼得厉害。   他现在浑身都疼,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微微抽搐,在浴缸里被温润的水流浸泡得浑身舒坦,发出一声轻轻喟叹,谁知谈墨看他的眼神又慢慢变味。   精虫上脑。   “下楼拿花的时候我给爷爷打过电话。”谈墨安抚他,“把时间改到了明天,他没问我原因,但应该能猜到什么。”   路饮悬着的心微微落下,用手指戳开他扶住浴缸边沿的结实小臂,和他商量:“我只有一个要求。”   谈墨本能将左耳倾向他:“你说。”   “你喜欢dirty talk我不管。”路饮试图将刚才的旖旎画面甩出脑海但收效甚微,同样被那段记忆弄得心脏狂跳,“但下次不准让我喊你爸爸。”   谈墨没想到他口中的要求是这个,一愣后轻轻笑了起来:“玩点儿情趣呗。”   “收起你那点恶趣味。”路饮扭头看向他,对视了几秒后无奈叹气,像妥协了,底线简直一低再低,勉为其难地说,“可以让我喊你哥哥。”   谈墨挑眉:“看来我服务得确实不错。”   他要是没让路饮在这件事上觉得爽,路饮现在对他绝对不会是这种态度,归根究底还是他这个考试型选手天赋异禀,超常发挥。   路饮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没回答是或不是,只是抱怨似得说:“你太大了。”   谈墨轻笑一声,半蹲在浴缸旁任劳任怨地给他递毛巾,他那么多片确实没白看,理论知识同样丰富,伺候得很到位,连事后工作都完善。   路饮洗完澡后随便吃了点粥填饱肚子,之后就上床沉沉睡着了,到后半夜他又觉得饿,醒来时谈墨在他旁边睡得正熟。   他没把人吵醒,自己下床打算去厨房找点东西吃,脚刚踩到地面,猝不及防下疼得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向后扶住腰,暗骂这家伙只会横冲直撞。   他叫的声音不大,但被谈墨听到了。   谈墨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担心地问他老婆怎么了,听到路饮说他饿,踩着拖鞋下楼给他做夜宵。   路饮下去的时候谈墨在厨房忙碌,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得糟糕,胜在有耐心,翻着手机里的教程认真看。   他只穿了条到膝盖的短睡裤,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   路饮斜倚房门看着他,谈墨的背肌流畅,肩膀宽阔,而腰又窄,他这样的倒三角身材一眼望去有种很强烈的爆发力,路饮有几分恍惚,想起了刚才。   没有谁能比他更知道谈墨这样的身材有多棒,腹肌摸上去的手感有多好。   路饮移开视线不再看。   他吃了顿谈墨给他做的夜宵,之后一觉睡到天亮,整晚都没有发烧,除了腰部和腿还觉得酸涩,其他地方已经没有多少不适感,到底是年轻,恢复力也好得出奇。   第二天他们回蓝湖陪同谈照国吃饭,结束后谈墨根据老师提供的答案估分,算出的分数比江大往年的录取分还要高不少。   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后,路饮终于分出精力继续处理宋海宁。   和盛驰的合作持续数月,神路的技术转型一直被外人津津乐道。   这件事其实也奇妙,路饮自己创办的路安科技盛驰因为有投资,大力扶持并不会过分被人诟病,前段时间他们的app正式上市,广受好评,事实同样证明谢迟的眼光独到,但神路的情况实在特殊。   这家老牌房企如今日薄西山,盛驰入股扶持他发展游戏行业,又是提供技术又是提供开发人员,相当于把自己一部分巨大的利润无故分给他人,如果不是为了做慈善,那路饮和谢迟的关系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从白时闻添油加醋的口中,宋海宁早就得知他们是情侣。   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本身就极度不稳定,如果谢迟玩够了要收回那些特权,对于已经投入大量人力财力的神路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宋海宁相信路饮不会不懂这些道理,觉得他着实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白时闻最近和谢迟关系渐缓,传回的可靠消息愈多,宋海宁就越发胆战心惊。这天神路的股票有所下滑,他就生出了卖掉手中的股份提前跑路的念头。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他还无法下定决心这样做。   正纠结万分时,宋央居然带了一个男朋友上门。   “傅南时?”几乎是在见到对方那张脸的同时宋海宁就认出他是谁,心中掀起轩然大波,脱口而出,“傅洛集团的那个傅总?”   他和傅南时不是没有在交际圈里见过面,但也仅此而已,以他目前的地位甚至没有和对方搭话的资格,但没想到亲生儿子会给他这样一个惊喜。   宋央上前挽住他的手,语气欢快:“爸爸,这是我男朋友。”   宋海宁简直难以置信,失去江家的同时他们居然又搭上了傅家这条大船! 第八十二章   江傅两家关系向来不错,宋海宁都不知道他儿子到底是怎样做到这一点。   见此情景他内心的欣喜快要溢满,激动得双手不停颤抖,偏偏还要维持面上的冷静,招呼傅南时进门时语气拘谨:“傅总,您请进。”   宋央撒娇道:“他是我男朋友,爸爸不用那么客气。”   傅南时被他请进茶室,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对宋央的话不置可否。宋海宁在一旁不停和他寒暄,他淡淡回应,语气并不热络,期间提出要在别墅四处参观。   宋海宁哪有不肯的道理,连声说好,宋央拉着他,欢欢喜喜地站了起来。   “哥哥,我带你去。”   他和傅南时是在几天前的酒吧偶遇,见是熟人他便借机上前攀谈。   因为最近生活一塌糊涂,接连碰壁,一向以自己为傲的他也难得自卑,宋央抱着试试的态度和他搭讪,已经做好像先前那样被他无情嘲讽的准备,但谁知傅南时这次居然有了回应。   他们进展飞快,几日后傅南时就和他告白。   从确定恋爱关系到现在,宋央依旧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傅南时和他在一起的动机,但他对傅南时而言无利可图,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江泊烟。   傅南时和江泊烟关系不菲,因为路饮害得他兄弟一蹶不振,他想报复人之常情,所以选择和路饮一向不对付的他来做为切入点,这是宋央所能想到的唯一原因。   但不管如何,傅南时如今是他男朋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借此机会为自己谋取福利才是宋央的首要目的,况且傅南时对他实在太好了,有求必应,大约其实也是真的喜欢他,不像白逸舟那个不中用的家伙。   白逸舟前段时间已经回到M国处理工作,因为年会给路饮下药这件事,即使谈墨没有证据但依旧拜托几位长辈报复性地抢走了他手中几个重要的影视项目。   当然即使没有这一出白逸舟依旧会对他的遭遇袖手旁观,宋央算是看透了他,知道这人不可靠,也就再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带着傅南时参观眼前这栋别墅。   这个家其实有个难以启齿的来历,它原属于路饮的母亲路玫,后来作为共同财产落入他爸手中,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被维护得不错。   别墅位于市中心不远,交通便利,如今的市值也在九位数,正因为如此他们一家才一直没从这里搬离。   傅南时踏上二楼。   他沿着长廊往前走,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跟随前世记忆来到路饮的房间。房门没上锁,敞开着,说是卧室其实里面却零散地堆放着各类杂物,空气中漂浮细小尘埃,一看就很久没有人打理。   光是这样看一眼傅南时心中就火气直冒,压抑住愤怒明知故问:“这是?”   宋央殷勤介绍道:“路饮以前的房间。”   他转身进去,宋央紧跟其后。   一股腐败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已经看不到任何路饮曾经居住的痕迹,不止这里,整栋别墅同样无法找到他的存在,他所有的过去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这家人真是,好得很。   傅南时环顾四周,眸色渐深,他情绪不佳时冷着脸,和平时疏离冷淡的模样很相似,以至于宋央没察觉。   一起回到茶室时宋海宁迎上来,殷勤地询问他参观得如何,等到他回复一句还不错,他就爽朗大笑起来,说:“那以后常来。”   傅南时勾了下唇,笑得意味深长:“当然,不知道伯父是否有兴趣和我合作。”   宋海宁一愣:“什么合作。”   傅南时要和他合作投资这件事宋海宁始料未及,但傅洛集团赫赫有名,未来继承人的财富不可估量,实在不会看上他手中那点歪瓜裂枣。   因为宋央的缘故才会对他“扶贫”,宋海宁有自知之明,清楚知道其中原因,犹豫起来。他当然心动不已,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但手中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能操作的只有神路的那些股票。   傅南时喝了口茶,对上他贪心的嘴脸,眉目透着几分厌倦。   “回报率是多少?”他慢条斯理地笑起来,声音蛊惑,“只要伯父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   因为有他这个外力因素在,等白时闻再次带来一条负面消息时,宋海宁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转让了手中的股份。   他明白自己这次的举动过于冒险和冲动,但实在不甘心被路饮这样踩在脚下,无论如何还是憋着一口气。   股票他就全部转让给了傅南时,对方和路饮因为江泊烟的事情有嫌隙,成为神路的股东后大概率也会接着给路饮添堵,正中他下怀,况且傅南时还开出了令他满意的高价,一举两得。   他把得来的资金全部投入了新公司中,准备跟着傅南时大干一场。   前不久高考成绩终于出炉,比谈墨预估的成绩还要高不少,全市的排名也很高,谈墨填志愿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江大的经济系,虽然还没有正式被录取,但成为路饮的直系学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将高考的所有事情收尾后,他们去逛了一场在清河举办的豪车展,谈墨是个狂热的车迷,路饮对此并不热衷,但也愿意陪他一起。   进入展会没多久,他们就迎面撞上了宋央和傅南时。   两人虽说态度亲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宋央主动,傅南时神情始终淡淡,见到路饮和谈墨互牵的手,不动声色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波动。   路饮和他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出声:“喂。”   但路饮牵着谈墨的手继续往前走,反倒是宋央被他吓了一跳,注意到他阴晴的脸色犹豫着是否要说话。   傅南时这时不理他,脸上沉得仿佛能滴墨,抛下他大步来到vip的抽烟区,颤抖着手点了一根烟抽上。   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前世做的那些事足以让路饮对他判死刑,但不表示他能心平气和地目睹他和谈墨在一起,尤其在刚才,他看到了路饮脖子上没有消失的吻痕,颜色很淡,但有齿印。   谈墨那个王八蛋。   他吞云吐雾地抽着烟,扫到宋央上楼的身影只觉得厌烦,掐灭了烟蒂往楼下走,冷硬地朝他扔下一句:“别跟着我。”   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太糟糕,宋央止住了上前的脚步,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席卷他,让他想起了被江泊烟背叛的时刻。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心脏跳得厉害,但也只能安慰自己想多了。   有通重要的电话需要路饮处理,谈墨站在车前等他回来,面前是辆经过改装的布加迪赛车,他看得仔细时,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很喜欢这辆车,是么。”   “傅南时。”   谈墨的一对剑眉死死拧着,转身和他对视时眼底泛起冷意。   好似对他明晃晃的敌意视若无睹,傅南时盯着眼前这辆赛车又缓慢道:“很巧,我也喜欢。”   谈墨嗤笑一声,知道他并不是在和自己聊车:“但是他是我的。”   傅南时说:“你只是比我更早遇到了他。”   “所以这就是缘分。”谈墨盯着他的眼睛,“不管你心里是不是嫉妒得快发疯,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我,傅南时,你不会有任何机会。”   本来以为傅南时会反驳,谈墨的背肌绷得很紧,却听到他用遗憾的口吻说出“或许吧”这句话,不由表情一怔。   傅南时看了他一眼:“替我转告路饮,等事情结束,宋海宁的那部分股票我会物归原主,让他不用担心。”   路饮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傅南时已经离开了,谈墨望着眼前的车若有所思,路饮以为他喜欢,过去给他刷卡买单,当作送给他高考顺利的礼物。   他把车钥匙放在谈墨面前晃了晃,被回神的谈墨一把握住了手腕,指腹摩挲着他的皮肤,过了好一会才松开。   “傅南时。”   但他刚开了个头就被路饮打断,路饮说:“我只喜欢你。”   血一下涌上谈墨脑袋,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下依旧会因为路饮的一句告白而心跳加快。笑容在他的嘴角漾开,扔下一句“我也喜欢你”,就牵着路饮的手继续逛车展,将傅南时抛之脑后,不是什么太重要的角色。   这一个暑假,虽然工作繁忙,路饮依旧抽出时间陪谈墨实现了一趟为期半月的毕业旅行。爱情丰收的同时事业一样小有成就,神路依旧蒸蒸日上,和盛驰的合作稳定,并没有如宋海宁预期中那样大幅下跌。   八月中,一道政策突然颁布,和宋海宁新公司所涉足的行业息息相关,看似微不足道,仅是提高了其中一项标准,对他而言却是如同晴天霹雳,意味着前期的所有投资都打了水漂,一切归零。   宋海宁立即傻了眼,差点犯了心梗。   为了这个新事业,他在傅南时的蛊惑下甚至孤注一掷地抵押了如今所住的房子,可以称作一无所有,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忙叫宋央联系傅南时,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傅家家大业大,这点损失对他而言不过儿戏,谁知得到对方冷漠的回应,这才后知后觉,他们被人做了局!   “我真的不知道。”白时闻和宋央发誓,“我喜欢你,我不会害你!”   宋央也在他爸的公司担任董事,如今催债电话接连不断让他心力交瘁,他简直快要被逼疯,熬红了眼:“那你为什么!不对,谢迟,问题出在谢迟身上,你舅舅为什么那么护着路饮?”   白时闻厌烦道:“我怎么知道!不止他,连外公外婆也——”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低头快速在网上搜索路饮的照片。   路饮如今担任了神路的董事长,部分信息很容易搜到,虽然照片不算清晰,但白时闻盯着他的眉眼,终于知道自己偶尔涌上心头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第八十三章   白时闻曾经不止一次从宋央口中听说路饮不是宋海宁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但一直都没将它放在心上。   因为谢迟拥有无法生育的无精症,他也从来没有把两人这样联系在一起,将盛驰看作自己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如今望着这张照片瞳孔骤缩,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定在原地不再动,姿势僵硬,脸色沉得能滴墨,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   不,不可能,一定是他想多了。   他舅舅不是根本生不了孩子?   白时闻的手微微颤抖,强装镇定,将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那个荒谬念头产生的同时,他连杀死路饮的心都有!   宋央推他:“你想什么呢?”   “路饮。”白时闻的嘴唇惊得没有任何血色,喃喃自语,“你觉得他们像吗?”   宋央凑近了和他一起看,又切换去搜谢迟的照片,真的找出不少相似点,手机没拿稳,砸在地上摔坏了屏幕。   虽然这样他还是觉得荒谬至极,白时闻却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疯了般地说:“一定是这样,外公外婆也很喜欢他,如果他是谢迟的情人一定不会得到这样的待遇!该死的,他们都瞒着我,我明明也是外婆的孙子!”   “如果他是。”宋央冷静下来,故意问他,“那么盛驰。”   白时闻口不择言:“盛驰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宋央心里也恨透了路饮,恨不得他立即去死,如果不是拜路饮所赐他根本不会有现在的遭遇,也快要被这一切逼疯了。   “那就先做亲子鉴定。”他提议道,“等结果出来再打算。”   白时闻这天特意去了一趟谢家,用着探望沈余欢的借口搜集了谢迟牙刷上的生物信息,又买通路饮的同学,拿到了几根他的头发。   他把两份样本送去鉴定所,期间忐忑不安地等待,因为选了加急服务结果出来得很快,拿到亲子报告的那一刻白时闻差点把手中的纸张撕烂。   他匆匆回家,把这件事告诉谢千千,谢千千同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措手不及,叮嘱他千万要沉住气。一家三口连夜开了场小会,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的同时,殊不知早就被路饮有所察觉。   谈墨往他身边派了几位保镖寸步不离。   如果他的猜想正确,和前世一样,白家在得知他和谢迟存在血缘关系后必然会采取行动,寻找合适时机下手,富贵险中求,况且这家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良性格。   果不其然,路饮派去留意白时闻动向的私家侦探很快向他传来消息,时间就定在他和傅南时签署股权转让协议这天。   当天他从大厦离开,一辆货车失控朝他撞来。   早就有所防备下路饮正要避开,一股力道突然从他身后袭来,他被推向一边的同时,听到耳边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愣了几秒后猛地扭头向后看,傅南时倒在不远处的一片血泊中。   尖叫声四起,司机颤抖着双腿从货车上爬下。   谈墨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傅南时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路饮身体没有大碍,坐在长椅上,旁边有警察正在询问他情况。   货车司机被警方控制,蹲在地上不停擦汗,坚称自己只是操作失误,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他连收取的报酬都是现金,根本不会在账户上留下任何犯罪记录。   路饮无视他,提供了部分信息,警察收笔,表示会回去做详细调查。   “警察同志,真的是我太紧张了,不小心踩错了油门。”   司机为自己狡辩的声音渐远。   一行人刚离森*晚*整*理开,谈墨就立即把路饮从长椅上拉起来,反复检查他的手和腿,确保他全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从他接到路饮的电话到现在,人生从来没有一件事能够让他后怕成这样,直到在医院见到安然无恙的他,高悬的一颗心才落地。   谈墨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手臂力道不断收紧,勒得路饮腰身生疼,反复在他耳边说:“吓死我了。”   路饮的手停在半空,落下,轻拍他后背。   他没告诉谈墨是他以身试险,但在心里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因为对他存有愧疚,任由谈墨抱着他发泄情绪。   后来谢迟带人匆匆赶来,看不下去抓住了谈墨后颈,才将两人分开。但他这个儿婿显然不会卖他太多面子,过了会又黏到了路饮身边,赶不走,最后也就放弃了。   “白时闻这件事我知道了。”谢迟望着眼前那盏未熄灭的“手术中”标志灯,目光沉沉,“一家子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用对他们手下留情。”   谢千千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败露。   在她看来所有一切毫无破绽,交通事故是很常见的意外,况且司机对于路饮而言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不存在对他动手的动机,只要他坚称自己是失误,警方就没有任何继续调查的道理。   偏偏路饮咬定有人想要谋杀他,司机扛不住压力最后招认,警察上门将他们一家带走时她被打得措手不及。   谢千千起初不肯认罪,还想对着沈余欢打感情牌,但沈余欢从谢迟口中得知此事后大病一场,尽管难以置信但铁证如山,心如死灰,不愿再管。   况且这件事最后走到了刑事层面,涉及人命,即使有人想保也无济于事,注定无法逃脱一场牢狱之灾。   一起被带走的还有白时闻,他大喊冤枉但没人理会,简直呕出一口血。   从理论上来讲他没有直接参与买凶这件事,但还是被认定成从犯,律师告诉他要做好被判刑的心理准备时他感觉天都要塌了,追悔莫及的同时想到宋央,有一刻在心里突然恨极了他!   他之所以冒进想要干掉路饮,少不了宋央这次给他的建议。抛去对宋央的滤镜,白时闻惊悚地发现很多事情宋央都把他当枪使。   认清这个事实后他气不打一处来,不甘心被人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也向警方检举了他,试图立功减刑。   他和宋央狗咬狗掰扯的事后来还在法庭上闹了不少笑话,由于傅南时受伤严重,即使只是从犯两人最后也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至于主犯的谢千千及其丈夫则要面对更重的牢狱之灾,简直后悔不已。   宋央一下从天堂跌入地狱,受不了这个巨大的落差,多次在监狱里试图自、杀。而宋海宁听说这个消息后脑梗发作,因为负债累累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后遗症严重,余生都要半身不遂地在床上度过。   他如今一无所有又债台高筑,妻子受不了生活折磨离他而去,宋海宁孤身一人过得穷困潦倒,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傅南时在车祸中伤势惨重,那场手术一共进行了二十多小时才结束,推出抢救室后他又被立即送进ICU,昏迷不醒大半月后情况才稳定,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也算是幸运保住了命,但双腿受伤严重,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需要在轮椅上度过,至于复健结果因人而异,连权威医生都无法给出任何保证。   傅南时醒来后得知这件事神色淡淡,接受程度良好,但让助理给谈墨带话,说有事要和他面谈。   谈墨独自赴约,面对傅南时态度复杂,挤了半天用力挤出一点笑,刚准备开口时傅南时突然打断他。   “我之前派人监视白时闻,清楚他的所有动向。”   谈墨的笑容消失:“所以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是,我知道。”傅南时的双腿如今没什么知觉,复健过程漫长,但从未觉得后悔,“我要让他一辈子都能记住我。”   谈墨咬牙挤出一句:“疯子。”   傅南时笑笑,不置可否,沉默了几秒话锋一转:“是我上辈子欠了他。”   谈墨觉得他这样看上去很奇怪,听他提起上辈子时心中的疑窦不断放大,等傅南时用严肃的口吻和他说“其实我跟路饮都是重生的”时,他的大脑嗡嗡作响,脑袋越来越疼,无语至极。   疯了,谁会相信前世今生。   这家伙怎么受了刺激后开始胡言乱语。   他一副我看你还打算怎么胡诌的表情,明显不信他的说辞,傅南时也不恼,嗤笑一声后上下打量他:“说起来,前世你没过几年就死了,一个短命鬼有什么资格让路饮惦记你一辈子。”   谈墨的眼底立即蒙上层戾气,碍于他是病号才不跟他一般计较。   傅南时最后也没跟他深入聊起前世的事,轻飘飘地扔下这枚炸、弹就让他回去问路饮。   他只觉得这件事情荒谬至极半信半疑,心事重重地出了门,迎面撞上半年不见的江泊烟,抬头时和他对上了视线。   江泊烟比记忆里晒得要黑些,总是精心打理的头发剪成了简单的板寸。经过几月他身上的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望着谈墨的眼神却依旧不变,眼眸黑沉沉,警惕的敌意很明显。   谈墨和他擦肩而过,老婆在怀的人生赢家懒得理会手下败将的嫉妒心,走远了才被没沉住气的江泊烟叫停,回头隐晦地扫了他一眼。   “有事?”   江泊烟迟迟不开口,手扶住门把手,等到谈墨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才和他说:“我还是喜欢他。”   谈墨挑了下眉,扔下一句:“哦。”并没有把情敌放在眼里。   江泊烟眼见刺激不了他,反而衬得自己更像一个跳梁小丑,觉得没意思,推门进了傅南时病房。   谈墨和他在长廊分道扬镳,一路驱车回到清河郡,脑海里还盘桓着和傅南时的对话,着魔般挥之不去。   他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奉这些,初时听到只觉得像笑话,但回去时在车库见到路饮的车,那股一探究竟的冲动突兀冒了出来。   “我真是疯了。”他自言自语,低头捂住了眼睛。   希望路饮别把他当个疯子。   谈墨拎着酒上楼的时候路饮正在书房和人打电话,他顺手拖过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拧开瓶塞仰头灌了一口酒。   酒精酣畅淋漓地入喉,他心情舒畅些,抓起路饮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把玩。   路饮挂了电话,和他说:“痒。”   但没将手抽回,任由谈墨握着他。   谈墨把酒瓶递过去,抵住他微开的唇瓣,问他:“喝吗?”   路饮仰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谈墨喂得急,有些许溢出的红色酒液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流淌,滴落在他白色的衬衣上,洇开一大团殷红。路饮见状要回房间换衣服,刚站起来就被谈墨从后抱住腰,一股力道将他强行按着坐在了他腿上。   谈墨把下巴搁在他肩膀:“没事,酒也是香的。”   路饮坐着没有动,身体放松,后背贴着他胸膛,安静地听了会他的心跳后突然问:“傅南时找你聊了什么,很反常。”   “反常?”   路饮说:“比平时更黏人。”   谈墨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但已经借着酒的冲劲开口:“几年后我为什么会死?”   “那是前世的事。”路饮打断他,“你不会死。”   谈墨的脑袋隐隐地痛了起来:“所以是真的?”   路饮的后脑枕着他胸口,仰起头看他,他半阖着眼,过了会儿才回道:“是。”   “我藏着一个秘密,但怕你觉得很荒谬。”他用右手用力抓住了谈墨的小臂,“13岁那年你在学校偷养了一只流浪猫,15岁时第一次对性产生好奇,实在是有够迟的,心情不爽时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搭乐高——”   他还要继续说,但被谈墨打断了:“藏了那么久,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路饮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以往更长:“但我重新遇到了你。”   “是。”谈墨低低笑了起来,“我会比那个我更加爱你,一直爱你。”   路饮将脸靠上去,他们在书房的窗边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我愿意把我的所有都给你。”然后他对谈墨说,“我也会永远热烈地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