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美人手拿白月光剧本[快穿]   作者:裴川野   文案:   *   兰蔺自小患有感情缺失症,偏执冷漠得像条疯狗。   被选为小世界任务者后,拿到了白月光剧本。   在小世界里,他是拯救主角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是治愈身受创伤主角的良药,是主角成长过程中那一抹明亮皎洁的月光。   然而,当他圆满完成自己的任务,准备离去的时候,男主们却无一例外地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祈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兰蔺:“?”   *   ◇收养男主后   男主身负血海深仇,一心想要报复仇人,却被死死打压。   兰蔺见到他的那一天,被围困在人群中央的男主神色冷漠,眼中是宁死不屈的坚定:“你也想杀我吗?”   兰蔺俯下身,温柔的摸摸他的头发,像是抚摸一只受伤的小狗:“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   不久的将来,人们再一次见到那个誓要屠平整个联邦的凶神时,他正黏着兰蔺……要他再抱抱自己?   #这是我可以免费看的吗#   ◇结交校霸后   被弃养后,男主性格越发乖戾,逃课打架,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疏落后,男主正在翻看一沓考差了的试卷,以为兰蔺是来挑衅的,神色桀骜不驯:“你想打架?”   兰蔺低垂眼眸,看着那沓试卷上硕大的零蛋,轻轻道:“我给你补习吧,以后我罩着你。”   不久,便有人亲眼看见,以前叱咤风云的校霸一边刷题,一边软着声气哄人:“别气啦,我下次一定考满分。”   #校霸,但转行汪汪队了#   *   一段时间后,系统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兰蔺:他们寻找第二春了吗?   系统:……没有。   相反——   失去了爱人的邪神日夜守候在祭坛,将他的名字刻下千千万万遍;   已经成为好学生的校霸为他等候,奢求那位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再一次降临;   太子为他铸造起一座通天大楼,妄图连通天地,把他的老师还回来……   冷漠者惶然动心、禁欲者思他如狂,偏执者放下妄念。   那抹稍纵即逝的月光落入沟渠——   便这样入骨深刻地留存于心,无从抹去。   *   我不期待忠诚。   残忍是美人的天性、习惯和宗教。   |鲁米   *封面感谢最棒的画手胡萝卜老师&基友咸肉双皮奶老师的排版~   排雷:   1受真正的冷漠无情批,会有一根找回情感的主线,大概是每个世界找回一点儿(狗头叼花jpg.   2内含:治愈的本质其实是驯化、无论是什么样子的攻最后都会变成受的爱犬、救赎是一种温柔的驯养等等内容,不吃这一口的可以友好右转啦~   3会出现各种形态的忠犬攻,永远纯爱!   4混乱的文艺批含量较高(小声   5全部xp乱飞,若有您觉得雷同的地方请理智上盘,拒绝辱骂。   6非典型救赎治愈文,1v1,小世界有be有he,请大家自行定义,任何问题可以评论区友好评论,感谢大家观阅,永远爱大家!   7【非常重要求你看看】全部原创,如果觉得某处像的话请带盘微博艾特我,我不会主动做盘以后也不会,求不要空口鉴抄(抱紧自己)    第1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1)   贝尔曼岛,贵族休息室。   今天是难得的休假日,天气却不作美,天空之上漫漫地飘下雪花,很快就在地面上积攒成厚厚的一层。   室内的暖气却开得很足。   周围闹哄哄的,这群闲得长草的贵族少爷们聚在一起,像是找到了新的玩意儿,吵吵嚷嚷,不让人安宁。   兰蔺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之中睁开了眼。   他方才躺在氧气舱里休息,因为体弱的缘故,他待得时间比较长。呼吸之中的水蒸气凝结在睫毛上,化成几个小小的水珠。   旁边的人察觉到他的苏醒,方才还吵闹的环境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袁高有些惊喜的声音飘了过来,还带着些小心翼翼:“阿蔺,你醒啦?我们刚刚吵到你了吗?”   兰蔺不作答,微微垂下眼睛,视线落到自己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脑中有一道机械音响起:“小兰!安全着陆!”   袁高见他不答,像个跟屁虫似的跟了上来,重新乐颠颠地道:“阿蔺阿蔺,别生气了。我和你说,我昨天买了个新奴隶,可好玩儿了!我带你去看看!”   他像是这才听见袁高的话,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脚步闲散的跟在袁高后面。   冷淡的声音在心间响起,是兰蔺在问话:“里面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本世界的主角吧?”   “嗯嗯!”系统006很高兴这个素来冷淡的宿主能够主动和自己搭话,兴高采烈道,“按照剧本,本世界的主角名叫谢停舟,你的任务就是把他从深陷的泥潭之中解救出来,让他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最终功成名就。而你,将会成为主角的白月光,成为他心间最深刻的一抹留痕。”   “现在的剧情线进展到这里了——主角昨天被男炮灰买下,现在正在被狠狠欺负!”系统006从善如流道,“你现在只要过去,把主角拯救下来就可以啦!”   兰蔺轻轻皱眉,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他的强项,开口道:“如果不做呢?”   系统006有些委屈:“那咱们就得被主系统回收销毁了!小兰,你还是再挣扎一下吧!”   也许是察觉到兰蔺没有说话,在前面带路的袁高回过头,偷偷的看他。   也许是因为病弱,兰蔺整个人都异常地苍白。   他长得很出挑,不笑的时候,是一种具有浅淡攻击性的美感。   此刻,他有些干燥的嘴唇染上一抹白色,变成了浅浅的粉。   ……熟悉兰蔺的人都知道,他今天情绪似乎不太高。   兰蔺不高兴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他们就得跟着倒霉。   袁高心中一凛,不敢再说话了。   两人各怀心思的向前走着,还没有靠近休息室,重物摔到地上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就从门内传了出来。   兰蔺轻轻挑眉,视线下落。   视野之中,俨然出现了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   他身上的衣服简直不能称之为衣服了,而是一条条烂布条子。他裸露的躯体上到处都是伤口,血迹和不明的污渍遮盖了他的容貌,几乎看不出他的长相。   此刻,他正痛苦地闭着眼睛,似乎连勉强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唯有指尖还在轻轻地颤抖着。   潮冷的空气猛地进入受伤的肺部,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他沾着灰尘的睫毛染上浮血,随着不安地呼吸轻轻颤动起来。   四周的温度仿佛降到了零点,彻骨的冷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身体,骨头缝里都像是结了冰。   和身上新旧伤口接触到脏污时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都汗津津地贴在额头上。   ……好疼。   刚刚被抓进来时身上穿着的那件白囚服已经被刚才这些贵族少爷们用各种刑具撕得粉碎,裸露出来的躯体青紫痕迹遍布,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谢停舟已经看不清楚了。   视野模糊,随着领子被人提起的动作而轻轻抖动着。   他低低抽着气,吃痛地挣扎了一下,却很快被人察觉意图,肩膀被人狠狠地踩在地下。   刺耳的谑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有气儿呢?真是够命大的。”   “这眼睛估计瞎了吧,好恶心,臭死了!”   “啧啧啧,还是个Wolf呢,丢人!”   “哎,别看了,不就是个被流放的遗孤,等唯一有用的东西被拿走了,他死了算了!”   谢停舟深知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   在一个为众人取乐的地方被他们折辱得半死不活,然后再被这些他视作垃圾的人丢进埋尸场,结束他屈辱而不甘的一生。   只是……   凭什么?   凭什么即将死去的人会是他?   凭什么他会从那个意气风发的金字塔顶端跌下,被这些人肆意捉弄,戏耍不堪?   凭什么……他的人生会变成这样,灰色的、充满血腥味道的无望的样子?   谢停舟只要一闭上眼睛,父母亲人被那些所谓“行刑者”一枪杀戮的模样就会出现在眼前。屈辱与不甘一起袭上心头。   他要踩着那些嬉笑着的人的头颅,把他们最引以为傲的精神力标识一刀一刀地切掉,让他们也体会一遍这种痛不欲生的痛楚。   一颗饱满的泪珠从眼角沁出,颤颤巍巍地挂在睫毛上,在染着灰尘的脸上滑出一条透明的水痕。   ……他绝不认命。   像是听见了他的呼唤,周遭刚刚还吵吵闹闹的环境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不知谁先用惊喜的语气叫了一声:“阿蔺!你来了!”   袁高走到谢停舟身旁,重重的用硬底鞋尖踢了他一脚,谢停舟立刻像一只破布娃娃一样,身子歪斜着:“这个奴隶快被我们玩死了!你快来看看,等太子殿下把他身上的精神力标识移植走,晚点就要被拖去埋掉了。”   谢停舟吃痛,似有所感,睁开眼睛。   灰白的视野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少年。   他似乎很虚弱,只是走了这么短短一段路,就要轻轻喘着气。   这个人……是来杀他的吗?   应该是的。谢停舟用迟钝的脑子思考着。   他和那些人站在一起,刚刚有个人还亲昵的喊他“阿蔺”,肯定是一伙的。   不过,他这么瘦弱……谢停舟想。   他轻轻攥了攥拳头,不知从哪里积攒出一点力气,像是在掂量自己剩下的力气。   如果他过来再折磨自己,他一定会扭断他的脖子。   反正自己也要死了,拉一个替死鬼垫背,挺划算的。   ……   而此刻,兰蔺脑中的声音嗡嗡的响。   系统006很是着急:“小兰!你在干什么啊!快救他!不然的话我们就要错过时机了!主角的生命体征已经很弱了!如果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他救下来,那谢停舟的精神体标识将会被太子殿下夺走,将会很快死去,咱们的任务就要失败了!”   兰蔺仍旧像是没听到一样,站在原地。   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全都是淡淡的冷漠,像是看着一件死物一样,没有丝毫的同情——   像是一只没有同理心的怪物。   几秒钟后,兰蔺终于开口:“凭什么要救他?”   系统006愣住了,这是它当系统以来,第一次有宿主问自己这件事情:“可、可是,如果你不救他的话,他就死了啊!你的灵魂也会消散!”   兰蔺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个听起来令人生怵的结果:“可是我不擅长扮演别人。”   系统006眼看着剧情进展到关键部分,简直快要急疯了,口不择言的答应道:“好好好!不要你扮演别人,就这样,冷冰冰的也可以!”   听到系统006的让步,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两下,再一次抬眼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彻骨的寒冷已经消失不见,像是一场暴风雪终于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隐匿在紫色的原野之中。   他慢慢走近谢停舟,微微俯下身。   对方像是感知到了他的靠近,身体紧绷起来,那双黑亮的眼睛如同小兽一般,里面燃烧着重重的仇恨。   谢停舟已经准备好了。   如若他再靠近一点点,谢停舟就会直起身子,在一瞬间拧断这个孱弱之人的脖颈。   而现在,兰蔺朝着他伸出了手。   可能……他是想掴他的脸?   谢停舟猜测道。   然而,兰蔺并没有如同他所猜测的那样,那只瘦小的手掌并没有落在自己脸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阵痛。   他蹲下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   那双紫色的眼睛很清澈,说不上有多少情绪。   可是声音落在耳畔,却低低的,甚为悦耳,极其清晰:“这个人,我要了。”   身后的袁高愣住,几秒钟后,爆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什么……阿蔺,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嗯。”兰蔺依旧冷淡,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回应,“我要他。”   袁高皱眉,想要拽住他的手:“可太子殿下要他的精神力标识!为了一个贫贱的下等奴隶,你犯得着这样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与整个皇室贵族为敌!”   而兰蔺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孱弱的手臂用力甩开袁高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掌。   他偏过头,对上谢停舟错愕的眼睛,手掌有些生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淡淡的安抚意味:“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第2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2)   这样的回答明显超出了谢停舟的想象。   黑白色的视野之中,视线渐渐的淡去,最终化成黑暗。   谢停舟的话还是没来得及出口,就昏迷过去。   兰蔺站起身,眉毛轻轻皱起来,声音被风卷走,在远处散开:“应该行了。”   系统006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神色,积极地为他出谋划策:“小兰,你真是太棒啦!幸亏你往这边走了,不然的话,我们肯定会错过这个剧情点的。”   “现在,你只需要把主角带回去就好了。”   兰蔺却轻轻皱眉。   事情看上去好像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袁高看着他的举动,脸上的欢愉意味全部褪色,面色变得沉重起来:“阿蔺!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只是袁高,身边那些方才还在围殴谢停舟的贵族少爷们都围了过来,像是围猎一样,在他身边站成了一个圆。   “……你这样子做,就是与他们为敌。”袁高到底和他是朋友,低声劝告道,“就算这是你的地盘也不行,贝尔曼岛的领主根本没办法和太子殿下抗衡的!我就当没听见你刚刚的话,等会儿我会让他们封住嘴巴,就当没这回事。你现在——快把他放开!”   兰蔺却油盐不进,站在人群中央,冷声道:“让开,你们挡住我的路了。”   兰蔺沉默片刻,躬下身,把谢停舟半拖半抱地从地上拉了起来。   消瘦的肩膀压上重量,兰蔺一个踉跄,病弱的身体立刻咳嗽起来。   众人虽然不理解兰蔺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一个奴隶,但还是下意识纷纷让开,人群中央分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兰蔺艰难地往前走着,现在剧情点过去,他终于有时间来阅读世界线情况了。   这是一个按照精神力等级分化的星际世界。   人们在十六岁分化的时候就被分为SHEEP、FOX和WOLF等级。由弱到强,WOLF一般都被世家贵族垄断,很少出现SHEEP阶级的子嗣。   如果有贵族阶级一旦产生了SHEEP这种“污染血缘”的弱等劣级精神力,整个家族都会被通报降级,更有甚者,会被流放削籍。   ——很明显,主角谢停舟就生活在这样一个被流放的家族里。   十八岁时,谢停舟整个家族被流放后,因为世家排挤的缘故,父母亲人都被“行刑者”在他眼前屠杀。   年幼的谢停舟被收入贝尔曼岛监狱里,在里面度过了受尽打骂欺侮的三年。   然而,这只是灾难的开始。   因为出色的相貌和强悍的精神力,三年后,谢停舟被贝尔曼岛的叛军应征,在即将打入联邦中心城的时候被制裁。   他幸免一死,沦为了斗兽场的奴隶,整日与那些丑恶凶残的猛兽为伍,过着真正意义上“虎口夺生”的日子。   直到现在——   贝尔曼岛屿的新主人登陆,太子殿下手下的人从斗兽场里找出了能够为他提供健康的Wolf精神力标识的谢停舟,等他把需要的器官移植走,谢停舟立刻会变得一文不值,在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死去,成为野兽的养料。   系统006讲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都带着一点人性化的悲悯,叹气道:“主角真惨。”   也许是怕这凶残的经历惊吓到这位第一次参加任务的宿主,系统006望向兰蔺,安慰的话卡在一半:“小兰,你不用害怕,我会……”   兰蔺应声抬眸。   那双浅紫色的眼睛里情绪很淡,没有丝毫波澜,像是一滩积雪不化的寒潭。   系统006一怔,悻悻然闭上嘴。   这位宿主……看起来好像并不需要它的保护呢。   足足走了十几分钟之后,兰蔺才看见兰家派来的司机。   “小少爷!您怎么了!”司机一下子就看见了兰蔺,见他面色苍白,背上还背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野孩子,白衬衫上都染上了许多脏污。   他连忙赶上来,替兰蔺接过他背着的沉重少年:“这是……”   兰蔺累着了,不想说那么多话,只是虚弱的靠在车门上,垂着眼睫。呼吸不安地起伏着,气息淡淡地拂过落着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他很累。   可是兰蔺没有松开那只牵着谢停舟的手。   少年的手比他大很多,触感冰冰凉凉的,还有些粗糙。   伤口不断流着血,顺着两人牵着的地方滴下来,一滴一滴地砸在兰蔺白色的衬衫下摆,染成鲜红的颜色。   等到司机帮他接过扛着的谢停舟,兰蔺才神色淡漠的收回手。   染着血迹的指尖捏上了谢停舟身上的布料,在为数不多的几块算得上干净的地方磨蹭着。   司机认出这个被捡回来的人正是太子殿下选中的器官容器,惊愕的睁大眼,一时间问题竟然脱口而出:“少爷,您真的要把他带回去吗?”   坐进车里的兰蔺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血气拢进袖中,双眼目视着前方。   “开车。”   *   最终,司机还是屈服了。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到达了兰蔺在贝尔曼岛上的别墅。   巨大的声音和周遭的动静响亮,惊醒了陷入昏睡之中的谢停舟。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周遭的环境。   这明显是一间客房,陈设都是新的,甚至还有几样家具没有拆开,包装纸仍旧孤零零的停驻在上面。   床铺松软,床单雪白,和自己身上烂成一块一块布条子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停舟忽然愣住了。   已经有多久……他没有睡过一次能够被称为“正常”的床铺了?   在过往,他一直睡得是冰冷坚硬的监牢、露天席地的草垫,还有脏臭不堪的斗兽场。   这样的温暖和软度如同梦境一般,让他足足恍惚了两秒钟。   他回神后,这才发现自己仍旧斜斜地靠在兰蔺身上,鼻尖萦绕着的是兰蔺身上温暖干净的馨香。   黑暗的世界里,只有兰蔺的衬衫是唯一一抹白色。   意识到这一点,谢停舟微不可察的心头一动,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一抽一抽地疼着。   ……他真的带自己回来了?   谢停舟皱起眉,在心里否认了这个观点。   这个人,很明显就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他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这个器官容器从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拖了回来,但是,有一件事他很肯定——   面前这个青年,一定和那些人一样,别有所图。   是禁.脔、奴隶,还是……他也想要自己的这颗精神力标识?   谢停舟的心沉了下来。   在光线昏暗的客房之中,他就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向外窥视的某只野兽。   他不想死。   父母亲人的性命、弑门之仇、当初流放他们的审判官……   他还有好多仇没有报复回去。   ……   他更不能死。   身侧,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他伤得很重,得拍个片子全身检查一下。”   谢停舟惶然抬眼,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视线之中。他手上拿着一个奇怪形状的仪器,边缘锋利,在冷淡的白光下闪烁着锋芒。   几乎是那个医生模样的人靠近过来的第一秒钟,谢停舟就使出了全部力气,在医生的惊呼声之中夺走了对方手上的“凶器”。   他直起上半边身子,用尖锐的利刃对准两人,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那双黑亮的眼睛满是惊惶与多疑,嗓音沙哑:“……滚开。”   兰蔺冷淡道:“他只是一个医生而已,想给你检查身体。”   果然。   给他检查身体是假,想看看他到底能有什么剩余价值才是真的吧?   兰蔺想了一会儿,对医生道:“你先出去吧,这里我可以的。”   谢停舟愣住了。   他忍着骨头断裂的疼痛,很慢很慢的抬起头。   谢停舟艰难的移动着视线,终于,对方的脸闯进了视野之中。   他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要好看很多,五官挺秀,肤色白皙。   整个人都穿着一身素净的白,如同沃沃新雪,衬得那双深色的眼睛更加夺人视线。   兰蔺微微俯下身子,谢停舟立即反应过来,反手掀翻立在床边的输液架。   哐啷一声,输液架上的玻璃瓶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瓣,不少甚至迸溅到了床上。   他的动作明显阻止了兰蔺的靠近。   谢停舟低低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入破损的肺部,带来一阵疼痛。   他的左手不着痕迹的找到了一片破掉的玻璃片,被紧紧捏在掌心的时候,锐利的边缘刺破手心,很快流出浓稠的鲜血来。   他想干什么?!   谢停舟乌色的唇轻轻抿着,嗓音沉沉:“别过来!”   要是再过来一点点,他就用这块玻璃划上面前这人的喉咙。   只要几秒钟的时间,他就会倒地身亡。   兰蔺依言往后退了几步,随即俯下身子,在被弄得翻倒的医疗箱里翻翻找找。   等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谢停舟很清晰地看见,他手上多了一把小巧的手术刀。   谢停舟捏着玻璃片的手更加紧了些。   然而,兰蔺就像没有察觉到他滔天的敌意一般,缓缓走了过来。   他一时竟然忘记了反抗,眼睁睁地看着兰蔺伸出刀子,在他身上划了一道。   ……想象中的疼痛和鲜血并没有出现。   兰蔺割开的是他的衣服。   那些布料已经和血肉长在了一起,如果再不分开,就会发烂流脓的。   谢停舟睁大眼,灰败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   没有人想要靠近他的,他这么脏,这么丑,满身伤痕,令人生怖。   现在,这人居然真的要帮自己治疗?   像是为了应验他的猜测,兰蔺没有退后,反而走上前,更加靠近了他。   他僵直着身体,怔愣的呆在原处,掌心不自觉地收紧,里面藏着的玻璃碎片尖利的棱角不经意之间刺破手心,湿热的东西蜿蜒流淌出来。   身上的血印子一道一道的,不少是受过伤后的肌肤再一次结痂,伤口叠加着,就连后来皮肤顽强的自愈能力愈合的皮肤都凹凸不平起来。   兰蔺坐在他身侧,眉眼冷淡,眼尾勾起的弧度如同一轮清皎的弯月。   镊子里捏着沾了生理盐水的棉球,不轻不重的落到了谢停舟胸膛上的鞭痕上。   他的手法实在算不上轻柔。   在某一瞬间,谢停舟甚至觉得,生理盐水渗透皮肤伤口的时候,甚至比某些受伤的时候还要疼。   他吃痛,低吟了一声,却被兰蔺捕捉到。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兰蔺纤长卷翘的眼睫,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轻扇动着,像是停在枝叶上的蝴蝶。   兰蔺察觉了他的痛,冷淡的瞥他一眼:“疼?”   谢停舟别开眼睛,从喉咙里低低应了一声。   然而,下一秒,兰蔺的力道不减反重。   谢停舟愕然地抬眼,见那双紫色的平静眼睛里仍旧无波无澜,嗓音也淡淡:“疼,就忍着。”   他咬着牙,兀自想。   是要先给自己治疗,然后再检查的。   不然的话,怎么好继续下面的事情呢?   很快,外面传来的拍门声打乱了谢停舟混乱的思绪。   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找上门来的太子那边的人。   兰蔺自然知道。   他坐在谢停舟身边,很专注地剪掉身上的衣服,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   “兰蔺!出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把那个奴隶交出来!!”   愤怒的吼声隐约传来,隔着一层门板,如同将这个小小的客房隔绝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而兰蔺察觉到他的目光,动作一顿:“别分心。”   语气很自然,像是在说一件什么极其平常的事情 :“我给你上药。” 第3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3)   兰蔺坚持帮谢停舟上完了药。   在这期间,系统006正在脑中和兰蔺对话。   “66,门外来的是谁?”兰蔺问。   他只是粗粗读了一遍世界线,还有许多信息没能掌握的,都要靠系统006及时为他提供信息。   系统006从善如流道:“按照剧情,你救回了本属于帝国太子的器官容器,并且将他‘据为己有’,而现在,以太子为首的一小队人马正在你房间外面,找你讨个说法。”   它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数据分析,你和太子算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阵营,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你。小兰,你只要把他糊弄过去就好了!”   兰蔺点点头,把沾着血的棉球丢进垃圾桶。   外面的敲门声连绵不绝,直到兰蔺站起身来,声响才堪堪停息。   他走到门口,快要开门的时候,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谢停舟:“躺好,别动。”   外面一行人还没走。   为首的青年穿着一身白金色的制服,肩膀上佩戴着两个小小的徽章,绣着穗花的标识。   他长相阴柔,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点病容。   系统006解释道:“这个太子的精神力标识是Fox,因此,他才想要移植谢停舟的,成为一只名正言顺的Wolf。”   太子转过头,看着他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哎呀。终于开门了,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呢。”   今天早上他刚刚从休眠舱里醒来,他就被手下的狗腿子告知,兰蔺把他那个器官容器抢走了。   兰蔺是兰家的遗孤,从小到大都是在帝都的营养舱里长着,这才能勉强活到今天。   体弱多病,却也是个Wolf,要是没毛病的人,一般不会去招惹兰蔺。   原因无他,太子小时候就身体残缺,只能算是一个病弱的Fox,也因为这样,太子从小就有一种隐秘的自卑感。而谢停舟,则是他好不容易从人海之中找出的精神力最佳持有者。   他都想好了,过不了几天,等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一些,就把谢停舟的精神力标识移植过来。   可是,却没想到中途突生变故,居然让兰蔺这个向来闷不吭声的截了胡。   他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无迹可寻的事情。   毕竟兰蔺的体弱程度和自己不相上下,要是能够一举拿到质量优良的精神力标识,也许能够起到增强体质的效果。   他眯了眯眼睛,当着所有人的面,轻笑了声:“阿蔺,是我鲁莽了,不知道你也喜欢这个奴隶。”   太子压低声音,只让自己和兰蔺能够听见:“他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你好像找错了人。这个人是我的奴隶,是我的器官容器。你要不要考虑割爱?我那里还有很多长得好看的奴隶,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但这个不行。”   兰蔺还是站在原地,长身玉立,衬衫下缘蹭上一点浅红色的血迹:“不用了。”   他抬起眼睛,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情绪冰冷,如同毫无波动的一潭清泉:“我就要他。”   太子哼笑:“你要他?凭什么?这是我先看上的人!而且——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我打算用他来干什么的吧?”   兰蔺不想听这么多,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周身气场倏地沉了下去,气压下降,他们所站的地方如同台风眼,周围的氛围凝滞而沉重,将要刮起一场风暴来。   兰蔺重复着,语气笃定得很容易让人内心的想法变得动摇起来:“我就要他。”   “哈!”太子忍不住了,隔空点了点躺在病床上的谢停舟,“你要他?可是,我要他身上的精神力标识,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东西不会容许别人觊觎。难道,你也想要这个?”   躺在病床上的谢停舟自然全部听到了。   从兰蔺出去的那一刻起,他的注意力就紧紧地黏在了兰蔺身上,紧密的关注着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说,刚才他还对兰蔺抱有一丝松动的希望,现在,那一丝希望就像弓上绷着的弦,很快就在他脑中“砰”地一声断裂。   对啊。   他本来就没有必要抱有任何的希望。   之前兰蔺救下他的时候,他不就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吗?   禁.脔、奴隶,抑或是器官容器。   果然,那些人都是一样的。   所谓的争执,不过就是在以一个更加不明显的方式,来争夺他的所有权。   就像是将他当成了一件珍贵的物品……或是,资源。   他放置在床边的手缓缓收紧,床单随着他的力度下压而变得褶皱起来。   他侧耳听着兰蔺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兰蔺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抬起眼睛直视着对方,回答道:“当然。我要他自然有我自己的用处。”   太子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想从那双冰冷得如同宝石一般脆亮晶莹的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但是,他失败了。   “好吧。”太子见他如此坚决,还是松口,妥协着后退了一步。他摊开手,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如同面具一般戴起,“但是,我不能让你拿走他的Wolf精神力标识。我没有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兰蔺点头,答应他:“好。”   反正合格的Wolf还有很多,总能够找出几个合适的。   倒也没有限定在谢停舟一个人身上。   只是……   就让他这样从自己手底下、以这种让自己蒙羞受辱的方式溜了出去,太子很不高兴。   于是,他想了想,终于在脑中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处理办法。   他抬起下巴,高傲地要求:“那你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精神力标识洗掉。”   谢停舟的呼吸静止了。   洗……掉?   精神力标识,怎么能洗掉?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对于自己颈后的那块小小的精神力标识,仅仅只有“能够移植”的认知。   洗掉,这个小小的动词的实际意义,就是意味着——   他整个人都会废掉一半。   失去精神力标识的人会很痛苦,身体渐弱,就连寿命也会折半。   太子的这个举动,意思就是想要给兰蔺一个下马威罢了。   只要洗掉这个标识,他们这件事情就翻篇了。   兰蔺只是点了点头:“嗯。”   太子跟在了他的身后。   客房里的设施很好,医疗设施完备,比起一间客房,这里更像是医院里设置的高级病房,很适合修养。   而那个今天被兰蔺要走的奴隶,就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有进气没出气的呼吸着。   兰蔺仅仅只来得及给谢停舟擦拭一些重要的受伤部位,草草上了药,根本没来得及处理其他地方。   于是,那件沾着血腥气的衣服还堆在床边。在生理盐水的浸染和稀释下,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血腥味道。   太子和几个娇生惯养的贵族立刻捏着鼻子,从病房里退了出去,浅尝辄止的站在门口:“算了。我们就站在门口吧。”   他探出头,打量着这个房间。   地上有一些来不及处理的碎玻璃,这里应该之前发生了一些打斗和冲突。   太子原本想,兰蔺就是喜欢好看的人,而谢停舟又足够美丽而孱弱,很容易就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望,于是想带回去玩玩。   只不过……   太子没想到,兰蔺好像是认真的。   除了他身上那件没换好的衣服,床铺、家具乃至于整个房间,都是温馨整洁的。   完全不符合他们对于奴隶应有待遇的定义。   不知为什么,太子心中忽然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自己不要的破烂被人捡走了,还被好好的呵护起来一样。   而此刻,兰蔺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要看着吗?”   太子循声抬起头,望向了房间里的两人。   清除精神力标识的手术很简单,都不需要上麻药和上手术台。   只要用小刀把那块象征着身份等级的生物芯片从脆弱的脖颈处挑出来,再完全销毁,对方的精神力就会完全消失,母体也会短暂的陷入昏迷状态之中。   谢停舟睁着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异常的亮。   兰蔺找出了之前帮他划开衣服的小手术刀。   如果,他没有猜错话,最多两分钟之后,手术刀锐利的刀刃就会刺入自己的脖颈之中,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挑出来,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   从此,就算是奴隶,他也会是最下等的那种,听人差遣,任人宰割。   他咬着牙,开始在心中计算着如果自己能够在他亮出刀子的一瞬间夺下来的可能性。   兰蔺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缓慢的靠近。   他身上冷淡的香味丝丝缕缕的飘了过来,就像是当时他问自己愿不愿意和自己回家的时候一样,都是谎言的味道。   他有所求的。   他想看自己生不如死的折服在他手下,想看一个人从顽强的不死状态,一点一点地在自己面前凋零的样子,就像看待一朵行将就木的玫瑰花。   然而,一只体温偏凉的手掌代替了那把手术刀,覆盖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下一秒钟,一股他很熟悉的、兰蔺身上带着的香气更加浓烈起来,像是一片冷淡又温柔的浪潮,缓缓地将他包裹起来。   “别动。”兰蔺压低声音,在他耳畔低语,“我不想把你的精神力标识洗掉,我们骗过他们。”   他看着那双满是惶惑的黑亮眼睛,声音很低,在谢停舟听来,居然莫名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道:“放松点。”   谢停舟感觉到自己最为脆弱的地方被人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力道仿佛可以直达心脏,捏出了一点又酸又涩的汁液来。   属于兰蔺的精神力覆盖在他身上,很快散布到整个房间。   身为Fox的太子和几个弱鸡贵族下意识想瘫软在地,只能互相搀扶着,恨恨的望向兰蔺:“你在干什么!”   兰蔺冷声道:“你们都站不住,更别提他了。你们的目的达成了,是直接离开,还是想进来再亲自确认一下?”   可是,他说的话完全没有可选择性。   这样强大的精神力威压之下,他们能否抬起头来还是个问题。   ……更别提走进去查看了。   兰蔺没有丝毫收回精神力的打算,朝着门外喊道:“管家,可以送客了。”   等到所有人离去之后,兰蔺立刻收回了手。   冰凉的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就像是兰蔺从未离开。   兰蔺似乎毫不嫌弃自己身上的脏污、血迹,还有残破不全的那颗心。   谢停舟攥着床单的手缓缓放松,复又收紧,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他就像是一只被困囿于黑暗之中已久的沉睡怪物。   此刻,黑暗的房门被人曲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   笃笃的,像是在敲他的心脏。   而他缓缓睁开了眼。 第4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4)   谢停舟身上的伤口很多,可真正致命的却没有几道,此刻已经结痂,化作了浅淡却难以褪色的疤痕。   等到那群上门找茬的人离开之后,谢停舟复又睁开眼睛,安静的凝视着站在他身侧的兰蔺。   他正躬着身子,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雪白的衬衫绷紧,露出一截腰身,凸起的腰椎骨上流泻着光晕,整个人都站在光中,显得白莹莹的。   兰蔺很瘦,像是一阵风就能够吹倒他。   但是……   谢停舟抿着唇,有些不安地抬起手,缓缓地靠在了自己刚刚被那只冰凉手掌贴上的地方。   自从他失去了色感,嗅觉就更加灵敏。兰蔺在他身上留下的精神力带着特殊的香气,还在他鼻尖萦绕着。   很香。   积雪草和茉莉的味道夹杂在一起,置身其中时,眼前就像出现了一座积雪的水潭,空气香而冷冽。   这香气像是一把小小的拨片,在他思考的时候,不断地拨动琴弦,琴箱之中的空气与松木共振时,便扰乱了他的心。   对方看上去很弱,就算不用自己健康的时候,现在自己这个卧病在床的状态,其实也能够轻轻松松的制服他,然后跑掉。   谢停舟思考着,目光如同加了黏着剂的胶水,一直落在兰蔺身上,毫不放松。   他……想要自己的什么呢?   精神力标识?可是兰蔺也是Wolf,这个对他来说太没有必要了。   还是,他只是想把自己当作一个可以随处取乐的奴隶玩玩而已?   谢停舟思忖着这个可能,目光在不经意之中落到自己破碎的衣袖和满身的伤口上时,打消了这个荒诞的想法。   怎么可能?   兰蔺长得很好看,看上去也不是那种有特殊癖好、喜欢玩弄他这种半死不残的。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谢停舟想着,目光一直黏在兰蔺身上,没有丝毫放松。   然而,下一秒,兰蔺转过身来,那双深色的眼睛就毫无遮掩的与他对视着。   谢停舟的身体僵了僵,还没反应过来,视线之中的兰蔺就朝着自己这边走近几步:“怎么了?”   他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心中刚刚想着的东西告诉兰蔺,目光带着点躲闪。   这样的眼神落在兰蔺眼中,就成了淡淡的不信任和怀疑。   系统006适时在他耳边叹气:“他一定是很害怕你,小兰。你要好好治愈他啊!”   “距离下一个剧情点还有一两天的时间跨度,在这个时间里,你可以稍微加加油,取得主角的信任感。”系统006在心中酝酿了一下,企图将措辞变得委婉一些,“还有就是……你可以尝试着亲和一点儿。”   兰蔺轻轻皱眉,一边走近,一边回话:“我看上去难道很凶吗?”   系统006咋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凶倒没那么凶。   只是冷冰冰的,看上去就不太好说话。在主角这个毫无安全感的人眼中,估计会被诠释为另一种层面上的霸权。   下一秒,兰蔺掀开了谢停舟身上盖着的被子。   他与那双毫不掩饰的惊愕双眼对视着,在谢停舟错愕的神色之中,淡淡道:“起来。”   谢停舟一怔,一时没有动作。   难道……兰蔺准备现在开始了吗?   难怪,之前应该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小动作而已。等到那些来要自己的人被击退,他就能够安心的来处置他了。   他咬着唇,眼睛里的光黯淡许多,像是一块蒙尘的宝石。   谢停舟不想让他得逞,于是微微蜷起身子,握着床沿的手收紧,青色的筋脉从冷白皮肤下蜿蜒前行,做出一个预备攻击的姿势。   兰蔺显然发现了他的异动,也不戳破,只是站在床边,那双紫色的眼睛垂了下来,小刷子一般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着,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声音带着点淡:“要我背着你走,还是你自己去浴室?”   谢停舟愣了一下,随后才微微睁大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浴……室?   他这样大费周章的、冒着可能会被自己攻击的风险,就是想让他去洗澡?   兰蔺仍旧看着他:“起不来?”   谢停舟插着针管的右手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忍着疼,受伤的左手绕过大半个身躯,不讲章法地拔掉了针管。   霎那间,鲜红的血珠从手背伤口处渗了出来,顺着骨筋突起延伸的方向流成了一道血线。   他被这血色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了兰蔺一眼,像是受惊的某一种动物。   下一刻,兰蔺的指尖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沾着消毒酒精而显得冰凉的棉花团落在了刚刚那个小小的针眼上,把天然纤维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他的神色很专注,眼睫轻轻垂下,认真的望着那处创口,动作算得上小心。   细白的手指沾染了一点来自于谢停舟的体温,关节处是淡淡的粉。   如果忽略谢停舟血流纵横的手背,从远处看来,他的样子赏心悦目得会让人以为他在弹钢琴或者是作画。   血很快止住了。   兰蔺看上去反应平平,也没有责怪他,只是语气淡淡的命令道:“起来,水要冷了。”   谢停舟一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很快翻身下床。   等到脚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他失重的身体歪歪斜斜地靠在了墙面,只能凭借着床的栏杆才能站稳。   他又垂下头,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兰蔺。   见他脸上的神色没有出现自己惧怕的嫌弃和鄙视后,谢停舟才堪堪松了口气。   他站在原地,扶着栏杆和墙面,艰难的往前行走着,兰蔺也没有要上来帮扶他一下的意思。   这样的相处方式反倒是符合谢停舟此刻的需要。   他觉得这样很好,两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如果出点什么意外,比如兰蔺要对他上下其手的话,他还能有时间反应过来。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而兰蔺此刻的脑中却没有得到丝毫安宁。   系统006快急疯了。   它带了很多任宿主,有桀骜不驯的、有温婉可人的,但他们为了达到任务目的,重回人间,都依照自己的提示,一步一步的帮助主角重新拾回信心,治愈伤痛。   可……   兰蔺这种淡漠冷硬的宿主,它真是从来没遇到过。   系统006不停的在他耳边念经:“小兰,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主角在你旁边艰难行走哎,你不打算扶一下他吗?”   兰蔺沉默了一会儿,转过眼睛:“他好像不需要我的帮助,他看起来走得挺好。”   系统006循着他的话,看了一下脸色苍白,明显强撑着走路的主角,陷入了沉思。   “挺好”。   它在内心无能狂怒地嚎叫了一会儿,警告自己不能背离系统守则,要做一个孝亲友爱的二十四孝好系统。   系统006斟酌了一下:“我感觉他还是挺需要你的帮助的,你看,他走得很吃力,额头上都冒着汗呢。”   兰蔺跟着转了转头,果然,谢停舟扶着墙,有些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   额前冒着一点汗珠,显然是因为受伤过后体能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又做了如此大幅度的动作而导致的。   “确实。”兰蔺收回目光,以一种极其诚恳的语调,对系统006说,“现在贵司选聘主角的眼光都这么差了吗?为什么他这么菜还能当主角?”   系统006被这番话震惊到了,默默退下,安静的闭麦。   一人一统拉扯纠缠之间,浴室的门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浴缸里的水氤氲在湿润的雾气之中,在明亮的暖光灯下像是披上了一层透亮的薄纱,显得朦胧又梦幻。   谢停舟扶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像是饿了许久的人,再一次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满汉全席那样,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像是寻找救星一样,望了一眼兰蔺,这一次和之前不同,谢停舟的目光像是胶水,落在他身上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了。   兰蔺缓缓掀起眼皮,睫羽扑闪,遮住眼底冰冷的情绪,双手抱臂在胸前:“去洗吧。”   谢停舟被这句话点醒,恍惚着想——   他刚刚那是在干什么。   难道还指望着兰蔺亲自帮自己洗?   谢停舟被自己的假想弄得有些头皮发麻,他扶着滑溜的浴室墙壁,缓缓走了进去。   就算不回头,他也能感知到门口兰蔺的存在。   现在是冬天,可贵族家里的恒温器一直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就算光裸着身体,也不会感觉到寒冷。   他就站在门口,视线冷冰冰的,但还是很有存在感。   谢停舟咬了咬牙,背对着兰蔺,缓缓地解开扣子,露出伤痕遍布的肩膀和脊背。   他已经不再是少年了,肩膀长成了成年人的宽厚,肌肉很薄,线条利落优美,那是在长达五年的非人折磨之中练成的。   暗红色的伤痕与深褐色的干涸血迹纠缠在一起,几乎辨不出他肌肤的底色。   兰蔺看见,他脊背上最大的一条伤口,是一道从左肩一直横亘延伸到下腰的鞭痕。看得出来,对方下手很狠,如果再狠心一点,整条脊椎骨都有可能被整个抽断。   果然,主角还是命大。   谢停舟的心思更乱。   他直到身后的兰蔺在观察自己的伤痕,垂下来的右手指尖都微微打着抖。   正常人看见他这个样子,都不会想要靠近的。   他想,兰蔺最开始挑中他,应该只是看中了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如果要是想要留下来赏玩的话,他这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身体应该会让他很害怕吧。   他察觉到了兰蔺的脚步声。   他在靠近着自己。   谢停舟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出了一丝丝恐慌,下意识想要捞起地上破破烂烂的衬衫,下一秒,兰蔺便叫住了他:“谢停舟。”   这三个很少被人叫起的字像是有魔力,他扭过头,看见了兰蔺神色淡淡的脸。   预想之中的恐惧并没有出现在兰蔺的脸上,他手上拿着一条柔软的米黄色毛巾,指尖落在他乱蓬蓬的头发上,声音很轻:“坐好了。”   兰蔺察觉到他的僵直,目光落回他伤痕遍布的肩背,语气很认真:“挺好看的。”   谢停舟彻底愣住了。在明亮的光线中,暖光流泻而下,照得那双总是幽深的眼睛清亮了一瞬,如同浅水底的暗礁,露出了明晃晃的错愕来。   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表露出主人的震惊。   兰蔺顿了顿,像是有些犹豫,在脑中搜刮了一番如何去形容这些疤痕,许久,才用很认真的语气,极其严谨的追加道:“很酷。”   作者有话说:   谢停舟:他一定别有所图   兰蔺:=。= 第5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5)   谢停舟的时间在那一瞬间里静止了。   刚才坍缩的空间再一次展开,如同一片广袤无垠的绿色原野,现在,其上开起了淡紫色的小花。   他说……他觉得自己身上被往常所见过的所有人都视作灾厄与不详的疤痕……好看?   许是这个认知太过颠覆谢停舟一直以来的见闻,他愣在原地,一时忽略了刚才兰蔺吩咐他“坐好”的指令。   兰蔺见他不太配合,浓而长的眉毛轻轻挑起,露出了一种微妙的不悦神色,重复道:“坐好。如果你不想让你身上的伤口裂开的话,就好好待着,别乱动。”   他嗓音很好听,轻轻脆脆的,像是盛夏时节白瓷杯之中盛着的梅子汤。   谢停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去跟随、捕捉着他的声音,未能第一时间读出兰蔺话语之中的意思。   他滞后了两秒,才自认为毫无痕迹地抬眼,那双亮得惊人的黑色眼睛之中饱含着一丝困惑,还有一点儿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好像,真的想让自己好过一些?   可惜,在谢停舟此刻的视界里,世界都只有黑白灰三色。   那双紫色的眼睛看不出色泽,里面的情绪冰冰凉凉的,让他刚刚生出的那些小心翼翼的揣测全部收回腹中。   好奇怪。   谢停舟心中那只被敲门声扰醒的怪物仅仅只是浅尝辄止地探出了头,就再一次地缩回了黑暗之中。   他本能地害怕探索新奇的事情,新奇的人也是一样。   可是,这个时候,兰蔺的毛巾已经很轻柔的落在了他的发顶。   他冰凉的手指带着清洁剂,蓬松的白色泡沫落在头顶,指尖刮擦过头皮的时候,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痒意。   那两根手指像是有魔力一般,谢停舟明明已经在心中警告过自己,不要再去关注它,可是注意力似乎偏偏想要和自己作对,就连指尖带着泡沫,不小心剐蹭过自己受伤的、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地方,传来的疼痛都是一清二楚的。   这种感觉对于谢停舟来说,很奇妙。   但它确实又是很痛苦的。   谢停舟觉得自己小半个人生之中都没有这么关注过一个人。   除却冷冰冰的眼睛和没什么表情的脸,兰蔺对他来说真的很体贴,照顾得细致入微,几乎每个方面都给他考虑到了。   这种温情的体会仅仅不过是持续了两秒钟,一个词汇就从心底窜了上来。   过家家。   这是古地球时期就流行于孩童之间的游戏,而他,就是兰蔺扮家家酒时,用心照顾、打扮的玩偶。   这个猜想几乎一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心,那颗柔软的、千疮百孔的心脏似乎进入了冷库,正在一点一点地结着霜。   其实……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这群贵族手中能够随意收下、转让和抛弃的玩具吧。   对他的好,其实是一种能够投射于自己的所有物的移情。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任何一个被兰蔺当作“玩偶”的人,应该都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他愣怔地眨眨眼,好一会儿,他才迟钝的发掘,自己的手心带着点疼。   谢停舟愣愣的垂下眼睛,看见自己已经被洗得很干净的手掌中央,带着一个淡淡的指甲刻痕。   他……好像不喜欢这种想法。为什么呢?   这种感情太过陌生,谢停舟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动弹。   兰蔺察觉到他的分心,声音低低的:“闭眼。”   谢停舟没有抗拒,下意识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清水混合着泡沫从发顶冲下,长而翘的睫毛起到了分流的作用,只有睫毛梢端沾上了几粒浑圆的水珠,在睫毛不自觉的颤动之下,缓缓滚落。   一条湿热的毛巾靠在了脸颊上,轻轻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污。   谢停舟闭着眼睛,看不见眼前的东西。   但是他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兰蔺现在正站在自己面前,呼吸轻轻的扑在耳畔和脸颊上,带着点被空气浸染的温度。   那股茉莉和积雪草交织的香气涌了过来,像是一个冷冽却不冰冷的怀抱,缓缓地将他整个包裹其中。   谢停舟无措的眨了眨眼睛,在水流渐小的时候,偷偷的掀起眼皮。   而兰蔺的脸近在咫尺。   他那双总是含着不化积雪的神色眼睛很清澈,谢停舟的映像就这样倒映在其中,十分清晰。   谢停舟看见了自己,上半身裸着,露出了许多实在算不上好看、却被兰蔺刚刚夸赞为“很酷”的伤痕,那些伤疤就像某种耻辱的烙印,横亘在身体上,交织成为某种古老图腾。   实在……算不上好看。   而兰蔺依旧整洁,连头发都一丝不乱。他身上的衬衫下摆在刚刚给谢停舟上药的时候沾染了一些淡色的红,现在又被刚刚的水液浸润,血液在纤维上稀释得更加浅淡。   这样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衬衫上作了画,几朵娇艳的牡丹在雪白的衣料上葳蕤盛开,脆弱又繁丽,像是下一秒钟就要从视野之中淡去。   谢停舟的眼睫轻轻抖了抖,如同蝴蝶的翼翅。   不能再看了。他想。   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种难言的莫测感情陷入另一个陷阱。   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提起警惕,跌入漩涡之后,他就很难再从这个名叫“兰蔺”的陷阱之中爬出来了。   *   兰蔺给谢停舟安排的房间就在原来的客房。   洗去血污之后,谢停舟原本的容貌完整的露了出来。   平心而言,谢停舟的长相实实在在配得上一个主角应有的配置。   皮肤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缺血而显得苍白,隐隐能够看见其下蜿蜒而行的青色血管。   此刻,他坐在床沿,胸膛因为刚刚时间不长的走动而上下起伏着,呼吸也凌乱起来。   从兰蔺的视角看去,能看见他微微敛起的下巴,五官的线条利落干净,眼窝很深,垂敛着睫毛的时候,浅浅的光流泄而下,鼻梁骨处就落下一道浅淡的不规则形状的阴影来,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深邃难测。   一道小小的创口落在唇角,原本因为虚弱而显得发白的唇.瓣唯有这一处是艳红的,像是一朵小小的花朵,愈发绚丽夺目起来。   他对于兰蔺把自己安排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相反的,他很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至少——至少,这里有松软的床,暂时来说很安全的环境,能让他拥有一些难以奢求的安全感。   而兰蔺,他不能揣测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能够拥有一段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谢停舟是很乐意的。   他躺在床上,抬起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种恍惚感。   周围这些只为他一个人准备的设施、身上干净的衣服、身下温暖的床铺都像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极其不具备真实感。   他垂着眼睫,掩盖了眼底无措的复杂神色。   谢停舟害怕这只是一场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等到明天再一次醒来,他会发现自己仍旧置身于脏臭的、布满污秽的斗兽场,和那些野兽打斗,取乐贵族观众们来博取生存的资格。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兰蔺仍旧站在门口,目光极其平静,像是看着一件自己捡回来的东西那样,深色的眼底毫无波澜,像是一泉积着新雪的潭。   而谢停舟察觉了他的目光。   他只是静静的呆在黑暗中,像是找回了自己富有安全感的领地和避难所,在自己熟悉的地点盘踞而下。   谢停舟的心隐隐安定了下来。   他很小心地抬着眼睛,以一种自认为很难被发现的姿态,自下而上的抬起目光,悄悄地落在兰蔺身上。   像是黑暗之中的怪物经历过了惊吓,再一次颤颤巍巍地朝着门外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系统006这时忽然开口了:“小兰,我察觉到了突发情况。”   兰蔺垂眸,他还在打量着那个偷偷窥探着自己、却以为他没发现的谢停舟,正在猜测着他什么时候会说话,或者今天结束也不会说话了。   他听见声响,落在谢停舟身上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问道:“怎么了?”   “按照剧情,你带走谢停舟之后,会引发各方面的不满,但是,在这个地图之中应该只是有太子方面的势力,不应该出现其他的。”系统006的语调有些奇怪。   它顿了顿,随即接着道:“我猜测,这个小小的变故应该是和你有关的。”   兰蔺抬眼,有些愣:“我?”   系统006肯定了他的问题,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是啊!小兰,这个都靠你自己随机应变了!”   兰蔺还没来得及问问清楚,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袁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他应该是有原身给他的钥匙,进来的时候,竟然连安保机器人也没惊动。   他眨了眨眼,做出一副很亲昵的姿态:“阿蔺,我来找谢停舟的。毕竟之前他是在我手下的斗兽场做事的。我还想见见他呢。”   兰蔺冷下脸色,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阻拦的话,就感觉自己被袁高拉到了一旁。   袁高不顾他的阻拦,直视着房间里面的谢停舟。   在昏暗的灯光里,那双眼睛在黑暗之中亮得惊人。   如同一只真正的、随时会咬断对方喉咙的,茹毛嗜血的怪物。   袁高笑笑,摊开手掌:“啧,好凶。”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像是看着一只从源头就低人一等的某种动物,语气饱含着轻蔑:“阿蔺要的是乖巧、忠诚,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狗。”   袁高意有所指的看向他:“你要不要猜一猜,阿蔺会相信我,还是护着你?”   作者有话说:   谢停舟(凶凶):你说谁是狗?   小兰:让我看看谁是最可爱的小狗狗呀?   谢停舟: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摇尾巴)(噔噔噔跑过来)(撞开其他小狗) 第6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6)   门在兰蔺面前被关上了。   袁高今天找来的目的很简单。他想让兰蔺把谢停舟扔出去,就算不还给太子也好,反正,这种会惹祸的东西,就不能留在兰蔺身边才对。   三年前,他登陆贝尔曼岛屿开设地下城的时候,在监狱之中捞出了谢停舟。   当时他只是路过,快死掉的犯人都会以一种很低的价格出售给别人,用途以做实验品或是喜好病弱之人的特殊癖好者为多。   他路过监狱的时候,见到了当时奄奄一息的谢停舟。   这人刚刚才结束了十几次跃迁,肋骨断了好几根,但是偏偏这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是受伤的野兽,在某个时刻,让袁高联想到了他手下那个新开设的斗兽场里的野兽。   阴差阳错之下,袁高把人带了回去。   此刻再次相见,两方都没想到如今身份对调。   谢停舟已经从当时的没人疼爱的小可怜摇身一变,先是被太子殿下看中,再是被兰蔺救了下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袁高施加在谢停舟身上的那些罪孽就显得尤为深重起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谢停舟安静的坐在原地,沉静地看着他。   呼吸浅淡,就像是一只死物。   就算没有靠近他,明明知道他现在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遍体鳞伤的伤员而已,但是不知为什么,袁高刚才还很高昂的气焰忽然熄灭了。   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接近谢停舟。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谢停舟留在兰蔺身边,只会惹出一件又一件的祸患来。   这不单单只关乎兰蔺一家,更是和兰家交好的世家贵族之间掀起的一场暴风雨。   袁高咬了咬牙,更加觉得今日的行动势在必行。   他先是摆出了一种近似于谈判的态度,隔着一段距离,低声问:“谢停舟,你现在从兰蔺身边离开吧,我会提供给你车票和一些财物。让你能够平安度日。”   这是他能够给出的最有诱惑力的诱饵了。   如果谢停舟同意离开兰蔺,把他从兰蔺眼前分开,就再也没有人会去追溯谢停舟到底有没有活下来、过得好不好。   他盯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期待着里面涌现出惊喜的认可神色。   但显然,谢停舟有自己的打算。   他抿着唇,忽然轻轻笑了下。   抬着眼睛的时候,里面溢满了嘲讽神色:“离开他的话,你能帮我报仇吗?”   那双黑色的眼睛似乎有什么魔力,袁高只能被迫身不由己的望着那双眼睛,丝毫不能动弹。   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对于谢停舟来说,生命已经是第二位。   他的第一要义永远是复仇。   唯有敌人的鲜血浴满全身,用几十上百条性命铸成的坚固仇恨才得以告慰。   袁高皱眉,压低声音:“复仇?你这种蝼蚁生来就是要被我们踩在脚底下、碾成粉末的。我倒要看看,你们家那几十口贱命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通过你所谓的‘报仇’活过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在一秒钟之内,让他产生了一种可怖的,想要跪倒在地的冲动。   袁高惊恐的呼叫声都卡在了喉咙口,像一个哑巴一样,咿咿呀呀地只能发出几道不成语调的闷声。   谢停舟原本坐在高架床上,脚尖脱离地面。   苍白到能清晰地看见皮肤下蜿蜒前行的血管的脚背绷紧又松弛,轻巧的跳下了床。   身上的那些伤口被他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一挣,立刻崩裂开来,涌出许多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纱布。   在一墙之隔的客房之中,苦艾的香气蓬勃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让空气丝丝缕缕的缠绕上微苦的香气。   袁高自己也是Wolf,只是等级没那么高。   在绝对精神力压制之下,他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可怖的程度,至少是sss+级别的精神力!   他无措的睁大眼睛,第一次感觉自己惹错人了。   可是,谢停舟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他缓慢而不容抗拒的走了过来,在已经跪伏在地面上的袁高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神色冷淡又漠然。   他抬手,捏紧了袁高的下颌,力道在缓缓收紧:“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根本没有复仇成功过。但是,如果从你开始的话,我感觉也很不错。”   袁高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想要喊门外的兰蔺进来帮他,可是自己又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掐紧自己的命脉,亲身体会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感觉。   视界之中漫漫地泛着白光,袁高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挥倒了身旁放置的输液架。   玻璃器皿制成的输液瓶摔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而巨大的声响——   谢停舟被这道声音惊了一瞬,手中的力道下意识放松了很多。   精神力压制收回,袁高找准时机,高喊道:“阿蔺——!救我!”   他收回目光,盯着谢停舟的眼睛,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用气音对他说:“你输了。”   门从外被人推了开来。   白色的光线如同一把锐利而浅薄的刀锋,直直的没入了黑暗之中。   兰蔺的逆着光站在门口,身影都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下一瞬,谢停舟就知道了袁高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之所以能够留到现在,就是因为他所有的丑恶的爪牙都还没有在兰蔺面前展现过。   他只暴露出自己受伤的一面,可怜又凄惨,能够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也许,之于兰蔺而言,自己就像是一只路边捡来的受伤的小狗,总有惹人怜爱的地方。   但是。   只要这只可怜的、遍体鳞伤的小狗在兰蔺面前露出了一点点真实面目,之前的凄惨都会成为最有力的原罪。   没有人喜欢有一只拥有能够伤人的锋利爪牙的狼留在自己身边。   兰蔺会讨厌他的。   他温暖的被褥,整洁的房间,被医治得很好的身体,还有,兰蔺亲手帮他洗的头发,都不会再有了。   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也许不会察觉到它的珍贵。等到将要真正失去时,便感觉到剔骨剜心一般的疼痛。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兰蔺已经走了进来。   他像是看都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向了已经是半昏厥状态的袁高。   声音在谢停舟的耳中渐渐的淡去了。   救护车的红光和鸣笛、医护人员大呼小叫地进进出出,担架在自己眼前出现又消失。   所有的事物和人都像是被某种透明而厚重的介质包裹住了,声响显得那么远,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中,兰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下。   等到别墅之中归于宁静,兰蔺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谢停舟才抬起头。   他有些茫然,眼睛湿漉漉的。   接下来,兰蔺应该会冲他发很大的怒气。   也许会用精神力压制他,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也晕厥过去,然后随便找个土坑埋了。   更坏一点儿,他要留着自己的命,然后等袁高好了,再把他送进斗兽场,终日重复着那种苦涩而艰难的命运。   这简直……坏透了。   他抬眼,浓密而纤长的眼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垂在身侧的指尖在抖。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感觉兰蔺也抬起了手。   几秒钟后,精神力压制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那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额头,随即,带着点温暖的手掌心很轻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揉乱了几绺发丝,乱糟糟的翘了起来。   他俯下身,就像普渡他的神,另一只手掌托住他的脸颊,指尖划过眼下,擦过谢停舟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   他终于捕捉到了兰蔺那双总是冷冰冰的深色眼睛,虽然看不清颜色,但是,那一瞬间,谢停舟却莫名觉得,只有紫色与他最相配。   “没有坏人了。”兰蔺的声音很淡,揉他脑袋的手法像是在揉一只刚刚受过委屈的大型犬,低声哄着他,“别哭。”   作者有话说:   幻视一些做了坏事还要扮可怜的小狗狗(可怜jpg.)   营养液三百v后加更一次嘞!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举起瓶子!)   感谢在2023-05-04 00:00:00~2023-05-07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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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呆地跪坐在地板上,仰着头看兰蔺的时候,那双因为总是不肯抬起而显得幽暗深邃、像是包含着许多心事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清澈得像是一条黑色的小溪。   刚刚他没有听错吧,兰蔺说……要带他回帝都?   还要上学籍。   意思就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作为兰蔺手下的“私有物品”,待在兰蔺的身边,而且还能够重新拥有受教育的资格。   谢停舟想明白之后,那双眼睛之中的情绪变成了困惑与不解。   兰蔺……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呢?   帮到能够与贵族作对、放弃朋友,甚至遭到反噬可能的地步。   谢停舟不禁想,作为回报,兰蔺会索取他身上的哪一部分呢?   可是,兰蔺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落在谢停舟眼前的那只白皙而瘦长的手掌再一次轻晃。   他的嗓音很轻,重复了刚刚没有被谢停舟注意到的词句:“怎么了?”   谢停舟回神,涣散的目光再一次找到了焦点。   那是兰蔺的脸。   眼睫毛很长,很密。像一把薄薄的小扇子。   上面还落着一层浅浅淡淡的金,倒像是瓷器上镀的金,显得那么漂亮,又像是在下一秒钟就要碎裂开来。   房间内静得出奇,他因为眼睛受伤而显得异常敏锐的耳朵甚至能捕捉到两人之间静静的呼吸声。   很轻,像是贝尔曼平原上一只小小蝴蝶飞动时,那一双绮丽花哨的翅翼带来的小小风暴。   他摇头,垂下眼睛,企图不让自己眼底即将失控的情绪展露在兰蔺面前。   谢停舟想了很久,终于把自己的指尖很小心、很小心地搭在了兰蔺的掌心。   肌肤相触的时候,热度在互相传递着。   他抿着唇,发出的声音不再像是受惊的野兽的咆哮,攻击力收回了大半,嗓音因此显得很低沉,像是泡在酒里的薄荷:“……谢谢。”   兰蔺的手指一顿,虚虚的搭在了他的指尖上。   面前这个青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可他浑身伤痕、精神委顿,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兽类。   兰蔺能够理解这种受挫后的人产生的一切负面情绪:暴躁、敏.感,多疑,以及随时都会消失却又极度渴求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但他唯独理解不了温情,就像此刻,他并不能理解谢停舟为什么对他说“谢谢”那样。   这种新奇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措,反应慢了许多。   谢停舟有了一点力气,虚虚的靠在兰蔺身上,两人慢慢的踱回到床铺。   兰蔺就站在床边,看着他躺在床上,乖乖的拉上被子。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之中显得柔和又清澈,闪动着奇异的光。   这样一看,就更像兽类了。   更确切一点的话,像一只皮毛柔软、暂时放下防备的犬类。   兰蔺没忍住,指尖跳跃到他的发顶,轻轻地多揉了两下。   他没看见,在自己离开之后,谢停舟的身体才从僵直之中恢复过来。   他深深呼吸着,胸膛随着气息起伏,像波涛涌动的浪。   许久,他才悄悄地捏着刚才因为距离很近而染上兰蔺身上气味的衣领,很小心地、几乎是浅尝辄止地嗅了一下。   *   兰蔺很守信用。   一大早,他就按照系统006的提醒,请来了那个能够为谢停舟办理学籍和户籍的官员。   贝尔曼岛本来就是兰蔺名下的领地,这里的官员自然是向着他的。   很快,户籍就办了下来。   比较棘手的是学籍,贝尔曼岛屿的官员并没有权限去办理能够到帝都接受教育的学籍证明,只能等待一段时间,等到上级部门都通过,才能拿到证书。   兰蔺和谢停舟倒是不怎么急。   按照原世界的世界线,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保证谢停舟的心理和生理创伤在缓慢的愈合的基础上,继续探索外部的世界,增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比如说带谢停舟去上学,这也是其中一环。   他垂下眼睫,视线的角落之中,出现了坐在原地,乖巧等待着他和官员交涉的谢停舟。   这人的自愈能力出奇得好,再加上兰蔺给他用的药都是珍稀品质,一个晚上过去,大一些的伤口都在缓慢的愈合,就算做一些可能会拉扯到伤口的动作,也不会像是昨天那样动辄裂开伤口了。   此刻,谢停舟正坐在那个小沙发上,像是在发呆,微微垂着头。   唇.瓣仍然是苍白的,下唇那一点受伤的地方浸染血色,极其显眼。   “……阁下,我想提醒您的是……这位谢先生的学籍,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办理的。”来兰蔺别墅对接的是部门里的一位老官员,身旁跟着好几个速记员。他捋着胡子,斟酌着词句,低声道,“他是奴隶,是隶属于贝尔曼的非自由人。也就是说,阁下,您很难将他带走的。”   兰蔺的要求看似很简单,但是,要做起来并非那么容易。   那是一层层权力堆叠起来的通行证,放在以往有很强的说服力。   但是,这件事情难就难在,谢停舟原来是奴隶,还是太子殿下的奴隶。   他们这群老官员的消息很灵通,仅仅是一个晚上,兰蔺冒着被太子殿下与那些墙头草贵族们针对的风险抢来的奴隶,先是让兰蔺和太子交情彻底清零,让太子殿下颇为下不来台,再是直接和袁高大打出手,对方直接进了监狱。   兰蔺也不知道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居然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来!   他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意在劝退兰蔺:“他只是个奴隶,恐怕跟在阁下身边,很难彰显阁下的身份与地位,这是很不合适的。”   官员想着,压低了声音:“还有,若是阁下想清楚了,愿意和太子殿下重归旧好,我们也乐意为您牵桥搭线的。”   兰蔺紫色的眼睛抬了起来,眸底像是结了霜一般,带着淡淡的冷:“不劳您费心了。”   登记户籍的官员急了,口不择言道:“您知道吗,这样做的话,会让您以后的路越走越窄。作为贝尔曼岛屿的领主,希望您能够识大体,从大局出发,不要因为一己私利而让整个岛屿的人员被联邦帝都隔绝在外……”   兰蔺打断他,声音更加冷了,像是淬了冰一般:“我说了。”   那双紫色的眼睛转了过来,直视着他:“不劳您费心了。他是我的奴隶,是我的所有物。所以,他现在是我的人。谁也没办法从我身边,把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驱逐。这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懂了吗?”   他抬眼,恰巧撞见了谢停舟抬起的眼睛。   里面含着错愕,不安,还有很多的小心翼翼。   也许是视线相撞,谢停舟很快垂下眼睛。   那扇睫毛轻轻地不时扇动着,扑闪扑闪的。   心脏也在砰砰作响,撞击在肋骨上,撞得人生疼。   可谢停舟没空去在意了。   他很小心地想——   兰蔺阁下真好。   他和那些人,应该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愿意给自己一个家了。   谢停舟微微歪着头,他想。   那么多个难挨阵痛的日子过后,他又有家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8 01:45:19~2023-05-10 01:4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凌柒 50瓶;秦苒的小娇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8)   最终,兰蔺还是如愿以偿地带走了谢停舟。   星际航空器是兰蔺私有的,就停在别墅外面。   兰蔺本来就是在帝都长大的,只不过贝尔曼岛屿的医疗事业非常发达,像他这种体弱多病的人就会选择在一年之中的某些时间来此地休养。   贝尔曼岛屿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极夜。   在这个岛屿上,能看见已经成为绝迹的、来自古老地球时期的极光。   蓝绿色的宽漫星河漫布在黑色的星空之中,有的聚在一起,有的却又像是星星一样,隐没在黑暗之中。   明明称得上是繁丽的场景,在谢停舟眼中,却只有黑色和淡淡的灰。   他仰着头,安静的看着头顶的天穹。   兰蔺和他正在等待星际航空器的启动,看着他努力的仰着头,也不怕脖子酸痛,很难得的来了兴致,为他介绍道:“这是极光。在某些地区的高空,寒冷的时节,会出现绚丽灿烂的等离子光带。”   他并不知道谢停舟看不见他所说的“绚丽灿烂”的颜色,谢停舟也只是抿着嘴唇,很久之后,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航空器的发动声嗡鸣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马蜂,停在了兰蔺别墅旁边的停机坪上。   舱门缓缓打开,兰蔺很轻描淡写的捏着他的袖角:“走吧。”   他力气并不大,只要谢停舟不愿意的话,只需要施加一点力量,就能够挣脱他的手。   他垂眸,长而密的睫毛轻轻扇动。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兰蔺,像是害怕因为自己走慢了几步,兰蔺搭在他袖子上的手指就会因为距离拉开而落下。   谢停舟成功登上了航空器。   绿草如茵,微风拂过,稍长的草叶随着风泛起波浪,如同一片绿色的草木织就的海洋。   头顶便是广袤无垠的黑色天空,蓝绿色的极光幻化成光带,在遥远而不可触及的远方化成点点光晕。   可这些,谢停舟都看不到。   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满溢着的都是灰白色的倒影。   他要带自己回家了。   谢停舟想。   *   三个小时后,兰蔺所乘坐的星际航空器降落在了帝都机场上。   兰蔺身体不好,航空器方才经过了三次跃迁,一股恶心劲儿和头晕波浪似地翻上来。   系统006察觉到了兰蔺的不适,轻声问:“小兰,你感觉自己还好吗?你的蓝条刚刚掉了一点哎!”   兰蔺只是摇头,脸上的肤色却显得更加苍白,唇也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他问:“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006看他坚持,也没办法再做些什么,只能小声道:“是让谢停舟重新回去上学。在上学过程之中,谢停舟会遇到能够帮助他的人,让他顺利的向上发展。你已经做到了这个任务的第一部分,那就是把谢停舟带了回来。现在,你要先去格兰特学校拿书,顺便让主角知道,你很关心他,很上心他能否继续学习的事情。”   此刻,一辆机甲车从远方疾驰而来,在兰蔺和谢停舟的面前停下,驾驶室之中探出了一个头,兰蔺认出,那是自己别墅里配备的司机:“少爷,久等了。”   对方下车,目光在多出来的谢停舟身上扫视两圈,又安分守己地收了回去。   司机道:“少爷,咱们先回学校拿书,还是回别墅安置一下行李……”   兰蔺打断他:“不用去格兰特学校,回家吧。”   系统006:“?”   他怎么不按照套路出牌!   此时,帝都正值冬末。   在他们的航空器降落的三十分钟之内,天上就飘起了大雪。   洁白的、晶莹的雪花一片一片的堆叠着,恋恋不舍地停留在车窗上,又在顷刻之间被房内暖融融的温度消融,只留下一抹透明的水痕。   上车之后,兰蔺牵着他衣角的手就很快收了回来。   他似乎很累,靠在身后松软的座椅上,微微合着眼睛。   谢停舟终于拥有了能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就能够看到兰蔺的机会了。   他还是不敢抬头,只是轻轻抬起眼睛,微微侧过头,幅度极小的扇了扇睫毛,像是害怕这么小的动作也会搅扰到兰蔺的休息一般。   兰蔺看上去真是累极了。   他脸色很苍白,眼睫弯着脆弱的弧度,只有很偶尔的时机,才会扑闪两下。   谢停舟看着他,想了很久,才记起来,兰蔺好像身体也很不好。   他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兰蔺跑过来救下自己,说要带自己回家的时候,才刚刚从休眠舱里面出来。   他应该很累的。   忽然间,车辆颠簸了一下,兰蔺原本贴在座椅上的的脊背被震得弹开,下一瞬,他又贴了回去。   谢停舟慌乱的转过眼睛,下意识不想让兰蔺发现自己在偷看他。   然而,兰蔺好像睡得很沉。   他仍旧闭着眼睛,只有睫毛轻轻的扇动,如同被惊的蝴蝶,张开的翅膀都在轻轻颤抖着。   垂在身侧的手掌摊开,不安地颤着指尖,像是想要抓握一些什么。   谢停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缓缓地靠近了兰蔺。   他伸出手,很轻很轻的用手指点了点兰蔺的掌心。   触感是冰凉的,带着一点柔软,像是在触碰柔软的,还未烧制的瓷器胚。   他抿着唇,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滑动。   谢停舟在画画。   他画得很认真,很专注。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落下,在他掌心之中蜿蜒出的轨迹,是一只小狗的形状。   *   约莫半小时之后,车辆停在了兰蔺的别墅门前。   这座别墅和贝尔曼的庄园别墅风格截然不同,四周一点绿色也看不到,只有冷森森的浅灰色的楼房,如同钢铁制成的森林一般,高高地矗立在眼前。   兰蔺下了车,耐心的等着谢停舟瞻望这座高大的建筑。   谢停舟也出生在帝都。   这片区域很熟悉,又很陌生,在他眼前模糊成远近一片,灰乎乎的,恍若隔世。   从这朝北看,能看见一座已经被摧毁的别墅——   那曾经是他的家园。   可现在,已经有新的人入住进来,在他的家园的废墟上,重新铸造起另一幢已经与他毫无关系的房屋。   仇恨再一次在心中翻涌而来,就像是不息的海。   他垂着眸,低声道:“兰蔺阁下,我们进去吧。”   谢停舟的咬字很轻,便显得有些模糊。   “兰蔺”二字并不难读,舌尖轻轻触碰着口腔上方,组合成不同的语调,低低念着的时候,不像是正常的说话声,倒像是梦中的呓语。   兰蔺并没有纠结他所称呼自己的称谓。   经过刚才的休息,他已经恢复了大半元气,迈步向前走着的时候,长风衣下的衣摆随着风轻轻翻动着,像是追逐着他脚步的枯叶蝶。   这里的布局和贝尔曼岛的别墅布局差不多,只不过装潢的风格更加冷淡。   客厅之中多了数十个满面的书柜,上面都放满了书,挤挤攘攘地簇拥在一处,配合着壁炉里火柴燃烧时发出的劈里啪啦声,谢停舟感觉整个环境都显得暖和起来。   按照兰蔺的计划,今天应该先休息。   兰蔺在帝都的别墅有很多藏书,他需要找到一些资料,整理已经获取了的信息,这需要很多时间。   别墅里没有其他佣人,管家也早早离开,于是,偌大的别墅之中,只剩下了他和谢停舟两人。   兰蔺坐在客厅里用半开放式木柜划分出来的办公桌旁,光脑开着,一边查阅着书上的资料。   他要查一查,怎么样才能把谢停舟的学籍迁过来。   系统006说过,如果没有学籍,谢停舟的身份永远只是一个被他庇护着的、无法独立行走的陪衬……抑或说是累赘。   贝尔曼群岛那群官员本来就和太子党勾勾搭搭,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故,现在应当已经不忠于他。   指望着他们为自己办事,不如指望自己。   他垂着眸,余光瞥见谢停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缓慢的踱步到那些书柜旁。   谢停舟似乎对这些藏书很感兴趣,但是也只是远远观望着,似乎并不敢上前,距离拉开了长长一段。   更别提上手触摸、翻阅了。   他仰着头,专心致志地望着那些书籍,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   谢停舟的侧脸很好看,线条流畅,形状清晰,骨相绝佳,转到兰蔺视界之中的唇.瓣恰好是那一边受过伤的,苍白之中缀着一点嫣红,像是一颗形状浑圆的成熟浆果。   发丝翘起一绺,在暖风机的鼓风之中轻轻拂动着。   ……不像野兽,更像家养的一只小狗了。   不知怎么的,兰蔺忽然很想逗逗他。   他抬头,一只手支着自己的下颌,微微歪着头,嗓音漫漫的,先前结着的霜雪都在缓慢的消融:“谢停舟。”   也许是对方以为他在责怪自己看了他的书,谢停舟猛地垂下眼睛,几秒钟之后,似乎才鼓起勇气,转头看向他,声音带着沙哑:“……兰蔺阁下,我在。”   “不用叫我阁下。”兰蔺道,“很奇怪。”   谢停舟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他还沉浸在兰蔺的话语之中,纠结着以后应该叫他什么,就察觉兰蔺从原地起身,朝自己这边走来了。   他比自己矮上些许,那双深色的眼睛很漂亮,常时亮着,清澈又明亮。   看人的时候,即使里面是冰冷的霜雪,也莫名产生一种让人想要无所畏惧地沉溺其中的奇怪感觉。   兰蔺道:“帮我取下第八排上左边绿色的书,谢谢。”   谢停舟下意识应了声好。   他抬起头,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在他的视界之中,书架上的书全部都是黑灰色的,根本辨别不出颜色。   他忘记了。他看不到颜色的。   可是兰蔺不知道。   谢停舟想,要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自己都办不好的话,也许兰蔺会很失望的。   他只能轻轻咬着唇,眉毛拧着,隐隐有些纠结的样子。   小心翼翼地辨别,指尖触碰在两本书的书脊上,许久都无法取舍。   兰蔺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谢停舟咬了咬牙,还没有做出决定,手背就被另一个温冷的掌心覆上。   他惊愕地回眸,恰巧看见兰蔺依旧冷淡的侧脸。   他握住自己的手,轻轻的点了点其中一本,随后捏着书脊,将它抽了出来:“这里。”   兰蔺说着,像是奖励自己的宠物一般,那只手收了回来,很轻的揉了揉谢停舟的脑袋,把那一绺头发揉得扁扁的:“真棒。”   作者有话说:   听说最近很多复阳的,老婆们注意防护!我感觉我已经有一丢丢中招了qwq 第9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9)   兰蔺的语气和动作,甚至还有神态,都太像是在安慰一只小狗了。   在某个瞬间,谢停舟甚至以为兰蔺已经知道了自己已经丧失了大半视觉的事情。   可是,下一秒钟他就打消了疑惑。   兰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过眼睛,视线落在面前的书架上,像是在找些自己需要的书籍。   不知怎么的,谢停舟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愧疚来。   ……是不是他太没用了?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就连帮兰蔺拿一本书的能力也没有,兰蔺现在才需要亲自在这儿来拿的。   兰蔺在人群之中也算很高的,但是和谢停舟粘在一起的时候,却比他矮一个头,堪堪到他的肩膀那么高。   因此,他想要拿暑假上层的书目时,就要轻轻的踮着脚,白衬衫下摆掀开,露出一截细白的腰。   仅仅是一瞬间,兰蔺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书,脚跟落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他一动,就像是被谢停舟用手臂打造的圈禁地束缚住了一般,仿佛那一刻,他就只是很纯粹的属于自己而已。   兰蔺即使没有释放出精神力,身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香气。   谢停舟顿了两秒钟,耳朵倏地红了红。   他察觉了这一点,急忙撇开脸,以防自己这副尊容被兰蔺发现。   兰蔺却只是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刚刚被谢停舟拿下来的书上,食指曲起,轻轻的点了点书脊。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坐下的时候,见谢停舟仍旧站在原地。   谢停舟身上的绷带和纱布还没有卸下,呆呆地站在原地的时候,眼睛却是望着他的。   看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真的像一只受过伤的大型犬类。   还挺可爱的。兰蔺想。   他想了想,从方才管家送过来的纸袋子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低声喊道:“谢停舟,拿好。”   话音落下,下一秒,刚刚反应过来的谢停舟便感觉到自己怀中多了一个什么东西。   视线落到那个东西上的时候,便微微顿了一下。   那是一个光脑。   能和外界联通的光脑。   这个举动似乎让谢停舟很惶惑,他很轻的捏着那个小纸袋子,有些期期艾艾:“这个、这个……是给我的吗?”   “嗯。”兰蔺没有为难他,也没有什么捉弄的心思,只是轻声道,“给你,上学要用这个的。”   光脑是这个世界里最为重要的东西,没有它,人类就像是游离在数据海外的独立个体,永远无法接入这个数据组成的世界网之中。   但,这也意味着另外一个事情。   光脑象征着通讯方面的自由,谢停舟有些迟疑,因为他知道,奴隶是不配拥有它的。   奴隶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待在主人身边,唯命是从,就像一只真正意义上的、未开化的动物。   但是……   但是兰蔺现在给他了。   兰蔺的话还在继续着。   “……别人都有的东西,你也会有的。”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谢停舟耳中的时候,却显得如此清晰,“会用吗?”   谢停舟的沉思终端在最后一个问句之中。   他有些惊惶地抬起头,见兰蔺也正在看着他,那双深色的眼睛很清澈,像一条明亮的银河。   兰蔺轻轻挑眉,话语之中是不容抗拒的意味:“过来,我教你。”   谢停舟明明可以说“不”,来抗拒这种他自己并不习惯的亲密动作的。   但是,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却已经背离想法,往前走了几步。   兰蔺的办公座椅很大,下面铺着毛绒绒的深色地毯。   他招手,示意谢停舟快一点。   谢停舟的身体都僵直起来,像一个并不灵活的木偶,直直的走到了兰蔺面前。   他把还处于出厂设置的光脑递给兰蔺,让他摆弄着。   兰蔺的睫毛很长。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纤长卷翘的睫毛在轻轻扇动着,遮敛着眼眸之中的神色。   唇也是淡粉色的,唇形是锋利的M形状,唇珠很圆,看上去一副很好亲吻的样子。   谢停舟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另一个禁.区,立刻转开目光,企图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   可是,兰蔺像是要故意捉弄他似的,抬起手,轻轻的拢住他的袖口,往下扯拽着:“太高了,下来。”   谢停舟只好蹲坐在他的面前,毛绒绒的地毯很亲肤,几乎是触碰的一瞬间,就让人产生一种想要融化的感觉。   兰蔺细长白皙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嗓音很淡:“看这里,你要给自己取用什么用户名?”   光脑是直接接通到星网上的,为了保护隐私,使用者一般都不用真名。   谢停舟被他手指晃得回了神,心里痒痒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一种想要伸出手捉住那根作乱的手指的想法。   “……就叫停舟。”他抬起眸子,眼底隐藏着一点很小心的神色,像是要征询兰蔺的意见,“可以吗?”   兰蔺一愣,不自觉地牵起唇角,第一次在谢停舟面前,露出了一个浅之又淡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   谢停舟跪坐在地毯上,那双眼睛黑得很纯粹,抬起眼睛看他的时候,很容易就让人觉得他是在全心全意的望着自己。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伸出手,揉一揉他的脑袋。   但是,兰蔺忍住了。   他只知道谢停舟的读音,却不知道他名字后面两个到底是什么字,于是问道:“哪两个字?”   谢停舟垂着眸,忽然伸出手,轻轻的点了点兰蔺垂在椅侧的手掌心。   有点儿痒。像是蜻蜓的翅膀轻轻的点过水面。   谢停舟原本只是试探,见兰蔺不恼,胆子大了一些,在他手掌心写了自己的名字。   停舟。   回看深浦停舟处,芦荻花中一点灯。   这是一个充满了东方古意的名字,他的家人大约是想让谢停舟成长为一个孤高寒性的人,品行高洁,不为世俗所屈。   按照系统006给出的世界线而言,谢停舟真的做到了。   一切出厂设置需要的参数已经被兰蔺调试完毕。   他把光脑还给谢停舟,轻声道:“给你,你去试一试,如果有不会的,可以问问我。”   谢停舟接过,目光在这个来之不易的光脑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含着的水光都显得如此小心翼翼:“……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这个要求并没有很过分,但是谢停舟眼中的期待却是显而易见的。   兰蔺应允了他,淡淡道:“好。”   于是,谢停舟就坐在了那块小小的地毯上,毛绒绒的,和肌肤贴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   他一边做着一些繁琐的必备数据的填写,一边偷偷地看着兰蔺。   兰蔺还在翻阅那些资料。   他看得很认真,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样,专注至极。   谢停舟稍稍放开胆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看不出颜色,可是兰蔺却白得像一捧雪。   深色的眼睛总是很安静的闪烁着光,像银河和极光那样漂亮。   光脑很快就装载完毕,正式地接入了谢停舟这个使用者。   他点开联系人数据库,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名字。   兰蔺。   他竟然是用真名的。   也许他朋友不多,也许他不喜欢社交,所以没有人会刻意注意到兰蔺的社交帐号。   谢停舟点进那个小小的头像,淡色的背景之中,是一朵盛放的兰花。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重大发现一样,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仿佛在为兰蔺出现在了他的联系人数据库之中展现出奇特的喜悦。   很显然,兰蔺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动。   光脑在他手中轻轻的震动了一下,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兰蔺:怎么这么开心。】   【兰蔺:脸上的笑收不住了。】   谢停舟倏地抬眸,恰巧撞进兰蔺那双神色淡淡的眼睛里。   他似乎什么都看得破。   他刚要说些什么,手中的光脑就再度震动起来。   谢停舟以为兰蔺又给他发了些什么具有调笑意味的内容,垂下头的动作都带了点迫不及待。   可是,这一次,给他发送信息的人并不是兰蔺,而是一个陌生联系人。   【陌生人来信:谢停舟,是你吧?帝都生活开心吗?连光脑都用上了,看你在兰蔺身边过得还不错嘛。】   【陌生人来信:不过,这也是应该的,毕竟马上兰蔺就要拿走你的一切了。好好享受最后的快乐吧,可怜虫。】   作者有话说:   回看深浦停舟处,芦荻花中一点灯。——白居易 第10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0)   谢停舟握着光脑的手指几乎软了软,不重的光脑在他手中踉跄了一下,最终还是被谢停舟接住。   走过来的兰蔺似乎察觉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谢停舟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的情绪更加黯淡,像一颗即将走向灭亡的星子。   他张了张口,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兰蔺。   但最后,谢停舟还是没开口。   系统006有点焦急。   兰蔺的进展太慢了,已经过了三个关键剧情点了,还没有取得谢停舟的信任。   虽说他们现在已经进展许多,但还是达不到系统006想要的,两人彼此信任的效果。   谢停舟受过很多创伤,要说他不信任别人,那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问题就出在兰蔺身上,他似乎从来不知道人和人之间需要什么信任和感情,也许,名为“救赎”的感情拯救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毫无感触的一句话、一个词而已   系统006想了想,还是没办法直接和兰蔺开口,只能暗搓搓的旁敲侧击道:“那个……小兰,你看啊,主角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呢,估计他一个人是处理不好的,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不要。”几乎是一瞬间,兰蔺就否决了系统006的提议。   暖色的灯光流泻到他脸颊上,两扇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灯光照射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兰蔺反问道:“如果他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助,难道不该是主动来问我吗?”   系统006慌不择口:“可是,主角就是那种性格呀,在取得他的信任之前,他是没办法主动的……”   “可我要他主动。”兰蔺依旧冷淡,那双紫色的眼眸之中,倒映着谢停舟的样子。他像是在对系统006许诺一则诺言,语气笃定又缓慢,“不要担心,66。他会信任我的。”   这边交谈落下,被兰蔺提问的谢停舟终于像是回了神,抬起头看着兰蔺,有点犹疑:“……没有。”   藏在掌心里的光脑依旧在缓慢的震动之中——那个代号为【陌生人】的人还在给他发信息。   但是他不敢在这里看。   谢停舟思索了一下,半天,才继续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他背过身去,知道兰蔺正站在他身后,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藏在衣襟里的指尖轻轻地颤动着。   他已经知道那个发信人是谁了。   谢停舟认识的人不多,这人明显就是和他有过过节的人。在贝尔曼岛屿的医院之中接受治疗的,现在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袁高。   他说的那两句话仅仅只是浅尝辄止的点到为止,但是谢停舟是个敏.感多心的人。   从那两句话之中,原告想要表达的意思,难道是兰蔺要害自己吗?   思索之中,他迈入了卫生间,轻轻的合上了门。   他像是还要进行一番心理斗争,缓缓地靠在了门板上,专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兰蔺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   光脑联通网络、查找资料时发出的声音依然遥远。   不知道为什么,谢停舟叹了口气。   他垂着眸,终于打开了光脑。   在刚刚一段时间里,袁高又给他发了几条信息。   【兰蔺身体很虚弱,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他之前一直在疗养舱里休眠,这样的话,才能勉强苏醒一段时间。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一向冷淡的兰蔺会突然帮你?你不要以为我们这群人真的会大发善心。救你不如救一条狗。】   【他就只是想,等到他身体变好之后,把你身上的精神力移植过来罢了。到时候,你就成为了兰蔺的养料咯。你的复仇大计,还能成行吗?】   谢停舟有些错愕,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屏幕上,那些稀疏的字眼似乎是另外一个维度的语言,明明是很通顺的词句,但是他却什么都看不懂。   不可以的。   谢停舟有些茫然地想。   要活下去,要复仇。不能在任何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只被穷追猛打一辈子的过街老鼠,就这样无人知晓地死去。   他的指尖很轻的落在自己后颈上,在自己疤痕遍布的皮肤上摩挲着,寻找着那块承载着所有精神力的地方。   兰蔺……也想要它吗?   原来,他和那个太子、袁高,还有无数需要这个东西的人都一样吗?   而他们唯一的区别,只是行动的暴力与否。兰蔺心好,也许还想要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冷冰冰的温情。   谢停舟安静了很久,像是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像。   脊背的温度被冰凉的瓷砖攫取,靠近,直至两者都陷入沉静的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手,目光落在那几则消息之上。   谢停舟没有回复,只是把袁高拉黑,确保那几条信息删的干干净净,这才走了出来。   卫生间外的暖气很充足,轻轻的呼呼声从暖风机处传来,叠合着柴火燃烧劈里啪啦的音效,显得很温暖。   被冰冷的身体很快回温,他总是苍白的唇.瓣开始有了血色。   兰蔺依旧坐在原地,光脑弃置一旁,上面的网页闪动着,还连接在星网上。   等到谢停舟走进,才发现兰蔺的姿势不太对。   他伏在桌面上,太阳穴枕着手肘,眼睛微微闭着,睫毛在缓慢流动的空气之中轻轻扇动着。   几乎是一瞬间,谢停舟就想起了刚刚自己在光脑里看见的信息。   兰蔺身体很差,这应该是真的。   他睡得有些沉,就算自己走了过去,发出不大的声音,兰蔺也依旧没有醒来,只是睫毛象征性的扇动了两下,又很快垂敛。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要比醒来温和一些。   五官挺秀,肤色透着一点病态的白,几乎到了略微透明的状态。   那双总是含着冰冷神色的眼睛闭上之后,周身环绕着的冷淡气息像是在那一刻之间烟消云散。他安静的伏在桌面上,看起来甚至有些乖。   即使屋内开着足够的暖气,但是,谢停舟知道,像他这样睡,估计还是会睡出病来。   再加上兰蔺的体质不好,估计吹一吹都要感冒,更别提这样了。   谢停舟站在他身边,和自己的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这才说服自己。   他垂着眸,脚步撤开,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却还是没发现自己想要的毯子。   等他转完一圈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发现兰蔺仍旧趴着,像是在他身边放下了所有戒心,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这个从外面随便捡回来的人会对他有异心,趁他睡着的时候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似的。   谢停舟顿感五味杂陈。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让兰蔺一个人继续在这里,许久之后,还是叹了口气,低声喊他:“阁下?”   兰蔺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纹丝不动。   谢停舟的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缓缓靠近了一些,心里那股古怪的感觉重新翻腾起来,像是汹涌不息的海浪。   “兰先生?”谢停舟想起了之前兰蔺不要让他叫自己“阁下”的事情,带着些惴惴不安,语气都是犹疑的,“……您不能睡在这儿。”   兰蔺还是没有回应他,就连呼吸都如往常那样均匀,像是丝毫没有被谢停舟打扰到。   谢停舟抿着唇,有些纠结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启唇,带着浓重的不确定,学着那些贵族少爷们叫他的样子:“……阿蔺?”   这个熟悉的称谓终于让沉睡的兰蔺有了一些反应。   他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像是带着露的花朵,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紫色的眼睛里现在毫无清醒时候的冷淡神色,而是刚刚从睡眠之中苏醒的纯粹和平静。 ……甚至还带着一点懵。   谢停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兰蔺的眼睛再度闭上,大有从此不再醒来的意思。   可是兰蔺不能再睡在这儿了。   谢停舟挣扎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靠近,尝试着把他抱了起来。   得到房间里去睡,这样的话才不能着凉。   兰蔺的身体很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的身体也是软的,也会有温度。   谢停舟很轻而易举的就抱起了他。   不是他力气大,而是兰蔺实在太轻了。   拦在腰间的手臂甚至能感觉到那一截腰身的粗细,像是一只手就能环抱过来。   瘦得简直有些病态。   但是谢停舟却不敢放松。   他屏着呼吸,非礼勿视地望着前方,时不时垂下眸,偷偷的看一眼兰蔺。   快要上楼梯的时候,谢停舟再一次垂下眼睛,视线落在了兰蔺身上。   对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   眼睛里含着的情绪依旧是冷淡疏离的,就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纯净宝石。   谢停舟的脚步一顿,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过了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应该向兰蔺解释的。   可是,谢停舟已经乱了阵脚。   他垂着眸,很尴尬的挪开眼睛,不想让自己和兰蔺对视。   他支支吾吾着,许久,才憋出了几个字:“……我只是想把你送上去。”   谢停舟说完,感觉到了自己话语之中含着的僵硬。   “……”他咬了咬牙,继续解释道,“那样睡会着凉……对不起。”   可是兰蔺没有应答。   谢停舟垂眸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兰蔺的眼睛再一次闭上了。   只有唇瓣在轻轻掀动着,嗓音都含糊,不似他平时的作风:“……不用对不起。”   兰蔺闭着眼,夸奖他:“小舟真棒。”   作者有话说:   从上榜开始日更啦~感谢大家的阅读! 第11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1)   谢停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僵直着身体,努力让自己的手臂再伸长一些,不让兰蔺掉下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性。   兰蔺没有叫他把自己放下来。   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从兰蔺身上缓慢的飘荡出来,游荡在空气之中,像是在和谢停舟玩闹一般,香气时浓时淡的,像是带了一把小钩子。   谢停舟不敢呼吸了。   他屏息,黑色的眼睛不敢落下来,只能直直的看着前方。   只有身体开始动作了,他才能够有时间来缓慢的思考,以此来稀释自己身体上的感触。   兰蔺阁下……刚刚夸他了。   谢停舟有些苦恼。这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赞美与夸奖,也许是他的思维更加剑走偏锋,他总觉得那更像是……人和自己豢养的小狗进行的对话。   虽然,如果是狗的话,谢停舟也是一只被兰蔺捡回来的、遍体鳞伤的小狗。   按道理来说,这条即将刚走到生命尽头的小狗整个儿都属于他了,也不需要在意兰蔺到底怎么对他了。   谢停舟这样想着,默默地把自己放在了“兰蔺的宠物”这个位置。   ……这样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很快,谢停舟的脚步就停在了卧室旁边。   他小心翼翼地开门,目光不敢停留的在里面扫视一圈,找到了床,慢慢地往里面走了几步。   兰蔺的呼吸依旧均匀。两扇睫毛轻轻扇动着,随着呼吸起伏的时候,像是有蝴蝶在振翅。   昏暗的灯光下,唇带着点淡粉色的灰,唇珠很圆,并不是那种薄情.人的长相。   “……我放您下来,好吗?”谢停舟站在床边,心中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盯着兰蔺,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下落,直到落到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里,“我……   兰蔺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睡意,整个人身上环绕着的冷淡攻击性全部褪下,像是摘掉一层薄薄的盔甲:“好。”   谢停舟愣了愣,安安分分的把他放在床上。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束脚的尴尬。   兰蔺很瘦,手臂上不重的重量似乎仍旧停留原处,提醒着他刚刚的一切确实是发生过的。   他站在原地愣怔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似乎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便及时回身:“那、那我走了。”   兰蔺的声音依旧从身后传来:“谢谢。但是这里只有一间房间。你打算今天晚上睡客厅吗?”   兰蔺没骗人。   帝都的别墅向来只有他一人居住,连一间客卧也没有。现在谢停舟来了,如果不想和他委屈着一起,那就得睡沙发了。   兰蔺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问问他到底要睡哪里。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没有的情感会如此复杂,几乎是下一秒,自己的话就在谢停舟耳中已经曲解成为了这样的意思——   谢停舟呆呆地想,兰蔺阁下,这是在邀请他一起吗?   ……可是,为什么呢?   他的思绪转得很快,几乎是下一秒钟,他就想到了刚刚袁高发给他的信息。   兰蔺是不是想要管着他,害怕他跑掉,所以才这样的?   不然,他这么一个低贱、卑劣的下等人,有什么资格能够取得一个上流阶层的Wolf这样的关心呢?   谢停舟想到这里,心脏有些颤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一天,他会为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伤心。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难,现在仅仅只是别人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再也吃不了一丝苦了。   谢停舟心中苦涩,还是点头应答,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兰蔺对于这些是没什么讲究的。   他生来感情淡漠,察觉不到在刚刚两分钟之内的沉默里,谢停舟到底想了些什么。   他点了点头,允许了这个请求:“可以。”   谢停舟眼睛默默的亮了亮,又偷偷摸摸的避开兰蔺,到储物柜里拿自己的小被子和小枕头,像是要安家在这里似的。   兰蔺默许了他的做法。   系统006有些困惑,小声道:“小兰,他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可是他刚刚还不是很不开心吗?”   “不知道啊。”兰蔺微微眯着眼,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偏偏那双紫眸里的情绪是冷的,让人捉摸不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可能是,男人心海底针吧。”   其实,谢停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忙忙碌碌的搬来搬去,把自己印着碎花的小枕头排在了兰蔺旁边,被子叠好,顺便帮兰蔺散开被子,妥贴的盖在了他身上。   可出乎意料的,兰蔺却没有接受他这番好意。   他把被子掀开一些,那张清秀俊朗的脸上没有了睡意,显得清明许多:“不用了,我现在感觉不困了。”   谢停舟抿了抿唇,有些小心地试探:“……等会儿是有事情要忙吗?”   “嗯。等会有人要来……”兰蔺从床上翻下来,看着自己光裸的脚背,微微皱着眉,止住话语“我的拖鞋呢?”   谢停舟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把兰蔺抱上来的时候,把对方的拖鞋弄掉了。   他眨了眨眼:“等我一下。”   然后,谢停舟就在兰蔺面前离开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谢停舟就在一次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他手上拎着一双小兔耳朵的棉拖鞋,白白软软,看上去就很温暖。   这是管家筹备的家居用品,兰蔺虽然对这种充满童趣的风格不太感兴趣,但也觉得无所谓。   他刚要让谢停舟把拖鞋放下来,对方就半跪在自己面前,微微垂着头。   下一刻,脚腕处就被一只手掌包裹住了。   温热的触感从冰冷的肌肤上传来,热度相互交递着,像是在传输某种电流织就的微波。   兰蔺还没有反应过来,目光落在谢停舟的手上。   他垂着眸,很认真仔细地拿过棉拖,替他穿好了鞋子。   冷气被充实的棉花隔绝,温度再一次缓慢的回归。   谢停舟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抬眼,那双黑色眼睛湿润又明亮,里面带着一点不明显的讨赏意味。   可他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兰蔺,像是在等他发话。   过了好一会儿,兰蔺才明白过来,随口夸奖他:“做得好。”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继续了自己刚才未完的话题:“等会儿有医生要来。”   谢停舟还沉浸在兰蔺对自己的夸赞之中,问道:“什么?”   兰蔺脚步停住,好脾气地重复道:“我预约了医生,看看你身体状况怎么样。”   谢停舟这一回完全听懂了兰蔺的话了。   他要给自己做检查。   所以,袁高说得原来是真的吗?   他抿着唇,思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乱乱的毛线团。   谢停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高兴了。   然而,兰蔺的声音很快就在耳边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靠近过来,站在了自己面前:“往下一点。”   谢停舟茫然地看着他,很听话的微微弯着腰。   兰蔺的声音淡淡的,像雪花,一触就会化:“闭眼。”   他伸出手指,很轻的点了点他的眼睛,声音很轻:“让我猜猜看。”   谢停舟不听话地睁开另一只眼,似有所感地看着他。   兰蔺站在他面前,那双深色的眼睛带着点揶揄的笑:“想什么去了。你不是眼睛不好吗?去看看医生吧。”   他说完,仿佛还不太尽兴,顺手捏了捏谢停舟的脸:“我一定把你治好,你信我吗?”   谢停舟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   他张了张口,另一只眼的睫毛一张一合,几乎是下一秒钟,一滴圆而大的泪珠就从眼角滑落下去,拖出一条水痕。   谢停舟抿着唇,声线都抖着:“嗯。”   “我信你,阁下。”   作者有话说:   从今日起开始日更啦~感谢大家! 第12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2)   如兰蔺所言,上门的医生果然是来给谢停舟看眼睛的。   现代的医学技术很发达,谢停舟只需要坐在小凳子前,安静的等待着就行了。   强烈的灯光照射得他有些犯困,谢停舟眨眨眼,看不太清楚站在逆光处的兰蔺。   他也不知道兰蔺什么时候发现他眼睛有问题的,这是很小的事情,但是兰蔺确确实实上心了。   明明……不用这样的。   医生和兰蔺站在仪器旁边,看着仪器上显示的病理,微微摇头:“这看起来,受伤应该挺久了,怎么不及时来看?”   兰蔺挑眉,嗓音冷淡,越过了这个话题:“能治好吗?”   谢停舟的眼睛执着的望向兰蔺那边,终于努力的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知道兰蔺为什么不回答的。   自己的眼睛是好几年前,还在战场上的时候弄伤的。   军备资源短缺,再加上谢停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将领,资源一般不会分配给他,更别提这种需要精密仪器来治疗的病症了。   兰蔺不说这些话……应该是不想让医生知道,他也是刚刚接手自己这个大麻烦的吧。   医生没有多想,对着兰蔺点头:“能的。他是色感缺失,应该是受到了重击或者其他伤病导致的,只要每日坚持激光治疗,半个月左右就可以完全恢复色感。”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医生把治疗仪器留了下来,随即起身告辞。   谢停舟一个人呆在原地,长长的睫毛垂下,被强烈的光线照射成为半透明的状态,发尾都泛着淡淡的金。   系统006道:“小兰,你看,主角现在心情很低落的样子,你现在赶紧找准机会,去安慰安慰他。”   然而,兰蔺却没有在治疗室多待,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系统006愣住:“小兰,你……是不打算走治愈这条路了吗,那我们会被抹杀的!”   兰蔺仍旧面色平淡。   他走回了办公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自己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任务:“谁说的?我还是会完成任务的。”   系统006有些疑惑:“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做啊,你也没有刻意的陪伴主角、很少出现在他面前……这些最起码的东西都没有做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和主角也只是建立起信任而已。”   兰蔺的眼睛直视着光脑屏幕,气定神闲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最低级的救赎。”   “真正的救赎,本质在于驯化。一个满目疮痍、遍体鳞伤的人,要让他重新拥有作为一个主角的能力,就是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从此爱我、需要我、渴求我,永远不能放开我。就算我离去或者死亡,他都无法忘记我。无论我在或不在,他都会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人。”   鼠标的声音咔哒咔哒轻响,兰蔺递交了学籍申请表单,松下一口气,背部向后靠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轻轻笑;“别担心,66,我都能做好的。”   系统006半信半疑,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兰蔺的方法,默默的退了下去。   此刻,距离他坐在这里办公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落地窗外的夜色朦胧,像是笼上了一层纱,透着渐次饱和的夜色。   他和谢停舟来之前为了预防水土不服和应激反应,服用了饱腹期为两天的营养剂,因此暂时不需要进食。   兰蔺站起身,踩着那双小兔拖鞋,缓慢的走到一楼的治疗室外,却发现那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这代表着谢停舟今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   兰蔺愣了愣,脚步转开,目光望向楼上的卧室。   里面的灯光是亮着的,宽阔冗长的走廊上,唯有那里闪着盈盈的光。   兰蔺垂睫,掩盖下眼睛里闪过的异样情绪。   他上楼,循着光的方向走到卧室门口。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床头灯,灯光昏昏,像是黄昏时候的海,折射出淡橘色的天光来。   谢停舟明显已经洗漱完毕,四处都看不着他人影。   他去哪了?   兰蔺顿了顿,随即往里面走去。快要走到床边的时候,床上忽然有一个小拱包轻轻动了一下。   他的脚步声不重,但还是惊扰了谢停舟。   那双睁开的黑色眼睛映着一点灯火,在黑暗之中仍旧亮得惊人。   兰蔺见他没睡,顺手打开床头的另外一盏灯,终于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   谢停舟很听话,兰蔺留他住在这个房间里,他就真的留下来了。   可是,他像是很害怕打扰到兰蔺一样,整个人缩在了角落里,只占据了床铺的一小部分位置。青年手长脚长,蜷缩在这一点位置上,显得有些过分委屈了。   见兰蔺来了,谢停舟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唇,下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冲着他眨眨眼,像是很害怕自己被赶走的样子。   兰蔺:“……”   倒也不必如此。   他走过去,轻轻挑眉:“你就睡这么点地方,晚上不怕滚下去吗?”   “嗯……”谢停舟有点迟疑,眼睛里带着一些尴尬和难堪,“我想,应该是不会的。”   兰蔺懒得和他作口舌上的争辩,拿了洗漱的衣物,把自己关进了浴室门中。   系统006又忍不住了,小声提醒他:“小兰,你这样子会不会让主角不开心啊?一般来说,现在这个情况不应该去安慰安慰主角吗?”   兰蔺打开花洒,热蓬蓬的水汽迅速的攀上光洁的镜面,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连带着他的嗓音也被水花冲的散乱:“不用。”   他知道系统006担心,于是很有耐心的解释:“谢停舟不是那样的人。”   兰蔺伸手关掉花洒,一面穿衣服,一面低声解释道:“你觉得主角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系统006愣了愣,随即顺口答道:“无坚不摧、坚强勇敢又善良的人?”   兰蔺问:“那你觉得,用这些看上去极其甜蜜安全的手段来对他好、呵护他,保护他,就能让他这种已经受过创伤的人,无条件对你建立起信任来吗?他比任何人更要懂得被人背叛的痛苦。”   他推开浴室门:“所以,比起这些我主动给予的东西,我更希望他能够主动,来亲自获得他想要的一切,那不是更有挑战性吗?”   他踏出浴室的一瞬间,便对上了谢停舟的眼睛。   谢停舟像是一直在等着他出来,仍然保持着之前那个蜷缩在小角落的姿势,配合上那双湿漉漉的晶亮眼睛,看上去可怜极了。   兰蔺没有理他,走到床铺的另一边,安静的躺了下去,顺手关掉了灯。   黑暗之中,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巨大的沉寂,他们甚至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谢停舟抿了抿唇,像是有些不甘心兰蔺的反应。   他缩了缩,听着兰蔺匀长的呼吸声,心跳却如擂鼓,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胸膛,撞得肋骨都生疼起来。   兰蔺阁下……怎么不说话了?   他就要睡了吗?   谢停舟眨了眨眼,心情复杂。   在做完治疗之后,他偷偷跑去办公区看了一眼兰蔺,对方正在办理事务,于是他就没有出言打扰,自己在卧室等他。   但是,他也没想到兰蔺回来之后,竟然只和自己说了两句话。   太不甘心了!   谢停舟有点儿失望,悄悄地在黑暗之中伸展着肢体,像是一只雨天潮湿空气之中生长着的蘑菇,小心翼翼地发出一点闷响。   兰蔺仍旧纹丝不动。   谢停舟咬了咬牙,正准备把自己的身体领地再悄悄地扩大一些时,就被兰蔺抓包了:“如果冷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睡意朦胧的含混不清:“可以靠过来一点。”   谢停舟眼睛亮了亮,像一只收到召唤的大狗狗,很快贴了上来。   他挨得很近,兰蔺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触碰,稍稍撤开手臂的时候,就被谢停舟发现了:“阁下……是不是我靠太近了?”   兰蔺睁眼,恰巧跌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   语气软下去,像是小狗委屈的呜咽。   他想说的话都被闷回了嗓子里,只好道:“没有。”   下一刻,谢停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自以为很不明显地扯着他的衣角,见兰蔺不说话,以为他没发觉。   再过了一会,他又很自作聪明地把手臂放在了兰蔺的腰上,姿态宛若把兰蔺整个人圈在了怀抱之中。   这个姿势像是取悦了谢停舟,他很是满意,嗅着兰蔺身上淡淡的香味,思绪缓慢地飘远。   兰蔺阁下真好。谢停舟想。   他睡不着,指尖很轻的碰着兰蔺的手背,见兰蔺真的睡着了,又改成轻轻握着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舟忽然觉得手中的温度上升了很多,细细的冒着汗。   他轻轻皱眉,很小心地张开兰蔺的手掌——   不仅仅只是他的手。   他的腰身、手臂,还有身上的温度高了好大一截,像是一块碳火一样。   谢停舟察觉到了不对劲,打开了灯。   他很小心地把兰蔺翻过来,看清了他已经烧得通红的脸,眼尾都细细泛着红,半睁开眼看人的时候,像是一朵带着露水的桃花。   谢停舟还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了,手腕就被人拉住——   他被一股很大的力气猝不及防的带了过来,上半身直接伏在了兰蔺身上。   随即,那双手臂拢住了他的腰身,尖尖的下巴压着肩膀,带来一点疼痛。   兰蔺身上的香气在那一刻拥了个满怀。   谢停舟愣了愣。   现在抱他,是想要试试,他的精神力到底能不能救他吗?   他猜测着,理智让他推开这个时候极其虚弱的兰蔺,但是——   谢停舟竟然发觉,他不想这样。   接下来……就该直接进入正题了吧?   兰蔺要从他身上拿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兰蔺的身体很软,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冷淡硬直截然不同,花香淡淡的飘过,在空气之中氤氲荡开,是一种带着小钩子一般、不至于搅扰人的温和。   他微微闭着眼睛,花朵一般的睫毛轻轻颤着,似乎极不舒服。   谢停舟对这样的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兰蔺看起来舒服一些。   他甚至想——要是现在的兰蔺开口,说要他的精神力标识,也许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给他的。   “好冷……”兰蔺终于开口说话了。   谢停舟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轻轻的打着抖。   他俯下身,去听兰蔺微乎其微的声音。   兰蔺的音色仍然冷淡,但在此刻却如同一捧即将融化的雪,尾音带着颤。他没要谢停舟的任何东西,而是轻轻地掀开唇,眼尾濡湿:“抱抱。”   作者有话说:   推推基友的文,已经很长啦!   《万人迷炮灰靠修罗场飞升[快穿]》   笔名:云远天长   文案:   溪微的容貌令人一眼荡魂,却一直被迫扮演开局就被祭天的炮灰,从没活过超过三天。   为了剧情顺利进行,世界篡改他的美貌,使他被心安理得地杀死。   故事世界从来没有他的名字,精彩和光鲜都是别人的。   直到有一天,世界运转出现漏洞,溪微的绝世美貌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世界一:作为帝尊的露水情缘,溪微怀孕后流落魔界身亡…   溪微闭上眼睛:“到钟了,我该下线了拜拜。”   魔尊:“你敢死!不许死!你死了本尊让全世界为你陪葬!”   帝尊:“孩子是我的,你也是,我绝不让你沦陷于魔窟!”   世界二:假太子溪微被戳穿身份,罪无可赦…   溪微饮下毒酒:“再见了,我得去赶下一个场。”   真太子:“不…!我恨你,我爱你,我…我只有你了……”   国师:“为了你,倒转阴阳又何妨!”   影卫:“我将成为你的刀,杀尽负了你的人。”   世界三:出身寒卑的男妃溪微,被毁容后又遭暗下杀手…   溪微含笑咽气:“太好啦,又可以休息了。”   暴君:“是谁欺负溪微,朕要独宠他,明日封后!”   王爷:“别死,让我们一起毒死狗皇帝吧。”   外族王:“他不宠你,我来宠!”   原世界的故事线被完全带歪,如同脱缰野马。   而溪微无意中发现,每当他收割一份至死不渝的爱和忠诚,他离飞升就更近一步。   故事世界:   被帝尊魔尊修罗场的仙侍【已完成】   被奉为掌上明珠的假太子【已完成】   全修真界的梦里人白月光【已完成】   闻名举国内外的倾国男妃【正在连载】 第13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3)   兰蔺半闭着眼睛,感觉浑身都痛起来。   那并不是尖锐的疼痛,让人毫无招架之力,以至于到达不可抵御的地步。   那种疼痛是绵长的,像是一块温软的羊毛毡里藏着粗心留下的针头,一下一下的跳着,戳刺着痛点。   他已经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只有身体的本能还在指挥他的意志,兰蔺依靠着本能,抱上了谢停舟的腰。   谢停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急急忙忙的拿了光脑,按照教程,生疏的拨打了急救电话。   兰蔺看起来很不对劲。   睫毛沾着水珠,被水液润湿成一簇一簇的;眼尾薄红,连带着眼睫都微微的颤。   他没办法,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又想起来兰蔺阁下刚刚说了“好冷”,于是很笨拙地把被子全部压在了兰蔺身上,再小心翼翼地、隔着被子去拥抱他。   这是谢停舟第一次照顾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做到底是不是对的,看着他烧得红红的脸,只能用不知道兰蔺能否听见的声音哄他:“不冷了……抱抱。”   此刻,系统006也察觉到了兰蔺的不对劲,急忙上线查看,呼唤道:“小兰!你怎么了!”   兰蔺的精神体和系统的连接已经十分微弱,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断掉。   系统006见状,一叠声的喊他:“小兰!不能睡!我们的连接要断了!”   在系统006毫不间断的呼唤声之中,兰蔺的精神体缓慢的闪了闪,随即,一道淡淡的虚弱声音在精神海之中响起:“……66,我好难受。”   系统006见连接重新通畅,终于松了口气,在查看兰蔺的身份资料卡之后才解释道:“没事没事,小兰别害怕。这是正常反应。原身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因为精神力缺陷,所以隔三岔五的就会发热……只是过程有些难受。”   它看着兰蔺明显不适的脸,有些心疼,细声哄他:“小兰辛苦了,没事,咱们这个世界的剧情不多了……”   兰蔺的精神体象征性的闪了两下,光芒再一次黯淡下去。   他仍然闭着眼睛,睫毛无意识地轻轻颤动着,像是做了一个不舒服的噩梦。   好在,很快救护组就到了。   兰蔺被抬到了床上,平平躺着。   医生看见谢停舟还杵在这里,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欲.望,轻轻蹙眉:“你还不走吗?我们要开始救治他了!”   谢停舟站在门口,扒着门框,有些讪讪:“可以不关门吗,我……”   他没说完,就被医生扒开了手:“不行,你这样是扰乱我们工作进度!”   谢停舟被医生呵斥了一下,顿时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只能委委屈屈的蹲在门口,朝门缝里望去,企图全程监视着医生们尽心尽力地医治兰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房门才被重新打开了。   谢停舟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却没在意自己的腿因为长时间的蹲着而麻了起来。   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撞进医生怀里,克制地站直,低声问:“阁下怎么样了?”   医生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大问题,他是基因型缺陷,天生就体弱。时常发热,及时发现的话就能抢救回来。不过根治不了。他们会慢慢衰弱,直到机体再也承受不了……”   “能怎么治疗呢?”谢停舟问,话语之中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急切。   他觉得兰蔺阁下是个很好的人,除却平时面对所有人的时候都有些冷淡,但是兰蔺还是很好,不应该这样的。   医生耸了耸肩:“抱歉。现在只能长期在生态舱里面修养。还有,可以寻找一些合适的精神力药物,比如说精神力浓缩剂,可以暂时缓解这样的病症——不过,这种东西物以稀为贵,是在比较难找。”   医生说完,不愿意再留在这里,急匆匆地带着护士们走了。   谢停舟这才有了和兰蔺独处的机会。   刚刚那么多人拥簇进来,仪器滴滴的响声和人声交谈混杂在一起,显得极其吵闹。   现在,倒反而显得房间里寂寞起来。   病床上,兰蔺已经醒了。   他半睁着眼睛,身体的四肢像是被一把大锤捶打了一般,变得松松散散,连骨头都变得酥脆起来,一点劲儿也没有。   系统006说,这个是正常反应,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兰蔺不知道。   他紫色的眼睛之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茫然的神色。视线落在空中,半天也找不到焦点,只能胡乱的四散开。   ——直到,谢停舟那张熟悉的脸闯入了视野之中。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心,见他醒着,神色收回了一半,有些尴尬地移开眼睛,小声道:“阁下感觉还好吗?”   “……嗯。”兰蔺感觉说话都成为了艰难的事情,他挣扎半天,才吐出半句话,“医生是你……叫来的?”   谢停舟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起身离开,到客厅里接了一杯水,又噔噔地跑上来。   那双眼睛含着湿润的光,像是很不忍他这幅病容:“阁下喝点水吧。”   兰蔺不答,依然躺在床上,安静的看着他。   谢停舟和兰蔺僵持两秒,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把兰蔺的上半身扶起来,怕他靠在床板上太凉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兰蔺靠在了自己身上。   茉莉香气萦绕在鼻尖,谢停舟喂水的动作都抖了抖,像是在他身边,就没办法安心下来。   他绝口不提刚刚兰蔺发热的事情,只是看着他,那双黑眸湿漉漉的,安静又温和。   以前眼里含着的敏.感多疑全然消散,此刻只剩下对兰蔺的担忧。   兰蔺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苍白的唇瓣掀开:“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了。”   谢停舟收回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但我还是担心你。”   兰蔺叹气:“那你帮我忙。我的拖鞋不见了。”   谢停舟低下头,果然看见兰蔺的小兔子拖鞋没有了。   可能是之前医生走的时候,人多脚杂,把他的拖鞋踢到门外去了。   谢停舟垂着头,走到门口的时候,便被一个急急忙忙闯进来的人挤开了:“阿蔺!你怎么了!生病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系统006适时出现,解释道:“小兰,这个是原身的义兄,叫任松。他估计是看到你递交了修改户籍的申请,才过来的。”   兰蔺轻轻皱着眉,抬起眼睛看着对方。   任松长得粗犷,行事风风火火,一下子就挤开了门口的谢停舟,跑到了兰蔺身边。   他看着兰蔺,大声道:“严重不严重啊?”   兰蔺摇头,抿着有些苍白的唇瓣:“还好,不是很严重的。”   “那就好。”任松说话的时候,谢停舟仍然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来。   他有些不悦,于是问道:“这是你新买的奴隶?这么瘦瘦弱弱的,顶什么用啊?我那里有好多呢,你喜欢就拿两个去!”   “这不是我的奴隶。”兰蔺摇头,抬起那双清亮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解释道,“他现在是我户籍下面的人了。”   任松本来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深深皱起眉:“你来真的啊?他就是谢停舟吧,一个贱民也配入你名下的户籍吗!你别开玩笑了!”   他压低声音,生怕兰蔺不知道其中的危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遭受到太子殿下的排挤,等到他回帝都,就有你好受的了!再说了,你知不知道领地势力范围是按照户籍人口分封的!你这样只会让你的权利和领地被剥夺一半,就为了一个奴隶,值得你这样做吗?”   兰蔺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似乎丝毫没有为任松的话触动,有改变想法的意愿:“值得。”   谢停舟的睫毛轻轻的抖了抖,遮住眼底复杂涌动着的情绪。   兰蔺对他招了招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文的笑:“我不要什么别的奴隶了,我就想要他。”   “而且。”他对任松道,“他才不是什么奴隶呢。他现在,是我的家人了。”   作者有话说:   520和521快乐~!   感谢在2023-05-13 23:07:41~2023-05-20 23:0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伝承_ 3个;咳咳、秦苒的小娇妻、雨做的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凌柒 100瓶;我,民政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4)   任松很快就愤懑地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谢停舟仍旧愣愣的守在门边,有些茫然和无措。   兰蔺抬眼:“过来。”   他等到谢停舟过来,才道:“我的拖鞋找到了吗?”   谢停舟这才想起来,最开始兰蔺是想让自己去找拖鞋的。可是他刚刚专心的偷听兰蔺和任松讲话了,一点也没上心。   他只好低着头,认错一般诚恳道:“没有,我刚刚没去找。”   兰蔺也不计较他是不是偷偷听自己谈话了,唇边扯出一点浅淡得几乎在下一秒钟就要消散的笑容:“没事,算了。”   他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谢停舟胆大包天的捉住了手指。   他倾下身子,眨了眨眼,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涌着淡淡的关切:“阁下,你觉得还好吗?”   兰蔺不习惯这样的触碰,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发觉谢停舟握的很紧。   他的手掌心里有薄薄的茧子,因为受伤多次而无法褪去的伤疤磨蹭在手背上的时候,有些不可抗拒的痒。   兰蔺垂着眸,眼睫忽闪两下:“还好,老毛病了。”   谢停舟仍旧带了一点不依不饶,像是很关心这个问题一样,问道:“是不是治不好了?”   兰蔺直起身,瞥了他一眼,从床上下来。   他没有拖鞋,便赤着脚踩在古朴厚重的红棕色地毯上,雪白的皮肤和暗色的地毯相衬,显得脚背更加苍白。   兰蔺走到门口,垂着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小兔拖鞋,声音在这个时候才缓慢的从那里飘过来:“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这样躺在休眠舱里面,像一具失去意识的尸体。”   他找到了拖鞋,这才折身,扶着门框,回头看着谢停舟:“我要休息了。你休息吗?”   谢停舟当然没有了困意。   他本来就是那种生长在很艰苦环境里面的人,最恶劣的时候,甚至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   再加上兰蔺今天晚上突发的状况,他更加不敢沉沉安眠。   “不休息了。”谢停舟道。   他看着兰蔺重新躺回去,帮他压好被子,这才退到门口,轻轻的帮兰蔺把门关上。   他觉得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停舟重新拿出了兰蔺今天下午送给他的光脑,按照说明书和十几年前自己脑中的记忆,很生疏的登上了星网。   兰蔺阁下的病好像很严重,而且像是天生的基因缺陷。   如果自己在这里的话还好,但是假如有一天兰蔺阁下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谢停舟不敢去想后果。   他键入了【精神力缺陷】几个大字,很快,星网上的搜索引擎就为他推送了上千条搜索结果。   精神力缺陷在全星际算来,并不是很罕见的病症。平均一千个婴儿里,就有一个会换上基因缺陷。有些是隐性的,等到临近死亡的时候,才会连同那些要人命的并发症一起爆发出来。   但兰蔺这种,明显是显性的。   兰蔺没说错,像他这样的患者,最常见的治疗方法,就是在休眠舱里面待着。   但是这个休眠的时间要非常长,几乎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要在里面度过。   兰蔺肯定是不愿意的。   谢停舟有些苦恼,指尖曲起,轻轻的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响。   他垂着眸子,忽然想起了之前医生离开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精神力安抚和移植。   大多数人会选择后面的一种,就像是太子想要剥夺他的器官一样,只有是自己的了,才能免除后患。   除却这个,抽取精神力,应该也是可以的。   谢停舟抿着唇,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在线上商城里下了单。   他采购了两支能够存放提取过后的精神力的试管,和一只微型冷冻仓。   就当他欠兰蔺的。谢停舟想。   半小时后,送货上门的机器人敲开了别墅大门。   抽取精神力并不艰难,但是极为疼痛难挨。   他害怕自己外溢的精神力,会让兰蔺感觉到不适,于是又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光线暖白,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淡淡的阴影来。   谢停舟忽然发觉,比起他还在斗兽场的时候,自己变得有血色多了。   在兰蔺身边,他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不需要每一天都在忧心自己会什么时候死去……更不用仔细的筹谋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苦海逃走。   这些事情对以前的谢停舟来说,是每天都需要提在心头,仔细思量的。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已经不需要他来考虑了。   兰蔺已经帮了他太多。   谢停舟没有多想,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根粗针头刺入了自己的脖颈处。   血丝伴随着精神力外泄,染红了他的衬衫衣领,荼蘼颓艳,像是一朵娇艳的花。   他把花洒打开,热水从上方泄出,淋在他的肩膀上,把浓稠的血冲淡成了淡粉色。   谢停舟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十分狼狈,可是只有握着装有精神力的两支试管的手依旧没有沾染到血水,干净非常。   他不耐疼痛地眨着眼睛,落着淡淡白光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真的很疼。   像是一百只野兽从身体内部将他劈开,狠狠的啃噬着。   这种疼痛是绵长的、持久的,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能够消解。   原本被兰蔺养出了一点儿血色的脸颊再一次恢复成苍白的颜色,透着血管里淡淡的青。   谢停舟关掉了花洒,马不停蹄地在旁边的储物柜之中取出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换上——   他记得的,兰蔺不喜欢血味,他还有洁癖。   可是,精神力是干净的,谢停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整洁而让兰蔺讨厌了。   他做完这一切,拿着两支试管走出卫生间,脚步很轻地走到了兰蔺房间的门外。   谢停舟没有敲门,而是轻轻拧开房门把手,里面床头灯发出的暖光流泻到地板上,像一把薄薄的碎银。   兰蔺睡得很熟,呼吸绵长而均匀,看上去情况应该还算好。   谢停舟总算放下一点心来,也不敢贸贸然吵醒兰蔺——   他刚刚才经历过救治,现在心体和心肯定都很疲惫。   而且……现在还没到发病的时候,他的精神力似乎来晚了些,显得有些没有必要了。   他叹了口气,把两根试管摆在了床头柜上,偷偷拿了一张嫩黄色的便利贴,借着灯光写了几个字,告诉兰蔺这些是可以用的。   谢停舟的目光停在上面,感觉那张黄色的纸上像是缺少了些什么似的,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他想了又想,提笔,在上面补了一个落款。   ——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毛绒绒的脑袋。   谢停舟本来想走的,但是,他发现自己现在站都没办法站起来了。   ……抽取精神力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像他这种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一次也只不过是能够抽取两支。   要是长期抽取的话,可能需要间隔好长一段时间。   他得多补补,这样的话,才能有健康到足够支撑这么多取纳的身体。   这样的话,兰蔺阁下……应该会舒服多了吧。   他一边想着,脑袋不自觉地缓缓下落,像是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   谢停舟没有察觉,在黑暗之中的兰蔺垂放在身侧的手忽然动了动。   他把手掌翻了过来,稍微移动了一些位置,很自然的接住了谢停舟的侧脸。   他像是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又实在太疲累,丝毫没有察觉异常,甚至还在兰蔺手掌蹭了蹭。   兰蔺的眼睛缓慢睁开,视线越过他的黑色的发顶,落到了床头柜上的那两支试管上。   笨死了。他想。   只有谢停舟才会这样吧。   像一只毛绒绒的、无家可归的狗狗,愚笨又死心塌地的,用这种方式对他好。   还好有他在。   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他了。   作者有话说:   点击就看笨笨小狗=3=   前两天太忙太忙啦!没来得及回评论!今天发红包!(搓搓小天使们) 第15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5)   第二天,谢停舟醒来的时候,兰蔺就已经不见了。   床铺空空荡荡的,散开的被子虽然没有折起来,但是很整齐。   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发现自己还是跪坐在他床铺旁边的姿势。   ……肩膀上还搭着一件外套,上面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一看就是兰蔺的。   谢停舟站起来,不顾自己还有些酸麻的腿,视线落在了那个米黄色的床头柜上。   上面的两支试管和小纸条全部不见了,应该是兰蔺看见了。   昨天的回忆迅速的回笼,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起了兰蔺昨天晚上生病的事情。   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砰砰作响,轻轻的撞击着肋骨。   兰蔺阁下……用了他的药吗?   谢停舟有些紧张,帮兰蔺叠好被子,才缓缓地下了楼。   他醒得还算早,这个时候,兰蔺正坐在餐桌前面用早餐。   他对面还摆着一份没有动用过的早餐,一看就知道是给谁的。   谢停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兰蔺的脸色,见他脸色还算正常,气色也比昨天晚上发病的时候好了许多,这才放下一半的心,小声道:“阁下早安。”   兰蔺“嗯”一声,嗓音带着些不咸不淡:“这是你的。”   谢停舟有些手足无措的点点头,坐在他对面,试探着问道:“阁下……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兰蔺瞥了他一眼:“还好。”   谢停舟愣了愣,总感觉气压不太对。   ……兰蔺阁下,今天心情好像并不是特别好。   谢停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兰蔺就放下了手中的小碗,双手交握着支着下巴,目光冷淡:“说完了我的,那就说说你的吧。”   他弯下腰,从旁边的矮桌上拿出了谢停舟昨天放在他床头柜旁边的两支试管,不轻不重的甩到他面前:“这个是你的吧。”   兰蔺的目光很冷,就像是初见时一样,里面含着一整个冬天积攒下来的薄冰,就连空气都结着霜,冒着森森的寒气。   他不高兴,是因为他吗?   这样的认知几乎让谢停舟有些恐慌,他垂着眸,有些不敢看兰蔺的眼睛:“嗯,是我的。”   “您是嫌我脏了吗?”谢停舟抿了抿唇,还是问道,有些委屈,“可是我已经洗过手了,血也没有沾在瓶子上。请您信我……我整个人都是肮脏的,是从淤泥里爬出来的怪物,但是只有这一点点东西,是全然干净的。”   “不是。”兰蔺仍然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闪,“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他站起身,椅子被动作的起伏拖到后面,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吱嘎”声。   兰蔺微微俯下身子,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谢停舟抬起头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结成了冰水混合物,冒着冰渣子的空气漫漫流动着。   手指捏着他的皮肤,也许是力道大了些,很快,谢停舟的脸颊就漫上了两个红红的指印。   兰蔺的声音冷淡又疏离,极其不近人情:“谁准许你伤害自己身体、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提取这些东西的?”   “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愿意让我自己苟活着,那我就会苟活着。”兰蔺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但你算什么,能够插足于我的决定之中?”   他手一扬,两管原封不动的试管咕噜噜地滚了过去,直到跌进了愣怔的谢停舟的怀中。   兰蔺冷声道:“没有下次了。”   他松开手,谢停舟似乎失去了全部的支点,无法着力,身子像是倾颓的山脊。   兰蔺站起身,去了办公区那边,似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谢停舟轻眨眼眸,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像是蝴蝶的翅翼,遮住了其中弥漫着的悲伤神色。   他知道兰蔺阁下是为自己好的。   但是,他让兰蔺不开心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谢停舟垂着眸,差点就把“伤感”写在了脸上。   系统006有些不忍,悄悄对兰蔺道:“小兰,主角好可怜啊,早知道你刚刚就不训他了。”   兰蔺不答,任系统006继续絮絮叨叨:“不过,我感觉也不太行,主角怎么这么容易放下防备呀?要是以后他对别人也这样就不太好了!!”   兰蔺把文件下载下来,回答道:“……应该不会的。”   系统006一头雾水:“什么?”   兰蔺道:“谢停舟不会这样的,他只对对他好的人好。这样的问题,下一次不会再出现了。”   他说完,站起身,朝着客厅里喊道:“准备什么时候走?”   谢停舟倏地睁大眼睛,扭过头看向兰蔺,周遭的空气再一次被春天温和的气息融化,重新鲜活生动起来。   兰蔺感觉自己简直能看见谢停舟竖起来的耳朵,和身后不停摇动着的小尾巴。   那双看向自己的黑色眼睛湿漉漉的,好不可怜。   “你的学籍下来了。”兰蔺挥了挥手中的那个硬质文件,递给他,重复问道,“所以,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谢停舟眼睛亮了亮,干脆利落的回答:“现在!”   他啪嗒啪嗒跑过来,接过兰蔺手中的包,跟在兰蔺身边,把刚才欠下的道歉重新补回来:“阁下,对不起。”   兰蔺察觉到了异常,回头去看他。   谢停舟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他逆光站着,轮廓都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头发浅层被光穿射,最表层的碎发都折成了浅浅的金棕。   谢停舟还以为兰蔺在生气,自我检讨着:“……我不该不经过阁下的同意,就擅自干涉你的决定,下次也不会再这样贸贸然的莽撞行事了。”   他垂着眸,还是不敢看兰蔺。   昨天医生的激光治疗很有效果,他现在能看见一层浅浅的色相了。在他垂下的眼睛里面的视界里,能看见兰蔺脚上踩着的那双小兔拖鞋眼睛的颜色。   “……请您原谅我。”谢停舟抬起眼,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漫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湿润的水亮氤氲在眼角,显得极为可怜。   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兰蔺的衣角,压低声音恳求道:“求您……别不要我。”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补一下榜单字数,会多更新一些! 第16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6)   在刚刚兰蔺呵斥他后的几分钟内,谢停舟竟然从心底生出几分惧怕——   他很怕兰蔺不要自己了。   他是怪物,是疯狗,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从仇恨积成的深渊里爬出的复仇者。   但是兰蔺愿意保护他,接受他,关爱他。只要一想到有失去这些东西的可能,谢停舟就想发疯。   这些他从未获得过的爱欲就像烈火一般,只要沾染,就能让他这个稻草人从脚底燃起,熊熊燃烧着,直到所有化作灰烬。   几乎是一瞬间,谢停舟心中就生起了歹念——   如果想要抓住他的话,那就让他永远停留在他身边那一刻,就好了。   只要他愿意,只需要轻轻的扼住兰蔺的喉咙,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杀死于自己手中。   但是,谢停舟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害怕,害怕兰蔺把自己丢开。   就像是这场过家家的游戏落幕,他作为其中最大的玩具,已经失去了自己全部的价值那样。   他不想让兰蔺丢下自己……   谢停舟胡乱想着,不知不觉之中,眼角处攒了一滴饱满晶莹的泪珠,随着睫毛轻轻的颤动,几乎在下一秒钟,就要扑簌簌落下来。   他缓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径实在太过丢人,以至于显得极其幼稚。   兰蔺阁下……估计会更不喜欢他这样了。   谢停舟掀起眼皮,想说些什么,来消解一下尴尬的时候,脸颊却被一只手轻轻托住了。   兰蔺的手掌很薄,像是掌心这种常人滚热的地方,都时常寒凉。   修长骨感的手指很熨帖地落在他的脸颊上,白皙莹润得几乎要映出光来,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别哭。”兰蔺本来想拿抽纸擦擦他的眼泪的,可是又想到了刚才谢停舟对他说的“是不是嫌我脏了”的话,又放弃了那个念头,指尖很轻的揩过脸颊,带来一丝轻微的痒意。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很难见的柔和,耐着性子安慰他,承诺道:“我不会把你丢下的。”   谢停舟微微抬眸,撞进那双眼睛里。   在他失去色彩的世界里,第一次看见了兰蔺的眼睛。   那像是一泓生长在极北的紫色的泉水,清澈又寒凉。   谢停舟忽然想起他们离开贝尔曼的时候,头顶上方出现的极光。   蓝紫色的光束散成带状,想必它们也格外偏爱他,于是汇聚成了兰蔺眼睛的颜色。   而现在,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里,倒映着的全部都是他。   谢停舟的眼睛红红的,有些执着的望向他:“真的吗?”   “嗯。”兰蔺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静道,“不哭了。”   “我答应你的。”   ……   半小时后,延误的机甲车终于从兰蔺家的车库里驶出。   兰蔺不喜欢吵闹和麻烦,家中没有配备司机。好在这个世界科技先进,已经实现了全自动驾驶功能。   他像是真的累了,微微后仰着,脊背贴在身后的软皮座椅上,合着眼睛。   谢停舟就坐在他身边,一边看着刚刚兰蔺丢给他的一册学院入学须知,一边偷偷的开小差。   旅途劳顿,可是谢停舟还是不敢和兰蔺一样,向后靠着座椅。   ——昨天半夜抽取精神力的脖颈回血,此刻泛着淡淡的青,肿成了一片。   他抿着唇,思绪转圜到这个问题来。   兰蔺阁下是绝对不愿意接受自己抽取精神力这个方式的,他得想个别的能让兰蔺阁下好受一点儿的办法。   这种疾病是终身的,几乎无法用任何有效的、可以根治的办法干预。   只能在发病的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没有守在兰蔺身边的话,这样的情况是很危险的。   但是……按照兰蔺阁下的性格,他又是很不愿意别人插手他的事情的。   要是自己在贸贸然的像是昨天那样,估计会把兰蔺的耐心全部消耗光的。   谢停舟不想做那样的事情。   比起其他任何的后果,他最不能接受的那个,就是被兰蔺讨厌。   谢停舟想来想去,在脑中几乎把所有能够想到的方法都列了一遍,还是没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是,机甲车自动驾驶系统发出了“滴滴”声,提示着车上的乘客目的地已经到达。   兰蔺依旧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安静的靠在软皮座椅上,头侧向一边,睡容安静而宁和。   谢停舟本想提醒兰蔺的,但是看见他睡得很熟,又没有忍心叫醒。   兰蔺实在太累了。   他还生着病呢,本来应该好好在家卧床休息的,但是……为了自己这个入学的事情,他上上下下的弄了许久,今天又不辞辛苦的陪他过来。   谢停舟一边叹气,心中弥漫着复杂的情绪。   兰蔺……是唯一一个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的、对他这么好的人。   就算自己这么肮脏龌龊,拥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往事,他也从来没有嫌弃自己。   兰蔺阁下……怎么这么好。   谢停舟还想让兰蔺多休息会儿,可是这个小小的愿望未能如愿。   兰蔺要比他想象的自律得多。   仅仅是几分钟过后,兰蔺就睁开了眼。   那双紫色的、总是充斥着淡淡冰冷的眼睛此刻满溢着的都是朦胧的睡意。   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惊动了阳光落在上面的一层碎金。   他的嗓音因为睡着了的缘故而显得有些沙哑,低低沉沉的,尾音像是带了一把小钩子,清冽好听:“到了?”   谢停舟愣了一下,迅速把目光移开,以防自己刚刚偷看他睡觉的行为被当场抓住。   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手都只好安分地垂放在膝盖上,低低应了一声:“嗯。”   “下次要记得叫醒我。”兰蔺道。   他说完,拧动了身侧的车门把手,干脆利落的下了车。   谢停舟不想落后,也钻出车门,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兰蔺身后。   很快,随着脚步的走近,一座灰白色的建筑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它称得上是一座庞然大物,安静的隐没在雾气之中,流岚模糊了它半边的轮廓,像是古世纪中神秘而冰冷的古堡。   今天正好是开放日,他们来得晚了一些也不要紧。此刻,一层一层的车辆井然有序的排放在停车场上。来这里上学的都是一些有权有势的少爷,此刻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阔声交谈着。   兰蔺不喜欢这样嘈杂吵闹的环境,也只是轻轻蹙眉,刻意避开了他们,带着谢停舟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进教学楼。   他们已经尽可能地低调,但是,两人身高腿长,又穿着清一色的规整白衬衫,显得极其惹眼。   谢停舟不太习惯这么多人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垂着眸,只是跟着兰蔺的脚步。   在他这个视角看来,正好能看见兰蔺走动时,白色西裤随风掀动,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腕,又在下一次抬脚下落去,隐没在翻飞的白色海浪之中。   “小舟。”兰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眸看他,“你在这里等我,可以随处看看。”   谢停舟差一点儿就反应不过来,撞到兰蔺身上,此刻还有些惊魂未定,强行按捺着起伏的心绪:“……嗯。”   兰蔺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抬脚走开。   留在原地的谢停舟终于松了一口气。   隐秘的刺激感汹涌澎湃地袭来,他的肾上腺素飙升,耳尖到脸颊都漫上一点细细的红。   在发热了。谢停舟想,要去洗把脸,不然的话,等会儿让兰蔺阁下看到,就不好了。   他这样想着,按照墙上指示的方向,找到了一个角落里的洗手间。   还没进去,里面就传来了不大不小的交谈声。谢停舟下意识想要避开,可是,里面的人却先一步发觉了他的存在。   “站住!”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袁高斜斜地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闲散地甩着手背上沾染着的水珠。他见来人是谢停舟,没好气地笑道,“哎呀,这不是咱们老朋友了吗?挺好的,你还活着啊?我还以为你被兰蔺那家伙弄死了。”   谢停舟轻轻蹙眉,兰蔺阁下说过的,他等会儿就出来,谢停舟也不想在这里惹事,让兰蔺阁下烦忧。   他想走,却被袁高手疾眼快的拦下了:“想走?来都来了,我这里有一些关于兰蔺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完了再走?”   作者有话说:   袁狗:挑衅不成反被扇 第17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7)   谢停舟对袁高这个人向来是没什么好观感的。   至于他说的“关于兰蔺的一些事情”,他更是一个也不想听。   谢停舟的愿望很小,小得只能装下和兰蔺有关的好事情。   至于其他的,他不想听。   谢停舟很干脆地拒绝了他:“不用了。”   袁高却不允许他这个上门的猎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喝止道:“谁准你走了!我和你说吧!我们之前那件事情还没有翻篇呢!你就想这样糊弄过去?”   谢停舟被他吵得有些恼怒。   兰蔺说了的,他等会儿就会出来,等会应该就会在原地等他了。   如果现在兰蔺就出来了……又看见他不在了,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出什么事情了,然后担心他呢?   想到这里,谢停舟想回去的意愿就更加强烈了。   他沉着脸色,冷声道:“不要再纠缠我了。”   “纠缠你?”袁高仍旧觉得他还是那个斗兽场里出来的、永远奄奄一息的败犬,当即嗤笑道,“你是什么身份?还用得着我纠缠吗?”   他说完,越加觉得谢停舟攀上兰蔺这根高枝之后,就变得乖戾难训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兰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垂怜狐假虎威罢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   袁高说完,伸手拦住谢停舟的去路,脸上摆着的神色是明晃晃的几个字——“你能拿我怎么样?”   谢停舟那双漆黑的眼睛更加深了些,像是无风的海面,底下涌动着无人知晓的惊涛骇浪。   他不再想直接出去,而是迎着袁高跃跃欲试的动作,揪住他的领子。   谢停舟的力气很大,袁高矮胖的身子相较于他常年格斗的健硕身材而言,显得如此笨重。   几乎是一下子,谢停舟就把袁高整个儿提了起来。   他没有对他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将他高高的提了起来。   袁高本来就被他突然出手的动作吓了一跳,以至于自己被提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懵。   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恼羞成怒的涨红了脸,踢蹬着双腿,瞪着他道:“你在干什么!!给老子放下来!”   “你不是想和我纠缠纠缠吗?”谢停舟看着他,那双眼睛明明如此陌生,却让袁高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你所愿。”   下一秒,他便感觉身体整个倒置过来,视野天旋地转,额头碰到了冰冷的墙上,发出一声令人牙痒的刮擦声。   在谢停舟那双冰冷的、居高临下的眼睛里,晕头转向的袁高终于瞥见了里面自己狼狈的倒影。   在恍惚之间,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知道刚刚那股熟悉感的来源了。   ……谢停舟的眼睛里,那种刻骨的冰冷淡漠,和兰蔺待人接物时一模一样。   像是复刻了另一个兰蔺冷淡的灵魂。   他躺在地上,□□了几声,还没有缓过来,又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袁高警惕的抬起眼睛,看见进来的人果然是去而复返的谢停舟。   他以为谢停舟又要对自己做些什么,睁大眼睛,慌不择口的斥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兰蔺的一条狗罢了!逞什么威风!等我从这里出去了,以后有够你好受的!”   袁高的本意其实是激怒谢停舟的,但是,他的话语像是不知道戳中了谢停舟的哪个痒点。   对方非但没有恼怒,还在他面前蹲下身,那双漆黑的眸子微微发亮,里面掺杂了一些他看不懂的笑意。   “嗯。”谢停舟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对他刚才的一番话给予自己的肯定,“你说得对,我就是兰蔺阁下的一条狗。”   他站起身,皮靴的尖头踢了踢袁高的肩膀,语气变得闲闲散散,像是来这里散步的。   话音渐渐远去,飘散在空气之中:“不准告诉他。”   “不然的话,如果让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下一次要是让我再见到你,就不只是这样了。”   *   谢停舟险险地在兰蔺回来之前,乖巧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今天是学校的开放日,并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做。   兰蔺手上拿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入学所需要的文件和清单,递给了他:“都办好了。”   他本来是想直接回去的,但是,为了照顾刚刚来这里的谢停舟,还是问道:“你是打算在这里逛逛,还是回去?”   谢停舟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带着点亮。   兰蔺怕他觉得拘束和陌生,主动补充道:“我可以陪你的。”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停舟好像并没有出去到处逛逛的想法。   谢停舟的声音很轻,带着温暖的笑意:“不要啦。我就想回去。”和你呆在一起。   后面这半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眨了眨眼睛,看着兰蔺。   兰蔺被他那种殷殷切切的眼神触动了一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揉了揉谢停舟的脑袋,应允了他的要求:“好。”   谢停舟跟在他后面,像来的时候那样,两人沉默了一路。   直到进了车,谢停舟才开口说话:“我刚刚去了一趟洗手间,遇到了一个熟人。”   兰蔺轻轻挑眉,目光落在谢停舟脸上,只是一瞬间,又转了回去:“袁高?”   他早就猜到了。袁高和原身本来就是同窗同学,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之前被谢停舟打得住院了,不过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估计这么多时候也好了。   以他这种睚眦必报的贵族少爷性格,就算碍于兰蔺身份尊贵,不好随意动手指责,但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谢停舟的。   他想了想,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谢停舟脸上依旧挂着温暖和煦的笑容,从善如流的把刚刚自己在卫生间里和袁高发生的事情隐没,巧妙地转圜道:“没有。他就是羞辱了我两句,没什么事情的。”   “他说什么了?”兰蔺问。   谢停舟咬着下唇,受力的地方褪去血色,缓慢的变白。   他像是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最终,还是在兰蔺略带鼓励的目光之中说了出口:“其实也没说什么。他只是说,阁下养着我,就像养一条狗而已。”   谢停舟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里涌动着的情绪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渴望和激动。   他按捺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像是低声碎念着一道不可抹去的符号与咒语,那双眼睛很温柔的抬起,对着兰蔺轻声道:“阁下,我可以是吗?”   作者有话说:   皓月汪汪教!皓月苍苍!皓月朗朗!   凡我教徒!汪汪汪汪!   感谢在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我会努力加更哒!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oft亲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棠市夜班清洁工、soft亲爹 2个;网恋被骗十八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苒的小娇妻 37瓶;云云梦朦、网恋被骗十八万 10瓶;我,民政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8)   谢停舟垂着眼睫,心动涌动着波涛起伏的浪。   因为说话的缘故,他们现在靠得很近。   从兰蔺的角度看去,刚好能够看见他低垂的眼睛,在他没有发现的地方,眼睑下长了一颗淡褐色的小痣,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很小心地显露出来。   那颗痣显得他很乖,水润的眼睛很亮,即使不看他,兰蔺依旧能感觉到谢停舟想要他说什么。   他微妙的轻抬眉梢,目光落在那颗小痣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撇开。   兰蔺的嗓音很冷淡,可又和以前的不太一样,像是想要刻意逗弄一下谢停舟似的:“为什么不当人,却想当一只狗?”   谢停舟抿了抿唇,眼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希冀:“……我只是觉得,人会很容易被另一个人抛弃,可是作为宠物则不会。”   谢停舟还是怕。   他的安全感实在太低,比起一个随时有可能被赶走的人,他更想当一只能够长久守候在兰蔺身边的小狗。   谢停舟说完,又像是害怕自己会让兰蔺感觉到负担,微微抬起眼睛,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神明:“请您……不要抛弃我。”   他低着声音,做出十足十的乖顺姿态:“阁下,我永远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永远对您保持十二万分的热情与忠诚,我愿意将我的生命与自由全部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您。”   作为回应,兰蔺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垂着眸,回答道:“好。”   “我允许了。”   *   今天只是开放日而已,两人都没有别的什么事情。   谢停舟很苦恼的一件事情,就是兰蔺和他并不是同班。   据兰蔺说,负责人说谢停舟这种情况比较特殊,就算他的精神力很强悍,但也不能和已经接受过完整体系训练的兰蔺相提并论。要是强行插班,学习效果肯定很差。   于是,谢停舟就被安排到了下一个年级。   他虽有些不情愿,但这是兰蔺同意过的,他只好全盘接受下来,没有反驳。   这种小小的焦躁在谢停舟身上就体现为,两人到了别墅之后,他不停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虽没有什么脚步声,但是,谢停舟总是在兰蔺身边晃来晃去的,显得很有存在感。   这和谢停舟最开始给他的印象简直大相径庭,兰蔺只是垂着眸,安静地画着光脑中的图纸,低声问系统006:“主角在经受创伤之前,就是这样的吗?   系统006见状,也沉默了一下:“嗯……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也许主角只是比较信任你的表现?”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兰蔺没有再追究,而是问道:“66,对了,接下来我们的剧情是什么样的?”   兰蔺总有一种直觉,这个世界的任务好像不长了。   谢停舟原本从阴郁敏.感的性格转变至此,已经很不容易。   果然,系统006的话应验了他的猜想:“剧情是不多了。如果顺利的话,咱们很快就能离开。”   兰蔺点了点头,还没有和系统006继续这个话题,眼前就凭空出现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谢停舟刚刚闲来无事,到处乱逛,总算找到了兰蔺别墅里的厨房。   兰蔺别墅里的厨房很少动用,一是兰蔺很少会在一个地方久住,二是兰蔺不喜欢有人打扰,于是连一个能够做饭的仆从都没有。   兰蔺本人清心寡欲,很少注重于口腹的享受。往往是以吞食营养剂来满足生理活动的需要。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谢停舟在厨房里的储物柜里面翻箱倒柜许久,才找到了一小袋茶叶。   他仍然没有放弃自己之前的想法——   要找个办法,看看怎么样才能帮到兰蔺。   他虽然说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决定,但是,谢停舟不想这样。   他仍旧希望兰蔺能够一直陪着他,长命百岁,直到永远。   谢停舟甚至因此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兰蔺发病的那个晚上,到底出现了什么诱因。   他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个原因——   那就是,兰蔺实在太累了。   那天他们刚刚来到帝都,兰蔺就一直在帮自己处理学籍的事情,直到深夜,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之后,他才休息。   为了让他身体变好一点,谢停舟很自觉地承担起了兰蔺的生活助理一职。   不过,为了一点点见不得人的私心,谢停舟还是不太想把他真正的想法告诉兰蔺,只是对着那双紫色眼睛,小声道:“阁下要好好保护身体。多喝热水,很有好处的。”   兰蔺似有所感,依着他的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挑眉:“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挺好的。   谢停舟:“……是的。”   见兰蔺没有要接过水杯的想法,他有些着急起来,轻声道:“喝嘛。”   兰蔺垂眸,轻轻笑了一声:“好。”   ……   也许是因为他的纵容,谢停舟变得越来越“变本加厉”。   兰蔺画图技术高超,再加上勤学苦练,水平已经跻身于业内的一流水准。   因此,在休眠舱里度过的时间里面,他也没有因为不能够参加课程的原因,落后别人半步。   谢停舟忙忙碌碌的捣鼓了一晚上,到处逛逛,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精力太过充沛,兰蔺也懒得去管他,安静的抱着光脑,窝在床边柔软的榻榻米上,身旁的茶几上就是触手可及的热茶。   今天帝都的天气不好,一片一片的雪花积攒着,到最后竟成了团,砸在落地窗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声轻微的闷响。   白雪积攒在地上,倒是衬得天空越发空明白亮起来。   远远望去,闹市区的光束在天空之中散成一束束的光带,像是流星一样四散而开。   屋内的温暖和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对比,只是看着,也会觉得自己身上无端温暖起来。   可谢停舟还是担心他冷,跑上跑下的忙活许久,时不时帮兰蔺端端水,送一床小被子,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   兰蔺随着他去,只是安静地呆在原地,以为这样就能免于谢停舟的打扰。   ……直到,谢停舟一步一步蹭到了他身边,脑袋靠在榻榻米的椅背上。   他也不说话,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夜色最浓的深处,安静的看着兰蔺画图。   气息温热,轻轻拂过耳尖的时候,很难让人忽略他还在自己身边。   可谓是存在感极强。   兰蔺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耐不住这一点痒,扭过头看他:“怎么了?”   暖气熏红了他的眼尾,看着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一泓紫色的清泉,冷冷清清的,又剔透干净。   睫毛被水汽濡润成一簇一簇的,粘连在一起,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去,轻轻的帮他把睫毛拨弄开来。   但谢停舟还是忍住了。   他抿着唇,轻声回答:“阁下打算要休息了吗?”   兰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轻轻眨了眨眼睛:“没有。我还是想再画一会儿……”   “可是阁下应该休息了。”谢停舟很温柔的拿过他手中的光脑,细心的点了一下“保存”,再帮他关掉图纸,对着兰蔺轻轻眨眼,“要好好休息,才能保证身体健康。”   兰蔺还想再挣扎一下:“我觉得……”   谢停舟微微抬起眼睛,仰视着他:“我帮阁下放好了洗澡水。”   兰蔺不说话了。   在某种方面而言,谢停舟不是一般的倔。   他要是还在挣扎犹豫一下,谢停舟估计能连人给他扛到浴室去。   他屈服了。   兰蔺有些无奈地站起身:“算了。”   他进了浴室,才发现在刚刚谢停舟已经帮他把睡衣和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   ……简直像是一个很称职的小管家。   兰蔺觉得有些有趣,隔着浴室门夸赞他:“小舟真棒。”   谢停舟好像不在门口的样子,兰蔺说话的时候,他都没应声。   他只以为是浴室里的水流声盖过了自己的说话声,没太注意。   直到他挟裹着一身水汽出来,绕到床的另一边的时候,才看见了早就躺好了的谢停舟。   他依旧闭着眼睛,像是对兰蔺的到来毫无察觉。   等到兰蔺躺下来,闭着眼睛冥想的时候,对方才有了动作。   许是因为兰蔺刚刚平稳的呼吸声让谢停舟感觉他已经入睡,这人变得有些大胆起来。   温热的肢体很缓慢地落在兰蔺的腰身上,虽不重,但还是带来一点压迫感。   兰蔺睁开眼,下意识想要挣脱谢停舟的桎梏,却发现对方施加的力道更大。   他转过头,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里面像是融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谢停舟察觉他的苏醒,轻轻眨眼,睫毛扫过他的脸颊,痒意阵阵,像是清风吹过。   “阁下还没睡。”他的声音掺杂了一些睡意,显得有些模糊。   见兰蔺不答,他又垂下头,变本加厉地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兰蔺的颈窝,像是一只真正意义上的大狗狗:“睡不着的话,我可以抱阁下睡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2 17:58:35~2023-05-23 17: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做的云、碎冰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网恋被骗十八万 10瓶;我,民政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9)   他的举动可称得上是大胆,是真正意义上过的第一次在兰蔺醒着的时候,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那双抬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掺进了碎星,水光漉漉,很是委屈的模样。   像是只要兰蔺说一声“不好”,他就会立刻流下两行眼泪一样。   兰蔺微妙的挑起眉:“你也需要床.伴娃娃才能睡觉吗?”   还没等谢停舟回答自己到底要不要,兰蔺就很一阵见血的评价道:“有点幼稚了,小谢同学。”   谢停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死皮赖脸的点了点他:“嗯嗯。阁下能抱着我睡的话,其实也可以……”   “不必了。”兰蔺忽然觉得谢停舟这个行为很有趣,轻轻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侧过身,谢停舟的手臂再一次很顺理成章地搭在了他的腰身上,缓慢的收拢。   在寒冷的冬天之中,即使屋子里有智能供暖,但是另一个有着温热体温的人靠近时,存在感也十分显著。   兰蔺不习惯于和别人这样近距离接触,无意识地轻轻挣动了一下。   这一点小小的动静也被谢停舟捕获,很识相的挪开了一点手臂,生怕让兰蔺感觉到不舒服了。   兰蔺轻轻叹了口气,嗓音在黑暗之中轻轻响起,像是隐没于黑夜的晨雾:“我说过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谢停舟的呼吸声加重了些,气息有些不稳的拂过耳尖,如同刀尖舔蜜一般,含着滚烫的不舍与珍重,许久,喉咙间才挤出一个字来:“……好。”   落在他身侧的手臂再一次缓慢的收紧。   在冗长而沉静得几乎要将人全部吞噬的黑暗之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此起彼伏、不息跳动着的心跳。   谢停舟垂着眸想。   世人求爱,如火中取栗。他亦不能免俗。   就算这感情太畸形扭曲,曲折顿挫得让人折于火中,他也在所不惜。   要是能够一直这样拥抱着兰蔺,一直让他深陷于弱水之中,祈求他多看自己一眼,就算是割舌折手,他也甘之如饴。   *   也许是感知到身旁有一个人陪伴着自己的缘故,兰蔺这一觉出奇地睡得很沉。   往常,兰蔺的睡眠质量一直差的惊人,彻夜不成眠的日子比比皆是。谢停舟来到自己身边之后,这样的状况倒是少了很多,谢停舟本人可谓是一个巨大的人形助眠器具。   至少现在,兰蔺对于他的助眠效果很是满意。   他的生物钟很准确,自律的习惯让他养成了很良好的作息时间。   兰蔺睁开眼的时候,却没能如愿看见自己身边的谢停舟。   ……身边的被子还是温热的。   看来,谢停舟还没有离开多久。   系统006的声音适时出现在耳边:“小兰,今天有任务点了,袁高今天要举办一场宴会,昨天他和主角起了矛盾,一定会想办法孤立主角的!所以,咱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阻挠这件事情的发生,最好还要扭转他们对主角的不好印象!”   像是为了响应系统006的任务,下一刻,放在床头边的光脑便轻轻的“嘀”了一声。   ——收件箱之中,躺着一封袁高刚刚发过来的邮件,里面是一封新鲜出炉的邀请函。   里面的内容和系统006说的差不多,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袁高到底打的什么心思。   兰蔺很自然地把那封邮件拖入了垃圾箱,淡淡的应了一声:“好。”   兰蔺下床,踩着小兔拖鞋,缓慢的踱出主卧,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目光闲散的下落,许久都找不到一个焦点。   他垂着眸,紫色的眼眸里带着还未完全退散的睡意,身上还穿着谢停舟为他准备的浅紫色宽松睡衣,衬得整个人平时凌厉冷淡的气质全然退却,配上脚上踩着的那双小兔拖鞋,甚至还显得有些乖。   兰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直到——   谢停舟的身影从厨房里出来了。   香味随着他的脚步从厨房里窜了出来,谢停舟手中端着一只小瓷盅,浓浓的米香就从那处传来,显得极其勾人。   谢停舟把手中端着的瓷盅放在餐桌上,似有所感,微微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就直直的撞进他眼中。   谢停舟看到了兰蔺,眼睛亮了亮:“阁下!早上好!”   他笑着,眼睛都弯了弯:“我做了小米粥和豆浆,如果您吃不惯的话,我还准备了三明治——总之,您不能再吃营养剂了。”   兰蔺下楼,一边问道:“这都是你特别准备的吗?”   谢停舟否认:“没有的。这都是很简单就能做好的。”   兰蔺稍稍放下一点心来,坐在了他对面。   谢停舟的手艺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很是精湛,那几样菜品都做得有模有样的,很能让人升起食欲来。   热热的粥体入喉,立刻温暖了冷落一夜的胃部。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谢停舟观察到他的满意神色,终于很欣慰的垂下头,吃自己的那一份早餐。   兰蔺虽然从不挑食,但是一直以来的食量都很小,只是吃了半碗,就推开了碗。   他看着谢停舟,低声道:“今天如果没有事情的话,你有时间去参加一下开学的宴会吗?”   兰蔺说完,又提了一句:“你的同学应该也会去的,正好可以熟悉一下。”   谢停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兰蔺,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你会去吗?   兰蔺失笑。   谢停舟明明挺想去的,还要捆着他一起。   兰蔺挑起眉梢:“如果你想去的话,我愿意陪你去的。”   谢停舟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神色变得愉快许多,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桌上摆着的碗筷,走进厨房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探出个毛绒绒的脑袋:“阁下等我一下,五分钟就好。”   兰蔺点头,在对方殷殷切切的目光之中,又被迫追加了一句宛若承诺的话语:“嗯,等你。”   谢停舟这才放心下来。   系统006介绍道:“小兰,你这次任务一定要好好完成。因为,过完这个任务之后,咱们应该就没什么剧情了。我觉得主角已经很大程度上能够被称作一个拥有正常心智的人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那我们就能够很快脱出这个世界了!”   兰蔺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突然道:“恐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系统006:“!”   在它看来,自己这一任宿主虽然有些冷血,但着实是很稳定可靠的,小声追问道:“为什么啊?”   兰蔺道:“经过以前那些任务点,谢停舟已经从敏感多疑的人变成了一个在我们视野范围内,乖巧、有温情,善良的人。他拥有很多人性的闪光点,应该已经达成了你所说的‘主角标准’。”   系统006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但是,你不要忘了。这是在我们视野之中的主角。”兰蔺抬起眸,望着落地窗外缓缓流泻的晨光,嗓音轻的像是叹息,“我不相信一个经受过如此多创伤的人,能够在我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救赎’……或者说是温和地‘驯化’之中找回本真,成为一个二十四孝好青年。那是毫无道理的。”   “你能指望一个常年行走于枪口与刀尖的人乖顺的蜗居在温柔乡后,就愚笨的认为这个小小的庇护所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充满善意的吗?”兰蔺道,“我觉得不太可能。”   系统006若有所思,喃喃道:“要是主角没有理清楚,以后犯下错的话……”   “不,他没有错。”兰蔺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垂敛,遮住眸底涌动着的复杂情绪,“是这个世界错得彻底。”   他的余光已经瞥见了走过来的谢停舟,一边仍旧在脑中,不咸不淡的和系统006对话:“……如果没有这些苦难,他会成长为一个健全善良而有力量的人。”   “……而不是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到想要当一个人的狗,都如此卑微求全。”   余光之中,谢停舟已经靠近过来。   他脸上带着很愉悦轻松的笑,看着兰蔺的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我们现在走吗?”   兰蔺点头,接上了和系统006的谈话:“……我希望他能自己主动,不要呆立在原地,等待某个人的救赎。”   “我要他爱我、渴求我、离不开我。所以更要努力,主动地、毫不犹豫地与我并肩而行。”   他伸出手,现在的谢停舟已经不需要他发话,也知道很自然的牵起兰蔺的手。   兰蔺对系统006说:“对,就是这样。”   他说:“这才是他真正的救赎。”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杀袁狗   这几天更新时间有点混乱QAQ,下一章更新在明晚,读者老婆们见谅~啵啵!   感谢在2023-05-22 21:59:54~2023-05-24 19:4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做的云、碎冰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蔬菜 18瓶;茹、我,民政局、5413200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0)   袁高设立的宴会就在距离兰蔺别墅不远的公馆。   他们去得算晚,远远望去,高.耸入云的树干弯曲成拱门的样子。在建筑群的最中间,一幢玻璃质地的房子矗立其中。   亮如白昼的光线之中,远远望去,能够看见建筑之中走动的人影,巨大的香槟塔和室内那个如同琉璃般透亮的喷泉。   谢停舟这才察觉他阔别十余年的帝都已经发展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   穷奢极欲,酒池肉林。   他有些不习惯,搭在兰蔺手上的手掌有些汗湿,有些紧张的看了兰蔺一眼。   他本来只是想偷偷看的,却不料被兰蔺那双紫色的清澈眼睛捕获。   “紧张?”兰蔺问。   谢停舟自然不肯承认,低下头,错开兰蔺的目光,否认道:“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兰蔺打断他,轻轻挑眉,握着他手掌的那只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刻意要给谢停舟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似的,语气之中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揶揄,“那怎么手都紧张得出汗了?”   谢停舟没想到兰蔺会戳穿他,有些尴尬地垂眸:“嗯,是有点紧张。”   兰蔺没有问为什么。   他知道的,谢停舟离开帝都很多年了。   以前并不是没有接触过那些贵族,但是这种时候,确实很少。   谢停舟……也许是担心自己的他们不同,会在这场宴会显示出极其难以跨越的鸿沟。   与其说他是担心这个,不如说他只是担心兰蔺会在意他们之间的差距。   这种时候,谢停舟极其想让自己变得合群一些。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没有十几年前那场灭顶之灾,也许,自己是以一种极其平等的姿态出现在兰蔺面前的。   ……现在也不用想这么多了。   谢停舟叹了口气,正准备换个话题,切过这一茬的时候,却感觉自己被握着的那只手被人握得更紧了些。   他有些诧异,微微抬眸,视野里的兰蔺正在偏过头,那双紫色的眼睛也同样看着他。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走到了拱门树之下。   在谢停舟那双视觉恢复小半的眼睛之中,玻璃房里向外流泻而出的淡淡莹光落在了兰蔺的侧脸上,昼光与灯温柔的交融,连睫毛都覆上一层淡淡的光。   他站在明与暗的交界点上,微微侧过头,抬眼望着他,里面的冰雪缓慢而温柔地消融,化成了一泓清澈的泉。   “不怕。”兰蔺看着他的眼睛,很缓慢、很坚定的说,“你是我的人了。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个字眼触动到了谢停舟,他怔愣的神色消解,水光粼粼的,缓慢的松动下来。   他的人……   兰蔺阁下……是答应自己,可以一直呆在他身边了吗?   心跳砰砰的,和嘈杂的虫鸣声交杂在一起,像是一首春日里的鼓点。   他能感觉到胸膛里的器官代替了自己的表情,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肋骨。   很疼。   但他甘之如饴。   ……   公关内如他们看见的那样,早就变得热闹非凡。   乐声、交谈声混作一体,从四面八方的角落中升起,交汇在一处的时候,显得十分吵闹。   系统006道:“你找找袁高在哪里,咱们先发制人!这一次一定能把他们拿下!!”   兰蔺应了一声,目光远眺,在四个角落里都找了找,却没有发现袁高的身影。   系统006也觉得很奇怪,小声道:“是不是咱们找人的姿势不太对啊?袁高作为这一次宴会的主人公,不可能缺席的呀!”   兰蔺知道的信息并没有比系统006多,只能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袁高废这么大力气,就是想要找谢停舟的茬,报上一次被谢停舟‘羞辱’的仇而已。再等等吧,他一定会来找谢停舟的。”   兰蔺和系统006商量完,注意力再一次回到了现实之中。   在他神游的这段时间内,他发现自己已经从置身于吵闹中心地带的状态,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公馆外的后花园之中。   绿草如茵,天空湛蓝。   此时正值初春,刚刚下过一场雪的帝都还很寒冷,但在寸土寸金的公关内,金钱制造的春天已经到来。   谢停舟知道他不喜欢吵闹,正好周围没什么人来找他们搭话,想必有的人是不认识,有的人是袁高那边的,不敢擅自上来攀关系,都在原地观望着。   好在公馆外还有个小花园,空气很好,远离喧嚣之地,他就把兰蔺带来了这里。   谢停舟的声音很温和,带着暖洋洋的和煦:“阁下觉得这里怎么样?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回去也可以。”   兰蔺微微愣了一下,意识到谢停舟察觉了自己不是很高的兴致,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今天我带你来,就是想让你多认识一些同学的。你马上要入学了,如果能找到朋友……”   “也很好”三个字还没出口,谢停舟就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点,略显焦急的打断他:“不要朋友,阁下,我不想要那些人和我做朋友。”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在兰蔺面前表现出的心急,有些后悔,小声地补救道:“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那些可有可无的朋友,我和阁下在一起,就很好、很满足了。”   兰蔺顿了顿,安静的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只会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这样的状态吗?”   谢停舟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道:“是的!”   兰蔺忽然垂下眸子,低低叹气:“我知道,让你去接触别的人很难。你不知道你于对方而言,到底代表着什么,在这个人心浮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很容易受伤。”   他说到这里,才缓缓抬起眼:“小舟,我……”   兰蔺还没说完,就被不远处一道尖利的口哨声打断:“哟哟哟——在这里约会呢!我说我怎么找不到你们俩了。”   他们顺着声音看去,袁高和一众狐朋狗友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两只手嚣张地插在兜里,眉梢高高吊起:“今天我是来算账的。我就知道,兰蔺答应会来的宴会,你这个跟屁虫也一定会来。”   袁高说完,又挑衅般的望了一眼兰蔺,看似有商有量地对他说:“这件事情是我和谢停舟之间的恩怨,你现在从这里出去,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会计较的。等到我把这次仇报了,我们还是好兄弟。”   兰蔺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一点“从这里出去”的意思。   袁高皱眉:“他就这么重要吗?值得你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为了这个人得罪了多少贵族了!刚刚我探了一下口风,今年议会超过半数的成员批准了你名下所属领地减半的申请!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现在应该做的,应该是好好和这些贵族们打交道,提供他们需要的利益!不然你们家百年基业全部要毁于一旦了!”   兰蔺垂眸,嗓音淡淡的,像是含着一块难化的冰:“不用了。”   他牵着谢停舟的手,轻轻扬起,又很快放了下去:“这是我的家人,我会带着他,一起离开。”   兰蔺说到做到,很快就走到了门边。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回眸看他们一眼,眼神仍然是淡淡的,话语之中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冰霜冻结过:“至于百年基业,毁坏与否,我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腱鞘炎太疼了,今天去做针灸了QAQ,大家注意用手ww 第21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1)   兰蔺和谢停舟很快走回了宴会大厅。   不知道为什么,谢停舟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   兰蔺注意到的时候,他的目光才缓慢的聚起焦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微微睁大眼睛:“……抱歉。”   谢停舟咬了咬牙,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阁下请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很快回来。”   兰蔺没问他是怎么了。   他点了点头,目送着谢停舟匆忙的身影没入长廊,才收回目光。   一旦离开了谢停舟,兰蔺方才还能勉强称得上是温和的脸色彻底冷淡下来,像是阴天之中的太阳,晨光浅淡,此刻完全被黑暗遮盖。   系统006轻声道:“你觉得还好吗,小兰?”   兰蔺神色如常,好像一点也没有被刚刚的场面影响到,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就像是含着一潭平静的清泉,一丝波澜也无从生起。   他回答:“很好。”   系统006有点儿苦涩:“那就好,就是咱们的任务不太好了。我总感觉主角好像会被更加针对的!”   兰蔺挑眉,从善如流道:“为什么?袁高给出了代价,而我满足了他的期待——再者,要是谢停舟真的没办法招架这样的人的挑衅,他还能凭借什么来成为主角?一个配角白月光的永久庇护吗?”   他神色仍然安静,语气散散漫漫的,像是在说一件类如“今日天气不错”的事情一样:“那他还配当什么主角?”   系统006叹气:“你说得对。”   兰蔺垂眸,语气淡淡的,问道:“66,你帮我查一查,谢停舟那条世界线上的仇人的名字和人像——对了。要谢停舟能够回想起来的那些人。”   他这个要求提得突兀,但系统006还是满足了他。   等到数据全部都传输过去,系统006才好奇的问:“小兰,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呀?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兰蔺摇了摇头,嗓音轻的像是叹息:“是过去的事情了,可是过去的仇,谢停舟还没有报。”   ……   同一时刻,公馆内最隐秘的卫生间内,水流声哗啦哗啦响。   这是一条最不引人注目的长廊,要从客厅到达这里,要费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现在正在大厅奏乐,侍应生们也很少来这里闲逛。   方才匆匆离开的谢停舟靠坐在冰凉的大理石洗漱台上,身侧水龙头仍旧是开着的,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起,遮盖了地上三个不停呻.吟翻滚着的人的惨叫声。   他的右手垂在水流柱体下,听凭欢快的水流冲洗着手腕上刚刚不慎被袁高划出的伤口。粉色的肉翻了出来,渐渐的被水冲得失去了血色,成为了他脸色一样的苍白。   苦艾的香气缠缠.绵绵的蔓延在空气之中,简直无孔不入。   只要凑近这个地方,就会被极度纯净的高强度精神力瞬间拖进来,听凭此刻主宰这里的主人差遣。   袁高咬着牙,双目赤红,窒息感从胸部以下慢慢地涌上来,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然落下。   尘封的记忆从心底翻涌而现,再贝尔曼岛屿被谢停舟狠狠压制着的痛楚再一次犹如潮水一般涌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咬着牙,想说的话一字一句地往外蹦着:“……你给我放开!”   “太吵了。”谢停舟关掉水龙头,缓慢的走近了袁高,没等对方回应,尖头皮鞋轻轻的踩住袁高的肩膀,“现在没功夫收拾你。”   他绕开袁高,走到一个人面前,微微俯下身子,捏住了那人下巴。   对方被迫抬起头,看着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凶神,脑中有关袁高讲述的谢停舟害他住院的事迹再度涌现出来,他下意识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去看他。   “解乌。”谢停舟没有给他低下头的机会,精准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不认得我了吗?我记得,当年充当罪犯执行官的时候,你的脸色可不是这样的。”   刚刚,在和袁高身后带着的那些纨绔贵族们对视的时候,谢停舟就认出了在这群人里面,是有自己曾经的仇人的。   星际时代,人们的寿命大大延长,当年杀害他们家人的凶手看起来依旧逍遥快活,还能够笑嘻嘻地站在原地,去欺凌别人。   解乌的脸色倏地变化,像是被人为的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异彩纷呈起来:“我、我不记得了……”   谢停舟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笑意。   下一秒,周遭的精神力压制陡然加重,解乌感觉自己身上立刻被压上了千钧之重的大石头,几乎痛的难以呼吸。   谢停舟闭上了眼睛。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在逍遥快活这么多年之后,再一次面对他的时候,还能轻轻松松的以“我不记得了”这样拙劣虚伪的借口来搪塞他!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起了杀意。   但是,脑海之中出现了兰蔺的那张冷淡的脸。   那双紫色的眼睛那么浅,那么淡,却像是能包裹下世间所有的偏执妄念,有着让他一瞬间就平静下来的能力。   谢停舟的呼吸缓缓从狂暴安定了下来。   出走的理智缓慢的回归,他侧着头,有些头疼的想,不能在这里杀的。   ……兰蔺阁下还在外面等自己。   自己去了这么久,也许他会担心。   而且,袁高一行人作为这一次宴会的焦点,要是长时间没有回来,肯定会有同行的人来找。   到时候,肯定会猜测到他和兰蔺头上。   谢停舟不害怕自己被诋毁,但是,他害怕兰蔺会受到那些人的异样目光。   他害怕别人嘲笑兰蔺,说他养了一只会咬人的狼,而不是一只乖巧的、像谢停舟自己承诺过的那样忠诚的小狗。   为了避免麻烦……他不能这样做。   谢停舟垂着眸,许久,他终于说服了自己。   周遭的精神力压制缓慢的松动。   袁高几人的脸色从猪肝色变成苍白,慢慢地恢复成异样的红。   谢停舟就靠在瓷砖上,安静的看着他们几个像是败家之犬一般,狼狈地在地上爬行扭动着,像是一条蚯蚓一样,在已经被他们的口水和眼泪糊得极其肮脏的地面上蠕动翻滚着。   他满足于欣赏这些他曾经厌恶、愤恨的人的丑态。   可是,谢停舟不知道,自己这种放过他们一马的行为,在袁高眼中却变成了因为害怕而做出的退让和收手。   等到他能喘过一口气来,袁高才扶着墙,对着谢停舟的背影,狠狠的吐了口口水:“我呸!不过就是一条狗而已……有什么好能的。你狂啊!你狂的话怎么不现在就把我弄死呢?你还不是怕了!哈哈哈!”   谢停舟挑眉,心中毫无波澜,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奉送。   他走到门边,准备回到兰蔺身边去的时候,便听见了袁高的挑衅声:“呵呵……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看来兰蔺这个贱人养你养得也不怎么好呢,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废物而已,和兰蔺这个身子骨差的要死的废物简直如出一辙……”   袁高的话还没说完,喉咙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一样了,呼吸都显得艰难起来:“你……”   苦艾的香气再一次飘起,还未结束的酷刑重新开始。   袁高在恍惚之中,似乎看到了那把锋刃锐利、边缘还滴着鲜红的血珠子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再一次悬挂于头顶。   谢停舟回过头,卫生间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描摹出一半冷淡的侧脸轮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眉眼都是冷峻的。   谢停舟微微歪着头,像是听见了什么:“你说……什么?”   那双漆黑深邃得犹如无机质的眼睛里结起霜雪,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兰蔺。   尖头的硬质皮靴敲击着瓷砖,谢停舟缓慢地走近,俯下身子,扼住了他的咽喉。   在袁高惊恐的目光之中,他的手很快收紧,嗓音却温和得像是春日和煦的阳光:“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了兰蔺阁下的坏话。”   “所以——”谢停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又笃定的语气像是在教幼儿园的小朋友识字,吐字清晰,语气温柔,“说兰蔺阁下不好的人,都得死。” 第22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2)   二十分钟之后,谢停舟洗干净手,把身上沾染着的血腥味道用消毒剂的气味掩盖,确定自己身上没有能够让兰蔺辨认出来的痕迹后,才放心的走出了卫生间。   很快,他就回到了兰蔺身边。   大厅之中的宾客们人流如织,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面交谈欢笑着,舞池里炫目的灯光下,几对舞伴姿态优美的翩翩起跃,场面仍然欢快至极,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阴暗长廊里发生的事情。   兰蔺坐在他们之前待着的角落之中,神色淡淡的,像是一块不含温度的冰。   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暗纹西服,领口边还绣上了兰草的纹样,比起别人的服装不遑多让,应当是很容易就融入这个社交圈子的。   但兰蔺没有。他坐在那里,像是自带了一个小小的屏障,把自己和外界喧嚣吵闹的环境隔绝开来,周身浮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谢停舟看见他的时候,刚才紧绷的神色一下子软和下去。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很亮,低声喊他:“阁下!”   兰蔺应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扑上来的谢停舟抱住了腰,姿态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痒意。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他真的很想抱一抱兰蔺。   失落感和悬浮感缓缓下落,他像是从空中终于落到了地上。方才发生的那些事情都可以是假的、触手可破的。   但是,只要兰蔺是真的,温热的,能够被触碰拥抱到的,就好了。   兰蔺被他抱了个满怀,下意识想要推开一些,但是谢停舟这家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抱得很紧,且力气很大,他硬是没推动他。   兰蔺只好放弃,退而求其次道:“你刚刚去哪里了?”   “卫生间。”谢停舟眼睛都没眨一下,把真相扭曲过后,才再一次藏进了话语之中,“路上碰到了一点不太重要的麻烦,就顺手解决了一下。”   兰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很缓慢地扫视了一圈,才慢吞吞道:“没有受伤吧?”   “没有。”他回答完,谢停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兰蔺刚刚说了些什么,眼睛更亮了一些,“刚刚……阁下是在关心我吗?”   兰蔺收回目光,声音很低:“没有下一次了。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来人的声音给打断:“阿蔺!怎么在这个小角落里啊!?”   任松今天穿得花哨,一嗓子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怎么忽然想到来袁高这小子的宴会了?以前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场合的吗?嘿!那小子哪去了?人都不出来,真没礼貌!”   兰蔺面色不改,回答道:“不知道。”   任松还想找袁高交代点事情呢,没想到他居然不在,偏过头去吩咐侍从道:“去找找袁高,就说任松找他。”   他一边嘟嘟囔囔着,目光飘到了乖巧坐在兰蔺身侧的谢停舟,神色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带他来做什么?真倒胃口!”   其实,不只是任松一人觉得不好。   谢停舟坐在兰蔺身侧,仗着视角落差,眸子微微垂下,微妙的睨着任松,像是一只露着獠牙的小兽。   任松察觉到他危险而冰冷的目光,皱起眉来:“你看什么看!”   “没有。”谢停舟见兰蔺的视线落了过来,抬起下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晃着一点光晕,显得无辜又清澈,“可能是阁下看错了吧。”   任松没见过这样的,深深蹙眉:“你……”   “大哥,算了。”兰蔺开口,打了圆场,“不必和小舟计较,是我想带他来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任松也是抱着碰碰看的心思,才参加了这个宴会的。没想到兰蔺还真在。   他没想着要和兰蔺交代些什么,只是来看看而已——毕竟兰蔺孤家寡人惯了,这小孩从小就不近人情,冷得就像一块冰似的。也就袁高那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但前段时间又因为一个小小的奴隶起了争执。   任松也是从小看着兰蔺长大的,不希望他被谢停舟骗得晕头转向,要是能够借着这一次机会,和袁高重归旧好,也是一桩美事。   他本没想刁难谢停舟什么,但刚刚又在谢停舟面前吃了哑巴亏,肯定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的,存心要给他使绊子:“确实有件事情。”   任松换上一副微妙的表情,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停舟:“阿蔺过了下个月,就是25岁了吧。应该要找对象了。”   兰蔺有些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现在在说什么,便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任松笑了笑:“我这里给你挑了几个门当户对、人又好相处的世家,你愿意的话,明天结婚也可以。你不需要有压力,如果不喜欢的话,当挂名夫妻也不错,平时分居两地就好。”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话音落在“门当户对”上的时候,咬字变得有力,像是要让面前两人都听得清楚似的。   兰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谢停舟脸上。   他很吃任松这一招,几乎是结结实实地接了下来。脸色变得很苍白,便显得那双垂下去的眼睛色彩更加深,像是酝酿着一场沉静的风暴。   系统006像是怕兰蔺还看不出来,小声提醒道:“小兰,他在吃醋啊。”   “我知道。”兰蔺回答得很风轻云淡,“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飞醋好吃的。”   他想了想,罕见的询问了系统006的意见:“应该不要紧吧,你觉得呢?”   系统006:“……啊?”   它感觉自己的电路板快要烧坏了,仔细思考了一下,才犹犹豫豫的回答:“应该……不要紧吧……但是……”   “那就行了。”兰蔺道,“不影响。”   兰蔺果然说到做到,没有答话,假装对面前两人的明争暗斗看不见。   谢停舟感觉到兰蔺不太想搭理他,响起兰蔺今天早上吃的很少,担心他会饿,于是起身拿了一块红丝绒小蛋糕,用刀叉细心地帮他切好。   任松感觉自己施加的力度还不太够,掏出怀中的光脑,要给兰蔺看照片,场面一度宛若相亲现场:“你看看,格兰琳家的也不错……”   他还没来得及向兰蔺“推销”自己为他选定的联姻家族,远处的长廊里就爆发出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尖叫声:“救命!!袁高少爷出事了——!”   奏乐倏地停止,原本祥和欢乐的场面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得慌乱起来。   “天哪!这一定是意外袭击!”   “还有两位少爷还有气!!救护车来了没有!”   “到底是谁!袁高家里不会放过凶手的!”   兰蔺似有所感,在人群惶然地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时,目光回落到谢停舟身上。   他仍旧端坐在原地,仿若对这些话充耳不闻,手中刀叉未停。   等到察觉到兰蔺望过来的目光,他抬起眸子,温柔地笑笑。   谢停舟把切好的蛋糕推到了兰蔺面前,那双漆黑的眼平静又深邃,像是一片黑色的海。   此刻波涛汹涌,每一片浪花上,都小心翼翼地落着兰蔺的映像。   “阁下。”他捏着叉柄,语气温柔得像是哄骗,“再吃一口吧。”   作者有话说:   小狗露獠牙jpg. 第23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3)   与往日对他的纵容许可不同,这一次,兰蔺没有接受谢停舟投递过来的食物。   相反,他伸出手,轻轻的捏住了谢停舟的手腕。   谢停舟怔愣,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错愕。   握着刀叉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那块红丝绒小蛋糕很狼狈的跌进了白瓷盘之中,色粉散落在白玉似的盘子上,像是一地落红的花瓣。   “不必了。”兰蔺道,说话间,他那双紫色的眼睛微微抬起,不躲不闪的直视着谢停舟的眼,“人是你杀的吗?”   谢停舟睫毛忽闪了一下,遮住眼底涌动着的复杂情绪。   兰蔺阁下这样的口吻……是在质问他吗?   他应该不喜欢麻烦的,当时自己应该再忍一下……   谢停舟这样想着,又觉得不太可能。再来一次,在袁高开口辱骂兰蔺的时候,他一定还是会停下脚步,掐断他的喉咙,让这人多事的唇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兰蔺会发现这一步。   ……现在的他,应该会很讨厌自己吧。   讨厌自己身前这个被仇恨浸染、满目冷漠,双手沾血、却又努力披上一层伪善的外皮的凶手。   以往那些乖巧和懂事,都是以此为代价装出来的。   谢停舟抿着唇,许久,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之前那样,眼睛里却是冰冷的:“……不是。”   他否认了,眼睛却时时刻刻追逐着兰蔺的那双眸子,像是要从里面看出自己想要的信任。   可是,兰蔺已经握着他的手。   被捏住的右手被轻轻翻转,雪白的袖口顺着动作的起伏,缓缓下落,露出了一截劲瘦的手腕。   被流水冲洗的发白的手腕伤口仍旧狰狞,经过这么久的停顿,里面又涌出了许多鲜血来。   兰蔺抬眸,安静的看向他:“不是?”   谢停舟终于垂下头,不敢去看兰蔺的眼睛了。   声音淡淡的,很轻,像是一阵风就能轻易地将它吹散:“我多希望不是。”   系统006紧急上线,恍惚道:“……我的天,这是在干什么?主角怎么就杀人了!”   它卡机了两秒钟,又像是想起来了些什么,像是醍醐灌顶一般:“对了!小兰,你之前找我要主角的仇人名单,是不是猜到这个了!”   兰蔺对自己预见的结果并没有多大的惊喜感,淡淡道:“也许是吧。”   系统006叹气:“看来主角内心还是比较阴暗的!咱们的救赎工作好像真的……和你说的一样,只是表层的。只是对于你一个人的。”   兰蔺垂着眸,看着桌上那块已经塌方的小蛋糕。   是这样的。   谢停舟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从头至尾都清楚无比。   你不能要求一只想要磨牙吮血的狼茹素,那是违背生理习性和人伦道德的。   兰蔺愿意在身边养着他,无论他是可能会危及性命的野狼,还是乖巧听话的家犬。   只要他颈上的项圈还握在自己手中,能够抵御撕咬的嘴套钥匙落在自己手里,他就不会担心这只狼或者犬的发难。   只是——   兰蔺抬起眼,目视着前方的谢停舟。   他不喜欢有尖牙的小狗。   得想个办法,挫挫谢停舟的锐气。   让他明白占有和拥有的区别,学会尊重而不是打着为任何人好的名义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两人僵持间,任松已经回来了。   他脸色苍白,行色匆匆,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之前在谢停舟和兰蔺面前的威风堂堂。   任松看见他们两人居然还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顿时沉下脸色,高高的吊起眉梢,沉下声音道:“你们怎么还不走!袁高已经死了,你们俩和他有过节,现在不走还等着别人来抓你吗?!”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想要挽回,又不知道该如何找补,只能把还没发完的气统统都撒到一旁的谢停舟身上:“你愣着干什么!要你干什么吃的,赶紧带兰蔺回去!”   兰蔺抬眼,点了点头。   任松跟在他身边,完全不管谢停舟会怎么想,一边掩护他离开,一边小声道:“我刚刚给你介绍的那些人的信息,都发到你的光脑上去了,回去记得看看。”   任松也就是说说而已,给兰蔺介绍对象倒还是其次,他并不认为像兰蔺这种冰块人能找到什么对象。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气一气谢停舟而已。   但……他没想到,这一次,兰蔺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任松:“?”   这是在干什么?   他警惕地看了看两人,仔细体会了一下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和气场,才得出一个结论——   兰蔺和谢停舟……是不是吵架了?   平时谢停舟黏兰蔺黏得很紧,几乎是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很少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他沉思了一下,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作用太大,成功离间他们俩了。   兰蔺见他怔愣,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联姻的事情,我会考虑一下的。”   他说完,才回眸,眸色冷淡的看了一眼谢停舟,淡淡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谢停舟仍站在原地,很轻的咬着下唇。   受力的地方被齿痕印出一圈淡淡的白色,把本就不丰厚的血色挤占一旁。   兰蔺阁下真的生气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顿了顿,嗓音都有些艰涩,应了一声:“好。”   和来的时候一样,他们穿过了巨大的拱形树,缓慢的往停车场走去。   此刻,星际执法组的车辆已经停在了外面,两人和他们有一段距离,再加之他们俩的面孔很生疏,对面的人连盘问都没盘问一下,就放过了他们。   等到坐回车里,两人才获得了相对意义上的“安全”。   车内环境安静而沉闷,没有人说话。窗外嘈杂的声响被玻璃窗阻隔在了外面,不能透进分毫。   暖风机呼呼的工作着,微风吹拂,眼睫都轻轻的闪动。   等到引擎被预热完毕,兰蔺淡淡的声音才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显得很清晰:“你不用担心。”   兰蔺顿了顿,继续说道:“任松会帮你处理干净的。这件事情以后就不要提起了。下不为例。”   他虽这样说,语句之中大多含着宽恕的意思,但是谢停舟仍然没有感觉到丝毫喜悦。   他沉默了一下,咬着唇,轻轻道:“兰蔺阁下在生我的气了吗?”   兰蔺却否认了他的行径,目视着前方,再也没有看谢停舟:“没有。我怎会去怪你。”   “所以,刚刚的事情是对我的惩罚吗?”谢停舟转过头,心中酸楚意味不断地翻涌着,像是层起的海浪,一叠一叠的,撞击在心的岸礁上,卷出一堆名为“痛苦”的情绪,“我宁愿您打我骂我,除却赶我走之外,什么都可以……就是别用这种方式……”   兰蔺也转过头,那双紫色的眼睛清澈而冰冷,像极了在地下深埋数万年生长成的晶体。   他问:“我真没有生气,你要不说说,我怎么惩罚你了?”   谢停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抱着他的臂膀,毛绒绒的脑袋埋进他颈窝,翘起的柔软头发蹭的他有些痒丝丝的。   他耸起的肩胛轻轻抖动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兰蔺觉得,也许他是在哭。   他没有打扰,也没有安慰,安静的等待了一会儿后,才见谢停舟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变得湿润水亮,眼尾都染上了一点薄红。   鼻头也红红的,轻轻抽着气。   谢停舟咬着唇,扯了扯他的衣角,以一种极其卑微的恳求姿态,低声道:“那就不要和别人联姻了,好不好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6 12:04:28~2023-05-28 12: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随 3瓶;我,民政局 2瓶;椒盐小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4)   谢停舟那双眼睛都湿漉漉的,里面充满了无辜和委屈。   他握着兰蔺手臂的手却很紧,像是很害怕兰蔺会说出否定答案一样。   这样的殷切,连系统006都看出来了:“小兰,主角好像真的挺喜欢你的,要不就不要惩罚他了吧。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了你才这样的。”   兰蔺轻轻挑眉:“为了我?”   系统006没告诉他自己刚刚专门去回溯了一遍剧情的事情,只是委婉地提醒他:“肯定是那群人说了点你的坏话,然后主角才没忍住出手的。如果这样看的话,咱们主角还是被你教导得很有底线的!”   兰蔺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有惩罚他。我说过的,我不会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那样,将他需要的东西施舍给他——那不是救赎,而是上位者对他的垂怜布施。这些他需要的东西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更是精神层面的。”   他看了一眼谢停舟,仍旧没有答话。只是在心底继续和系统006对话:“爱我,就不要祈求我爱他。要主动地争抢、恣意地掠夺,就算头破血流也没关系。”   兰蔺垂下眼睫,声音平静又淡漠:“这不是惩罚,而是战争。”   系统006被他弄得有些晕,默默地下线了。   谢停舟见兰蔺这么久都没有回答自己,有些心急,但不敢让兰蔺发现。   名为嫉妒的情绪熊熊燃烧着,化作烈火,几乎让他身处于水火之中,难以自拔。   谢停舟曾经天真的以为,他对于兰蔺的感情最大的一部分,其实是感谢。   兰蔺救了他,给了他很多他没有的东西,给他关心和爱护,这些对于他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侥幸从兰蔺这边见了半条命来的人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理智告诉他,他没有资格再去要求别的了。   但是,归属感和安全感在时间的流逝之中,缓慢而悄然的变质。   他诧异地发现,自己对于兰蔺的渴望,已经变得浓重到占有的地步。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他能够和兰蔺待在那个小家里一辈子,最好哪里也不要去。   但是——   谢停舟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兰蔺不愿意这样。   他就像一只鹰,永远自由自在的,顺心的时候,就在贝尔曼岛屿的上空自由高飞,孱弱就蜗居在休养舱里,等待着着下一个时间段的复苏与新生。   任何人都决不能要求他是归属于某个人的私有物。   这样的认知和谢停舟的想法极限冲突起来,他想把兰蔺桎梏在身边,不允许他远去,几乎不能成行。   他那么想就这样一直待在兰蔺身边,如果他不愿意的话……   谢停舟弯下来的睫毛像是不堪重负一般,轻轻颤了颤,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喜欢一个人是痛苦的,人天生就拥有想要把自己精神上的另一半捆缚在身侧的冲动,只有对方在身边,才能填补上灵魂的空缺,称得上是完整的自我。   可谢停舟不能这样做。   他只能像一只抱着树干的树袋熊,下面是汹涌翻动的洪水,只能抱紧兰蔺这根粗壮的树干,才能不让自己身陷于弱水之中。   谢停舟咬着唇,轻轻的摇了摇兰蔺的胳膊:“阁下……”   兰蔺却没有怜惜他,依旧是一副淡漠的神色:“我说过了,这并不是一场惩罚。”   窗外的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刮动车顶的风向标,发出扑棱棱的响声。   一场风吹来了乌云,像是织染布上的标致印花,映衬着天边的流云。   兰蔺终于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他握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放开。”   他声调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谢停舟还怕他生气,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先行一步,率先松开了兰蔺的手。   兰蔺的声音很轻:“你不想让我和那些人扯上关系,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终于抬起眼睛,安静的观察着谢停舟的神色,像是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什么端倪来,一丝一毫的动静也不想错过:“任松刚刚说得很对。这样的婚姻多半只是一个挂名而已,世家贵族们都有自己的社交小圈子,也许一年半载也见不上法律名义上的另一半一面。但是,联姻带来的好处却是实在的。”   “所以,”兰蔺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请求,而放弃对我来说充足的利益?”   谢停舟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   他看着自己很小心地偷偷拉扯着兰蔺袖口的手,声音很低,像是叹息:“我没办法阻拦阁下的。刚刚你问我,为什么要恳求你,因为我不希望你被人占有,你的户籍下只有我一个人,那就最好了。”   车停在了别墅大门前,前方的自动驾驶座位发出了轻微的滴滴声,提示着车内的乘客下车。   可是,人工智能永远理解不了人与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氛围。   空气的流动都缓慢的停滞下来,像是黏着的胶水,在时间之中缓慢风化。   谢停舟垂着头,像是战败的俘虏,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点难言的沙哑:“抱歉。”   “不必道歉。”兰蔺终于开口,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谢停舟身上,“你有什么好的,不如说出来,或许我考虑考虑,就不想和别人联姻了。”   谢停舟黯淡的眼睛忽然亮了亮,他直起身子,昼光融融,就这样落在他的侧脸上。   居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道路两旁栽种着许多阔叶落叶林,在树梢与新绿的枝叶遮挡下,阳光落在其上,便碎成了一块一块破碎的样子。   这样的光从车窗外穿透而来,忽明忽暗的,照映得那双黑色眼睛亮得惊人。   “您想要任何人帮您做到的事情,我都可以帮您做到。”谢停舟缓缓道,“这种要求是无条件的、随时随处可以被应答的。这是我奉献给您的,我所拥有的全部忠诚。”   “好,我答应了。”兰蔺终松口,微微垂眸,轻轻俯下身:“那你想要什么呢?”   谢停舟低下头,指尖抓握着他的手背,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皮肤上,竟然还是温热的。   好半晌,他才抬起眼眸,嗓音轻得像是叹息:“除了阁下,别无所求。”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安静的躺着QAQ这一章给小天使们发红包!记得评论哦~   感谢在2023-05-28 20:55:58~2023-05-30 20:5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更文会穿书 20瓶;白修逸 10瓶;暮暮与冬冬、季微澜-罗夏的小画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5)   谢停舟对于自己这个看似很简单的要求,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也许在兰蔺看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是当不得真的。   毕竟,没有人会随便把想要某个人挂在嘴边,像他这种蠢笨至此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谢停舟这样想着,在等待兰蔺回答的时候默默地想好了说辞,企图挽回一些自己碎成一片一片的尊严。   要是兰蔺不答应的话,他就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好。”兰蔺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这更让谢停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认真的,还只是把它当作玩笑来处置。   兰蔺却没有想要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的意思,径直推开车门,干脆利落的下了车。   谢停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他心里藏着太多问题,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亦步亦趋地缀在兰蔺身后,像是一条小尾巴。   直到大门关上,谢停舟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阁下是真的答应我了吗?”   兰蔺站定,气息沉了下来,轻轻叹气:“你非要我去定一根项圈,上面刻上我的名字,再把它套进你的脖颈里,你才会相信吗?”   他走近,茉莉花的香气和积雪草纠缠在一起,缠缠.绵绵的,飘着草木的香气。   在谢停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兰蔺就伸出手,很精准的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着谢停舟仰起头看着自己。   那双紫色的眼睛生得极美,明明应该是含着荡漾的春水,但装在兰蔺脸上的时候,却只能让别人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冷感。   兰蔺端详着他湿漉漉的眼睛,许久,才轻轻的“啧”了一声,问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毫无安全感的,想当我的狗吗?”   谢停舟的眼睛亮了亮,眼眸之中藏着的神色告诉兰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就算是能陪在兰蔺身边的狗,谢停舟也愿意当。   兰蔺松开捏住他下颌骨的手,手背轻轻拍了拍谢停舟的脸颊,指腹抚过刚刚被自己捏出的几条红痕,语气带着点说不出的怜惜……抑或是期待。   “那就证明给我看。”兰蔺看着他的眼睛,指尖顿在他的眼尾,一字一顿地道,“我说过的。我不要你的祈求,我也不会主动的施舍。”   “我要你有心,主动地走上前,这样才能与我并肩而立,同路而行,能做到吗?”   谢停舟仰着头,感受着兰蔺冰凉的指尖在自己眼尾处轻轻滑动的触感,许久,才低低应声:“好。”   ……   谢停舟真的做到了他承诺的事情。   十天后,谢停舟正式入学,重新拾起了中断将近十年的学业。为了弥补进度,谢停舟甚至还自己加课加练,每天都要将近凌晨才能回来。   有时候,他身上会带点伤,兰蔺就能猜到他今天又和别人打架了。   ——经过之前袁高那件事情之后,圈内不知道是谁起的传言,莫名猜到了谢停舟和兰蔺身上。   但兰蔺位高权重,又是一方领主,他们不敢去招惹兰蔺,只能往谢停舟身上撒气。   兰蔺只有在他受伤很重的时候,给他上药时,才过问过一两句:“今天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谢停舟摇头:“人太多了,没有打过。”   他说完,就会用那种很可怜的眼神望向兰蔺,像是害怕他因为自己打架打得太菜而嫌弃自己。   兰蔺只好摸摸他的脑袋,权当作安慰。   小狗很容易安抚好,往往只需要一个拥抱,连亲吻都显得那么多余。   但有那么几次,谢停舟不说话的时候,兰蔺就知道了——又有人效仿袁高,想步他的后尘。   他并不是打不赢,而是兰蔺似乎不喜欢他这种简单粗暴的复仇方式。   兰蔺之前说过的“下不为例”,谢停舟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   兰蔺没说什么,只是叹气,帮他上药,把身上一条一条或深或浅的伤口细心地包扎起来。   他坐在受伤的谢停舟对面,语气放缓,那双总是被称作冰冷的眼睛在此刻的谢停舟看来,竟然也有一些温柔的意味,像是春日里融化的流水:“好好学习,别老想着打架。”   事实上,兰蔺的担心纯属是多余的。   在学习这种技能点方面,作为主角的谢停舟拥有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学习天赋。   仇恨大多被他报完,心的枷锁被打开,谢停舟人都变得开朗许多。   兰蔺身体不好,蜗居在家休养的时候,常常能听到谢停舟的老师都很喜欢他的消息。   有时候,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还会找上门来,找谢停舟出去玩。   但谢停舟从来没有去过。   除却学习和训练,他好像把多出来的时间挤了又挤,陪在兰蔺身边。   两人就算不讲话,呆在一起,谢停舟也是很开心的。   等到谢停舟拿到越级证书,可以和兰蔺一起上同等级的课程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   为了庆祝这一天,谢停舟还专程请了一天训练课的假。   兰蔺对此一无所知。   他最近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为了照顾他的身体,校方很早就对兰蔺下发了免到校证明。   就像以前在贝尔曼岛休养的那段时间一样,兰蔺整日整日的昏睡着,休眠舱似乎对于他来说已经作用甚微,要睡一整个白天,才能勉强在晚上提起一点精神,来面对谢停舟。   他还是不希望自己是以一种孱弱无能的状态和谢停舟相处的,这会让谢停舟丧失安全感,就像是离群的孤雏,未来会变得毫无目的感。   系统006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恍若隔世:“小兰小兰,现在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它已经很久没有在兰蔺面前出现过了。   这具身体消耗太大,使得兰蔺的灵魂都有些虚弱:“听得见。”   兰蔺似有所感,问道:“66,怎么了?”   系统006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经过系统评估,咱们的业绩已经达成啦!现在我们随时可以进入预先设置的剧情轨道,不久后,我们就可以脱出世界。”   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小兰,你应该自己也感觉到了吧?这具身体的状况在缓缓变差,就算我们不进行人为干预,也没办法再拖延多久的。”   兰蔺垂着眸,眼睫弯起一个脆弱的弧度,随着休眠舱里微弱的自然风而轻轻抖动着。   他脸色很苍白,几乎能看见皮肤下蜿蜒着的淡青色的血管,里面的生命正在缓慢的减少,一点一点地,就像是沙漏里的流沙,等到时间催发,总有消失的一天。   好奇怪啊。兰蔺想。   他早就知道,这个任务的结局是什么。   所谓白月光,只是心上一抹留痕而已。   他们在相方最落魄狼狈的时候出现,如同一弯清澈皎洁的明月高挂,温柔的月辉照耀着他们在黑暗之中的道路。   等到黎明破晓,白日将至,晓雾歇散的时候,日光将会取而代之。   那一弯月亮,就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是……为什么,要离开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在缓慢的起伏着,像是在吉他轻轻扫动的和弦,带起一阵来由不明的震颤。   鬼使神差间,兰蔺问道:“66,系统为我安排好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系统006的声线依旧平稳,尾音拖着长长的机械音,有些微妙的非人感:“您会在病痛的折磨下,进入休眠舱休养,十五年后生命体征完全消失殆尽。称得上是一场无痛的死亡了。”   兰蔺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垂下眼睫:“我们必须现在就要走吗?”   系统006沉默了一下,还是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兰蔺打断他:“可我还没有和谢停舟告别,”   系统006的语气之中涌现出了一点微妙的不赞成:“宿主,你这样是违反……”   它还没来得及说完,玄关处就传来一道轻轻的敲门声。   是谢停舟回来了。   他是有别墅钥匙的,但谢停舟从来没用过,这一年以来,每一天回家,都是兰蔺为他开的门。   兰蔺曾经提起过几次让谢停舟自己进来,不需要敲门,但谢停舟拒绝了——   他觉得这样更好一些。   好像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就能够感觉到兰蔺的存在了。   兰蔺沉下嗓音,对系统006道:“等一下吧。我和他说清楚,然后我们再进行脱出程序。”   系统006挣扎了一会儿,偶然之间,对上了兰蔺那双淡漠的紫色眼睛。   这即使是不合规矩的要求,但不知为什么,系统006还是同意了。   他看着兰蔺从休眠舱起身,缓慢而迟滞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提示道:“小兰……要抓紧时间。”   兰蔺只淡淡应了一声好。   无法治愈的病痛让他行动的状态都迟缓起来,每动一下,骨头里都像是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着,几乎让他寸步难行。   谢停舟现在就站在门外,有些艰难的支撑着提着的东西。   他今天专门绕道去了餐厅,打包了兰蔺最喜欢的红丝绒蛋糕和一些小茶点,那些礼物堆在手中,几乎要把谢停舟整个儿淹没。   今天外面的天气不是特别好,微风阵阵的,息流卷着树梢上的叶子,自由的穿行在枝条之中,不时发出簌簌的声响。   雨点急促的打下来,洇湿了谢停舟的衣角,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可是,谢停舟发现,兰蔺今天没有和往常一样给他开门。   他以为是兰蔺在休息,所以没有看到,于是又轻轻的按了一下门铃,声音隔着门板,很模糊的传进来:“阁下在家吗?”   兰蔺站在门内,与他隔了一层薄薄的障壁。   他面色苍白,甚至只能通过靠在墙上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才不会让自己倒下。   兰蔺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柔和的落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人影上。   谢停舟又敲了敲门,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之后,忽然把手中的东西全部放下,自己冒雨跑开了。   系统006见状,连忙劝说道:“小兰,我们走吧?主角现在也走了哎。”   兰蔺仍然不为所动,安静的注视着谢停舟刚刚站着的地方。   果然,五分钟后,谢停舟又跑了回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束白色的小花束,用一根奶黄色的丝带粗粗系着——   那应该是他们在后花园栽种的茉莉花。   现在经过一场春雨,茉莉花缓缓地开放了。   谢停舟蹲下身,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等待着自己主人的归来。   那束茉莉花似乎比他带来的礼物都要贵重很多,谢停舟舍不得让它沦落到和那些礼物一样的下场,把它好端端的放置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掀起一点儿大衣衣角,遮挡住风雨,让那些娇嫩的洁白花朵免受风雨的侵袭。   他也不走,也没有拿出光脑联系兰蔺——这个时间点比之前自己回来的时候要早上一些,兰蔺说不定还在休息,自己这样子,说不定还会打扰到兰蔺。   谢停舟还是想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都有兰蔺给他开门,于是安安静静的等在门口。   真是一只好小狗。   兰蔺想。   现在,不需要任何的项圈或牵引绳,他也能够很自觉地收起自己的獠牙,把自己温和有善的一面展露给除却兰蔺以外的人们。   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谢停舟,已经长成了一个足够被称作“主角”的优秀人类了。   他们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两人之间却像是横跨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就连贝尔曼岛屿上最高的山峰也无法填补这道裂隙。   在系统006不知道第几次的催促下,兰蔺终于结束了沉默。   他点了一下访客通话系统,几秒钟后,光幕上出现了门外谢停舟的样子。   此刻,他已经被小雨淋得很湿,额前的几绺头发被润湿得贴在皮肤上,显得有些狼狈。   在看到兰蔺的映像后,谢停舟的眼睛亮了亮,像是点燃了一枚火焰:“阁下!你怎么了,我以为你还在休息呢……”   他说着,不顾自己还没进去,像是献宝似的,把自己带来的礼物给兰蔺展示:“阁下你看!我买了好多东西,我今天拿到了越级证明了!等你好了,我们就能够一起上学了!”   谢停舟抿着唇,那双黑亮的眼睛迎着屏幕,把那捧仍旧干净的花束奉到他眼前:“阁下,我们养的花开了。我摘下来了,你喜欢吗?”   那束茉莉的枝条上还有一些花苞,花型是小小的、洁白的,像是一捧一捧芳香的雪。   兰蔺仍然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答话。   他隔着屏幕,听见了谢停舟有些错愕的声音:“阁下……怎么不开门啊?”   谢停舟的声音有些苦涩,但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像是开玩笑一样,强撑着对兰蔺笑了笑:“不会是不要我了吧,我的衣服都湿了哎,很难受的……”   这一次,兰蔺没有给谢停舟说完的机会了。   他看着屏幕里被雨淋湿的那个人,恍惚之间,像是看见了一年前,自己在贝尔曼救下来的那个成为众矢之的、器官容器的人。   对方从一个敏感多疑、狼狈破碎的人,慢慢的成长成了面前这个看上去健康外向、俊美高大的青年。   兰蔺低下眸子,不再去看他:“嗯,我不要你了。”   谢停舟的的笑僵在了脸上。   兰蔺没等他接话,就继续道:“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在格林兰学院上完所有的课程,至于以后的日子,你自己去过吧。”   他扭过头,在谢停舟的视野之中缓慢地离去,声音很轻,像是下一秒钟就要吹散在风中:“我不要你当我的狗了。”   兰蔺的心里很乱,并发症在那一刻全盘升起。   耳鸣和混乱的思绪交杂在一起,竟然让他无法思考,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自然——也没有听见背后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算不上轻柔的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的向后一带,兰蔺的身子就被扯进了一人怀中。   谢停舟身上浅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苦艾香气在这一刻慢慢地浓烈起来,启开了兰蔺的嗅觉。   密密匝匝的吻在那一刻落在了他的后颈与耳尖处,流连处,激起一阵薄红。   谢停舟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呜咽:“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兰蔺想躲开,却被谢停舟捉住肩头,被迫与他脸贴着脸。   他轻轻抿着唇,微微摇头:“只是不想要你了。”   也许是被他这番话激怒,谢停舟终于忍不住,尖利的犬齿磨上了兰蔺的肩膀,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咬痕。   那枚鲜红的印记落在他雪白的皮肤上,像是一个邮戳一样,越发绚丽夺目起来。   谢停舟的声音很轻,与他耳鬓厮磨着:“所以,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件随时可以扔掉的玩具而已,甚至不能算是一只有生命而不能随时丢弃的宠物狗。是这样吗?”   “可是……”谢停舟压低声音,嗓音之中饱含着压抑过后的不满与焦躁,带着一点质问意味,“你不是说过,要一直陪着我吗?你食言了。”   兰蔺勉力挣脱他的桎梏,努力半晌,却只能推开一点点他的手臂,为自己赢得了一点呼吸的空间。   此刻,两人的精神力毫无间隙的交缠起来,茉莉与积雪草的香气之中,悄然混入了淡淡的苦艾味道,像是一首绵长而厚重的诗,每一个词句之间,都涌动着无法挣脱的宿命。   他仰着头,低低喘着气,回答道:“是,食言又如何?你这样……对我,难道不是恩将仇报吗?”   “不。”谢停舟否认道,“我不想让你走。”   他扳正了兰蔺的肩膀,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睛,随即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那是因为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也就是今晚零点)入v~一共有三章共计4w字!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老婆们,我约了小兰和小舟的□□人,制作了很多钥匙扣免费送给大家!等完结后带上订阅记录敲我就可以!   我打算写十个世界的,不出意外的话会约每个世界的攻受□□人,这些图后续也会上线本文插图活动和钥匙扣赠送活动!~   最后球球预收和专栏收藏~谢谢大家!   预收①《路人甲总被非人类盯上[快穿]》   -   简青生来平凡,软弱又胆怯。   因为太过没用,他被快穿局招聘为路人甲。   系统告诉他,只要安安分分走完自己的剧情线,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板就可以完成任务。   可是,简青本分工作,却发觉,他身边的人变得奇怪起来。   雨夜里归来的丈夫,随手救助的流浪猫、梦中灰白冰冷的手掌……祂们在无数个夜里摩挲着他的侧脸,触手缠紧他的脚腕,作出十足的占有姿态。   -   第一个世界里,简青是等待远去的新婚丈夫归来的温柔人夫。   他等了三年,丈夫终于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踏进了家门。   简青心下欣喜,热情招待了回来的丈夫。对方身材高大、沉默寡言,脸色总是阴沉沉的,夜里手脚冰凉。   不知是否是简青的错觉,他总觉得丈夫的心跳太弱,总劝他去做个体检。   对方淡然,不以为然地在夜中圈住他的手脚,更加深入地占有他。   就在简青沉浸在丈夫的温柔乡之中时,某个雨夜,家门被叩响。   丈夫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口,脸孔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愕。   简青害怕,想要逃走,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冰凉的触手早已圈住他的脖颈,轻柔地收紧,攫取他为数不多的氧气。   “丈夫”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声音轻而阴沉,带着淡淡的不悦:“老婆。你要去哪儿。”   “带我走,好不好。”   -   第二个世界里,简青是来到小山村支教的人民教师。   因为人员密集,物资紧缺,他不得不住在一间年久失修的屋子里。   从入住那天开始,简青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是一张苍白的面孔,温柔的逼迫他一次次沉沦。   而那张脸,简青曾在祠堂里的供桌上见过。   简青心中害怕,把这些事情挑拣着说给了隔壁的哥哥听,并邀请他一起来住。   当夜,那些乱梦消失了。   隔壁哥哥的面孔与梦中人不差分毫地重合起来,非人的冰凉躯体靠近,亲吻着他胡乱落下的泪珠:“……不怕。”   “哥哥疼你。”   -   第三个世界中,简青是人鱼培育基地的饲养员。   这些古老的血脉沉睡不醒,似死非活,全靠营养液疗救。   直到有一天,简青在意外中关闭了电路系统,被迫困在实验室之中。   好消息是三天后,放置补给资源的饲养舱开放了。   而坏消息——则是饲养舱内等待他的,是一条意外醒来、暴戾、凶残的,在求偶期狂躁的雄性人鱼。   艳丽的巨大鱼尾缠上他的腰身,非人的金色眼瞳中映出简青惊恐的模样。   人鱼王亲昵地咬上了他的唇瓣:“你是新的人鱼公主,来和我交尾的吗?”   -   【水仙】   第四个世界中,简青是平平无奇的住户。   因为失恋,他常常在夜里哭泣。   机缘巧合之下,简青的运气突然好了起来。   那些伤害他的人一个一个倒霉透顶,对他跪地求饶,堪称爽文。   近日来,邻居口中盛传有怪物常常在深夜飞檐走壁,窃取别人的珠宝。   简青不以为然,直到一日偶然打开了储藏间的门,里面全部都是金光灿灿的珠宝。   他僵立在原地,镜子中映出一张微笑的脸。   他第一次听见了身体里另一道声音:“宝宝,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喜欢的话,以后就不要再哭了——我心疼。”   *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他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   |三岛由纪夫   *   一些人类和怪物的美学,另类救赎。   我要教你的,是如何从怪物的范畴中异化,看着你痛苦地于爱意和本能中挣扎,将自己捆缚于因为爱我而不得不令行禁止的牢笼内,给我怪物独有的、自私而排它的“爱”。   *   乐观向上胆子很小受vs各种形态攻   文风繁琐,感谢观阅。   预收②《和无限Boss玩养成游戏》   曾用名《在无限世界里玩养成游戏》核心梗未变,仅调整文案   ·   [玩家虞霜,欢迎您进入游戏]   [初始数据加载中——美貌值:100,体力值:60,武力值:]   [初步评定为:脆皮炮灰]   众人唏嘘:武力值都显示不出来,要是碰上怪物肯定必死无疑。   进入游戏后,巨大的畸形触手追赶着玩家,无头鬼在远方悄然出现,一齐逼近了虞霜。   死亡的阴翳在缓然加重,四周响起了不怀好意的嘘声。   而下一刻,他们看见,那些畸形可怕的怪物们,跪落于虞霜身前,低下那颗丑陋的头颅,转而虔诚又狂热地亲吻着他的鞋尖。   等着看好戏的直播间顿时鸦雀无声。   ……草。这要我们怎么玩!   ·   虞霜进入游戏后,遇到了一群乖巧的小怪物们。   虞霜:准备养老jpg   夜半出现的忍饥受冻的盲人小男孩,虞霜亲手给他做饭吃;   长得很奇怪的触手小怪物,虞霜仔细为他剪掉多余的肢条;   偷偷溜进棺材铺的纸扎人,虞霜给它们搭建小纸房……   这边温馨有爱的同时,另一边的直播间炸了窝——   【woc!谁能告诉我他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他是来搞笑的吗?还喂boss吃饭……等、等下!它怎么吃了!】   而在虞霜看不见的地方,怪物们展露出可怖的真实面目,阴沉的扫视众人,威胁意味明显。   玩家们:投降jpg   于是,在所有人和怪物的纵容和默许下,虞霜硬生生把恐怖逃生游戏玩成了温馨恋爱养成向游戏。   众人崩溃:“还能这么玩?!”   *   无数副本之中的怪物们,每一天都在被规则束缚,烈火焚身。   它们怨恨、狠毒而狂躁,只有通过杀死玩家才能获得丁点慰藉。   直到——那个高挑清瘦的新玩家出现在它们身边。   他漂亮、温和有耐心,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而只要靠近虞霜,那簇熊熊燃烧的烈火就会熄灭。   站在虞霜身边,似乎就成了一种疗救。   于是,它们甘愿剖开自己的心脏,将信仰与忠诚——   一同奉献给自己的神明。   *   当我似蝴蝶,翩翩   翩翩,吻过你指尖   *封面感谢画手胡萝卜老师和好基友咸肉双皮奶太太的排版~*   1 天然呆小糖饼但武力值受x各种形状切片攻;强强(划重点。   2 微涉克苏鲁世界观,攻切片有人外份额,一个副本最多仅有一个攻的切片。   3 受万鬼迷,攻是怪物们的“父亲”,父母爱情(不是)   4 攻在回归本身之前的切片很多类型^^祝看文愉快!   2022/12/18 第26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6)   谢停舟落下的吻不讲章法。   他所有压抑着的感情如同疾风骤雨一般, 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即使是这种时候,兰蔺依旧能够察觉到谢停舟的小心。   他只是惩戒似的咬了咬他的下唇,就很快收回粗暴的动作, 见兰蔺没有时间来回避和抗拒, 才小心翼翼地、如同亲吻花瓣一样,亲吻着他的嘴唇。   兰蔺反应过来后,身子微微地向后倾,左肘曲起, 毫不犹豫地顶上了谢停舟的心口。   对方吃痛,那双微微张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   但, 谢停舟还是不死心, 仅仅只是松开了兰蔺一瞬,就重新追了上去, 捕获了他苍白如纸的唇。   这一次,他施加的力道重了一点,却没料到兰蔺唇.瓣实在太嫩。几乎是顷刻间,淡淡的血腥味道就萦绕在两人唇齿之间。   兰蔺难耐的睁开眼,恰巧跌进谢停舟那双等候已久的幽深眼眸。   那里含着很罕见……或者说,是很少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的痛色与不舍,暗处还藏着一点隐约的卑微。   在兰蔺看来, 他正是在以一种乞求者的姿态,做上位者该做的事情。   ……这些都是兰蔺亲手教的。   原来,一年以来, 谢停舟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的, 要他“主动地争取, 才能与自己并肩而行”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被谢停舟吻得有些缺氧, 脑中发白, 只能混沌的晃过这些思绪和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舟才放过了他,却没有松开自己对于兰蔺的桎梏,仍旧将对方圈禁在自己小小的怀抱之中。   谢停舟的齿痕印在了他的左肩上,微风吹过来的时候,风干的凉意轻轻抖动着,兰蔺终于感受到了后知后觉的疼痛。   不是那种很撕心裂肺的疼,两颗虎牙印的痕迹显得更深,绵里藏针一般,一瞬一瞬地跳着疼。   谢停舟仍旧拥抱着他的肩膀,像是害怕兰蔺真的离他而去一般,横放在腰间的手深深用力,陷入了兰蔺宽松的衣摆里。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舍与委屈,淡淡的水光潋滟着泛起波澜,如同春风吹过池塘荡起的水波。   “阁下……”谢停舟的声音依旧低低沉沉的,但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出其中暗含着的一点颤抖,“我想再问你一次。你不是不要我了,对吗?”   兰蔺没有再与他对视,而是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垂在身侧轻轻发着抖的指尖,默然不语。   这样的问题太难回答。纵然他无心无情,也无法将这个对于谢停舟来说注定很残忍的悲情结局全部告诉他。   月光即将湮没,他又何必亲手抹去。   等到他真正的走上自己的康庄大道,谢停舟会知道的。   那个答案在两人之间都心知肚明,可是,没有人想要去做打破这个美丽的谎言的侩子手。   他宁愿不答。   谢停舟像是被兰蔺打败了一样,终于退而求其次,嗓音带着很明显的低落:“……阁下,那我不问这个了。”   他吸了吸鼻子,眼眶湿红,刚刚流下的眼泪在脸上留下一抹透明的水痕,很难让人不动心动情:“您打算去哪?”   兰蔺没有瞒着他,按照系统006给的结局,如实答道:“我身体现在变得很差了。所以,我想去贝尔曼的休眠舱休养。”   他终于抬起眸子:“这一趟,恐怕要去很长时间,所以,我不想带你去了。”   谢停舟望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把刚刚所得到的声望地位、还有自己即将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全部抛却脑后,好像这么多日子的努力相较于面前的兰蔺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他捉住兰蔺的衣角,距离再一次拉近,身上的苦艾香气缓慢的飘进鼻腔:“阁下!我陪你去!不论多久,我都陪着你,等着你,好不好?”   谢停舟的神色很真挚,恍若兰蔺只要一松口答应,他就能即刻动身,陪着兰蔺直到天涯海角。   兰蔺却说:“不。”   他叹了口气,坚定而缓慢地挪开了谢停舟禁锢着自己的双手,推开一小步,神色冷淡:“我只是觉得你累赘。”   兰蔺说的话很不留情面,极其无情。   系统006见时机差不多,趁热打铁的问道:“小兰,我们说到这里就走吧。主角以后肯定会知道你的苦衷的。”   兰蔺却回答:“不。”   系统006怔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他顿了一下,面对着错愕的系统006,解释道:“我有些困惑,为什么谢停舟说……喜欢我?”   系统006没想到兰蔺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感到困扰,小声道:   “白月光就是要被主角喜欢的呀。只有喜欢得足够深刻、离去得足够果断,如同天边的一抹月光,一期一会,就再也不见。这样的人才能永久的印刻在主角心中,推动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宿命。”   它像是想到了兰蔺在任务期间做的事情,有些尴尬地小声道:“嗯……虽然你没有像咱们员工手册里介绍的通用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好在结果是好的!你还有什么遗憾吗,可以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的!”   虽然上级系统并没有规定每一任宿主什么时候才能脱出世界,但是据系统006微薄的经验来看,只有宿主完成任务的时常越短,他们对于世界线的影响才会越少。   如果系统和宿主在一个世界留存的时间过长,很容易牵扯出其他关系来,对于他们的任务要求来说,简直是一种节外生枝。   等到他们真正出去的时候,主系统会自动根据世界线完成度来评定奖励标准——到那时候,兰蔺的奖励可能会少很多。   可是,兰蔺却不知道这个规则……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个。   兰蔺只是摇摇头:“不了,66。我暂时选择不脱出世界了。”   系统006:“???”   它惊愕到有些结结巴巴的地步:“小兰!你想清楚啊?咱们最终的目的是完成你的愿望呀!你这样会让……”   兰蔺冷淡的声音打断它:“不用了。”   他抬起眼睛,直视着面前的谢停舟,嗓音淡淡的:“我只是想留下来,只有这一个目的,仅此而已。”   系统006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说什么,兰蔺也不会再听的。   它在原地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挣扎,选择尊重兰蔺的选择:“好吧。”   系统006的机械声音缓慢的飘远,显得有些空空荡荡:“那我先脱出世界了。等到任务结束,你会自动被系统传送回来的。”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小兰,祝你在这个世界获得好运。”   送走了系统006之后,兰蔺终于有时间来面对现在的谢停舟了。   刚刚在系统006询问他的时候,兰蔺其实没有说实话。   他垂着眸,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谢停舟身上:“你刚刚的话,是认真的?”   谢停舟只是反应了一秒钟,就迅速地点点头,神色十分急切,像是害怕自己回答晚了一秒钟,兰蔺就会真的不要他似的:“嗯!是认真的。”   兰蔺神色依旧冷冷淡淡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现在这个时候和我一起离开帝都,回到贝尔曼岛屿休养,那么,你忍耐这么多年,经历的那些仇恨与痛苦都白白浪费了。”   “你的名声、地位,以及以后的前途,全部都会毁于一旦。”兰蔺顿了顿,“就算这样,你也愿意抛弃一切,陪我离开吗?”   谢停舟只是安静的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暗沉沉的涌动着,与刚刚的悲伤与不舍不同,那里面只是含着沉静而温柔的海波,像是一片波涛温柔的黑色海洋。   他安静的看着兰蔺:“阁下,我只是想爱你罢了。”   因为爱他,所以不忍心将他囚禁于身边,不想要因为他的喜怒哀乐而变得敏感。   想让他平平安安,百岁到老,幸福无忧的过完这一生。   而不是因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束手束脚。   只要能和他比肩而行,就算付出自己的所有,又怎么样呢?   更何况……他的一切,本来就是兰蔺赠与的。   可兰蔺不懂。   他不懂爱和其他情感的区别,不知道喜欢和爱是人类的至高情感。   事实上,他更不懂,谢停舟为什么爱自己?   他是爱着作为白月光的自己的身份,还是这个无用躯壳下,自己那颗冷淡的灵魂?   他没办法告诉谢停舟,自己只是一个外来的过客,这些话语根本无从出口。   他不懂人类为什么要有感情的交互,在这一次体验之前,兰蔺一直是一个人孤身生活,他时常看见娱乐圈里的人常常为了情情爱爱深陷弱水,难以自拔。   可是,如今弱水涨跌,洇湿他的裤脚时,兰蔺才发现这样汹涌澎湃的情感竟然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他没有做好准备。   谢停舟见他不答,轻轻咬着唇,以为兰蔺只是对这样的话感到不适和恶心。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阁下,我不用你的承诺。”   谢停舟伸出手,很轻的握住了兰蔺的手腕,轻到只要兰蔺不愿意,轻轻的挥一挥手,就能挣脱开他形同虚设的桎梏。   但是,还没有等兰蔺回答,谢停舟就发现自己握着的手腕皮肤滚烫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他。   谢停舟愣了愣,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兰蔺就顺着他的动作歪倒。   他急忙伸手接住,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不仅仅是手腕,兰蔺的全身都是滚烫的。   谢停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伸出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过高的体温迅速沾染上他的手背,兰蔺微微合着眼睛,卷翘浓密的眼睫轻轻抖动着,一张一翕着,像是一把忽闪忽闪的小扇子。   刚刚被谢停舟咬破的唇瓣微微发着白,唇角处有一个小小的破口,只有那一处才有一点血色。   ……这个情形,和之前兰蔺半夜发烧的那一次一模一样。   谢停舟心下慌乱,握着光脑的手都轻轻颤抖着,就连伸手点开医疗组的通讯方式,都尝试了好几次。   兰蔺仍然靠在他怀中,脸色苍白,像一尊漂亮的瓷器娃娃,只是安静地呆在原地,就让谢停舟莫名感觉他下一秒钟就要碎掉了。   谢停舟想起兰蔺之前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的事情,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慌乱,轻轻喊着他的名字:“阁下……阁下,醒醒。”   兰蔺仍然闭着眼睛,没有答话。   谢停舟更慌了,原地横抱起他,迅速地进入了楼上的卧室,取出一张厚厚的被子,熨帖地盖在兰蔺身上,像是觉得这样子,就能够帮兰蔺找回一点流失的体温。   他跪坐在床边,祈祷着急医疗能够快一点来,一边握着兰蔺冰凉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一点一点的如同照片一样褪色,缓慢的消失。   谢停舟拢着他的指尖,拼命的去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企图这样就能够让兰蔺冰凉的身体回温。   但是,他在这样强大的病情面前,显得太过天真了。   不知过了多久,医疗组才姗姗来迟的赶到了兰蔺的别墅。   医护人员们带着口罩,提着急救箱,站在门口的时候,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谢停舟发现了他们,转过头来,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倒映着他们的影像。   他没有责骂他们来得太晚,嗓音是沉沉的:“进来吧。”   他们这才如梦方醒,在谢停舟的注视之下进入了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青年男人明明没有动怒,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还是感觉到了十足的低气压,仿佛在下一秒钟,房间里面的空气就要被冻结成为冰块。   按照规定,病人在接收医治的时候,无关人员都得出去的。   但是今天这样的情形,没有人敢让谢停舟出去,也没有人敢说他碍手碍脚,让谢停舟放开兰蔺的手。   足足几分钟过后,谢停舟才像是察觉出来自己阻挡了医生救治的行动,十分不舍地松开了兰蔺的手。   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对于他来说,好像已经成为了类如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松开手之后,他就像丢掉了自己的魂魄一样,安静的垂立在墙边,在不打扰他们救治的前提下,像一只幽灵似的观察着兰蔺。   指尖残余的冰凉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其上。   兰蔺说得没错。   他的身体真的越来越不好了。   这一年时间里,他也曾经发作过好几次,好在谢停舟在他身边的时间占据大半,每一次都及时的救治了。   直到后来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兰蔺才开始同意使用休眠舱进行身体修养的。   但是,没有任何一次,像这一次这般严重。   心电图机上高低耸动的折线于他来说,就是自己心跳的起伏。   他……不能没有兰蔺阁下的。   他没办法接受一个没有兰蔺阁下的世界。   他们说好的,等一切结束,就要回到兰蔺的领地——贝尔曼岛屿,在那里栽种很多很多的花朵。   现在谢停舟的眼睛已经恢复完全了,他能看见极光了。   兰蔺答应过……要带他填补这个缺憾,一起去看那些蓝紫色变换不断的光带四散而开,远远没入沉沉天际的景象的。   等到泪液一滴滴落在衬衫的领口处,激起一片生理性的战栗时,谢停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   他曾经有过那么多约定和愿望。   可现在,他只希望兰蔺能活下来。   就算是和他在一起多一天一时一分一秒,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谢停舟的世界里没有神,他也没有信仰。   他的全部忠诚,都奉献给了兰蔺。   如果能代替他受苦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上刀山下火海的。   他只要……兰蔺活下来。   ……   对于谢停舟而言,等待兰蔺的这些时间简直如同一个世纪那么长。   长到足够让他一点一点地感受着心电图起伏划线时一次次的胆战心惊,感受着如同削骨刮肉一般的锥心折磨。   也许是他的信仰和祈祷起了作用,在这个世界不存在的神明终于肯垂怜于他。   等到外面的天色慢慢翻起了鱼肚白,医疗组的工作才完全结束。   这一次,医生留下了几个仪器,兰蔺身上的管子已经全部被拆卸下来,整个人陷入雪白而厚重的被子之中,无端显得孱弱得几乎要随风散去。   谢停舟甚至不敢用力的呼吸,眼圈却默默地红了。   他没有去打扰兰蔺的睡眠,而是跟着医生来到了门外。   谢停舟垂着眸,像是不愿意面对一样,等待着对方开口。   医生也叹了口气:“这是今年开春以来第七次急诊了。这个频率对病人来说,还是比较高的,很容易就伤害到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如果把结果往严重一点儿说,就是可能会加剧精神力缺陷的产生。”   谢停舟抿着唇,低声道:“除却休眠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这种情况缓解一些吗?”   他高傲自信的姿态在此刻全然坍塌,如同断壁残垣一样,露出了里面沧桑而千疮百孔的底色。   “……其实,我们能够找到的方法已经被应用很多次了。”医生摇了摇头,面前这人像是每一次都会出现阶段性的失忆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询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别的方法能够拯救兰蔺。   他如同往常任何一次出诊的时候所表现的那样,娓娓道来:“除了休眠之外,我们现在能找到的方法,就是抽取精神力来补充对方缺失的的精神力。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谢停舟沉默不语,微微垂着眸,像是在思考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抬起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此刻有了光彩:“医生,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贝尔曼岛的时候,太子殿下也是有精神力缺失症的,当时他的医生为他找到的办法,就是更换精神力标识!”   谢停舟说着,如同魔怔的喃喃自语:“那只要找到合适的精神力标识,再更换给兰蔺阁下的话,他岂不是就能好转起来吗?”   医生微微皱起眉,显然对他的话充满了不赞同:“不能这样!那是违法的!况且,你不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剥夺别人的精神力标识——”   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唯恐被那些同僚听见:“况且,你知不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精神力标识,只要被剥夺下来,原体就会日渐虚弱,慢慢地丧失精神,就像一个活死人一样,慢慢的走向死亡!你这样,完全是不人道的……”   “不。”谢停舟眼睛里的光更狂热了,他像是找到了能够救治兰蔺的什么灵丹妙药一样,向前一步捉住医生的领子,“我说的那个人,可以是我自己。”   在医生错愕而惊恐的目光下,谢停舟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前,太子殿下在贝尔曼岛屿找到的那个器官容器,就是我。我既然能被他选中,那一定也可以让兰蔺阁下移植的……快!我们现在就去做检测,兰蔺阁下的病等不及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医生的话打断:“理论上来说,是不行的。”   谢停舟错愕的望去,脸色在一瞬间苍白起来:“……为什么?”   像是一个孩童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找到的糖果,撕开糖纸之后,却发现那颗糖已经变质,成了苦涩难言的滋味。   医生推了推刚刚被谢停舟撞歪了的眼镜,低声道:“据我所知,太子殿下所患的病并不是精神力缺陷。而是弱精神体。他想要更换你的精神力标识,是因为他的精神力太弱了。但是,兰蔺阁下……”   他摇了摇头:“他的精神力缺陷,像一场热病,已经烂到根里去了。根本没办法通过这样的方法来救治。”   医生像是觉得今天晚上的自己已经说得很多了,提起脚下的医疗包,轻轻拍了一下谢停舟的肩膀,在他愣怔的目送之中,背过了身。   等到他下楼,走到门口的时候,也许是心存不忍,扭过头去看谢停舟,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刚刚忘记了说了。其实还有一种方法,也许能够环节精神力缺陷的状况发生。”   “Wolf的精神力安抚是最大的良药。”医生道,“你……多陪陪他吧。或许,能够起到作用的。”   医生说完,再也没有回头,径直出门。   等到大门被合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响起,谢停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的灵魂像是被某个不知名的魔鬼吸纳走,身体内部变得空空荡荡。   由窗外而入的穿堂而过的风似乎能够透过他的体内,谢停舟甚至能听见它们经过自己身体时,发出的呼啸风声。   那些话在他的脑海之中迅速的滚动,像是视频软件里源源不绝的弹幕一样。   他说了那么多方法,唯一留在谢停舟脑海之中的,却只剩下了一个“安抚”,还有“或许能起到作用”的话。   对。就是这样。   谢停舟像是找到了一点能够支撑他重新站稳的力量,牢牢地抓握着这个支点。   他喃喃地自语,像一个失智的疯子。   只要自己好好努力,多找出一点时间陪他,兰蔺阁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们还能去开拓花园,一起看贝尔曼岛上空的绚烂极光,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平平安安、安乐无虞地度过这一生。   肯定是的。   肯定能的。   谢停舟拼命流着泪,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悲伤都在这一刻流尽。   他想。等到了兰蔺阁下面前,他就不能再哭了。   阁下不喜欢眼泪。   他说那是软弱的表现。   谢停舟喜欢兰蔺喜欢的他,所以,努力把他的话当成自己的准绳,力求一举一动,都会让兰蔺喜欢。   他这样想着,抬起手,用粗糙的袖口擦拭着眼角,想要把那些讨厌的、兰蔺不喜欢的眼泪全部抹干,让它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最好。   但是,现实总是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今天这样的时刻,就连眼泪都要好好的欺负他。无论谢停舟怎么去擦,擦到眼尾通红,泛起刺刺的感觉,眼泪依旧汹涌。   他死死咬着唇,背对着兰蔺的卧室门,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缓缓地脱力,滑落到地面。   谢停舟失声痛哭。   ……   二十分钟之后,谢停舟终于整顿好了自己,对着镜子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除却眼尾带着无法退却的红之外,其他的痕迹都不怎么明显。   他对自己这个样子还是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将就了一下,打好了一盆热水,缓慢的走近了兰蔺的房间里。   兰蔺的寝室里很安静。   为了不打扰到病人的休息,只留下了一盏床头灯。   淡淡的光落在他脸上,落下一层浅金色的阴影。   似乎连光都格外偏爱他,兰蔺的光影协调比极好,苍白的脸色与极致的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某一刻,谢停舟甚至觉得他像是地狱里的撒旦,横跨在黑暗与光明之中,就是不肯动一动眼睫。   兰蔺的呼吸很轻很轻,胸膛都微弱的起伏着,像是延绵不绝的大地的心跳。   房间之中,除了谢停舟自己能听见的自己突兀的心跳声,剩下的只是仪器时不时发出的滴滴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慢的走了过去,跪坐在他身边。   兰蔺有洁癖,等到他醒了,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了,心情肯定会好很多。   谢停舟这样想着,动作很轻的把他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一件脆弱的瓷器。   他垂敛着眼睫,让兰蔺安心的靠在自己怀中,不至于没有支点,会让沉睡之中的兰蔺感觉到劳累。   “阁下,我帮你擦擦汗。”即使知道兰蔺现在在昏睡之中,是听不见他的声音的,谢停舟仍旧这样说,“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贝尔曼岛。”   他伸出手,指尖一颗一颗地捻着兰蔺衬衫上的扣子,微微的屏住呼吸。   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呈现在他眼前,兰蔺本就病弱,开春以来的病症加重,导致他身上的肌肉缓慢的流失,这一次就显得更加明显起来。   谢停舟甚至能够看见他过于消瘦而突起的肋骨。   那块地方,里面窝藏着兰蔺的心脏。   谢停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手掌轻轻的覆盖在了心脏上面,感受着他心脏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肋骨乃至于自己手掌时的搏动。   像是这样,就能够最近距离的感受着他的心脏,能够最大限度地与兰蔺共鸣。   感受他的疼痛,他的不舍,他的冷漠与疏离。   兰蔺仍旧是有生命力的。   尽管这力量太浅弱,太单薄。   谢停舟收回了手掌,指尖沿着他肋骨的形状游离,勾勒出整副肋骨的形状。   触感是硬的,带着兰蔺身上特有的那种不高的温度。   冷冷凉凉的,更像是一块瓷……或者是一块玉了。   他有些心疼的望着兰蔺,凑上去,轻轻的亲了亲他的耳尖,像是安抚:“阁下太瘦了,我要努努力,做出更多好吃的东西,把阁下喂胖一点。”   兰蔺自然没有回答他。   谢停舟习惯于这样的沉默,还算是自在的自言自语:“等我们去了贝尔曼岛,我们就先把那里的基础设施建设一下。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奴隶的存在,那我们就把那个去年被你遣散的斗兽场改成贸易市场,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奴隶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还有,阁下之前在贝尔曼岛住的那间别墅,现在已经被改成了小庄园的形式啦。四周有葱葱郁郁的树木围拱,就像是一个正圆形,阁下想种什么都很方便。有我在呢,我什么都会去学的。”   “还有极光……现在这个季节看不到极光,等到再过一个春夏秋天,我们就会在冬天看见极光了。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我眼睛不好,没有看到,还错过了你的介绍,真的很可惜。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和你再看一次呢。”   他垂着眸,把毛巾丢进水里,帮兰蔺换了干爽整洁的睡衣,才扶着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   谢停舟没有离去,而是跪坐在床边,安静的凝视着兰蔺的睡颜。   兰蔺安睡得很熟。   他半张脸都陷入了柔软的蓬松枕头里,像是做了一场不好的梦,眼睫都随着呼吸轻轻地颤。   谢停舟屏住呼吸,像是害怕自己的呼吸惊扰到兰蔺的睡眠,只敢用目光去描摹他的眉眼。   ——直到,那双眼上的睫毛轻轻的颤着,终于在某一个瞬息之中,睁开了双眼。   兰蔺脸色依旧是苍白的,睁眼这个小小的动作对于他来说,似乎也格外艰难,耗费了兰蔺不少力气。   他垂着眸,轻轻的咳嗽一声,床铺都跟着轻轻的抖动。   谢停舟的眼睛亮了亮,眼尾一抹薄薄的红痕还没有消退,又立马盈上了水光。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努力用自己平常那种平静的声调,对兰蔺道:“阁下,您醒了?”   为了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谢停舟甚至还想开个小玩笑:“太阳都要落山了。阁下的作息难得这么不自律。”   但是,这个玩笑的作用似乎并不那么理想。   兰蔺仍旧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显得微弱极了,那双紫色的眼睛淡漠清澈,像是两颗水润光泽的玻璃珠子。   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谢停舟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在听着自己说话的,于是,竭力找出一点别的新话题。   可是,他平日里储备的话题实在太少,几乎全部都是关于兰蔺的,以前都和他说过,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合适的事情来说,只能把刚刚那些话来回滚车轱辘:“阁下,等你休息几天,我们就去贝尔曼,好不好?我可想念那里的极光了,真的很喜欢。我们还要在庄园里种很多茉莉花的……”   兰蔺只是看着他,终于,在他话音的结尾,打断了谢停舟:“小舟。”   他的嗓音很轻,透着元气大伤后虚弱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兰蔺忽然叫了他平日里很少关于谢停舟的称呼:“刚才,你说你爱我。你想问的,其实是我爱不爱你,对吗?”   对。   一点也没有错。   兰蔺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的了解几乎像洞悉自己一样熟悉。   谢停舟垂着眸,勉强让自己的心跳跳动得慢一些,不要发出那么大的鼓噪声响,以至于听不清兰蔺的话了。   他眨了眨眼,还是承认了:“嗯。”   谢停舟咽了口口水,像是情窦初开的高中生,面对着自己最喜欢的人,有些惴惴不安地低声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兰蔺沉默了片刻,苍白的唇瓣掀动,低声回答:“不。”   他看着谢停舟那双闪动着不可掩盖的失望情绪的黑色眼睛,轻声道:“与其说我是不喜欢你,不如说,我只是不会爱。也不懂爱的定义。”   兰蔺道:“我生来就无心无情,感受不到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更遑论爱了。”   他见谢停舟的情绪松动了一点,终于道:“不仅如此,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这种情感是非必须的——大多数情况之下,它甚至是愚不可及的。你爱我,会回不到回应,你的新鲜感和爱意会在一次一次的磋磨之下变得越来越稀薄,体会这样的感情,会很辛苦。”   “小舟。”他直视着谢停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希望你因此感到辛苦。”   他还没说完,就被谢停舟一把抱住腰身。   谢停舟不敢压在他身上,怕压坏了他,那双眼睛很亮,泛着水润的光泽,像是泪光。   他不敢再僭越了,那些勇气像是被抛却脑后一般,再也找不到分毫。   谢停舟只敢执起他的手,轻轻的在兰蔺冰凉的手背上烙下浅淡的吻痕:“没事的。阁下。”   他语气诚挚,像是在许下一个承诺:“我可以教你爱。我很有耐心,也很诚挚,绝对比任何一个感情学专家更体贴专业。我会做好一切——”   谢停舟抬起眸子,低声道:“而阁下,您只给要我一个让您爱我的机会,好吗?”   气息淡淡的拂动,空气在这一秒钟变得灼热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地攀上对方的肩膀。   唇瓣相碾,冷而柔软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传遍全身。   经过上一次的经验,谢停舟探索出了一点技巧,绅士而不失礼节的啄吻着他的唇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蔺快要喘不上来气的时候,谢停舟才“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兰蔺。   因为缺氧,兰蔺的脑子有些发白,几乎不能思考任何事情。   他垂着眸,像是在思考着自己刚刚疯狂的行为到底是对是错。   可是,还没有等他思考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谢停舟便轻轻抿着他的耳垂,声音很轻,带着满足的叹息:“我好喜欢你,好爱你。”   小狗的爱向来浓烈又直白。   这是一种不计回报、猛烈又不加规训的爱。   不需要用缰绳和鞭子来管教,不需要用任何手段施加调.教。   他的爱,纯粹至极,只是爱而已。   谢停舟想起了自己身上肩负着的艰巨任务,低声道:“亲吻和拥抱是人类表达爱意的最基本方式。所以,我刚刚的行为,是在告诉阁下——”   “我很爱你。”   兰蔺的脸上很罕见的露出了错愕的神色,他似乎什么方面都很优秀,除了这门必修课。   现在,他的小狗要来当自己的老师了。   谢停舟见他表情不对,以为兰蔺有些不开心了,好声好气地安慰他:“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们明天去贝尔曼岛吧,那里气候真的很好。对于阁下的身体,肯定有很大好处的!”   他说完,眨了眨眼睛:“阁下愿意吗?”   兰蔺自然没有意见。   按照系统006给出的最初剧本,他本来就是要去贝尔曼岛的。   帝都的眼睛实在太多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些贵族就恨不得把眼睛装在兰蔺身上。   虽然他不会在帝都多待几日了,但是兰蔺还是尽可能远离他们。   他没多做思考,点了点头,答应了谢停舟的提议:“好。我们明天就走吧。”   这个答案似乎让谢停舟很满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我现在去收拾行囊……阁下离开的消息,要告诉什么人吗?”   他说着,很迅速的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拿出两三个大箱子,连兰蔺的小兔子拖鞋都装进了行李箱。   兰蔺摇头:“不用。”   他就坐在原地,安静的看着谢停舟忙上忙下:“就我们俩一起走就好了。”   谢停舟应了一声,语气之中充满着欢快的意味:“好!那我们明天就走。阁下,我考了航空器驾驶证,到时候我们就不需要再去麻烦别人了。”   “等到了贝尔曼,我先去把庄园整理一下,后面有一方小小的温泉,现在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去体验,还能修养身体……”   他像是被自己刚刚说的“修养”一词刺到了一样,顿了一下,才重新找到了另一个话题,将它轻飘飘的揭过:“我现在做饭很厉害了,我专门去学了很多甜点的烹饪方式。阁下不是喜欢吃甜的吗?贝尔曼有很多天然水果园,到时候就可以吃到新鲜采摘的了。”   兰蔺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含着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可是谢停舟不说,他手上的动作依然忙忙碌碌的,仿佛这样,就能够让自己的思维飘远一点,顺着自己预设的轨道一直行驶下去。   仿佛这样……他们就可以把兰蔺生病的事情完全抛下,过上他嘴中所说的那样幸福安康的生活。   兰蔺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什么情绪翻涌出来,像是一枚未曾成熟的青果,就这样匆忙的咽下,弄得满嘴苦涩。   他对自己产生的情感一瞬间有些茫然。   这就是……苦涩吗?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谢停舟就缓慢的走了过来,神色佯作轻松的样子,只可惜,兰蔺却觉得他的演技还是略差一筹:“别担心啦,阁下一定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兰蔺只是不置可否地垂眸,应道:“嗯。”   不一会儿,谢停舟便收拾出了好几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帝都和贝尔曼岛屿之间的距离算得上是远,所以,依照兰蔺和谢停舟共同的意思,这一次去的话,就删繁就简,只带一些兰蔺想要的、和必要的东西去就好了。   谢停舟忙碌了好一会儿,再一次返回到卧室的时候,兰蔺却已经睡着了。   生病的人总是嗜睡,兰蔺休息不足,再加上今天在休眠舱里待得时间并不算长,所以,医生留下来的药物发挥效用之后,他很快就昏睡过去。   谢停舟驻足在床边,没有离开。   也许是刚才医生留下来的药物和仪器起了作用,兰蔺的脸色在睡眠之中慢慢的变得红润起来。   ——说是红润,其实只不过是在一张白纸上轻轻的晕染上了一点颜色,那样浅淡,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去。   他睡着之后似乎要比醒着的时候容易接近一些,眼睫卷翘地弯起一个弧度,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轻闪动着。面色透着一点病态的苍白,像一只精致又孱弱的纸娃娃。   因为太过瘦弱的缘故,那床异常宽大的被子压在他身上,就像是让他陷进去了一样。   仿佛在下一秒,他就会完全淹没在这纯粹的白色之中,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谢停舟有些心疼。   他握着兰蔺的手,企图用自己的体温让兰蔺感觉到暖和一点。   但是他却没在意,自己过了水的肌肤温度和兰蔺的指尖相差无几,两只同样冰冷的手掌交握在一起,并不能达成他心中所想的那个结果。   谢停舟还是愿意握着他的手,仿佛刚刚那个理由只是一个小小的借口。   他记得的,以前兰蔺发病的时候,在24小时内很可能复发第二次病情,所以,他不能睡去。   谢停舟的困倦是淡淡的,但是目光一直落在兰蔺的脸上、身上和手上。   像是只要是视野之中有兰蔺的身影,就能够驱散所有的困倦。   他无事可做,就轻轻的捏着兰蔺的指尖,一边用目光描摹着兰蔺的眉眼,像是这样,就能够将他的样子刻在心底,此生此世都不会轻易磨灭。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舟才再一次感觉到兰蔺的手掌开始回温。   他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把刚刚和那只手交握的动作改成了十指相扣,更加紧密地感受着兰蔺身体温度的上升。   他垂着眸,轻轻喊他:“阁下,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是没办法睁开眼睛,兰蔺的睫毛很轻很轻的抖了抖。   谢停舟知道,现在的兰蔺和之前几次一样的,失去了意识。   再这样发展下去,精神力缺陷带来的并发症会再一次发作。   以往的解决方式,就是把医疗组再一次叫来,虽然效率慢一些,但至少能够安全的救治回来。   但……   现在兰蔺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对此,谢停舟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兰蔺的病,真的能够拖到医疗组来的那一天吗?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医生离开之前,对他说的话——   可以用精神力安抚的方法尝试一下。   精神力安抚这个词汇对于谢停舟来说,很是陌生。   他快速的拿出光脑,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了一遍,了解了一下通用方法之后,又迅速的放下。   兰蔺手背上的温度已经称得上是发烧。   这样的温度攀爬上他的脸颊,变成了淡淡的红晕,一层一层的染上他的眼尾、鼻头和耳尖。   兰蔺和以往的任何一次发病一样,仿佛很不舒服一般,眼睫颤动的越加厉害,像是下一秒钟就要睁开眼睛,在原地醒来。   但他终究没有醒。   谢停舟坐在他身侧,环抱着他颤抖的身体,心脏的脉搏仿佛在那一刻有了声音,两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混杂在一起,那么轻,又那么响。   他垂下眼睛,目光之中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怜惜,轻轻抚弄兰蔺的眼睫,感受着细小的睫毛在指尖颤抖着滑落的触感,轻声对他道:“阁下,不怕的。”   “我会陪着你。”   下一秒,苦艾的香气盈满整个房间,超S级的精神力缓慢而不容抗拒的充满了整个室内。   也许是被同样的Wolf精神力激起,慢慢的,一股茉莉花香气交缠其中,从最开始的淡到存在感极低,渐渐的浓郁起来。   这种疗法的效果远不如医生所开的药剂,见效并没有谢停舟想象得那么快。   但是,这种方法并不会对兰蔺造成任何伤害——   这就是谢停舟想要追求的效果。   只要他没关系,自己无论多么狼狈、受多少的伤,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精神力的流失显然要比谢停舟预想之中的还要快。   很快,在兰蔺的脸恢复一点血色的同时,谢停舟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沉闷的疼痛。   那种疼痛是悄无声息的、一点一点地在身体之中蔓延。   像是有一池温吞又浩大的水,不容抗拒的一点点淹没头顶,窒息感和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感觉到难以呼吸。   谢停舟垂着眸,里面含着淡淡的痛色。   但是他没有放弃,空气之中的精神力浓度变得越来越高,苦艾香气和两种花香不分你我的交杂在一起,变成了很奇特的香气。   兰蔺的呼吸缓慢的重新归于绵长均匀,精神力的缺陷似乎在他身上产生的并发症小了很多,使得这个过程并不怎么难捱。   在这个过程之中,谢停舟就一直垂着眸,目光寸步不离的落在兰蔺脸上,观察着他每一瞬间的表情,以此来推测兰蔺现在的感受到底怎么样。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谢停舟的精神力才全部耗尽。   他像是一个被人从水滴捞出来的人,明明是初春,冰冷的天气里,他的额角仍旧全是汗滴。   窒息感留存于胸,很久都没有消散,四肢百骸都牵牵扯扯着疼起来,伴随着沉重的头晕,好像在下一秒钟,就能让他昏睡过去。   谢停舟抿着苍白的唇,伸出的手指尖都因为精神力的透支而轻轻颤抖着,抚上了兰蔺的侧脸:“好啦。没事了,阁下。”   他安静的凝视了兰蔺一会儿,想要收回手、去洗漱一下的时候,刚要抽离的指尖却被人轻轻的握住。   力道并不是那么重,仿佛只要他抽回手,就能轻松地挣脱对方的桎梏。   兰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那双紫色的眼睛里仍然清澈见底,却不知什么时候荡漾着波纹。   像是一直平静的湖面被人投进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泛起层起不穷的波澜涟漪。   他握着谢停舟的手,指尖缓慢而艰难的攀爬着,滑到了他的手心处,五指并拢。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抓住了他的手。   兰蔺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点哑,那是刚刚从昏迷之中苏醒的懵懂:“你刚刚在干什么?”   谢停舟不想让他知道那么多——他害怕,就像上一次他强行抽取自己的精神力来救兰蔺的时候,兰蔺脸上的不悦神色。   他不知道那些事情的对错,但是,只要兰蔺不高兴的事情,他就一定不会去做的。   于是,他摇了摇头:“没有,我在床边陪着阁下呀。”   “还想抵赖。”兰蔺冷淡的声线之中夹杂了一点虚弱,竟变得柔软起来,“脸色这么白,只是陪着我的话,刚刚是见鬼了吗?才能吓得这么面色苍白的。”   谢停舟的谎言被立刻戳穿,有些悻然,害怕兰蔺生气,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角,那双漆黑眼睛里带着讨好的笑意:“阁下别生气!其实没什么的,医生说,治疗精神力缺陷的方法,其实可以尝试一下精神力安抚。”   他说完,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一般,还冲着兰蔺眨了眨眼睛,那双湿润的眸子柔软又温和:“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兰蔺沉下脸,斩钉截铁地低声道:“不好。”   谢停舟信以为真,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小心翼翼和严肃起来:“真的吗?不过没关系啦,医生说过的,这个方法可能不适用于所有人,就像是更换精神力标识的方式不适用于阁下一样!没事,我们还能找更多方法……”   兰蔺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打断他:“你想把自己的精神力标识移植给我,是不是?”   谢停舟不知道兰蔺如此料事如神,有些惴惴不安:“没……”   “又在骗人。”兰蔺神色有些不愉,一字一顿的把谢停舟许下的谎言击破,“你如果没有问过医生,又怎么会知道我并不适合更换精神力标识?精神力标识难求,就像是人类身上最重要的器官一样,又怎么能够通过正当方式在很短的时间内获取呢?”   谢停舟害怕这件事情发展下去的后果,便急于否认,口不择言道:“谁说的,为什么非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非要获取呢……”   他说完,话音还没落下,就感知到了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的不对劲。   对啊。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兰蔺的身体太差了,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能够拖到有人自愿捐赠出一个刚好能适配于兰蔺身体的精神力标识。   这段话底下透出的真相太过惨烈,没有人愿意去率先触碰,鼓起勇气面对这个真相。   兰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安静地靠坐在床头,神色柔和又宁静:“我……”   兰蔺只说了一个字,谢停舟就大概能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急忙打断:“阁下,您真的不用在意。我现在并没有想要给您移植我的精神力标识的想法了!真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的,所以,我们都要长命百岁,一个人也不能落下。”   “精神力安抚没什么不好的。”他解释道,“我现在真的感觉很好,真的真的真的!请您相信我,我是自愿为您做这些的……”   “够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兰蔺道,他垂下眸子,两扇睫毛轻轻的扇动着,像是蝴蝶的那双漂亮的翅膀,暖色的灯光落在他眉眼上,积攒成一小片不规则的阴影。   他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挣扎,许久,才如同思考完成了一样,抬起眼睛看着谢停舟:“我答应了。”   他毫不躲闪的迎着谢停舟有些错愕的目光:“我是说,你不是要教会我爱吗?你想要一个我尝试去爱你的机会。”   “好。我同意了。”   “谢停舟,你来爱我吧。”   作者有话说:   一更,感谢支持!鞠躬!   大家六一快乐~永远做最可爱快乐阳光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评论区留言掉落红包~   带带毛绒绒快穿~敲可爱!信我信我~戳专栏可见哟:   《毛绒绒救赎[快穿]》   文案:   温翎去世后,穿成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系统告诉他,只有得到了每个世界偏执大佬的爱,他才能结束最后一次当动物。   温翎看着自己毛绒绒的爪叽,悲愤抗议:……。讲道理,谁会喜欢毛绒绒啊!   *   被丢弃的病弱折耳猫   作为羞辱手段,温翎这只病弱的折耳猫被敌国送给了一名暴君。   传闻中,帝国暴君生性残忍,手段酷烈。   温翎来的那天,暴君正坐在上首,眸色冰冷地吩咐下手把战俘扔进鳄鱼池。   系统:“快!!讨好他!!”   温翎:“QAQ”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走路歪歪斜斜的小奶猫娇弱地碰瓷了他们的暴君陛下,嗓音颤颤巍巍的:“喵?”   暴君眉梢微挑,感到了一点趣味:“算了。这只猫留下吧。”   有人大胆预言,这只猫在暴君陛下身边呆不过半个月。   然而,皇宫内人尽皆知,这只病歪歪的小猫是陛下的无价珍宝,谁也不能碰一下的那种。   -   先天性失声的小白狗   被栽赃陷害后,昔日影帝身败名裂,一朝沦为万人唾骂的对象。   温翎穿过来时,影帝正握着碎成无数片的酒瓶,意图不明。   温翎以为他要自寻短见,赶忙伸出两只爪子抱着他的腿,因为不能说话,他只能着急地“呜呜”地发出声音。   影帝注意到了他,许久,才蹲下身抚摸他的脑袋:“好小狗,要和我回家吗?”   自此,在那段失意落魄的时间里,被丢弃的小狗成为了同样被抛弃的影帝最爱的宝贝。   小狗不会说话,但小狗会永远陪着你。   ……   被认成狗的雪狐幼崽、头毛翘翘的玄风鹦鹉、全宇宙最后的小狼崽、被洗香香的迷路人鱼……   *   这无垠的宇宙对我都是虚幻;   你才是,我的玫瑰,我全部财产。   十四行诗|莎士比亚   *   1 世界1扩写专栏一本文的平行世界,觉得当时写得不够好,所以想重写。   2 敲可爱的封面感谢基友:连雨不知 第27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7)   谢停舟好像听不清了一样, 有些不信任自己的耳朵。   ……会不会是刚才精神力流失得太快了而产生的幻觉?   不然的话,兰蔺阁下……为什么会这样说。   他相信兰蔺,相信他并不是因为不爱自己而找到的说辞。   即使那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为了安慰自己、得到一个能够继续待在兰蔺身边的理由似的, 他依旧相信兰蔺只是不懂爱。   他从没有奢望过兰蔺阁下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所以,就当这个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仍然存在着那种双脚悬空的不切实际感。   像是看出了他这种微妙的心情,兰蔺主动地握住了谢停舟的手。   冰凉的体温相互传递着, 提醒着谢停舟,这并不是他的幻想或是梦境。   而是真实, 属于兰蔺和谢停舟的真实。   谢停舟想。   他终于可以去爱兰蔺了。   ……   事实证明, 精神力安抚的办法对于兰蔺而言,效果还算是不错的。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 他就从床上醒来了。   他昨天实在睡得太久,起身下床的时候,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仿佛只要一快,就能听见骨头摩擦间发出的清脆响声。   谢停舟就安然的睡在他身侧。   过去一年之中,他似乎有无数的精力。   本来每一天晚上训练完回家后就已经很劳累了,但他永远先兰蔺一步醒来, 美名其曰是要监督兰蔺不许再吃那种营养药剂,所以才要起床为他准备早餐。   于是,兰蔺三百六十五日, 每一天都吃到了谢停舟制作的不重样的餐品。   现在这种他比谢停舟醒来得还早的时刻, 实在是不多见。   兰蔺抬起眼, 目光在房间之中扫视了一圈, 果然看见了堆在角落里的那几个大箱子——   在旁边的桌子上, 还放着航空器的启动钥匙。看来谢停舟真的没有说大话,是真的准备亲自驾驶,带兰蔺离开这里。   他不由得失笑,微微摇着头,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兰蔺循着声音扭过头,还没有看清谢停舟的脸,手臂就被那人捉住,很轻的向后一拉。   兰蔺没有防备,直接跌进了他的怀中。   他还没说话,耳边属于谢停舟独有的那种懒洋洋的、温和的嗓音就闯了进来:“早安,阁下。”   谢停舟掀开眼皮,小刷子一般的眼睫闪了闪,带着淡淡的笑意:“今天阁下起得好早。”   兰蔺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去回答谢停舟,只能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回应道:“嗯。”   谢停舟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是有些委屈,低声道:“阁下从来没有起这么早的——甚至还比我起得早?难道,是不想和我一起去贝尔曼了,想一个人偷偷溜走,所以才这样的吗?”   他这番话简直有些强词夺理,兰蔺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谢停舟就更加变本加厉了:“原来是这样,阁下如果不想要我的话,可以直接说的,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我是你的好小狗,不会难过的。”   兰蔺终于反应过来,谢停舟是在不知道吃哪门子飞醋,有些苦恼,还是坚决的否认道:“我可没有这样想过。”   他抬起眼睛,安静地望向谢停舟,许久,才蹦出两个称得上是“解释”的字眼:“信不信,随便你。”   他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谢停舟忽然凑上前——   然后,朝着自己的脸颊轻轻的咬了一口。   不是亲,是咬。   虚虚的,不疼,但是能感觉到他的牙齿硌在自己的皮肤上,不知道有没有印出印子来。   谢停舟的声音这才轻轻的擦过耳边,像是吹拂过一口气:“信。”   兰蔺想捉住他的手,制止这一不良行径,但是没想到谢停舟像是能够预判自己想要做些什么,猛地收回上半身,轻轻眨眼:“阁下好香。”   他说完,没等兰蔺回话,就轻快的下了床,语气很雀跃:“阁下今天早上想吃些什么?奶油意面和碳烤小口蘑可以吗?”   兰蔺不挑吃食,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谢停舟那个“不成体统”的吻上面,只是愣愣的点点头。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停舟早就走远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有些烫。   ……太荒唐了。   这样不好。   主要表现在兰蔺会脸红。   他一定得找个时间好好教育一下谢停舟,让他不许再做这种事情……太具有调戏意味了。   ……   同一时刻,避开了兰蔺的谢停舟终于肯停留在楼下的阶梯旁。   他弓着身子,方才做出风轻云淡的神色全然泯灭,而痛苦的神色将其取而代之。   精神力安抚的效果还算不错,至少能真正意义上的帮到兰蔺。   这样会让他感觉到很有成就感,很有参与感——至少这件事情上,他是实实在在的参与者。   但是……   唯一不好的点,就是后遗症有些严重。   眩晕感和窒息感再度袭上来,方才他在兰蔺面前所表现的轻松神色不复存在。   谢停舟实在不想在兰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如果兰蔺知道,自己是因为拯救他而疼痛,他一定不会再允许自己这样做的。   兰蔺生性孤如青竹,是那一抹难能可贵的皎洁月光,是他生命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贵人。   如果能为了兰蔺好,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谢停舟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才从那种猛烈的窒息感之中逃离出来。   星网上对这种后遗症的介绍很笼统,只说会随着时间延长,后遗症症状会缓慢减轻,等到下一次精神力透支的安抚疗程之后,这样的疼痛会越发严重。   但,这就是谢停舟想要的。   他甘之如饴。   *   很快,谢停舟就把今天的早餐端了出来。   他烹饪的手艺高超,近年来愈加纯熟,等到他端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兰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等待着他的投喂。   兰蔺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身上穿着一件羊绒外套,整个人被雪白的布匹包裹起来,显得那双眼睛紫得更加纯粹。   明明是室内,这样的衣服已经足够保暖,但谢停舟仍然不满意,又噔噔噔地跑上跑下,给兰蔺拿了一件外套,语气带着一点稍稍的责怪:“阁下又不爱护身体了。要是感冒了,贝尔曼岛的庸医肯定不会好好医治的。”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看着兰蔺的眼睛,温柔的说:“难道阁下想吃医生开的那种苦得要人命的药剂吗?”   兰蔺知道他在恐吓自己,本想直接反驳,但在心中思量了一下,还是败给了药剂带来的巨大杀伤力,老老实实的让谢停舟把那件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谢停舟见他乖乖听话,这才放下心来,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兰蔺小口小口吞咽的动作,满足的低声道:“对了,阁下,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贝尔曼那边说为您准备了接风宴,等到我们到达贝尔曼岛,宴会就会开始。您看,您想不想去呢?”   在等待饭熟的空闲时间里,他登陆了星网,找到了贝尔曼岛屿的官员,通知了他们今天兰蔺会到访、并且定居一段时间的事情,意在让他们把该有的都装备好,不要让兰蔺烦心。   再者,就是警告一下那些有异心的人,他们的领主要回来了,这段时间,最好给他夹起尾巴做人。   兰蔺沉默了一下,抬眸望他:“你觉得呢?”   谢停舟笑了笑:“阁下今天觉得怎么样?如果心情好的话,就去吧,不需要询问我的感受,因为,阁下开心我就会开心,无论阁下去哪里,我都会跟着您的。”   兰蔺在心中仔细评估了一下。   这个宴会应该不是真的像字面意义上那样,只是给他接风洗尘的。   他离开贝尔曼已经整整一年,那个时候,为了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许多人都倒戈到太子的党羽。   如今他回来,估计那边已经暗潮涌动,只是明面上不显示出来而已。   兰蔺垂着眸,估摸了一下自己大概会在那里待多久……   实际上,他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谢停舟老是在他耳边嘟嘟囔囔,说没有看极光很可惜,整个首都星又只有那一个地方能够看到蓝绿色的星带状的极光。   兰蔺还是选择了那里。   谢停舟难得有要求,不满足的话,他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考虑到以上种种,兰蔺点了点头,用纸巾擦拭着唇角:“可以。”   他想了想,又道:“小舟,你已经很久没回到那里了,你要记得,那里有很多讨厌我们的人,但我不可能一辈子挡在你面前。”   兰蔺的目光很淡,眼神清明:“我能相信你吗?”   谢停舟给他的回答,是一个落在手背上的、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   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脊背宽厚,看上去能够让人极尽信赖。   谢停舟抬起眼睛的时候,他才能从其中清楚的看见,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里,此刻只倒映着他一个人。   那是一只小狗,能够给予他的全部忠诚。   “请您相信我。”谢停舟说。   *   半小时后,谢停舟替兰蔺整顿完在帝都的一切事务。   他们走出门去的时候,才发觉,今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这在被利欲熏染得极尽脏污、污染严重而总是显得阴沉沉的帝都是极为罕见的。   他们站在这座灰白色的建筑面前,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像是在回溯着自己过去的岁月。   很快,兰蔺就垂下眸,对谢停舟招了招手,神色算得上是轻快:“走吧。”   谢停舟点了点头,跟了上来,扶着兰蔺,让他先上了航行器。   他要上来的时候,邮箱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的对兰蔺道:“阁下,你等我一下,我还有东西没拿。”   兰蔺有些迟疑,谢停舟刚刚里里外外的搜罗了一遍,几乎把半个别墅都搬空了。   上到兰蔺那张护腰的人体工学智能椅,下到兰蔺的小兔拖鞋和碎花被子,都被谢停舟如同土匪一般洗劫一空,全数搬进了航行器里。   还有什么没有拿的?   他还是点了点头,允诺道:“嗯,我等你。”   谢停舟小心翼翼的表情这才放开,脚步都带着些雀跃。   兰蔺这幅身子实在太弱了,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又感觉到了劳累。   谢停舟给他在航行器上布置的座位很舒服,用软被包裹着,像是一处软绵绵的温柔乡。   某一瞬间,兰蔺甚至在恍惚中觉得,谢停舟现在真的是有过之而不及了。   好像……真的把他当作一只瓷器制作的娃娃了,生怕他摔了碰了,就碎成满地的碎片渣子。   他闭着眼睛,安静的冥想着,不知哪里吹来了一股花香。   那是茉莉花的味道。   由远及近的,并不是那么浓烈,而是浅浅淡淡的,像是空气本来的味道,没有任何的添加。   纯粹得几乎让人想要叹息。   他似有所感,轻轻睁开眼,一捧雪白的小花就跳跃着映入眼帘。   谢停舟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他笑吟吟地,把那捧花强行塞进错愕的兰蔺手中,像是献宝:“嗯,忘记把我们的小花园带上了。”   说完,谢停舟又像是有些遗憾一样,轻声对兰蔺解释:“今年雨水太多了,花开得不好,都蔫蔫的。好在够香。”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兰蔺的脸,意有所指一般,小声道:“茉莉天生就是香的,我好喜欢。”   兰蔺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了,目光飘到了他身上:“你说什么?”   谢停舟又怕自己的玩笑会惹他生气,换了个话题:“幸好茉莉花开得少。不然我折下来,还留下那么多又没人欣赏,我会更心疼的。”   兰蔺默不作声。   他想起了昨天下午,谢停舟回来的时候,冒着雨去花园里折了一束花,也是茉莉。   不过那个时候情况太复杂,他急着要走,没有接受。   那些茉莉花也跟着遭了殃,估计已经归于尘土了。   谢停舟却只是以为兰蔺心疼那些花,安抚道:“没事的,阁下,我们可以在贝尔曼种花!庄园里面有很多很多空地,我们可以种很多不同种类的花——”   他说到这里,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了兰蔺一眼,低声道:“再下一个春天,茉莉花又可以开了。”   兰蔺垂着眸,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回答:“嗯。”   眼眶有点酸酸的,倒没有到想要落泪那样的程度。   只是和昨天某个瞬间一样,心里像是装进了一颗软烂的梅子,只要轻轻一戳,酸涩的汁液就会倏地冒出来。   苦得让人心疼。   他们应当还有很多看到花开的春天,可以一起度过。   *   兰蔺蜷缩在那个谢停舟为他量身定做的座位上,安静地睡过了一整路的旅程。   谢停舟把这个航行器当作了自己的另一个小家,往里面布置了很多家用的小东西。   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平流层以上的位置,淡淡的昼光透过半透的舷窗,温柔地与舱门内淡蓝色的光茫交融着。   一盏坐落在座椅扶手上的星星灯旋转着,在灰白色的舱顶上投射出一片浅蓝色的星空。   谢停舟把那捧从小花园里折出来的“硕果仅存”的茉莉花装进了一个宝石切割工艺的小瓶子里养着,岖岖斜着,花香遍布,分不清是兰蔺身上的香味,还是仅仅只是这束花的芬芳。   谢停舟喜欢这个环境,隐秘而逼仄的环境让他很有安全感,光线算不上太亮,这里也只有他和兰蔺两个人。   他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寸步不离的黏在兰蔺身上,像是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兰蔺就会在原地凭空消失一样。   前方驾驶室里的自动导航不时发出两声正常运行时的嘀嘀声,伴随着温柔流动的风,轻轻的拂过兰蔺额前的几绺发丝,在空中缓慢的拂荡着。   谢停舟伸出手,柔软纤细的发丝如同海藻一般,轻轻地缠绕过他的指尖。   他无意识一般收紧手指,那些发丝却像是流沙一样从指缝中溜走,无论怎么也抓不住。   谢停舟面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眉眼之上沉下了淡淡的忧郁。   他重新伸出手,指尖绕着兰蔺的发丝,像是在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一样。   直到感知到了实实在在的触感,他松下一口气,才肯松开手。   他害怕。   害怕兰蔺的离开,害怕生与死的交接,害怕分离。   即使兰蔺和他保证过无数次,他心中压着的那一点隐秘的不安全感和对兰蔺无休止的渴求就如同潮水一般翻了上来。   兰蔺虽然没有厌烦,但谢停舟仍然对这样的自己产生厌恶。   他总把兰蔺说的话当作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的金科玉律,从心底觉得觉得兰蔺会一直陪着自己的。   但没人告诉他,兰蔺也许会有一天,消失不见。   谢停舟垂着眼眸,握着他的指尖,密密匝匝的亲吻如同春雨一般落下。   很轻,润物细无声。   或许他们会有死亡的那一天。   但谢停舟希望他们永不分离。   长相爱,或共赴死。   这是人类爱情的最终法则。   *   长达六个小时的路程之后,兰蔺的航行器终于停在了贝尔曼岛屿的停机坪。   这时正是贝尔曼岛屿的白日,层层阴翳的云遮盖着本就低垂的日轮,光都格外吝啬,隐隐绰绰的落在地面,像是蒙着一层银白色的薄纱。   兰蔺还在沉睡,谢停舟没有去刻意吵醒他,而是只身一人先行下来。   他站在这片灰白色的土地上,没有去想他曾经在这里受过的几年苦难,而是微微抬起头,仰望着云层厚重的苍穹。   白日没有极光。   可惜了。   一年前他离开这里的时候,没有机会欣赏到极光,自然没能领略兰蔺当时向他介绍的那副景象。   再等等吧。   耐心地等到下一个冬日的来临,极光将会再一次降临在贝尔曼岛上,就像神明莅临,高傲而圣洁的俯视着祂的信徒那般。   谢停舟没有把这种遗憾再一次说出口,他回过头,想叫醒兰蔺的时候,却发现刚才还好端端倚靠在座位上的兰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谢停舟的神色立刻沉了下去。   他偏过头,脚步往前迈了两步,想要去寻找兰蔺的身影,却发觉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的捉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兰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脸上的神色是淡淡的,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得如同一泓泉水。   兰蔺开口,谢停舟才发觉,他确实是刚睡醒的,嗓音之中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困倦意味:“怎么了?在找什么?”   谢停舟张了张口,方才因为担心他不见而高高悬起的心脏再一次跌回了胸腔之中,让他平白无故的生出了一股满足感。   像是心中缺陷的那些沟壑都被名为“兰蔺”的水流填满。   他沉下心思,才讷讷开口:“我以为……”   “以为什么?”兰蔺看出他的担心和疑虑,不躲不闪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将谢停舟眼中那些不安看得清清楚楚,他低声道,“以为我会消失不见吗?”   谢停舟轻轻抿着唇,有点儿不想承认。   这种心思……说出来也太幼稚了。   兰蔺阁下肯定会偷偷笑他的。   但是兰蔺没有。   他伸手,捏住谢停舟的下巴,强迫他无处放置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语气很淡,但莫名让人生出一股安全感:“我都千里迢迢的到了贝尔曼来了。你还担心我跑去哪里?难道,是怕我丢了吗?”   谢停舟眨了眨眼,过了半晌,才觉出兰蔺话语之中的戏谑意味。   耳尖倏地红透,连带着脸颊都漫上一点不好意思的粉。   他顺势握住兰蔺抬起的手,轻声道:“才没有呢。”   兰蔺对他的口是心非已经了解颇多,只是勾起唇角,极其罕见的笑了笑,依着谢停舟的话,答道:“嗯,是没有。”   谢停舟意识到兰蔺可能在调笑自己,有些微妙的窘迫。   他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又发现兰蔺脸上那一丝极淡的笑意,顿时乖乖闭上了嘴。   兰蔺很少笑。   要哄他笑,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很珍惜这一点点愉悦。   因为谢停舟今天早上提前给停驻在贝尔曼的官员知会的缘故,他们下来不久,几个官员就亦步亦趋地走近。   为首的正是当年那个给谢停舟办理户籍的官员,他看上去比之前要苍老很多:“兰蔺阁下,贝尔曼岛欢迎您的莅临。”   他说完,在斜前方带路,一边对着两人介绍道:“今日两位来得很巧,太子殿下刚刚从休眠舱之中醒来,我们把您要来的消息和他说了之后,他……表现得很高兴。”   兰蔺微微挑起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谢停舟脸上。   他原本以为谢停舟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会保有着一点未曾消退的愤慨之意。   再不然,也会有一些忧愁和不悦。   毕竟,苦难带给人的与其说是成长,不如说是心口一块永远无法磨灭的、只要触碰就会感觉到钻心疼痛的疤痕。   它会终年不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猛地爆发出来,让人感觉到如潮水般袭来的毁灭性的疼痛。   但,谢停舟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很平静。   他像是听见了一个事不关己、素未谋面的人一样,只是安静的望着兰蔺,恰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他似乎能够察觉到兰蔺内心的想法,压着眉梢,勾起一个很浅的笑容。   他们靠得很近,于是,谢停舟便有了机会,用那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着兰蔺耳语:“我没事。”   那个官员也在察言观色,见谢停舟丝毫不为所动,面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他刚要开口再添油加醋一把,兰蔺的声音打断了他:“他人呢?”   官员到底还是惧怕贝尔曼岛屿的主人,察觉到刚刚自己的行为不亚于是送死,顿觉一阵后怕。他战术性的擦了擦汗,才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噢噢,太子殿下现在就在咱们举办宴会的公馆等待您呢。他说他可想您了,要好好和您叙叙旧。”   兰蔺有些诧异,问道:“你刚刚说,太子刚才从休眠舱里醒来。他现在还在用休眠舱吗?”   官员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兰蔺身边的谢停舟,才很小心地把视线转回来,声音压低:“是的……自从去年那件事情开始,太子殿下就一直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器官容器,期间产生过好几次排异反应……以至于现在太子殿下的身体很弱,甚至不能承担起再接受一起移植手术的强度了。所以,现在才到休眠舱之中休养身体。”   他这么一说,兰蔺就明白了。   在他把原来太子准备当成器官容器的谢停舟救走之后,太子很不幸的没有找到合适的精神力标识替换者。   不仅如此,他还损失了身体健康……想必,现在一定很苦恼吧?   兰蔺轻轻的蹙起眉头,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他这么热情的想和自己“叙旧”,估计没这么简单。   兰蔺叹了口气,还没有接着想下去,就感觉垂在身侧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属于谢停舟身上暖洋洋的体温过渡而来,温度晕染上他的指尖,竟让兰蔺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错觉——好像和他握着手的时候,自己的体温也慢慢的升高,纳入了正常人的范畴。   谢停舟的嗓音很轻,带着淡淡的磁性:“阁下,没事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像是承诺:“我会保护你。”   兰蔺没有怕,只是觉得很麻烦而已。   现在系统006没在,他没有把握能够让自己的存在不扰乱任何世界线的发展。所以,他只能小心地、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影响太多。   他摇了摇头,反握住谢停舟的手:“不怕。”   公馆离机坪不远,官员在前面带路,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他们便看见了公馆剔透的玻璃落地窗。远远望过去,里面亮盈盈的灯光映衬得这幢建筑就像一个大型的音乐盒。   乐声泄出,光色流荡。   他们走进公关的时候,四周的人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原本喧嚣的笑闹声瞬间偃旗息鼓,留下一片尴尬的沉寂。   官员也尴尬的笑了笑,主动介绍道:“兰蔺阁下到了。”   兰蔺和谢停舟仍旧站在原处,两人身上的气质与这般奢靡繁华的场景格格不入,像是两个误入的外来者。   官员彻底尬住了。   他像是求救一般,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却没有见到太子的身影,擦了擦额角的汗滴,对兰蔺陪着笑脸:“哈哈……看来太子殿下没在外面呢,他应该在休息室里等待二位。”   兰蔺终于有了反应,点点头,没让官员再给自己带路,循着自己记忆之中的方向,朝着房间而去。   他们步过黑暗之中的长廊,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绊,只是那双交握着的手。   四周寂静,除却轻得几乎难以听到的脚步声,他们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绵长而均匀。   不知道是谁先紧张起来的,手心都出了汗,微微濡湿了两人的手掌。   可谁也没有说要放开手。   谢停舟替他推开了面前休息室的门。   暖色的灯光聚集成薄薄的一束,如同锋利的一把刀,从里面刺了出来。   兰蔺微微偏过头,目光仍旧落在房间内部的陈设上。   如官员所说,太子正坐在椅子上,像是正在等待着自己。   和之前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极为不同,他像是被病症摧垮了一般,脸色显而易见的灰败起来。   官员说的应该是真的,太子应当是刚刚才从休眠舱里出来,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他更加苍白孱弱,像是一个病骨沉疴的绝症患者。   许是察觉到了两人进来时的动静,太子微微抬起那双毫无神采的眸,在视线捕捉到站在门口的两人时,微微停滞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等到说出话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嗓音干涩又难听:“你们……”   兰蔺毫不躲闪的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要我们来吗?”   他走到太子对面的位置坐下,嗓音沉沉的:“听说你想和我们叙叙旧。你想先从哪里说起?”   太子垂着眸,脸色衰败,像个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想必他们已经和你说了,我最近发生的事情吧?你难道没有一点自责吗?”   兰蔺的语气依旧很平淡,眼神平静,像一泉无波的古井:“我没有什么好亏欠自责的。”   太子像是被这番话中的某几个字眼惹毛了,一下子抬起头,那双眼睛如同将死之人爆发的火焰一样,亮得令人触目惊心。   若不是谢停舟还站在兰蔺背后,显得高大又有力,他看上去很想直接扑上去,抓烂兰蔺那张苍白的脸。   他气喘吁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败给了现实。   太子跌坐回了原来的座位,摇了摇头:“呵……你居然没有一点自责,当年如果不是你执意要抢走我的器官容器,现在的我早就回到了帝都叱咤风云了!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半个废人的地步!”   他抬起头,目视着兰蔺,凶狠的说:“你要为这个结果负责!”   兰蔺站起身,显然不想和他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对着谢停舟道:“我们走吧,他不想好好交流的话,就算了。”   太子见状,还是有些害怕的,连忙睁大眼睛制止他离开:“不许走!我还没有说完!”   兰蔺站定,颇有些气定神闲的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谢停舟的精神力标识是吧?但我和你说,我不可能给你的。他现在早就不是一个奴隶了,他现在是我的家人。”   太子殿下隐而未发的心思被他突然戳破,总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道:“你说什么!他不过就是一个奴隶罢了!这么宝贝,难道你喜欢他吗?!”   兰蔺正准备走出房门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他目光瞥向谢停舟,很快,又移了回来,面不改色的对谢停舟道:“你先出去等我一下吧。我很快就来。”   谢停舟虽然愣了一下,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随即出去了。   他走之前,甚至还很贴心的为兰蔺带上了门。   现在,庞大的休息室之中,就只剩下了兰蔺和太子两人。   他们都站着,中间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场面凝滞,像是冻成了冰块一样,许久都不能流动。   最终,还是兰蔺先打破的寂静:“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子摊开手,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我也不想做到这步的,是你们逼我的。”   兰蔺毫不退让,那双冷淡的紫色眼眸就像是一块无机质的紫色宝石,透亮又冰冷,冷淡得惊心动魄:“我绝对不会把谢停舟让出去的。”   太子皱起眉:“我查过了,你也是一个弱精神体吧?谢停舟的精神力足够强悍,只要你愿意把他让出来,他的精神力足够我们两人支配!这已经是两全其美的好结局了!”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语气微妙而暧.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咱们贝尔曼岛屿的领主大人,兰蔺阁下,你也快不行了吧?做出这个决定,除了丢掉了一条狗之外,对你毫无坏处。你丢失的那些领地和权力,我也会协助你拿回来的,怎么样?”   都是成年人了,太子不相信兰蔺会这么拎不清,把权利和地位与一个小小的奴隶相提并论。   他想——只需要十秒钟,在自己说出自己能够给出条件的十秒钟之内,兰蔺就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人的生命和感情都是有限的,唯独权力意志永恒。   然而,常人那里得来的经验似乎不能在兰蔺这里共用。   他垂着眸,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回答道:“不必了,我并不珍惜权力。”   说罢,兰蔺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不会以这个为条件,来交换谢停舟的生命。况且——”   他像是战场上的将军,此刻,终于打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击:“你这副破败的身体,真的能承受再一次的手术吗?”   太子脸上的表情彻底的衰颓下来,像是一个战败的将军那样,低低垂着头。   许久,他才低声道:“算了,这都是命数而已。”   太子想了想,像是仍然不甘心一般,挣扎着看向兰蔺:“你不是也命不久矣了吗?我听见下属说,你要来贝尔曼,我还挺震惊的。你的病情最开始可是比我还严重的——你在联邦好好的躺进休眠舱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在这种紧要关头,跑到这里来四处游玩。”   他说着,低低的嗤笑了两声:“你难道真的不怕死,还是只是不知道任由病情发展下去的后果罢了?如果不去休眠舱,你的生命体征会慢慢的减少,就像是渐冻症病人一样——只不过,你是看着自己越来越虚弱,生命在日渐减少,最终,化作乌有的泡沫。兰蔺……你不怕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兰蔺对于这件事情仍旧态度坚决,冷淡地回应:“不了。”   太子微微睁大眼睛:“你就是为了那个谢停舟吧?我真搞不懂了,一个被流放的遗孤而已,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去宝贝珍惜的……”   他的声音越拖越长,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愕地睁大眼:“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兰蔺,你真的完了!”   但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兰蔺一改刚才的强硬姿态,第一次露出了能称得上是“迷茫”的神色。   他抿了抿唇,像是在犹豫这个问题到底该不该问出口似的,许久,才挣扎道:“什么是爱?我不知道。”   太子愣怔了一下,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忽然大笑起来:“你说你不知道!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笑出了眼泪来。   他指着兰蔺的鼻子,像是讥讽一样,语调嘲讽:“不知道……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啊?你为了谢停舟能牺牲到这个地步,就连命都不要了,在我看来,你都爱他爱得快要死掉了!你却说不知道……”   他擦了擦眼角挂着的眼泪,嘴中喃喃着“不知道”三个字像是疯了一般,站在原地,跌跌撞撞的走来走去。   许久,太子才像是意识到兰蔺还在这里一样,回过头,神色怪异的看着他:“如果我听到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话,谢停舟现在应该前程无量吧?你把他困囿在贝尔曼这个小小的岛屿上,又有什么意思呢?你的救赎,不过就是名为‘拯救’的冷漠、自私的驯养而已。”   兰蔺抬眸,面色依旧波澜不惊:“嗯,我们怎样选择,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他虽是这样说,但还是想到了一些有关的事情。   系统006在走之前,曾经交代给他,让他不要搅乱任何一条世界线,不然,这个世界即将会有坍塌的风险。   按照系统006的原始剧本,谢停舟在得到救赎之后,一路披荆斩棘,进入军营之后,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变革了社会体系,摘除新生儿的生物芯片,让所有人从一生下来,就获得了生理意义上的平等,一路下来,堪称爽文剧本。   但……   现在这个情况,又算是什么呢?   谢停舟说要教会他爱,所以一直陪在他身边,放弃了所有东西,也放弃了原来剧本之中的光芒万丈的结局。   他注定是活不长久的。   到时候,帝都的风云变幻,谢停舟就算愿意回去,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这实在是他来到这里之后,做得最为糊涂的选择。   兰蔺想着,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太子发疯的行径,不再多留,而是安静的走了出去,轻轻的关上了门。   他转过身,不曾注意谢停舟就在身侧,直直的撞进了他怀中。   淡淡的苦艾香气涌入鼻腔,像是雨后草木散发出的味道,清新极了。   兰蔺有些错愕——   刚刚他的意思是让谢停舟去大厅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站在原地,想一直等待主人出来的小狗,一直忠诚的守候在原地。   谢停舟很懂得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只是拢住了兰蔺,让他不要摔倒,随即很快就松开手,朝旁边退了两步。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走廊之中亮得惊人:“阁下,你觉得还好吗,他有没有欺负你?”   兰蔺对上那双眼睛,却感觉自己遇上了灼热的烙铁,被那双眸子里的关切神色烫了一下。   他称得上是慌忙地别开眼睛,依旧保持着语调的平静:“没有。”   那股苦涩的意味一度一度地翻滚了上来,像是层起不穷、波涛汹涌的海浪,几乎要将兰蔺整个淹没。   他只能挪开目光,声音淡淡的,却含着细小的颤抖:“走吧。”   也许,他不能再这样放任自由下去了。   兰蔺想。   他酝酿着,有些难以启齿,一直磨蹭着。   两人穿越过注视着他们的人群和华美富丽的公馆大厅,一前一后地朝着距离此处不远的庄园走去。   ——兰蔺的别墅就坐落在贝尔曼这座小岛的最中央。   与他煎熬的心情不同,谢停舟的情绪很高涨,像是来到这里,他是从身而心的愉悦一般,一边走,一边张望着沿途的景色,对着兰蔺道:“阁下,你看那些苹果树,真不敢相信这么冷的地方,还能长出阔叶林植物的果实!”   “那个小花园是空的!我等会儿就去帝都,请人把咱们的茉莉花苗挖过来——那棵树每次都会开很多花的!我们还能种一些别的……”   他有些喋喋不休,兰蔺不忍心打搅他的兴致,安静的听着,却没有应答。   要是等一会儿,谢停舟听见自己要赶他走的话,肯定再也笑不出来了。   兰蔺心中叹气,不知不觉之中,身侧的绿意退散,视线之中出现了一桩通体白色的别墅。   他终于在这里下定决心,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第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谢停舟打断:“阁下——”   他绕到了兰蔺面前,微微俯下身子,去看他的眼睛:“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兰蔺愣了愣,下意识反驳道:“没有。”   谢停舟抿着唇:“我才不信呢。你刚刚都没说话,是不是太子欺负你了?”   兰蔺失笑,谢停舟对他的情绪感知总是如此的敏锐,但他还是否定道:“真的没有。”   他想了想,站定了脚步。   就这个时候说吧,谢停舟还能及时回去,失望是人生的必修课,他要学会没有自己的日子。   这样的话,才能变得愈加坚强勇敢。   现在的谢停舟再也不需要兰蔺等他,他已经主动地与自己并肩而立,同路而行。   这一次,是他落后了。   谢停舟说得没错,他要食言了。   他垂着眸,开口道:“小舟,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谢停舟却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嘘。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阁下,先让我说完,好不好?”   兰蔺错愕的愣住,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下一秒,一条银色的项链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坠子是一只小狗的头像,笔法很拙稚,但看得出来,画下它的人很用心,一笔一划地,描绘出了一只笨头笨脑的小狗。   谢停舟的声音淡淡的从头顶飘过来,夹杂着难以掩盖的喜悦:“阁下,你看。”   他伸手,把吊坠拨反,兰蔺这才看清楚,小狗头像的后面,还刻着字。   上面写着一行很细很小的字,小到兰蔺不知道,谢停舟到底是怎么样才把它们刻上去的。   小狗的全部的爱都给你。   谢停舟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夜幕中亮闪闪的星星。   他笑着,绕到兰蔺身后去,冰凉的银链子接触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和煦地擦过耳畔:“小狗愿意为主人做一切事情。”   “戴上它。”谢停舟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一字一顿道,“就不许说抛下我的话了哦。”   作者有话说:   二更,感谢支持!鞠躬—— 第28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8)   谢停舟似乎能够读懂他的心思, 很清楚明白地知道兰蔺现在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兰蔺甚至觉得,面前这个人能够完全觉察出他的心思。   谢停舟帮他系上项链, 绕到他面前, 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好看。”   可那双黑色的眼睛柔软又温煦,安静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兰蔺就很清楚的看见, 自己的样子如同池塘倒影一样,落进了那片黑色的海中。   他抿着唇, 两秒钟之后, 才察觉出自己的左肋骨处传来一点异样的疼痛。   他的心在很快速的跳动着。   称不上是有力,甚至还有些孱弱……   但心跳声鼓噪, 让兰蔺生出一种耳鸣的错觉。   谢停舟见他不说话,疑心是兰蔺不喜欢自己亲手制作的小礼物,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阁下喜欢吗?”   兰蔺被他的声音从恍惚之中扯了回来,眨了眨眼,轻声回答:“喜欢的。”   他垂下头,之间触碰到那块冰凉的银色吊坠。黑白色的小狗吊坠算不上精致,但能看得出, 制作他的人确实小心翼翼。   他想要说出的话和刚刚谢停舟“强加”给他的要求相悖,如果现在说的话……   兰蔺甚至能够凭空想象出谢停舟那副含着眼泪拽着他衣角,不让他扔下自己的样子。   兰蔺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言语或者行为, 就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为什么, 即使到了这个关头, 他还是不忍心?   如果说之前在帝都, 他要把谢停舟赶走的时候,又被谢停舟哄了回来是鬼迷心窍的话,那还容易谅解。   毕竟都养了一年多了,就算是一只狗,也能养熟了。   更何况一个人呢?   现在他们千里迢迢的来到了贝尔曼岛屿,是时候该清醒过来了。   不然的话,他对于谢停舟的“救赎”,根本毫无意义,也违反了作为快穿局员工的守则。   兰蔺想到这里,长长的睫毛微微抖着,掩去眼底染上的复杂情绪。   所以是为什么,让他现在还在这里止步不前,深陷于犹豫之中,许久都不能下定决心离开呢?   他摩挲着那块坚硬的吊坠,冰凉的质地逐渐染上他的体温,竟变得温暖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刚才见到太子时,对方发疯时问的“你是不是喜欢他”那个问题。   那是兰蔺有生以来,这么纠结和迷茫的一个问题。   他垂着眸子,忽然道:“走吧。”   谢停舟脸上挂着的期待神色缓慢的偃旗息鼓,他跟在兰蔺身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变了脸色:“阁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兰蔺只是摇头:“没有。”   他径直进了书房,把门关上,隔着那层并不厚重的门,对外面说:“我想一会儿事情,你可以到处走走看看,毕竟也很久没来了。”   许久,门外才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听得出谢停舟话音之中含着淡淡失望和委屈:“好。”   无论兰蔺做什么,他都无条件的全数信奉。   等他走后,兰蔺才走到了办公桌旁边,打开了光脑。   他微微抬着眸,思考了很久,才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爱是什么”几个大字。   不多时,引擎尽职尽责地为他寻找到了上千条结果。   从小到大,兰蔺在学习方面就表现出了异常惊人的天赋,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他像这样、如同一个蒙昧未开的孩童一样,逐字逐句地在一行行文字中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爱是忍耐,爱是奉献,爱是自由意识的沉沦。   爱是承受,爱是追求,爱是渴望并追求自身的圆满。   可是兰蔺不懂的。   奉献和忍耐是逢场作戏,如果没有白月光这个身份,他甚至都不会去主动的帮助一个沦落的人。   他一直被动承受着谢停舟的好,从刚开始的领先、到慢慢的平齐并行,最后到现在的落后于他的脚步。   他不想这样,但是又从心底满足于这样。   在他看来,感情是这个世界上除却物质之外,最没有必要存在的东西。   物质使人丰裕,感情使人颓丧。   它就是一个人身上的阿克琉斯之踵,是人性的弱点。   而兰蔺根本不允许自己的身上有这样的弱点出现。   他在网页上流连了很久,微微叹气,关掉了光脑。   兰蔺还是不懂什么叫做.爱。   这些解释太深奥、太抽象,不是他这个初学者能够轻易读懂的。   除却他无法学会的感性,理智一直在催促着他,现在就和谢停舟分开,把他赶回风云变幻的帝都,敦促着他去披荆斩棘、荣登首位。   而不是现在这样,被他困囿于小小的贝尔曼岛屿上,为极光、花朵所迷失眼界。   如果是爱的话,兰蔺希望他好。   想通这一点,兰蔺终于起身,推开房门。   别墅里静悄悄的,却已经和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陈设完全不同了。   在他把自己困在房间之中的一个多小时内,谢停舟仿佛一刻也没有停下,把他们带来的那些日用品和家具一点一点地收拾好,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还原他们在帝都的别墅陈设。   ——兰蔺猜想,他应该只是想让自己在这里住得更舒服一点儿。   那双小兔子拖鞋就摆在门口,兰蔺垂下眸,看见自己冷白的脚背,才发觉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都是裸着脚的。   他抿着唇,还是踩着拖鞋,慢慢地往下走。   别墅内却没有谢停舟的影子。   他似乎不在这里,但东西都收拾得很停当——   兰蔺专门绕道去卧室看了一下,就连谢停舟喜欢的那张小碎花被子还在床上,被谢停舟叠成了整整齐齐的豆腐块。   他脚步迟疑了一下,有些迟缓的想——   难道谢停舟生气了?   他仔细揣摩着“生气”这个词,又觉得不太妥当。   谢停舟好像……真的从来没在他面前生过气。   就算当时自己想抛弃他,谢停舟也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一点失望而已。   难道他现在也对自己失望了吗?   兰蔺越发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好奇怪。   他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恰巧碰见了贝尔曼给他配置的管家。   这个管家一头白发,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好相处。他见兰蔺下来,顿时更加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阁下想去哪儿?”   兰蔺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询问道:“谢停舟呢?怎么没看见他了?”   管家想了想,才抬起头,为兰蔺指路:“刚刚好想看见谢先生去外面了,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指路的方向并不是庄园外面,而是一个露天小房间,里面装着透明的、可以升降的玻璃窗。   天气好的时候,只是坐在家里,就可以感觉到窗外和煦的风温柔吹过。   里面已经被人布置成厨房的样子。   兰蔺朝那个方向走近了几步,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香气。   他面色古怪起来——   谁会在刚来的时候就跑进别人家厨房烤小蛋糕啊!   兰蔺的脚步停在了门口,视线落在了里面系着围裙、忙忙碌碌的谢停舟。   他已经进行到了烹饪的最后一步,站在烤箱前面,微微弯着腰,目光很专注地望着里面经过温度炙烤而缓慢隆起的戚风蛋糕。   暖色的烤箱灯光落在他眉眼上,很巧妙的与融融的昼光聚合在一起,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轻轻眨眼的时候,兰蔺甚至能够看见那片阴影,在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跳跃着。   直到烤箱发出了“滴”的一声轻响,谢停舟才动作起来。   他伸手,把烤箱的盖子打开,霎那间,更浓厚的蛋糕香气在一瞬间冲进鼻腔,横冲直撞着,让人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   谢停舟明显对于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他把杯子蛋糕放在烤盘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鲜奶油和可可粉,一层一层地挤在上面。   他对自己的“工作”显然很上心,兰蔺站在门口这么久,他都没有注意到。   兰蔺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他忙上忙下。   ……挺奇妙的。   他以为谢停舟会不开心的——也许,现在也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但是,谢停舟现在居然在帮他做小蛋糕。   这个人真是记吃不记打。   只要给了一点甜头,就能一直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小狗只想要主人开心。   谢停舟也感觉到差不多了,端着那个硕大的烤盘,回过身的时候,才发觉兰蔺正站在门口。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了。   谢停舟的眼睛几乎是一下子亮了起来,有些惊喜:“阁下就出来了?”   他走出来,把烤盘端到兰蔺面前,像是在邀功一样,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阁下看!我做了小蛋糕!”   兰蔺想说的话再一次被他真诚欢快的神色弄得堵在喉咙间,不上不下的,始终无法开口。   他低低叹气,目视着那盘蛋糕:“怎么突然想到要做这个?”   谢停舟跟着他出去,等到让手中端着的蛋糕安全抵达了桌子,才抬起头,笑着看他:“我总感觉阁下有点不开心。吃点甜的也许会让你开心点!”   说完,他又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可惜贝尔曼线上商城宅急送居然没有草莓粉,做不了红丝绒蛋糕了。只能用可可粉代替。”   兰蔺一时哑然。   他并不在意可可粉还是草莓粉,谢停舟的眼睛那么亮,甚至让他在某一瞬间生出一种想要去触摸的感觉。   他不敢再想,怕自己在这种怪异的情绪之中越陷越深,只能有些慌乱匆忙的低下头去,应答道:“嗯。”   谢停舟似乎没察觉他一闪而过的情绪,献宝似的对他说:“阁下,我们等会儿等蛋糕凉了点再吃吧,现在吃太烫啦!”   兰蔺忍不住打断他:“你不为我生气吗?”   “生气?”谢停舟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换成了怔愣,“为什么?”   兰蔺抿了抿唇:“我以为你会生气的,毕竟我没有回应你。”   “我不需要回应啊。”谢停舟语气很轻快,又很认真,“就算不回应,现在呆在阁下旁边的时候也很开心!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他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相较于之前更亮了:“阁下……你现在居然会考虑我的感受了哎……”   兰蔺有些错愕,跟随着谢停舟的话,回想了一下,才发现他说的没错。   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他竟然在无意之中,考虑到谢停舟在想什么,会不会为了自己生气或者失望。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断得越干净利落,以后的疼痛就越少,创口就越干净。   谢停舟没察觉他的错愕,有些开心,愉悦的神色攀爬上了眉梢:“阁下学会关心我了!看来我教的成果真的很好!”   他看着兰蔺,微微眯着眼笑,眼角都挤出一点细纹来:“阁下,我们去看看小花园吗?”   相比于他的犹豫,谢停舟倒是显得很雀跃:“阁下要不要猜一猜,刚刚我在看线上商城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兰蔺却已经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在原地站定,抬起头看着他:“谢停舟。”   兰蔺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谢停舟跟在他身边久了,似有所感一般,心中莫名恐慌起来。   像是要为了阻挡那个结局晚一点到来一样,他急忙开口,打断了兰蔺的话:“我看见了茉莉花苗!阁下,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兰蔺没有理他。   他直视着谢停舟的眼睛,没有丝毫避闪:“谢停舟,你走吧,回帝都。以后不要再来了。”   兰蔺转过身,那句话轻飘飘的,提不起什么力气。带着点料峭的春风一吹,声音就像是四处飘摇的柳絮,缓慢的隐没在空气中,飘向远方:“别来找我了。”   他垂着眸,想找出一个理由,于是,照搬了系统给他的结局,轻声道:“我和医生约好了。我随时可以进入休眠舱休养。估计这个时间不会短。”   可是,谢停舟要比他想象的还要执着。   下一秒,有人算不上轻柔的拽着他的手臂,狠狠的向后一带,几乎是同时,兰蔺就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谢停舟的声音带着颤抖,只是听着声音,兰蔺就能想象出他通红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又抛弃我?不是说了要给我一个机会,学着怎么爱我吗?”   兰蔺冷硬的推开他的桎梏,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冷冷淡淡的,像是结了冰的湖面,风一吹,带起一片冷意。   他一字一顿的、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相信一样,轻声道:“那你失败了。”   兰蔺摇头:“我从来学不会怎么爱一个人。过去二十多年都没有学会,现在更不会。”   谢停舟的眼睛和他想象的一样,眼尾都泛着红:“那贝尔曼的花园、极光,还有小蛋糕,都留不住你吗?”   兰蔺忽然感觉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但还是强撑着点点头,回答道:“是。”   谢停舟追在他身侧,伸出手,像是想要捉住他的衣角,但又不敢,只能讷讷的请求他:“明天再走,好吗?”   他赶上前,堵在了兰蔺面前,低声恳求道:“至少,我们再度过一天吧,好吗?”   兰蔺垂着眸,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即刻否决的。   这已经和他的初衷相悖了。   该走的人还是要走的,无论拖多久,结果都一样。   这一天来得属实没有那个必要了。   但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一般,他还是应允了:“好。”   兰蔺垂着眸,目光瞥见自己不知为何轻轻颤抖着的指尖,低声道:“就只一天。”   ……   谢停舟说到做到。   他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悲伤,依旧带着笑,仿佛能够拥有这最后一天,已经是对于他来说一件非常满足的事情了。   今天正好是贝尔曼岛上一年一度的春分节。   这是一个从古地球时期一直延续至今的古老节日,在这一天,会有名为庙会的集市出现。   也许是因为明天两人就要分别了,今天的兰蔺对他格外的纵容。   谢停舟说想去,他们就去了。   从兰蔺的别墅到那里,并不是很远。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使用代步工具,而是慢慢地前行,当作散步。   兰蔺很少走这么远的路了。   自从一年之前,他的身体开始很显著的变得很差以后,他就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和休眠舱里度过。   只不过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兰蔺就有些走不动了。   谢停舟看出他的孱弱,停下脚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休息,歪了歪脑袋,低声问:“阁下,我背你走好不好?”   兰蔺想了一下那个场面,严词拒绝道:“不要了,这里……人很多。”   他也并不习惯于人与人之间亲密的触碰。   这些日子谢停舟总是动辄喜欢搂搂抱抱的,倒也让他脱敏不少。   谢停舟有些不依不饶,换了个方式问他:“那我抱着阁下?”   他说完,像是在诱.惑兰蔺同意自己的提议,语气里带着少见的揶揄:“可是现在才走了一小半路哎。如果阁下一定要自己走的话,肯定会很累的。”   兰蔺沉默了。   确实,依靠着自己走这么多路,可能等他们走到那里,集会都结束了。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决定两权相害取其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蹲下来。”   兰蔺微微抬着头,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柔软眼睛,言简意赅地吩咐道:“背我。”   对于谢停舟而言,这样的要求并不能算是屈辱。   他笑着蹲下,下一秒,兰蔺的手臂就环上了他的脖子。   他一手扶着兰蔺的手腕,让他抱得更紧一些,很稳地站起身。   谢停舟身上的味道很香,像是雨后草木的清新味道,他说话的时候,两人贴在一起的躯体就开始一起振动起来:“……阁下好轻。要多吃饭了。”   兰蔺默了默:“……嗯。”   生病以来,他的体重越来越轻,原本的肌肉开始流失,消瘦得能够看出肋骨。   谢停舟的掌心温暖又干燥,贴在他的手腕上,没有那么强的桎梏意味,只是很绅士的扶着。   周围有人认出了他们,不由得目光聚集到这边,小声说着什么。   兰蔺还没说话,谢停舟就以为他会有些不舒服,低声道:“没事的,阁下。”   他小声道:“我保证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谢停舟很少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一件事情,兰蔺觉得这样的他有些可爱,唇角漾开一抹微笑:“万一呢?你怎么这么肯定,嘴长在别人身上。”   “那我也不怕。”谢停舟低低笑着,“要是他们说些什么流言蜚语,我心里其实很开心的。”   他用很轻快的语调说着:“能和兰蔺阁下绑在一起的话,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兰蔺眨了眨眼:“那如果他们说坏话呢?”   “说我坏话不要紧。”谢停舟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但是说阁下坏话,我就会不高兴的。”   兰蔺顺着他的话,忽然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在帝都,袁高的宴会上,袁高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谢停舟的脸颊,声音很轻,很淡,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被风吹散:“你杀了袁高,是因为他说我坏话了,是吗?”   谢停舟没想到兰蔺会提起以前的事情来,犹豫了一下,才告诉他:“一半是,一半不是哎。”   他有点害怕兰蔺会因为这件事情产生什么负担,于是换了一种轻快的语调:“在贝尔曼的时候,他就老欺负我,很讨厌的。我好多次都因为他差点死掉。欺负我就算了,我就是……看不得他欺负阁下。”   他说完一大串,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心覆盖在兰蔺的手背上,郑重地得出结论:“他该死。”   兰蔺笑了笑,肯定一般重复道:“嗯,他该死。”   他们说话间,路途仿佛都变得很短。   很快,一个人流如织、热闹非凡的集市就出现在了眼前。   集市里有很多小吃摊子和杂耍摊子,贝尔曼岛的基础管理不太谨慎,并没有人像在帝都那样收取管理费。   因此,这个节日就变得更加受人欢迎,兰蔺在远处估算了一下,大概有贝尔曼岛上一般的居民出来玩了。   他有些畏怕人潮,不是很想上前。   于是,谢停舟就很善解人意的道:“里面人好多哎,阁下,我们去周边逛逛吧。”   兰蔺应了声好,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把我放下来吧。”   他们已经到了集市了,再怎么累,也不至于这一点路都走不了。   谢停舟走这么多路,应该已经很累了吧……   然而,兰蔺却想错了。   谢停舟摇头道:“我不累!”   他笑着对兰蔺解释:“人太多啦,我怕阁下和我走散了——也怕那些没长眼睛的人不小心把阁下挤着了。”   兰蔺抿了抿唇,为自己辩驳道:“又不是瓷器做的,怎么一挤就会碎。”   “阁下在我心里就是小瓷器人。”谢停舟捏了捏他的手腕,微微摇着头叹气,还是重复道,“阁下太瘦了……要多补充营养,吃点小蛋糕,以后我……”   他说到“以后”两字的时候,戛然而止。   ……差一点忘了呢。   他们好像,没有以后了。   就只有今天一天了。   这一次,他没有恳求兰蔺再留下来。   他想把他留在身边,可以有很多方式。   现在的兰蔺,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只要他不愿意,兰蔺哪里也去不了。   这样的一个要离开自己身边的坏人,他恨不得用一根锁链铐住他的手腕,让他日日夜夜就待在自己身边,接收着自己精神力的滋养。   等到他们的生命走到尽头,就一同赴死。   ……但是,这样的结果,兰蔺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正是因为他爱兰蔺,所以要学会放手。   谢停舟有些落寞,但还是强撑着对兰蔺笑了笑:“那阁下以后又要天天喝营养剂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阁下会想我吗?”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兰蔺想了很久,才回答他,语调很认真:“嗯,会想的。”   “那就好。”谢停舟忽然又笑了,“阁下能想想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的!虽然不知道阁下什么时候会想我——那正好方便我想象阁下每一秒钟都在想我了。”   兰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左胸腔里的那个小小的器官莫名鼓噪起来,像是一颗酸熟的梅子,泛着酸涩的苦意。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心理作用。   兰蔺总觉得那里有点疼。   好在,谢停舟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他们走到了集市的外围,这里人很少,只有三三两两的店家在摆摊。   谢停舟忽然问他:“阁下,要不要画石膏娃娃?”   这个东西兰蔺是知道的,在他自己那个世界,休闲公园里经常有人卖石膏娃娃。   他那个时候事务繁忙,忙着到处出差,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住在家里。   有时候傍晚,他会选择去楼下的江边公园吹风,那些石膏娃娃在夜色里发着亮,可他只是遥遥看着,一次也没有体验过。   他只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好。”   等到他们走近,才发现那个摊子的摊主不知道跑哪里凑热闹去了,摊子上一个人也没有。   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家用机器人,估计是来收钱的。   兰蔺有些犹豫,问道:“摊主不在,那还画吗?”   谢停舟笃定地回答:“没有人更好一点儿——阁下不是不喜欢别人乱嚼舌根子吗?现在没有人了,机器人也不会收纳信息的。”   像是为了响应谢停舟的话一样,那只小小的机器人叽里咕噜地滚了过来,电子灯聚成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欢迎二位客人!想画点什么呢?我们这里有很多模型可以打印滴!”   兰蔺看了谢停舟一眼,主动道:“要小狗。有吗?”   谢停舟愣在了原地,僵硬的回过头去,耳边是小机器人欢快的应答声:“有呀有呀!请稍等几分钟哦~”   兰蔺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仿佛要“小狗”的不是他。   他看见谢停舟回头,唇边勾起一丝很淡的笑:“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不要小狗吗?”   兰蔺这一招对谢停舟来说,很是管用。   他点点头,那双眼睛有些湿润的亮:“……要。”   五分钟后,小机器人终于把两个小狗形状的石膏娃娃带了回来。   摊子上可供选择的颜料不多,兰蔺想了很久,就只拿了黑色和白色。   他执着画笔,很细心地在那个小狗娃娃上涂涂抹抹。   兰蔺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很认真。   从谢停舟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垂下的眼睫,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轻抖动着。   那双紫色的眼睛落在阴影之中,显得有些暗,如同湖底之中沉寂着的紫色宝石。   好漂亮。   他好喜欢阁下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算是不悦时冷淡的神色,也很喜欢。   只要是兰蔺,他都喜欢。   因为选择的颜色很少,兰蔺笔下的小狗很快完工。   他遮掩着不让谢停舟看,对着小机器人道:“麻烦你帮我去烤干了。”   他往那个小钱箱里投了两个联邦币,小机器人立刻笑逐颜开,如果不是他的错觉的话,他发现小机器人的声音变得更加甜腻了:“好的!谢谢惠顾~”   谢停舟趁机坐在兰蔺身边,脑袋贴在他肩膀上,近乎于贪恋一般嗅着他身上那股很浅淡的清香:“阁下画了什么,我都不可以看吗?”   “可以。”兰蔺尝试性的推了推他的脑袋,发现谢停舟实在黏人,根本推不开,只能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不过要等一会儿。”   谢停舟有些可惜:“真的要等一会儿吗?”   兰蔺很坚持:“要的。”   他垂眸,手掌很轻的贴在了谢停舟脸上,低声道:“等会我们回去,你还有什么事情想做的吗?我都陪你。”   谢停舟抬眼,直视着那双紫色眼睛,眼睫轻轻抖了抖:“阁下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想你陪着我,想你不要走。”   “但是不行。”还没等兰蔺否决,谢停舟就自己道,“阁下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喜欢您,仰慕您,爱您,所以尊重您的一切选择。您能在有空的时候,想起我来,我就真的真的很高兴了。”   兰蔺的手停滞在了半空,许久,才道:“谢停舟。”   他侧过头,认真的看着谢停舟的眼睛:“亲我。”   谢停舟求之不得。   他很温柔的凑了上去,像是履行任务一样,颤抖着、温柔地吻上了兰蔺的唇。   兰蔺只是说“亲”,谢停舟不敢多逗留,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地停顿了一下,就想要撤回身。   但是,下一秒钟,兰蔺就压紧了他的腰,很笨拙地回吻着他。   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很清楚的映照着他的影像,嗓音从唇齿间溢出:“接吻也要专心点。”   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僻静地方,安静的接吻。   时光仿佛都格外偏爱他,把时间拉得很长,仿佛是某种凝固的胶质,在空气之中缓慢流动着。   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一道钟声,光色流溢,所有声响都隔绝于耳。   如果亲密的拥抱、亲吻和触碰是喜欢;   如果可可蛋糕和茉莉花园,还有小狗项链是喜欢。   也许,他是喜欢谢停舟的。   兰蔺想。   既然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分开呢?   无论山崩地裂,还是世界线崩塌,除了这些,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分开呢?   他想,他要留在谢停舟身边。   ……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才分开。   轻微的缺氧让兰蔺的耳尖都染上一点红色,那双紫色的眼睛浸润在水雾之中,清澈又透亮,像是两颗水洗过的玻璃珠子。   小机器人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两只小狗娃娃,进退两难。   见他们分开,它才壮起胆子,小声道:“二位先生……你们的石膏娃娃好了……”   它提溜提溜地滚过来,从大肚子里掏出两只小狗,随即很有眼力见的跑路离开。   兰蔺垂下眸,把那只黑白色的小狗翻了过来,让谢停舟看见正面:“看吧。送给你的。”   那只小狗的脖颈上,多了一串项链,上面是一只缩小版的黑色小狗头像——   很像谢停舟亲手制作的那只。   兰蔺递给他,微微仰着头:“喜欢吗?”   谢停舟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喜欢!”   兰蔺又把小狗收了回来,摇头道:“不行,小狗要留在我身边的。”   他看着谢停舟的眼睛:“那我的小狗被你拿走了。那我的小狗呢?你——准备用什么东西来换?”   谢停舟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手背,试探性地问道:“我……可以吗?”   不知过了多久,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兰蔺才点头,回答道:“嗯。”   “只有你才可以。”   作者有话说:   三百营养液加更一次嗷~谢谢大家的支持与营养液!我会努力写的~   下一章有一个摇摇车,怕锁了,于是挪一下,挪到6.4日晚上23点~更新至结局,共3章,大约2.8w字,感谢大家多多支持! 第29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9)   谢停舟没有要求再逛一会儿, 两人并肩而行,漫步在灰色的小道之中,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他们回来的时候, 太阳才刚落山, 白金色的淡淡光芒穿透云层,显得朦胧模糊,又有些遥远。   他们靠得很近,掌心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交握着, 不知道是谁先紧张起来,手心都出了汗, 湿湿闷闷的。   兰蔺不太喜欢这种黏黏乎乎的触感, 指尖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像是想要挣脱一样。   谢停舟敏锐的察觉了兰蔺的挣扎, 他侧目看着他,主动地张开手掌,任由兰蔺的手脱出自己的牵制。   兰蔺愣了愣,顿了一下,才道:“……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触感而已,不要多想。”   谢停舟仍旧垂着头, 那双浓密的鸦色长眉微微的拧了起来,像是不太满意,又不敢说:“嗯。”   兰蔺还想说什么, 就见他把自己汗湿的那只手揣进兜里, 轻轻的擦拭着手掌心的水痕。   一会儿过后, 在确保自己的掌心重新变得温暖干燥起来后, 谢停舟才很抬起眼睛, 重新看向兰蔺,语气之中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现在干净了。可以牵我了吗?”   兰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无言地看着谢停舟。   他就无端紧张起来,轻轻抿了抿唇,像是害怕兰蔺不相信一样,抬起手,展示给兰蔺看,语调之中暗含着一点儿淡淡的委屈:“真的。”   兰蔺被他逗得有些好笑,伸出手,在谢停舟殷殷期盼的目光之中,并没有牵上那只手,而是摸上了他的脑袋。   谢停舟的头发手感出奇的好,兰蔺没忍住,多揉了好几次,手法类同于给大型犬做心理疏导。   “手感不错。”兰蔺很中肯地评价道。   谢停舟被摸了摸头,刚才有些灰白的心情忽然好起来,脸上挂着暖洋洋的笑,很主动的捕获了兰蔺的手,再一次和自己十指相扣起来:“嗯!我的手也很好摸的!”   他说着,没等兰蔺说话,又自顾自地圈着他的手腕,展示给兰蔺看:“阁下真的很瘦,看来我要好好学习厨艺,再把阁下喂得胖一点点了。”   谢停舟垂着眸,目光落在兰蔺的手指上。   他圈着无名指,像是在丈量什么。等到兰蔺看过来的时候,谢停舟又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阁下晚上想做些什么?”   两人走得很慢,但他们有的是时间,谁也没有说过累。   半个多小时过去,他们已经能够远远看见庄园沐浴在落日之中的样子。   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能到家了。   兰蔺被这样的想法弄得晃了一下神,许久,才略带迟疑的回答:“要不,看电影吧?”   谢停舟捏了捏他的手指,对于这个听上去实在是和兰蔺本人不太相符的提议感到有些好笑,轻声道:“阁下怎么忽然想看电影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兰蔺永远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除却会对于画图纸这件事情比较感兴趣之外,他似乎像一个纯白色的石膏娃娃,一点自己的兴趣也没有。   如此看来,兰蔺今天提出一起看电影的提议,就很让人惊喜了。   “不是突然想看的。”兰蔺忽然道,他很诚实的看着谢停舟,有些犹豫,“我上网搜了一下,那里说,看电影的话对于增进感情比较快。”   他对于感情是一窍不通的,学会爱也是勉勉强强——这还是在对方是自己亲手养好的谢停舟的前提上。   现在系统006没在,兰蔺只能自力更生,在网上搜了很多情侣必做事项,发现它们大多不切实际,打着“浪漫”的虚伪名号,然后消耗他们的时间精力和金钱。   他挑了很久,才终于选中“看电影”这么一项。   也不知道谢停舟喜不喜欢。   但他的担心很显然是多余的。   谢停舟的眼睛在昏暗的目光之中很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喜欢!兰蔺阁下对我真好——今天更爱阁下了呢!”   他们两人交谈间,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走到了别墅大门前。   谢停舟走在前面,先一步为兰蔺推开了门。   里面的陈设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很是熟悉。   像是他们除却帝都那个别墅外,另外一个家。   两只小狗的石膏娃娃被谢停舟摆上了餐桌,他忙忙碌碌的把今天烤的小蛋糕端出来,兰蔺就坐在软趴趴的沙发上,挑选爱情电影。   他对这种人文方面的爱好一点也不热衷,那些字在他眼中,只是一堆看不出好坏的文字符号而已。   兰蔺犹豫了一会儿,随手挑了个看上去还挺顺眼的电影封面:“这个看起来怎么样?你看过吗?”   谢停舟恰好端着一盘充当晚餐的食物走过来,放在面前的小茶几上。   兰蔺有一点点困倦,微微歪着头,靠在沙发的靠垫上。   投影机映在墙壁上的光有一部分被反了回来,蓝盈盈的,落在他的侧脸和眉眼上,扑簌簌地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兰蔺的唇型很好看,唇线锋利,呈现出M型的形状,可偏偏又有一颗圆鼓鼓的唇珠,淡色的唇看上去很适合接吻。   他垂着眸,那双眼睛被暗光映衬得深邃极了,变成了更为纯澈的紫黑色。   谢停舟站在原地,目光黏在他脸上,兰蔺刚刚的问话已经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想亲。   兰蔺却没有察觉这个胆大包天的插曲,他见谢停舟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他刚刚没有听见,又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问他道:“看这个可以吗?”   谢停舟这才回神,像是如梦方醒一样,有些错愕地看向兰蔺。   他反应了两秒,才收拾好心情,把自己刚刚罪恶的想法收回心底,强自镇定地回答:“可以的。”   “嗯。”兰蔺应了一声,指尖点了点自己身侧,漫不经心地轻声道,“你可以坐这里。”   谢停舟的心很乱,他本来想和兰蔺保持一点点距离,让自己的欲望表现得不要那么明显。   但是——谢停舟的身体却先于理智,为他做出了决定。   谢停舟很快就挨着兰蔺坐下来了。   他真的很喜欢靠近兰蔺阁下,要是能抱一下,亲一亲,就更好了……   谢停舟本来想直接问问兰蔺能不能抱一下,但是又害怕兰蔺不喜欢,会让他对自己感到厌恶,又强行忍了下来。   只是,他的手臂悄悄地绕过了兰蔺靠着的沙发椅背,很小心地放置在了兰蔺身侧。   仿佛这样,就相当于他环抱着兰蔺一样。   兰蔺没有发现他这么多的小动作,捧着谢停舟做的小蛋糕,一口一口地吃着。   投影仪上的电影已经开演,兰蔺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就算是看自己不太感兴趣的爱情片——   为了能够达成所谓的“增进感情”的结果,他也会把它当作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去完成的。   这是一部很古老的经典爱情片,画质算不上太清晰,也不知道兰蔺是从哪里刨到的。   故事从一片庄园开始说起,大片大片绿茵茵的色泽在幕布上铺开,湛蓝的天色带着一点流云,油画一般横陈在他们面前。   女主爱上了作为自己家族里世世代代仆人的男主,开展了一段看似平淡无波,却惊心动魄的地下恋情。   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就会在深蓝色的天空下相遇,诉说着对彼此的脉脉情语。   但好景不长,女主的妹妹很快发现了两人的恋情,并告知了父母。   父亲赫然大怒,下令把男主流放到高原,把女主关进了全日制的封闭女校,妄图用社会规则来框住她的思想,让她从内而外的放弃男主。   但是,爱情总是不因为距离的拉远而淡漠。   女主和男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思念着对方,终于,在三年之后,获得了自由和解放的男女主再一次相遇。   兰蔺看到这里,才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同样一言不发的谢停舟。   他有些纠结,还是不怎么懂爱情电影对于情侣之间的感情的促进作用,于是小声问道:“你觉得这个电影好看吗?”   谢停舟回过头,一时不知道怎么作答。   说是看电影,实际上,从刚刚开始,一直到现在的一大半时间之中,他都没有去注意荧幕上到底演了什么。   他只是安静的、长久的注视着兰蔺。   但是,这个小秘密不能被兰蔺发现——   谢停舟还是觉得,兰蔺阁下如果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约会”被他这样“敷衍”对待,肯定会不开心的。   他只能盲人过河一样,下意识点了点头:“好看,阁下眼光太好了。”   兰蔺不置可否地挑眉,示意谢停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大荧幕上,跨越过无数个日子才得以重逢的男女主正抱在一起,眼中闪着泪光,忘情地亲吻着彼此。   兰蔺面不红心不跳,很诚恳地问道:“他们很相爱吗?”   谢停舟不懂他的用意,目光只是匆匆地掠过了抱在一起啃的主角两人,就转到了兰蔺脸上,认真地回答道:“我想是的。”   兰蔺指着他们的手指也收了回来,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眼中的情绪带着点懵懂和犹豫,像是在迟疑自己到底要不要做这些事一样。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那你要亲我吗?”   谢停舟的呼吸静了一下,毫不犹豫地点头:“要!”   准备了很久的手终于从靠背上滑下,堂而皇之地落在了兰蔺的脖颈处。   谢停舟的力道很轻,像是害怕自己粗鲁的动作会损害兰蔺这尊瓷娃娃一样,指腹轻轻的托着兰蔺的下巴,很温柔的吻了上去。   可可粉的味道在唇齿间交换着,谢停舟的吻技进步很快,在浅尝辄止的范围之上,又进了一步。   他想起了之前几次和兰蔺接吻的时候,对方有些缺氧的样子,估算着时间,及时松开了兰蔺。   即使是这样,兰蔺还是有些喘不上来气。   谢停舟有点儿自责,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我……”   “对不起什么。”兰蔺缓了一会儿,终于抬起眸子,打断了他。   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漫布着淡淡的水光,显得亮盈盈的,睫毛轻轻的颤,遮住一点里面含着的神色。   谢停舟收紧了手臂,和兰蔺脸贴着脸,呼吸都放得很轻:“好喜欢阁下。”   “嗯。”兰蔺应了一声,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安抚性质地揉了揉谢停舟的脑袋,凑上前,学着电影里男女主的样子,亲了亲谢停舟的耳垂。   然后,他就亲眼看着那块小小的、白玉一样的皮肤,慢慢的变得红润起来,像是被火灼烧了一样。   有点儿发烫了。   兰蔺捏了捏他的耳垂,语气带着点新奇:“你害羞了?”   谢停舟不肯承认自己居然会因为兰蔺的一个小小的亲吻而感到害羞,甚至还像现在这样红了耳朵,为自己辩解道:“才没有呢,我……我只是,有点儿热。”   事实上,谢停舟的反应其实要比热更加麻烦。   也许是靠得很近的缘故,兰蔺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气就趁他不备,悄悄地钻进鼻腔,搅乱着谢停舟刚才还算清明的思绪。   他的脸颊也跟着红起来了。   谢停舟有些窘迫,焦灼的躲避着兰蔺的眼睛,像是想要找到一个地方钻进去,以此来躲避兰蔺的视线的。   可是,荧幕上那对失散已久的鸳鸯情侣此刻又没完没了的上演了新的爱情戏码。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间小木屋里,气氛暧.昧地互脱衣物。   更加好死不死的是,兰蔺看见了他们在做什么,转过头,认真的看着他。   那清澈之中带着罕见懵懂的目光让谢停舟不得不中断了想要逃跑的冲动,愣在了原地。   兰蔺歪了歪脑袋:“你想做吗?”   他说完,指了指屏幕,补充了一句:“和他们一样。”   谢停舟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整个儿烧起来了。   他有些窘迫,认真的看着兰蔺的眼睛,压低声音:“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谢停舟的声音很好听,此刻,带着一点低低的沙哑和磁性,显得如此动听。   落在兰蔺耳畔的时候,就像刮过了一阵风,酥酥麻麻的。   兰蔺觉得他把自己当作傻瓜看了。   他只是不太懂感情,又不是笨蛋,微微挑眉,说出了答案:“他们当然是在过性.生.活啊。你生理课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谢停舟有些无奈:“等一下,阁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兰蔺很肯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知道。”   他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角:“你难道不想吗?”   毋庸置疑,谢停舟真的很想。   他这么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恨不得把兰蔺捆缚在自己身边,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待在自己身边,怎么会不想更深入的占有他?   只是,物化是人天生的冲动。   喜欢一个人,就想把他当作自己的所有物,让他再也不能和自己分开——就算只是一丝一毫的念头,也不行。   但他爱兰蔺,兰蔺爱他。   比起自己的一时欢愉,比起满足自己的贪欲,谢停舟更喜欢兰蔺会开心、舒服,这种折磨人的事情,他从来没有纳入在考虑范围内。   谢停舟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想好了答案,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兰蔺的时候,却被两片薄唇堵住了嘴。   那些想说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喉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兰蔺的声音逸散在唇齿间:“那我想要。”   他翻了个身,坐在谢停舟的腿上,一手握住他两个手腕,高高的举起,压在头顶:“比起奉献,我宁愿你的喜欢是占有。”   兰蔺压低腰身,说话的时候,气息都喷洒在谢停舟的脸上。   他说:“所以。占有我吧。”   ……   谢停舟把小狗准则贯彻到了底。   他的动作小心又谨慎,一刻不离地观察着兰蔺脸上的神色。   像是只要兰蔺表现出一点点的不高兴或是不舒服的话,他就会立刻停下来一样。   好在,兰蔺的抗压能力比谢停舟想象的要高很多。   到了最后,他甚至都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了。   时间在此刻缓缓地延长,错位,仿佛不同维度的时间在此刻交汇碰撞。   兰蔺脖颈上那串银色的小狗项链凉凉的,硬硬的,贴在皮肤上的时候,冰得人起了一瞬间的战栗。   他不耐受,垂着眸,牙齿衔着那块银质的吊牌,低低喘着气。   谢停舟在这时,吻上了他的唇。   唇与唇之间隔着吊坠,没有任何旖旎暧.昧的意思,那仅仅只是一个纯粹的、带有奖励意味的亲吻而已。   兰蔺额角带着一点薄薄的汗,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哑得厉害,缠缠.绵绵的,反倒多了一份勾人的意味:“好小狗。”   他不吝啬的夸赞道:“真厉害。”   谢停舟的眼睛更亮了,把人圈禁在自己宽广的怀抱之中,手臂撑着软榻,晶亮的汗水顺着腹肌的线条滚下,嗓音同样沙哑低沉:“真的吗?”   “真的。”兰蔺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停舟裸.露的上半身上。   谢停舟的前半生都在欺辱与不甘之中度过,身上的伤痕不计其数。   有一些浅的,被他细心养着,终于消失不见。   但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是没有办法轻易褪却的。   它们生长在皮肤上,用拱起的伤痕代表着某种功勋,蜿蜒爬行着,终年不褪。   谢停舟察觉到他的注视,有些不自然的缩了缩,企图遮蔽兰蔺的目光。   他向来不喜欢这些疤痕,更不愿意把这些最讨厌的东西展现给最喜欢的人面前。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种把过往悲惨剖开的耻辱。象征着他过去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候的悲哀。   但是,下一秒,兰蔺揽过了他的脖颈,吻上了谢停舟胸膛上那一条最深的伤痕。   他亲吻得很虔诚,仿佛在亲吻的不是伤痕,而是某朵鲜花一样。   唇畔擦过他身上的伤痕,带来一种奇异的、痒痒的感觉。   他垂着眸子,眼睫轻轻的颤着。   “阁下……”谢停舟的声音都颤抖着,轻轻推着他的手臂,“不要……”   兰蔺又亲了亲他的唇,微微摇头:“很漂亮啊。”   “……我很喜欢。”   *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之中的动静才偃旗息鼓。   兰蔺有些累,挂在谢停舟肩膀上的手臂软趴趴的垂下去。   手臂像一节细藕一般,通体雪白,只有垂下的指尖是粉色的。   那双眼睛半开半合着,眼睫轻轻的抖着。那一枚银色的吊坠.落在空中,轻轻的晃荡着。   谢停舟低声问他:“难受吗?”   兰蔺想了想,像是在认真的体会这个问题,许久,才摇头,面色有些古怪:“不算难受……就是有些奇怪。”   胀胀的,不是很舒服。   但他没说,只是怕谢停舟担心。   他想了想,才道:“洗洗。”   谢停舟这才想起来,稳稳地抱着他朝着浴室走去。   兰蔺又说:“腰酸。”   谢停舟没动作,等到把他放进注满热水的浴缸里,才跟着他一起坐了下去。   他垂着眸,很认真的揉着他的后腰:“这个力度可以吗?”   兰蔺被揉得很舒服,低声应答:“嗯。”   过了一会儿,兰蔺忽然从舒舒服服眯着眼睛的状态,忽然掀开眼皮,似有所感的按住了谢停舟的手。   他的声音沙哑,勾连着欲.望:“不能再来了。”   谢停舟被他发现,小声辩解:“我没想来……”   兰蔺坚持道:“真的不能再来了。”   他仰着头,看着身后的谢停舟,低声道:“再来……就要坏掉了。”   谢停舟抿着唇点头,从旁边捞过一条浴巾,裹在兰蔺身上,把他抱出浴缸,坐在旁边的高脚凳上。   原本清澈的浴缸不知什么缘故,已经变得异常浑浊起来。   谢停舟微微拧着眉,有些纠结的放掉了水。   ……有这么多吗?   他叹了口气,折身走到兰蔺面前,帮他吹头发。   兰蔺的头发细软,在暖融融的灯光照射下,浅层的头发变成了淡淡的金棕色。   他安静的坐在原地,像是要把整个的自己都交给谢停舟,任他处置一样,全然信任的靠在他怀中。   谢停舟抖着风筒,让风均匀的吹到四周,不让兰蔺感觉到烫。   两人没什么交流,却像是已经相处很多年的寻常情侣一般,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等到头发快吹干的时候,他身侧的光脑倏地亮起,消息接收器中纳入了两条新消息。   他还在帮兰蔺吹头发,兰蔺就顺手拿了过来,有些疲倦的拆开那个小信封,低声道:“有你的消息。”   谢停舟向来对兰蔺不设防备,永远忠诚的全盘袒露在兰蔺面前:“阁下可以帮我念一下吗?”   他笑了笑:“头发还有一点点没干。”   兰蔺点头,嗓音漫漫的,带着一点事后的慵懒:“是帝都军团发过来的征召通知。任命你为……s级中将。”   他的话音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你要去吗?”   系统006说得果然没错。   世界线是不能够被轻易破坏的,他只是这个世界里,如同一枚尘埃一样渺小的人而已,根本没有强大到能够改变世界的程度——更别提,改变这个世界主角的人生轨迹了。   因果循环,该来的还是会来。   谢停舟垂着眸,指尖穿梭在他的发间,指腹摩挲着头皮,带来轻微的痒意。   过了许久,他才说:“不想去。”   他顿了顿,才看向镜子里的兰蔺,轻声道:“阁下想让我去吗?”   兰蔺反手向后,捉住了谢停舟的手腕,手背上因为动作牵扯处了几条细瘦的骨筋:“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很好的、强大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情爱束缚住。”   “所以。”兰蔺拉着他的手,靠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背,“我希望你去。”   作者有话说:   我是案发现场的投影屏,我作证他们do了!   感谢在2023-05-05 22:12:18~2023-05-06 22:5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苒的小娇妻 2个;看我看我、诸邪退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苒的小娇妻 5瓶;南宫 2瓶;我,民政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30)   谢停舟几乎快要听不见兰蔺在说什么了。   耳边的声音嗡嗡的, 只有那一句话还在耳边回旋。   兰蔺又要抛弃他吗?   这个设想冒头不久,还没有等谢停舟去深入思考,兰蔺就好像看出了他的挣扎, 转过身, 毫不躲闪的目视着那双黑沉沉的、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我没有想要抛弃你的意思。”   兰蔺安静地坐在原地,一字一顿地解释道:“我就在贝尔曼岛,等你回来。”   谢停舟回握住他的手,很怜惜一般地将它包裹在掌心之中, 在唇畔亲了又亲:“好,我会回来。”   他低声道:“你一定要等我。我们还有极光没有看, 也没有种满花园的茉莉花。”   兰蔺点头, 指尖却触碰到他脸上落下的水珠,滑出一条亮色的水痕。   谢停舟哭了。   兰蔺被他的眼泪弄得有些错愕, 把他拢进怀中,揉揉他的脑袋:“怎么哭了?”   谢停舟不说话,更加用力地回抱着他。   他不想走。   不想离开兰蔺,那些该死的前途和身份地位,他恨不得让它们见鬼去吧。   他就只想和兰蔺待在一起……   可是兰蔺不想。   他说,想让自己变得更完美,更强大。   可是兰蔺一点也没有提到自己。   他为了他做得那么多牺牲呢?现在又变成什么了?   自己离开之后, 要是兰蔺的精神力缺陷再一次发作,那怎么办?   贝尔曼没有专项治愈的医生,也没有人能够像他这样, 陪在兰蔺身边, 如果有一点点的不对劲, 就及时的打电话请医疗组来救治他的。   谢停舟的眼泪越掉越凶。   他甚至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了。   那兰蔺阁下, 怎么办呢?   兰蔺越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拍了拍谢停舟的脊背,顺着脊骨上下滑动,仿佛这样就能让谢停舟感觉到好一点儿似的。   他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谢停舟的身体颤动得更加厉害了,他摇了摇头:“没有。”   兰蔺有些心疼他这样,捏着他的指尖,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不想走,是不是?”   “……是。”谢停舟还是忍不住,脑袋埋在兰蔺的怀中,声音都显得闷闷的,“一想到阁下要一个人留下来,我就不想走了”   兰蔺轻轻道:“我一直在贝尔曼等你,你可以一个月回来一次,光脑可以随时和我发消息,打视频通话。还有……”   他顿了顿,指尖触碰着胸口处悬挂着的银质吊坠:“我能感受到,你在我身边的。”   “……好。”谢停舟还是有些不愉,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尾都红红的一片。   看得出,刚刚真的哭得很伤心了。   谢停舟站直身子,微微弯着腰,把兰蔺从高脚凳上抱了下来:“睡觉。”   兰蔺没有抗拒,动作非常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任由他把自己抱着,往卧室走去。   谢停舟在轻轻的叹气:“兰蔺阁下太瘦了。”   他垂着眸,去看那双清澈的紫色眼睛。   里面的冰雪温柔地消融,只余下了满池漾起的春水。   谢停舟道:“按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下一次……我再回来的时候,就能一只手抱起阁下了.”   兰蔺听得出来,他的话语之中含着太多太多的悲伤和不舍。但还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假装不在意。   他有些心疼这样的谢停舟。   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谢停舟很少很少把自己的感情表露得那么明显。   他总是以自己为中心,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全部的爱,都给了他。   可小狗也会难过的。   谢停舟抱着他坐在了床上,在一同陷入柔软被子的前一刻,兰蔺才开口了:“小舟。”   他掀起眼皮,嗓音温暖又认真:“我会等你一起来看极光的。”   贝尔曼的极光在冬日才会出现。   可现在还是春天。   兰蔺的意思,就是在告诉他——   他会好好的,在他不在的时候生活着,活到下一个冬日。   谢停舟的回答,是一个轻轻的吻。   他吻在兰蔺的唇角,浅尝辄止一般,很快分开,不带任何的旖旎意味。   好像只是这个料峭的春日之中,两个冰冷的人汲取温暖的拥抱而已。   许久,谢停舟才开了口:“好。”   “阁下。”他说,“我等你。”   *   谢停舟离开的日子定在了五日之后。   那一天的相处似乎耗费了兰蔺接下来几天的全部精力,他很少外出,甚至很少出卧室的门。   谢停舟知道,兰蔺阁下是累了。   他没有去打扰兰蔺,让他陪着自己,而是安静的待在他身边。   医生来过好几趟了,但是都是说“没什么问题”或者是“他需要好好休息”之类的诊断。   谢停舟心知肚明的,这是精神力缺陷并发症发作的前兆。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谢停舟习惯于晚上抱着兰蔺一起睡,兰蔺好像总有睡不完的觉,安静的靠在他的怀中,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是昏昏沉沉的。   他晚上却容易惊醒,像是白天补足的睡眠全部夺走了晚上的休息时间,兰蔺醒过来的时候,往往是汗涔涔的。   谢停舟被他的动作惊扰醒,就会轻轻的拍着兰蔺脊背,把他再往自己的怀中靠近一点。   仿佛这样,就能够驱散兰蔺的噩梦似的。   但是今天,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   谢停舟像往常一样,把兰蔺抱进怀中,手掌碰到他指尖的时候,却微微的停顿下来。   ……好冷。   不再是灼热灼热的了,而像是冰块。   结着霜气,一点一点地蔓延,直到把他整颗心都冻上。   谢停舟慌了神,低声唤他的名字:“阁下?你还好吗?”   兰蔺没有说话,眼睫轻轻的抖着,挣扎了很久,才收紧了捏着谢停舟衣角的指尖:“嗯。”   这显然算不上还好的样子。   但是,贝尔曼岛没有专业的医生,谢停舟没办法直接寻求医生的帮助。   他毫不犹豫地释放出了精神力。   在紧闭着门的室内,淡淡的苦艾香气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与狂躁乱窜的茉莉花香相碰,并没有直接碾压盖过去,而是温柔地将它尽数包裹起来,像是爱人给予的温暖宽厚的怀抱。   谢停舟环抱着他的脊背,像是在安抚,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部:“不怕,阁下……我在你身边。”   兰蔺似乎能听得见他的话,落在他衣角的指尖微微的抬起,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谢停舟感觉到了这一点儿微小的触动,似有所感的垂下眼眸,低低念道:“阁下?”   兰蔺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靠近的话,几乎听不清楚:“你在干什么……”   他感受得到,身体里那个暴虐的根源正在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取代,熨帖地流过全身,带来一阵驱散寒冷的热意。   这根本不是能够凭空产生的。   谢停舟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那张脸不知为什么,在他的视角之中异常,却反衬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更加深邃晶亮,像是冥冥白夜之中的一盏星火。   他低下头,如同信徒一般,虔诚地啄吻着他的唇角,长长的眼睫轻轻的抖了抖:“阁下。”   “我在爱你。”   ……   半小时后,暂时度过了发作期的兰蔺再一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谢停舟垂着眸子,等到确认他真的睡着了之后,才从他身侧起身,脚步虚浮的走向门外。   这一次的安抚明显要比上一次的时间长。   ——这也从侧面说明,兰蔺的病症在缓慢的、却不容推拒的加深。   而这一次,谢停舟感觉到的后遗症也比之前那一次要重很多。   脑中不断地闪过白色的画面,窒息感和眩晕感一起袭来,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他几乎是仓皇地从房间里出来,靠在门板上,微微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一盏壁灯在他身侧兢兢业业地提供照明,温暖的灯光流泻下来,落到他的眉眼上,缱绻的洒下一层阴影,将额头、鼻尖与喉结勾连成淡淡的一线。   谢停舟不在意精神力安抚会消耗他多少精神力,也不在乎后遗症会有多么严重。   他只是想兰蔺好。   他没什么犹豫,把自己的光脑拿了出来,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的点击了几下,拨通了远在帝都的医疗组的电话。   三秒钟后,电话被接通了。   视频之中,出现的人还是上次那个告诉谢停舟“多陪陪他”的那个医生。   此时正值深夜,对方看上去还没休息,脸色满是疲倦:“谢先生,晚上好。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其实不需要后面这句话,两人之间也心知肚明,谢停舟这个时候问的问题到底会是什么。   谢停舟的眉梢都挂着疲倦:“刚刚兰蔺阁下的精神力缺陷并发症又开始了。”   “这一次……”谢停舟轻轻叹了口气,“比往常的每一次都要严重。”   医生拧着眉:“现在有医疗组做出干预措施了吗?”   “没有。”谢停舟如实回答,“贝尔曼的医生都是全科大夫,没有能够对症治病的。但是阁下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我用精神力安抚他了。”   医生愣了两秒,随即睁大眼睛:“你真的用了!?难怪你的脸色这么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离上一次发病,也只过了几天而已,你知不知道如果过度使用精神力是会导致死亡的!”   谢停舟偏过头,看向别处。灯光扑簌簌地落下来,照出一个斜长的影子,显得落寞又孤独:“我不在乎这个。”   他望着地面自己的影子,轻轻摇着头:“我只在乎他能好好的。”   医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继续道:“谢先生今天打电话给我,是想做什么?”   谢停舟沉默了一下:“我想买一些精神力储存试管——贝尔曼买不到了,可能得麻烦您帮我代购了。”   医生听完,顿时更加诧异的睁大眼,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话语之中的惊愕:“你要抽取精神力?!”   谢停舟没有瞒着他:“是的。因为,我马上就要回到帝都应征了。”   他的指尖向后探索着,直到触摸到了冰冷的墙面,像是这样才能让自己相信,现在的自己还在贝尔曼,在他的人间似的。   谢停舟继续道:“我害怕兰蔺阁下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人救他。”   医生的声音里带着点颤抖:“但你知不知道,直接抽取精神力,要比精神力安抚消耗的能量大得多得多!那样的疼痛你根本不能承受的——就连你到底能不能抽出来,也是个问题……”   “没事的。这个不用担心。”谢停舟忽然打断他,目视着屏幕之中为他着急的医生,勾起唇角,轻轻的笑了笑,“一年前,我就已经抽过一次了。”   当时的兰蔺发现了他的行为,怒斥他了一顿——那是兰蔺在他面前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发火。   从那以后,谢停舟就再也不敢做忤逆兰蔺的事情——   直到现在。   就算兰蔺怨恨他,讨厌他也没关系。   谢停舟只要他平安。   光脑之中,医生脸上的表情从惊愕慢慢地归于平静,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深深的看了谢停舟一眼,随即转过头,声音颤抖着:“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谢停舟露出真心的笑容,“真诚的感谢您。”   电话挂断了。   谢停舟靠着墙壁的姿势轻轻的挣动了一下,像是在尝试着抬起脚尖。   但是,他失败了。   这一次的后遗症真的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刚开始只是眩晕而已,可现在,已经上升成了四肢酸麻,几乎无法依从心意,随意的支配自己的四肢了。   他探下身子,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发现那只是酸痛而已,并没有坏死的迹象,稍稍放心了一些。   幸好没坏。   不然的话,以后就抱不起兰蔺阁下了。   他肯定会为自己担心的。   谢停舟强迫自己站直了一点,忍着酸痛和胸膛处翻上来的一阵阵的窒息感和脑中的眩晕感,慢慢地朝着楼下的厨房走去。   兰蔺每一次结束发作期的时候,都睡不久。   他没力气,得吃点好东西补一补。   再过明天,他就没办法时时刻刻呆在兰蔺阁下身边,为他做好吃的了。   谢停舟强忍着难过,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把红枣和枸杞洗干净,和鸡块一起炖了下去。   不多时,瓷盅里的汤水就被煮沸,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泡。   奶白色的水汽挟裹着香气从瓷盅里飘了出来,染上眼角的时候,洇出一条湿润的水痕。   谢停舟抬起手,捂住眼睛,可是眼泪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止住,反而从没有并拢的指缝之中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那些浑圆的泪珠有几颗落到了汤水里,落进去的时候,激起了一个一个小水花。   像是烟花一样四散而开,在天幕之中很快隐没不见。   谢停舟把那一盅汤掀翻了。   砰的一声,汤水四溅,很大一部分都浇到了他的右手上。   他抿着唇,像是情绪回归了正常,眼睛微微红着,把瓷盅扶正,里面残余的汤被倒进了厨余垃圾桶。   谢停舟把操作台上的汤汤水水都处理干净,才重新回到冰箱前,拿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食材,开始重新煲汤。   至于已经被烫红的手——   谢停舟不在意。   他把汤重新放在无火灶台上,等它开始冒泡泡,才放下调味料。   谢停舟像是现在才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有烫伤一样,随意地打开水龙头,把自己的手放在流水下冲了冲。   指尖颤抖着,明明是手腕受伤了,可是他心里却很疼。   谢停舟垂着眸,从储物室里找出一卷绷带,把烫伤药随意的挤上了手腕,抹开,再把绷带缠上去,这就算包扎好了。   他再次走回厨房的时候,给兰蔺准备的汤已经被煲好了。   谢停舟垂着眸,很认真的用从帝都带回来的、兰蔺专属的小碗把汤盛出来,放在一旁吹凉。   他做完这一切,才缓慢的往客厅大门的方向走去——   医生帮自己订的试管已经在五分钟之前,抵达了门口。   等到把精神力的事情安排好了,兰蔺阁下差不多就应该醒了。   到时候,他正好可以喝自己煲的汤了。   他把那个用黑袋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拿了回去,把自己关进了一楼的卫生间。   ……和上次他买的试管是一样的,步骤他都很清楚,但为了小心谨慎,谢停舟还是再一次认真地阅读了说明书,按照步骤,开始抽取精神力。   他的精神力在刚刚安抚兰蔺的时候,已经耗尽了一小半。   现在再抽取的话,痛苦比之前那一次要重无数倍。   但是,没有时间了。   他要离开了。   他刚刚通过光脑了解过了,帝都军队应召的那个职位可以一个月回来一次。   他可以只需要抽取一个月的用量,也就是六次。但是,因为要考虑到兰蔺现在的身体在慢慢的变差,所以他要多抽一些。   抽干了也没关系。   只要他还活着,精神力还能再补出来的。   谢停舟这样想着,抽出了第一管精神力。   sss+的精神力在试管之中被压缩成了淡淡的蓝紫色,其中有闪着光亮的絮状物缓慢的流动着,像是闪烁着的星河。   他想到了爱人的眼睛。   也是紫色的,却没有这么深。   那是一泓紫色的、美丽清澈的清泉。   ……   谢停舟最后抽出了八管精神力压缩物。   他想,这应该足够兰蔺用一个月了。   但是,兰蔺肯定不会愿意就这样直接用他的东西的。   谢停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在商城上挑挑拣拣,订购了一个等身小狗抱枕。   半个小时后,棉花小狗就停在了门外。   谢停舟拖着虚浮的脚步把它拖了进来,费了好大功夫,把里面的棉花掏空,换上精神力培养基,再把自己刚刚抽出来的那些精神力压缩物一股脑儿地倒了进去。   他希望兰蔺不要生气。   谢停舟把刚刚使用的工具都全部清理干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一手端着汤,另一只手搂着那只巨大的棉花小狗上楼。   他的预估没有错。   这个时间点,兰蔺刚好醒来。   他仍旧处于半梦半醒的交界点,眼睫轻轻地颤抖着。   也许是谢停舟的脚步声惊扰了他的睡梦,兰蔺睁开眼睛,捉住了他的衣角:“小舟……”   谢停舟弯下身,亲了亲他的耳垂,嗓音醇厚,带着点沙哑:“嗯,我在。”   他温声道:“起来喝点汤好不好?我刚刚炖的。”   兰蔺被他扶起来,声音虚弱:“鸡汤?”   谢停舟笑了笑,为他们的默契感到惊奇:“嗯,鸡汤。”   兰蔺微不可察的一皱眉,还是没说什么,就着谢停舟的手,喝了几口。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几勺之后,就再也不肯张嘴了。   谢停舟知道他的习惯,没有强迫他继续喝,而是把刚刚自己带来的棉花小狗娃娃递给了兰蔺。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比棉花小狗玻璃珠质地的眼睛还要亮:“送阁下的礼物,是小狗哎。”   兰蔺接过,摸了摸它的头,重复道:“是小狗哎。”   谢停舟躬下身,观察着兰蔺脸上的神色:“阁下喜欢吗?”   兰蔺点头:“喜欢。”   喜欢小狗娃娃,也喜欢送他小狗娃娃的真小狗。   他的鼻尖顶着小狗娃娃的鼻子,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属于谢停舟身上那种独有的、清香的苦艾味道就缠缠绵绵的没入鼻腔。   兰蔺有些惊喜,可面上不显,只是压低声音:“上面有小狗的味道哎。”   谢停舟笑:“阁下喜欢就好,在我不在的时间里,就让它陪着你好了。”   兰蔺把脑袋埋进棉花小狗柔软的怀抱中,很久很久,才应了一句:“嗯。”   *   谢停舟留在贝尔曼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今天晚上,帝都那边派来的人就要来接他了。   兰蔺感觉身体好一些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下床,走出了卧室。   谢停舟的包裹已经被收拾好,比兰蔺想象之中的还要少。   就那么小小的一个,堆在了墙角,仿佛这些东西是他在自己身边度过的一年里,真正的、能够被称之为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要走的时候,总是难留。   兰蔺没有说什么丧气话,只是祝他路途顺利,一路平安。   谢停舟表现得也很风轻云淡,仿佛他只是出去一两天,去某个地方度假,而不是这种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的远门。   兰蔺站在门口,看着帝都来的人把谢停舟接到航行器上,安静的伫立于原地。   风轻轻的,淡淡的,时不时掀起一点额前细碎的发丝,阳光晒成破碎的光斑,扑簌簌的落在他眉眼上。   那双紫色的眼睛显得更加清澈明亮,里面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冷冽又不冷淡。   谢停舟好几次想要回过头来,像是想要和他说些什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等到临行前,兰蔺才开口:“等一下。”   他的声音并不大,被风一吹,很容易就散在了风里——但是谢停舟还是很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谢停舟探出半个身子来,那双眼睛亮亮的,眼尾带着一点薄薄的红色,像是快要哭出来,等待着兰蔺说出挽留他的词句。   他多想留下来。   但是兰蔺终究还是没有如他所愿。   他凑近了谢停舟,对那个陪同来接人的官员道:“请等我一下。我还有东西没有给他。”   官员向来不肯得罪所有人,很痛快地点了点头,只是说:“但麻烦您快一点。”   兰蔺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谢停舟一眼,折身快步绕到屋后。   五分钟后,他终于捧出了一枝花来。   花朵是洁白晶莹的、小小的,盛开在绿意盎然的枝条上。   兰蔺折了一支茉莉花下来。   他很小心地捧着那支花,像是害怕自己的动作会让花朵都掉下来一样,小步跑着,跑到了谢停舟面前,双手捧着,递给了他:“谢停舟。”   “我不能去帝都了。”兰蔺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微风吹过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漂亮清澈的紫色眼睛来,他唇角勾着笑,温和得像是一捧融化的春雪,“你带它走吧。”   他说完,笑了笑:“再见,一路顺风。”   谢停舟带着他的春天离开了。   夜晚,兰蔺独自躺在谢停舟为他布置的床上,环抱着那只巨大的棉花小狗,脑袋闷在它的怀抱里。   精神力缺陷并发症再一次发作的时候,他陷入了那个苦艾香气的梦境里,睡梦酣然。   他不知道的是,谢停舟没有走啊。   他留下了一半的自己,一直陪着兰蔺。   小狗永远不会离开主人。   就像谢停舟许下的每一次诺言一样。 第31章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完)   谢停舟的帝都之行出乎意外地顺利。   他年轻、精神力强悍, 又懂得忍让,早早地就被所有老师视为了好苗子。   他从一个小小的中将一路向上爬,仅仅只经过几场战役, 就名扬四海, 一路攀升,一举成为了联邦星系最有前途的上将。   但是,这位上将却并不是那么尽忠职守。   每个月的月末,他都要不顾一切地请七日假, 回到某个不知名的小岛。   距知情.人而言,这位上将有一个秘密情.人, 他们约定好了一期一会, 两人从未爽约。   但不知为什么,原本骁勇善战的谢停舟最近却拒绝了很多能够在联邦上层官员面前表现的机会, 径直转入了幕后,在人们的惋惜声之中,成为了最普通的一名皇家教师。   虽是如此,但他的名声和地位一点也没有降低,相反的,那些世家贵族们趋之若鹜的把自家后代送到训练室里,妄图请谢停舟教导他们一二。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联邦训练室之中, 刚刚结束了一场训练的谢停舟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在簌簌落下的水流声之中,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之上,垂着头, 低低喘着气。   刚刚的训练消耗的体能已经超出了他的限度, 他的胸膛突兀的起伏着, 整个人脸色苍白, 像是褪尽了血色。   现在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了。   之前的每一个月, 他都按照约定,回到了兰蔺身边。   而兰蔺阁下的病症也在加重。   每一次回去,他抽取的精神力都比上一个月多两管,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住兰蔺的身体状况。   但谢停舟从来没有考虑过他自己。   在每一次抽取精神力之后,他都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不能再胜任指挥官的职位。   众人只知道他最近生了一场很难治愈的怪病,却并不知道他的“病情”因何而起。   谢停舟从来没说过。   每一次从贝尔曼岛屿回来之后,他都会拼命的调理身体,企图让自己的精神力恢复得再快一些。   这样的话,兰蔺阁下就能和自己一起活下来了……   谢停舟这样想着,微微垂着眸,喉间忽然翻涌出一股腥甜。   他侧身,垂下头,低低咳着,温热的浓稠液体就这样喷溅到了他的手掌心。   谢停舟似有所感,在苍白的灯光下,把手掌抬到自己眼前。   鲜红的、浑圆的点滴星星点点的落在手掌心,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之下,显得越加突兀刺目。   谢停舟恍若未见,旋开淋浴花洒,任由清澈的水流越过自己的掌心,再次跌落到地上的时候,溅起了淡粉色的水珠。   外面适时响起了拍门声,有一道清脆的男声接连响起:“谢教官?您还好吗!您已经一个人待在里面快两个小时了!”   谢停舟扭过头,顺手关掉花洒,把外套上最后一粒扣子系上,这才打开门。   玻璃质地的门板映射出他的苍白脸庞,发梢还在朝下一滴一滴地滴着水,像是从雨夜里出现的鬼魅。   外面那个学员的样子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教官……你需要看看医生了!”   “不用。”谢停舟仍然拒绝。   他还有七天的时间,调理好自己的身体。   七天之后,就可以再一次见到兰蔺阁下了。   现在请假的话,不符合规矩,到时候又要挤占他回去的时间。   ——谢停舟不愿意。   那个学员依旧不依不饶的跟了上来,高声道:“教官!你这样会很伤身体的!一定要去医院……”   谢停舟在原地站定,从高处俯视学员年轻的脸孔:“我不用。”   他高大,威严,受人景仰,是学院里无数个学员芳心暗许的对象。   谢停舟凶起来的时候,谁也没办法去更改他的决定。   学员愣愣的站在了原地,目视着谢停舟的背影。   然而,下一秒,站在他前面如同山一般巍峨的谢停舟忽然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   他勾着头,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腔和鼻腔涌出,蜿蜒流淌在地面的时候,像是一条红色的河流。   连睫毛都沾着喷溅上去的血滴,润湿成一簇一簇的,妖艳又荼蘼。   谢停舟身后站着的那个学员被吓坏了,尖叫了一声,才后知后觉的去找人帮忙。   半个小时后,谢停舟被抬进了加护病房。   好巧不巧,这一次来医治他的,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医生。   痛楚在心脏的位置弥散开,一丝丝一缕缕的,如若春雨,没入四肢百骸,难以分开。   谢停舟微微张合着眼睛,眼睫随着不安地呼吸而微弱地颤动着。   好疼。   和之前在斗兽场里,被沾了盐水的鞭子险些抽成两段还要疼。   这种疼痛找不到病灶,也找不到来源,根本无从下手,   它像是无情的猎手,看着病人在它的角逐下呻.吟、反抗,到最后的臣服,欢欣雀跃的就像是顽皮的孩子,让人无法捉摸。   他的意识尚且不清醒,世界在他眼中都模模糊糊的,像极了……那日从斗兽场里醒来的时候,周遭色彩暗淡的世界。   这些时日的记忆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他还是那个在众人屈辱的唾弃下,苟延残喘的卑微奴隶。   好在,这样的想法很快被人打破了。   冰凉的仪器贴在了他的手腕处,微弱的电流从神经末梢开始震颤,奇异的微微痛感弥漫全身。   医生见他睁开了眼,语气带着点埋怨:“哎哟,还挺好的,还能醒来啊?”   谢停舟说不出话,只能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他。   医生把贴片替他取下,语气严肃道:“要是我不说的话,你是不是准备把自己整个儿掏空?你知道吗,你刚刚的精神力开始反噬了——这就是精神力极度亏空的表现。”   谢停舟无言的看着天花板,许久,才从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一道嗓音来:“我还能活多久?”   他感觉得到的。   身体一步一步地在走向下坡路,他的精神越发不济,注意力涣散,稍微训练一下,就会气喘吁吁,虚弱至极。   医生叹了口气,许久,才在他身侧坐下:“早点回去吧。”   他侧过头,看向窗外一片一片飘落下来的小雪:“你们还能一起度过这个冬天。”   *   谢停舟辞掉了在帝都的所有事物,只身一人回到了贝尔曼。   他走下航行器的时候,贝尔曼冬季特有的古怪风声就这样钻进耳朵,亲切又熟悉。   谢停舟只是背着一个小小的包,站在庄园的门口,对着治安亭亮闪闪的玻璃,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仪表。   在确保自己的神色和以前任何一次回来都一样之后,谢停舟才放下心来,慢慢地走进里面。   冬天没有茉莉花了。   这几日贝尔曼都下雪,天气不甚晴朗。   厚厚的一层白雪覆盖在干枯的深色枝条上,寒风一吹,无端显得略为萧索。   谢停舟的目光擦过那些光秃秃的枝干,轻轻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里结成了乳白色的霜,被风裹挟着飘散。   兰蔺的别墅就在前方。   那幢黑白色的建筑安静的矗立在庄园里树木的环抱之中,像是雪孩子,安静的沉睡着。   兰蔺身体不好,现在应该还在休眠舱里休息。   人和动物是一样的,到了冬天,寻常人都会没什么活力,更别说兰蔺的身体。   他等会儿要先去线上商城选购一些食材,在兰蔺睡觉的时候,偷偷做很多好吃的。   哦,对了,还要红丝绒小蛋糕的。   谢停舟想象着兰蔺微微挑眉,略含着惊喜的神色,不自觉地笑了笑。   下一刻,他扭开了别墅的门。   与他记忆之中的别墅一样,里面的任何一样陈设都是熟悉的。   这都是他和兰蔺亲手布置的。   那两只黑白色的石膏娃娃就这样安静的坐在了餐桌上,见到另一个主人冒着风雪归来,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大了。   屋子里面暖融融的,把一切料峭的风隔绝在外,温暖得像是春天。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转身合上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舟?”   谢停舟被这道朝思暮想、不知梦见过多少次的声音击中,缓慢的转过身来。   兰蔺就坐在柔软的榻榻米上。   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居家服,神色柔软,手中捧着一杯热茶。   兰蔺见谢停舟愣着,忽然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   没等兰蔺走上前,谢停舟才反应过来,垂着头,遮住通红的眼眶,微微笑了一下:“没有。”   他等那滴眼泪落下,才抬眼,重新看向兰蔺:“阁下,我回来了。”   兰蔺坐在原地,有些好奇:“不是月底才会回来吗?可现在……”   他拿过光脑,看了看日期,接着道:“现在才月中。”   谢停舟早就想好了用来搪塞兰蔺的理由,语气轻松道:“帝都那边没什么事情,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他走过去,跪在软趴趴的棕色地毯上,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兰蔺的颈窝,像是一只大狗狗一样,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直到嗅到他身上混杂着一点苦艾味道的茉莉花香,这才满足。   谢停舟幸福得想叹气:“……好想阁下。”   “想我?”兰蔺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可是每个月都能见到。”   谢停舟才不管呢,他捏着兰蔺的手,耍赖一般。嗓音闷在兰蔺的怀中,显得闷闷的:“就是想,不说一个月了,就算一个星期,一天,一分钟还是一秒没见到阁下,就很想很想很想。”   兰蔺不答,指尖托起他的下巴,强迫跪坐在地上的谢停舟抬起头,在对方湿润的目光里,轻轻的吻上了他冰凉的唇。   许久,声音才从这个缠绵的吻里溢出。   “嗯。”兰蔺道,“我也想你。”   ……   夜晚的贝尔曼灯火明亮。   站在这座小岛的最高处,能够看见岛屿上几乎所有的人家。   为了节电,人类的房屋星星点点的散布在黑色的土地上,从高处看去,就像是夜幕之中挂上的无数明亮星辰,随着大地的呼吸而脉动着。   谢停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他在线上商城上定了很多东西,这一次,他的运气比较好,买到了草莓粉,终于可以做兰蔺喜欢的红丝绒小蛋糕了。   当然,伴随着小蛋糕的,还有兰蔺深恶痛绝的枸杞红枣鸡汤。   当谢停舟同时端着这两样处于兰蔺喜恶极端的东西上来的时候,兰蔺总是泰山崩而色不变的那张脸上,终于起了一点波澜。   他皱了皱眉,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怕自己的话会打消谢停舟的积极性,只能用委婉的口吻,轻轻道:“真的……嗯,要吃这个吗?”   “当然。”谢停舟用一种极其肯定的口吻道,“我炖了好久哎……”   他见兰蔺仍旧苦着脸,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用一种很可怜的语气道:“阁下不喝的话,我会伤心的……”   兰蔺:“……我喝。”   他皱着眉,端起那一锅看上去就很不妙的汤水,浅浅的抿了一下。   谢停舟在他身侧,有些期待地问:“好喝吗?”   兰蔺摇头:“好喝是好喝,只是我不太喜欢……”   “不信。”谢停舟道。   他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角,尝到了鸡汤的味道,这才说:“要这样,试试才知道。”   兰蔺没说话,可是脸色出卖了他,一抹淡淡的粉色慢慢的攀爬上他的眼尾和耳尖,像是春日枝头的桃花绽放。   他扯住谢停舟的领子,不让这个作完恶就跑路的坏蛋成功脱身,而是凑上去,有些凶的咬着他的唇。   到了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演变成了两人之间,缠绵缱绻的一个吻。   两人都亲得气喘吁吁,有些上不来气,他们看着彼此的脸上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忽然轻轻笑了笑。   谢停舟在他们尽兴的空隙之中,状似不经意地提议:“阁下,这一次我留久一点,好不好?”   他看着兰蔺那双清澈的、水光朦胧的眼睛,克制不住地去抿着他的耳尖,嗓音低低沉沉的,滑过耳朵:“我想陪你过冬天。”   他看上去虽然还算镇定,可是内里已经慌了神。   以前谢停舟也提过几次,但是兰蔺不同意因为这个理由而放弃他在帝都成就的一切。   现在是隔了几个月,再一次说出这个提议的话,兰蔺很可能会起疑心。   他不是不可以说谎,但是谢停舟总是害怕那双仿佛能够看清一切的眼睛,看透自己拙劣的谎言。   但幸好,这样的情况还是没有发生。   兰蔺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落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缓慢的收紧:“好。我们一起过这个冬天吧。”   ……   兰蔺没有预料到谢停舟今天会回来的。   他好不容易在谢停舟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才找出了一点可以独处的空间,小心翼翼地躲进了储物室。   等到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脸上强装出来的愉快和舒适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像是卸下一层面具一样,露出了其下痛苦苍白的脸色。   他垂着眸,感觉视线在轻轻地晃动着,视野之中的物体都变成了扭曲的奇怪模样,随着他微微晃动着的身体,而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两天前,他从深度休眠状态里被身体的排异反应强行唤醒。   近日来,他的身体越发不好,就连谢停舟留下的、具有神奇安抚效用的大棉花娃娃也没有用了。   情况远远不止这么坏。   医生告诉他,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一年以来的消极治疗让他的精神力标识几乎坏死,已经无法提供保护身体的作用了。   现在,就连休眠舱也不能让他感受到好一点儿。兰蔺整晚整晚地夜不能寐,在恍惚之中,迎来自己生命之中的新一天……或者是最后一天。   他觉得自己余下的寿命不会很长了,原本,兰蔺是计划着等到自己死后,再给谢停舟留下一封信的。   他不想让谢停舟直面他的死亡,他的离开……或者说,是对他的单方面的抛弃。   可是现在,谢停舟却提前回来了,还要和他过一个完整的冬天。   兰蔺垂着眸,眼睫轻轻的抖了抖,遮住紫眸中的落寞神色。   算了吧。他想。   这是他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年。   所以,这是他能和谢停舟一起拥有的最后一个冬天。   他想陪着他。   ……   兰蔺服用了两粒强效止痛药,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模拟了好多次微笑的表情,这才走出房间。   他刚刚掀开被子躺下去的时候,谢停舟刚刚好打开浴室的门,湿热的水汽裹挟着冷风一起扑了过来,带出一串缱绻的水痕。   他走到床边,跪坐在床上,低声问:“阁下睡了吗?”   兰蔺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从被子下探出来:“没有。”   他似有所感,伸出手,捉住了谢停舟的衣角。   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衣襟上翻飞跳跃着,像是相互追逐着的白蝴蝶。   而后,蝴蝶轻轻的落在了他的衣扣上。   谢停舟发现了兰蔺想做什么,握住他动作的手,目光之中含着微浅的不认可:“阁下,我没有那个意思。”   ……理解错了?   兰蔺有些尴尬,讪讪的想要收回手,却被谢停舟捉住手腕,不让他动弹分毫。   他有些讶然,微微抬起眼睛,却在下一秒钟,撞进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   里面涌动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情愫,像是海浪一般翻涌着,涓涓不息,一片浪一片浪地堆叠着,聚成了一片温柔的黑色海洋。   他执起了兰蔺的手,虔诚的在他手背上轻轻的吻了一下:“阁下看起来很累。”   倒不是谢停舟不想,他们将近一个月没见了,又不是老夫老妻,相看两厌,肯定会生出想要把面前这个喜欢的人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想法。   但是,每一次做完,兰蔺都会很累。   他今天状态不是很好,谢停舟不想伤到他。   况且——   他也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和兰蔺共有的时间不多,只想好好的陪陪他。   谢停舟抱着他,下巴藏进他的颈窝里,声音都显得闷闷的:“阁下,我想看极光了。”   他动了动,让怀抱变得更加紧密一些,嗅着兰蔺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现在有极光吗?”   兰蔺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努力的回想。   他还真的没有注意。   贝尔曼岛屿的冬天是极夜,黑色与黑色无边界地接壤,无边的黑暗蔓延到岛屿的每一个角落。   像是永远不会有迎来白天的那一日。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出门了,在身体陡然恶化、他的视力变得越来越差之后,兰蔺就很少去专注的看一样东西了。   直到现在。   他想起来了,他答应过谢停舟的,要带他去看极光。   兰蔺没有做到。   他抿着唇,许久,才摇了摇头,低声道:“抱歉,我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过极光了,所以,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谢停舟的本意只是想让他开心一点,却没想到自己的话引起了兰蔺的自责和懊悔,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了想,只好把他消瘦的身体搂得更紧一些,嗓音轻轻的,低低的:“没事啦,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的。”   兰蔺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两人相对无言,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他们彼此都有太多太多的心事,或想让对方知晓,或想一辈子隐瞒下来,直到死去。   这样心事重重的,反而不好开口。   谢停舟想了想,忽然提议道:“阁下,我们……要不要现在去外面,看一看极光呢?”   兰蔺下意识垂眸,望见了谢停舟那双湿润晶亮的眼睛。   他抿着唇,本想拒绝——   万一他的止痛药失效了,在谢停舟面前露出马脚,就不好解释了。   但是,谢停舟没有求过他什么。   他要的东西很少很少,只是一个小小的兰蔺而已。   兰蔺没办法不满足他。   而且,他们说好了的呀,要一起去看的,兰蔺不想食言。   他想了许久,才点点头:“好。”   “我们一起去吧。”   ……   贝尔曼岛夜晚的天气很冷,在出门前,谢停舟给兰蔺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直到兰蔺差点以为他们要去雪原徒步冒险的时候,谢停舟才停下来。   与包裹严实的他不同,谢停舟只是在寻常装束的基础上,加了一条薄薄的围巾而已。   兰蔺偏过头去看他,低声道:“你不冷吗?”   谢停舟微笑:“不冷。”   其实,他已经差不多失去知觉了,再冷的天气也感觉不到。   厚重的衣服不多,兰蔺穿得暖和就好了。   兰蔺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勉为其难的相信了谢停舟的说辞。   他伸出带着毛绒绒手套的手,让谢停舟牵住,这才一起往最高点走去。   贝尔曼岛屿的最高点是在机坪上,在那里,可以一览无余的看见天上的极光。   他们俩走得很慢,没有一个人提出要快一些。   夜风料峭的吹过他们的脸庞,像是裹挟着冰渣子的小刀,刮得有些生疼。   谢停舟偏过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行走在昏暗灯光之中的兰蔺。   他的鼻尖冻得有些红,发丝柔软,五官立体又漂亮,真像个瓷娃娃。   那根他亲手制作,送给兰蔺的项链还在脖颈间挂着,随着两人向上行走的步伐而轻轻跳跃着。   小狗的脑袋圆乎乎的,银子的质地在黑夜之中的微芒里闪着亮光。   要是能一直牵着他的手就好了。谢停舟想。   他攥着兰蔺的手紧了紧,像是这样,就能和他靠的再近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达了停机坪。   这里的风很大,吹得衣裳晃晃悠悠的,衣角在风中翻飞着,让人产生一种整个人都要被风吹走的错觉。   谢停舟扶住他的腰,和兰蔺找了一块凸起来的大石头,等到他用外套把冰凉的石头铺好,这才带着兰蔺坐下。   他抱着兰蔺的肩膀,微微仰着头,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之中化作了奶白色的微小雾滴,很快散去。   头顶上空,如同兰蔺所说的一样,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   蓝紫色的弧状极光散漫的布于空中,随着星星的移动,一同游动着,像是水中的鱼群。   它轻盈的飘荡着,几乎举手可触,但又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谢停舟终于看到了极光。   他有些兴奋,压低声音,询问道:“阁下,快看啊——极光是蓝紫色的光束,真的……好漂亮。”   兰蔺抬起头,映着漫天星河的眼眸之中却蓦然滑过一丝茫然。   他看不见。   整块夜幕在他眼中,不过是抖动的一块黑色幕布。   星星、月亮,还有……他们渴慕已久的极光,他都看不见了。   兰蔺抿着唇,心里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他望着夜幕,像是在欣赏美景一般,许久,才收回目光,对着谢停舟笑了笑:“真美。”   兰蔺忽然抱紧了他的腰,把头埋进谢停舟的怀抱,嗓音闷闷的:“有点困。”   谢停舟把他拥进了自己的大衣里,嗓音轻轻的,又在下一秒钟倏地被风吹散:“嗯,我抱着阁下。”   风雪的声音渐起,一片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发丝、眉眼和衣服上,慢慢地化成水渍。   他垂着眸,忽然道:“阁下,我喜欢你。”   谢停舟的语气很认真:“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兰蔺的意识已经不很清楚了。   他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   谢停舟忽然很微弱的笑了一下:“那我们下辈子,还要再见面,好不好?”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怀里的人才低低应道:“嗯。”   风雪渐渐地大了起来,他们没办法听到彼此说的话了。   谢停舟就这样抱着兰蔺,守护着他的安眠。   他的手掌心贴在兰蔺的心口处,那里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谢停舟在恍惚之中,看见了怀里的兰蔺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伸出手,那双冷淡的眼睛微微弯起来,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小舟,一起走吧。”   兰蔺对他说:“我们下辈子再见。”   谢停舟微笑着,欣喜的搭住了他的手掌心:“嗯!”   ……   星海极光之下,风雪渐消。   唯有爱人在此地长眠。   他们会重逢于下一个极光烂漫的冬天。   *   兰蔺在一片风雪茫茫之中醒来。   四周空旷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风息裹挟着雪花的碎片一片片飘落,他坐起身,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发现那些东西在接触到手掌的一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无所阻碍地纷纷落下。   那只是一片虚无。   他垂着眸子,在无边无际的白色之中,忽然问了一声:“小舟?”   没有人回答。   兰蔺愣了一下,伸出手,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是……   他想,这里明明应该有什么东西的。   兰蔺微微蹙着眉,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显示出一种奇妙的荒诞来。   ……小舟是谁?   这时,一道机械的系统音传来,在空旷的白色空间里,显得异常空灵。   “小兰,欢迎回家。”   系统006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兰蔺了,虽然一年多时间对于它这种没有生理意义上的生命的系统来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瞬息,但是再一次见到兰蔺的时候,它还是很想他。   兰蔺想起来了,自己刚刚经历过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跨度很长,又好像很短。   短得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在那个世界里遇见的人,碰见的事……还是,那些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的约定。   对于这种茫然,系统006倒显得很理解,它用一种安抚的口吻道:“小兰,你现在刚刚结束任务,先休息一下吧。”   它好心的提示道:“等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看见自己获得的积分了。”   兰蔺坐在原地,微微地抬起头,目光在纯白色的空中找不到焦点,那双紫色的眼睛倒映着空中的飘雪,显出少见的茫然和无措:“积分……有什么用?”   “积分可以实现宿主的愿望的。”系统006的语气带着点怜惜,暗示道,“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有机会再出去之后,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了。”   兰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双冰冷如一块纯净宝石的眼睛里闪过淡淡的微光。   他站起身,对看不见的系统006道:“那我们走吧。”   他说:“去下一个世界。”   *   *   榆林中学,正是下课的时间。   学生多的地方总是人声鼎沸,今天天气很晴,高三一班的几个学生勾肩搭背地出去了,多的是留下来的自习的学生。   教室里少了那几个吵嚷的男生,变得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起书页时,轻轻翻动的声音。   兰蔺在这时安静的抬起了眼睛。太阳很大,斜斜地从窗外透过来,很刺眼。   他微微侧过头,清风吹起额前的碎发,那双紫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很浅。   “66,这是新世界吗?”   系统006熟悉的机械音响起:“嗯嗯,咱们到了。”   周围坐着几个看上去不太爱读书的学生,立着书本挡住自己的面庞,压着背窃窃私语着。   看上去和他不太熟悉的样子。   兰蔺还没有来得及和系统006搭话,外面就传来一道不小的声音:“兰蔺兰蔺!你怎么这两天转学过来也不和我说声啊!”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高高壮壮的,应该是别的班的,就只是站在门口,冲他招手:“还愣着干什么呢,到底认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刘明站在原地等了他一会儿,兰蔺才从里面出来,语气都带着点不耐烦:“什么屁重点班,把你人都读木了,来了榆林就好好休息会儿,以你的成绩上个好大学不成问题的。”   兰蔺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一边问系统006:“这是男主?”   “不是这个。”系统006很快否决了,声音有些古怪,“男主……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这边的刘明已经从善如流的搭上了他的肩膀:“去打球不?反正你班现在是自习课,等会儿正好我和你一起回家。”   兰蔺下意识想拒绝,却不料刘明身强力壮,他这个消瘦的小身板实在是阻挡不了,直接被他带着走了。   榆林中学的篮球场很大,后面靠近小巷子的那一溜,都是能打球的地方。   太阳很大,只有几个学生冒着烈日在打球。兰蔺不喜欢站在太阳底下,有意踩着树荫走。   刘明不在意,甩手脱掉球衣外面罩着的衣服,一边把球顶在手指上转:“不懂你怎么想的,你来这儿都不和我说声?到底拿不拿我当朋友?”   他回头,看见兰蔺站在阳光下,手掌抬到头顶,遮住照在眼睛上的一点阳光。   他的形体看上去就是不爱运动的典型,皮肤很白,阳光一晒,白得有点接近反光。   刘明轻轻的“啧”了一声,还没开口,外面就传来一道尖叫声:“蒋时——你他.妈又打我脸!这是第几次了,我跟你没完!!”   刘明的注意力被那道声音吸引过去,刚刚心中升起的一点奇怪感觉顿时烟消云散,看向那边:“好像有人打架?”   兰蔺似有所感,问道:“蒋时是谁?”   刘明没有立刻回答他,反倒是系统006回应了:“这个就是男主。”   它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有些为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打架。”   现在看上去,挨打的那个人才需要被救赎吧。   挨打的人都会感觉冤死。   “嘿!”刘明很爱凑热闹,顿时扔了手里的球,勾住兰蔺的肩膀,往打斗声传来的地方走过去,“咱们俩看看去。”   篮球场和后面的小巷子就隔着一个栅栏,上面有无数前辈留下的杰作——一个半人身高的狗洞。   兰蔺看着狗洞,沉默了一下,很固执的重复问:“蒋时是谁?”   刘明只想和兰蔺站在里面看的,一边回答:“蒋时啊?打架的那个,看到了不?是你们班的,你可小心点,这小子吃了火药一样,不好惹。”   从这里往小巷子里看,除却葱葱郁郁、枝叶繁密的香樟树,一块巨大的街头涂鸦墙旁,正站在一堆人。   围在一起的约莫有五六个,围成一个不容易让人逃脱的半圆形,像是想要围困住里面的人。   兰蔺侧过头,目光落在站在中间的清瘦青年身上。   这人没穿校服,高挑清瘦,深灰色的圆领T下摆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对方安静地站在香樟树下,阴影映成圆斑,隐隐绰绰的扑洒在他眉眼上。   只是远远看着,也能够察觉这人脸色恹恹的,不太好惹。   刘明啧了一声,摇摇头,勾着兰蔺的肩膀准备回去:“别看了,这人可会打架,一周打三次,比天气预报还准时。”   兰蔺摇头,甩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先走吧。”   刘明愣了愣,看着他压着腰,钻过狗洞,若无旁人的往那边走。   他回过神,急忙追上去劝阻:“哎!你干嘛呢!你等会儿!我看见有人去喊教导主任那小老头了!你才刚刚转学过来,够你喝一壶的!”   兰蔺头也不回,蓝色的夏季校服有点儿大,衣摆晃晃悠悠的缀在身后。   刘明有些气急败坏:“兰蔺!不准过去了……喂!”   可是,现在他要走也来不及了。那边的人已经注意到他。   刘明声音压低,自言自语道:“我滴祖宗,第一天来就给我惹事呢。”   兰蔺走过去才发现,那里的人不止五六个个。   几个操着棍子的人警惕的站在蒋时后面,脸色不太好,反正看上去不是和他一伙的。   蒋时对面还站着一个几乎要贴上墙角的清秀男生,一边捂着脸,一边尖利的尖叫:“打人不打脸!你要赔我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精神损失费?”蒋时垂着眸,光影落在他的眉眼上,染上一层浅淡的阴影,看上去阴鸷又孤僻,有些吓人,“我赔你?”   他这话听上去很有威慑力,半掀起眼皮,不咸不淡的扫了对方一眼,语气也懒懒散散的,看上去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要打架就一起上。”   蒋时瞥了他们一眼,薄唇微微启开,话里带着刺:“浪费时间。”   说完,他就弯下身,随便选了一根立在墙角的棍子,垂着眸细细挑选着,才捏了一块看上去没有那么肮脏的地方。   他再抬起眼的时候,发现四周都安静下去,只有悉悉簌簌的轻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左胸.前还挂着“百年基业榆林中学”的校牌。   他长得很清瘦,还算高挑,脸色淡淡的,一看就是家长老师都喜欢的乖学生的长相,兰蔺身上的校服是新的,暂时没被水洗得褪色,在这堆没穿校服的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估计是误入了。   蒋时也皱起眉,等着这个小男生自讨没趣的走开。   可是兰蔺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场面的沉重气氛,安静的走进了他们,站在了蒋时身边。   还是那个捂着脸的娇滴滴的小男生瞪大眼睛,尖叫:“蒋时!你个不要脸的,还找帮手?!”   蒋时皱起眉,否认道:“不是。”   他还有事,懒得再多费唇舌,径直瞥向一旁站着的兰蔺,冷声道:“走开。”   蒋时说完,拎起那根不太美观的棍子,冲着他身侧最近的小混混敲过去。   他身法很快,看得出是时常做这样的事,在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棍子甩倒了那个人。   蒋时的动作把所有人的思绪拉了回来,那些人操起棍子,加入了混斗中。   一时间,小巷子里的尖叫声、脚步声和打斗声不绝于耳。   兰蔺立场不明,在打斗中被他们推推搡搡的,身子都摇晃着,有些站不稳。   蒋时甩开两个人,见他还不走,不知为什么,心头升起一点火气来:“离我远点!”   兰蔺没听,躬下身拾起了一根棍子,以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顺手甩开快要挨到蒋时身上的一根棍子:“哦。”   蒋时垂下的眸底滑过一丝错愕。   这是谁啊?他真的不认识他。   他难道真是来帮自己的?   蒋时下意识地拒绝这样的“帮助”。   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不需要这种多余的好心。   而且……他就这样一头热的闯进别人打架的场地,也太蠢了吧。   也许是蒋时刚刚说的话引起了小混混们的注意,不知谁在人群中忽然喊了一句:“那谁啊!打死他!”   兰蔺微微拧着眉,看了一眼蒋时。   这人高高瘦瘦的,打架却很狠,很有种不打断对方腿不罢休的意思。   蒋时没去看即将挨打的兰蔺,而是一棍一棍的、专心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没有丝毫想救他的前兆。   系统006着急忙慌的声音在脑际之中响起:“小兰!快躲一下啊!”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被兰蔺甩开的那个小混混见状,回手一甩,棍子裹挟着呼啸的风声袭来。   下一秒,想象之中的打击疼痛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握住他手肘的一只冰冰凉凉的手。   兰蔺被一道力气拉了过来,偏移了棍子挥过来的轨迹,险险的躲过了危险。   青年身上浅淡而干燥的香气没入鼻腔,带来一阵没来由的安心感。   蒋时就着他的手,一棍子甩开最后一个小混混。   随着一声闷响,那些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小混混们躺了一地,像几尾虾一样蜷曲起来,痛苦地打着滚儿。   那个秀气的男生疼得都有点儿狰狞了,一边呲牙咧嘴的,一边骂骂咧咧:“还说不是找来的帮手……蒋时你死定了!”   “我不认识他。”蒋时道。   他没再理那些人或是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兰蔺,而是走到墙角,蹲下去的时候,灰色T恤的后摆随着动作绷紧,露出脊骨突起的淡淡轮廓。   少年的肩膀还带着点薄,脖颈微微勾下去,从墙洞里掏出一个柔软的小东西。   兰蔺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只灰扑扑的东西是一只橘猫。   蒋时察觉他的目光,扭过头,直视着他,拧着的眉天生带着点凶:“看什么?离我远点,该回哪去回哪去。”   他声音很冷,沙沙的,挺好听,可惜内容不太悦耳。   兰蔺没听,凑近躬下身,再直起腰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手表。   他要微微抬着头才能直视着对方,显得有些被动,伸出手掌:“喏。”   蒋时盯着他,一会儿后,才劈手夺过他手掌心呈着的表:“谢了。”   兰蔺没说话,等他准备走的时候,才说:“为什么要打架?为了这只猫?”   蒋时眉毛皱得更深了,他眼睛向下,看着兰蔺:“要你管?从哪儿来走哪儿去,别来碍事。”   他这么凶,兰蔺却没像他想的那样被吓到。   他仍然站在原地,风荡起来,勾勒出的腰线很细,似乎一拧就能断掉。   这样的人,蒋时一拳能打三个。   太虚伪了。他想。   都看见他打架了还不走,刚刚装作一副见义勇为的样子,现在还问为什么,这么多管闲事。他们很熟吗?   蒋时懒得理他,径直向小巷子的出口走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兰蔺竟然也跟在了自己后面。   那个秀气的男生在地上哀嚎:“你还说你们不认识——都一起回家了!蒋时!我要杀了你!”   蒋时:“……”   再怎么说,刚刚这个人也帮了自己一小下,虽然方法有点蠢。   为了让这人不被那些小混混找上门来报复,蒋时没有再说他们不是一伙的,而是沉着气往外走。   等到走到巷子口的时候,蒋时却隐约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兰蔺还跟着他,没有什么要和他分道扬镳的意思。   蒋时轻轻的拧着眉尖,眸底滑过一点不悦。   真要缠着他?   难道还要自己为他颁发一张好人卡和热心市民凭证才肯离开吗?   兰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刚刚靠近,就被蒋时揪住了领口。   他身上的校服扣子松松的,被这样的力道一扯,很轻易的就崩开。   他锁骨的轮廓是浅浅的,形状很漂亮,粗糙的校服面料磨得那处有些发红,在白得有些反光的皮肤上显得更加显眼。   兰蔺还没反应过来,蒋时那张放大后的帅脸就凑到面前,几乎要和他鼻尖对着鼻尖了。   他语气很凶:“跟着我干什么?”   兰蔺被他的力道带得微微踮着脚,身子向前倾,有点儿艰难的抬着眸。许久,他才艰难的说出一句话:“回家……”   哪有那么巧的。   蒋时自动把他的话理解成了“跟着你回家”,火气从心底噌的一下冒起来:“你什么意思,想打架是吧……”   他还没说话,狗洞那边就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放开那个同学!”   教导处那个秃头小老头一边朝着这边跑:“给我站住!”   蒋时和兰蔺对视了一眼,非常心照不宣的退开两步,一起朝着小巷子那边奔逃。   风穿过林梢,撞动枝叶时,哗啦哗啦的响。   不知道跑了多久,背后的叫骂声终于消停。   蒋时站在路口,发梢被风吹得微微卷起,回头看他,侧脸的线条干净又利落:“你跟着我?”   兰蔺摇头,树梢之中漏下的光晕洒在他脸上,只剩下浅浅淡淡的一层碎金,随着眼睫轻轻的颤动而抖着。   许久,他才慢吞吞道:“没有。”   蒋时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谁信,你不上学?”   兰蔺抬头,迎着他的眼睛,态度仍然很真诚,不像是假的:“我翘课,回家。”   蒋时才不信他的鬼话:“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没再理兰蔺,继续往前走。   这人跟在他后面,又不说话,足足跟着他走过了两条街、一个红绿灯,和一座吊桥。   等到走到他住的居民楼那边,蒋时皱着眉,决心甩开他。   他快步走进一条纵横交错的小巷子里,油烟味儿沾上衣袖,有点难以甩开。   蒋时不喜欢这味道,眉毛皱得更深。   三分钟后,蒋时才停下脚步。他站在一栋楼旁边,回望身后的时候,那个奇怪的人果然被甩开了。   蒋时叹气,把表从口袋里拿出来,重新搭回手腕上,遮住那些纵横的疤痕。   他对着一面有些灰尘的窗户检查了一下,确保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才掏出钥匙开门。   这房子很老,他住得不久,平常的时候,只有一个房东阿姨在家。   但今天,玄关处的鞋柜上多了一双白鞋子。   他还没反应过来,阿姨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哎呀!小时回来了。”   蒋时回答得很简单:“嗯。”   阿姨又问:“今天打架了没?”   蒋时自然抵赖:“没打,好好学习了。”   “那就好。”阿姨笑了笑,终于进入正题,“快去吃饭。”   蒋时抬头,看见了端着汤出来的阿姨走到餐桌旁,那里已经坐着一个面孔熟悉的人,就是刚刚被自己“甩掉”的小尾巴。   蒋时:“……”   感觉自己白干了。   他拧着眉,还没让这个不知道怎么弄到自己住址的跟踪狂滚出这里,阿姨的手就拍上他肩膀:“来来来,正好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子,兰蔺。和你一个学校的,你们认识认识,好好相处哈。”   蒋时:“…………”   他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皮看他,语气带着点诡异微妙的僵硬:“……你好。”   兰蔺正在喝汤,听见他说话,才缓慢地抬起眼睛。   他语气挺友好,回答他:“你好。”   蒋时以为没事了,正准备走的时候,又听见这个祖宗说话了。   他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语气也平平淡淡的,为自己迟来地辩解:“刚刚你打架的时候,我没多管闲事。”   蒋时无语了:“什么?”   阿姨被他剑拔弩张的气势吓到,有些小心的“啊”了一声。   这死小子。   蒋时想,特地来拆台的吧。   他没心思再喝汤了,直接绕过餐桌,走回了楼梯口,点了根烟。   蒋时有抽烟的习惯,但是没有烟瘾。一旦心情低落了,他就借着吸烟的时候好好平复一下。   二十分钟后,烟味染上了指尖和唇侧,蒋时扔掉了烟头,折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的灯是亮着的。   兰蔺在里面。   兰蔺怀里揣着一叠整齐的被子,找了个干净地方把被子放下,又折身出去,拖了一张折叠床架进来。   几分钟后,他就霸占了小半个房间的位置。   蒋时就站在门口,目睹了兰蔺的一切“入侵”行为,脸黑黑的:“……你住得挺好。”   兰蔺拍了拍床,感觉了一下,点点头:“是还好。”   蒋时感觉自己快背过气去了:“谁让你住这里的?”   兰蔺一边抖着枕头里被压到一起的绒毛,把手上正在做的事情做完了,才微微抬起头看着他:“阿姨说让我问问你可不可以。但是你刚刚没在,我就先进来了。”   蒋时盯着他,目光冷幽幽的,不说话。   兰蔺无知无觉的回望,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染着淡淡的无辜。   蒋时和他互瞪了半分钟,终于开口:“我不喜欢被人打扰。”   兰蔺问:“什么是打扰?”   蒋时觉得他在明知故问,心头火起:“你这样的陌生人住进我的房间,对我来说就是打扰。”   兰蔺终于沉默了一下。他垂着头,眼睫轻轻的扑闪,红润的唇抿到一起,像是有些为难:“可是,我没地方住了。”   他坐在床上,身体微微蜷缩着,两扇瘦弱的肩胛骨微微拢起。   很像蒋时平时会在路边捡来的小猫小狗。   他的眸光黯了一瞬,忽然不说话了。   兰蔺没有去打搅蒋时的沉默,而是微微仰着脸,冷白色的光扑簌簌的落在他眉眼上,投下一片不规则的淡色阴影。   “别生气。等会儿我就和阿姨说,马上走。”兰蔺像是这才想起什么,把怀里揣着的那只小碗掏出来,露出里面装着草莓的碗底,浅紫色的眼瞳柔软,带着一点试探:“吃吗?”   半分钟后,兰蔺碗底的草莓少了一颗。   同时,蒋时的声音落在他耳边:“算了。”   他垂下头,眼睫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抖动着,像是蝴蝶的翼:“你留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个世界是普罗意义上的he。还是零点,感谢大家支持!(开心到开花!本章发30个小红包回馈我滴老婆们!(记得评论喔   和傲娇毒舌小学鸡谈恋爱=w=,我们的口号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攻!最后都会变成小兰的小狗!   流浪与新途 第32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1)   兰蔺最终还是成功入住了蒋时的房间。   蒋时没再和他说话, 而是拿着换洗衣物,进了小淋浴间。   系统006终于找到了能够和兰蔺搭上话的时机:“小兰,你真棒!咱们已经成功的靠近了男主!”   兰蔺垂着眸, 观察着蒋时的房间, 轻声回应:“66,给我介绍一下本世界的世界线吧。”   系统006很快走上了惯常的流程,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小兰,这个世界如你所见, 其实是一个校园世界。男主名叫蒋时,目前看来, 是一个……热爱打架的校霸?”   它快速的说完, 又去偷看兰蔺的脸色,见他依然屹然不动, 顿觉有些放心。   有些宿主不喜欢作为攻略对象的男主太具有攻击性,这样一来,很多宿主连靠近对方都没办法。   但幸好,兰蔺好像不在意这个。   他语句很沉稳:“你继续说。”   “男主身世凄惨,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就一蹶不振,开始醉心于打架、吸烟和逃课等不.良行为。”系统006道,“你的任务, 就是去解救他,让他从一个臭名昭著、满身陋习的校霸,变成拥有一定社会风评、心智健康的人。”   兰蔺知道的, 每一个世界他的任务都差不多, 都是这样的说辞。   这样的人看上去劣迹斑斑, 根本不配成为男主。   但是, 正是这样的人, 每一条伤痕的背后,都暗藏着许多不能够提起的往事,等待着有朝一日,从厚厚的结痂之中被人挑起,像撬开一颗牡蛎的硬壳,触碰它柔软的内里,伤口才能真正的愈合。   只不过……蒋时的内心,好像还挺难走近的。   仅仅是靠近,就已经花费了这么多力气了。   余晖从窗外透进来,在眼睫上洒下一层浅浅淡淡的碎金,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的时候,那些光影也微浅的跳动起来。   兰蔺垂着眼睛,用晶莹的水果小叉子把草莓叉起来,无意识地吃着。   直到年久失修的老旧门口传来一道“吱嘎”的动静,不大不小的,但在寂静的环境之中,在他和态度不明的蒋时之间,未免显得有些过分尴尬了。   还是四月份的天,南城的天气不冷不热的,兰蔺怕冷,睡衣都是长袖的。   站在门口的蒋时就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长裤,利落又干净。   他身上带着一股潮热的水汽,几绺潮了的发丝贴在额前,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黑得很纯粹,带着一点湿润的水光,整个人和刚刚相比,倒是少了一点儿攻击性,看上去好相处多了。   兰蔺坐在原地,微微仰着头看他:“你等会儿要写作业吗?”   蒋时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兰蔺想了这么久,想说的话就是这个。   他感觉到有些滑稽——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坏学生天天逃课打架,满身烟味,肯定不会去写什么作业的。   兰蔺居然问这么滑稽的问题。   真的有点蠢。   他微微拧起眉,刚刚对于兰蔺的一点垂怜式的让步顿时烟消云散。   “不写。”蒋时的语气冷冰冰的,听上去总让人感觉自己欠了他几百万一样,拽得二八五万,“你想写就自己写吧。”   他说完,把毛巾挂在衣橱上,折身出门。   系统006咋舌:“怎么这么难相处啊,感觉攻略难度好大呀。”   兰蔺摇摇头,放下手里的《英汉单词速记》,等到蒋时走出去之后,也悄悄地出了门。   门外已经陷入了黑夜。也许是为了节电,阿姨没有开长廊的灯,而蒋时似乎已经习惯了身处于黑色的世界,没有一点磕碰。   兰蔺仔细地注意着脚下,但还是磕磕碰碰了好几次,才走出了长廊。   客厅的正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后院。夜晚的风带着点湿热,缠缠.绵绵的绕过发尾,缱绻着流向远方。   小院子是用一人高的墙砌起来的,兰蔺站在院子与长廊的交界处,能够听见墙外几户人家打着蒲扇时闲谈的交流声,低低的,声音不大,带着南方方言特有的缠绵委婉。   他站了一会儿,不知哪个角落里忽然响起了一道细细弱弱的猫叫声。   兰蔺垂着头,打开手机的后置手电筒照明。   光束晃到某个角落里的时候,一只小小的、橘色的猫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而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你在这儿干什么?”   站在后面的是蒋时。   他没有打手电筒,安静的站在夜晚笼罩着世界的黑暗与兰蔺手电筒打出来的光的交界处。   蒋时的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唯有那双眼亮得惊人,眼底像是跳动着一簇黑色的火苗。   兰蔺看不清他的表情,目光只好若无其事的下落,一路滑到了他手上端着的小盆子上。   在手电筒发出的光下,兰蔺看清,里面装着的是一些冻干和猫粮。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这是你养的猫?”   蒋时皱着眉,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尽管,绝大多数时候,蒋时的脸色都是臭臭的。   他越过兰蔺,径直走向了角落的小猫,把那只小盆子放下来,看着它正常进食。   他的眼神柔和不少,湿润的、柔软的黑色瞳眸和黑夜融为一体,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系统006出声了:“是他养的哎。阿姨不让养小动物,蒋时坚持要把那些流浪的小动物们捡回来,阿姨后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兰蔺应了一声,垂着眸,慢慢地走近角落。   兰蔺似乎一点也没有把刚才蒋时没有回答他的行为放在心上,在他身侧蹲下去,看着那只有些萎靡不振的小猫:“你今天打架是因为它吗?”   蒋时的动作微妙的凝滞了一下。   他的嗓音夹着点沙哑,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要你管。”   蒋时的指尖很轻的落到了小猫的脑袋上,把它拢进自己的保护范围内,像是这样,兰蔺就看不到它了。   他面色很沉静,然而指尖却在微微的颤抖着。   兰蔺想要告诉阿姨吗?他应该知道阿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的。   虽是这样说,但如果给他多找一件事情的话,蒋时还是会很烦的。   还是说……兰蔺和那些人一样,喜欢虐待这些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猫?   那些自诩为好学生的人,有一部分因为心理扭曲,非常喜欢虐待小动物。   蒋时想到这样的可能,眉眼都黯淡下来,眉梢染上了淡淡的寒意,像是只要兰蔺表露出一点关于这个想法的意思,他就会瞬间把对方冻在原地。   他拧着眉,想说些什么话恐吓一下这个优等生时,身侧那个一直安静蹲着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兰蔺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小猫乱晃的尾巴。   那些不好的记忆在一瞬间回现,如同潮水般层层叠叠的涌了上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蒋时在一瞬间握住了兰蔺伸出来的手腕。   他力气脱出了平时的控制,兰蔺的腕骨却很细,根本没有什么肉,像是一捏就要断了一样。   这样的力道,肯定会让对方感受到疼痛的。   如果兰蔺真的想要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的话,应该已经知道迎难而退的道理了。   然而,蒋时的想法和猜测都是错误的。   兰蔺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剧痛,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抖了抖手腕,甩开了蒋时的手。   在蒋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指尖就已经覆上了小猫的皮毛,轻轻的搔了搔它的下巴,引得它满足地在他手指上蹭着。   兰蔺垂着眸,安静的看着它,声音很轻,像是下一秒钟,就会消散在暮春的夜风之中:“我疼。”   他的声音不大,蒋时却听得很清楚。   他迟来的理智缓慢回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兰蔺当成了和那些人一样的人。   但是,现在看来,兰蔺只是想摸一摸小猫而已。   蒋时沉默了一会儿,许久都没说话。   兰蔺似乎不在意他到底会不会和自己道歉,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白皙的皮肤在夜色之中带着一点莹润的光。   他安静的蹲在他身侧,面色很平静,不像是强行挤占蒋时空间的闯入者,反倒极其融洽。   “对了。”兰蔺说,他抬起眼睛,看向蒋时,“这里还有小猫吗?”   他像是猜测到了蒋时可能会有的顾虑,没等蒋时回答,就继续道:“我不会告诉阿姨的。”   蒋时下意识偏过头,恰好直直的撞进那双在黑夜之中显得颜色深醇的眼睛里。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这个“不需要回答别人”的问题,在兰蔺这里却有了例外。   蒋时的声音很轻:“有的。”   他也许是对刚刚自己捏疼了兰蔺的手腕感到抱歉,语气放得和缓许多:“它们现在需要休息,等过段时间再来看吧。”   蒋时说完,把小猫捞进那个木板搭建成的小屋子里,盖好小门,才站起身。   兰蔺也跟着他,缓慢地往回走。   巷子里的风很大,蒋时刚才还带着点潮气的发梢早就已经变得干燥柔软,稍长的T恤下摆被风微微卷起,鼓胀又消解。   他不知道兰蔺到底想干什么。   从一开始的连自己可能会被打也顾不上了,还是要为自己站边,到现在的靠近。   蒋时不喜欢自己设置的界限被越过的感觉,从小到大,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也有人想要和他一起玩,但是那些人似乎心地不纯,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对方的好朋友时,他们就会笑着跑开,大肆嘲笑着他的痛处。   那种感觉不是很好,就像是一只好不容易才对人敞露心扉的牡蛎,却被刀子整个儿剜起,疼得绵长而难以抵抗。   所以,兰蔺的靠近,他也不喜欢。   蒋时走得很快,没有一点要慢下脚步来等兰蔺的意思。   兰蔺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后面快步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僵持了几分钟后,兰蔺终于开口了。   “你等一等。”兰蔺说。   他的声音有点虚,应该是因为在黑暗之中走路确实很艰难。   蒋时的声音有点儿冷,听上去就能把一个成年人给冻死:“等你?为什么?”   兰蔺的声音响在身后一段距离的位置,有点远,被晚风一吹,散在了风中:“好黑。我看不清。”   “看不清不能打手电?”蒋时说。   声音落下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原地。   看这架势,是想等兰蔺的。   蒋时轻轻的啧了一声。   他说话有点不客气:“快点,再不赶过来我就走了。”   也许是怕他真的丢下自己走了,兰蔺果然走得很快。   他的半张脸都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之中,那双紫色的眼眸清冷又柔软,如同一轮月亮散发出的柔和光亮。   蒋时等到了人,想到之前自己的“异常”举动,有点躁动,抬脚往前走。   兰蔺轻轻叹了口气。   他加快脚步,在蒋时整个离开之前,很轻很轻的捉住了他的衣角。   蒋时感受到了牵扯,脚步慢下来,回头去看他时,下意识想甩开这个没有经过自己允许,就擅自触摸自己的人:“不许碰我……”   他的声音还没完全出来,就卡在了半路上。   兰蔺像是被他的声音吓到了一样,脚尖踢到长廊两侧的杂物,整个人瞬间摔了下去——   蒋时下意识伸出手,捞住了兰蔺的手腕,可惜还是没来得及。   在黑暗之中,兰蔺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弄伤了哪里一样。   蒋时蹙着眉毛,一手拉住兰蔺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细细的光束在黑暗的长廊之中很快亮起,把四周照耀得亮如白昼。   蒋时垂着眸,目光落在斜斜靠在角落里的兰蔺身上。   他黑色的头发柔软地翘起一个弧度,在光束的照耀下染上淡淡的浅金色泽。   兰蔺很瘦,白色的睡衣有点儿透,能够隐约看见身形的轮廓,显得有些孱弱苍白。他勾着头,目光下垂,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他的另一只手腕还握在蒋时的手中,没办法挣脱,只好任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蒋时后知后觉地松开他的手腕,蹲下身来查看他的手腕。   也许是刚刚跌倒的时候,他的手腕不知道甩到了哪里,一条长长的血痕自手背蜿蜒而下,歪歪扭扭的,在兰蔺白皙骨感的腕骨上爬行着。   蒋时的眉毛皱得更深了:“疼吗?”   兰蔺摇头,没有收回手,而是让他检查着自己的手腕:“还行。”   他看了一眼蒋时,又收回目光:“反正是左手,没关系的。”   蒋时觉得他在故意激将自己:“……哦。”   他拉着兰蔺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腕,让他站起来。   现在,长廊已经被手电筒散发出的光芒照亮,面前的道路已经变得一览无余,很难摔倒了。   兰蔺摇了摇自己的手腕,站在原地,微微仰着脸看他,提醒道:“可以放开了。”   蒋时看着他。   兰蔺有些不明所以,只能有些茫然地回望。   半分钟后,蒋时叹了口气。   他没有选择松开兰蔺的手腕,就像刚刚他牵着自己的衣角那样,退让了一步:“牵着。”   他还是后退了一步,给兰蔺主动让步了。   可是兰蔺似乎不清楚,他还扬起眉,神色之间含着一点困惑:“不是不让碰吗?而且,现在有光了。”   蒋时瞥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红痕,皱起眉:“废话多。”   兰蔺不说话了。   蒋时的掌心的温度很凉,像是刚刚经历的一场夜风带走了那些温度。   皮肤相贴的时候,温度就在两人之间互相传递着。   蒋时的脚步放缓了很多,不至于让兰蔺很难跟上自己。   冗长的走廊从后院的方向吹来一阵淡淡的风,裹挟着兰蔺身上独有的淡淡的沐浴液的味道,干净又温馨。   等到他们进了卧室,蒋时才放开了自己刚刚捉着的手腕。   他脸色有点淡,看不出喜怒还是哀乐。   兰蔺坐回了自己那张简易的床铺,再一次拿起了单词小本本,开始速记。   蒋时则在柜子里翻翻找找,像是想要找出什么东西。   两分钟后,他终于直起身来,朝着兰蔺这边径直的走过来   兰蔺感受到了他的靠近,微微抬起头,看见蒋时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只小小的医疗急救箱。   “嗯?”兰蔺眨了眨眼。   “嗯什么嗯。”蒋时脸色淡淡的,远远的看上去时,显得有点儿凶,“坐好,手伸出来。”   兰蔺一边迷茫,一边伸出自己的手,等到他手上沾着酒精的棉签落到自己的伤处时,才后知后觉道:“你要帮我治疗吗?”   蒋时没说话,他垂着头,专注地替兰蔺处理着手腕上的伤口。   那条口子不大,有点儿深,好在应该不是铁器划破的,不需要打破伤风。   酒精接触到伤口的时候,明明是有一些痛感的,但是兰蔺好像感觉不出来,只是安静的凝视着面前为自己处理伤口的蒋时。   蒋时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开口道:“如果疼,可以说。”   兰蔺摇头:“不疼。”   他说完,用右手再次撑开单词速记小本,背着单词的时候,也没忘了时不时看看蒋时。   蒋时处理伤口的技术很高超,看得出来,是平常也常常做这样的事情的,十分钟后,一个白色的绷带制成的蝴蝶结就呈现在了兰蔺受伤的那只手腕上。   兰蔺端详了一会儿,低声道:“好漂亮。”   蒋时顿了一下。对于这样的赞美,在往日,他会将它们全数视为嘲讽。   毕竟,只有打架受伤多了的学生,才会熟练的掌握这项技术,也不是什么能够被夸赞的理由。   但也许是兰蔺的语气太过真诚,蒋时居然有些相信了。   他默不作声,看着兰蔺手上的英语小册子,岔开话题:“这小册子有什么好背的。”   兰蔺半掀起眼皮看他:“可是要考。”   纯血学渣·蒋时:“……哦。”   是他不懂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兰蔺打破了沉默:“你明天上学吗?”   已经收拾完东西,躺上床的背对着他的蒋时愣了一下。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学校了。   蒋时犹豫了一下,估摸着班主任已经快到了忍耐限度的边缘,迟疑着答应了:“去。”   兰蔺的语气显得有点轻快:“好啊,那我们明天一起走。”   蒋时愣了一下,不知道兰蔺会因为这个回答而那么高兴。   他悄悄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兰蔺身上。   房间内,只有侧近兰蔺的那一盏床头灯还没有关上。淡淡的护眼灯光映照出一小片天地的明亮,兰蔺正坐在床铺上,也侧对着他,那两扇浓密而卷翘的眼睫毛漫着淡淡的破碎光影,在墙壁上映出一个轮廓模糊的影子。   他手上换了一本书,变成了《地理专题知识点100》,应该是一本要做的,但兰蔺手上没有笔,指尖在书页上勾勾画画,描摹着题目的答案。   灯火缱绻,那双总是情绪淡淡的紫眸也染上一点温柔的意味,很容易营造出一种令人产生误解的氛围。   蒋时及时抽出了神思,默默移开了目光。   兰蔺……这个人好奇怪。   和别人都不一样。   ……   也许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再一次有人和自己共享同一个房间,蒋时有些不习惯,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被闹钟叫醒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   兰蔺那张小小的折叠床还摆在角落里,外面的晨光大盛,和煦的昼光融融地落进窗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奇点。   蒋时的倦意上涌,柔软的头发被压得微微翘了起来,眼瞳漆黑而湿润,如同一块切割得极好的宝石。   还得去学校。   好烦。   其实不去也行。   蒋时想着,把枕头翻了个面,想再一次安眠地沉入梦乡,但是,门外却传来一阵动静。   早就收拾好的兰蔺站在门口,声音很轻:“还有十分钟,我们准备去学校了,阿姨说给你准备了早餐,要你吃完再走。”   蒋时:“……”   差点忘了这茬了。   他昨天答应了兰蔺来着,毁约好像不太好。   但还是不想去。   蒋时停了两秒,想出一个办法,面不改色的对他说:“我没有校服。”   其实不是没有,是他太久没穿,所以懒得找了。   兰蔺安静了一会儿,随即走到自己的床铺旁,躬下身在小箱子里翻翻找找。   两分钟后,兰蔺把一件成色很新的校服拿了出来,特地用那只受伤了的左手递给他:“穿我的。”   蒋时打量了一下:“我穿不下。”   兰蔺却显得很固执:“你穿得下。”   他抖了抖自己的手腕,像是不堪重负了一样,校服从指尖滑落,正正当当的落进了蒋时的怀中。   兰蔺退后两步,挑了挑眉:“我在外面等你哦。”   这样的效果显然是挺好的。   两分钟后,兰蔺在门口成功地捕捉到了一只臭着脸的蒋时。   他打量了一下蒋时,中肯的评价道:“挺合适的。”   就是有点短了,穿成了紧身款,但总比没有要强。   蒋时的黑脸持续了一路,直到进教学楼。   他见兰蔺还没有和自己分道扬镳的意思,问道:“你也在这儿?”   兰蔺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到底是不是这里,许久,才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可能是?”   蒋时闭嘴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人才。”   他们进了同一层走廊,一起停在了同一间教室的后门。   蒋时:“……”   就离谱。   拜兰蔺所赐,今天蒋时罕见的来到了学校,还罕见的没有迟到。   班主任给蒋时安排的座位就在垃圾桶旁边的一个隐蔽位置,来不来都不太起眼。   兰蔺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不偏不倚,正好在蒋时前面一个。   几乎是他们俩落座的一瞬间,兰蔺就听见四周传来了窃窃私语。   “蒋时今天怎么来了?这不是还没到一个礼拜吗?打破新记录了,难道他还想着冲刺一百天我要上师大?”   “别太搞笑。”一个男生道,“他能来,老班就算烧高香了。毕竟情况特殊,和咱们比不了呢。”   “不过,他买新校服了?怎么那么小,他原来的校服丢了?”   兰蔺侧耳听着,教室的后门处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刘明人高马大,瞬间挡住了大半门外的阳光,整间教室都显得昏暗起来:“兰蔺兰蔺!你过来一下!”   有人认出了他是体育班的,顿时有点不乐意:“喂,现在是咱们班早读时间,有什么事下了早读再找人!”   刘明憨头憨脑的“哦”了一声,很温驯地遵守了课代表的要求,直接踏入了班里,直奔兰蔺而来:“李秀那小子带人来要打你呢!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兰蔺垂着眼睫,许久,才发出疑问:“李秀是谁?”   刘明:“……就昨天打架那个。”   他暗搓搓的看了一眼兰蔺后面的蒋时,看见他用一本书盖住脑袋,非常聪明的以为蒋时听不见了,压低声音道:“我叫你别帮他了……等会儿你下课先别走,来我班里找我,免得那些小混混以为你和他是一伙的……”   兰蔺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身后的蒋时就开口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夹杂着一点惯常的懒散,搭在桌面上的手背上的骨筋突兀的牵起,在冷白色的手背上蜿蜒漫行着,漂亮得和这个嘈杂的场景格格不入。   “什么一伙的。”蒋时不认账,“我们不认识。”   刘明有点尴尬,他没想到蒋时会听见,小声地扯开话题:“你今天怎么来的?我在路口怎么没看见你?”   兰蔺的声音很淡:“我和蒋时一起来的哎。”   “啊?”刘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啥?你俩碰上了?”   “没有。”兰蔺很诚实的回答,“我们住一间房。”   刘明:“……”   都住一起了,还说不认识。   什么不熟。   都是某条狗嘴硬而已!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感谢老婆们支持小裴的新世界!!   本章发20个小红包回馈老婆们~啵啵啵!记得评论呀!   祝明天高考的宝贝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第33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2)   这句话蒋时似乎没听到, 也有可能是听到了也不想回。   他看上去真的很困,安安静静的待在角落里,拿了一本几乎于全新的书册翻开, 盖在自己的脸上, 遮挡住不是很烈的阳光,让自己睡得更舒适一些。   刘明在本班带读课代表的怒目而视下,泰然自若地拉着兰蔺侃大山。   他谨记刚才被蒋时当场捉住的教训,乖巧地又沉寂了一段时间, 不住回头看着蒋时优雅的睡容。   等到好一会儿,他才确定了蒋时现在应该真的睡了, 低声道:“你还是离他远点儿……他, 情况比较特殊,你看看能不能和阿姨谈谈, 让她帮你找过一间房嘛。”   说到这里,刘明有点儿欲言又止:“你就只管着读书,别和他走太近就好了,知道不?”   兰蔺垂着眸,没回答。   刘明感觉他是一点也没听进去,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第一节课的老师正好夹着教案进来。   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 还是朝着兰蔺挥了挥手:“中午放学我找你。你别乱跑。”   这回兰蔺点了点头。   老师还是看见了乱窜的刘明,脸色沉下来:“别的班的学生别老是串班!像什么样子!你们这次月考都考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出去?”   老师声音挺大的,兰蔺坐在蒋时前面, 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人的不悦, 啧声之中都带着一点鼻音。   ——总之, 听上去蒋时的心情不太好。   兰蔺不算了解他, 但总感觉蒋时会一个突然暴起, 把老师一整个儿塞到窗外。   但幸而蒋时没有。   他只是安静的用一本书挡住自己的面庞,指尖很自然的微微曲起,做出一个十足防备的姿态。   可惜,蒋时睡着了,那本书也不听话,滑落到一旁,悄悄地露出了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都是恹恹的,只是看一眼,就知道这人不好相处。   讲台上站着的老师已经开始让课代表分发上个周考的试卷,兰蔺那个时候还没有转学过来,自然没有他的。   但让他有点儿惊讶的是,蒋时竟然有试卷。   还挺不错的。   至少来考了。   系统006像是能够洞察他的惊愕,咳了咳,小声道:“小兰,咱们主角其实也不是天天都打架逃课的,他……他上课还是挺勤快的……”   兰蔺面不改色,问道:“一周几次?”   系统006:“两天QAQ。”   兰蔺沉默了。   外面的晨光很亮,带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照得兰蔺的侧脸有些微微的热,眼睫都模糊成半透明的金色。   他侧过头,阳光顺势滑落到他的衣领,照出淡淡的透明轮廓。   少年的身姿清瘦而颀长,微微勾着头,目光散漫地落在习题册上,光线强烈,很快模糊了书页上铅印的字。   兰蔺是左撇子,握着笔杆的指尖轻轻点着笔身,发出不大的“笃笃”声,时不时下笔勾画答案时,沙沙声漫漫。   他没有去听讲,任由讲台上的老师换了又换,只是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系统006耐心的等待了三节课,发现兰蔺好像还是没有任何想要主动和主角搭话的意思,有点儿急:“小兰,那什么,你现在要不要和主角互动交流一下呀?我看他没什么事情做的样子。”   而兰蔺忙多了,又是做题又是背书的,比主角本身还像个真正的学生。   系统006急的不是别的,这个世界的难度比上个世界大多了。   蒋时很有防备心,昨天兰蔺好几次想要试探着靠近,都被他躲开,还是兰蔺付出了一些小小的代价,对方才妥协的。   这样的任务对象,放在系统006的整个职业生涯之中,都能算得上是棘手。   “不用了。”兰蔺的声音很淡,他仍旧目视着习题册,在空格处用铅笔勾出一个“B”。   明明是闲闲散散的动作,但不知为什么,系统006忽然从他身上看见了上个世界的兰蔺。   也是这么运筹帷幄,胜券在握。   他似乎在织就一张能把整个世界都网罗进去的网,在结成之前,要很耐心、很耐心的等待。   系统006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对啊!那可是兰蔺!   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此时,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恰好响起。   兰蔺放下笔,半套卷子上满是勾勾画画的痕迹,系统006粗略地扫了一遍他写下的答案,全部都是对的。   “……得慢慢来。”兰蔺的眼睛弯了弯,“而且,你不觉得,这种事情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如何驯化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勇敢坚毅的主角的过程吗?”   系统006沉默了一会儿,默默下线了。   统还小,统不想知道QAQ。   下课后,刚刚被课堂封印的环境就缓慢的复苏起来,那些学生聚在一起,吵吵嚷嚷的讨论着题目。少许学生去了食堂,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高声交谈着,氛围活泼又喧闹。   也许是这样的噪音搅扰到了蒋时的安睡,兰蔺很清楚的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轻轻的“啧”声。   他侧过头,目光很轻的飘过去。   蒋时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指尖向前延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不知道是不是发卷子的人对他积怨已久,趁着蒋时睡着的时候,试卷盖住了他的脑袋,轻飘飘的,随着风轻轻的鼓动着,然后当着兰蔺的面,飘到了地上。   兰蔺没去看那张试卷上到底是多少分数,只是帮蒋时捡起来,细心的折好,然后塞进他的抽屉里。   蒋时似乎没有睡得很熟,或者只是在闭目养神,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精准的捉住兰蔺的手腕,嗓音带着点沙:“干什么?”   兰蔺很诚实:“……你试卷掉了。”   蒋时:“……哦。”   他伸手,很快的夺过兰蔺手上已经被折成了四方的试卷,看也不看的塞进了桌洞。   兰蔺和他沉默地对峙。   “……”蒋时瞥了他一眼,沉寂了一会儿,才再一次掀起眼皮,懒懒散散的看着他,“算了。你等会儿下课别跟着我走。”   兰蔺没说好还是不好,随着他站起身。   后门外,刘明已经站在原地等着他了:“兰蔺!快来了,我带你抄小路走!”   蒋时还站在原地,他斜斜地靠在瓷砖贴就的墙壁上,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的小小的滑石打火机,指尖在上面轻轻的摩挲着。   “咔哒”一声,一簇橙红色的火苗从出火口冒了出来,映得他眉眼多了一抹暖色。   蒋时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恹恹的,甚至还有些冷淡。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松香摩过的厚重琴箱共振时优雅的低鸣:“走吧。”   打火机被关上,铝盖合起来,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蒋时再也没看他们俩,侧身走出教室。   刘明想起今天早上闹得尴尬事情,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偷偷看向兰蔺:“走走走,咱们绕个小路,哥带你去羊肉馆子搓一顿,庆祝你转学过来。”   兰蔺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由着刘明带着他往前走。   学校的大门正对着小街道,况且那些人点明了说要打兰蔺和蒋时,估计会在各个出口守着。   刘明很鸡贼的选择了再到天台待一会儿,趁着那些小混混们不注意再溜走。   他看着四周,背对着兰蔺絮絮叨叨:“哎呀,这个学校老的不得了,我还没问你在这儿待得还好不,有没有被那些傻叉优等生孤立?有你就告诉我。”   “我最讨厌那些故作清高的大傻叉们了,唧唧歪歪的心眼贼多,我有时候怕你太单纯了,被人欺负……”   刘明很关心这个刚转学来的发小,嘟嘟囔囔了许久,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身后已经空空如也了。   兰蔺早就不见了。   刘明:“……草!”   ……   与此同时,兰蔺已经走到了体育场那条小巷子那边。   他熟练的钻出了栏杆,沿着记忆之中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   蒋时应该会在这里。   他看得出来,蒋时根本没有躲的意思,应该是想要硬碰硬了。   而校门口那边的街道人流量还算多,要是约架的话,可能会被保安抓起来,扭送到公安局里批评教育。   这里寂静无人,就算两拨人打得头破血流,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的。   他走得很快,系统006欣喜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小兰!你终于要去拯救主角了吗!”   它就知道!兰蔺不会放着主角去打架不管的!   “不。”兰蔺的一句话打破了它的幻想,“我就是去看看。”   系统006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问道:“什么?等等,小兰,你想看什么啊!?”   兰蔺从善如流,无比自然的回答:“看蒋时打架,然后等他打完,一起回家。”   系统006沉默了:“……啊。”   一人一统对话之间,巷子尾那面画满了街头涂鸦的墙后,已经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系统006有些犹豫:“小兰,你现在真的要过去吗?今天他们人肯定比昨天人多,蒋时肯定没办法再保护你了。”   兰蔺却没有丝毫犹豫想要停下脚步的打算,快步地向前走,走到墙角拐弯处的时候,才停下来。   他摇头:“来都来了,走什么。”   兰蔺说完,摸出手机,非常迅速地拨通了110。   三秒钟后,对面接通了电话,他的语速很快,咬字清晰:“飞燕巷118号居民楼旁边有人在群殴一个学生,麻烦快点来,谢谢。”   兰蔺报完警,勾着头,目光在地面逡巡着。   十秒钟后,他捡起了地上唯一一根烧火棍似的东西,绕过了墙角。   蒋时和那些小混混果然在这里约架。   兰蔺来得慢,到那里的时候,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都清一色的穿着黑色服装,佩戴者铆钉配饰。   看上去……非常古色古香,让这些人少说年轻了十几岁。   那些已经被蒋时一棍子甩倒的人蜷曲着,呻.吟声不绝于耳,细细听来,都是对蒋时的骂娘声。   兰蔺别开目光,还没有找到蒋时的人,一道清冽的嗓音就自背后响起:“你来这儿干什么?不是叫你跟那个人走了吗?”   他回头一看,蒋时站在自己身后。   这人身上穿着的借他的蓝白色校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下来了,换成了他惯常穿的深色T恤。   也许是为了打架准备的,蒋时今天还戴了护腕,显得那截腕骨更加消瘦。   看见兰蔺,他沉沉的脸色更黑了:“你是送上门来挨打的吗?”   兰蔺知道,蒋时是生气自己不听他话,安静地站在原地,语气自然的为自己解释:“我就是来看看。”   蒋时服了他了。   又是这个理由,就是看看。   他语气很不快:“看什么看!有多远滚多远,不该你插手的事情别多管闲事。”   兰蔺哦了一声,默默往后退。   但就是不走。   很好,很叛逆。   兰蔺突然道:“你过来点儿,捂着手。”   蒋时皱起眉,还没说话,就被兰蔺扯了一下,强行被扯到了墙角边。   下一秒,拐角处忽然出现了穿着蓝色警服的民警,足足有十来个。   兰蔺压低声音,对着他耳朵小声道:“我报警了,等会儿你别说话。”   蒋时:“……?”   他还没问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民警就过来了:“这是怎么的?打群架?”   “应该是。”兰蔺面不改色道,“我和我同学经过这里,他们可能是想打劫我们吧,我朋友都被打得手腕扭着了。”   他指了指蒋时的手,语调平静,那双紫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很清澈,如同一泓清泉,能够一眼就望到底,根本不像是说谎。   再加上他身上那件校服,把兰蔺那张脸衬得更加单纯,很明显就是一个不擅长撒谎的优等生。   这样看来,就连他身边的蒋时都显得那么清纯可爱起来。   兰蔺继续:“然后他们好像是因为分赃不均吧,为了几十块钱就开始内讧。”   民警揣摩了一下,看见地上歪七扭八躺着的杀马特们,感觉这种情况确实是有可能的。   他想了想,刚想让这俩人去局子里做个笔录,就看见兰蔺仰着头,语气浅淡:“我们可以走了吗?阿姨在家等我们。”   他看着民警的眼睛,眼眸轻眨,补充道:“我们很饿了。”   民警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动了:“嗯,你们走吧。”   兰蔺点头道谢,拉着一直捂着手腕的蒋时,朝着小巷尽头走去。   直到走出好长一段距离,蒋时才开口了:“你是真不怕死。”   兰蔺听得出他有点嘲讽的意味,语气淡淡的回答:“还好哎。”   “你就不怕那些警察把我们一起带走?一个好学生进局子,可不是什么好事。”蒋时忍不住,夹枪带棍道,“我刚刚叫你走,为什么不走?冒着这么大风险至于吗?”   兰蔺听着他明显含着情绪化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儿,才一个一个回答:“他们最多承认因为内讧而互殴,两拨势均力敌的人对打,和一群人打一个人的性质可不一样。”   他慢吞吞的,声音也和缓:“可是,他们说的不就是找我们俩吗?”   兰蔺的声音很淡,含着点不明所以的无辜:“所以我来了。”   蒋时不说话了。   他走得很快,把兰蔺甩在背后。丝丝缕缕的风把他额前的碎发掀起,随着风的方向延伸着。   有点像……炸毛小狗。   兰蔺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点很淡的微笑。   这就生气了?真不好哄。   他不知道,蒋时现在心里可不只有生气。   为了这种事情生气,他是不肯承认的,最多算恼火上头——   这个人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突破他设置的边界,探索他的底线啊?!   更可恶的是,蒋时发现,不管怎么样,对方似乎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无论冒着多么大的风险和代价,都要跨过那些阻碍,成功地让自己让步。   蒋时觉得很淦。   他把背包甩上肩膀,决定这一次绝对不妥协了——   他这次绝对不会再等兰蔺的!   蒋时就这样,直直的甩了兰蔺两条街。   这边都是老城区,巷子七拐八拐的,湛蓝的晴朗天空被纵横交错的电缆线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漂亮得像是一面没有镶嵌玻璃的窗户。   蒋时停在了红绿灯口。   他转过头,状似无意的往回看,目光扫了一圈,却没看见自己想要的人。   蒋时微微蹙起眉。   走得这么慢?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和兰蔺的身高差,好像是差得有点儿多,也不能排除是自己腿太长了,导致走得太快的缘故。   红灯在这个时候跳成了绿灯。行人标识走动,像是在提醒着他往前走。   蒋时:“……”   他默默地挪到了另一个路口。   反正走这两条马路都能回去的。   蒋时焦躁地啧了一声。   他想到了昨天晚上,兰蔺扭到的手腕,也是因为走得太快了而酿成的。   算来算去,好像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蒋时想了想,换了个姿势站着。   他就爱等,怎么了?   但兰蔺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慢得多的多。   足足过了三个红绿灯,蒋时的位置从这里变到那里三个来回,让一旁站岗的交警都有点异色,小巷子的尽头才出现了兰蔺的身影。   他似乎走得有点儿吃力,脚步很慢,算不上轻快。   等到兰蔺靠近一点儿,蒋时甚至能看见他走几步就停下时,微微张合的粉色嘴唇,像是呼吸不过来,所以喘着气。   真弱。   蒋时想。   他站在原地,等他走近,有些凶凶的:“这么慢,我还以为那些小混混又来找你麻烦了。”   兰蔺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前沁出一点薄汗,面色依旧冷静:“没有。”   他眨了眨眼:“你在等我吗?”   蒋时皱眉,矢口否认:“谁等你了。”   废话啊。   不等你,难道等混混啊?   兰蔺勾着头,唇边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嗯。”   不知道为什么,蒋时看着他有点白的侧脸,又有点生气了。   他又走到了兰蔺前面,一会儿,又放慢脚步,臭着脸等兰蔺跟上来。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谁也不肯先说一句话。   直到走到了他们居住的居民楼,蒋时才如释重负一般,甩开了楼道间的兰蔺。   他拿出钥匙,扭开门锁,家里清凉的空气扑在脸上,带着点凉爽,很是舒服。   阿姨中午是不在家的,她早上离开家之前,就把饭菜做好,留在桌子上。   也许是顾及到兰蔺也来了,阿姨今天还写了张便利贴,贴在了门口的冰箱上,方便兰蔺一眼看到。   ——饭放在桌子上了,有什么不清楚的东西,就请小时帮个忙。   蒋时的眉心微不可察的一蹙。   怎么又要和他来往。   很烦啊。   又不是小孩子,有手有脚的,兰蔺再怎么蠢笨,也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吃饭吧?难道还要他亲手喂饭?   蒋时脸色恹恹的,又想起了刚刚兰蔺不听话,突然跑过来的事情,黑沉沉的眉眼之中都压着火。   他伸手,把那张小纸条从冰箱上撕了下来,想要装作没有这回事。   然而,蒋时扭过头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兰蔺已经很乖巧的坐在桌子上,安静的看着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   蒋时沉默了,捏着纸团子的手指松了松,竟然没来由的感到有些心虚:“看什么?”   兰蔺:“我想吃饭。”   “吃啊。”蒋时看了他一眼,掀开桌子上的隔离罩,“看着我也没有用的。”   兰蔺还是不说话,他垂着眼睫,像是忽然对餐桌上的花纹起了很大的兴趣,专注的看着上面。   他呼吸很轻,即使是快步地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之后,气息还是很均匀,眼睫似乎能被这样微弱的风吹动,正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轻地颤抖着。   即使是这么热的天气,兰蔺身上那件蓝白色的校服仍然严丝合缝的,一粒扣子也没有解开——   他安静的坐在原地的时候,就和周遭产生出一种很奇异的违和感来。   像是不在一个次元的一样。   兰蔺明显在等着他送饭上来。   蒋时的眉心一跳:“……你这是在干什么?”   兰蔺像是终于察觉到了蒋时这个大活人的存在,抬起头看他,语气带着点诚恳:“可是,我不知道饭在哪里。”   这回蒋时真服了。   他忘记了,兰蔺才刚来,而阿姨的电饭煲在靠近后院的那个小厨房里,找不到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从这个屋子里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可以制造出大米饭的器具。   蒋时扭过头,很快走开。   这人真的好麻烦。   两分钟后,蒋时成功的带着两碗饭回来了。   他脸色有些不好,还是黑得有点吓人。   不过只要兰蔺不看,就没关系,他还是很礼貌地道了谢:“谢谢。”   蒋时没理他,又听见兰蔺再一次问:“阿姨中午会回来吗?”   蒋时顿了顿,还是回答了:“有时候会回来,大部分时候都在外面。”   他瞥了兰蔺一眼:“不过你今天第一次中午来的话,阿姨等会儿应该会抽时间回来一趟的。”   兰蔺正低着头,安静的扒拉着碗里的饭。   他吃得很少,动作还慢吞吞的,蒋时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刚刚说的话。   直到蒋时已经收回目光,兰蔺才抬起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打架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刚刚还算尴尬的平静的场面立刻紧张起来。   蒋时抬眸,不咸不淡的看了兰蔺一眼,许久,才吐出三个字:“要你管。”   “哦。”兰蔺应答了一声,继续道,“可是,如果再打架的话,也不是天天都有机会提前报警的。”   蒋时皱起眉,面色带着点烦闷:“你真以为我有了你喊来的那几个小警察,现在才能安然无恙坐在这儿的?真好笑,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兰蔺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就把蒋时一直苦苦压抑的压在肚子里的火全部都勾了起来。   他看着兰蔺那张总是处事不惊的漂亮的脸,脾气压都压不住:“那个小胖子说那些小混混要来打我和你,你就真以为我们是统一战线了?小学霸,还是好好读你的书吧,别掺和进来,到时候阿姨要伤两次心了!”   蒋时说完,已经觉得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话实在说得太重了,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又补了一句:“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垂怜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什么东西——我只不想让你管我,明白了吗?你这样,真的很多管闲事。”   兰蔺也沉默,安静的吃着饭。   系统006在他心里嘟嘟囔囔了一句:“好凶哦。”   兰蔺的回答却带着点微妙的笑意:“但是好有趣,你觉得吗?”   系统006看着餐桌对面已经明显陷入了狂躁状态的蒋时,默默闭上了嘴。   你说的都对QAQ。   兰蔺用筷子扒干净了最后一粒米,放下筷子,才抬起头:“知道了。”   他神色很淡,那双紫色的眸子藏进了暗色的光之中,显得有些黯淡起来。像是被灰尘遮蔽光辉的紫色宝石,也像阴云遮蔽的清澈小溪,蒙上一层很浅淡的阴翳。   蒋时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忽然稍稍的顿了一下。   他看得出来,兰蔺应该心情不是很好。   也是,换位思考一下的话,如果路见不平想要见义勇为的兰蔺也不想一个人逃避责任,这才赶到他身边,又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批,估计心情好不到哪儿去。   蒋时还没想出来怎么转圜、到底要不要做一些补救措施,对面就传来了椅子腿拖动时,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   兰蔺离开了座位。   他手上还拿着空空的碗筷,循着刚刚看见后就记住的小厨房的方向走过去。   蒋时愣住了,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隐没入长廊的深处。   ……算了。   挺没意思的。   蒋时想,和自己这种人相处,脾气再好的人,估计也会不开心吧。   毕竟别人没有义务承担他的坏情绪。   然而,兰蔺好像没有按照他想象的思维那样去思考。   两分钟后,那道清瘦高挑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蒋时面前。   他语气很轻松,像是没经历过刚刚的事情一样,望着他眼睛的目光清冽:“等会儿我们把碗洗了吧,一人洗一次可以吗?”   蒋时愣了愣,没想到兰蔺的打圆场的方式如此清奇。   他没有多做思考,只是点了点头:“……可以。”   兰蔺“嗯”了一声,随即转过身,走到了客厅里放着的一张大桌子前,把自己刚刚背来的小背包打开,掏出小本子,开始速记。   他背对着蒋时,因为看书的缘故,脖颈弯起一抹漂亮的弧度,从蒋时的角度看来,甚至能看见他微微凸起的脊骨,在雪白色的皮肤之下蜿蜒着,如同大地起伏的沟壑。   兰蔺垂着眸子,实现扫过那些对于蒋时来说一窍不通的字母排列组合而成的单词,因为看不见正面,蒋时只能听见时隔一会儿,就会响起的轻轻的翻书声。   他……看上去还挺喜欢学习的。   蒋时不知道他成绩好不好,但是,转学还能插进优等生班级的人,确实有点不一般。   除了他漂亮得能够直接投笔弃考,下海当地下偶像之外,其他的动作和习惯,都是蒋时心目中标准的书呆子的样子。   他看了一会儿,准备站起身去小厨房洗碗的时候,放在口袋之中手机忽然“嗡嗡”的震动起来。   蒋时联系人不多,除了会督促他去学校完成一周两次满勤打卡的班主任会打这个电话之外,剩下的就是阿姨了。   果然是阿姨。   蒋时想了想,在接通电话之后,还是点了一下免提。   她这通电话估计一半是打给蒋时,一半是打给兰蔺的。   也没有什么他们都不能听的东西——蒋时在这方面,一向很无所谓。   “小时,听说你今天去学校了呀,有没有和小兰一起回来?”阿姨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带着南城人特有的软糯口音,听上去不像是在说话了,而像在唱一首歌,“现在有没有吃饭,我的小纸条看见了吗?”   蒋时微妙的顿了顿,单手遮住了手机听筒,目光和转过头来的兰蔺对撞:“嗯,一起回来的,都吃了。”   他特地含混模糊了一下,略过了最后“不重要”的小纸条的事情,好在阿姨向来注重结果,不太在乎小纸条到底有没有成功到达兰蔺手上。   她的声音掺杂进一些微浅的笑意,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那就好。”   蒋时觉得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刚要打个招呼挂断电话的时候,阿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小时,我偷偷告诉你,别和小兰说啊。他成绩非常非常好,以后考个省内数一数二的大学是稳稳的……我知道嘛,你不喜欢念书,但我总觉得那是因为以前都没人陪着你,现在小兰来了,你们好好相处一下嘛……阿姨也希望你好好学习。”   她说出这些话来,似乎有一点儿为难,语调缓慢又沉重,像是说到半路上,就要停下来打住不说。   蒋时不说话了。   阿姨苦笑了笑:“晚上见。”   蒋时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那边的兰蔺已经转过了头,手上那本小小的册子再翻了一页,像是对刚刚的对话毫不关心。   蒋时抿着唇,眉目冷淡,他拿起刚刚因为接电话而放在桌上的碗筷,往小厨房走过去。   直到他整个人没入了暗沉沉的长廊后,蒋时刚刚烦闷的心情才再一次的安定下来。   ……学习。他已经很久没学习过了。   蒋时厌恶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过去,现在,亦或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上了高中之后,他开始学着别人的样子,吸烟打架、逃课斗殴,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坏学生”。   这是一场他对自己赐下的,东亚式的、特有的,漫长的体罚。   好像一个人只要不去读书,做一些游手好闲的事情,没有按照社会公俗眼光设置的轨迹而生长,他就会被批驳为“坏人”。   像是犯下了杀人犯法一类的不可饶恕的罪名,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下、随时随地的或明或暗的鄙视之下,躲藏着度过这一生。   而蒋时不需要外因了。   他自己心甘情愿堕入东亚教育的圈套,偏离了“正确”人生的轨迹,把这场“惩罚”延长到一个不可估量的程度,如同刀尖舔蜜一般,越疼越要靠近,像是以此才能证明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那双浓密的墨色眼睫有些无力地垂下,蒋时把手上沾着的水珠擦干,下意识地摸原本放在裤袋里的烟盒,可是却摸了个空。   应该是放在了客厅里。   烟草是他的镇痛剂,蒋时的心情愈加烦躁。   算了。还是去拿一下。   他犹豫了片刻,才抬脚往门外走去。   外面的光线很亮,长廊里却是密不透风的黑暗。   从很黑暗的地方往外看去的时候,明亮的地方总是更加夺目。   他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那面小小的飘窗前,正背对着他的兰蔺。   兰蔺坐姿很好看,不像是其他一部分埋头苦读的学生那样,因为课业太多,亟需躬耕,所以常常勾着头驼着背。   少年的腰背都是挺直着的,明亮的光线从没有被窗帘遮掩好的窗户外透过来,照出他很清瘦的身形轮廓。   这和他,就是两个极端。   蒋时想。   他焦躁的心不知为什么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放松,在左胸膛内稳定而有力地跳动着。   等到蒋时回到客厅门口时,兰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回过头望向蒋时。   “你现在有时间吗?”兰蔺问。   蒋时走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下意识摇了摇头:“嗯。”   他站着,兰蔺要微微的仰着头,才能和那双墨色的眼睛对视,他伸出一只手掌,像是要讨要什么东西:“可以借我看看你的月考卷子吗?我没考。”   蒋时微微皱着眉,下意识不想给,撒谎道:“没带。”   “我看见你回来的时候,把试卷塞进书包里了的。”兰蔺说。   蒋时:“……哦。”   他有点不情愿地抓起自己那只黑色的背包,里面空空如也,一本书也没有——除了一件蓝白色的校服,和一张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丢进来的、已经被校服压得皱皱巴巴的试卷。   兰蔺瞥了一眼那件自己借给蒋时的校服,没说话,而是接过蒋时递过来的试卷,很有礼貌:“谢谢。”   蒋时:“……”总感觉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兰蔺把那张皱皱巴巴的试卷打开,也沉默了。   榆林中学的月考卷为了老师能够印象深刻的兼顾和掌握每一个同学的学习效果,自古以来的规矩都是老师手改。   于是,兰蔺非常直白的看见了卷面的页眉处被打上了一个猝不及防的“0”。   血红血红的,很刺眼。   和下面一堆叉叉和问号交相呼应,如果这些记号能够发出声音的话,估计已经唱响了一曲交响乐了。   系统006很是崩溃:“咱们主角……还有救吗?”   闭目.jpg   兰蔺没回答,他看了一眼答题情况,发现蒋时的做题真的就只是做题。   这是一张政治试卷,题目和材料没有一点勾画过的痕迹,根本不是做过的样子。   他看向一旁的蒋时,眼眸轻眨:“你……是不是没时间做?”   “不是。”蒋时很诚实地看着他,回答,“我就是不会做。”   兰蔺斟酌了一下措辞:“……挺有创意的。”   “不用。”蒋时直白地说,“政治老师说我一分都不得,应该是汉奸。”   兰蔺把那张卷子再一次折了起来,语气很轻松,没有丝毫要责怪他的意思:“你是不是很在意成绩?”   “我?”蒋时没懂,“你看着我0分的卷子,说这样的话,是开玩笑吗?”   兰蔺的唇角微微弯起来,勾起一点微浅的弧度:“这样吧。”   他迎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眼眸清澈明亮:“以后我给你补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1w字!谁来夸夸我!(掏出营养液罐子)(四处乞讨)(左右张望)(发现被老婆灌溉了)(手舞足蹈) 第34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3)   兰蔺脸上的表情很真挚诚恳, 不太像是玩笑。   他微微抿着浅粉色的唇,追加着补了一句道:“你不用担心,我肯定能把你的成绩补起来的。”   蒋时沉默地看着他, 许久, 才挪开眼睛:“你教不会我的。”   兰蔺微微歪着头,像是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一样:“为什么?”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兰蔺理论什么,很直接了当地回答:“不想学。你别管我了。”   “哦。”兰蔺说,他顿了一会儿, 才继续,“阿姨说……”   蒋时看着他。   兰蔺也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着:“……想让你好好学习。”   蒋时屈服了。   他脸色恹恹, 像是中暑了一样, 把刚刚那只黑色的包捞了过来,甩到那张兰蔺自习的大桌子上。   蒋时很破罐子破摔:“我什么都没带。”   兰蔺摇头:“就这张卷子吧, 很多题目只要是中国人都能做对——”   他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很诚恳地对蒋时说:“加油,我相信你不是汉奸的。”   蒋时:“……”   兰蔺都做到这份上了,再不认真的敷衍他就不礼貌了。   他想,兰蔺估计也就是在阿姨的督促下才这样做的。   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感觉到他就像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样, 是真的不想读书,兰蔺就一点也不想搭理他了。   蒋时本来想坐到兰蔺对面的,但还没挨着凳子, 就被兰蔺瞥见, 当场抓住。   兰蔺的眼神轻飘飘的, 明明看上去浅淡至极, 但不知为什么, 总能让蒋时产生一种“这事儿非得听他的”的奇异感觉。   兰蔺翻开手,指尖指了指自己身侧:“坐这儿。”   蒋时犹豫了一下,又有点害怕兰蔺再一次用刚刚那种目光看自己,只好顺从的在他身边坐下,指节顶着一根光秃秃的笔身,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   兰蔺指着试卷,葱白的指尖轻轻的在纸张上弹了一下,示意他的目光集中:“看这里。”   蒋时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先行一步,下意识地垂下眸,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兰蔺的手指形状很漂亮,骨节匀称,就连指甲都修剪得很圆润整齐。   指尖在题目上跳跃的时候,很容易让人的注意力错位,目光寸步不离的盯在他的手指上。   兰蔺没有察觉到他的失神,眼睫微微垂下,遮住了眸底,整个人显得清冷又柔软,像是一块无暇的冷玉。   他对着试卷说:“你这道题也能错,新中国什么时候成立的?”   蒋时还在恍惚之中,下意识回答:“1949,我真不是汉奸。”   “……”兰蔺抿着唇,没说什么,他像是早就预料到蒋时会说这样的话,指尖点了点这张试卷第二页的另一道填空题,再抬起眼看他,“那为什么这边,你写了42年?”   蒋时:“……”   兰蔺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紫色的漂亮瞳眸之中,完整的倒映着蒋时的样子。   他像是在下一个结论,语气严肃又认真:“你只是在乱做而已。”   蒋时被他说中了,有些悻悻然,狡辩道:“你怎么就断定我是乱做的?不能是我事后把知识点恶补起来了?”   “这样。”兰蔺再度垂眸,像是没听见他的狡辩,又像是在哄一只小狗,语气自然又随意,“很棒啊。”   蒋时:“……”他总感觉兰蔺想说的不是这个。   系统006在兰蔺的脑中呐喊:“小兰,你真的要帮他补习吗?我感觉他怎么不是很想和你一起学习的样子啊!”   “恭喜你,猜对了。”兰蔺回答,“要是想学的话,也不至于当老师口中的汉奸了。”   系统006有点儿急。   作为主角,虽然是可以有多种多样的人生,从各方各面发展,但他们总会拥有光芒万丈的未来和前途。   而不是……像现在的蒋时一样。   看上去毫无希望。   它害怕兰蔺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心急的问道:“小兰,现在咱们怎么办?”   兰蔺摇头:“就这样啊。”   系统006慌乱道:“可是他一直被动改变的话,咱们的成效会非常缓慢。”   兰蔺的语气非常自然,一点也没有着急忙慌的意思:“没有。”   他解释道:“你不觉得,蒋时的行为动机很古怪吗?一般来说,一个人在成长为‘问题少年’之前,都会经历过一道不可磨灭的伤害。66,你仔细地想一想,对比一下国内外的校园影视剧,会不会发现,其实中外的学习环境很不一样。”   “升学压力、原生家庭,校园欺凌……这些压力源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成为压垮一个青少年的心结。”兰蔺恰好抬起眼,目光穿过擦拭得很干净的窗户,遥遥地落在了远方的葱茏绿意上。   微风阵阵,阳光晒得人身上发烫。   他说:“所以,我们都错了。从头至尾,这都是一场蒋时给予自己的‘惩罚’。”   系统006愣住了。   它顿了几秒种,连忙追问:“惩罚?那要怎么样才可以让他走上所谓的‘正确’轨道呢?”   兰蔺摇了摇头,很诚实的回答:“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低低的说:“因为迄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他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系统006哑口无言了。   兰蔺不再回应,他的指尖刚好结束最后一行问题的跟读,堪堪的停在了句号上,声音很清冽,带着一点不常见的散漫:“这道题选什么?”   “D。”蒋时已经吃了好几次亏,回答得非常斩钉截铁,“是吗?”   兰蔺勾唇,笑了笑:“是的。”   他的指尖抬起,像是一个惯性动作,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蒋时的目光注视之中,最终还是晃回了远处。兰蔺真心的夸奖道:“真棒。”   不知为什么,蒋时总是感觉,要是刚才兰蔺继续了,应该是想要摸摸自己的脑袋的。   就像……嘉奖一只小狗那样。   真棒呢。   做得好,继续保持。   ……   兰蔺给蒋时的私房补习持续了好几天。   他似乎比蒋时想象得要固执很多——   蒋时不仅仅是政治一门考得差。   三门主课,三门副科,差得一视同仁。红叉与圈圈齐飞,分数共零蛋一色。   兰蔺不算勤奋,比不上那些天天在早读课上喊着口号的优等生,每天闲闲散散的做完自己的题,随意在小本子上记上两笔,好像这样就可以考上自己想要的大学一样。   其他的所有事件,就全部分给了蒋时。   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们仍然是不太说话的前后桌。   蒋时依然锲而不舍地上课睡觉,兰蔺负责坐直,帮他半遮半掩地打着掩护。   有时候睡够了,蒋时才会醒。   兰蔺还是那么端端正正地坐着,肩颈线条干净又利落,漂亮得像是跳过舞,优雅又笔直。   蒋时压低声音道:“几点了。”   兰蔺可能没听见,专注地垂着眸,看着自己勾勾画画的一道题。   蒋时伸出手,酝酿了一下,才很轻的戳了戳他的背:“喂。几点了。”   兰蔺头也不回:“还有二十分钟下课。”   蒋时收回了手,换了个姿势,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好久。”   他刚说完,兰蔺就转过头,那双清澈明亮的紫色眼睛里倒映出蒋时刚睡醒的模样。   头发是微翘起来的,脸颊上印出一道很浅的压痕,被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兰蔺也迟疑了两秒,才把目光从他这副尊容上收了回来,随即塞过来一张英语卷子,声音很淡,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二十分钟,正好做完形填空和语法改错。”   蒋时:“……哦。”   他闷闷不乐的接过卷子,看见了被标记起来的题目旁,被兰蔺标记上了几个字。   “大约12分钟答完。”   “这道8分钟。”   太贴心了。   贴心得让人心痛。   蒋时垂着眸,仍然坐没坐相,笔尖在题目上圈圈划划的。   直到他快做完一整组题目,才惊觉一件事——   他什么时候,这么听兰蔺的话了?   兰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是什么事!   蒋时看着最后两个没做完的题目,本来很想直接撂挑子不干,把卷子甩回去,就说自己不会,可能还能尽快达成“让兰蔺主动退缩”的目的。   但是,他的目光在触及到兰蔺莹润白皙的侧脸时,又及时把这个想法扔掉了。   ……算了。   他拧着眉,快速地把最后两道题做完,还没继续往下面做,下课铃声就打响了。   兰蔺按时地转过头,神色淡淡的,目光扫过蒋时手中的卷子:“做完了吗?”   蒋时:“……没有。”   “太慢了。”兰蔺说,“你这样会做不完卷子的。”   蒋时感觉自己百口莫辩,又不好说自己刚刚是因为想到底要不要做的问题而耽误了时间:“哦。”   兰蔺从他手里拿过卷子,手背擦碰过他的手指,触感轻而柔软,像棉花一样。   也许是外面的蝉鸣太过聒噪,蒋时心里翻上点郁气,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刚刚被擦碰过的指尖蜷了蜷。   有点儿闷。   希望……是错觉。   兰蔺这几天给蒋时恶补的填空技巧看上去很有成效。   这一次,蒋时的试卷从原本的揉碎桃花红满地到了现在的万紫千红一片春,对了……整整八个。   兰蔺勾着唇:“很棒。”   系统006看着他,痛心疾首道:“你真的,我哭死——八个,那可是八个啊!!整整五分之二的正确率!”   就连蒋时也不相信,微微拧着眉,目光错落开来,不敢和兰蔺对视:“你在笑我吗?”   “没有啊。”兰蔺的语气很轻快,眉梢都带着和缓的暖意,“不笑你,已经很厉害了。不用去勉强自己,这个速度提升也很好。”   他说话的语气很自然,像是他们这样补习的关系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这件事情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   兰蔺……好像真的没有任何要终止的意思。   这和蒋时最开始的想法相悖了。   他觉得事情在自己的不知不觉之中,开始慢慢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比如,这种能够蚕食人意志力的可怕习惯。   蒋时想,必须找个时间断掉了。   课间的教室里吵吵嚷嚷,细细杂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周遭的环境嘈杂,可是兰蔺的声音落在他耳侧,却显得那么清晰:“……这道题,keep one's in shape,也有保持身材的意思。所以有时候,我们不能按照表面的意义去解决问题,就像两块拼图,看上去是很合适的——但是,总有更好的方法,能够毫发无伤的解决它。”   蒋时抬眼,恰好跌进那双清澈见底的温和紫眸中。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看上去实在是不太像看另一个人的眼神。   里面的情绪温和沉静,就像一汪清泉,清冽得让人觉得干渴不止,想要一泓一泓地饮尽。   他倏地扭过头,察觉到自己心态的不正常,直起身子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兰蔺,你不用帮我补习了。”   蒋时的声音低哑,沙沙的,带着青年特有的磁性:“我很早就说过了,我不需要。当时我答应你,只是想玩玩而已。可是,我现在不想玩了,我这几天的‘进步’其实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象。”   他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很过分。   这样一来,兰蔺就会知道,自己真的只是玩玩而已。   那他那么多讲解、那么多努力,还有精心挑选的那么多题目,其实都是兰蔺自娱自乐的吗?   蒋时抿着唇,目光一刻不离地落在兰蔺的眉眼上,像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不知为什么,在之前,这对他来说很容易说出的话却像是带着刺,从心脏到肺部,再顺着气管一路划拉上来,走过的地方带着隐痛。   像是沾着水珠的花瓣,碰一碰,上面含而不露的血珠子就会扑簌簌的落到身体里,翻出内里鲜红的软肉。   蒋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自己这样说了,就有点辜负兰蔺了。   他的目光很缓慢的移开,摇落,最终还是在自己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落在兰蔺脸上。   对方的神色依旧很平淡,平淡到蒋时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   可是,很明显,兰蔺是听到了的。   他笔尖顿在最后一个字母的后面,墨水无声无息的流淌着,积成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兰蔺微微歪着头:“真的吗?”   蒋时不知道他在征询自己刚刚说的哪句话的真实性,下意识点头:“嗯。”   “骗人。”兰蔺垂着眼睫,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做的明明不是一厢情愿的东西的。至少,你也想这样。”   他没等对方回答,抬起眼睛,安静的直视着蒋时的眼睛:“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你的手脚吗?你可以和我说说的。”   兰蔺的指尖动了动,终于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只是浅尝辄止的触碰着蒋时的衣襟。   他的手勾住了蒋时的指尖,轻轻的摇了摇,动作像是在逗自己养的一只爱生闷气的小狗:“说说?”   蒋时说不出来,眼眸轻抬,正好能看见这人轻轻晃动的指尖,在阳光底下白得晃眼。   他扭过头,耳尖微微的透着红,赌气似的说:“不说。”   “哦——”兰蔺勾着他指尖,眉梢轻挑,露出一点罕见的捉弄意味,“不信呢。”   蒋时:“……哎。”   他没办法了。   他倒不觉得这个补习对自己会造成什么影响——   蒋时只是觉得,偶尔有些难为情。   兰蔺实在太奇怪了,和那些人一点儿也不一样的。   他好像和这里的人们划分出了一道天然的界限。兰蔺似乎不在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学习,会不会被人瞧不起之类的问题。   更没有……品学兼优的好生对坏生高高在上的怜悯和摈弃。   太……特别了。   导致那就像是一个魔咒,牢牢地将蒋时困在里面,许久都无法自拔。   他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及时止住,让兰蔺不要再来烦自己的。   但是……   兰蔺见蒋时好久都不说话,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指尖:“生气了?”   他眼眸微微抬着,一束光线恰好从窗外落入,映照得那片紫色温柔又波涛起伏,像是一片薰衣草色的海洋。   少年瞳眸柔软,浅层的发丝被照得满上一层淡淡金色,就连光线也格外偏爱他,在眉眼上投下一片不规则的阴影,随着他微微歪着头的动作而跳跃着。   蒋时回过神来,声音还是闷闷的:“没生气。”   他瞥过兰蔺的眼睛,发现他还是一脸探究的样子,有点害怕对方看出自己伪装得并不精明的破绽,又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没什么好生气的。”   兰蔺眨眼:“那还跟我一起学习吗?”   蒋时挑眉:“你就这么想找我和你一起吗?是想找个对照组,给自己更多信心吗?”   “没有。”兰蔺不躲不闪的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眸弯起,“只是觉得,能够和你一起的话,挺开心的。”   蒋时愣了一下,错开目光,有些慌张地落在了别处。   左胸膛之中含着的器官似乎有些躁动不安,轻轻地、砰砰的,鼓噪起来。   和……兰蔺在一起学习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相反,这几天两人距离的拉近,竟然让蒋时久违的感受到了一点儿双脚落在实地上的感觉。   有点儿踏实。   有点儿心安。   蒋时抿着唇,像是很纠结的样子。   过了许久,他才如同决定了自己的答案一样,回答道:“算了。我……”   蒋时这句话没顺利地说出口。   这是一节大课间,高三的同学享受了特权,不用和下面高一高二那些人一起,冒着烈日炎炎去做操。   于是,高三有些班级就会借由这个时间,整顿一下班级事务。   ……比如说,在蒋时开口后,就有人倏地跑了过来,开口打断蒋时的话:“兰蔺,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话跟你商量一下。”   来人是一个长得就很“优等生”的男生。他脸上带着厚厚的圆底眼镜,目光被挡在镜片之后,看上去显得有些智慧。   他长得不高,堪堪和兰蔺平齐,身材消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夜苦读,脸色也阴沉沉的,眼袋上带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我叫李飞宇。”对方说完,抖了抖自己手上捏着的一张白纸,对兰蔺解释道,“可以认识一下吗?”   蒋时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他刚刚被人打断的回答只能重新压回嗓子里,变成了一点微妙的火气。   他眉毛拧起,脸色恹恹的,看上去很不好招惹:“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李飞宇是认得这个臭名昭著的校霸的,眉梢微微吊起,做出一副隐约带着点不屑的模样,不是很明显,但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着。   李飞宇没理他,径直面对着兰蔺,刚刚的脸色瞬间改头换面,显得有些谄媚:“你别介意,我没有恶意的。刚刚老师发了通知下来,推进班级互助活动,两人一组。我看了你转学前的成绩,除了数学和语文,你的其他科目都很强悍,我刚好这两门特别精进,要不我们搭在一起试试?”   他说着,把纸张递了过来,意在证明自己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然而,这张纸并没有顺利地到达兰蔺的手中,而是被蒋时半路截胡,拿了过去。   这时候,好巧不巧,课代表站在门口喊人:“兰蔺,李老师叫你去下办公室。”   兰蔺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两人:“等我回来说吧。”   等他走后,李飞宇也愣了一下,回头看去的时候,见蒋时已经两指夹着那张轻飘飘的纸,面色略带嫌弃:“什么东西。我先看看。”   “干嘛啊!”李飞宇有点儿急了,劈手就想要把那张还没公布的印着通告的纸抢回来,“还我!”   这种几乎是全科全能的学霸即使在他们实验班也难找,能够和兰蔺搭档的话,自己后面的一段路会很好走。   现在这个瘟神蒋时不知道从哪儿杀出来,跟有病似的阻挠他的行动——再晚一点儿,他害怕等会儿兰蔺就不和自己组队了!   蒋时脸色沉沉的,语气倒是截然相反,轻飘飘的,轻松又自然:“哟,组队呢。你想和兰蔺组?”   他看了一眼兰蔺的座位,目光才移到了李飞宇脸上。   蒋时的眼睛很好看,却并不柔软,形状锋利,黑眉长而直,望着人的时候,很有攻击性。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他把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阻碍他和兰蔺交流的倒霉蛋上下扫视了一下,虽然没说话,眼神却微妙至极,处于轻蔑和侮辱的两端:“真的假的?”   李飞宇愣了一下,还以为这人是故意来找茬的,眼巴巴的看着他:“真的。我敢肯定,兰蔺肯定会答应的。作为我的搭档,我绝对不会亏待他的,况且——他要和那些差生组队有什么用,说得不好听点,他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以后……”   他说着说着,感觉四周都安静了些。   回头一看,李飞宇才发觉了不对劲。   刚刚那些一直在身侧吵吵嚷嚷的同学们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嘴,现在,全部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李飞宇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后排……除了那些自主选择的优等生,老师分配在这里的,全部都是他口中所谓的“烂泥扶不上墙”的差生。   ……啊。   他硬着头皮,此时此刻只想着快点达成自己的目的,然后甩手走人。   这些人……不敢把他怎么样的。   然而,蒋时不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脸色沉甸甸的,语气倒算得上是随意散漫:“你找兰蔺是吧,不好意思。兰蔺已经和我组队了,你找别人吧。”   李飞宇:“???”   他瞪大眼睛:“你说真的假的?别开玩笑了!”   蒋时挑眉,总算让对方吃了一次瘪,心头那口恶气都出了不少,脸色好了一些。   他撑开手,活似没骨头的把脊背贴在墙上,神色带着恹恹的笑:“为什么不是真的?”   李飞宇皱着眉:“兰蔺真的要和你一起?不是!到底是不是开玩笑啊!你对他来说一点价值也没有……比起你,我能让他的数学和语文更好,他想不想拿满贯?以后当状元多好啊!”   第三节课的铃声打响了。   这节课是体育课,蒋时一直有打球的习惯,现在已经越过站在他们位置中间的李飞宇,从后面的篮筐拿起球,站在后面,不知道在等谁。   直到,两分钟后,兰蔺高挑清瘦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还带着那张蒋时没做完的卷子,路过蒋时的时候,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了。”   “补习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荡漾)(随风起舞)(化作海藻)(捧出营养液瓶子)老婆们~我想要营养液~(娇羞)感谢在2023-06-03 18:19:35~2023-06-06 14:1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做的云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也、安柠予橙 5瓶;季微澜-罗夏的小画家 3瓶;弦容、纸鸢如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4)   兰蔺口中的补习非常质朴, 保留了它原有的意义——真的是补习。   蒋时的打球时间也被兰蔺占用了,对方的理由非常充分。   兰蔺站在树荫底下,声音淡淡的:“你的语法改错没做完。所以不能打球。”   南城的夏天天气一直很好, 万里无云, 空气都朗热。   阳光从簌簌晃动的树叶之中漏了下来,落在兰蔺的眉眼上,圆形的光斑跳跃着,覆上一层浅淡的金色影子。   他不是浓艳的长相, 可五官长得都很标致清秀,组合在一起, 出奇得和谐耐看。   蒋时的目光有点儿飘忽:“……回去做不行吗?”   “嗯。”兰蔺没有强求, “你来定吧。”   蒋时:“……”   有时候就很羡慕兰蔺这种话里藏话,到最后, 他也不知道兰蔺是什么意思的本事。   他默默地把手里的球放到一旁,校服外套挂在铁栏杆上的尖顶:“我没带笔。”   兰蔺道:“我带了。”   篮球场的后面有一个打乒乓球的桌子,蒋时脚长手长的,从旁边勾来了两个塑料凳子:“坐。”   乒乓球桌有大半个部分都曝晒在阳光里,兰蔺不喜欢晒太阳,非常自觉的缩进了最里面的阴影。   蒋时把凳子勾过来,在兰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就啪的一下坐在他身侧。   兰蔺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和他贴得几乎凳子挨着凳子,脚尖都微妙的凑在一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 看着蒋时的发顶, 许久, 才开口问:“你不热?”   蒋时抬起头, 目光飘过他的脸, 又垂下眸,笔尖在变形词上勾画:“还行。”   兰蔺不是特别喜欢这种短距离的接触,默默地往外移了一点儿,企图离蒋时远一点。   可是,这个小小的企图很快就被蒋时发现了。   兰蔺的凳子被一只脚踩住,无论怎么挪都动不了。   他偏过头,看着自己凳子上无中生有的一只穿着白球鞋的脚:“踩着我凳子了。”   蒋时像是没听到,慢悠悠的把那个字词按照自己的想象力变形,再填进空里,才抬起头:“外面晒。”   兰蔺低下头看,沉默了。   确实。   再往外挪那么一点儿,就要晒到太阳了。   他只好待在原地,看着蒋时做题。   这人非常有想象力,能够把一个词语变形成另一个看上去毫不相关的词语——   语法逻辑就像是大象和蚂蚁牵着手在森林里吃小红帽那样错乱。   兰蔺叹气:“你为什么要把puppy的复数变成puppys。那个不用改ies吗?”   蒋时非常知错能改,咔嚓一下划出一条黑线,把“puppys”去掉,从善如流的填上了“puppies”。   “这个算你错了。”兰蔺说,“现在你填了六个,错了五个,还有一个刚被你改了。”   他的眼睛在树荫下显得颜色很深,像是一泓不知有多深的清泉,望着人的时候,很容易让对方错认为,此时此刻,兰蔺正在全心全意的想着自己。   蒋时嘴硬:“哪有?”   兰蔺打断他,指尖落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的戳了一下:“你心里有事吗?感觉今天状态不太对。”   蒋时停下了笔,没说话。   他垂着眼皮,目光散漫地落在自己面前的试卷上。眼睫垂下,敛住眼底的所有情绪,像是一块遮蔽外界窥视目光的帘子,把自己和世界隔绝起来。   风自由地穿行在香樟树的枝叶之间,从枝桠之中漏下来的风很轻的吹过来,飘飘荡荡的,其间席卷着的香樟的味道浅淡而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蒋时才偏过头,目光有点儿深:“兰蔺,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对待狗的方式对待我啊。”   他语气很淡,但是兰蔺能听见里面沙沙的哑,和低沉的颤。   这些韵律和树叶摇动时发出的沙沙声混杂在了一起,像是大自然格外偏爱他而带来的混响:“有谁辅导人补习,会这样问话啊……像是在逗小狗似的。开心就戳一下,不开心也戳一下。一定要我的尾巴晃起来,你才觉得好是吧。”   兰蔺眼眸都弯了起来,又在蒋时没有抬头看他的时候把这个很淡的笑收了回去:“哪里?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蒋时反驳:“怎么可能。”   他转笔的速度很快,黑色的笔身很快就在指尖转出残影,笔身的黑与手指的玉白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异常夺目。   蒋时还在举例子,非常有理有据:“你对阿姨就不这样,对课代表不这样,对刘明也不这样。哦,还有,对李飞宇也不这样。”   兰蔺觉得有些有趣,微微偏过头看他:“哪样了?就戳戳你?”   “……嗯。”蒋时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有点儿难为情,“算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太适合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下去了,于是非常生硬的换了话题:“我六个错五个哎。”   兰蔺看着他:“明明是六个全错,那个是我提醒的。”   “不是。”蒋时笑了,“你没听懂我意思吗。我很差,所以和我搭档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我感觉刚刚那小小眼镜子说得还挺对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深处含着一点不自信的试探意味:“所以,你真的要和我一起?”   “嗯。”兰蔺用红笔把他错的六个题都标了出来,才抬起眼看他,“真的。”   蒋时心里某个地方微微的动了一下,像是脉搏一样,很缓慢、却又很坚定的鼓噪着。   他快被自己的心跳声吵得听不清了。   蒋时还不满足,再度试探道:“可是,那个小眼睛子看上去挺喜欢你的。”   兰蔺头也不抬,继续圈题:“嗯。”   他是没什么反应,别人喜不喜欢他,其实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   可这副样子落在蒋时眼中,就成了危险的默认。   兰蔺……难道有放任自由发展下去的意思吗?   正常来说,如果一个不喜欢的人一直在过度关注自己,正常人一般都会直接撇清关系,希望对方和自己毫无瓜葛。   可是……兰蔺的反应,也太淡漠了些吧。   蒋时皱起眉,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点焦躁。   可是兰蔺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还有四个,认真点做。”   蒋时一点也不想认真做。   他接过笔,鬼画胡一样在题目上乱勾一气:“刚刚李老师叫你去干什么?”   兰蔺戳了一下他的手臂,指尖是冷的,蒋时却是热的,感觉很明显,像是被冰镇了一样。   “认真做。”他说完,看着蒋时再一次老老实实的做变形题,才回答蒋时刚刚的问题,“竞赛材料报名,等会儿还要去一趟。”   蒋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半掀起眼皮:“你为什么不做完了再来?”   这节课是体育课,翘了也不会有人管……   但是,那个时候,兰蔺是知道他正在和李飞宇对峙的。   所以,为什么兰蔺还要赶回来,就很耐人寻味了。   兰蔺看了他一眼,语调慢吞吞的:“我看着你做完了再走。”   他像是很清楚蒋时现在正在脑补一些什么,补充道:“你会偷懒。”   蒋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听到那个答案,但就是想听。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以兰蔺的性格,大概率不会说的。人都有贱骨头,越是不说,蒋时就越想听什么。   过了两分钟,蒋时终于把题目做完。   兰蔺把卷子收走,站起身。他走开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折回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行了,你去打球吧。”   蒋时感觉自己有被当成狗了。   他“靠”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兰蔺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到了另一边的林荫道上。   风大了一些,席卷着热气,吹得兰蔺身上的校服一鼓一鼓的。   他身材消瘦又高挑,让蒋时想到每天吃饭的时候,兰蔺吃那么一点饭都很费劲的样子,现在看来,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跑。   也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的。   蒋时站起身,把带来的篮球捡起来,身侧就传来一道声音:“蒋时。”   来人正是李飞宇,他手中还揣着两本习题册,不过笔还没取下来,看上去根本没动过,一直在等着他落单。   蒋时心情挺好,没有直接走掉,黑眉微微的挑起:“怎么?”   “兰蔺刚刚走了?”李飞宇问,“他应该被李老师叫走了吧,我们要一起去参加一个竞赛。”   他说话时,里面含着的语气微妙又暧昧,在蒋时听来,他就是把他自己和兰蔺强行绑上了关系,又蠢又坏。   蒋时的脸色沉了沉,在原地站定:“你想说什么?”   他比李飞宇长得要高很多,微微垂着眸的时候,才能俯视着他。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之中漏了下来,很巧妙的落在他的眉眼上,勾连着微涨的唇和凸起的喉结,冷淡又性感。   蒋时的脸长得很有攻击性,平时他坐在后面,和兰蔺待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也不是那么平易近人,但也不会产生一种被他刺痛的感觉。   ……兰蔺离开他之后,就像是缰绳离开了疯犬,凶恶的气势一览无余,像是下一秒钟就要把面前的人全数撕碎。   李飞宇想起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壮着胆子:“你别和兰蔺搭档了。你真的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作用,还会拖累他。作为朋友的话,肯定是希望兰蔺好的吧……”   “闭嘴。”蒋时不想和他废话,“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他说完,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蒋时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李飞宇的声音:“蒋时,我不想对你说那么多重话,是你非要这样的。”   “你想和兰蔺做朋友,如果他知道你以前什么样儿。”李飞宇盯着他的背影,说,“他还会想和你一起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老婆们~端上夏日冰饮.jpg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子便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月捌、季微澜-罗夏的小画家 1瓶; 第36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5)   兰蔺刚刚交完表, 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不在那里了。   这节课刚上,同学们罕见的从安静学习的状态之中拔.了出来, 此刻正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见他出现在门口, 教室里瞬间安静如鸡。   所有目光齐刷刷的转向兰蔺的方向,但就是不说话。   兰蔺问:“66,这是怎么了?”   系统006也沉默了:“我也不太清楚,现在去问问。”   兰蔺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发现自己连同蒋时的那两个位置都是空着的。   他转过头,问道:“蒋时呢?”   有人立刻讷讷的回答了:“他、他刚和李飞宇在操场打架, 现在被班主任抓到年级办公室教育了。”   兰蔺点了点头, 快步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丢下一句话:“谢谢。”   这时候,系统006也查完回来了:“小兰,我刚刚看了一下时间线,在你走之后,李飞宇就和蒋时对上了。两人打得天雷勾地火,有点不可开交那意思。对了,你不用去办公室了——蒋时现在已经在医务室了。”   兰蔺点了点头:“谁先打起来的?”   系统006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嗫嚅了一会儿,才说:“蒋时。”   啧。   倒是挺符合蒋时的初始印象的。   以前打架还有点收敛,是在校外打的, 现在倒好了, 直接打进学校。   系统006看着他脸色有点沉, 小声问:“小兰, 你生气了吗?”   “没有。”兰蔺说,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系统006:“……”   总感觉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上没什么人,只有偶尔从门背后透出来的讲课声。   夏蝉没完没了的叫着,树叶摇动,声响簌簌。   医务室门口也没什么声音,兰蔺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蒋时。   他身上还穿着自己那件很新的蓝白色的校服,颜色很鲜艳,衬得那截撑着椅子扶手的腕骨修长又骨感。   蒋时仿佛知道自己的长相好看,坐在那把平平无奇的椅子上的时候,双腿随意地交叠着,神色慵懒,漂亮得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校医务室里面没有人,医生可能去吃饭了,蒋时只能等着。   兰蔺喊他:“蒋时。”   他转过头,那双神色恹恹的黑色眼睛之中闪过一点儿错愕神色,又迅速地归于平静。   兰蔺还没说话,就见蒋时迅速的回过头,假装没有看见他来了。   可惜,这一点小小的假装马上被兰蔺拆穿了。   蒋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喂。”   兰蔺的声音很淡,却很有存在感,指节曲起来,落在他手臂上的动作像是在敲门:“在吗?”   蒋时憋不住:“……干嘛。”   他话音刚刚落下,侧脸就被一只手很稳定的拖住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兰蔺的力道偏过头,跌进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   蒋时意识到了什么,还想扭过头,却被兰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手。   他知道蒋时为什么不肯转过头看他了。   这人刚刚和别人打了架,颧骨的部位多了一道擦伤,血丝淡淡的,有点儿肿。   伤口不大,看上去却有点凶残,因为没有人来帮他处理的缘故,那里已经被血清凝固住了。   兰蔺还托着他的侧脸,目光落在那个地方,许久都不说话。   蒋时也沉默。   他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抓紧了椅背。   ……兰蔺会怎么想?   自从上一次在小巷子里打架之后,这段时间,他都表现得很相安无事。   只要兰蔺一不看着,就开始重蹈覆辙了。   他应该会挺失望的吧。   也许不给自己补习了,也不靠近自己了——就像那些高高在上的优等生常常干的一样。   蒋时有点儿隐约的焦躁和担忧。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话,目光落进那双浅淡的紫色眼眸里,一时间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部忘记了。   与预想之中兰蔺嫌恶的表情不一样,那张清秀的脸仍然是冷冷淡淡的。   他没有去质问蒋时,也没有去责怪他,嗓音轻轻的,问他:“……疼吗?   蒋时愣住了。   自己那些阴暗的猜想,兰蔺都不在意……他只在意自己疼不疼。   蒋时愣愣的摇头。   “算了。”兰蔺放下手,退后了一步。   蒋时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他抬起头,眸底压着的那些情绪沉沉的,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沉静的涌动着。   算……了?   是不要他了的意思吗?   蒋时不知道,无数个猜测在那一瞬间蓬勃地升起,撞得他有些晕头撞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然而,一只瘦长白净的手出现在了他面前。   兰蔺伸出了手:“我们回家。”   他话语之中含着的安慰意味浅浅淡淡的,不太容易被分辨出来,却还是被蒋时捕捉到了。   兰蔺一直是那副淡淡的模样,称得上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情绪永远内敛,不像他,有些什么心事,就全部写到脸上来了。   有点丢脸。   蒋时这样想着,还是乖乖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掌心处,借力站起来。   见他站起来,兰蔺就想松开手。   蒋时及时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像是没长腿一样,身体歪歪扭扭的,整个儿靠在了兰蔺的手臂上。   他没等兰蔺说话,就先开口为强:“我……腿疼。”   这句谎言有点烫嘴,蒋时没撒过什么谎,犹犹豫豫的,许久才说出来。   兰蔺侧过头,目光微微的下落,望进那双眼睛:“……哦。”   他默许了蒋时的动作,伸出手,非常自然地搀住了他的肩膀:“是扭着了吗?”   少年的体温是热的,靠过来的时候,肌肤难免相贴。   蒋时懵然垂下眼眸,恰好瞥见兰蔺的侧脸,皮肤白净细腻,也许是因为刚刚走了很多路才到这里,眼尾染上一抹很难察觉的红。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目光顺势钻进他的衣领,锁骨上那颗朱红色的小痣和玉白色的皮肤相衬,显得极其显眼。   蒋时感觉自己是一只被激光笔逗得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的猫,被那颗小痣弄得移不开眼。   可是偏生兰蔺像是不知道,扭过头的时候,那颗痣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着,漂亮得晃人眼睛:“嗯?”   蒋时回过神,像是第一次做贼就被当场抓到一样,带着点微妙的尴尬,迅速挪开眼睛:“啊……”   兰蔺很有耐心,重复了一遍:“疼的话,是脚扭到了吗?”   蒋时愣了一下,发觉兰蔺其实是在关心他刚刚撒的谎,胡乱的点了点头:“嗯。”   兰蔺不再说话了。   蒋时能够感觉到他们的肩膀和手臂贴在一起的时候,热度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传递着。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像是击鼓时连带出的震颤,鼓噪非常。   系统006和兰蔺还在商量:“真是愁人啊,小兰,你看上去真的不是很急的样子。你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没有。”兰蔺的语气很平静,一点也没有任务受挫的样子。他垂着眸,视线之中是一块一块在脚下掠过的青石板,和不时入镜的,属于蒋时的校服衣摆,“其实不用急的。”   系统006“啊”了一声,对于这句话保留态度:“真的吗?”   兰蔺点头,目光仍然追逐着那片不时翻飞的衣角:“嗯。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把一个人从原来的样子,变成另一种样子的过程,才是最有趣的。就像是雕琢一件艺术品一样,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时间长一点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   蒋时的手不老实。   他虽然整个人都快贴到自己身上来了,手还在鬼鬼祟祟的在背后做小动作,似远似近地追逐着他的衣角,时不时蹭蹭他的胳膊。   就像一只真正的小狗那样,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力,却又傲娇得不肯先开口,只能以这种小动作,以求对方率先打破这份寂静。   他应该是想和自己说话的。兰蔺想。   要成为一只好小狗,肯定不能这么快就满足他的要求。   小狗要学会忍耐,特别是脾气不好、傲娇冷淡的小狗。   他收回了目光,继续和系统006对话:“你有什么建议吗?”   系统006哪敢有建议:“没有呢,小兰,我想提醒你的就是,如果要真正的拯救一个人,除了走近他的内心,还要去发觉他的创伤,然后小心避开它们……”   “不。”兰蔺打断它,声音轻轻浅浅的,轻松又自然,“真正想要治愈一道伤痕,最好的方法不是避开它们,而是挑破它,在它缓慢愈合的时候,印上我的印记。因为我的到来,以后再也不会惧怕伤痛。”   “我不要他忘记伤痕,我要他在每一次触碰伤痕的时候,都想到我。”   他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说出来的东西却让系统006感觉到一阵后怕。   好血腥的爱。   他们交谈之间,兰蔺和蒋时已经走出了教学楼。此时,还有二十分钟才下课。   蒋时本意是等会儿直接回教室呆着,虽然被打伤了脸,有点儿抬不住面子,但一想到小眼镜子被自己打得更惨,蒋时就释然了:“你上楼吧,我先去小卖部买瓶冰水冰着。”   兰蔺略一沉思:“翻墙?还是走狗洞?”   蒋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说了一起回家。”兰蔺看了一眼他的脸,“不处理的话,可能会发炎。天气热,要多注意点。”   他说完,扣住了蒋时垂落在一边的手腕,牵着他往操场那边走去。   蒋时顿时连脚瘸也装不下去了,跟着兰蔺走了几步:“来真的啊?”   兰蔺点头:“嗯。”   蒋时有点语无伦次:“你不学习吗?这样是旷课,老师肯定会说你的。”   “知道了。”兰蔺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补了一句,“我也不听课。”   蒋时被他打败了。   他只好跟着兰蔺走:“真的要这样吗?那我是不是占用了你的学习时间……”   “蒋时。”兰蔺的声音打断了他,“你脚好了?”   蒋时:“……”   一时兴起,忘记装了。   他抬眸,望向别的地方:“嗯……也许好一点儿了。”   兰蔺看着他,不说话。   蒋时也沉默了:“算了。回家吧。”   今天他们俩的运气很好,最后一节课,上体育课的班级少,也没有什么教导主任巡查。   兰蔺和蒋时很轻松的就越过了那个半人高的洞,从这座社会设置的大型培训机器的齿轮上卸了下来。   小巷子里的烟囱冒着夹杂着食物味道的油烟气,茂密的香樟树枝叶间藏着数不尽的夏蝉,蝉鸣阵阵,灼热的风吹得人心里痒痒的。   也许是刚刚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瘸着腿,现在兰蔺不牵着他了。   蒋时尝试性的去碰兰蔺的手,可是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这一意图,有意无意之间,避开了他的手。   蒋时有点闷气。   他也不说话,自己把自己闷成了一个罐头,像是要和兰蔺竞走一样,走得非常快。   兰蔺跟了他一会儿,以为蒋时真生气了,却又能在前一段路的红绿灯路口那里发现抱着双臂的,黑着脸的蒋时。   还剩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兰蔺终于戳了戳蒋时的胳膊:“你生气了?”   蒋时还是闷闷的:“……没有。”   兰蔺才不信呢,但还是说:“哦。”   蒋时停住脚步,微微垂下眸看他:“兰蔺。你不打算再说点什么吗?”   气死他了!   怎么真的不说了!   兰蔺有点茫然,一边走,一边抬起眼和他对视:“没有了。”   蒋时:“……真没有?”   兰蔺摇头:“嗯。”   蒋时再一次回归了罐头形态。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了家里。   他们走到楼梯间的时候,就听见了隔音不太好的门后传来的声响。   兰蔺挑眉,有些意外,压低声音道:“今天阿姨好像在家。”   蒋时皱了皱眉,想到自己脸上的伤口,肯定一下子就会被经验丰富的阿姨发现:“我……要不先别回家了。”   兰蔺摇头:“家里有药,而且,该吃午饭了。”   他推开门,回过头看蒋时:“阿姨不会说你的。”   蒋时半信半疑,刚刚那点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真的?”   兰蔺点头,肯定道:“真的。”   里面的阿姨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哎!你俩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她刚走出门,看见蒋时脸上那块伤痕后,脸上的笑凝固了:“又打架了?”   阿姨的语气有点小心,像是害怕伤了蒋时的自尊,也怕激起他的逆反心理,斟酌着道:“是他们欺负你了吗?”   兰蔺替他回答:“没有的,是别人欺负我,蒋时和他们打起来了。”   蒋时看了兰蔺一眼,这人脸上还是那副平静的自然表情。   要细细算起来,他这样说,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单打独斗和为了保护兰蔺而受伤,是两种概念。   阿姨脸上的紧张表情和缓了一些,有点放松的笑了笑,但还是叮嘱蒋时:“要是之前那些人又欺负你,记得要和阿姨说……”   那些人?   兰蔺不懂“那些人”具体指的是谁,还没问出口,就见身侧的蒋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双眼睛里包含着的感情浓烈又激荡——   兰蔺看得清楚,那些情感,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恨。   可还没等他了解,蒋时就倏地越过了他和阿姨,往里面走去,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我想休息一下。”   兰蔺看着他的背影被黑暗的走廊吞吃掉,才转过头,问道:“阿姨,他怎么了?”   阿姨叹气:“没什么,他可能想到以前的事情了——蒋时以前,经常被人欺负的,当时,他又不太说话,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估计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吧。”   她说完,又看着兰蔺,挤出一个有点苦涩的微笑:“小兰,你懂事,他有时候有点儿小脾气……如果可以的话,可能要麻烦你多多谅解他一下了。”   ……   蒋时没回卧室,把包放下之后,就直接去了后院。   白天的后院比晚上要吵闹一些。   前几日,小猫都是他和兰蔺一起来喂的,兰蔺这人很有耐心,做什么事情都很妥帖。   蒋时拆开猫粮,蹲在了小木屋前,目光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橘猫在他身边蹭了两圈,发现兰蔺没有来,有点儿失望,又溜到蒋时的手边,细长蓬松的尾巴蹭着他的手腕:“喵——”   蒋时把猫粮装进碗里,看着它埋头苦干,指腹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很吝啬的夸赞道:“可爱。”   小猫吃完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过来谄媚的蹭着蒋时的手,像是一个刚领了薪水的员工,对待老板的臭脸都显得那么明媚欢快。   蒋时被它的两副嘴脸逗得笑了笑,站起身,往回走的时候,就看见长廊的尽头,自己卧室的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人。   那人清瘦又高挑,阳光斜斜的从窗外迸射进来,透过他薄薄的校服上衣,映出一点躯体的轮廓。   他没有靠在墙上,而是很笔直地站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风中孤立的一杆瘦竹。   兰蔺在等他。   他的头发看上去就很柔软,很乖顺的呆在它们应该呆的地方,没有一丝越界的发丝,显得整个人乖巧又安静,却夹杂着一点兰蔺身上独有的淡漠,像是永远不会在意别的东西一样。   但是,等到蒋时走近,才发现那双在昏暗光线之中显得异常深邃的紫色眼睛里,完整的倒映着自己的样子。   蒋时看清了兰蔺手中抱着的箱子,很大一个,占据了兰蔺的两条手臂。   他要有点儿费力的抬起眼,才能看见蒋时的脸。   蒋时以为他要问刚刚阿姨说的那些事,可是,兰蔺像是没听见一样,眼眸微弯:“去喂猫了?”   不知道为什么,蒋时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儿酸,像是一颗未曾成熟的酸果,一捏就会流出酸涩的汁液。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蒋时只能机械的回答着兰蔺的问题:“嗯。”   他说完,就觉得有点儿手足无措的尴尬起来。   下一刻,兰蔺就勾住了他的肩膀,踮起脚尖,腾出来的一只手抬起,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他脸上伤痕的周边:“还疼吗?”   蒋时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指,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迅速的松开手,落荒而逃一般进了卧室。   等到他发现自己刚刚干了些什么之后,才有点尴尬的回过头:“……还好。”   蒋时几乎不敢抬起头看他的眼睛了。   他沉不住气,害怕自己的样子会被找出什么破绽……到那个时候,恐怕会更加尴尬的。   兰蔺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神色淡淡的:“坐下,我帮你擦药。”   蒋时只能像一个僵硬的提线木偶一样,按照兰蔺的指示坐了下去。   兰蔺抬起手,蒋时下意识往后躲闪,却被他的手掌及时托住了脸颊:“怕我?”   蒋时睁开一支眼,恰好看见兰蔺因为靠近而放大的脸。   他的脸凑近来看,也没有什么瑕疵,皮肤瓷白,蒋时甚至还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那是和他身上一样的,淡淡的沐浴液味道。   茉莉花的味道里掺杂进了一些别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和他身上的味道无限接近,却又切实存在着微妙的区别。   蒋时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想扭过头,却又被兰蔺钳制住,不让他乱动:“……没有。”   冰冰凉凉的棉球擦拭着伤口,带来一阵刺激的疼痛感。   兰蔺靠得很近,呼吸的时候,微弱的热气吹拂,落在他伤口上,恰好把那股疼痛感盖了过去。   现在反倒是痒痒的。   蒋时有点受不了,难耐的睁开眼。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兰蔺垂下的眼睫,正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轻颤动着,像是风中摇动的花叶。   让人好想伸手去拨拨看。   可是蒋时忍住了。   他已经感受到了尴尬的威力,并且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兰蔺忽然说:“还有哪里?”   打架不可能只伤一个地方的。   兰蔺对蒋时的战斗力实在太有信心了,蒋时的脸都受伤了。   估计……李飞宇也好不了多少。   蒋时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难以启齿的说:“没什么了……”   兰蔺看着他:“骗我。”   “……哎。”蒋时换了个姿势,企图让僵持的氛围显得轻松一些,可是兰蔺那双紫色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清澈见底,让人很难狠下心说谎,“有点丑。”   因为太狼狈了,蒋时不想给他看。   那些伤口新新旧旧的,交错纵横,很丑的。   蒋时早些年的时候,还和其他同学一起打篮球。天气热,衣服少,一掀起来就能看见衣服下面的疤痕。   那些同学虽然没有说话,但投来的猜忌的厌恶眼神,却是真真切切的。   再后来,蒋时就不和别人一起打篮球了。   与其说他觉得丑,更不如说,他是害怕兰蔺看见。   他害怕兰蔺和那些人一样,害怕那一点点他察觉到的不同,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幻想。   他……不想去赌。   可是兰蔺看着他:“给我看看。”   他顿了顿,像是安抚一般,补充了一句:“没事的。”   蒋时的指尖都是颤着的,那件蓝白色的校服沾上了灰尘,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它被蒋时脱了下来,轻轻的放在了床头。   蒋时打架的次数不少,挨打的次数却不多。   这一次和李飞宇打架,也是情急之下,一时没控制住。   他的锁骨很漂亮,外面的阳光从窗隙中透进来,落在他皮肤上,带着几点莹润的光。   可是那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过后,变得红肿起来。   看起来挺严重的。   除却这几道明显是今天新鲜出炉的伤痕,兰蔺看见,他的肩膀、手臂,还有胸膛上,有着数不清的疤痕。   它们像是某种古老的印记,从蒋时生下来就一直跟着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褪去。   蒋时的唇在轻轻的打着颤。   他觉得有点儿冷。   即使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温暖的室内,没有风,末路的春日暖融。   他还是觉得彻骨的冷。   一股一股的寒气从他的骨子里透出来,根本无法遏制,让他身不由己的打着颤。   蒋时在兰蔺注视他的半分钟内,想过无数次,要拿起刚刚被自己脱下的衣服,夺门而逃。   像是只有东西遮住他遍体鳞伤的躯体,他才能感觉得到一丝暖意。   兰蔺会觉得难看吗?   这些伤痕,不是那些像他这样的学生会有的。   对于蒋时来说,那些不是功勋,而像是古代犯人受过的黥刑,丑陋又卑琐。   可是,兰蔺没有这样想。   他伸出手,很轻很轻的触碰了一下蒋时锁骨上那道伤疤。   兰蔺问:“疼吗?”   蒋时垂着眸,不说话。   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点湿。现在抬起头来的话,兰蔺肯定会发现的。   那样的话,就更不好了。   兰蔺的指尖停在了他的锁骨弯上。   他另一只手托住了蒋时的脸颊,顺着力道抬起他的脸:“别伤心了。”   蒋时的视野之中,兰蔺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微弯起来:“还是很帅啊,不丑。”   “我很喜欢呢。”   作者有话说:   蒋时:晚上好,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被夸了? 第37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6)   兰蔺的语气极其自然, 又带着点神奇的坚定——   像是他说出来的话,无论是承诺,还是这种略带评价性质的话语, 都是万无一失的真实。   有种莫名的信服力。   蒋时闷了一会儿, 等着他上药。   过了会儿,就在兰蔺以为他不会再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蒋时开口了:“真的?”   兰蔺愣了愣:“……真的。”   他说完,眼眸不明显地弯了起来。   真可爱。   明明嘴上说不在意什么的, 但心里其实在意得要死呢。   蒋时勉勉强强被他哄好了,等药干了才套上校服:“那你真不打算和李飞宇一组?他为了你, 可是来找我打架了。要不你和他一组吧, 我确实没他有用。”   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脸色也沉沉的, 看上去,心情不像是他话语之中的轻松自然。   兰蔺收拾好所有东西,把箱子的盖子盖上,才说:“真的吗?”   蒋时本想让他哄哄自己的,没想到兰蔺还认真起来了,小脾气上头:“真的。”   兰蔺非常淡定:“好,那我下午去和老师说说。”   他抱着药箱, 背对着蒋时,往门外走去。   蒋时见他来真的:“喂!兰蔺——”   “怎么了?”兰蔺转头,笑起来的时候, 嘴唇湿润润的, 带着一点润泽的光, “你不是说让我去和他一组的吗……”   他还没说完, 就被蒋时扯住了衣摆:“不行。”   蒋时是坐着的, 只能微微的仰着头,才能与兰蔺对视:“你得和我一组,说好了不和别人的。”   兰蔺微微歪着头:“可是……”   “没有可是!”蒋时直视着那双浅紫色的眼睛,“你只能和我一起。”   他见兰蔺不懂,手指缓缓地、悄悄地攀上了兰蔺的手腕,轻轻的拉了拉他的手。   蒋时的眼睛很黑,很亮,像是光下的一枚切割得很漂亮的黑曜石。   ……也像黑亮的狗狗眼。   兰蔺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许久,才反过手,很轻的回握着:“嗯。我答应你。”   ……   阿姨今天中午在家,非常通情达理的给两人请了假。   她下午还要去上班,临走的时候,还叮嘱兰蔺:“小兰,麻烦你照顾他了。”   那时,蒋时正趴在客厅的桌子上,听着单词昏昏欲睡,根本没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兰蔺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人立刻警觉起来,如果有尾巴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在警惕地晃动了。   兰蔺收回目光,没来由的心情很好,点头应答道:“好,我会的。”   阿姨不放心,看了一眼蒋时:“他有时候会有小脾气,如果欺负你了,就和我说。”   兰蔺大概懂了阿姨口中所说的“小脾气”到底是什么——   比起那些恶劣的情绪,蒋时的“小脾气”其实更接近于一种……隐晦的撒娇。   他就像一只大型犬,傲娇得很,又要面子,死活不肯松口,脸上却把心思写得明明白白,就差写上“快来哄我啊”五个大字了。   平心而论,兰蔺挺喜欢这一类的小狗的。   他回过头去的时候,蒋时还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像是提不起劲一样,神色散漫。   兰蔺对于学习这方面还是把控得很严格的,他把上午那张卷子改了之后,就让蒋时重新做一遍。   他明显不喜欢做这种重复的工作,执着笔的动作也慢吞吞的,长而直的眉毛压着黑黢黢的眼,眼睫很密,能够遮住大部分眼睛。   兰蔺看了一眼进度,才刚刚做完一半:“好慢。”   他知道蒋时刚刚估计是在打瞌睡的,中肯地评价道:“可能太阳下山了也还没做出来。”   蒋时嘟哝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才不会。”   天太热了。   阿姨家的客厅没有空调,只有一扇电扇在吱悠悠地转。   但是有冰箱。   兰蔺走过去,从冰箱里取出两瓶昨天晚上放进去的可乐,冰凉的瓶壁与灼热的空气相拥,很快就结了一层白霜。   他把帮蒋时拿的可乐放在桌子上,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可乐瓶子。   兰蔺仰着头喝可乐的时候,蒋时恰好抬起眼睛来了。   也许是可乐太冰了,兰蔺有些拿不住。那一截脖颈很白,让蒋时想到了白天鹅的颈。   他喝了一口,微微眯着眼睛,眼尾被冰得微红,淡粉色的唇上沾染了一点没有弄干净的水渍,显得唇瓣更加饱满,像是沾染了露水的花朵。   蒋时的目光就情难自禁的黏在了他的唇.瓣上。   嘴唇红润,露出的一点点牙齿则是雪白的。   唇线很锋利,抿着唇的时候,很难想象他笑起来的模样;可唇珠又很圆,看上去就很好接吻的样子……   蒋时意识到了自己危险的想法,及时刹住了车。   他像是偷窃完东西就落荒而逃的心虚小偷,目光重新落回了纸面上。   那些兰蔺才和他讲过的错题思路完全失效,字母们在他的脑海中再一次以外星文的方式呈现出来。   好乱啊。   可偏偏,兰蔺这个时候发现了他的异常:“你脸好红,中暑了吗?”   蒋时不敢抬头,还没否认,余光之中,兰蔺就站了起来。   他似有所感,抬起头去看的时候,兰蔺已经轻轻的俯下身子,手背翻转过来,碰了碰他的脸颊:“好烫。”   蒋时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的脸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很不争气的热了起来。   他还是不敢去看兰蔺那双清澈的、似乎能够很轻易的洞察人心的眼睛,只能干巴巴地回答:“……有点。”   兰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眸微微的弯了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很轻的笑了笑。   会生闷气但是要人哄的小狗,会害羞但是嘴硬的小狗……   好可爱。   兰蔺看着他:“快写。”   蒋时掀起眼皮,神色有些期待的看他。   兰蔺笑:“全对了,给你做小蛋糕吃。”   蒋时垂下眼,语气近似于散漫:“哦。”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像是在和兰蔺说“我不在乎”。   但是兰蔺发现,他坐直了腰,刚刚翘起来的二郎腿也放了下去,非常慎重地开始做题。   兰蔺:“……”   他开心就好。   系统006咋舌,控诉道:“他好装啊!”   不知道为什么,它总是有一种自家养的小白菜马上要被一头猪拱了的错觉。   它总不能让兰蔺被蒋时骗吧!   “有点儿。”兰蔺回答道,“但你不觉得,这样也挺好玩吗?”   系统006沉默了,并且开始感觉自己有点多管闲事。   两个人类之间的乐趣,它不懂。   五分钟后,一脸凝重的蒋时把那张轻飘飘的纸递了过来,压低嗓子:“好了。”   兰蔺应了一声,接过那张纸,从笔袋里拿了一根红笔。   他习惯性地微微咬着唇,粉色的唇肉被力道挤压,受力的地方变得有点儿白,看起来……就很柔软。   不知道贴上去的时候,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蒋时感觉自己的思维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拧开可乐,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才把心里的火浇灭了一些。   碳酸饮料反着气儿,蒋时感觉自己的眼睛又黏上了不该黏的地方,可是脑子里像是也被灌进了半杯可乐,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让他难以运用自己的理智去做一些事情。   ……比如说,正常地低下头,正常地翻开书,正常地做自己的事情。   而不是这样死皮赖脸的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目光牢牢地黏在人家身上——   这样很容易就被人认作变态的啊!   蒋时在心中警告自己,理智和直觉相互大战了八百回合,还没决出胜负的时候,被他一直注视着的兰蔺忽然偏过头。   他很少笑,可是现在,唇微微的勾起,颊边露出一个很浅的酒窝:“全对了。有奖。”   蒋时和他对视后,那种黏着的感觉才缓慢地消失,让他得以成功的移开自己的目光。   可是咕嘟咕嘟冒着的气泡好像更多了。   他有点开心,但不肯直接的表达出来,脸还是紧绷绷的,语气散漫又随意:“哦。”   蒋时回顾了一下刚刚自己的反应,又觉得应答得有点儿太快了,显得不太好,于是追加了一句:“随便。”   可是尾巴都快摇上天了呢。   系统006愤怒地控诉:“小兰!他在偷乐呢!”   “我知道。”兰蔺再次用同一个形容词来评价他,和善得像是在和系统006谈论自己养起来的一只傲娇的大狗狗,“多可爱。”   系统006永久性闭麦了。   它就不该插这个嘴。   蒋时垂着眼:“嗯?”   兰蔺终于回答:“真的随便?”   蒋时的“嗯”很巧妙的拐了个圈。   他选择不说话,留下一句高贵冷艳的“哼”。   兰蔺戳了戳他,还是那副语气:“怎么了呢?”   “你怎么老用这种喊狗的语气说话。”蒋时顿了顿,“烦。”   兰蔺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凳子往后面退了好几步,才回答:“这样行吗?”   蒋时只是没什么好说的,才找出这样的话来打发话题,没想到兰蔺认真起来。   他闷着气,又不说话了,等着兰蔺又把椅子拖回来。   结果,他等了很久,久到卷子上最后的写作题都被他写完了,兰蔺还是没有丝毫要回来的迹象。   他有点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兰蔺歪着头,不懂:“嗯?那是想怎么样,还是不够远吗?”   蒋时气死了。   他站起身,椅子随着动作往后拉,椅腿擦撞地面的时候,发出不大不小的“刺啦”一声。   蒋时单手拎着椅子,从他对面走过来,最后绕到了兰蔺旁边,把椅子放好,这才坐了下来。   他伸手,把兰蔺的椅子强行拖了过来:“你……算了。”   蒋时投降了:“你还是把我当狗看吧。”   兰蔺“哦”了一声,看不出有多高兴,还是多震惊。   仿佛刚刚听见的只是一句类如“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话而已。   蒋时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听见兰蔺的声音:“蒋时。”   他偏过头,看见那个沐浴在淡淡昼光之中的人。   他正侧着身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的全部都是自己:“你以前,为什么被人欺负啊?”   兰蔺看着明显错愕的蒋时,迎着那双表面毫无波澜的黑色眼睛,不顾他冷下去的血:“和我说说好吗?我心疼。”   作者有话说:   蒋时想象中的自己:凶狠、威武、谨慎,很容易咬伤别人的,一只攻击力很强的狼!   兰蔺眼中的他:狗狗耶,可爱(一顿狂揉 第38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7)   蒋时没说话。   他半阖着眼睛, 浓密的眼睫朝下生长着,淡色的阴影搭住了大半黑色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不想说。   蒋时总觉得那些事情太远了, 只有在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 才会像是一场噩梦一样,从那片黑色的记忆之中苏醒过来。   这些东西太脏、太沉重,而没有必要让兰蔺知道。   心理医生曾经告诉过他,有些负面的能量, 可以在找到一个你信任的、能听你说话的人倾诉,这样的话, 心理的创伤可能会好得快一些。   蒋时一直想的是自己扛着。   扛得过就算了, 抗不过……   那就抗不过吧。   那是明天的事情了。   他站起身,不敢和那双紫色的眼眸对上:“我想午休。”   兰蔺目视着他远去, 直到蒋时的背影快要被黑色的长廊吞吃掉的时候,他才开口:“你在害怕吗?”   蒋时的动作顿了顿。   他偏过头,眉梢微微挑起,唇角是勾着的,可眼睛里却没有笑:“我?没有啊。”   蒋时垂眸:“就是,有些累了。所以不想说自己不喜欢的话题,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兰蔺对他很宽容, 没有任何要逼迫的意思,“好好休息。”   蒋时没走,还在原地, 目光移到了兰蔺脸上。   他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仿佛没有事情能够让他的情感有任何波动。   这有点难办了。   蒋时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他站在原地, 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回答的语气——   嗯, 好像, 是有一点儿生硬了。   蒋时还想挽回一下,另一头的兰蔺就轻轻的动了动。   太阳很晒,强烈的光线从窗隙之中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日轮不知什么时候偏转了角度,那一片如同刀片一样薄的阳光随之落在兰蔺的侧脸上。   他躲避这道光,身子背过去,彻底和站在那边的蒋时隔绝了视线。   蒋时:“。”   气啊。   他也生气了。   蒋时收回了目光,非常决绝的往回走。   一、二、三……   他倒数了十秒钟,身后还是没有传来他想听到的,从兰蔺口中传来的,类如“你生气了吗”这种话。   没有,什么都没有。   蒋时走到门口的时候,推开门,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按捺不住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兰蔺还是老样子,坐在那张红色的塑料凳子上,校服的背面映出肩胛骨微微的突起,他仍然低着头,手中执着的笔在演算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下一大片应该是公式之类的东西。   挺忙的。   就是没注意他而已。   蒋时的脸上恹色更多了一点。   他故意把门甩得很大声,挂在房间里的印象画都微微的震动起来,抖下一层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灰。   这总听见了吧!   蒋时靠在门上,耳朵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可是外面的声音很轻,风声刮擦着树叶,一片簌簌的响声。   除此之外,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兰蔺没打算来找他呢。   蒋时放弃了。   他倒在床上,刚刚兰蔺上过药的创口有些火.辣辣的。   ……于是,蒋时又非常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淡粉色的、像是花瓣一样的嘴唇,吹出来的气也是轻飘飘的。   他越不想想到这些,脑子里就越是挥之不去。   怎么,还不来,找他?   兰蔺真坏。   也许是今天早上打了架,又被太阳晒了一会儿,蒋时有点儿困了。   他一边休息,一边留意着兰蔺会不会来,就这样半梦半醒的过了几个小时。   春末的空气干得厉害。   南方的艳阳天闷热,树影欹斜,风自由的穿行在枝叶之间,枝条轻轻地晃动,晒得干枯焦卷的叶子被摇得簌簌轻响。   在蒋时似真似假的梦中,卧室的门终于被敲响了。   蒋时从梦中惊醒,三步作两步地跳下床,勉强稳住声调:“等下。”   他没去直接开门,而是从床头的小柜子里翻出一面镜子,把被自己在午睡时候压歪了的头发弄好,对着镜子照了好几下,确认好自己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之后,蒋时才姗姗来迟的走到门边。   他背靠着门框,神色倦懒,长眉压着黑眼。   卧室里的光不亮,昼光融融的落在他的脸上,将额头、鼻尖与喉结勾连成细细的一线,每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后的展览品,等待着门外的人来检阅。   兰蔺多看了他一眼:“……你醒了。”   蒋时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这个年龄段男生特有的哑,非常酷的用单字回答他:“嗯。”   “……我做了蛋糕,你吃不吃?”兰蔺微微抬着头,有点卷翘的头发被光线撒上一层淡淡的碎金,他看着蒋时,解释道,“中午说了的,你全对了,所以有蛋糕奖。”   蒋时换了个姿势,神色有点微妙。   他控制住自己马上就要答应兰蔺的冲动,努力地让自己的神色变得不是那么在意。   不然显得太刻意了,不好。   于是,蒋时语气变得有些散漫:“随便吧。”   他想让兰蔺主动送给他,然后他“勉强”收下。   毕竟是兰蔺给的“奖励”,就一块小蛋糕,和糊弄小狗一样。   他才不要呢。   按照蒋时的设想,兰蔺应该会主动送过来的,但是,情况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兰蔺听到他的答案,愣了两秒,点了点头:“好。你继续休息吧。”   蒋时:“……?”   他看着兰蔺真的走远了几步,绷不住了,但刚刚自己起的范儿又太高了,不好直接破功。   他沉默了两秒,默默地把门甩上了。   怎么这么坏啊!   蒋时憋着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五分钟后,他再一次拉开了卧室的门。   不行,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那是小蛋糕——   他的奖励!   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啊!   他一出门就喊:“兰蔺,我想……”   视野之中,兰蔺并没有像是之前那样,背对着他坐着。   整间房子不知道为什么,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   蒋时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那些没说完的话也全部收了回去。   淦啊。   就这么一会儿,兰蔺就走了。   也不和他说一声……真讨厌。   蒋时活像一只饿了好久的大狗,循着味儿在家里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兰蔺的身影。   ……   还真走了。   蒋时感觉自己要被兰蔺耍得昏迷了。   他在原地转悠了好久,才想起,现在这个社会,还有一种伟大的联通工具被发明出来了——   那就是手机。   前天他和兰蔺加了微信好友的。   蒋时:“……”   他也搞不懂自己刚刚在干什么了。   问就是,他愿意。   他深呼吸了两口气,把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平复下来一点儿,才点开微信,那个属于兰蔺的聊天框,手指微微颤抖着输入:   【你出门了吗?】   【小狗转圈.jpg】   ……   此时此刻,已经快走到学校的兰蔺感觉到了口袋中手机的震动。   系统006赌上一枚瓜子:“我敢打赌,给你发信息的绝对是蒋时。”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系统006自认为已经成功摸清了这个世界主角的脾性。   看上去冷漠又乖张,其实傲娇死了,整天就差把“快来哄我”四个大字贴在脸上了。   刚刚兰蔺说要给他送蛋糕的时候,尾巴明明都快摇到天上去了,可还说“随便”。   其实心里喜欢死了吧!可是又不说——   谁叫他没张嘴。   笨死。   可惜兰蔺看不出来这么多,在出来之后,就直接回学校了。   是班主任刚刚给他发了信息,说李飞宇的父母想找蒋时的家长谈一下话。   但是蒋时父母那一栏的联系电话是空着的,阿姨上班去了,应该没看到,于是只能联系兰蔺来了。   他丝毫没有什么要面对难缠家长的恐惧,气定神闲地回答系统006:“我猜也是。”   他把手机翻过来,点亮屏幕,发现蒋时已经给他发了五条信息。   【你出门了吗?】   【小狗转圈.jpg】   【怎么不和我说声。】   【?】   【怎么还不回我?】   系统006啧啧出声:“你看看,你看看。”   它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意味深长的留白。   兰蔺就算不听也知道系统006想说什么。   你看看,我说什么了?   臭小狗。   兰蔺没回,又把手机放回口袋,抬脚走进校门。   系统006有些疑惑:“小兰,真的不回吗?蒋时好不容易才和你这么熟稔,现在不应该赶快抓紧这个时机,和他更加熟络起来吗?”   “你说得很好。”兰蔺说着,一边注意着脚下,轻快地挑选着没有被太阳晒到的地方走,“但我不想这样。”   系统006:“?”   兰蔺垂着眸,唇边勾勒出一个很淡很淡的微笑:“让他急一急吧。现在的蒋时,太急躁了。他还没学会忍呢,这样不好。”   “我不要他在想接近我的时候接近我,而要在我想让他过来的时候靠近。”   兰蔺不知道系统006听明白没有,忽然轻轻的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不过一瞬间,旋即消失无踪:“我不要他的爱是干柴和烈火,而要是克制和忍耐。”   系统006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要是他不愿意呢?”   兰蔺已经走到了教学楼里面。   楼道干净而安静,没有什么人说话。   从窗户里往教室内看过去,多得是伏案学习的学生们,认真又刻苦。   兰蔺的脚步停在了办公室前,他安静了一会儿,才回答系统006最后一句话:“那没关系。”   “我会等他,到愿意的那天。”   班主任的面兰蔺见得不多,他上个礼拜才刚刚转学过来,平常除了上课,就是和蒋时同进同出,很少单独行动。   他看上去有些严肃,现在眉梢却挂着点难言的忧愁,看见兰蔺来了,才唤他:“兰蔺来啦。过来坐。”   兰蔺目光微微偏了一寸,看见整个办公室里只有班主任一个人,一边走过去,一边问道:“李飞宇的家长呢?不是说,想和我们聊聊吗?”   班主任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没,刚刚突然打电话来说公司开会,所以先不来了。”   他说完,转头看向兰蔺,语气变得温吞:“兰蔺啊,你刚来我们学校,感觉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呢?感觉同学之间学习氛围还好吧?交到新朋友了吗?”   兰蔺知道他要说什么,故意顺着他的话说:“嗯,交到了。蒋时是我最好的朋友。”   班主任擦了擦汗:“对,我也听说了,这次李飞宇和蒋时打起来,好像就是因为他们俩都想和你搭档,然后你不同意和李飞宇……”   “不是我不同意。”兰蔺打断班主任的话,微微抬起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班主任的眼睛,嗓音轻轻的,“是我和蒋时,本来就是搭档。”   他顿了顿,才补充道:“蒋时没错。那不能算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欺凌,最多算是意见不合后产生的冲突互殴。”   兰蔺一下子把班主任循循善诱想要听到的话都给说完了——而且,并不是那么配合。   班主任微微皱起眉,端起茶喝了一口:“唉,算了。我直接和你说吧,你可以不用和蒋时做朋友的。他这个人古怪惯了,以前也交过几个新朋友,最后也是把人家殴打了一顿,转学走了好几个——有些时候,咱们可以这样,就是不要把自己的善意过多的传递给他人。也许,蒋时这样的人,不适合成为朋友的。”   兰蔺看着他:“老师,你为什么不提及‘是对方欺负了蒋时,蒋时才回击’这样一种可能?因为他成绩不好、在你眼中品行不端吗?”   他这话说得很犀利,眼眸中漾着的情绪都是淡漠的,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恕我直言,您这样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对于蒋时来说,不太公平。”   班主任叹了口气:“那是你刚来,不知道蒋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推了推眼镜,光亮的镜片挡住背后锐利的目光:“蒋时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他是烈士子女?只有这种特殊的身份,他才能够进入到咱们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可是他不学无术,逃课打架,把校方对他的关心视若无物,让人实在伤心。”   烈士子女……   蒋时真的从来没和他说过。   兰蔺眸子里的光黯了黯:“我不知道。”   班主任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他不说很正常。只是,我想和你说的是,距离高考没多少天了,你是个好苗子,还是少和他玩一些吧。”   “倒不是因为别的。”班主任看着他,“其他老师都不太喜欢他,你和他连带着玩儿,可能会对你也有点儿偏见吧。还有……李飞宇那件事儿,我去看了下,左手胫骨骨折了,估计没一会儿好不了,到时候追究起连带责任,还挺麻烦的。”   兰蔺知道他什么意思。   在这种以高考为终点目标的高中重点班里,老师最在意的就是成绩了。   刚巧,兰蔺是个学习很好的苗子。   可蒋时成绩很差,也许到了高考那天,都考不上一个普本。   作为一种有效的资源,班主任是不希望任何一个有希望考上本科的学生出现什么差池的。   更不用说兰蔺这种顶尖的学生。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兰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谢谢老师,我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我请了下午假的。”   班主任感觉兰蔺还是什么也没听进去,有些着急,跟着他站起来,看着兰蔺离开的背影,有些口不择言道:“兰蔺!你真的不怕被追究连带责任、和蒋时一起承担那些议论纷纷的目光和偏见吗?你就不怕这些对你来说原本可以熟视无睹的因素真的影响你的高考吗?!”   兰蔺已经走到了门外。   他回过神,白皙的指尖搭在深色的门上,显得那双手更加修长漂亮:“没事啊。”   这是班主任第一次看见兰蔺的笑,他关上门,声音隐没在门外:“我不在乎。”   兰蔺真的不在乎。   蒋时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目的,所以,无论怎样,他都会和蒋时站在一起。   站到他不需要自己的那一刻为止。   ……   二十分钟后,兰蔺终于回到了家。   阿姨今天上晚班,这个时间点,她还没回来。   兰蔺推开门的时候,整个房子安静得吓人。   他摸出手机,才发现在那个时间点之后,蒋时又追加地给自己发了十几条信息。   最新的一条,可以追溯到二十分钟之前,他刚刚出校门的时候。   他发的都是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东西,十几条信息内,问号和问他去哪儿、为什么不回消息之类的信息占据了七八条,而剩下的,则是一群意义不明的小狗表情包。   看得出,蒋时好像真的很焦急了。   可是现在,他人呢?   兰蔺有点搞不懂。   他在客厅里转了半圈,发现这里还是和他走的时候差不多,没有任何差别。   难道出门找他了?   他想到有这个可能,微微低着头,把屏幕点亮,一边走进那条长长的黑色走廊。   蒋时没有发新信息了。   兰蔺的指尖在软键盘上轻轻点了几下,还没有发送出去,就感觉自己撞上了一个东西。   他下意识抬眸,正好撞进了那双黑黝黝的、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蒋时身上淡淡的沐浴液气息飘了过来,裹挟着潮湿的热风,一齐吹进了这一点人为制造出来的狭小空间里。   他的存在感显得异常浓重起来。   兰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人堵进了墙角。   蒋时比他高很多,微微俯下身的时候,竟然让兰蔺产生了一种被笼罩着的错觉。   紧接着,他的肩膀就被人轻轻的按住了。   蒋时的声音夹杂着一点独特的沙哑,在此刻听来很有质感:“为什么不回信息?还有……我的小蛋糕呢?”   他看着兰蔺的眼睛:“我的奖励,给我。”   兰蔺还没说话,蒋时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等下。”   他应声抬眸,跌进那双如同深邃海波的黑色眼睛。   蒋时埋着头,发丝蹭过他的颈窝,有点儿痒丝丝的。   兰蔺有点不适应,可是推又推不开,只能让他就这样埋在自己身上。   蒋时的声音闷闷的,连语气都带着控诉:“你是不是和别人出去了?”   兰蔺:“……”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中肯客观的评价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蒋时终于抬头,有些不明白:“嗯?”   兰蔺勾着唇,颊边勾勒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的形状:“像一只被人抢了骨头的大狗狗。”   作者有话说:   真正的狗狗的护食:想吃骨头但害怕伤到主人于是放弃   蒋时的护食:发现对方在外可能有别的狗了于是疯狂埋脑袋蹭颈窝咬耳朵尖   昨天又发烧了,大家注意身体防护~ 第39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8)   蒋时对自己被他称为“大狗”的事情接受良好。   他只是受不了兰蔺居然又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刚刚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信息?”   蒋时说话的时候,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耳侧,有点痒痒的,气息都交缠起来。这方小小的、逼仄的空间内的气温急速上升, 气氛暧昧又胶着。   兰蔺看着他, 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吃不吃小蛋糕?”   蒋时被他拿捏住命门,刚刚的气焰瞬间偃旗息鼓,微微垂着眸看他:“吃。”   “手拿开。”兰蔺道,“肩膀疼。”   蒋时这才感觉到自己刚刚把身体一小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兰蔺身上, 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   他赶忙松开手,身子站直, 眼巴巴地看着兰蔺, 像一只等待主人命令的大狗。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蒋时又觉得生气起来。   等一下,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明明是他在找兰蔺兴师问罪啊……   兰蔺还没理他,看起来更惨了。   蒋时跟在兰蔺后面走,又害怕说多了兰蔺会不理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从自己没有注意过的冰箱里拿出一块卖相不错的蛋糕,放在自己面前。   兰蔺坐在他对面:“喏,你的。”   兰蔺做的是芒果版提拉米苏。   阿姨的小厨房食材有限,也没有烤箱, 他答应过蒋时给他奖励的,就在网上查了一下简易做法。   他的语气波动,含着一点点期待式的抱歉, 提醒道:“可能不会很好吃。”   兰蔺刚说完, 目光落到蒋时面前的时候, 就发现, 那块“可能不会很好吃”的蛋糕已经消失了大半。   兰蔺:“……”   他愣了愣, 才道:“你也不用那么急吧,没有人和你抢。我给阿姨留了的。”   蒋时才不理他,把盘子清空,一本正经的看着他:“确实一般。”   其实很好吃的,甜度恰到好处,水果也很新鲜,和外面卖的差不多了。   但蒋时就是不想这样说,他想逗兰蔺多说一点话,这样的话,他还能欺骗欺骗自己,对方其实挺在意他的。   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兰蔺,像是在等对方反驳自己。   可惜,兰蔺的情感向来淡薄,不是很能体会到蒋时这种微妙复杂的心理,点点头:“这样,下次我再改进一下。”   这回又轮到蒋时闷闷不乐了:“你做了很久吧,我说一般,为什么你不生气?”   兰蔺很奇怪的看他一眼:“可能,真的就一般吧。接受批评,下次改正,有什么好生气的?”   对哦。   兰蔺也不像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蒋时蔫巴巴的:“……哦。”   他这句话的尾音拖得很长,还没有消弭,一只瘦长的手掌就落到了他的脑袋上,很轻很轻的揉了一下,把蒋时下午整理好的发型都给弄乱了。   是兰蔺。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路过蒋时的时候,顺便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毛绒绒的,看起来就很好摸。   于是,兰蔺没有抵挡抵御住自己的冲动,顺手rua了一把。   他本以为蒋时会暴起,结果他还是趴在桌上,抬起的眼睛黑而亮,像一只蒙圈的大型犬。   等到他走远,回头再看他的时候,蒋时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他不动。   ……这样一看,更加像狗狗了。   兰蔺的眼眸愉悦地一弯,随即打开门,刚想进去的时候,就被如梦惊醒一般忽然站起来的蒋时叫住了:“等、等一下!”   他站住,微微侧身,回眸望着蒋时,语气平静又冷淡:“怎么了?”   蒋时又从小凳子上跑过来,背抵着门,像是不想让他看到什么似的:“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兰蔺,你帮帮我忙好不好?”   他的样子很急切,看上去又真的像是很急切的模样。   兰蔺不自觉地退后两步,离那扇门和贴在门上的蒋时远了一点儿,眉梢轻抬:“你说。”   “今天大毛二毛三毛都忘记喂饭了。”蒋时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说。   大毛二毛和三毛都是他捡来的小猫,据兰蔺猜测,这些猫其实是蒋时那几次打架的根源——   比如第一次,蒋时就是去打那些虐猫的小混混的,又恰巧被兰蔺撞见。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也算得上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好不容易有了个栖身的地方,却又偏偏有那么多善心,捡了那么多流浪动物回家。   就像当初,在当年不知某日的茫茫大雨之中,阿姨把他捡回来一样。   蒋时喘匀了一口气,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你可以帮我喂一下吗?”   兰蔺站在原地,目光沉静的落在他身上。   他沉默的两秒钟内,蒋时都想好了无数个兰蔺拆穿他别有目的的可能,就在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对方才姗姗来迟的回答:“可以啊。”   兰蔺转过身,很快就隐没进长廊的另一端。   蒋时靠在门板上,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幸好。   幸好兰蔺平时没什么情感之间的反应,不然,就自己刚刚那个拙劣的演技,寻常人早就戳破无数回了。   蒋时进了门,小心翼翼地又把门带上。   他要做的事情有点儿见不得光。   刚刚他被兰蔺的芒果小蛋糕冲破了头脑,一时有些忘记刚刚他和兰蔺说了些什么。   可现在,他可反应过来了。   自己问了好几个问题,兰蔺就回答了一个——   他刚刚出去到底是为什么啊!?   也不回信息!也不告诉自己去哪儿了。   作为共享一个房间的“好友”,这样的关系也太生疏了吧。   蒋时愤愤地把桌角那边几乎全新的书全部堆到兰蔺的简易床铺上,像是这样,就能够把心中积攒的愤怒发泄出去。   十秒钟后,听见这张床传来了清脆的“嘎嘣”一声,蒋时才满意的停下手。   他装作无辜的样子,见兰蔺喂猫还没回来,闲庭散步一般走到客厅里,捧起兰蔺放在那里的《单词2000速记》,装模作样地看。   如果他有耳朵的话,估计现在这个时候,都竖成天线了。   五分钟后,蒋时终于看见了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兰蔺,也站起身,往他那边走去。   他手中多了一只橘色的、比前几天看来明显吨位剧增的小猫:“三毛想进来。”   蒋时现在已经没空管什么三毛四毛了,胡乱应了一声,随即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兰蔺推开那扇门——   房间里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此刻,夕阳已经沉沉的垂入远方的地平线之中,橘红色的光芒渲染着天幕,显得辽远又寂静。   从窗户缝隙之中透出来的风不再是那么炎热,带着温温的烫,拂过人脸上的时候,和煦而温柔。   蒋时靠在门框上,做出一副抱歉的样子:“哎哟,我的书怎么还在你床上……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儿干,就整理了一下书桌,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把它们拿走。”   兰蔺应了一声,坐在他床上。蒋时的床是铁艺床,床脚很高。   他坐上去的时候,双脚悬空起来,在空中微微的晃荡着。   兰蔺穿的是浅色的船袜,露出一大片脚腕以下的肌肤,和黑色相衬,显得更加骨感漂亮,白皙又矜贵。   蒋时背对着他的时候,那件对他来说小了两个尺码的校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撑起青年微微突起的肩胛骨,兰蔺甚至能顺着他的脊骨,画出他的骨骼轮廓来。   看上去不胖,但是压着他肩膀的时候,有切切实实有着一份重量。   兰蔺安静的看着,不时伸出手,拨一拨枕着他手臂的小猫的胡须。   夕阳的影子映着桌面上摆出的物品,在墙面上印出淡橘色的轮廓。   房间内很安静,没有人交谈,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小猫被挠下巴时因为舒服而发出的轻轻哼声。   直到,蒋时忽然“啊”了一声。   他转过身,怀中还堆着一沓高高的书,脸上挂着点歉意的神色:“唉,有个坏消息。”   兰蔺rua了rua猫头,在心中尝试性地比较起了到底是小猫的脑袋软,还是蒋时的头发软这个问题,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蒋时退开一步,让他看见刚刚被自己挡住的折叠床——   最粗的那根钢管因为不堪重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作古了。   整张床怪异的歪了起来,空无一物的情况尚且如此,要是人躺上去,估计更不用说了。   兰蔺抬起头,看着蒋时:“床坏了?”   “是啊。”蒋时看上去有些遗憾,迅速的背过身去,不让兰蔺看见自己憋都憋不住笑的唇角,“睡不了人了。对不起啊,我去网上订一张,这几天你就和我委屈一下可以吗?”   兰蔺没说话。   系统006在他脑中露出了姨母笑:“嘿嘿,这小子,真以为咱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我这次敢赌一整包瓜子了!他就是故意的!”   兰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真是坏小狗。”   他的沉默在蒋时看来,就是否认的意思了。   蒋时有些着急,以为他发现了,也怕是因为兰蔺就算居无定所也不愿意和他住一起,拽住兰蔺的衣角:“兰蔺,可以吗?”   兰蔺终于如他所愿,抬起眼睛,视野之中,蒋时那双黑色的眼睛更加亮晶晶的,像是害怕被主人抛弃或是嫌弃的小狗,含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可是,兰蔺的反应慢吞吞的,许久才转过眼睛,像是要审视这张床:“可是……”   蒋时知道他想说什么,非常殷勤地站在了床边,像是超市销冠一样极尽所能地推销:“这张床你别看它很窄,其实它也没有很宽——但是两个人的话,挤一挤还是可以住的。”   蒋时站在原地,眨眨眼睛:“我的床单是刚刚换的,很干净,也很软。真的,不信你摸摸……”   他好像真有点要让兰蔺亲自摸摸的意思,着急得像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系统006在兰蔺脑中啧啧有声:“你看看你看看,多么急切啊~忽略他有时候故意凶神恶煞的话,其实好可爱哦。”   兰蔺鲜少地认同了系统006的观点——他也觉得是这样。   蒋时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敢直接抓住兰蔺的手去摸,只能委委屈屈的牵着他衣角,轻轻晃动着,像是怕他不信似的重复道:“真的真的。”   “知道了。”兰蔺终于开口,这句话对蒋时来说,就像是如蒙大赦一般的命令,“那这几天麻烦你了。”   蒋时又及时转过了身。   他的颧骨有点控制不住了。   想笑。   为了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自然一些,蒋时非常及时的压下腰,接过缠着兰蔺的那只小猫。   他心情好极了,用指腹挠三毛的下巴。   你好,小猫咪,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和他睡一张床?   系统006:“……”   显眼包。   也许是得到了小蛋糕的奖励,“愿望”又完成得很顺利,蒋时今天背单词的效率高了不少。   他做完之后,还额外做了半张文综选择题卷,虽说正确率寥寥,但还是比之前的情况略有好转。   期间,阿姨进来过两次,看见蒋时在兰蔺的带动之下竟然如此自律,赞叹道:“兰蔺真厉害。”   让她出乎意料的是,蒋时竟然也点头:“兰蔺可好了,他特别耐心,特别温柔……”   于是,兰蔺和阿姨又被迫停了下来,听他足足吹了十几分钟后,蒋时才放阿姨离开。   太积极了,积极得让人害怕。   兰蔺帮他批改的时候,蒋时就凑在他身边,期期艾艾的。   ……不得不说,他总有那么几瞬间觉得,蒋时的眼睛没放在他正在接受批判的题目上。   兰蔺把笔放在了桌面上:“你困了吗?”   蒋时明显就是在等他这句话:“还好……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先休息吧。”   兰蔺抬手,在他目光的注视之下,轻轻的点了点桌面上那张卷子:“蒋时,我看了一下你的全科情况。现在还有78天高考,你全科水平整体落后,其中特别拐腿的就在英语和文综上,所以要多练。你现在的成绩,可能只够上一个民办本科……”   兰蔺想了想,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来形容这个结果,许久才说:“……不适合你。”   他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低声道:“你适合更好的,你应该站在高处,和那些优秀的人站在一起。如果你有什么顾虑的话——我愿意听你说。”   兰蔺说完,目光安静的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躲闪,像是无论蒋时说什么话,他都会一直陪伴在他身侧,永远这样耐心的倾听着。   蒋时就像一只把壳关闭得紧紧的牡蛎,把世界上的一切他不想要看见、听见和碰到的东西隔绝开来,只和自己可控范围内的人和事进行交互。   如果贸贸然用刀去撬开他,很容易就会伤害到他柔软的内里,造成第二次创伤。   兰蔺在等,在等他自己主动地敞开内心,让他走进去。   蒋时果然沉默了。   他垂下眼眸的时候,密而长的眼睫是向下生长着的,灯光扑簌簌地落在睫毛上,盖上一层碎碎的金,投射下一片淡淡的浅色阴影,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深邃,让人看不见他眼底压着的情绪。   兰蔺站起身,把自己的被子抱到了蒋时的床上:“来睡觉吧,你不是困了吗?”   蒋时愣了一会儿,还是听从了兰蔺的指示,关好灯,上了属于他的另一半张床。   三毛今天没回小屋,跟着蒋时的动作,亦步亦趋的走着。   它实在太小了,根本不能像大毛二毛一样爬上来,只能气愤地喵喵叫。   只是,罕见的是,今天晚上,两位主人都没有像往常那样哄着它。   灯熄了之后,窗外的街市含着的淡淡光晕就透了过来,在墙壁映上一层轮廓模糊的影子。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除了三毛气愤地用小爪子刨床脚时发出的小小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外来的声响了。   蒋时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在黑暗之中,嗅觉和听觉发挥了顶尖的作用。   兰蔺的被子是从原来的地方带过来的,上面有着淡淡的茉莉味道,和他们用的沐浴液的味道不同,那是一种更轻更浅的味道,风一吹仿佛就要散掉。   蒋时终于知道,之前自己发现的兰蔺身上的独特香味是从哪儿来的了。   心跳声和呼吸声缱绻地交缠在一起,显得暧昧又胶着。   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实在太大,好一会儿,兰蔺才开口,声音轻轻的,让蒋时觉得他的嗓音其实和夜晚很相宜:“其实不说也可以。”   “没关系的。”兰蔺说,“你开心就很好了。”   他的声音很淡,夹杂着一点蒋时难以分辨的温柔,抑或是其他的情绪。   很少有人和蒋时这样说话。   阿姨、老师,还有那些政府的工作人员,和他谈过很多很多次。   可是他们大多只会询问:“怎么了?还好吗?你还难过吗?不要太自责。”   没有人像兰蔺这样,没有强制的让他回忆起那些不好的时间和片段,而是很宽容、很理解的和他说:“你开心就很好了”。   那么多人关心他的心理到底有没有问题,可是没有人管过,他到底开不开心。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兰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一道沙哑的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兰蔺。”   兰蔺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听得出来,蒋时应该是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体面一点,不至于在他面前变得那么狼狈,让他还有机会可以挽回自己“崩塌”的形象。   可是声音里细微的颤抖出卖了他。   蒋时的脑袋靠了过来,轻轻的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像一只大型的毛绒动物:“可以抱抱吗?” 第40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9)   兰蔺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他张开手, 很轻的拢住了蒋时的肩膀。   青年的躯体是温热的,像他这个人一样富有生机。   他身上的味道就是沐浴液和洗衣液的味道,茉莉味道的, 对兰蔺来说没来由的熟悉, 他很喜欢。   蒋时太高了,就算是一个拥抱,也要蜷缩着身子,脸埋在他的颈窝上, 呼吸拂过的时候,其实很痒。   他本来想说的, 可是在开口的前一秒钟, 他感觉到自己的衣领处传来了一阵濡润的湿意。   兰蔺只好把手掌落在他的脑袋上,像是揉搓一只大狗狗蓬松的毛一样, 低声哄道:“是真的,你开心就好了,如果我说的话让你觉得不开心,不听就可以的。”   “……没有不开心的意思。”蒋时说完,就闷闷的安静下来。   他是不想说,不想让那些灰色的记忆像是病毒一样,蔓延爬行到兰蔺身上。   那些东西是痛苦的、不可触碰的, 也是让人不敢接近的。   他有点担心,兰蔺知道了会在意,也怕他和那些人一样不在意。   其实无论怎么样, 都达不成蒋时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最优解。   而解决一件事情最好的方法, 就是让它不要发生。   但……   不知为什么, 蒋时还是有所期待。   期待他表现的和别人不一样。   期待, 他是他等待已久的救世主, 出现在他面前,把他从那些灰色的泥潭之中拉出去。   但现在不行。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把一切都说给兰蔺听。   蒋时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是带着点沙:“没事,我就是突然有点……不开心而已。”   兰蔺没说话,也没追问他为什么,只是顺从的让他把脑袋埋在自己身上,像是安抚一只炸毛的大狗一样,轻轻的顺着他的脊背。   足足十几分钟后,蒋时才主动地把脑袋移开。   他似乎也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不许告诉其他人。”   兰蔺轻眨眼眸,没问为什么,答应他:“好。”   蒋时还得寸进尺:“我刚刚没哭。”   兰蔺弯起唇角:“嗯,没哭。”   蒋时像是发觉了自己说什么都像是在强调,有一种越描越黑的无力感,默默地闭上嘴了。   又过了一会儿,兰蔺说:“明天和我一起去上学吗?”   蒋时的手臂还耍赖一般的落在他的腰上:“去。”   他想和兰蔺一起去。   这场东亚式的惩罚没有尽头,但他却想,和兰蔺再靠得近一些。   像是有他陪着,无论这场惩罚存在与否,他都不会再害怕了。   ……   蒋时昨天晚上还答应得好好的,可是第二天就不愿意了。   “我不想去。”蒋时还闷着气,脸色恹恹的,却不敢对兰蔺发脾气,面对着墙壁,倔强非常,“你又骗我,为什么不说你不去?”   兰蔺叹气,以一种诱哄的语气对蒋时解释:“我去啊。我要先去比赛——上次我和你说过的。等比完赛我就回来了。”   蒋时不想听这个在他耳中显得异常不真诚的解释:“我不听。”   “蒋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像什么吗?”兰蔺非常中肯的评价道,“大狗。”   蒋时皱眉:“我不是。”   兰蔺“哦”了一声,看样子是想要走。   蒋时怕他真走了,又转过身:“算了。再给你一次面子……”   他还没说完,就撞上了停下的兰蔺,接着,蒋时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轻轻地拍了一下:“不闹了。”   兰蔺这一拍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蒋时立刻安静了下来,从他类似于拥抱的动作之中挣脱出来,转过头的时候,兰蔺看见他的耳朵尖红红的,像是发热了一样。   还会害羞……可爱。   十分钟后,两人出了门。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蒋时走在路上,还有点放心不下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上午还是下午?”   兰蔺不厌其烦地回答:“大概中午。”   这个时间段还能接受。   蒋时脸上的神色鲜活了一些,微微弯着腰,探头去看兰蔺:“那能不能回我信息?”   “能。”兰蔺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又慢吞吞的说,“上课的时间,肯定不回你了。”   通往竞赛场地的大巴车就停在校外。   兰蔺上了车之后,又看见蒋时站在外面看他。   这小子站也不好好站着,黑色的书包肩带只堪堪的搭在了一边肩膀上,几乎下一秒就要滑下来。   他虽然穿着校服,气质却与其他来来往往的参加竞赛的学生大相径庭。   蒋时的脸色好像是晴雨表,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在兰蔺面前露出那种依赖的愉悦神色,其余时间还是拽得二八五万似的,看着门的老师大概知道他是谁,但也不敢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时才背过身离开了。   随即,兰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轻轻的震动了一下。   蒋时给他发信息了。   【加油。】   【小狗送花.jpg】   兰蔺回的更简单。   【好。】   对面安静了五分钟,就在兰蔺以为他不会再回的时候,手机忽然又震动起来。   【好冷漠哦,就只有一个字。】   兰蔺勾着唇角,就是不回。   又是两分钟过去了,手机那头的蒋时似乎有点急。   【对方发送了一个戳一戳】   【对方发送了一个戳一戳】   【哎,真不理我啊?不是说好了要回我的。】   【骗子。】   【兰蔺?】   【喂!】   兰蔺简直能够隔着手机想象到对面炸毛的样子,他非常罪恶的等了几秒种,才回:   【1】   【小狗拥抱.jpg】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一点,阳光从没有遮好的窗帘里钻了进来,晒得兰蔺的侧脸有点热。   他坐在座椅上,伸手去拉帘子的时候,身后就冷不防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兰蔺,好巧。”   兰蔺回过头,看见了左手打着石膏的李飞宇。   这人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很多,就算骨折了也要来,非常符合兰蔺对学霸的一些刻板印象。   兰蔺转开眼睛,目光落回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蒋时又给他发消息了。   【小狗拥抱.jpg】   也许是两只抱在一起的小狗太过生动,不知为什么,兰蔺平淡无波的心竟然有了一丝淡淡的烦躁。   他知道李飞宇的目的,他想欺负蒋时。   “兰蔺,你知不知道我上次为什么和蒋时打架?我就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他就动怒了,真好玩。”李飞宇压低嗓子,声音在嘈杂的车厢内显得微不足道,像是风吹过湖面的时候,那一条平平无奇的细小波纹,很快隐没在人潮之中。李飞宇笑着:“像是一个小开关一样。”   兰蔺微微蹙起眉,周身的气场第一次像这样沉了下去。   他转过头,窗外融融的昼光很轻柔的落在他的眉眼上,本应该显得温柔缱绻,可那双抬起的眼眸里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冷冽如冰的一片浅浅紫色。   李飞宇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神色,以为兰蔺被自己吓到了,唇角勾起一抹阴沉沉的笑:“我说的是:‘要是兰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会和你玩吗’,你瞧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动怒就是这么简单,他很在意你呢,你看,把我打成这样了。”   “其实我很好奇啊,你之前那个别的班的朋友和咱们班主任应该告诉过你,不要去和蒋时玩得太近。”李飞宇挑起眉梢,“他对你来说就这么大吸引力?”   兰蔺微微的抬眼,对上那双充满戏谑的眼睛,语气轻轻柔柔的:“对,比你大多了,所以,在你们俩之间我根本不需要犹豫,就可以坚定的选择蒋时。是你死缠烂打,才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如果真要让我评价的话,那就是,你活该。”   李飞宇见他想结束谈话,但自己的目的还没有达成,有些不依不饶地追着他:“那你想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告诉你吧,他是个扫把星、丧门星,和他产生任何感情交互的人结局都坏得彻底,他就是个怪物……”   “不用说给我听了。”兰蔺转过头,戴上耳机,“我说过的,我不在意。而你毁掉一个人的方法,就是把对方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年的、甚至不知道真假的‘丑闻’挖出来,一而再再而三的述说给别人听。你这种可怜虫除了这样的手段,还有什么吗?”   李飞宇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从高二的时候开始讨厌蒋时。   讨厌这个突如其来的插班生,讨厌这个能和他们一样享受“优等生”最高配置资源的差生。   讨厌他拽得二八五万的模样,讨厌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脱离东亚人的既定轨迹的生活。   可嫉恨的最高程度是羡慕。   他自己被匡缚着,于是更加痛恨那些和他截然不同的同龄人。   兰蔺说得没错,他只有这样一种办法了,在过去的两年半中,他这种方法屡试不爽,就算添了点后期加工,也没有人会质疑。   ——在繁重无聊的学习生活中,一点点丑闻和八卦,就能成为好多天的课余谈资。   可现在,却在兰蔺这里碰了壁。   ……他不服气。   凭什么?   凭什么什么好处都给蒋时占了?凭什么他这么差、跌到了尘埃里,还有人愿意陪他跳下泥潭?   李飞宇的眼睛黯了黯,第一次生出了挫败感。   他跌坐回了后面的座椅,难道就这样看着蒋时春风得意?   李飞宇皱着眉,思忖良久,才像是想到了什么,打开社交软件,在班群里找到了蒋时的电话,给他发短信。   【我是李飞宇。刚刚我把你的事情和兰蔺说了。】   【他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我好后悔没录下来,给你看看。你是不是很后悔啊,打我的目的也是为了不让兰蔺知道,可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清楚吗?】   他发完,觉得心中积郁散发出去不少,这才姗姗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管蒋时当真不当真呢,他爽了再说。   ……   兰蔺比完赛出来,已经是十一点半。   车程大概半小时,十二点钟到的话,他还能赶上下课的时候,和蒋时一起回去吃饭。   他坐在车上,习惯性的打开手机,却发现蒋时今天似乎变了性——   也许他是太听自己的话了,自从自己没看手机之后,蒋时的聊天窗就干干净净的,一条信息也不给他发过来。   现在是上课时间,要是发短信给蒋时的话,那只容易炸毛的傲娇大狗很可能会专心的和他聊天,彻底放飞自我。   兰蔺想到他那副样子,不由得眉梢轻抬,显出一个淡淡的笑。   按照这个进度,其实,他已经离自己来到这里时带着的目标任务不远了。   系统006也在和他畅想未来:“小兰,等咱们这个世界结束,我们去休息下不。我刚刚看了下,系统商城新开了一家足浴店,可好了!你最近也太累了,没有宿主像你这样连续下两个本的……”   “我不去。”兰蔺道,“我有要去的地方。”   系统006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只能蒙蒙的点点头:“好啊。我陪你,嘿嘿。”   其实没这么快的。兰蔺看着窗外,淡淡的想。   走近一个人就已经耗费很多力气了,要想改变他,更难。   好在,他很有耐心,也很有时间。   有很多时间,来等蒋时变好。   他会一直等的。   *   校车到达学校的时间比兰蔺想象得要晚十几分钟。   校门口的学生已经寥寥无几,在前十分钟前已经全部走光了。   估计蒋时也走了。   兰蔺习惯性地看了看手机,发现这人还没给他发信息。   难道又生气了?   蒋时的脑回路很清奇,总是为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而生气——   也许是察觉到兰蔺每一次都会或多或少的哄哄他,蒋时就时不时地生点气,又眼巴巴地看着兰蔺,等着他来哄——像餐桌下讨要骨头的小狗。   他一边走下车,低着头,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地点动。   【你已经】   他只来得及输入这三个字,余光就瞥见了靠在校门口那个小卖部门牌上的人。   蒋时经常站不直,显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偏偏自己不知道要改,甚至还很引以为傲。   他额前的头发有点儿长了,黑色的微卷发丝压在眉眼上,映得那双黑色的眼眸更加深邃,像一片不知深浅的黑色海洋。   看见兰蔺,他脸上的神色才鲜活了一些:“等好久了。”   兰蔺心里清楚得很,就算是不久,蒋时也会这样说的。   他就是想让人夸夸他,哄哄他而已。   兰蔺从善如流地勾住他的臂弯,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蒋时垂着眸,目光落在兰蔺的侧脸上。   自从之前收到了李飞宇的信息之后,他就一直没看手机。   兰蔺应该那个时候在比赛了,于是也没有发信息给他。   蒋时舔了舔唇,从冰箱里捞出一瓶冰镇好了的水,为兰蔺拧开瓶盖:“喝吗?”   兰蔺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他脸上的神色还是浅浅淡淡的,不动如山,没有任何的激荡。   蒋时更苦恼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还是说,李飞宇就是脑子有泡,其实没和兰蔺说,就是诈一诈他?   不管怎么样,蒋时都不太开心。   烦死。   蒋时和他拐进小巷子,炒菜声和前面小馆子的吆喝声掺杂在空气里,显得有些喧闹。   他的声音就隐没在这样的喧嚣之中,衬得完全不起眼起来,像是这句话只是和平时一样的玩笑话,随意又散漫,不会让人有任何负担:“你今天遇到李飞宇了?”   兰蔺点头,回答的语气也轻松:“遇到了,我和他一个车的。”   蒋时的心凉凉的——这样看来,也许李飞宇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把那件事全部告诉兰蔺了。   那些真实的、虚构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已经让人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不是最终的真实。   但是……为什么兰蔺不说?   他是怕自己难过吗?所以闭口不言?   蒋时提心吊胆的走了一路,可身侧的兰蔺还是气定神闲的,他喝过冰水的唇粉润,肤色雪白,阳光漫布在他的眼睫上,洒下一片淡色的细碎阴影,漂亮得像是一尊洋娃娃。   “你都知道了?”蒋时忍不住事,直接道,“李飞宇发短信和我说,他把我的事儿全部告诉你了。”   他们正好走到一个红绿灯口处,时机不太巧,绿色的光芒闪烁了两下,变成了刺眼的红。   兰蔺扭过头,目光沉静而冷淡:“我不知道。”   他说话的语气向来很笃定,不像是在轻飘飘的说上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更像是在许下一桩诺言。   蒋时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兰蔺看他一眼,才转过头,“我不想听这些,而且我觉得,用以前的事情来定义现在的你,是不礼貌不明智的一种做法。”   这个时候,红灯才缓慢地跳回了绿灯。   他扯了扯蒋时的袖子,指尖在无意识之间擦撞着他的手臂,带来一丝凉丝丝的痒意:“走了。”   蒋时跟在他身后,半晌,才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兰蔺还是没说他自己怎么想的。   他走得慢慢吞吞的,脑子里的思绪混乱得像是一团被猫抓乱了的线团。   等到走到小巷子里的时候,兰蔺终于停了下来,嗓音平静:“蒋时,你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很清澈,清澈得让蒋时很难鼓起勇气和他对视:“和我说说吧,没事的。”   “我刚刚在想,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蒋时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兰蔺打断他:“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蒋时摇头,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对这样的话,正常反应应该是……”   “你想让我和那些人一样,对你施加冷暴力和冷霸凌的话,可以直接说的。”兰蔺转过头,“那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和你玩了。”   他的嗓音和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冷冷清清的。   但不知为什么,蒋时却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今天的语气里,含着一点无法显而易见的怒气。   他的心在轻轻的撞着胸膛,带着一点儿钝钝的疼。   蒋时追了上去,用一种熟悉的手法压着他的肩膀。   “兰蔺。”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轻轻抬起,兰蔺发现,里面竟然有一点湿润的水光,像是春天池塘里荡漾起的碧波。   蒋时向来冷淡的声音带着一点难以见得的、略含着恳求意味的沙哑,明明是俯视着他的姿态,可却像是信徒在祈求神主的垂怜:“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别钓我了,好不好?” 第41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10)   他垂着眼睛的时候, 眼尾是微微下撇的,眼睫又长又密,随着不平稳的呼吸而轻轻地颤抖着。   那双眼睛浸着水光。湿润润的, 眼眶都带着点微红。   这样一看, 反倒像是兰蔺做错了事情一样,显得他越发委屈起来。   兰蔺愣了好一会儿,才错开目光,在他创造出的逼仄空间之中, 寻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我没有钓你。”   兰蔺的语气冷清,和平常毫无差别。   但蒋时总是觉得, 兰蔺还是在生气。   蒋时抬起手, 轻轻地捏着兰蔺的衣角,像是怕被人看见一样, 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极快的滑落下来,脸颊上只拖出一条透明的水痕。   “真的吗?”蒋时问。   兰蔺没看他,应答道:“真的。”   他弯下腰,很快就从蒋时这个拙劣的钳制动作中脱身而出:“回家吃饭吗”   兰蔺说得很自然,像是这个“家”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久到两人心照不宣,这是他们的“家”。   蒋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已经应答了:“好。”   他又跟在兰蔺身后,忽然发觉,兰蔺说得对。   他不是钩子, 咬上竹竿的却是蒋时这尾鱼。   是他主动上钩的, 所以心甘情愿地听他差遣, 丧失了全部的主动权, 成为了明明不合适, 却要强硬的咬着鱼钩的鱼。   现在看来,兰蔺还生着气。   万一……万一他之前没有生气,但现在已经被自己这副样子搞得不开心了……   蒋时没再想下去。   他赶了两步,终于和兰蔺并排走着:“你真没生气吗?”   兰蔺不说话了。   蒋时:“……”   看来真生气了。   蒋时孜孜不倦地和他说话:“兰蔺,今天比赛怎么样?”   兰蔺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普通。”   “现在饿了吗?”   “一般。”   蒋时还在竭力找话题,前面的兰蔺根本没等他,径直拐进了房子里。   蒋时:“……”泪流。   今天阿姨又没在家。   房子里很安静,没什么声音。天色缓慢的转向暗沉,低气压控制的中午闷热又湿润,照得整间房子都暗暗的。   蒋时跟着进去的时候,兰蔺刚刚放下书包。   他立在原地,微微仰着头,喝那瓶蒋时买给他的冰水。   也许是天气太闷热,又走了一路,兰蔺喝水的动作比不上之前那样沉稳。   他捏着软塌塌的矿泉水瓶子,修长的手指很自然的搭在瓶身上,而多余的水液从粉色的唇角溢出,顺着兰蔺光洁的面颊和白皙的脖颈滑下去。   蒋时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追逐着那滴水珠,直到它缓慢地下跌,隐没进兰蔺身上蓝白色的棉质校服的领口。   他的脖颈很细,仰着脸的时候,能很清楚的看见脖颈之间微微凸起的喉结,很小巧,水珠挂在上面的时候,显露出一种微妙的性.感来。   蒋时不敢说话,感觉自己也有点热起来。   他越过兰蔺,在冰箱里摸出一瓶可乐,咕嘟咕嘟地仰头喝下去,才觉得身体里窜起的火焰熄灭了一些。   蒋时把盛好的饭摆在桌面上,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叫兰蔺,许久,才略带挣扎地开口:“吃饭。”   兰蔺点头,去小厨房里拿了筷子,折身回来的时候,发现这人仍然是之前那个姿势。   他微微仰着头,眼睛因为湿润而显得亮晶晶的。   不太像是在等筷子,而像是在……等人。   蒋时获得了兰蔺拿来的筷子,低声道:“今天下午还补习吗?”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因为补习这件事情,在他和兰蔺认识的第二天开始,就持续到了现在,已经成为了两人之间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一个习惯了。   他也只是因为没什么话题可以说,就强行拉来凑数的。   谁知,兰蔺摇了摇头,回答道:“不了。”   他轻轻的抬眸,果然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蒋时脸上怎么样都擦不掉的失落神色。   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吃瘪,兰蔺心里冒出一种很微妙的愉悦情绪。   好像欺负他,就能带来很大的快感似的。   兰蔺不顾他黯淡下去的目光,解释道:“我没有休息好,所以想午睡一下,可以吗?”   他的理由正当,又合情合理,蒋时不得不信了一半:“……可以。”   蒋时回答的声音有点勉强,试探性一般喊他:“兰蔺?”   兰蔺“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可是蒋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今天轮到蒋时洗碗,兰蔺放下碗,就往卧室那边走了:“我先去休息一下,辛苦。”   蒋时想把刚刚要说话却说不出来的自己暴打一顿。   他默默地洗完碗,擦干手上的水,闷着气推开卧室的门。   兰蔺没骗他,他应该真的很困了。   他的身体小小的,微微蜷着,面向墙壁,做出一副自我保护的姿势。   蒋时忽然也想躺上去了。   不做别的,也不睡觉,安静的闭着眼,陪他一会儿也很好。   他走到床边的时候,兰蔺似乎还没睡着,轻轻地往里面缩了一些,让出更多的床铺,声音带着一点缱绻的沙哑:“要睡觉吗?”   “想睡。”蒋时面不改色的撒谎。   风扇吱悠悠的转动着,窗外闷热的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动兰蔺额前的碎发和宽大的校服衣摆。   兰蔺似乎睡不太着,呼吸太轻了,存在感极低——   而一个人要是进入了深度的睡眠的话,不会这样的。   蒋时轻声道:“你睡了吗?”   兰蔺果然回答:“睡不着。”   他的脸颊被热气蒸得有点儿红,鼻尖和耳尖抹上一点淡淡的粉,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荔枝冻。   蒋时忍住了想要去采撷品尝的冲动,转移话题道:“你真的生气了。”   “我没有。”兰蔺说。   蒋时有点儿委屈,试探性地靠了过去,手臂搭在他腰上,做出一个能够随时挣脱的拥抱姿态。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鼻音,听起来很是可怜:“兰蔺,可以别不理我吗……我保证以后好好学习,你说得我都听……不是你钓我的,是我自己咬上钩的。”   “热,松开。”虽然这样说,但兰蔺还是没有挣脱开他的怀抱,声音很轻,继续问他“还有呢?”   “还有……”蒋时绞尽脑汁了一会儿,忍痛道,“我许诺,除了这一次之外,再也不没经过你同意就抱你了。”   兰蔺转过脸,脸颊被压出一条小小的细痕:“真的?”   热意在脸上显现,最具象化的结果,就是他淡红色的脸颊和眼尾,眼眸水光潋滟,像一朵带着露水的花。   蒋时点头,语气异常认真:“真的。”   他小声问:“那你还生我气吗?”   “没生你气。”兰蔺勾起唇角,紫色的眼睛亮亮的,很漂亮。   只有像蒋时这样单纯又傲娇的小狗,才会以为别人的生气和他一样,像是吃饭喝水那么频繁的一件事情。   不过——   真的很可爱。兰蔺想。   ……   下午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又好在一起了。   高三正课多副课少,蒋时已经追不上原来的复习进度了,学得很吃力,但好在有兰蔺在。   像是为了兑现自己中午承诺过的“以后一定好好学习”这样的诺言似的,他收起心,每一道题都很专注地做。   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兰蔺。   永远是挺直着背,像是一杆孤高的竹的兰蔺。   风扇带来的热风鼓动衣袖,衣料紧贴在脊背上,兰蔺的背部线条很好看,利落干净,只是在蒋时看来,太瘦了点儿。   要是能多吃些饭就好了,可是每次都只吃那么一点点,难怪长不了肉。   这样的人体质差,要是生病的话,估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蒋时想到这里,心脏处就泛起一点微微的酸。   好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一味的追随着他,不想让他遭遇任何的伤害和疼痛。   因为,这样的话……他会有点心疼的。   蒋时把最后一题写完,戳了戳兰蔺:“好了。”   兰蔺应声转过头,把一张试卷还给他:“数学考了107,还好,就是有点粗心,你好好看看错的地方,不懂的来问问我。”   蒋时的眼睛亮了亮:“有奖励吗?”   兰蔺看了他一眼,非常冷酷:“没有。”   下一秒,他感觉蒋时的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   兰蔺回过头去,压下眼眸里漾着的笑。   可爱。   如果这里是家里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揉一揉蒋时的脑袋,给他顺顺毛的。   蒋时只能伸手结果卷子,脸色恹恹的。   哄他开心好难。   二十分钟后,最后一道铃声打响了。   兰蔺和蒋时都不上晚自习的,背起书包就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榆林中学的学生大多刻苦,也就他们两个是异类。   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估计要下雨了。太阳隐没得很早,只是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地平线的那一端。   兰蔺和蒋时一前一后地走着,随口考他:“二根公式是什么?”   蒋时这几天学得废寝忘食,在兰蔺的带动下,在表面上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学生。   他没立刻回答,牵着兰蔺的书包,嗓音散散漫漫的:“回答对了有奖励吗?”   蒋时还是惦记着兰蔺许诺的小蛋糕。   就这样飞了。   不服气。   他脚步轻快起来,绕到兰蔺面前,微微探出头看他脸上的表情。   “要什么奖励。”兰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太麻烦的不行。”   蒋时露出一个胜利的笑:“我不想吃蛋糕了。”   兰蔺有些诧异,微微挑眉:“那你想要什么?”   小巷子里没什么人,那些沸腾的人声被高大的香樟树隔绝开来,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般模糊。   但蒋时还是贴近他的耳朵,呼吸的时候,热气都轻轻的喷洒在他的颈间:“晚上可以抱着你睡吗?”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太突兀,缓和气氛似的加了一句:“没东西抱着我睡不着。”   兰蔺抬头,侧脸险险地擦过他唇畔,又迅速拉开距离。   这样不经意之间的触碰是两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兰蔺退开一步,过了一会儿,才说:“可你以前也是一个人睡的。”   “忘记说了。”蒋时的心鼓噪地响动起来,可是脸上毫无波澜,还是那副乖张的欠揍模样,“这是我这两天刚养出来的习惯。”   兰蔺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扭过头往前走。   算了。反正就算自己不同意的话,蒋时也会在晚上某个时刻偷偷摸摸的缠上来,还以为他不知道,偷偷用脑袋蹭他的脖子。   蒋时把兰蔺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脸上的神色鲜活起来,非常正经的回答:“二根公式是……”   兰蔺皱着眉听完:“推导过程一共就那几行,从第二个式子就开始出现错误……”   “蒋时。”兰蔺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你这样是得不到奖励的。”   “别生气。”蒋时气定神闲,“这不等着你教我吗?”   兰蔺服了他了。   快到家的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丝丝的小雨,落在两人头发和眉眼上,远处的灯光散漫地一照,整个人都亮晶晶的。   兰蔺还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挡挡雨,就感觉自己头顶的上方多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他抬头,看见了举起书包挡在两人头上,唇角微微勾着的蒋时。   蒋时一手搭着书包,一手不经过他同意就握住了他的手腕:“我们跑一下。”   细雨飞溅,一滴滴从靛青色的天空里落下来,一串一串的,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运动鞋踏在浅浅的小水洼里,溅起一地水色的烟花。就连风也格外偏爱这种天气,风裹挟着远方清新的草木味道,丝丝缕缕的,自由地穿行于树梢,不时夹落几滴水珠。   长得几乎望不见尽头的巷子里,有两个清瘦高挑的青年在其中穿行着。   同样年轻,同样生机勃勃。   ……   五分钟后,蒋时终于带着兰蔺跑回了家。   兰蔺似乎很少能够经历显著消耗体能的运动,靠在门边,微微仰着脸,让自己把气喘匀一些。   水珠顺着他的动作,沿着脖颈弯曲的曲线滑落,隐没在棉质校服的领口处。   他微微张着唇,因为剧烈运动,那两片淡粉色的唇有点发白,眼睫上也落着水珠子,一颤一颤的,随着睫毛抖动的幅度,好几次泫然欲落。   他发现同样靠在门边、但明显比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要好上很多的蒋时在看自己,眼眸微微弯起来:“进去吗?”   “嗯。”蒋时说完,但是还是不动。他低声提醒:“阿姨发现我们没带伞的话,应该会挺生气的。”   兰蔺想了想,回答道:“没事,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阿姨有些惊慌的脸出现在两人视野之中。   她皱着眉,声音都带着哭腔:“小兰,小时,你们的猫……好像溜走了。我今天、今天刚刚去小厨房的时候顺带看了一眼,也许是雨打在木房子上发出的响声太大,把它吓到了……”   是三毛。   兰蔺和蒋时对视一眼,还是兰蔺率先开口:“阿姨别急,我现在去找找三毛。没事的。”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秒钟内,蒋时的声音就跟了过来,是他从未听见过的阴沉冷峻:“不许去!”   他说完,阿姨仿佛知道了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兰蔺抢先了。   兰蔺站在他面前,要微微仰着头,才能毫无阻碍地和蒋时对视:“为什么?如果今天不把三毛找回来,它很可能会永远走丢的……”   “可是——”蒋时蹙起眉,毫不退让,在这件事情上非常坚持:“外面很黑,还下雨了,很危险的。”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黑不隆咚的,雨下得更大了。   雨点打在楼道间的窗户上,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他很清楚,蒋时在生气。   要是以一种更为准确的形容词来概括的话,那就是——想要阻止某件事的发生,却偏偏有心无力的急切。   兰蔺退后了一步:“好,那我不去了。”   他抬起手,像是顺毛一样,抚摸着他的肩膀:“你去院子里看看,大毛二毛还在不在。”   兰蔺脸上的表情总是很镇定,很冷淡,每一句话都像是真言,让人没来由的全然信服.   蒋时看了他一眼,随即朝着门内快步走去。   大毛二毛都在小屋子里面,平时很懒惰,还得是蒋时和兰蔺来看它们的时候,才会让这两位祖宗好好动一动。   蒋时打开栅栏门,果然见到两只吨位巨大的猫盘踞在摇摇欲坠的猫爬架上恬然安睡,根本没有被雨吵醒的意思。   他放下心来,下意识望了望身后——   那里没有人。   兰蔺呢?   蒋时愣了愣,像是想到了什么,周身的气场瞬间下沉,他走到门边,发现原地只剩下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阿姨。   蒋时压下心里的恐惧,问道:“阿姨,兰蔺呢?”   阿姨这才回过神来,指了指楼道:“刚刚……小兰说,他要去找猫。”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回眸看着蒋时:“你别担心,不会出事的,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真的……”   “那些事情……不会发生的!”   蒋时讨厌雨天,讨厌黑夜。   更讨厌黑暗的、下着雨的潮湿夜晚。   那些记忆像是老唱片上锻打的数据点,在放声机的拨动下,那些记忆如同潮水般复苏,朝着他涌了过来。   蒋时倾尽全力,用了三年才勉强铸造起来的城墙,终于在这一刻一溃千里,没有任何的能够修复的迹象。   但是蒋时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   他拿起伞,朝着黑暗之中奔袭而去。   ……   流浪的小猫喜欢的地方一定是安静的,无人的地方。   蒋时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一条小巷子。   地面上生着潮湿滑腻的青苔,植物的味道在夜晚生长,随着风飘过来,钻进鼻腔的时候痒丝丝的,让人很想打个喷嚏。   蒋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轻发着抖。   明明是潮热的夜晚,怎么也算不上,可是他却冷得发抖。   这是第三十二条小巷,距离他们那条巷子,只有二十米的地方。   他提着手机,电筒的光不是很亮,穿越雨幕的时候,那些透明的雨丝就像一根根不连续的银针,在灯光中闪着雪亮的光。   直到走到小巷尽头,蒋时才捕捉到了一声猫叫。   细细弱弱的,很低微,仿佛下一秒钟就要丧失所有生命力。   是三毛。它应该很冷,在发抖。   蒋时的电筒停在了角落里。   视野之中,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蹲在地上,那只小橘猫被他珍而重之地捧在怀里,用掌心贴着它湿润的毛,不让小猫身上的温度丧失得太快。   他湿润的头发贴在额前,却不显得很狼狈。   兰蔺抬眼,蒋时的伞微微倾斜,堪堪地遮住了两个人。   他的脸色很苍白,在雨夜里,像是一只不知从何处游荡而来的幽灵,几乎下一秒,就要在原地碎掉。   蒋时还没开口,兰蔺就弯起眼眸,露出一个很纯澈的笑:“蒋时。”   他托举着小猫,笑意很浅:“你别担心它了,我找到这小家伙了。”   作者有话说:   蒋时:。   你不觉得我更担心的是你吗?   气,但不说。   ——   有个小问题QAQ,问问大家,现在大概存稿但第三个世界的三分之一处,存稿日期到6.23日,心理病发比较严重,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本来想的是直接砍世界完结了,但我心里知道这本书不该止步于此。大家觉得是我继续写,但可能比较慢,也许保持不了日更,还是写完三个世界就完结比较好呢? 第42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11)   回来的一路上, 蒋时都没说话。   他沉默的为兰蔺撑着伞,欹斜的雨伞不能完全把两个人都遮住,那些散落的雨丝就落在了蒋时暴露在空气中的左肩上。   他们俩都不太说话, 只有小猫在不住地“喵呜”, 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叫得让人心软。   兰蔺偏过头,嗓音轻轻的,却在飘着雨的黑暗之中显得极其清晰:“你怎么出来找我了啊?不是让你去看大毛二毛吗?”   蒋时闷着气, 脸色恹恹的:“我让你别出来,不是让你背着我出来——你知不知道在下雨天的夜晚出来有多危险?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到底知不知道……”   兰蔺站定在原地, 忽然道:“你在关心我吗?”   他微微仰着头, 雪白的脖颈在暗色的光中显得有些暗,让人想要伸手去触摸, 才能确定,这到底是一捧雪,还是人的皮肤。   那双紫色的眼睛浅浅的,在黑暗之中显得亮晶晶的,仿佛真的在为这个问题而好奇苦恼着。   蒋时想要说的话都卡壳了。   他有气也生不出来,又不想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扭过头, 和兰蔺一起继续抬脚向前走。   兰蔺像是在想他为什么会这样,许久,才非常有求知精神的询问道:“蒋时, 你是不是生气了?”   蒋时的情绪终于被他发现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 刚刚那些想要说出的、像是连珠炮一般的话语都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有些懊恼, 干脆的不回答他了。   系统006啧啧有声:“哎呀,蒋时生气了。”   “他不说的话,我也猜不到为什么会这样。”兰蔺说。   他没说谎,兰蔺从小就发现自己对别人身上的情感的探究欲望很低,也不是很敏感,有些时候,就算把情感摆到他面前来,兰蔺也不一定能够及时捕捉到。   放在蒋时这个傲娇怪面前,估计早晚有一天会把他会气死的。   系统006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即循循善诱道:“小兰,你看啊,他这么生气,估计和今天的天气和时间有关。下雨天的夜晚也许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某段不好的记忆,所以不想让你再和他记忆中的那段经历一样‘重蹈覆辙’,才这样的。”   兰蔺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蒋时是烈士子女。”   系统006“啊”了一声,有些奇怪:“对啊,怎么忽然说这个?”   “没什么。”兰蔺从善如流道,“就是突然想到了。”   系统006还在揣摩:“小兰,你说蒋时时不时曾经在下着雨的夜晚摔过跤——毕竟那人看着帅帅一小伙子,万一摔了肯定是个大马趴,好看不到哪儿去。所以一看到这样的天气就想起了当日的悲惨遭遇。”   兰蔺:“……算了。”   他觉得系统006还是安心的待在系统空间里嗑嗑瓜子比较好。   两人心思各异间,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子。   阿姨已经站在路灯下等他们了。   见到两人归来,阿姨小声喊他们:“找到小猫了吗?”   兰蔺点头,回答道:“阿姨,找到了,别担心。”   等到他们走近,阿姨的目光就落在了蒋时身上,眼神带着点探究和小心翼翼,低声问道:“小时,没事吧?”   蒋时胡乱摇了摇头,他出去这一趟像是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整个人都有点儿萎靡不振,情绪算不上很高,简单地回答道:“没事。”   阿姨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语里带着的关心都有些无力:“嗯,没事的。别想太多了。”   蒋时“嗯”了一声,楼道间暗色的灯光忽明忽暗的,落在他脸上的时候,映照出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像是一片看似无波的海:“我先去里面了。”   很快,原地只留下了阿姨和抱着三毛的兰蔺。   “小时就这样。”阿姨勉强的笑了笑,脸上的担心神色无论如何都掩盖不掉,她温暖的手掌心覆盖在了兰蔺肩膀上,牵出一个有些为难的笑,“小兰,可以帮我哄哄他吗?其实他是个很好的小孩……”   “好。”兰蔺没有犹豫,手掌抬起,搭在阿姨的手背上,“我会的。”   ……   兰蔺进卧室的时候,蒋时不在那里。   他托在掌心的三毛一身都是水,湿淋淋的,那双奶猫特有的琥珀色眼睛湿漉漉的,很是可怜。   也许是感觉到冷了,三毛缩在他掌心里,小声“喵呜”地叫着。   兰蔺点了点三毛的脑袋,非常中肯的评价道:“笨”   小猫有些不服气的呜咽一声,毛绒绒的脑袋还是往兰蔺的手掌心蹭。   兰蔺坐在床榻上,捞过一条干毛巾,搭在小猫脑袋上,轻轻地揉搓起来。   热风机是老式的,不可以控制温度,对于小猫来说,它的温度太高了,很容易就会烫伤它的。   兰蔺只能把三毛团吧团吧,然后窝在柔软的毛巾里,慢慢地擦拭着它身上的水痕。   他手法很轻柔,小猫被他撸得很舒服,微微仰着脑袋,发出哼唧哼唧的叫声。   蒋时洗完澡出来后,站在门口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愣了两秒,随即心里冒出一点火气来——   “兰蔺,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擦干了再说!”   他的声音带着点哑,低低沉沉的,又很冷冽,这样听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生远离他的冲动:“你不怕着凉吗?”   兰蔺刚刚冒雨找了三毛一路,身上的校服早就被雨水洇湿了,衣摆又被风一吹,现在干燥得能够被风吹起来。   可是头发还是湿的,额前的碎发就这样粘在一起,随着夜风的摇曳而轻轻地摆动着。   夜晚的温度不高,就这样吹了一路、明天很可能会感冒就算了——   兰蔺他好像什么也不懂,居然还不赶紧去吹头发换衣服,就在这儿坐着。   蒋时越想越气,可是,他的眼睛在对上兰蔺抬起的那双清澈浅淡的眼眸时,又忽然什么气都发不出来了。   兰蔺的声音很淡,像是下一阵就要被风给卷走,散落到四面八方去:“抱歉。”   他微微仰着头,解释道:“三毛湿透了,再不擦干水,会感冒。”   蒋时愣了愣,还没开口,兰蔺便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很纯澈的笑容:“我怕如果这样的话,你会伤心的。”   他的脑子宕机了两秒,而后瞬间想到了之前他找到兰蔺和三毛的时候,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兰蔺说的事,“你别担心它了”。   蒋时刚刚压下去的火又起来了,他皱着眉,欺身上前,把兰蔺瘦弱的身体笼罩在自己造就的阴影之下:“兰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担心的根本不只是三毛啊。三毛认路的,之前它也跑出去过一次,我知道它会在哪里等我——”   “那你呢?你知道在哪里等我吗?你知不知道下着雨的晚上有多危险?要是回不来了、有坏人追着你,遇到了其他突发的危险怎么办!!”   他说话的时候,语速又快又急,像是这些话已经窝藏在心中许久了。   它们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和面前的兰蔺,抑或是蒋时真正想要告诉的那个人诉说。   蒋时的话音落下之后,卧室里安静得出奇。   连三毛都能发现两人之间的气场不合,顿时缩头缩脑的,不敢面对发怒的蒋时,连“喵呜”都叫不出来了。   蒋时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的语气实在不好。   他对着兰蔺那双蒙着水色的眼睛,有些心疼,但还是闷着气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兰蔺没怪他,“你先去休息一下吧,今天晚上辛苦你……”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感觉自己被雨打湿的头发被一条柔软的毛巾碰了碰。   蒋时还是臭着脸,像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没停下,还是尽职尽责的给他擦头发。   兰蔺仰着脸看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被蒋时打断:“专心。”   三毛感觉到气氛活跃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喵”了一声,无意识地蹭着兰蔺的指腹。   他反应过来,继续用毛巾帮三毛擦脑袋。   小猫毛少,干得快。这场逃亡似乎对三毛的精神气力消耗得太多,不一会儿,它已经哼唧哼唧地窝在了柔软的毛巾里,把这里当成了它温暖的第二故乡。   蒋时拿来了吹风机,安静的给他吹着头发。   他刚刚看上去虽然凶,可手上的力气却绝对算得上是轻柔。   吹风机呼呼地吹着,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不少,落在窗户上的时候,也只间或发出“滴答滴答”的脆响。   等到头发彻底被吹干的时候,呼呼的声音才停了下来。   蒋时想要抽回手,可兰蔺似乎能读懂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   兰蔺侧着脸,微微仰着头,粉白色的唇微微张开:“蒋时。你还在生气吗?”   蒋时垂着眸,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就落到了别的地方。他似乎情绪不太高,连回答的声音都恹恹的:“……我没生气。”   但兰蔺看他的脸色,却觉得不像:“那是谁生气了?难道是三毛?”   三毛被他们交谈时的声响惊动,像是一只刚刚离开母猫怀抱的小猫,有些颤颤巍巍的踱步,小声地“喵呜”起来。   这声猫叫吸引了两人的目光,蒋时看着这只翻脸不认人的猫屁颠颠的靠近兰蔺,谄媚地用脑袋蹭了蹭兰蔺的手掌心,像是在回答刚刚兰蔺那个玩笑样的问题。   “你看。”兰蔺笑,“小猫原谅我了。”   他轻轻摇了摇握着蒋时手腕的手,嗓音很轻,带着一点轻柔的诱哄:“那小狗也原谅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想了一下下个世界大概写什么,大概是哥哥弟弟血腥爱情(? 第43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12)   蒋时刚刚生的那一点点闷气完全消散了。   他仍然冷着脸, 可是心脏很轻的撞击着他的左胸膛,一下一下的,如同深夜里击鼓时发出的声响, 鼓噪又吵闹。   有几个瞬间, 蒋时甚至害怕兰蔺会听见自己心脏跳动时发出的过大声音。   他总知道主动的人会狼狈,于是努力的藏拙,又害怕这样会让聪明的兰蔺发现得更快。   他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那你用什么来让我原谅?”   蒋时的声音很轻, 像是自己也不敢直面自己说出的话语,兰蔺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完全捕捉。   他轻眨眼眸, 知道这是他们家小狗最新研发出的讨赏方式。   兰蔺想了想, 伸出两条手臂,微微歪着头, 像是在试探:“抱抱?”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正经,脸色也是惯常冷淡的,根本不像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   这种反差实在太深了。   兰蔺的长相很出挑,是清峻的一种漂亮,让人只敢远观,不敢将他折于掌中,甚至连靠近都要鼓起极大的勇气。   可是现在, 他肩上披着蒋时的毛巾,刚刚被吹风机吹干的头发带着点潮气,便很不乖巧地翘起一点点小尾巴。眼尾被水雾熏得通红, 那双眼睛清凌凌的, 像是春天池塘里泛起的水波。   乖巧, 惹人喜爱。   蒋时嘀咕了一声“谁稀罕”, 身体随即很诚实的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的体型要比兰蔺大不少, 刚洗过的头发带着淡淡的花香味,头发软软的,蹭在他的颈上有点儿痒。   ……更像一只柔软的大型犬了。   毛发完全干了的小猫胆子大了许多,慵懒的从兰蔺身上跳下来,拽着它的小毛巾,找了个地方安静地卧着。   蒋时的声音很小,低低的,如果再轻一点儿,就会让人听不见了:“……下次不许了。”   “嗯。”兰蔺点头,像是在给他让他安心的承诺,“下次不会了。”   蒋时的情绪这才好起来:“我很讨厌下雨天的晚上。我不喜欢,所以你不要出去。”   兰蔺完全答应:“好,以后我不出去了。”   蒋时抬起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   兰蔺保证:“真的。”   蒋时还是不太相信,伸出小指:“谁撒谎谁是小狗。”   兰蔺很顺从的勾上他的指头,等他拉完这个幼稚的勾,才笑起来,慢吞吞的补上一句:“可你本来就是小狗,不说谎也是。”   蒋时还想抗争一下,就感觉怀里的人脱离开来,连带着那一点温热的触感,也在带着些凉的空气里慢慢的消失殆尽。   “补偿结束了,小蒋同学。”兰蔺非常冷酷,不留情面,“该写今天没写完的卷子了。总不能不写吧?”   兰蔺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归属于蒋时的卷子:“今天晚上把文综大题写一下,我感觉你的答题套路有很大问题,不是思维上的,是语句整合串联方面……”   蒋时欲言又止:“我不想……”   兰蔺看着他的眼睛,及时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前打断:“我陪你写。”   蒋时收回了话:“……特别想写。”   系统006:“……”   呵呵。   任务快点结束吧!!   它再也不想看显眼包了!!!   *   也许是有了昨天短暂的分离就萌生出了岔子的前车之鉴,今天蒋时把人看得很紧,几乎是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地跟着兰蔺。   他不仅要跟着,手臂都揽在兰蔺肩上,像是这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兰蔺就会被拐跑似的。   兰蔺也不觉得很奇怪,就任他揽着自己。   但周围走过的几个略微眼熟的同班同学经过他们的时候,脸色还是怪怪的。   兰蔺非常好奇:“蒋时,他们在看什么?”   “他们不是看。”蒋时的语气很坚定,“肯定是嫉妒。谁不愿意和大学霸做朋友?”   兰蔺想了想之前蒋时和李飞宇打架的由头,顿觉非常有道理。   他还没说话,身侧就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哎!这不是咱们小兰兰吗?好几天都没待着你,今天可算碰巧了。”   刘明身上没有书包,流里流气的穿着校足球队服,手上拎着一个足足装着十多个包子的塑料袋:“吃早餐了不?”   兰蔺还没回答,身侧就有人帮他说话了:“吃了。”   蒋时的声音冷冰冰的,目光有些警惕的敌意。   刘明这才注意到他,脸色从方才的喜悦变成了古怪:“你还敢来学校啊?听说你都把李飞宇那小子打到医院去了。”   他看了看左右,像是害怕别人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压低声音道:“你真不怕他找人来报复你?”   “哦。”蒋时反应平平,脸色臭臭的,像是刘明口中所说的那个“报复”还没有他本人威胁性来得大,“兰蔺,走了。”   刘明愣了愣,就被两人甩开了好几米。   他追在他俩后面,包子顺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的:“喂喂!蒋时,你小子,到时候挨打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兰蔺被他的动作带得走得快了些,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蒋时,你会挨打吗?”   蒋时目视前方,初升的日轮半边藏在云里,多余的光线下落,给他得侧脸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显得那张脸酷酷的:“还不知道谁打谁呢。”   语气也酷酷的。   是个酷哥。   蒋时今天心情不错,坐在兰蔺后面,唰唰唰地写了三张卷子。   经过兰蔺认证,他的正确率也不错。   系统006这几天一直在观察蒋时,小声道:“他怎么进步这么快?”   “他聪明,还会藏拙。”兰蔺的笔尖落在复习题上,淡淡的说,“要有奖励,才会写得好。”   系统006:“……”   它就知道这坏东西没安好心。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蒋时把凳子挪到了兰蔺旁边,半趴在桌子上,还在和他压着声音掰扯:“我今天不想吃芒果味的蛋糕。”   兰蔺看都没看蒋时,不动如山道:“可是只有芒果味的。”   蒋时和他打着商量:“那我芒果过敏怎么办?”   兰蔺淡淡的眼神看过来之后,他又笑,眉梢都挑着,补充道:“刚过敏的。”   “那别吃了。”兰蔺说,“身体要紧。”   蒋时看他的脸色,半天还没看出兰蔺到底生没生气,又害怕他真生气了,戳戳他的手:“突然不过敏了。”   兰蔺仍然不动如山。   蒋时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真的。”   “这道题只有公式背对了,计算从一开始就错了。”兰蔺铁面无私的打了个叉,给蒋时打了两分公式分,“超出阈值了,所以今天没有奖励。”   蒋时瞥了一眼自己计算的式子,本来还想嘴硬一下,结果发现自己做错的是一个十三乘六的小学算术题,又默默地闭上嘴,嘟囔道:“只差一分。”   他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的时候,门口就传来班主任的声音:“喂,蒋时,你趴人家桌上干什么呢?别打扰别人学习!”   兰蔺抬起头,刚刚含着的温情全数褪却,在暖洋洋的阳光里照着的时候,那双眼睛却像是一面晶亮冰冷的宝石:“老师。”   班主任招了招手:“你出来,竞赛组有老师来了,想找你说说话。”   兰蔺问:“要很久吗?”   班主任以为他是害怕没吃饭的时间,笑了笑:“等会咱们一起去食堂吃就行。”   兰蔺看了眼蒋时,对方立刻软趴趴的垂着头,神色恹恹的,声音都带着极度勉强的意味:“你去吧,等会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好。”兰蔺不觉有它,从蒋时身边走过。   蒋时下意识伸手,可却只虚虚的捞到了一片轻飘飘的衣角:“……”   系统006放声嘲笑:“叫他闷骚吧!”   可惜蒋时听不到,不然少说要和系统006单挑九九八十一场来决出胜负。   兰蔺似有所感,回头看了蒋时一眼,低声道:“怎么了?”   蒋时收回手,脸色更黑了:“没。”   兰蔺点了点头,跟着班主任走了。   蒋时:“……”   他就真的这么走了,居然连头也不回一下!   太狠心了!太凉薄了!   他把刚刚的那道做错的小学数学题再算了一遍,到了最后发现又没算对,整个人身边的气压都沉沉的。   也许是感觉到了他凶神恶煞的情绪,周围小声交谈聊天的学生们都安静下来,有些惴惴地看着他,生怕蒋时会一个暴起把他们都塞进垃圾桶。   下课铃响了之后,蒋时也不走,就坐在原地,默默地算那道圆锥曲线题。   顺便等兰蔺,看看他会不会回来。   结果,等到二十分钟后,那道题目成功被他解了出来,兰蔺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蒋时轻轻的“啧”了一声。   没有兰蔺在身边,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气质压都压不住,勾起书包,百无聊赖地往外走了,让留在教室吃饭的学生们终于松了口气。   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稀稀疏疏的,勾肩搭背的从外往里走。   蒋时心情不好,平时因为要等兰蔺跟上来而放慢的步伐快了很多,很快,他就走到了那个满是涂鸦的墙面边。   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见兰蔺的。   蒋时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走过转角的时候,就有人叫住了他:“喂,蒋时。你可算来了?今天来得怎么这么晚?故意的?”   来人是消失了一上午的李飞宇。   他左手骨折的地方还打着石膏,看上去有点像折翼的鸭子,只能笨拙地行进着。   蒋时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遭,微微的蹙着眉,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耐:“等人。”   李飞宇没想到他真会回答自己那个挑衅一般的问题,噎了噎,才接上蒋时刚刚的话:“没等到?”   他们都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是谁,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言。   蒋时今天本来心情就不佳,脸上带有些恹色:“那你呢?来找我打架的?”   “不然呢?”李飞宇像是终于想起了他来的意图,冷笑了声,“难道我还来找你玩?”   蒋时不说话了。   他走到角落里,把肩膀上挂着的黑书包轻轻地放在墙角,眉目疏朗,面色冷淡:“来吧。”   蒋时话音落下的时候,眼前就多了好几个人,他略略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之前那几个被他打趴下的小混混。   估计是李飞宇找来帮忙的。   他垂着眼,黑密的睫毛向下生长着,遮住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昼光浅淡,从疏密有致的树梢间落下来,在他脸上落下一层细细碎碎的阴影,随着风的跃动而轻盈地跳跃着。   蒋时脸色算不上好,像是一只好不容易脱离了缰绳捆缚的犬类,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李飞宇在他们两边开打之前,忽然高声叫道:“你们待会儿把他按住,不准打脸——烈士子女,到时候不好收场。”   也许是他话语之中那个“烈士子女”的字眼刺痛了蒋时,下一秒,蒋时手中那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形状类似于烧火棍的棍子就挥向了站在一旁,吊着手臂的李飞宇。   ……找死。   蒋时想。   *   兰蔺那边的事情足足到了十二点四十才结束。   班主任和他并肩走出来的时候,嘴角都要咧上天了。   他抬起手,想要拍拍兰蔺的肩,却又被对方灵巧的躲开了。   兰蔺退后几步,嗓音疏淡:“老师,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回家吃饭了。家里有人在等,不好意思。”   班主任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放兰蔺走了。   系统006有些哀怨:“怎么说那么多学术的东西啊?全都是公式和计算,听得我头都大了。”   “你作为系统,最擅长的不就是算法和公式之类的东西吗?怎么会烦闷?”兰蔺看了看时间,知道这个时间点,蒋时大概已经按照他说的回家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家了没。   按照蒋时的脾性,估计会在原地固执地等一会儿,等到确定兰蔺真的没有可能再来的时候,才会离开。   他朝着校门口走,听见系统006在他脑中絮絮叨叨:“……和那几个老头在一起呆着,还不如和蒋时在一起呢。至少他会说骚话,好玩。”   兰蔺心情很好的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容:“真的吗?”   “是啊。”系统006笑,“他可好玩了,要是能和他说话的话,我估计要和他对骂整整一个世界的进程。”   兰蔺非常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走到小巷子旁边的时候,风刮得大了点,气流在树梢之间迅速的穿行着,像是一柄柄离弦的箭,震得树梢的叶子都发出簌簌的响声。   系统006还在絮絮叨叨:“这个蒋时感觉还挺好玩的,我太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啦……”   它还没说完,随着视野的转动,系统006的话憋回去了。   它嘴上说的蒋时正活生生的站在小卖部前,此刻,他似乎感觉到了兰蔺在看着他,阴沉沉的眉眼像是被人拨开了上面笼罩着的阴云,在一瞬间变得亮朗起来。   兰蔺停住了脚步,有些怀疑:“蒋时?”   握着矿泉水瓶贴在脸颊上的蒋时愣了愣,身子倏地一僵,神色凝滞。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兰蔺搭话,而是迅速的转过身,像是害怕兰蔺看到自己一样,像一只把身体缩回壳中的蜗牛。   但这样是没用的。   “怎么了?”兰蔺走过去,很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温柔的、却不容推拒的力量扳过他的肩膀,看见了他青了一块的颧骨。   眼角也挂着彩,配着那双被冰得激出一点生理性泪水的眼眸,黑沉沉的,显得很可怜。   兰蔺的目光垂下,和那双黑亮的眼睛对视着:“打架了?”   他猜得很准,视线落在他脸上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但是蒋时却没有往常想要他安慰的意思,甩开兰蔺的手,冷着脸往前走。   不像是生气,更像是……   在外做了坏事后,还没收拾完现场就被最重要的人当场抓住的气恼。   兰蔺追不上他,就只能安静的缀在他身后。   这回,蒋时一路都很沉默,似乎真的不在乎他到底有没有跟上来,步伐很快。   兰蔺只能一路小跑着,却还是被甩了一路。   系统006叹气:“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了?”   兰蔺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垂着眸,忽然想到了今天早上刘明说的话——   他说,李飞宇会报复他的。   往常的打架,蒋时虽然看上去轻轻松松,估计也是留了手的,因此总体受伤也不严重。   估计不会像今天这样,打得两败俱伤,连自己脸上都挂了彩。   兰蔺大概知道李飞宇干了什么了。   之前他就说过,要告诉兰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这样虚空索敌、隔山打牛的方法,也能够极其精准的打上蒋时的七寸。   他一定知道、并且熟悉蒋时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蒋时都不想让自己知道。   风刮得更紧了。   南城进入了梅雨季,天气阴晴不定,天上的织金日轮很快被一片片浓厚的云遮蔽,天色将暗。   离回家的路上还有一半的时候,云中的雨便迫不及待地降了下来。   兰蔺没带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完全湿透。   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安静得几乎像是没有人进来过。   他绕了好几圈,才发现了蒋时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包,拉链斜斜地敞开,里面多出一张卷子。   兰蔺垂着眸,目光在那张卷子上扫了一遍,忽然微微顿住了。   那道蒋时算错的、被他戏称为小学数学题的圆锥曲线题目下,多出了一排工整的演算过程。   条分缕析,思维性很清晰。   兰蔺垂着眸,不知过了多久,又把那张卷子塞了回去。   系统006也语塞了:“他这么好学的吗?怎么我之前没看出来?”   兰蔺摇头,没有说话。   他的步履轻而稳,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长廊尽头,小院子旁边的浴室门外。   这间房子年久失修,许多房间都没有锁。   兰蔺垂着眸,那双总是平静着的淡紫色的眼眸里有某种情绪在疯狂生长着,像是夏夜里悄然催生的鲜绿枝桠。   骨节匀长的指骨轻轻搭在把手上,轻盈的一转,浴室的门应声而开。   里面的蒋时仍然穿着被雨淋湿的衣裤,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身形轮廓一览无余。   他有些错愕,微微张着口,还没说出话来的时候,就被一只手压住了肩胛。   蒋时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挡住自己遮不住多少东西的上半身,却被兰蔺挡住了手,指尖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心口处。   兰蔺比他矮快半个头,此刻,蒋时却觉得他是在俯视着自己的。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多了一些他看不清楚的情感,却那么浅,那么淡,让蒋时一度以为,那只是光影昏暗而带来的幻觉。   “蒋时。”他的嗓音轻轻的,带着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意味,“你心口的疤,这么多年还没好吗?”   蒋时一怔,微微睁大眼睛,捉住他落在自己心口的手指,下一秒,两人的位置在花洒制造出的雨幕下对换。   他高大的身影落下的阴影整个儿遮蔽住了兰蔺的身体,蒋时的声音沉沉的,那双眼睛带着急切的闪动着的神色:“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是李飞宇吗?”   兰蔺有些错愕:“我……”   “你不用说了。”蒋时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亮的眼眸中跳动着两朵奇异的火焰,“你不是很早以前就想知道吗,为什么听他们说,不听我说?”   兰蔺只来得及说一声“没有”,就被蒋时打断了:“你知道我是军人子女,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和你说的,我只能说我自己的版本。我害死了我的父母——”   他的脸色很苍白,在水帘之中显得更加森冷,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掌心毫无温度,像是某个雨夜之中游荡着的鬼魂。   “算了。”   蒋时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这个形象太过可怖,向后退了一步,钳制住手掌轻轻松开,想要放开兰蔺。   可下一秒,他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掌被另一只更温暖的手回扣住了。   而后,迎接他的,是一个同样湿润、却显得异常温暖的怀抱。   兰蔺环抱住了他的腰,下巴微微抬起,落在他的肩上,嗓音显得有些闷:“蒋时,你说。我在听的。”   系统006的声音在他脑中同步响起:“小兰,完整的世界线已经接收完毕,要现在接收吗?”   兰蔺回答:“要。”   下一秒,那个潮湿阴冷、下着细雨的森冷春夜出现在了兰蔺面前。   五年前,蒋时十三岁。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福利院里生活了十年。   蒋时长得好看,可惜脾气很臭,不喜欢和福利院里的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而是经常一个人蜗居在小床上,安静地凝视着窗外阳光映在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随着日轮的移动而缓慢地在地面上爬行着的淡金色的倒影。   十年中,来来往往想要收养他的夫妇其实不少,但最多不过两个礼拜,又匆匆的载着蒋时驱车回来,对院长解释——   这个小男孩不爱说话,太没活力了,可能有自闭症。   养在自己家里的话,可能会让他的症状加深,于是万般无奈,只能弃养送回。   这是蒋时听过不下五次的说辞。   久而久之,福利院里的小孩来了又走,一波又一波,只有蒋时雷打不动的呆在那张小床上,安静的凝望着窗外,凝望着他在福利院里度过的一年又一年。   大家心照不宣的排挤着他,大一点的小孩对他拳脚相加,小一点的小孩偷抢他东西,蒋时也不在意。只有逼得狠了,才会偶尔暴起,和这些小孩儿打一架,然后又被关进小房间里紧闭。   蒋时一直生活在那个冷漠的冬天里,而他生命之中的第一个春天,是在十三岁这年到来的。   他的亲生父母找上了门来,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蒋时被带回了羊子小巷。   蒋时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里看见了那种怜惜的爱意。   很纯粹,不关乎其他的,就只是那种好不容易把流浪的小动物找回来的满足和幸福感。   蒋时的三年很幸福,父母和睦,家庭氛围积极向上,为了弥补他们在蒋时人生之中缺欠的十年,两人用尽办法提供给蒋时最好的东西,把一切的爱都给了他。   可上天注定,太过浓烈的、补偿性质的爱就像流星一样,热烈而短暂。   蒋时的父母都是退伍军人,在公安局上班,夫妻俩一般两天轮值,就那一天,他们迎来了春天的假期。   那天是个下着雨的春夜,蒋时喜欢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喜欢这种绿意满布的季节。   他可以坐在家里的桌子上,安静的听着收音机里播报的今天的新闻,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户,看着香樟树上被雨打得乱颤的枝叶,然后在爸爸妈妈亲手热的牛奶的香味里睡过去,等到明天,又是全新的、幸福得呼吸不过来的一日。   可那天的雨实在太大了。   大到邻居阿姨家有盗贼闯入的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直到阿姨的呼救声传过来,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危险。   他们从窗后进入了阿姨家,很快就把歹徒制服了。   可是,蒋时的父母忘记了,也许还有一个同伙,在暗处伺机而动。   他就盯上了独身一人,站在窗前殷殷切切的往外探头窥望的蒋时。   尖刀划破胸口的布料,成年人精壮的手臂勒住脖颈,让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的,陷入了一片黑暗的寂静。   是他的父亲勒住了歹徒的脖颈,却被他的刀刺伤了脖颈,当场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母亲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和歹徒厮打着,身受重伤,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   十三岁的蒋时站在染着血的小巷里,雨声滴答滴答,落在他的脸上,肩上。   救护车远去,灯光影影绰绰的落在他脸上,像是流丽灯火细碎的倒影。   他手上的热意被那些冰凉的雨轻轻的冲刷,直到最后一丝殷红也消失殆尽。   父母的爱像是上天对他降下的一个考验,抑或说是,一个残忍而美丽的玩笑。   珍贵的东西,只有在得到后又失去,才最撕心裂肺。   也许是上天在和他玩笑,两个歹徒落网后,被指认为刚刚做下几十条命案的毒贩。   阴差阳错下,蒋时就成了因公殉职的军人后代。   多可笑。   那天夜晚以后,蒋时没有回到福利院。   隔壁的阿姨收养了他。   那个漫长的雨夜,一直在蒋时的春天持续着,绵绵无尽。   系统006的世界线展示完毕,兰蔺视野之中的画面从那个昏暗的夜晚转变成光色温暖的浴室。   蒋时的声音还带着点颤抖:“我听过李飞宇说的话……他说我是扫把星、丧门星,怪物……这些我都认。”   他垂着眸,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压着一点隐晦的疼痛:“兰蔺,你害怕的话,现在可以离我远一点,像他们一样……”   蒋时说得那么决绝,可是,兰蔺却从他的眼睛里破碎的晦暗情绪之中,读出了一点隐秘的渴望。   他像是想说。   来救我吧。   我不要你把我带出这个下着雨的潮湿的小巷子。   你给我打一把伞,都好啊。   可是,兰蔺要给他的不只是一把伞。   他轻轻的踮起脚,在这个冰冷的春末,浴室里寒冷的水幕之中,缓慢地吻上了他的面颊。   十九岁的蒋时,终于再一次在他紫色的眼睛里,看见了荡漾依旧、碧波桃红的息流。   他给了他一整个温暖如初的春日。 第44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13)   蒋时的春日漫长得没有尽头。   即使夏蝉鸣声, 树梢摇动,他也仍然沉浸在那个春.光明媚的季节之中。   兰蔺履行了诺言,一直陪着蒋时。   外面的香樟开花, 生叶, 像是被一支画笔涂抹过,缓慢地浓淡转变。   蒋时的卷面分也慢慢地攀升,像是爬楼梯一样,从下向上稳定的、持续性的慢慢往上爬。   很快, 就到了高考前的假期。   榆林中学很舍得给学生放假,足足放了七天, 供高三生回家调整心态, 以最好的姿态迎接高考。   别人都在学习,蒋时在家里和兰蔺一起研究, 怎么制作没有慕斯的慕斯蛋糕。   原因没有别的,是因为制作慕斯的材料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   阿姨为了不打扰他俩学习,专门找了个夜班上,和他们的作息时间错了开来。   因此,在白天的这段时间里,家里一般只有他们两人。   蒋时在厨房里属于闹腾派, 没有什么做甜品的天赋,打发个奶油都能飞溅得得到处都是。   兰蔺也不责怪他,气定神闲地站在他身侧, 把手里的事情做完。   蒋时捣鼓了一会儿, 发现不能吸引兰蔺的注意力, 顿觉一阵失望。   他又不想直接开口, 感觉显得自己太主动, 不太好,就想了个馊主意,在兰蔺身侧走来走去,发出点其他的古怪声响。   可是兰蔺心气很沉稳,一点也没有被打扰到的意思。   甚至连头都没抬。   蒋时:“……”   就在他气闷的时候,兰蔺趁他不注意,捏住了他的下巴,嗓音清凌凌的:“张嘴。”   蒋时沉默了一下,还是听话的张开嘴。   下一秒,一块微甜的草莓被兰蔺管理员投喂给了他饲养的炸毛大狗。   蒋时很好哄的,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他乖巧地站在兰蔺身边,等着他把蛋糕送进新买的烤箱,才蹭上来搭话:“对了。兰蔺,你打算考哪里的大学啊?”   蒋时的眼睛黑亮亮的,那点小心思压在心底,可是很容易透过那双眼睛,就被人看出来。   兰蔺扬起眉梢:“不知道,都行。”   如果有耳朵的话,蒋时的耳朵在这个时候一定已经耷拉下去了:“真的?”   兰蔺看了他一眼:“真的。”   蒋时想听的才不是这个。   他想听兰蔺到底想不想和他伤一个地方的大学,可他像是听不出来一样,在这种方面真真假假地迟钝得很。   就在他失望的时候,兰蔺的声音再度响起,轻轻的,贴在他的耳侧:“你选哪?”   蒋时垂着眸,跌进那双清澈的紫色眼睛里,微微怔愣:“我……”   兰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着你。”   他说完,就丢下蒋时,继续看他的的小蛋糕们去了。   系统006一边回望一边咋舌,像个实时监测器:“小兰小兰,他那什么眼神啊!!湿漉漉的,水淋淋的,哎哟,好可怜。”   兰蔺垂眸,眼眸微微的弯起,听着系统006继续叨叨:“好像大狗狗!”   他把烤好的蛋糕端出来,一个一个磕出模具,笑着摇头:“可爱。”   ……   蒋时和兰蔺的考点没分到一起,蒋时为此气愤了整整两日。   等到考完,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庆祝,而是欺身把兰蔺压在床上,抱了好久。   兰蔺都以为他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而生气,正准备安慰的时候,就听见这人非常气愤地控诉:“这什么破系统!烦死了!为什么不把我们分到一起!”   兰蔺愣了愣,觉得有些好笑,推了推他埋在自己颈窝里的脑袋:“……你这考试两天不会就想着这件事吧?”   “那倒没有。”蒋时怕他误会,马上讨好地抬起头,黑密的眼睫轻眨,“我有很认真的按照你说的去考试。”   只是这破考点!害得他足足两天不能和兰蔺时时刻刻地贴贴了!   为了让兰蔺休息的好一点,他这两天都很克制守己,没有去打扰兰蔺。   现在当然要狠狠的补偿回来。   蒋时在诸多方式之中,选择了最适合他们的一种——   他足足抱了兰蔺半个多小时,最后被热得忍无可忍的兰蔺一把推开了。   兰蔺好不容易站起来,感觉有些晕乎乎的,也许是因为天气燥热,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蒋时非常敏锐的发现,兰蔺的耳尖都红了。   可他脸上的神色还是冷冷清清的,像是一泓清冽的泉水,有着奇妙的反差:“别闹了。我”   他正压着腰,在衣柜里找来找去,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包。   兰蔺看了一眼蒋时:“你的包,能借我吗?”   藏起兰蔺包的罪魁祸首蒋时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但还是要装装样子,不然,兰蔺肯定会怀疑的。   他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在兰蔺准备改口的前一秒钟,深沉的点点头:“行。”   蒋时说完,才发现了这句话的盲点:“你要包做什么?”   兰蔺直起身,把东西装进属于蒋时的包里,非常自然地回答:“我晚上要出去一趟,马上就走。”   他回过头,果然对上了蒋时马上冷下来的、充满探究欲望的眼神。   兰蔺失笑,伸手揉乱他蓬松的头发,带着点安抚性质的开口道:“没有,是刘明和一些以前学校的朋友。你要去吗?”   蒋时不喜欢刘明——这人总是不知道哪来的面子,天天都想和兰蔺勾勾搭搭的,便果断拒绝了:“不了,那我在家等你。”   兰蔺看着他的眼睛:“真的不去?”   蒋时非常肯定:“真的。”   兰蔺就走一会会,怎么说的好像和他没了兰蔺还不行似的?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几点回来?”   “八点回。”兰蔺说。   事实证明,蒋时被自己狠狠的打脸了。   没了兰蔺,他好像真的不行。   手机屏幕快被他摁烂了,蒋时甚至把手机上装载着的时针系统校准了好几次,时间也才堪堪达到六点半。   还有半小时。   简直度日、哦不,是度秒如年。   兰蔺也没发消息给他。   气。   很气。   非常气。   一想到那个刘明很可能又拉着兰蔺勾勾搭搭的,蒋时就更更更生气了。   他有些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又等了好久,感觉有两三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手机屏幕上的时钟才挨到了七点整。   这时,他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蒋时几乎是从原地蹦了起来,刚刚的颓丧脸色一扫而空,整个人焕发着无与伦比的生机,唰的一下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站着的不是兰蔺,而是有些愕然的阿姨。   “做什么这么高兴呀,小时,今天考得还好吗?”她手上还端着一个果盘,被蒋时让进了房间里,阿姨环顾一周,才发现只有蒋时一个人,“咦?兰蔺呢?”   蒋时蔫不拉几的回答:“他去参加聚会了。”   阿姨笑了笑:“没带你去?”   蒋时非常理直气壮地回答:“他和以前的朋友一起,我不好去,就在家等他也行。”   “哎哟,小兰人缘可好啦。以前他在那个学校的时候,好多小女孩喜欢他呢。”阿姨笑呵呵的,“你看,成绩好,人好,还会做甜品,长得也好看,多抢手。以前估计没这个意愿,现在不一样啦。高考完了可以谈恋爱啦。”   蒋时提起了十足的危机感,竖起耳朵:“阿姨,兰蔺真的那么受欢迎?”   “当然啦。”阿姨误以为他是心里有点不平衡,笑得很温柔,“你要是高中少打点架,估计也有不少小女生喜欢你的。”   蒋时才不管有没有小女生喜欢他呢。   他只在乎兰蔺。   阿姨又问东问西的和他聊了一阵,在获知两人高考发挥得都还不错时,才松下一口气,满足地喟叹道:“小时,你这样好,我和你爸妈真的放心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蒋时的肩膀:“这些年,辛苦你了。”   蒋时愣了愣。   ……辛苦了。   这场严格的自我惩罚明明漫长得没有尽头,可是,现在却遥远得近乎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已经不害怕了。   ……   阿姨临走的时候,说她接下来要出半个月的差,今晚就走,让蒋时好好照顾兰蔺。   她离开后,蒋时又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中。   说好了,七点回来的。   可现在七点四十了。   兰蔺还没回来。   蒋时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想发信息给兰蔺,又感觉这样不太好。   只不过晚了四十分钟!用得着这么小肚鸡肠的吗!   就算通宵出去玩又怎么了!都是成年人了,难道什么事情都要和他报备吗?   蒋时在心里批判了自己一会儿,五分钟后,还是发出了信息。   【兰蔺,还没回来吗?要我去接你吗?】   他发完后,就惴惴不安地守着手机,生怕错过兰蔺的消息。   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兰蔺的聊天框那边还是空荡荡的。   没回。   蒋时有些焦躁,想打电话又不敢。   他有点怕兰蔺觉得自己管得太紧了,会厌烦。   蒋时开始后悔了——为什么不和兰蔺一起去啊!   他默默地走到了客厅里,又从客厅里走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才响起了轻轻的一声响。   兰蔺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蒋时竟然出奇的平静下来。   像是他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自己的灵魂,而现在,他才找回来,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兰蔺在昏暗的走廊上发现了蹲守已久的蒋时。   他还没说话,就被这只冒冒失失的大型犬抵在了墙上,像是在检查他到底有没有在外偷吃一样,在他身上嗅嗅,嗓音沙沙的,带着点勾人的低哑,语调里却混合着一点委屈:“你怎么这么晚来……说好七点的。”   兰蔺有些歉意,任他蹭着,轻声解释道:“喝了点酒,有几个以前玩的很好的朋友来,所以不好推脱……抱歉。”   蒋时却发现了他话中藏着的信息:“有女生吗?”   他想起了刚刚阿姨说的,有很多小女生喜欢他来着。   现在高考完了,那些人肯定蠢蠢欲动了。他的兰蔺这么单纯,不懂得拒绝,说不定要吃亏的。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有些摄人心魄,兰蔺扭过头:“……没有。”   他这样的动作落在蒋时眼中,却像是一种逃避式的心虚。   卧室里的灯光还是亮着的,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透出来,明明昧昧地落在兰蔺脸上。   那两片粉色的唇瓣形状很漂亮,带着点点水光,M形的唇线十分锋利,唇珠却很圆,似乎在诱人采撷。   蒋时舔了舔唇:“你不真心。”   兰蔺似乎对自己的危险处境一无所察:“我没有……”   他的话音没有完整地说出来,就被蒋时凑上来的唇堵住了。   蒋时还是初吻,他有些笨拙地学着影视剧之中主角双方的亲吻,动作生疏,不得要领。   他浅尝辄止的亲完,退后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兰蔺。   这好像算是强吻,所以,蒋时在等他的拒绝。   兰蔺今天戴着一副防蓝光的无框平视镜,灯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折射出的光芒让蒋时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心有惴惴,在心中盘算着怎么说才能让自己体面一些的时候,兰蔺忽然动了。   可下一秒,兰蔺却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步骤走。   他伸手,拉住蒋时的领口,使得他不由得向前踉跄了一步。   昏暗的灯光下,兰蔺摘下眼镜,主动地仰着头凑上前,在唇.瓣相合的前一秒,锐利而客观的评价从唇齿间溢出,显得暧昧而黏连:   “吻技真差。”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婴儿车啊,保佑阿门。   感谢营养液么么哒!感谢在2023-06-10 23:43:11~2023-06-16 23:4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熙月 10瓶;顾夭、一朵向阳花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完)   不知道是谁先点燃的火焰, 密密匝匝的吻落在唇上,眉眼,勾动一点隐秘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 他们才分开一点。   也许是接吻太耗费气力, 兰蔺有些喘不上气,靠在他制造出的逼仄空间里,微微抬着眸。   过了一会儿,蒋时的唇又落了下来, 细细密密的追逐着他的唇角,嗓音从嗓子里斜斜地溢出来, 沙哑难耐:“……好喜欢你。”   他的心鼓噪得厉害, 如今靠得这么近,兰蔺一定会听见的。   可蒋时不怕了。   他就想贴在兰蔺身上, 亲亲他的嘴唇和眼睛,抱着他的时候,想让自己永远陷入那个气息清冽的怀抱之中,永远别分开了。   也许是他的亲吻太过密不透风,兰蔺惩戒似的咬了咬他凑上来的唇瓣,印出一个小小的牙印,声音轻飘飘的, 像是一句梦中才会出现的呓语:“蒋时。”   兰蔺的声音总是很淡,冷冽,可以远远的欣赏, 却不能让人毫无芥蒂的靠近。   仿佛情.欲这样的东西, 从来不会出现在兰蔺的身上。   可是他微微抬着眸, 那双淡紫色的眼眸里湿润, 在昏暗的灯光之中显得亮闪闪的。他迎着蒋时有些错愕的目光, 却说:“我成年了。”   蒋时愣了愣,垂下乌黑的眼,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而下一秒,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兰蔺踮起脚,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发,嗓音轻轻的落在他耳畔,有些痒丝丝的:“做吗?”   蒋时的呼吸停住了。   他捉住了兰蔺的手腕,却不敢反客为主,呼吸都滚烫了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兰蔺仍然抬着眸,毫不闪躲的直视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酒意浸染上他的耳垂和侧脸,甚至攀上他的眼尾,鲜红湿亮,像是沾着露水的花瓣。他舔了舔唇,水色就弥漫开来:“不知道。那我走了……”   兰蔺还没说完,就被人胆大包天的捏住了下巴,强迫他微微抬起头来。   也许是有些疼,那双紫色的眼眸在此刻显得更加湿润明亮,清澄澄的,像是一泓清透的溪水。   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眼神之于蒋时而言,就是焚身的一缕火苗。   他用犬齿轻轻磨着兰蔺的耳垂,弄得怀里的人轻轻的缩了起来,那双眼睛明亮得像是点燃了两丛火焰:“谁怕谁啊,兰蔺。”   “做就做呗。”   两分钟后,卧室的门被人利落的甩上了。   蒋时心里那些“发乎情止乎礼”的克制和隐忍在那一刻全部都消失殆尽。   也许是被亲得有些动情,兰蔺微微仰着头,漆发散乱,抬起下巴的时候,在明明昧昧的灯光之下露出一抹雪白。   他不自觉地把手从蒋时的上衣下摆里伸进去,像是在找寻一个合适的放置位置。   蒋时察觉到他的不专心,嗓音沙沙的,缱绻的从相接的唇瓣之间溢出来:“……小兰同学,不专心,扣两分。”   他是站着的,兰蔺坐在床上,要很费力的仰着头才能和他接吻。   他眼眸弯起,手掌贴在蒋时的腰窝上,有点儿冰冰的,轻轻的捏了一把他的腰。   兰蔺的眼尾红得厉害,下巴印出一道淡红色的指痕,显得那肤色白得更加莹润:“不许扣。”   他们毫无章法地贴了一会儿,箭在弦上的时候,蒋时忽然从他身上起来了:“兰蔺,要不……今天算了吧?”   兰蔺仰着头,鬓发有些散乱,那双眼睛里的水雾是迷蒙的。   他尚且还没回答,系统006就有些惊愕地开口:“等下,他他他……别告诉我主角那方面有问题啊!”   蒋时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这样说会带来很大的歧义:“……不是。我没准备东西。”   他大概知道一些这方面的知识,第一次的话,没有工具,可能会很难受。   “这样。”兰蔺的语气风轻云淡,“我买了。来吗?”   系统006:“???”   感觉自己有被虐到!   但系统006很快就失去了吐槽的机会。   没过多久,视野之中的景象就全部变成了马赛克。   卧室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淡淡的呼吸声,和不知谁的胸膛之中的鼓噪心跳。   而蒋时在亲他的眼睛。   那双形状漂亮、颜色浅淡的,紫色眼睛。   像是一片温和的、清冽的海洋,此刻柔柔的漾着清波。   他贴在兰蔺耳侧,有些犹豫:“真的可以吗”   在这种方面,蒋时是传统的人,他们还没有确认关系……   兰蔺的回答很轻,带着满足的喟叹:“可我们不是已经在交往了吗?”   蒋时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错愕,随即是无以言表的惊喜,不停地追问:“真的吗?”   兰蔺亲了亲他的脸颊,像是在承诺:“真的。”   因为你很好,所以我愿意。   愿意,把自己连同这个春暖花开的春日,一并交给你。   昏暗的光线中,兰蔺的声音轻轻的。   他的手臂搭上了对方的脖颈,淡粉色的唇微微开合着:“……要对我好。”   蒋时偏过头,轻轻啄吻着他的手背,珍而重之:“是我如愿以偿。”   *   三天后,就是蒋时的生日了。   这几天里,兰蔺被他从早到晚地“骚扰”了一遍,终于获得了“蒋时要过生日”这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系统006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哎哟,要是你笨一点的话,没听出来蒋时的意思,估计他得气得爆炸。”   兰蔺点头,深有体会:“你说得对。”   他刚开始还没有猜出来蒋时的意思的时候,蒋时也不说,气闷闷的,晚上更加变本加厉的把本从他这里讨回来。   兰蔺表示不懂也得懂了。   不敢不懂.jpg   这天家里没人,他们约好去外面玩一天,也当约会了。   蒋时对这次约会性质的生日极其重视,安排了无数个方案计划,拉着兰蔺修改了好几次还不放心,甚至为了完美,萌生出了要拖后几天的想法——   然后被兰蔺拖出了门。   按照Plan A,蒋时精心挑选的约会事项是电影院。   他在网上做了好久攻略,才选定了一部非常老掉牙的爱情电影片。   兰蔺对这方面没什么挑剔,专心地看着电影。   想要互动却找不到机会的蒋时:“。”   太专心了。   舍不得打扰了呢。   于是,他只好看着兰蔺的侧脸。   蒋时舍不得出声,目光很安静的描摹着他的轮廓,像是要把他的脸刻在心里。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隐秘,足够小心,于是目光极其放肆,未曾像平时一样收敛。   然而,只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他就倏地跌入了那双在昏暗光线之中显得极其深邃的眼睛。   兰蔺像是知道他会看着自己,眼眸弯起,用气音和他说话:“你在看什么呢?不看这里的爱情片吗?”   “不看。”蒋时跟着笑起来,温暖又朗润,“我在看属于我的爱情。”   ……   低气压控制的天气总是阴阴的,很闷热,蒋时心里却很明媚。   他们的下一站本来打算去游乐场的,但是天气不好,他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准备回家。   先拿蛋糕,再回家。   约会的日子,蒋时不想让兰蔺做蛋糕,他们也休息休息,能买到一点浪漫也很好。   “兰蔺,你打算报哪儿啊?”蒋时和兰蔺还没商量过这个,只是初步想好以后要在一起,没决定好到底是哪个城市。   说实话,蒋时有些紧张,他有点害怕当时的兰蔺只是说说而已,哄他高兴而已。   他成绩太好了,自己这种后来的怎么样也不可能和他考得一样好。   要是强求着兰蔺和他留在一起,也许会耽误兰蔺前途的。   “就在南城。”兰蔺的手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捏着蒋时的骨节,微微抬眼看他,“和你一起。”   他分明就是在告诉蒋时,别怕。   他会和他在一起。   蒋时高兴起来了,决定回去就把南城的大学通通查一遍。   要是大学里能够申请到走读的话,他和兰蔺就能在外面租个小房子一起住了。   所以,两所大学离得最好不要太远,不然两个人见一面的话都很麻烦。   蒋时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觉得自己没办法忍耐和兰蔺分开——哪怕一天不见,也不行。   “等一下。我包好像在电影院忘记拿了。”兰蔺开口,在原地站定,“我们一起回去拿”   “可是要下雨了。”蒋时牵着他的手,见四下无人,才亲了亲他的唇角,“我一个人去就好。”   兰蔺没抗拒那个吻,自然而然地把这个一触即分的亲亲当成了给蒋时的奖励:“那我去蛋糕店拿蛋糕。”   蒋时点头。   这里离蛋糕店不远,兰蔺很快就走到了那里。   与其他计划事项不同,这个蛋糕是兰蔺亲自选的。   蛋糕本体是嫩黄色的,画着一只卡通小狗头。   是小金毛。   他就觉得蒋时像小金毛。   兰蔺拍了张蛋糕的照片,没有发给蒋时,而是发给了刘明。   【可爱。】   刘明知道他们俩的事情,现在正处于承受恋爱酸臭味的后期阶段:【可爱个毛。】   兰蔺非常执着:【是可爱啊。】   刘明:【蒋时就是只爱咬人的狗,也不知道你喜欢他哪点。】   兰蔺对答如流:【喜欢他可爱。】   刘明离线了。   系统006看不下去:“哎哟,太酸了太酸了。”   兰蔺反问:“真的不那么可爱吗?”   系统006想了想,蒋时除了傲娇点,毒舌点,对兰蔺还是很好的。   特别是吃瘪气鼓鼓的样子,挺可爱。   他们聊着天,过了好一会儿,系统006才发觉了什么:“哎?蒋时还没回?都快半小时了。”   兰蔺摇头:“没有。”   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已经有细长的雨丝扑落到窗户上,晒得卷曲的焦黄树叶随着风轻轻摇动着,发出簌簌的轻响。   系统006道:“要下雨了哎,我们要不先走吧?这里离家还挺近的,到时候直接让蒋时回家就好了。”   兰蔺否决了:“手机没注意电量,刚刚和刘明发完消息就关机了。”   系统006:“……算了。”   还是陪兰蔺等着吧。   要是蒋时发现人不在了,又联系不上,估计得急得把这家店都给拆了。   ……   此时此刻,被挂念着的蒋时刚刚才从电影院里出来。   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节日,还只是单纯的高考后出来放送的学生实在很多,他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兰蔺遗失的包——   那原本是属于蒋时的。   但蒋时喜欢兰蔺背着,好像这样,他们之间就多了一层隐秘的联系。   蒋时很喜欢这种感觉。   等到他出去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小巷交横,在雨点织就的幕布之中显得像迷宫一样。   蒋时撑开伞,看了眼手机——距离他和兰蔺分开,已经足足过了四十分钟。   他怕兰蔺着急,一边走一边给他发信息:   【还在等我吗?】   过了两分钟,兰蔺还是没回。   像不在似的。   蒋时心有点慌,步子加快了点——   依旧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小巷,下着雨的昏暗的天。   还有,想要抓住的那个人。   他的心空落落的,不知道那颗刚刚被修补好的心脏掉在了哪里。   仿佛再慢一步,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事件过后,他终于看到了那家蛋糕店的大门。   他透过那扇落着细细密密的雨丝的透明窗户,看见了安静等待他的兰蔺。   他就很乖巧地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个打包好的蛋糕盒。   兰蔺也看见了他,眼眸弯起,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   蒋时的心脏似乎被这个笑容完整的填补起来,有着沉甸甸的满足感。   他就站在门外,目视着兰蔺从里面出来,轻声解释:“手机没电了,你给我发信息了吧。”   蒋时依旧垂着眸,目光很专注地落在他身上:“嗯,我以为你会走的,因为我用了太多时间了。”   兰蔺笑,摸了摸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没有,我哪里也没去。在这儿等你呢。”   他的声音很淡,在蒋时耳中,却显得很清晰:“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   蒋时的十九岁生日礼物,是多了一个新的朋友。   新的好朋友,男朋友。   兰蔺亲吻他唇上沾着的奶油。   他在暖色的烛光里笑得很温柔:“生日快乐,小蒋同学。”   ……   一个月后,他们如愿以偿地收到了南城两所挨着的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蒋时误打误撞地选了材料类专业,每天和实验室为伍。   为此他感到非常生气,导致每天晚上回到他和兰蔺的小出租屋的时候,都要狠狠的和兰蔺贴贴好久,仿佛这样,才能消解全部的疲劳。   很快,大学四年就过去了。   阿姨知道了他们的事情,还算支持。   一晃几十年,他们都长成了成熟稳重的大人。   可是爱人之心不减。   六十五岁那年,蒋时和兰蔺都退休了,在南城一隅买了一套带院子的小房子,收养了很多小猫小狗——   它们都和曾经的蒋时一样,是没有家的小可怜。   但现在,它们有家了。   二十年后,他们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在医院的双人病房里,他们安静的躺在一张床上,像是年轻时候那样。   外面星斗繁密,夜空晴朗。   世界万籁无声。   蒋时偏过头,看着他冷淡又炽热的爱人,微笑着问:“兰蔺,你和我在一起之后,最遗憾的是什么啊?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让你不开心。”   兰蔺看着他,语气散漫,声音轻轻的飘散在空气中:“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是有一件很遗憾的事。”   蒋时问:“是什么?”   兰蔺看着他墨色的眼睛,回答道:“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抱一抱那个福利院里的,喜欢看着窗外树叶冥想的小蒋时,那就好了。”   蒋时不说话了。   他的眼眶有点热。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什么吗?”   兰蔺很诚实地摇头:“不知道呢。”   “我最喜欢你的眼睛。”蒋时满足地喟叹,幸福得无以复加,“它就像一片温柔起伏的海洋。”   “而我永远沉溺于它。”   永远地沉溺于这片海洋,着迷于你的眼睛。   耽于那个,你给我的温暖如许的和煦春日。   海洋不变,春日永恒。   在漫长绵延的宇宙里,恋人的心跳永不止息。   作者有话说:   下个世界重新写了,所以更新得慢慢的,谢谢大家等待~   攻很疯,小骗子,非常有心眼子,热爱装乖,受心里知道,但还是心照不宣的纵容他。狗血乱飞。   怪物vs怪物的救赎。大概是恶徒x恶犬?   有黑化小黑屋情节otc.~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你绝非善类。   幸好我也不是好人。   感谢在2023-06-16 22:31:46~2023-06-17 22:3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子酒 10瓶;一朵向阳花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恶徒vs恶犬 第46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01)   清风吹过, 樟树花香在悠长的巷尾散漫而开。   兰蔺再一次回到了那片弥漫着白光的空间。   系统006的声音带着笑:“嘿嘿,小兰,你来啦。”   兰蔺垂着眸, 若有所思:“你们是不是篡改了我的记忆?我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他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平静, 平静得让系统006有点儿后怕。它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地解释道:“哎呀……也不能说是篡改啦。咱们进来的时候,员工合同里就已经写了嘛,为了保护宿主的身心健康, 需要提供自我保护策略,才能让你及时从别的世界之中脱身出来。不然, 人脑就像一个装满了的储存器, 会很难受的。”   兰蔺像是在思考这些话的合理性,系统006见他仍然垂着眸子, 急忙扯开话题:“对了对了,还没恭喜你这次任务又圆满成功了呢!为了庆祝,咱们一起去系统商城后面那个洗脚城吧!我请你嘿嘿!”   系统006的话音落下,就察觉到了这位宿主不知什么时候,抬着眸看他。   它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无辜地回望着兰蔺,颤颤巍巍地回答:“小兰……怎么了嘛。”   “没事。”兰蔺移开目光, “我刚刚只是在想,你一个没有实体的程序数据,怎么会喜欢去洗脚城。”   系统006羞愤欲死:“……哪有啊!我只是为了你考虑好吧!”   兰蔺点头, 唇边勾出一点点笑, 虽然浅淡, 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   系统006萌生出了一种错觉——   好像, 兰蔺是要比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 多了一些情绪。   那些世界的经历对他来说虽然已经湮没在被封存的记忆之中,但还是给兰蔺带来了影响的。   系统006忽然觉得,会笑的兰蔺比不会笑的兰蔺要可爱多了。   它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兰蔺的声音就落在它身侧:“那我们走吗?”   系统006:“走!让我带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系统空间最好的洗脚城——”   “谁说我要去那里了。”兰蔺的语调很平静,“去下一个世界吧。”   他微微抬着眼,仿佛能看见空中的系统006一样,眼眸弯了弯:“我想早点完成合同,去另一个地方了。”   *   *   上林路243号,夜色正浓。   今日天气不好,天气预报早就报告过,今日有五级台风,雨压着风,簌簌的砸在路边还没掉光叶子的枯枝上,冷得沁骨。   上林小区的建筑都是联排别墅,夜色未深,远方天际还染着一点很浅淡的蓝,像是水墨画一般,层层叠叠的晕染开。   别墅今年新刷的墙隔绝开了外面的风雨声,只可惜气氛仍然凝重,几个形形色.色的人姿态各异,或坐在沙发上,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被窗户上沾染的水色模糊成一片的夜景。   橄榄型的壁灯安静的蛰伏在墙壁上,亮出一点浅黄色的盈盈的光。时钟还是老式的座钟,以前路家老一辈还在这幢别墅里的时候,最喜欢向别人夸耀这座从国外淘回来的中世纪彩瓷座钟。钟铃轻轻的晃动着,黄铜色的,映着壁灯照来的光,像是一个闪着光的小舌头。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站在落地窗前一言不发的中年男人才开口,打破了沉寂:“这么久了,阿兰还没到。台风太大了,今天他不应该回来的。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晚一两天有什么要紧的。”   他一说话,后面穿着宽披肩的贵妇人也就跟着开了口:“是啊,这一两天的要什么紧,只是没想到今天天气恶劣,早知道让阿兰晚点回来了。况且,咱们这儿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听说楼上那个,今天又闹了两次,医生来了又被东西扔着打出去——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说完,刚刚活泛起来的气氛瞬间又降至冰点。   周娟垂着眸,眼底划过一丝冷冷的笑。   都装什么,他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解决那件事。   路家老爷子英明一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浪荡子,在外四处留情,私生子女不计其数。   也许是人之将死,心善了一瞬,让他们这些子辈把外面那个最小的幺儿从福利院接了回来。所有人都没想到,幺儿是个有病的,为人冷僻,古怪偏执,来了快半个月了,无数医生都被他从里面赶了出来,差点把整个老宅闹得人仰马翻。   他似乎格外忌讳别人在意他的心理障碍,整天阴恻恻的,别人看过去的时候,又忽然粲然一笑,瘆人的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这些小辈也只是尽了一份孝心,想着这也是老爷子临终前的遗愿,把他认回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可更加没想到的是,前几日葬礼结束,律师在上面宣读的遗嘱清单里,把超过八成的遗产都留给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私生子。   周娟有时候午夜梦回之时,回想起那个噩梦般的下午,就觉得心脏一空,突突的冒着冷。   这些人争了一辈子,当然也不想看见这样的局面发生,于是三天两头的往老宅跑,有几个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甚至把行当都搬回了老宅,等着分一杯羹离开再说。   平常的时候,那个私生子是不会下楼来的,路良辰从落地窗前收回脚,坐回布纹沙发上,干脆地道:“公司里那么多事情,一直待在老宅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爸的想法大家应该都挺清楚了,大部分不动产留给了路随青,这个我们倒是一致的没有什么异议,毕竟他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是我们家欠他的……”   他还没说完,一个约莫四十岁模样的男人就一拍沙发扶手,脸上写满了不赞成:“什么欠他的!他进门第一天,我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天天弄得家里人仰马翻的——要我说,得了精神病,就应该送到精神病院里去治!”   “良善。”路良辰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好说歹说,随青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是爸留下来的幺儿,既然接回来了,又送到医院去——这要别人怎么看待我们路家。”   路良善噎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最终还是讪讪地闭了嘴。   路家百年基业,从上个世纪初,就开始接触国际商贸。发展到现在,已经是整个西京数一数二的商业世家了。   ——这也是为什么路家人对那个显得像是玩笑的遗嘱更加耿耿于怀。   周娟也不喜欢路随青,每天把自己关在棺材一样的房间里,从来不出门,也不和他们打招呼。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更是印象不佳。   周娟怕看到那张明明算得上明秀,可却莫名透着阴郁的脸。   根本不像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外面的雨声渐渐歇了,零星几点打着桉树叶,带起一串细细碎碎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路良善才叹着气,像是妥协一般:“算了。那让他搬出去吧,他现在还没成年,我们……还有几年可以慢慢筹谋。”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筹谋”是什么意思。   路良辰有些不赞成的一皱眉,就听见刚才被雨声遮盖的门铃再一次被人按响了。   来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身皂白的衬衫。也许是刚才在门外等了太久,欹斜的风雨落在他身上,洇出一片湿痕,勾勒出瘦削的身形。   他身后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絮絮叨叨的:“今日雨也太大了,兰先生和我在路上堵了很久,这才到家。”   众人从刚才不快的口舌之争中倏地安静下来,像是烟花升上空中后,跌入黑暗的片刻死寂。   他们没有说话,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门口站着的来客。   他正垂着眸,伸手梳理一把折了边的雨伞。   手指修长白净,连骨节都透着一股苍冷的劲儿,动作却轻柔,一下一下撇着伞叶。   壁灯暖黄色的光落在他眉眼上,投下一片很浅淡的阴影,灯光下那张脸温温文文的,即使是淋了这么久,也没显露什么怨气,看上去脾气尤佳。   谁也不知道,兰蔺的耳边响起了一道轻响,与这个时代不相符合的冷淡机械音带了点人情味:“小兰,安全着陆。”   兰蔺微不可察的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在这个世界里,你是寄住在男主家的旁系远亲,也是路家刚刚过世的上一任当家人指定的遗产继承对象。虽然分量不多,可胜在贵重。”   “男主是刚刚从市井接回来的私生子,为人古怪孤僻,难以接近……”系统006向来平稳的声音在这里颠簸了一下,许久后,才继续道,“可能患有精神障碍,你要小心。”   兰蔺没来得及应答它,路良辰就开口了:“阿兰,快来烤火。外面这么大雨,你一来就让你淋雨,真是不好意思。”   兰蔺抬起头,认出他就是男主名义上的大哥,才温文的笑了一下,看上去不甚在意,摆手道:“没事。是天公不作美。”   刚才如何“处置”路随青的话题被打断,现在也不好再在兰蔺这个“外人”面前继续了。   路良善心里闷着一股气,说话都带上刺:“阿兰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就那么一点大,现在都长成这么高了,本事也跟着高了。”   兰蔺只是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眉目被温暖的火光映得一片模糊。   他长得温文,回答问题时候的声气也平和:“舅舅抬举了。”   路良善又和他说了几句,兰蔺回答向来滴水不露,照单全收,几回下来,路良善就不想说话了。   倒是路良辰显得更关心他,没问其他的,只是问他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好不好,一下子回国,还算不算习惯。   但现实显然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的时间,不一会儿,周伯就有些歉然的走过来:“房间不太够用了……上回几位少爷小姐搬回来,一没注意……”   兰蔺要回国,是半个月前确定好了的事,那个时候的路家人正在急急忙忙地分配家产,哪里记得还有这回事。   路良辰瞥了一眼仍在烤火的兰蔺,语气带上点严肃:“还有哪间房是空着的?”   “有是有一间……”周伯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小心,“就是在路小少爷旁边。”   他口中的“路小少爷”就是路随青。   路良辰的脸色一变,还没说话,就见路良善站了起来,脸色还算愉快:“就安排一.夜,有什么的。家里难道还能比国外艰苦?”   周娟微眯着眼,摇着手上那把天鹅绒贵妇扇。   路随青晚上,可是经常发疯的。   让一个外来的、不知道缘由的客人住在他隔壁,一晚上过去,不吓疯已经算得上是心理素质强悍。   路良善打的主意也太明显了,反正两人都是外来的,突然平白无故分了家产,肯定让他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格外不开心。   现在这个机会倒是送上门来了,以毒攻毒,能残一个算一个的。   兰蔺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很痛快地点了点头:“舅舅说得是。就这样吧。”   *   路家老宅共有三层,一层是专门会客的,二层都许给了本家那些小辈居住。   只有三层,才有客房。   路家老宅的主人很有品位,楼梯上铺着枣红色波斯纹理地毯,几只惟妙惟肖的虎趴在布料之间,姿态慵懒,活灵活现。屋里熏着淡淡的白檀香,并没有寺庙中那种熏人的味道,反而浅浅淡淡的,风一吹就会散掉。   周伯走在前面,给兰蔺介绍:“最近几位少爷小姐都回来了,二层就住满了。兰先生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不必客气。”   他们走过二层的时候,兰蔺果然听到了房间里和外面的公共休息区处传来了一阵阵嬉闹声,估计是那些路家小辈在晚间活动。   “兰先生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多和他们接触接触。”周伯话中有话,“一层都是几位家主在住,他们在这里的话,可以多去走动。”   说话间,他带着兰蔺越过了二楼,踏上了三层的平台。   这里像是被烙上“禁区”二字的地盘,与刚才欢声笑语的二楼格格不入。   蜥蜴形状的壁灯老旧,连投射下来的灯光也昏暗。窗外雨声寂寥,寂寂地拍打着窗棂。   兰蔺跟在周伯身后,走到了一间房门前。   周伯为他推开门,这间刚刚着人清扫过的房间算不上老旧,处处透着洗涤剂和消毒剂有些刺激的气味。   他安顿下来,周伯站在门外,才准备离开:“兰先生,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就好。”   兰蔺点头,站在门口,目送着他朝着长廊的另一头走去。   周伯没有即刻离开,那道苍老的身影像是皮影戏里一张薄薄的剪影,边缘都模糊起来。   他走到了另一间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系统006跟着兰蔺一起站在门口,安静的看着周伯掏出钥匙,旋开门锁,低声提醒道:“那间房里,住的应该就是本世界的男主,路随青。”   “小兰,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不是很受待见,所以才住在这种很容易就被人遗忘的地方。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系统006道,“这人性格古怪孤僻,很可能有些什么问题。你一定要小心。”   这话刚刚系统006就和他说过一遍了。   兰蔺点头,示意自己会注意的。   他站了一会儿,准备回去的时候,周伯那边终于打开了门。   下一秒,长廊处响起了周伯大喊的声音:“老爷——不好了!路小少爷又溜出去了!”   兰蔺的身形一顿,扶着门框的手停顿下来。   他反手摸去,指腹触碰到自己腰间一处冰凉坚硬的东西——像是刀。   那个闯进来的人的存在感倏然变得明显起来,像是影子从黑暗之中显现。   兰蔺侧过头,对上一双比他还要高些许的黑色眼睛。   “新来的哥哥。”路随青弯了弯眼睛,是一个粲然的笑,他贴在兰蔺腰间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提醒着他什么,语气轻快,“来玩个游戏吧?”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新世界   坏消息:我没存稿啦,可能会慢慢更新   另外就是七月份我可以改笔名了,一直觉得这个笔名取得不太好,写文几年来不是很顺,所以会换一个笔名,取一个从头开始的寓意,因为我真名里也有一个玉字,所以打算改的笔名叫见取珠玉,下一次希望你们还能记得我是谁0w0~   下一本应该会写这个世界这样的风格的狗血文,具体也没想好,近期脑子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哈哈哈!大概完结的时候总会想好吧,到时候和你们说,么么哒   爱你们,超爱你们~   谢谢营养液的浇灌和评论的支持,么么啾   感谢在2023-06-17 22:39:36~2023-06-18 22:3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凌柒 30瓶;一朵向阳花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02)   那把刀最后抵上了兰蔺的腰。   路随青身上染着的白檀气息淡淡的, 随着游荡的风息钻进鼻腔的时候,却显得存在感极强。   他低着眸,目光落到这个新来的“哥哥”的后颈上, 微微眯起眼睛, 像是在用眼睛来丈量这寸脖颈是否能被自己用一只手就掐断。   颈部的动脉轻轻地跳着,色泽青白。他身上还沾染着未干的潮湿,微微勾着头的时候,显得整个人孱弱又无助。   让路随青无端产生出一种错觉,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是一只雨夜迷路的羊羔,皮毛都柔软, 自从踏进这里的第一秒起, 就误入了路家这张吃人的巨口。   察觉到他的沉默,路随青笑了笑, 几乎是凑近他的耳边:“哥哥别怕,我只想玩个游戏而已啦。等会儿要是有人来问有没有看见我,就说‘不’,好不好?”   路随青比兰蔺要高上一些,他微微前倾着身,很轻易的就看见了兰蔺的侧脸。   他模样周正,周身都浮着一派名为温驯和稳的气息, 此刻淡粉色的唇微微抿着,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路随青把他的默认当成了允诺。   外面兵荒马乱的,路随青附在他身后, 整个人隐没在门板后, 等待着周伯的到来。   果然, 约莫两分钟后, 周伯出现在了兰蔺这间客房的门边。他额角带着汗, 似乎对于这不应当出现的打扰感到十足抱歉:“兰先生,这么晚打扰了。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一个大概十五岁的少年,要比您高一些——这是我们路小少爷,他今天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所以……”   刚刚路良善他们在楼下说话的时候,兰蔺也在,他应该知道的。   周伯很有见数的停下了。   路随青以前也不是没有偷偷的潜入二楼别人的房间,这样的事情做过不下五次,周伯欲言又止的说辞听过无数遍。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居然感觉有些腻了。   路随青垂着眸,任凭他们交谈。有刀抵在命门上,兰蔺不会怎么样的。   他心思散漫开来,目光落在兰蔺的腰身上。   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刚刚烤火没有完全烤干上面沾着的水痕,轻薄的布料就显出了一点奇异的半透明感。   路随青手上的是一把之前从家庭医生的救护包里顺出来的小手术刀,尖尖细细一条,刀锋雪亮,像是积了一层冬日的新雪,刀背抵着衣料,无端陷进去一块,显得那截腰更加细韧。   兰蔺似乎没有痒点,路随青没看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又百无聊赖地伸手,去拨弄兰蔺垂在身侧的右手。   那双手骨节匀称,手掌瘦长,路随青像是为了故意想要捣蛋似的,那只握着刀的手轻轻的动了一下,指尖搭在了兰蔺的手掌心,十指与他严丝合缝的合了起来。   然而,在他扣上的一瞬间,兰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灵巧的打掉他手上握着的刀柄——   当啷一声,雪亮的刀刃落在了地上。   路随青一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到了地上——   周伯惊讶的声音响在上空:“快来啊!他在这里!”   路随青愣了愣,想要甩开兰蔺桎梏住他的那只手,可他错估了兰蔺那只看似孱弱的手掌的力气。   兰蔺跟着他蹲下身,扬起两人相握着的手掌,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笑了笑:“不是要和我握手吗,坏弟弟?”   *   路家的家庭医生来得很快。   为首的那个中年医生给路随青注射了一支镇静剂,很快,他就安定了下来。   几人站在兰蔺的房门边,商量着怎么把路随青抬回去。也许是刚才的响动有些大,路家的少爷小姐们站在二楼,引着脖颈向上张望着,好奇的神色之中夹杂着厌恶。   周伯和兰蔺站在一边:“兰先生,真是抱歉了,第一天回来就让您遇到这样的事儿……您等会好好休息休息,如果二层有空房多出来的话,我会尽快请您入住的。”   周伯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却在悄悄的观察着兰蔺的表情。   他看上去身子骨有些弱,眉眼之间带着一点倦色,应当是长途跋涉的国际旅途消耗了大部分精力。   可是,那张被疲惫和倦怠铺满的面庞上,唯一缺少的就是恐惧。   一点也没有。   之前路随青的精神障碍发作时,也是常常想要跑出去玩。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路家才不管他死活——反正是一个最后几日才接回来的私生子,留在这里也只是白白的分掉一份家产,死在外面的话,也许对他们来说还算是减轻了一个负担。   但现在这个时候不行。   路老爷子刚刚去世,又把大部分的家产都留给了路随青。   外面的媒体一个一个如狼似虎,闻着味儿就来了。几乎是整个业界的人都想知道,最后这份财产的实际分配情况。   要是这种紧要关头,再不看好实际上处于风云中心的路随青,让他偷偷溜出去,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那就不好下台了。   路良辰也不知道怎么对待路随青,也不能按照原来的计划,让有病的人就去精神病院治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楼那些少爷小姐们也常常被吓到,没有一个不是惊魂未定的,哪有像兰蔺这么平静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周伯长了个心眼,和兰蔺寒暄了几句,才默默的走下楼梯,去给路良辰和路良善禀告刚刚发生的事情去了。   二楼那些人也跟着缩了回去,一时间,重新归于黑暗冷寂的走廊之中只剩下了兰蔺一个人。   外面的雨愈来愈大了。   疾风骤雨拍打着厚重的玻璃窗,树梢摇动着,带出哗啦哗啦的巨大响声。   靛蓝色的天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丝绵长的、橘红色的闪电,将偌大的天幕切割成几块不规则的形状。   不多时,雷声混杂着雨点,从远方轰隆隆的落了下来。   系统006有些恶寒:“小兰,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冷吗,这里怪黑的……要不咱们回去吧?”   兰蔺轻轻的点了点头:“好啊。”   系统006沉思了一下:“我感觉这个任务难度也太难了吧……特别是在前期,你和男主根本不熟悉,如果要加强两人之间的联系的话,就得接触——但这是一个死循环的悖论。只要接近,就会有危险,万一惹怒了他,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   兰蔺点了点头,走进自己的房间,顺手虚虚地带上门:“你说得对。但我们能不能想象一种另外的出路?比如说,直面男主。不要尝试着去改变他,而是改变自己,去调整成适合路随青的样子。”   系统006:“啊??”   兰蔺拿了换洗衣物,进入浴室,水雾升腾,把玻璃蒙上一层奶白色的雾气:“66,你帮我看看世界线。如果没有我的介入,世界线会发展什么样子?”   这个倒是好查,系统006查阅完毕,才从善如流地回答:“路家的遗嘱当然只是表面功夫——没有一个家族会准许一个私生子手握整个家族的经济命脉。他们会把路随青雪藏在家中,等待风波过去,就会送到精神病院,进行救治。但路随青的心理障碍会伴随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说,除却他仍然居住在路家老宅的这段时间里,他永远不会再有机会治好病了。”   兰蔺点了点头,穿戴好衣物,推开门。   系统006:“这么晚了,你还打算去哪里啊?”   兰蔺走过那段略显幽寂的走廊,壁虎形状的灯光是暖色的黄,提供了一点照明的光。   而一层的客厅还灯火明亮。   他踩在地毯上,沿着楼梯往下面走,回答系统006的声音平稳极了:“去看看热闹。”   越靠近一楼,能够听见的争执的声音就越大。   路良善有自己的宅邸,刚才就带着家眷回家了。现在,站在客厅里吵架的,是路良辰和周娟。   “……我说了,早点把人送走。就半夜送,神不知鬼不觉的,有什么关系?!问就说路随青还在我们家就行了啊!”周娟本来就不喜欢路随青,精致的眉皱在一起,“你这样到底是还在酝酿,还是顾及情分,以后就不准备送了?!你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就把这些东西拱手让人?路良辰,你还是个男人吗?”   路良辰脾性好,两指揉捏着太阳穴,微微低着头,显然也为这件事犹豫不已:“当然不会这样——只是,这种事情需要时间去操作。你一个女人家,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什么女人家不女人家!你继承的东西那么少,还打算分给我们的儿女多少啊?!”周娟脸色沉下来,手上那把做工精致的羽毛扇啪的一下甩到了地上,白色的绒毛立刻飞溅起来,扇骨也四分五裂,“你这件事情就听我的。等到过一段时间,家族开会,商量怎么转移股份。他不过就是个有病的野孩子,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已经是他的幸运,他怎么敢奢求那么多?”   “绝对不能往精神病院送。”路良辰退了一步,妥协似的叹了口气,“那能够往哪里送呢?”   周娟一口气发泄了这些日子的不满,也不帮他想具体措施,转过身去的时候,才看见站在楼梯上的兰蔺。   她讨厌路随青在这个家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周娟面色平常:“阿兰?怎么下来了,住的不习惯吗?”   兰蔺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整个人平和又温文,看上去很好说话:“没有,只是我似乎没有再留宿的殊荣了。”   他笑了笑,扬起手机:“我在城郊的半山别墅买了一份产业,管家刚刚打电话来催,让我回去签续约合同。就不叨扰舅舅舅妈了。”   两人看着兰蔺走到门边,他拿起那把之前折好的伞,像是才想到了什么,出于礼貌一般开了口:“对了,今天看小少爷心情似乎不太好,我那里山清水秀的,不如让我带他去放松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安康~紧赶慢赶写了一章,提前放上来了=w=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TVT我以后就不是你们心爱的川川了,我是钮钴禄·玉了!(系好领带)(清清嗓子)(上台) 第48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03)   午夜十二点, 一辆小型商务车驶离了路家别墅。   天边刚下过雨,天际还算爽朗,云层稀薄, 如银的月色就从云层的间隙之中流淌下来, 跌落在雨水积成的水洼之中,亮盈盈的。   开车的是路家的司机,兰蔺坐在副驾驶,他侧过头, 目光落在车窗外不断略过的那些风景上。   路随青就在车的后座。   也许是为了防止他从镇静剂的效用之中陡然清醒过来,在上车的时候, 他的双手就被捆缚起来, 活像古代被押解的犯人。   周娟对兰蔺要带路随青回山庄“观光”这件事情持一百个同意,路良辰犹豫了一下, 还是点了头,发话道:“可以,那就麻烦阿兰照顾好他了。”   兰蔺自然同意。   夜风浩荡,夹杂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细碎的雨丝,落在脸颊上的时候,凉丝丝的。   司机很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想要为兰蔺升上车窗, 却被他制止了:“不用了。”   兰蔺收回了目光,目视着后视镜里沉睡着的路随青,温和地笑了笑:“风吹一吹, 挺好的。”   ……   二十分钟后, 车辆停在了半山别墅旁。   兰蔺的别墅就在半山腰, 站在门口, 朝着山坡向下看, 山腰处还有很多灯光彻夜不息的人家,一点一点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夏夜里点缀在丛林之间的萤火虫。   管家和司机忙前忙后的安置着两个半夜回归的人,兰蔺就站在落地窗前,安静的欣赏着外面的夜景。   半山别墅的装潢很古旧,还是兰蔺没有出国前住过的地方。   管家提醒他,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之后,兰蔺才回过头,微微弯着眼眸:“辛苦了。”   兰蔺向来不喜欢别人和自己共处一室,管家明显是知道他这个习性的,很上道的离开了。   墙壁是绒面的仿原生木条纹,隔音效果很好。几个组合的钟形灯安静的蛰伏在黑暗中,亮起了一点盈盈的光。   现在天气还不是很冷,壁炉却已经打开了,里面的无烟炭燃烧着,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构成了这座别墅之中唯一能够听见的声响。   兰蔺没去看壁炉,走到餐厅的酒柜旁,信手拿出一瓶,倒在靛蓝色的杯子里。   酒液是棕橙色的,在蓝色的点染下,透着一点奇异的灰。   他不急不虚的从冰柜之中取出冰球,慢条斯理地放进去。   冰块碰撞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兰蔺转过身,嘴唇贴在冰凉的杯口,目视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间出来的人,细细的抿了一口。   酒精像是带着一串火种,所经之处,从喉咙到胃里,带起一片火.辣辣的感觉。   路随青背对着他,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安静的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光。   兰蔺走近,顺手把柜台上摆着的橙汁饮品递给他:“醒了?你哥哥做主,让你跟着我出来了。”   路随青仍然不理他,那双眼睛在壁炉的火光映照下,愈加亮得惊人。   他身上穿着病号服,纯白色的,把他的身躯衬得略微消瘦,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个纯白色的陷阱,难以自拔。   “还在记恨我把你供出去的事情?”兰蔺不动声色道,“是你先要握我的手的。”   路随青忽然转过头,露出了一个开朗明亮的笑:“当然没有,我怎么会怪罪哥哥呢?”   他似乎练就了一种奇异的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似乎对之前的事情真的既往不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哥哥还带我出来玩,不用困在那个像棺材一样的路家,我真的很开心呢……”   “你左手握着的刀我都看见了。”兰蔺打断他,“不用这样。我这里的厨房还有很多刀,你想取用的话,除了用于自残或者伤人的目的,可以随时自便。”   路随青还是笑盈盈的:“哥哥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啊?”   兰蔺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接着说道:“你跟我吧,青青。”   他看着那双黑沉沉的、深不可测的眼睛:“我带着你。”   *   不知为什么,路随青还是鬼使神差一般答应了下来。   这也算了却了兰蔺的一点小小的麻烦。   系统006有些好奇:“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呀?我真没看出来。这小崽子年纪轻轻的就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嘴上跑火车,根本看不出话中的真真假假。”   “无论他真心与否,他都必须找到一个立足于自己和路家之间的一个平衡点。”兰蔺垂着眸,把冰镇过的威士忌倒进方形杯里,“不然,他准备怎么走后续这步棋呢?”   他端起了杯子,踱步到客厅边,斜斜地靠在实木质地的门框上,安静的望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路随青。   这人正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之中,他好像唯独喜欢绘画。兰蔺别墅里有两个书房,两人各踞一方,互不打扰,短暂的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原则。   他手上排线的铅笔和纸张就是从书房里找出来的。   除却一些必要的需要碰面的场合——比如说吃饭——他们一般很少在一起碰面。   兰蔺最近很忙,而路随青基本上拒绝交流。   这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某些程度上来看,自闭得很。   他看了一会儿,还是路随青先发现的他。   路随青侧过头,手上的笔杆停顿下来,窗外掠过树梢的风声似乎也静止了。   客厅落地灯暖色的光晕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那双冷淡的眼睛里。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即像是戴上面具一般,微微弯起唇角:“哥哥怎么站着不说话?”   兰蔺这才走上去,目光落在他手中握着的纸面上。   那是一幅窗景速写。   初秋的风景很漂亮,外面的绿叶被太阳晒成了淡淡的卷曲的金黄叶片。轻柔的风是潮湿的,从兰蔺别墅外那一丛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穿行而过,连带着泄漏的阳光都隐隐绰绰。   他只不过一眼,路随青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下一秒就勾着头,手指翻动,把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兰蔺没有说什么,在他身侧的沙发坐下,那杯还剩大半的威士忌放在玻璃茶几上:“很好看。”   路随青神色微动,他似乎是没有预料到兰蔺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夸赞,许久,表情才自如起来:“谢谢哥哥。”   “你打不打算去上学?”兰蔺问他。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现在的路随青是十七岁,再过一段时间,就十八岁了。   在福利院的时候,路随青接受的教育应该质量并不高,很适合再深造一下。   但路随青的回答和他想象的反应是差不多的:“不去。”   他仍然是笑眯眯的,姿态却很坚决,摆明了自己的想法。   兰蔺垂眸看他:“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去学校或者是什么教育机构的。就在家,我会为你请家庭教师……”   他还没说完,路随青就像是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了一般,伸手去碰兰蔺之前放置在玻璃茶几上的威士忌酒杯:“我也想喝。”   可惜,路随青还没碰到,就被兰蔺无情的半路拦截:“小孩不能喝酒。”   路随青被拒绝了,脸上也没有任何恼怒的神色,他托着下巴,微微偏过头去看兰蔺。   暖光融融的落在他的眉眼上,柔和着他的面部轮廓,而只有那双眼睛,仍旧是黑得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兰蔺才道:“你实在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路随青还是笑盈盈的:“谢谢哥哥。”   他微微歪着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哥哥不用再为我费心了,毕竟我只是路家半路捡回来的一个毫无用处的病人。不用为我做些什么的,这样子,只会让哥哥感受到麻烦吧。”   兰蔺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开口,嗓音低醇:“青青,你不想上学的话,其实不用这样说。”   “这样只会让人感觉你很孤立无援。”兰蔺端起方形杯,浅浅的呷了一口,“但你现在至少有我了,青青。”   这句话似乎对于路随青来说,要理解具有很大的难度,他脸上的笑僵住,像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回答,显得有些慌乱和滑稽。   在这种尴尬的时刻,他还没有想好用什么样的回答去面对兰蔺,门铃就在此刻很懂事的响了起来。   兰蔺站起身,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客人来了。”   他走到门边,大显示屏里俨然是一个熟悉的人——   路良善。   路良善和路良辰有各自的别墅,昨天晚上兰蔺回来之后,路良善就离开了路家老宅,自然也不知道后来路随青潜入兰蔺房间和兰蔺把他带走的事情。   他是闻着味儿来的,动作还挺快。路良辰不敢直接和兰蔺沟通,只能让路良善亲自来这里。   兰蔺脸上温和的表情全数褪.去,望着路良善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没什么价值的物品。   等到门铃响了三遍,他才姗姗地打开门:“二舅舅怎么来了?”   兰蔺长相很端正清秀,似乎是天生就适合一副冷脸。   清冷的气质浮在身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山巅积攒着的新雪。   昨天在路家的时候,路良善没太注意这个新来的、要分一笔财产的小外甥,在灯光加成下,兰蔺显得更加好说话了,脾气也上佳——   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劝说兰蔺把路随青还给他们。   毕竟是路家人内部的事,兰蔺又不是本家的,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管这件事情。   再说了,路随青那么野,万一兰蔺管不住他,把他放走了怎么办?这么多娱乐媒体等着跟风看笑话呢,在这种紧要关头,觉对不能松懈一丝一毫。   但……今天他上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许久,兰蔺才弯起唇角,像是给台阶一般,微微笑了一下:“二舅舅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路良善说完,才发觉自己回答的话语和自己的来意背道而驰,慌忙改口道,“我今天早上去老宅,才听见大哥说,你把小弟带过来了。心里不放心他,所以来看望看望。”   “没事。”兰蔺很善解人意地笑了一下,“他在这里一切都挺好的,我是想着青青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最好还是养好点身体,这里山清水秀的,空气清新,很适合休养,才把他带回来。”   路良善讪讪地点了点头:“不过你得注意啊。阿蔺,我们把你当自家人看,所以不瞒着你。”路良善擦了擦额头的汗,神色古怪道,“他有很严重的焦躁症和抑郁倾向,属于精神障碍很严重的那一种。你别看他现在笑眯眯的,之前他潜入大哥的二儿子房间里,半夜在他床头玩刀,把他吓得在医院里住了快两个月才把惊恐障碍治好。”   他说到这里,语调微妙的顿了一下:“还有上上次,他偷了大哥的私章,主动承认是自己做的——但是又说,自己已经把公章扔进了外面的荷花池里。你知道私章有多重要的,害得一众人去荷花池里捞了半天,才勉强把私章打捞起来。”   路良善看着他的眼睛,像是从刚刚自己举的例子之中找回了一点信心,低声道:“你要是觉得自己承受不了的话,还是把路随青送回来——我大哥那人也是的,都说了生了病的小孩就应该去医院里救治,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乱塞给别人了事……”   “谢谢舅舅的好意,但是不用了。”兰蔺没等他说完,就干脆利落的拒绝道,“我答应青青了,他可以在这个地方,住到他不想住为止。”   路良善皱起眉:“你真的要这样?”   兰蔺还是那副清隽平静的模样:“嗯。真的。”   五分钟后,兰蔺别墅大门重新合了上来。   他回过头,路随青还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重新把铅笔拿了起来。   他在一张新的白纸上画画。   排线工整干净,线条利落,描绘的东西不再是窗景,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路随青见兰蔺回来,顺手把纸翻了过去,状似无意的叠了起来,不让别人再看见。   他抬起头,那双乌黑浏亮的眼睛直视无碍地望向兰蔺,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兰蔺笑了,伸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脑袋,却又被路随青及时的躲开:“……怎么了。我不是答应你了吗?要把你留下的。”   “怎么样,做得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今天日万,大家等等我哈~等会还有。我想着早点写完完结算啦!如果写得快就还有一个世界,写得慢这就是最后一个世界了^^文案上没写的别的世界也许会写点,放在专栏那个免费番外集里(聪明的宝贝会发现它在我专栏最底下哦~   好多营养液!超爱你们!感谢在2023-06-24 21:53:26~2023-06-30 10:1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做的云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烨烨 30瓶;FrozenRos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04)   兰蔺和路随青的晚餐是中餐。   也许是童年际遇所带来的影响, 路随青对吃食之类的东西从来没有挑剔过。   下午他们的对话仿佛有奇效,让路随青这个明显不太安分的病患安静许多。   此刻,他正坐在自己对面, 非常安静的用勺子搅拌着浓汤。   从兰蔺的视角看过去, 恰好可以看见压着眼睛的眉,微卷的头发和高挺的鼻梁。   路随青继承了母亲的一副好样貌,这样看过去,倒是和路良善他们不太像。   但路随青的乖巧和安静停留在他保持沉默的最后一秒:“哥哥等会儿打算去做什么?”   “没有什么。事情都整理完了。”兰蔺回答。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其实,论辈分来说, 你应该是我的小舅舅, 但我不想叫这个称呼,所以你也不用喊我哥哥, 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不要。”路随青似乎对这个昵称有着什么执念,那双黑亮的眼睛微微抬起来,像是在希冀着什么,“我就想叫哥哥。”   象是为了印证他自己的话,路随青连着喊他:“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有的。”兰蔺打开电视,调到刚刚自己看过的频道。   屏幕中,最新一则消息还在播放, 没有滚动到别的地方。   “10月15日上午,据知情人士称,路家新认回的小儿子已经不在路家老宅, 目前在萧山上的一所疗养院休养身体;而更多的情况不得而知。”   这个娱乐频道的女主持人身后, 展现的是一幅兵荒马乱的景象:原本蜂拥而至到路家大门口等候的记者们一哄而散, 很快就只剩下原地三三两两不死心的小记者们, 还在拼命往栅栏铁艺门里面张望着。   路随青握着搅拌勺的手停了下来, 低下头,重新看着打着漩涡的汤面。   “这应该是一则好消息。”兰蔺为他解释道,“这样的话,大家只会去深扒那个其实并不存在的疗养院的所有信息,而不会叨扰到我们的正常生活。”   他语调极其自然,说出“我们”二字的时候,竟然在某个瞬间,让路随青产生了一种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过很久的错觉。   “哥哥想要的只是和我待在一起吗?”路随青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是吗?”   他没去看兰蔺,像是害怕从那双总是神色淡漠的眼睛里,看见一丝一毫自己不想要看到的情绪。   路随青心知肚明,这不是对的。   但兰蔺乐得骗他:“是的。和青青待在一起,很开心。”   路随青咬着唇:“真的吗?”   兰蔺肯定,顺着他的话来回答:“真的。”   路随青中途抬起头,像是在斟酌些什么,黑色的眼睛里染着许多不同的情绪。此刻,那些东西就像是灰色的缎带,在空中交织着,编织成了别人看不懂的颜色。   兰蔺就是在骗他的。   不可能,他没有什么理由去帮助一个身染疾病、情绪不稳的豪门弃子。   兰蔺虽然从国外回来,但也不是傻的,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路随青不相信他比自己还要少不更事。   他别有用心。   路随青知道,可他甘之如饴。   那些名义上在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就是他这条命上压着的最大筹码。   没有人不图钱财,不慕名利,兰蔺自然不是别无所求,只为了陪着一个神经兮兮的破小孩。   如果他想要,兰蔺自有本事,路随青愿意随他自取。   路随青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底色是心照不宣的隐秘:“那就好,青青很开心。”   各取所需而已。   他乐意奉陪。   *   兰蔺的晚上果然如他所说,没有什么行程安排。   但八点钟的时候,兰蔺别墅的门又被敲响了。   来人大约二十五六岁,和兰蔺差不多大。   唯一不同的,是他穿衣风格极为风.骚,明明是秋凉的天气,还穿一件淡薄的白金色交织的西服,里面则是大片大片坦露出来的皮肤。   他来的时候,兰蔺还在书房办公,是路随青帮忙开的门。   门一开,这人身上熏人的香味就倏地扑在他脸上,熏得路随青皱起眉头,语气也变得不是很耐烦:“你找谁?”   “兰蔺啊。”那男人站也没站相,随处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哟哟哟,兰蔺出国一趟还真出席了,还知道包嫩男模了。”   “你……”路随青皱起眉,压着火,还没说完,就被兰蔺打断。   “什么男模。”兰蔺的声音像水,浇熄了这一点燃烧的火焰,“白齐,不要教坏小孩。”   “小孩?”白齐表情夸张,“看上去得有十七八岁了吧?你生的?”   他跨进门里,从路随青身侧擦肩而过,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你真不够义气啊,兰蔺。你回国这么多天,也不和我说一声?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幸好我还记得你这小子房子在哪儿,不然人失踪了我都不知道。”   他环顾一圈,丝毫不避开路随青充满着探究的视线,大大方方道:“对了,这小孩是谁?”   兰蔺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瞬,像是在刚才紧张的工作氛围里面,终于找到了一点可以放松对待的东西:“这是我弟弟。”   白齐一脸鄙夷,就差脸上写着明晃晃的“不相信”三个字了:“你家三代单传,你在天上的爹妈知道你多了个弟弟吗?”   “人丁稀薄,多个弟弟是好事。”兰蔺丝毫不觉得他言语之中有什么冒犯的地方,直入主题道,“怎么,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说吗?”   “说什么事情,天天在公司里那一堆破事就够傻逼的了,你还想让我下班之后再加班?”白齐拍他肩膀,嗔怪道,“你也太是黑心资本家了——走吧,好久没喝酒了,咱们去金叶酒吧玩玩。”   兰蔺下意识去看路随青,却见这人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安静的坐回沙发上,对着已经暗沉下来的天际,绘制窗景。   他似乎对这个角度的这扇窗情有独钟,非常执着于在这个地方呆着。   像是只要有一扇带着景色的窗户,一张纸,一支笔,还有一个榻榻米沙发,就能一直坐到天荒地老似的。   兰蔺最后还是没开口打断路随青绘画的兴致。   像是看出了兰蔺的犹豫,系统006低声道:“小兰,这个是主要剧情外的支线剧情,没关系的,你就当放松放松。”   “知道。”兰蔺回答,跟上了已经在往外走的白齐。   一个世界里围绕着主角开展的剧情,就是主线,现在这条线是关乎“兰蔺”这个角色个人关系的支线,实际上无关紧要。   只是,在一些没有任务时间限制、宿主和系统相处和谐的情况下,系统就会告诉宿主——可以在世界里稍稍打通一些可以让自己感到舒适的支线。但不能影响到主线,也不能发展原身在原来人际关系外其他的关系。   “他一个人在家里,应该会没什么事情的。”系统006道,“我感觉主角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其实还是挺讲道理。有时候稍微防守,让他随意飞翔,也是一个锻炼主角人格成长的好机会。”   兰蔺对这样的理论不置可否地一笑,又被白齐捕捉到:“喂,笑什么啊!赶紧上车啊,就你磨磨唧唧的,快快快,我要喝酒!等会儿咱们叫代驾。”   三分钟后,白齐的车消失在了门口。   也消失在了隐藏在暗淡灯光下的那双黑沉眼睛里。   *   白齐找的这家酒吧是一家清吧。   里面没有什么群魔乱舞的人群,只有几个民谣歌手抱着吉他,在台上唱着温柔的歌,声音也是浅浅淡淡的,很轻柔,像是在低诉一首温柔的情诗。   兰蔺挺喜欢这家酒吧的装潢,寻了个角落,一边轻轻的抿着酒。   白齐也是第一次来这家酒吧,他今天穿搭专门挑了一件风.骚的穿,就想成为舞池王者。   但没想到,这里没有舞池。   反倒是他和这里的风格格格不入,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起来。   兰蔺坐得住,白齐坐不住了。   他拍了拍兰蔺的肩膀:“快,趁我还没喝酒,能开车,咱们去隔壁酒吧蹲着。这里太……文艺了,不适合我。”   兰蔺自然看出来了。   白齐说“文艺”二字的时候,仿佛这两个字眼能烫嘴,连带着他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兰蔺反正就是来陪他的,倒没有什么要求,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跟着白齐走了。   金叶酒吧外面,就是一家KTV。   白齐去地下室拿车,他就站在车开上来的通道旁边的小巷子里等待。   也许是有人在这里抽烟,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兰蔺不太喜欢,他对这样的气味一向比较敏感,于是微微蹙着眉,把外套脱下来,一半搭在手上,一半掀起捂住鼻子。   不多时,小巷的前端,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三四个喝了酒又唱了歌、勾肩搭背的青年们走了过来,头上的颜色染得乱七八糟的,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喜欢用头发当调色板。   兰蔺下意识贴近墙面,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让他们路过。   酒气和烟味一起钻进他的鼻腔,兰蔺有些不适的偏过头,企图阻挡着这些对他来说有些难闻的气味的侵袭。   很快,那些人就走了过来。   他们看上去喝得很醉,走路都颠颠倒倒的。   有个打着酒嗝的人似乎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歪歪扭扭的,差点倒到兰蔺身上去。   他下意识一躲,半个身子都沐浴在灯光之下,显得被修身衬衫包裹起来的修长脖颈更加雪白无垢。   这些人发现了他,视线落在兰蔺用来掩住鼻子的外套上。   他歪歪倒倒地扶着墙,直起身,语气带着些不可置信:“你嫌弃我?”   兰蔺抬着眸,那张脸上的神色是惯常的冷淡。   他还没说话,这些人就把他的表情认成了“不屑”——   “你看什么看!我们身上很臭吗!”   “又他.妈的是个什么鬼精英,我呸!老子平生最恨这样的傻.逼!”   他们借着酒劲,越骂越起劲。   兰蔺微微蹙着眉,似乎在估计他们上来动手的概率到底是多少,还没等他决定到底要不要跑,小臂就被人拉了一下。   下一刻,一只温冷干燥的手掌扣住了他的十指,将他从这场醉汉的围困中带了出来。   黑夜的微风中,有人带着他在月色下出逃。   喘息、心跳,脚步声和在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杂糅成今夜独有的底色。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奔逃才在某个昏暗的角落里停息。   兰蔺的呼吸微乱,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恰好跌进那双在黑夜之中仍旧亮得惊人的墨色眼睛。   路随青穿着一件和他身上同款的牛仔外套,气息没有他那么凌乱,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剧烈运动过的缘故,嗓音带上点沙哑:“一个人在小巷子里被堵了,也不知道跑,是上去送命的吗?”   兰蔺放松下来,呼吸间染上一点醉意,他似乎有些站不稳,于是很自然地靠上了路随青此时还算不上宽厚的肩膀,压出了两条细细的褶皱。   他的声音很轻,随着风的经过,缓慢地弥散在空中,说不出的放松和轻快:“嗯。青青保护我。”   作者有话说:   真女人说万更就万更! 第50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05)   市区不比他们在半山腰上的半山别墅, 夜晚的风都是凉的。   兰蔺似乎被刚才在清吧喝的那两杯酒弄得有些微醺,靠在他肩膀上之后,才缓缓清醒过来。   “青青怎么在这里。”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却还是没有从路随青的肩上起来, 声音和往常相比,增了一点微醺状态下的沙哑……   听起来倒不像是说话了,像是窃窃的耳语。   路随青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耳朵却有些红了:“……怕哥哥被那个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拐了, 所以跟上来看看。”   在兰蔺醉酒后,他倒是没有那种阳奉阴违的态度了。   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还好白齐走的时候和兰蔺说了一嘴是去金叶酒吧, 这人看上去骚包得很, 自然不像是什么好人。   本来路随青不想管的,但是兰蔺现在是充当他的“合作伙伴”一样的角色, 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其实还是对自己有影响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打车过来了。   “……刚刚怎么没看见你。”兰蔺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清明了一些,“是不是偷喝酒了?”   他猛然凑近,让路随青有些不适应,他转过头, 眼睫轻轻的眨动:“……没。”   路随青解释:“刚刚我就在卡座坐着。”   他瞥了一眼兰蔺的脸色,慢吞吞的补充道:“……点了一杯柠檬冰咖。”   兰蔺没说话,但还是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几乎写在脸上的几个字——“这还差不多”。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 才等到姗姗来迟、跑得气喘吁吁的白齐。   他看到兰蔺的时候, 才松了口气——   “你小子跑这儿干什么!吓死个人了, 我就去冲了张停车卡你就给我跑没了……”白齐的声音在看见路随青的时候戛然而止, “等下……你怎么在这!”   路随青垂着眸, 还是那副不善言辞的自闭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呛死:“不然是你在这里吗。”   白齐:“……到底怎么了。”   兰蔺一句路随青一句,终于把刚才的事情还原得差不多。   “我今天真是倒了大霉。白天处理了一堆傻.逼工作,晚上想喝口酒也没有,还得给人当司机。”   白齐叹了口气,招呼两人跟着他一起上车。   兰蔺开了后车窗,轻柔的风在此刻变得迅疾起来,快速的滑过脸颊,吹得发丝向后飘扬着。   急速闪过的路灯光下,那些隐隐绰绰的光线落在他眉眼上,阴影浅淡,整个人就像是一座雕刻技艺良好的艺术品。   ……美轮美奂,让人不由想要伸出手去,仿佛只有触摸到他温热的皮肤,才能确定他到底是真的人,还是一座搭载着纳西索斯灵魂的苍白石塑。   路随青别开了眼,任凭夜风吹过额头,轻柔得像是一只抚摸他脑袋的大手。   *   路随青本来以为醉酒的人第二天会睡得很晚。   但翌日他下楼的时候,就已经见到穿戴工整的兰蔺坐在了惯常的餐桌的位置上,一边安静的阅读着一份财经小报。   见他下来,兰蔺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青青早上好。今天早上吃葱段牛排,可以吗?”   路随青愣了愣,下意识点了点头,脚步先头脑一步,走到了兰蔺的餐桌侧坐下。   两人入座,面前摆着的早餐还冒着热气。   这个早晨就像以往任何一个那样平平无奇——偏偏两人都没有主动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的意思。   这仿佛是一个他们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秘辛,不可轻易提起,就像戳破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那样,不可修复。   而他们两人目前都没有这样的意愿。   有些事情,就这样摊开来说,就不太好看了。   路随青沉默着用餐,等到面前的兰蔺结束了早餐,他才状似无意的开口:“哥哥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昨天谢谢你。”兰蔺放下报纸,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青青不是要保护我吗?”   路随青看着他的眼睛,神色轻快:“是啊,那哥哥打算用什么来回报我?”   兰蔺很直接的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知道的,路随青向来秉承着公平公正,把一切帮助当成商业性质的筹码——   你帮了我一次,我就会还上;我帮你的,你也必须以任何形式来报答我。   之前他帮路随青从路家老宅出来,算是他帮了路随青。   昨天晚上,则是路随青的“回报”。于是,现在这个“回报”的任务就落在了兰蔺这边了。   既然路随青开口了,他就只顺着他就好。   和兰蔺想象的其他东西不一样,路随青想要的东西很简单——   一架钢琴。   兰蔺虽然对这个要求有些诧异,但还是依照了他的要求。   国内买不到最好的钢琴,离家最近的琴行是个不大不小的品牌——   好在路随青不挑。   他似乎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连最基础的常识都没有,只是说,有一架钢琴就可以。   兰蔺最终在琴行里选择了星海的一架钢琴。   他吩咐下去的事情,管家帮他办得很快,下午的时候,钢琴就送了上门。   明明是他要的东西,可路随青又表现得不那么热衷。   他仍然坐在那张榻榻米上,安静的绘画,是不是抬头望一眼,象是为了看看工人有没有把它装好。   等到别墅里重新只剩下他和兰蔺两个人的时候,路随青才有了一点明显的反应。   他站起身,慢慢的走过去。目光中的钢琴黑亮,琴键却是雪白的,质地像是玉一样,折射着上方吊顶的灯光,显得梦幻而不真实。   兰蔺看得出来,路随青是喜欢的。   或许,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   他想了想,问道:“你会弹吗?要不要试试。”   “……我不会。”路随青像是从一场大梦里惊醒一样,看了兰蔺一眼,摇了摇头,“我只在福利院的一次赞助汇演里看过钢琴——当时因为个子太高了,所以只能站后排,但又实在看不清。”   路随青很诚实,说话的语气很认真。   兰蔺没笑他,只是说:“没关系。能被你喜欢,是钢琴的荣幸。”   短暂午休后,两人又各踞一方,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算得上是相安无事。   等兰蔺进书房之后,路随青又默默地回到了客厅。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就非常想要一架钢琴。   这个机会明明可以用在更加划得来的地方——   他可以要很多东西,比如金钱,地位,权势,兰蔺有的,他都可以拿走。   但是,他选择了一架钢琴。   这看上去实在是愚蠢的选择,但奇异的是,路随青竟然觉得这样挺好的。   刚刚他撒了谎,他和钢琴距离最近的一次不是那次资助汇演,而是被领养的一个小朋友父母为他举办的音乐会。   那是一户小有钱财的人家,非常爱护这个从福利院接回来的孩子。   那也是路随青第一次知道,过生日的人不仅仅可以吃鸡腿和蛋糕,还可以听到家人为自己请到的钢琴表演。   路随青喜欢。   可他没有,也许是这样,才显得异常珍贵。   也许,也是因为他生日好像就在这几天的缘故,才想起这么一件陈年往事来。   不知过了多久,路随青才离开了琴凳。   他坐回了榻榻米上,窗景里多了一些枯黄卷曲的树叶,随着风轻轻地摇动着,不时发出一点沙沙声。   也许是这样的声音太过助眠,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到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白天已经变成了昏黄的天际。   梦里那些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劣质的奶油蛋糕还历历在目,似乎成为了他记忆中的一个疤点,只要触碰就会隐隐作痛。   但梦醒了。   四周昏暗,已经到了晚餐的时候,可四下无人,本就违背常理。   于是,现实比刚刚破碎的梦境,就更加像梦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注意到了放在餐桌上的晚餐——   一个双层的,草莓塔蛋糕。   他的心跳的很快,等到走过去,他才看见了上面用巧克力酱写就的牌子——   青青18岁生日快乐。   这是兰蔺给他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更完了,下本写个养崽甜文~就是专栏那个粉不拉叽的封面~ 第51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06)   路随青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精致的蛋糕, 锃亮的钢琴……不知什么时候还有坐在钢琴凳上,专门为他演奏的人。   兰蔺不是专业钢琴师,身上的衣服也略显随意。   白衬衫一丝不苟的系到了风纪扣, 只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 在光与影的映照之下显得尤为脆弱。   兰蔺的声音很轻,带着惯常拥有的温和意味:“抱歉,我今天下午才知道,路家人打电话给我, 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有些歉然的垂眸:“所以准备得有点仓促。”   “今天……?”路随青也愣了愣,脸上是少见的迷茫神色, “是我的生日吗?”   他只知道自己大概是什么时候生的, 因为精神障碍的缘故,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   相比之下, 这一个小小的生日,倒算是小事了。   而且,在他以往的、仍旧留存着记忆的生日里,他的生日总是鸡飞狗跳。   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是没有什么童年的。   也不会有人像真正的爸妈那样,庆祝孩子的每一次成长,更不会在这种一年一度的、节点式的日子里,祝他生日快乐。   这样的蛋糕, 也很久没见到过了。   后来被认回了路家,吃穿钱财都不少他的,可是他少了自由。就算是香甜的蛋糕, 在他口中也是苦涩的。   所以, 更准确的来说, 兰蔺为他准备的这个小小的蛋糕和这一架崭新的、独独属于他的钢琴, 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礼物。   路随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安静的待在原地,望着那一盏落地灯柔和的光线之下,兰蔺线条流畅的侧脸。   漂亮得像是一幅画。   过了很久,路随青才像是刚刚从石塑的状态下解冻出来,有些口不择言:“……谢谢。”   他说出了话,才发现自己声音的沙哑:“我很喜欢。”   回答他的,是行云流水一般的钢琴声。   兰蔺许久不弹钢琴,手有些生了。   他弹奏的是一首电影插曲的旋律,名叫《City of stars》,节奏轻缓,旋律悦耳。   淡淡的月光如银如水,安静的洒落在地面,与灯光共同构成了这间房子里的光源。   壁炉中的火柴仍然噼啪作响,不时迸溅着细小的火星子;暗棕色的地毯上绘画着难以探究研习的花纹,像是一张铺天盖地又轻薄如丝的网,将路随青整个人都网罗其中,使之不得挣脱。   路随青突然觉得很闷,像是胸口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他半闭着眼睛,身体轻轻的颤抖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无声的求救。   昏暗的四周变得色彩斑斓,像是闪出了无数个细小的星星,让人头晕目眩,根本难以视物。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热的手掌贴上了他的脊背,轻轻地拍了拍。   音乐忽然在这一刻停止了,独属于兰蔺身上的淡淡香气缓缓钻进鼻腔,存在感竟如此强烈。   路随青轻轻打着抖,像是不抱期望寻求自己的希望的赌徒,尽力抬起头,整个人都网进那双浅紫色的、如水一般清凌凌的眼睛。   兰蔺拍他的脊背,那一瞬间,所有的感官回归,一种不真实的失重感充斥全身,像是鱼重新回到了水里,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充斥全身。   路随青在他的安抚下待了一会儿,止不住的发抖终于好转起来。   他垂着眸,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把兰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脸上的笑一如昨昔,只不过带了点力不从心的虚弱:“……我没事。”   像是为了掩盖这些异样的表现,路随青转开了话题:“既然是过生日,这架钢琴是我自己想要的,哥哥还给我准备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兰蔺回答得很自然,“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挺多的。”路随青伸出手,对着兰蔺一个一个的掰着手指,像是在细数到底有多少,“要钱财,要地位,要身份……”   兰蔺就待在他身边,没有发表任何觉得他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的话语,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个笑却被路随青发现了,他有些不解,那双眼微微的弯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唇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使得那种古怪的气质褪.去不少,更有了他这个年纪独有的活力和生命力:“哥哥笑什么?你不是也想要吗?”   兰蔺没否认,脸上的笑比起刚才,明艳了一些:“是的。”   他很诚实,回答路随青的话几乎像是一种复述:“我也想要钱财,想要地位和身份。只不过后面这两个我还没有,第一个的话,我还有一些。”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淡金色的卡,递给了路随青:“520万,送你半套半山别墅。”   也许是这个数字的歧义有些大,路随青足足愣了两秒钟,才接过了这张还沾染着兰蔺淡淡的体温的金卡。   兰蔺拍他的肩膀:“走了,切蛋糕。”   路随青这才想起来,还有蛋糕没切。   过生日的人都要切蛋糕的,况且,兰蔺给他准备的小蛋糕真的很漂亮。   虽然是粉色的,看上去更加适合可爱一点的人,或者是有童趣一些的人——反正,总不可能是给他这个内心阴暗的精神病。   但是兰蔺愿意送他。也许在他心里,自己和那些配享用这块蛋糕的人一样可爱。   路随青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念头实在是有些荒谬,忽然轻轻的笑了笑,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才跟了过去。   兰蔺已经准备好了餐盘和刀具,就安静的站在原地,等着他来切蛋糕。   也许是为了衬托生日的喜庆气氛,兰蔺还插了一根蛋糕店配送的,字数为“18”的蜡烛。   淡紫色的,和他的眼睛一样,很漂亮。   “在吹灭蜡烛之前,我们通常要许个愿。”兰蔺的眼睛在烛光的跳跃下显得更加明亮,像是两团明亮却不烫手的火焰,温暖得让人心生留恋,“这个愿望应该会在来年,或者未来实现。”   兰蔺像是想到了什么,罕见的讲了个笑话:“以前我的愿望每年都是想做一个人才,以后上国内top3的高校——但事实证明,愿望就是美好的展望。很有可能望不到,不过就是一个好彩头。”   他说完,才看向路随青:“所以,我的青青想要许什么愿望呢?”   路随青眨了眨眼,像是有些无所适从,许久,才道:“……这个愿望可不可以留存着。我现在没有什么想要的。”   “刚刚不是还要钱财、身份和地位吗?”兰蔺打趣他,“现在怎么说没什么想要的了。”   路随青跟着他笑,这回是真心的,而不掺任何虚假的成分:“因为那些是哥哥给的生日礼物啊。除却这些,我没有想要的了。”   他眸光微微闪动着,却不敢直视着兰蔺的眼。   好在,在烛火幢幢之间,兰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插曲。   “吹吧。”兰蔺说。   于是,路随青就吹灭了十八岁以来,第一支只为他准备的生日蜡烛。   他只是垂着眸,分了两个餐盘,把陶瓷质地的切割刀递给了路随青。   路随青执刀,分毫不差的把蛋糕切成了平均的两份。   兰蔺很真心的祝福他:“祝青青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   晚上八点钟,白齐又准时造访了兰蔺的宅邸。   也许是前几天落下的阴影,他今天穿得保守许多,显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不少。   兰蔺非常一针见血且客观的评价:“衣冠禽兽。”   白齐十分不甘示弱地回敬过去了:“冷漠木头。”   白总今天心情不好,连带着坐在旁边画画的路随青也遭此难:“你看什么看,死神经小孩。”   兰蔺倒是不介意他这样数落自己,语气很温和:“别教坏小孩。”   “叔叔说得挺好的。”路随青冲着白齐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这回不用兰蔺揣度,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式假笑,“我们三个人就数哥哥最正常了。”   白齐敏锐的捕捉到了“哥哥”和“叔叔”的差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谁呢!叔叔——我有这么老?!”   两人一大一小的斗嘴许久,才被兰蔺打断:“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白齐还是对上次那场未能成行的酒局耿耿于怀:“当然是喝酒了——上次你竟然让一个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可怜的社畜帮你打夜班当司机,真的是太过分了!这次我一定要醉得比你更厉害!”   “这是什么奇怪的攀比心。”兰蔺笑,“天天当着小朋友面说喝酒喝酒,你真是该写进教唆罪的反面教材库中。”   他的目光很自然的转过来,落到一旁的路随青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对方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纸笔,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双黑沉沉的,总是叫人看不清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样的情绪的眼睛在柔和光线的笼罩下,竟然变得清澈起来。   他像是在等兰蔺说话。   这样看,倒像是一只傲娇的小狗,就算想要什么东西也不会直说,心情不好还会说反话。   要是心情好,就眼巴巴地望着对方,等待着脑电波的沟通共融。   兰蔺精准捕获了他的想法——   “小朋友不能去酒吧的。”兰蔺用遗憾的语气说。   “我十八岁了。”路随青仰着头看他,碎发拂过面庞,露出缱绻浓深的眉眼,“哥哥,你带我吧。”   作者有话说:   我太牛了卧槽,我今天写了一万三~谁来夸我! 第52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07)   兰蔺还没发话, 白齐就展现出了极大的不愿意:“这怎么能行!大人的事情小孩干什么胡插一脚?”   “我十八岁了。”路随青重申道,“是成年人了。你可以查我身份证。”   “拿来。”白齐皱着眉,不依不饶的伸手。   路随青没带身份证过来, 主要也是没想到这个变态真的会找自己要:“……不给。”   白齐:“那不就得了……”   眼见着他们还有吵架的趋势, 兰蔺及时打断:“算了,阿齐,带他去吧。青青会很乖的。”   像是为了印证兰蔺的话,路随青面对白齐时, 脸上算不上友善的表情立刻收敛起来,微微低着头, 从他们的视角看去, 只能看见他纤长卷翘的眼睫,正随着暖风机鼓起的风轻轻的颤动着。   看上去乖极了。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刚刚遭受了别人的欺负。   白齐:“……”   死小子, 好茶。   *   半小时后,三人的车停在了水翎舞厅。   经过上次来错清吧的惨痛教训,白齐痛定思痛,在上班时间内坚定不移的摸鱼半天,才定下这家好评如潮的舞厅。   说是舞厅,其实兼备酒水,水吧很大, 酒类的品类也很齐全。   兰蔺跟着一起来,至少还能喝点酒,不会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而没什么事干。   舞厅里灯光缭乱, 五光十色的舞台灯从最上方一个旋转着的彩色灯珠球上投射下来, 有些晃人眼睛。   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 在热浪一片的舞池中随着音乐的节奏尽情的释放着自我, 在饱和度极高的灯光下, 颇有种群魔乱舞的意味。   舞台上的音响声音开到了最大,几乎有些震耳欲聋。   白齐显然很满意这个酒吧环境,进入舞厅后,就像是鱼进入了海里,再也找不着踪影了。   兰蔺似乎也不喜欢这种纵.情声色的地方,在原地用目光寻觅了他一会儿,才无功而返似的作罢。   他为了防止路随青也走丢,不顾他同意与否,径直勾住了路随青的手:“跟着我。”   路随青愣了愣,目光下落,在触碰到两人相握着的手掌心时,似乎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火烧火燎似的挪开眼睛。   他感觉有些干,便舔了舔唇,岔开话题般主动提议道:“哥哥,我们坐角落里吧,这里真的很吵。”   路随青抬起眼,对上兰蔺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像是害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这片宁静的紫色湖水,语调也放得又轻又缓:“……青青眼睛疼。”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大多时间都是虚伪的献好。   而现在,更像是一种无心的撒娇。   兰蔺多看了他一眼,眼底似乎划过一丝兴味浓深的探究,最终还是没问出相关的问题,而是点了点头:“好。”   他们找到了一个远离舞台的角落,音响似乎没有能力让整个舞厅都染上欢愉炸裂的气氛,这里就沦为了唯一一块“净土”。   没有几个来这种类型酒吧的人会寻求宁静。   除了卡座里几个正亲得忘我,开始上演一些不可言说的互摸行为的小情侣,周围都很安静。   兰蔺不想让路随青看到那些限制级画面,坐直了一些身子,主动用身体遮挡着这个方向的视线,朝调酒师要了一杯冰镇威士忌和……一杯橙汁。   路随青表示抗议:“我是成年人。”   “知道了。”兰蔺把侍应生端来的橙汁推到路随青面前,不为所动道,“小孩,喝吧。”   路随青还想抗争一下,为自己争取“成年人”的合法权益时,兰蔺淡淡的飘过来一眼,一句话把他制服了:“不是说要保护我,等会儿三个人都喝醉了,准备宿醉街头被人捡走吗?”   路随青:“……”   他老实下来,本本分分的对着橙汁开始发呆。   他们其实都不是喜欢来酒吧的人,因此没什么事情好做。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看他们无聊,刚刚兰蔺给小费的手笔又稍显阔绰,一个穿着侍应生服装的人款步走过来,把一叠方形折纸放在了他们的小桌上。   兰蔺分了一半给路随青,仍旧垂着眸,去研究纸张包装后面写的折纸教程,浅淡的眉眼在灯光之下,犹显得深邃:“打发时间。”   路随青其实对手工活没什么兴趣——除了绘画还算感兴趣之外,其他任何需要手作的东西,他都是非常明显的手残患者。   这些纸张落在他手上,就算是它们倒霉了。   但是这些是兰蔺给的,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接了过来,眼睛却仍旧望着兰蔺,目视着他折纸。   比起路随青,兰蔺倒是算得上是技术熟练。   他的手指很长,纤细而不失力度,骨节很漂亮。指节灵活的翻绕着纸张,叠出的形状精确又工整。   路随青对他的手指比折纸更感兴趣一些,视线里都是那几根上下翻飞的漂亮手指,还有微微透着点粉的指关节,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只淡粉色的千纸鹤碰了碰他的手背,路随青才反应过来,慌忙地收回目光,有些欲盖弥彰的垂着眸:“……好看。”   “好看什么。”兰蔺笑,“你不会折吗?我教你。”   路随青有些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跟着兰蔺学。   他手有点笨,跟着学了好久,兰蔺很有耐心,一点也不嫌弃。于是,二十分钟后,一只歪七扭八的独腿千纸鹤出现在了桌面上,活像某种克苏鲁怪物的复苏。   路随青有些难为情:“……好丑。”   兰蔺违心的夸赞,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不丑,第一次折已经很好了。”   路随青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齐打断了——   “找你们好久!”白齐刚刚从舞池出来,臂弯上搭着一件外套,露出了里面风.骚的露背衬衫,身上不知道从哪儿拈花惹草,带了一阵浓烈的男女香水味道。   白齐却表现得不以为意,直到他看到了兰蔺和路随青桌子上摆着的几只千纸鹤,才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点音乐也听不清,你们来酒吧不会就是来折千纸鹤的吧?”   兰蔺对他身上带着的不可描述的味道很敏感,有些不适应地转过头,目露淡淡的嫌弃:“你身上味道很重。”   白齐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在这方面,他还是很老实地道了歉:“不知道谁的香水瓶打了,我一身都是味儿……啧,还是桃子古龙水。”   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路随青,在碰到那杯明晃晃的橙汁时,脸上是不曾遮掩过的幸灾乐祸,岔开话题道:“哎,这不咱们成年人小弟弟吗?怎么喝橙汁了?不来点伏特加体验一下宿醉吗?”   兰蔺淡淡道:“不许教唆小孩喝酒。”   “护短得这么明显。”白齐啧啧有声,“我都看不过去了。阿蔺,你真的不去跳舞吗?来都来了!”   兰蔺果断拒绝:“我不会。”   “什么不会。”白齐撺掇他道,“我看你就是没试过!你试试肯定就无师自通了!成年人的快乐,真的不来体验一下吗?”   路随青咬紧了后槽牙,目光仍然在自己制作的那个丑陋的千纸鹤和兰蔺的漂亮纸鹤间逡巡。   ……他就知道这个白齐不是什么好人。   每次兰蔺出事,大部分都是他的馊主意导致的。   今天原本他不想跟过来的,淡水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好像不跟过来已经不行了。   兰蔺性格好,白齐又整日疯疯癫癫的,万一真出点什么事——白齐也负担不起。   他就跟着兰蔺,也不做什么,充当个保镖陪从的角色就行。   路随青想完,就觉出自己这种想法的不对劲来。   他什么时候,需要这样想了?   路随青觉得有些古怪,心中诸多想法像泡泡机一样叽里咕噜的冒了出来,把刚刚还算是清明的思维搅弄得一团糟。   好奇怪。   在他思考的期间,白齐似乎已经完成了对兰蔺的“洗脑”,说服他去舞池里“寻找人生的真谛”。   路随青反应过来,跟着他们站起身:“哥哥真要去吗?”   白齐发话:“都是成年人了,去跳个舞又怎么啦?你小子,是不是嫉妒你哥能去?你要不也跟着我们一起去玩玩?反正,你也是成——年——人——了。”   最后几个字为了讥讽路随青,拖得很长,带着点揶揄玩笑的意味。   路随青却没有搭理白齐,对上那双总是清澈得像是一眼泉水的眼睛,见里面的情绪只有淡淡的不解和错愕,不知为什么,路随青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了。   兰蔺好像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路随青把几个纸鹤揣进口袋里,却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没有,这里好闷。我站门口透透气。”   他转身,和他们背道而驰,不忘回过头冲他们挥手:“你们好好玩。”   ……   离开了嘈杂的主厅后,整个世界似乎都从喧嚣之中安静了下来。   路随青没有去门口,而是找到便利店,买了两包烟。   他以前很少抽烟,但烦躁起来,也会用烟草的味道压一压。   好像这样,就能让胸中翻涌不定的烦躁情绪安静下来。   这种事情绝不能让兰蔺看见,不然,这人管得又紧又多,连一点酒也不让沾,到时候又要一顿说。   他拿了打火机和香烟,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舞厅昏暗的楼道间。   楼道间的灯光是昏黄的,照得整个狭小的室内灰暗,只有外面暖色的一线光晕,从楼道门处斜斜的照进来,提供这处空间为数不多的光源。   路随青曲着脊背,靠在门板旁边。他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灯光欹斜的洒落在他眉眼上。   一只眼睛照得清澈如水,而另一只眼睛隐没在黑暗之中,显得那么深不可测。   可里面的情绪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淡淡的漠然。   他勾着脖子,唇角叼着一支烟。香烟滤嘴里淡淡的尼古丁味道慢慢的飘进鼻腔,生出让人安心不少的气味。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火轮摩擦着,生出了一丝暖黄色的火焰,此刻,那只方才还显得幽深难测的眼睛里映照着的是一簇撩动着的火焰。   鲜亮得动魄惊心。   火焰又在下一秒熄灭了。   他曲起一只腿,回踩在门板上,脖颈微微扬起,淡青色的烟雾从口鼻中逸散,又散在被灯光照亮的空气中。   往常他每次抽烟,坏情绪都会在尼古丁的安抚下变得安静下来。   可是,这一次好像情况不同。   路随青等了很久,那股情绪还在胸中翻腾着,许久都不能偃旗息鼓。   他只抽了第一口,就没有再抽。那支点燃的烟被顶在指间,徒劳地燃尽了。   他把烟蒂扔进楼道间的垃圾桶中,推开楼道间的门,准备出去。   然而,他刚刚踏出门,就险些撞到了人。   路随青下意识抬头,看见了兰蔺那张处事不惊的熟悉的脸。   他打量着路随青,许久,才道:“怎么样,抽完一支烟后,心情好点了吗?”   路随青还想抵赖:“我没有……”   “还没有。”兰蔺道,“我都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说吧,为什么不开心?”   周遭环境不算安静,来来往往的人流面目模糊,没有一个人认得他们。   不知为什么,路随青突然诞生出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但他忍住了这种酸涩,转而看向兰蔺,第一次说了全盘真心的实话:“哥哥和白齐叔叔去跳舞了,和那些人跳,不如和我跳。”   他这话说的带了点赌气的意味,显得不像是倾诉,而是一种淡淡的撒娇,等待着兰蔺去哄他。   路随青鲜少露出这副神色,兰蔺有些新奇,可面上不显,安静的听他说完:“……哥哥和白齐叔叔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老遇到危险,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好。”   他说话茶里茶气的,也就是仗着白齐没在这里,不会有人反驳他,和他斗嘴,才会这样说。   路随青一开口,委屈就收不住了,嘟嘟囔囔的说了很多。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兰蔺的手掌瘦长,皮肤白皙,称得上是一句很漂亮。也许是因为成长期路随青摄入的营养不够,他的发育有些跟不上年龄,此刻,比兰蔺还矮上一些。   于是,兰蔺的手掌就很顺理成章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手法轻柔,像是在揉自己养的一只平时都很乖,只是今天稍微闹了一点小脾气的小宠物。   温柔得让人失语。   路随青的那些还没说完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口。   兰蔺的声音带着笑意,夹杂着一点轻柔的安抚意味:“我没和别人跳。我说了不会的。以后都和青青跳,好不好?”   路随青被这顿揉搓加保证彻底安抚下来,服服帖帖的跟在兰蔺身后,随他走出了这座吵闹的不夜城。   夜风微凉,自由地穿行在刚下过一场秋雨的潮湿树叶间,发出一阵阵簌簌的轻响。   兰蔺喝了酒,白齐还打算在里面多待一会儿,于是,路随青和兰蔺先叫车回去。   路随青坐后座,兰蔺坐在副驾驶上,右手手臂撑在车窗上,也许是在欣赏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色,无端显得有些落寞。   他不看车内,倒是留给了路随青机会,让他能够通过后视镜的反射,端详着兰蔺的侧脸。   路随青忽然想起了一段记忆。   他还在路家的时候,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兰蔺回来的前几天,他就听过管家周伯说过,在国外留学的兰先生要回来了。   兰蔺年幼出国,世代经商,手上握着的财富无数。   他爱好颇多,圈子干净,最出格的朋友也不过是表面不靠谱,内里值得信赖的白齐。做过最叛逆的事情,也许就是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虽然路随青不排除他最开始的动机,是想要获得自己继承的那份遗产之中,最为显赫谣言的权柄,但他竟然明里暗里有着一点小小的希冀——   如果,除却这些东西,兰蔺是真的喜欢他——哪怕是那么一点点,对路随青来说,这也是好得不得了的结局了。   但他没勇气去问。   兰蔺对他的每一个反应,每一句话与,都好像在明白地告诉他:青青很好,我很喜欢。   但他不知道,除却那些加成功效的外在条件,这份喜欢,还剩下多少真情实意?   商圈人大多精明狡诈,没有一点心思,其实是活不下去的。   路随青刚入路家的时候,曾经最为痛恨这样的关系。   但不知为什么,只要对象是兰蔺,他似乎,也不太讨厌这种曾经在他看来虚假的、虚以委蛇的关系。   他好像总是在兰蔺身上,栽了很多跟头。   并且,再也不想爬起来了。   *   当夜,路随青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   思绪杂乱,偶尔做一小段梦,又是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梦境如同一条漫无边际的长廊,四处萦绕着雪色的光,亮得有些晃眼,让人不由想要伸出手去遮挡这些光芒。   他如同溺水的鱼,窒息感和失重感从头到脚,颠颠倒倒的;不多时,又恍然惊醒,那些仿若前世的记忆,仿佛只是某个小说人物的经历,显得那么不真实。   唯一真实的,是他梦见的兰蔺。   穿着白衬衫,指尖在粉色的纸张间翻飞,笑得温和的兰蔺。   路随青觉得一阵头疼,下意识看向左侧那扇窗户,外面夜色仍深。   他掀动被子,却像是忽然感到了什么,忽然一僵。   ……不对劲。   路随青冷着脸,像是对这种反应有些不满,默默地下了床,把脏了的衣裤和床单团起来,打包装进了行李袋,准备明天一口气扔出去。   等到全部清理完,他才坐回书桌前,打开许久没有浏览过的电脑搜索引擎。   路随青咬着唇,在搜索栏中输入了一行字——   “突然做和认识的人的春梦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1更来了~ 第53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08)   路随青的搜索引擎很快就提供了答案。   春.梦是指表现人潜意识对于性渴望的梦境, 通常和激素水平升高有关。   平时进行幻想、拥抱和接吻,也会引起这类情况的产生。(注)   路随青盯着这行字,几乎要把电脑屏幕都盯穿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难道对兰蔺有什么不合乎人伦和道德的幻想吗?   路随青努力回想了一下梦境里兰蔺那张熟悉的、泛着红潮的脸, 白皙皮肤上印出的红痕, 还有仰着头时露出的脆弱的脖颈……   路随青默默地删除了搜索历史,关上了电脑。   不对劲。   真的很不对劲。   他怎么会做这种梦?难道就因为昨天晚上他吃饱了没事干在车上想“兰蔺到底对自己有没有用过真心”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吗?   还是说,这是十八岁成人礼给他的第一次特殊际遇?   路随青有些懊恼,又躺回了床上, 用柔软的新被子捂住脑袋,比起昨晚, 他脑子里涌现出来的思绪似乎更加纷繁杂乱, 让他心烦气躁,更想来一支烟压一压这种不对的情绪。   他的精神障碍很久没犯过, 在兰蔺的别墅里,似乎自由的空气更多了。   焦躁的情绪却在这一刻重新袭来,如同潮水一般从脚底上涨,缓慢地涨到胸部,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路随青的指尖轻轻颤抖着,几乎是有些慌乱的去摸外套口袋里的香烟,却摸了个空。   记忆回笼,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被兰蔺当场抓住吸烟的时候,那两包香烟就已经被兰蔺当成了战利品, 毫不留情的收走了。   所以, 现在连唯一的慰藉也没有了。   路随青的焦躁情绪更加泛起波澜。   他躺在床上, 这回也不敢做梦了, 辗转反侧, 感觉过了许久,才捱到了天明。   已经到了早餐时间。   路随青有些不情不愿地下床,洗漱好,下楼的时候又看见了被自己打包起来的罪恶的行李袋,顿时脸色铁青,拎着它一并下了楼。   走到楼梯下面的时候,他就看见已经先他一步起来的兰蔺已经坐在了惯常那个位置上,一边读着一份财经小报。   和以前的任何一天别无二致。   见到他下楼,兰蔺仍旧态度温和的看着他:“青青,早上好。”   路随青却没办法直视着他的眼睛,只能欲盖弥彰的垂着眸,匆匆忙忙的应了一声。   可兰蔺今天好像不肯放过他:“手上拎着什么?你打算今天出一趟远门吗?”   路随青愣了愣,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拎着些什么东西。   ……真罪恶啊。   他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炸毛了一瞬,第一次冷着脸快速的回答:“没有。”   路随青走下楼,绕到门口的时候,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态度似乎有些僵硬,不太自然的补了一句:“……都是一些没用的垃圾,所以打算扔掉的。”   兰蔺点了点头,像是已经了解了,却偏偏好死不死地多问了一句:“其实下一次可以让让保洁整理的。”   路随青稍霁的脸色又沉下去,整个人的态度硬邦邦的,走出去的时候,几乎有种同手同脚的嫌疑。   ……尴尬。   他丢完那个可怕的秘密包裹之后,又在外面磨蹭了好久,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   没关系。   兰蔺不知道。   那只是一场梦……   绝对不会像搜索引擎上说的那样!   他和兰蔺现在可是合作关系……   他怎么能肖想、幻想、妄想他的合作对象啊?多冒昧啊。   两分钟后,给自己心理建设失败的路随青还是磨磨蹭蹭地进了房门。   也许是上天知道他现在的困苦,路随青发现,方才坐在橡木长桌旁的兰蔺已经不见了。   他愣了愣,下意识用目光去寻找。   还没找到兰蔺,对方的声音就从斜上方的楼梯上飘了下来——   “我在这儿。路家的遗产官司开始打了,所以最近会有很多事情。”兰蔺站在楼梯上,垂着眼眸看他。   阳光从开得很大的窗外晒进来,恰好撒落在他的额发上,铺出浅浅淡淡的一层透明的金。   那双眼睛藏在暗色的光里,显得没有以往那么明亮,却像是一潭深邃沉静的湖。   兰蔺看着他,许久,才问道:“有什么事吗?”   路随青当然没事,慌乱的再一次低下头,像是在研究地毯上花纹的走向,声音闷闷的:“……没。”   兰蔺点头,刚才被他目光止住的脚步继续往上走:“好,那你有事情的话,就直接上楼敲书房的房门。这几天可能有一些合作伙伴之类的人要过来,所以家里如果出现其他人的话,你不要害怕。我也会请他们尽量不要影响到你的正常活动和生活。”   路随青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全都知道了。   等到目送着兰蔺关上了楼上的门,路随青才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事啊。   他有些苦恼,连今天的早餐也有些吃不下去。   按照法律来说,兰蔺并不是路家本家的亲戚。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去,连姓氏都不一样,就不要考虑血缘的关系了。   倒不是不合法。   路随青垂着眼眸,手中的汤勺无规律的搅动着浓汤,奶白色的汤面泛起一阵一阵波澜的微旋。   他今年十八岁,要是喜欢个人,好像也不怎么新奇……吧?   只不过他,喜欢的不是别人,有可能是他“哥哥哥哥”叫了这么久的兰蔺。   要是兰蔺对他不是真心,一切都是商人虚以委蛇的算计,那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要是兰蔺对他有几分真心,其中又有几分几量是属于哥哥对弟弟的照拂和关爱呢?   谁敢先越过雷池一步,谁就是输家。   这是路随青在那些没有人管的年月里,在那些灰暗得让人看不见希望的社会上找出的生存法则。   可就算他汲汲营营地记了这么久,有那么一刻,他还是想要以身涉险,去试一试——   在这种令人齿寒的一段关系之中,兰蔺到底会不会眼看着他被雷池炸成千万朵碎片,炸得粉身碎骨,破镜再难重圆。   路随青轻轻叹了口气。   他放下汤勺,汤早已冷掉了,只剩下表面微微打着的漩涡还在不停旋转着。   路随青看着那漩涡,忽然笑了一下。   他舀了一勺汤,浅浅的抿了一口。汤是冷的,变得很腥,已经难以下咽。   苦涩得很熟悉。   *   兰蔺这几日一直在忙路家的事情。   对他来说,一个遗产指定继承人和他这个旁系远方亲属要如约获得大部分的家产,其实是很难,   和一整个世代延绵的家族抗争,他们这几个人,单枪匹马,算得上是单打独斗,孤立无援。   首先,要顶住来自世家的舆论关系压力,那么多人都是圈子里的,或多或少有些交情。要是像兰蔺这样一竿子打死的,确实实属罕见。   但也不是不可能。   路家人自以为能拿捏路随青这个接回来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岁的孩子,却不知兰蔺的深浅和行事风格。他年幼出国,自幼接受国外商圈教育,也不知道掺了多少属于本国的仁义礼智信进去,那些世家风俗,在兰蔺那里还剩下多少。   因此,这几日,兰蔺书房的电话差点被打爆了。   他垂着眸,不顾身后不断响起的电话,为系统006展示着一张他做的计划案:“你看这里,还有需要改的吗?”   系统006用数据算法仔仔细细的为兰蔺检查了一遍,有些诧异:“没有任何漏洞。小兰,你好厉害啊!”   兰蔺摇头:“刚学的。”   系统006以为他在自谦,话题转向了别的方向:“这几天好像没有看见主角。”   它这么一提醒,兰蔺这才想起来——好像是这样的。   他虽然和路随青说了,如果有事情的话,可以随时来找他。   但这几天看来,除却吃饭时两人会在餐桌上短暂的碰一下头之外,路随青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地找过自己。   但路随青虽说平时看上去状态已经好了不少,但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有些自闭的小孩,兰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那些问题积压在心里。   兰蔺略一思忖,低声问道:“他最近在干什么?”   系统006查阅了一下过往几日的世界线记录,才回答:“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早上吃完早餐后,会去看一些你在他房间里安排的那个书架上装着的商业策划案,估计也在认真学习。吃完中餐后开始画画,顺便亲自擦一遍那架你送他的钢琴。”   “夜晚六点,和你一起用完晚餐后,曾经上楼一次。”系统006道。   兰蔺心神微动,问道:“上楼干什么?”   “目的不太明确。”系统006一板一眼的回答,“在你房门口逡巡两圈之后,下楼继续画画。”   兰蔺微微掀起唇角,笑意浅淡。   还挺可爱的。   系统006把方案还给他:“可以,你今天还有什么打算?”   兰蔺回答:“等会儿白齐推荐来的律师会来,也让他看看。”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白齐发来的信息出现在了手机屏保上,一闪一闪的。   【87】:快开门,我把你要的人带来了。   兰蔺勾了勾唇角,回复他:【别把带律师来说得像人口拐卖。】   他说完,放下手机,推开门下楼给他开门。   兰蔺走下楼梯的时候,路随青正坐在榻榻米上。他走得悄无声息的,走近了,才发现这人今天画的速写不再是窗外的景象,而是一个人。   兰蔺有些好奇:“画的什么?”   路随青像是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愕然地回过头,结结巴巴地回复他:“……没、没什么。”   兰蔺只是顺口问一句,很快就绕过了路随青,去给白齐开门。   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路随青手中的纸张已经消失了。   白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哎呦呦,小弟弟我又来了。在干什么呢?”   律师跟在他身后,从进门开始,就已经在和兰蔺攀谈着具体的事宜。   路随青心思根本不在白齐身上,回答得有些敷衍:“嗯嗯,白齐叔叔下午好。”   白齐一手揽上他的肩膀,低声道:“再叫叔叔就把你从这里赶出去。”   兰蔺似乎听见了白齐的话,有些不认可的皱着眉:“阿齐,你带着青青出去逛一会儿吧。我和祝律师可能还要多商量一些事情。”   路随青看向他,沉默着没说话。   白齐很上道,他一向是小事上比较随便,大事上还是挺靠谱的。   这件事情是兰蔺最近一直在忙的,回国的一个很大的目的,也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   所以,他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好好的解决。   白齐拍了拍路随青的肩膀:“咱们出去玩玩?”   路随青看了两人,不知为什么,一股心烦气躁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点了点头,胡乱答应了:“好。”   在离开前,兰蔺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白齐:“你别把他往不好的地方带。”   白齐揽着路随青的肩膀,仿佛之前两人之间的龃龉已经烟消云散,还冲着兰蔺挥了挥手:“放心吧!交给我,指定行!”   *   饶是兰蔺这样叮嘱,事实证明,白齐好像真的没听进去。   他一路开着车,用车里的香水味道把路随青熏得晕头转向,不知过了多久,才到了一幢高大的别墅。   白齐朝着他嘘:“你别告诉兰蔺啊,我带你来聚会了。这里应该没人认出你,就算认了出来,你也别说别的东西。就当一个安安分分的植物人哈。”   路随青垂着眸,方才在兰蔺面前表现出来的温和乖巧早已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那双墨黑色眼睛里浓重的嘲讽,和几乎能够冻结流水的冰霜般的脸色:“这是你想来吧。等会你也不准到处招三惹四,带我去休息室呆着,或者现在回去。”   白齐从来没听过别人这样和他说话,就算是留学时认识的多年好友兰蔺,也总是温声细语的劝慰他。   路随青这种硬茬子,他还真没遇到过。   明明白齐是想要下意识反驳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个明明看上去手无寸铁、身无分文的豪门私生子,白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仿佛身体和心理在同一时间抗争着,让他不要再去招惹这个人。   他要做的,就只是顺从、顺从和再顺从,仅此而已。   白齐犹豫了一会儿,一番抗争下,他还是勉强选择了第一个选择:“别生气啊,我等会儿带你看看这个圈子里到底有些什么人嘛……当然是在休息室里,你别激动啊。”   路随青冷冷的看着他:“带路。”   ……   白齐一路战战兢兢的带着他穿过人潮,险险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上前搭讪的人们。   他带着路随青上了二楼,寻到了一个贵客休息室。   这幢别墅是甲板结构,从上面的楼层,能很清楚的看见半露天式的客厅里的景象。   像这间休息室中的单面玻璃,更是满足某些宾客的需求。   比如说现在,白齐就打开了窗帘。   今天阳光非常好,光线从外面的棱形窗里穿透玻璃,斜斜的一线,落在了地面上,像是上帝为人们打下的光束。   香槟塔和流动喷泉摆放在一旁,宾客们穿着华贵的西服和礼服,穿行在这些放置的物品之中,不时和别人攀谈交流。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现场的一片欢声笑语的活跃气氛。   路随青对这些毫无兴趣,冷着脸,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继续完成之前那副被兰蔺发现而藏起来的速写画。   他画的就是兰蔺。   说是速写,可是没有临摹对象,只能凭藉着他记忆之中一颦一笑的兰蔺的形象来还原画作。   明明是想象,路随青却像是对兰蔺的每一个部位都无比熟悉,画出来神韵兼备,分毫不差。   白齐盯着下面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看不看兰蔺那个联姻对象?她好像就在下面——喏,红裙子的那个。”   路随青的笔停了下来,跟随着白齐的指示,往下面看去。   楼层有些高,于是看不清那个身着红裙的女士的长相,但看得出身材高挑,纤弱又灵动,长相不差。   路随青脑袋都僵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自己问出来的话:“……这位是,哥哥的未婚妻吗?”   “哎,还没订婚,只是差不多啦。”白齐拍拍他肩膀,“阿蔺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好好定下来了。两人见过几面,再过几年,等到必要的时候,应该就会正式宣布联姻的消息。”   路随青的面容有些扭曲,神色古怪:“真好。”   白齐还在滔滔不绝:“哎呀,咱们这个圈子经商久了,就是连婚姻也是一场算计的过程而已。其实这个李小姐很好的,长得漂亮,家世丰盈,而且性格据说也不错。我们仨以前还是同学呢,后来我和李小姐回国了,后来也没什么联系。最近这两年才联系起来,基础的同学感情也是有的。所以说,我觉得这个对象最合适不过了……哎哎哎!你干什么?”   他还没说完,就被路随青一手捉住了领口:“我们现在回去吧。”   白齐恼怒地看着他,一手护住刚刚因为路随青不讲章法的拉拽而通红的脖颈,有些愤懑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说了留下来吗……”   “对。”路随青看着他的眼睛,冷冰冰道,“那是刚才。但我现在不想了,不行吗?”   白齐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下意识想到了关于路家私生子的一些传闻——   路随青,路小少爷,好像有精神上的疾病。   如果放任他这样恶化下去,不说他向兰蔺交差不了,更严重的后果是假如路随青突然狂躁起来,到时候伤害的还是白齐自己。   白齐不太敢再赌了。他迎着那双黑得仿佛能够吸进所有光彩的眼睛,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好,好……”   *   一个多小时后,筋疲力尽的白齐把车停在了兰蔺的别墅门口。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别墅里没有开灯,证实里面并没有人在。   白齐不敢靠近他,只能目送着路随青进入别墅。   他心有余悸的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没有和外出的兰蔺说。   【87】: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分钟后,兰蔺那边终于回了信息:【我还有半个小时才能结束公司会议,从公司到家有大概两小时路程。怎么了?】   【87】:……   【87】: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啊。   【87】:反正你家那个小朋友有点奇怪,我说不上来。   【87】:反正尽快回来吧。   *   今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天色迅速地阴沉了下来,乌云聚集到一起,不多时,天际就亮起了橘红色的细条闪电。   闷雷声阵阵,瓢泼大雨落了下来,雨点很大,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窗上,显出湿漉漉的、被水痕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的窗外景象来。   因为天气的缘故,路随青很早就回到了房间。   那种熟悉的、溺入水中的窒息感和失重感再一次袭来。   他不敢再待在床上,空荡荡的房间没开地暖,冷冰冰的。   路随青觉得那就像是一具棺材,他是没有死却被活葬在里面的人。冷冰冰的水漫过胸口,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路随青衰颓地跌坐在了地上,蜷缩着向后退却着——   直到,跌入了背后没关紧的衣柜的一扇门中。   直到背靠着冰冷但坚实的墙面时,路随青才感觉好了一些。   那种眩晕感稍减,心跳一声一声的敲击着胸膛,带来一阵奇妙的阵痛感。   他侧过头,耳朵贴在柜门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发鼓噪着,像是一首无序错乱的鼓点,嘈杂刺耳。   路随青闭着眼,似乎是有些难耐,眼睫轻轻的颤动着,右手漫无目的地向后探去,胡乱摸索着——   直到他摸到了一个冷硬的铁片。   也许是装修工人留下来的,组装柜子的零件,因为疏忽,而一直留在了这里。   而它现在在路随青手中,有了新的用途。   他的嘴唇失去血色,轻轻的颤动着,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想要说话,还是只是无意识地颤抖。   路随青终于睁开了半闭着的眼。   似乎只有疼痛,才能带给他疗救。   那块边缘锋利的铁片抵在了左胸上,带着力道而不容推拒地向下滑动。   温热的液体浸润了衣料,尖锐的疼痛袭上心头,盖过了那些窒息感和失重感,让他的思维清明了一些。   外面的雷声阵阵,沾着血迹的铁片从路随青手中脱开,在木质地板上碰撞着,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鲜血流溢,温热的液体从伤口处涓涓不息地流了出来。   他摸索着,却又屡屡碰壁,撞得浑身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道声音在他面前响起,清冽又轻柔,像是一道劈开黑暗世界的光。   “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注】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2更~感谢在2023-07-01 10:08:39~2023-07-01 16:4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采姝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09)   灯光被人打开, 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路随青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即使是最柔和的光线,对他来说也实在刺眼。   他只能微微侧过头, 强行忍受着不适的光线。   兰蔺垂着眼眸, 看清了他胸口衣襟染着的血迹,已经被冷风吹得半干,变成了令人不快的暗红色。   “怎么弄的?”兰蔺的语气不是很轻柔,反倒带了点平时听不见的着急, “你自己弄的吗?”   路随青很乖巧的垂着眸,保持着缄默。   兰蔺脸色慢慢的冷了下来, 弯下身子, 不再去问路随青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他扶了起来, 搀着他往外走。   “坐好。”兰蔺把他带进了自己的浴室,摆了个小凳子让他坐着,把他身上的白衬衫解开。   好在,路随青似乎只是享受这种疼痛的感觉,刻意避开了那些重要的血管,像是已经做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   兰蔺微不可察的一挑眉,从高柜上面拿下了小药箱, 顺便把浴室的灯打开。   灯亮的一瞬间,他怔住了。   有了光线,兰蔺才看清楚, 路随青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有烟头烫的圆形疤、刀刻细长伤痕, 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根本不知从何而来的伤痕。   兰蔺的眉深深的皱了起来:“路随青。”   他很少直呼路随青的名字, 都是“青青”地喊。   声音也冷淡下去:“这些都是你自己弄的吗?”   路随青像是被唤回了魂, 有些茫然地看了兰蔺一眼, 许久,才气若游丝地回答道:“没有……有些不是。”   兰蔺根本不想去探究这些看上去极其骇人的伤痕到底哪些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于是安静下来,酒精棉球被镊子夹住,在他的伤口上擦拭着那些干涸的血迹。   酒精刺激着裸露的皮肤,刺痛让路随青不住地颤抖着。   眼睫被是生理性的泪水润湿成一簇一簇的,随着呼吸不安的起落而起伏着,像是风中蝴蝶震颤的翅膀。   “现在知道疼了。”兰蔺丝毫不留情面,“谁让你自己伤害自己的。如果我说的难听一点,那就是……”   “活该”两个字,兰蔺还是没说出来,但路随青应该听得懂他是什么意思的。   铁片的边缘相比刀具,还是没有那么锋利,伤口呈现出撕扯的态势,切的并不深,只是很长一条,横亘在这副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上的时候,像是某种古老的人体图腾上的笔画。   ……倒是不那么难看。   但兰蔺还是很不喜欢。   他看着路随青,低声问:“怎么了。青青,和我说说。”   路随青垂着眸,许久,才轻声回答道:“没有。”   这样的回答对于兰蔺而言,简直算是敷衍。   他皱着眉,看向路随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的话,也能把自己的身体伤害成这样吗?”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兰蔺看着他,坚定得不容置疑,“那我换一种方式问吧,青青,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路随青苍白的脸暴露在灯光之下,唇.瓣好不容易回了点血色,又淡淡的泛着白。   他的唇闭得很紧,似乎没有什么想要回答的意愿。   事实上,路随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精神障碍似乎没有特定的触发条件。   他总不能告诉兰蔺——是因为自己一直想着,一直念着自己好像喜欢他的这件事。   路随青做不到。   他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似乎不能适应离开这种生活、离开这幢房屋和离开兰蔺的准备。   心理防线的搭建是脆弱的,像是海中孤岛,唯有兰蔺给他搭了一座桥。   可如果离开这座桥,他就会被风浪卷进让人溺水的海,窒息其中。   他做不到。   许久,路随青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哥。你多管管我吧。”   他没办法说出“爱”、“喜欢”,甚至是“关心”这种词汇,都难以从他的喉舌之间吐露出来。   他只能说“管”。   就像是对一件物品的管束。   路随青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至少是兰蔺名下的一件物品,先越过雷池的人,理应受到这样的折辱和惩罚。   即使这些是他自己给的。   路随青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兰蔺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你这样说,是觉得我以前没管你吗?”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他松开纱布,把沾染着血迹的棉球掷进那一堆换下来的脏衣服里,声音有点淡:“所以,我那些苦心积虑,帮你安排好一些,连夜做的方案,你把它们当什么了。路随青。你把我当什么了?”   路随青咬着唇,有些犹豫:“我……”   可兰蔺看上去并不是很想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径直打断他:“你就因为这个生气,还自残。你是想要用这种方式让我自责吗?路随青,我还没有管够你吗,你非要我像路家那群变态一样,把你的手脚都用铁链困住,缩进一间小小的房间,二十四小时派人轮流看守,只有我才能见到你——除非这样,你才能满意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兰蔺才从过激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   他似乎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态度似乎有些偏激,正要道歉的时候,却听见路随青开口了——   “我倒希望是这样。”路随青抬起头,对上了兰蔺的视线。兰蔺怔住,第一次从那双黝黑的眼睛里,炳若观火地看见了里面含着的痛苦和挣扎。像是一只被囚禁在无形牢笼之中的小兽物,正祈求着他的注视。   也许是察觉到了兰蔺的愕然,路随青几乎是破罐破摔一般,盯着他的眼睛:“比起这样,我跟愿意被你绑起来,关进房间里,只能见到你一个人。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哥。”   兰蔺直视着他的眼睛,呼吸变得稍稍滚烫:“……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哥。”路随青说。   几乎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浴室里的空气就像凝成了某种胶质,在两人之间缓慢的流动着。   除了呼吸声和心跳声,再无其他嘈杂的声响,扰乱两人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路随青才听见了兰蔺给他的回答:“青青。”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却让路随青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恐惧:“我觉得这件事情,你需要再想想。”   他说完,就转过身,离开了浴室。   只留下了路随青一个人。   他缓慢地起身,把刺眼的灯光关掉,重新把自己投入了黑暗的牢笼之中。   好像这样,待在兰蔺这间狭□□仄的浴室中,就像是待在了兰蔺刚刚所说的那间用来囚禁他的屋子里。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被放弃过那样。   也不需要再像兰蔺说的那样“考虑考虑”,只要安心的待在自己梦寐以求的牢笼之中,等待着兰蔺的关心和爱。   那该多好。   路随青靠在冰冷的浴缸里,冷水缓慢地满上身体,停在了脖颈处。   他好像不怕冷,安静的看着反光的瓷砖,淡淡的想。   哥哥。   是我先越过雷池的。   可烧死的不是我。   我是被爱淹死的。   ……   外面开始下雨了。   雷声嗡嗡,天空呈现着不详的墨色。   路随青最讨厌下雨天。   地面和雷声共振产生的轻轻颤抖,就像是打在他身上的闷棍,疼痛感几乎有如实质。   他把整个自己都沉进水中,几乎之剩下口鼻。   熟悉的窒息感、心跳的巨震、肌肉和关节没来由的疼痛。   心脏的抽痛,肌肉群的痉挛,沉得快要掉下来的脖颈。   他仰面尽力的张着口鼻,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呼吸到更多的氧气。   但这样似乎是徒劳的。   路随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连世界也抛弃了他。   昏暗得几乎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他伸出手,只能听见手指划过冷水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却看不见沾着水的手指。   那一瞬间,路随青甚至设想过,是否自己死在这个小小的浴缸里,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雨夜之中,也不会有人发现呢。   孤独感如山一般压倒过来,而失去的视力则加重了这可怕的念想。   他垂着眸,不知是高兴还是嘲讽,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唇角绽一抹淡淡的笑。   ……真可悲。   ……   兰蔺是在半个小时后进门的。   别墅客厅的灯仍然只亮着自己来时开着的那一盏,而路随青依然不见踪影。   兰蔺的心微沉,把带来的装着双层草莓塔的袋子放在餐桌上,上楼去找人。   他找了一圈,才在自己的浴室里找到他。   彼时,他要找的人正仰面躺在浴缸里,冷水淹没着他的身躯,只露出口鼻,面色是青白的。湿润的额发毫无生气的搭在额头上,略略遮住了眉眼。   水是冷的,浸泡得伤口上覆盖着的血液都弥散开来,整个浴缸都带着淡淡的血色。   兰蔺没有开灯。   他走过去,轻声唤他的名字,语气柔和,和往常任何一次一样:“青青。你在吗?”   不知过了多久,路随青才有了反应。   那双纤长的眼睫轻轻的闪动了两下,随即睁了开来。   不知为什么,路随青的动作有些怪异,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看不清岸上的场景。   他的手抓握在滑溜溜的浴缸边沿,挣扎了许久,才坐了起来。   路随青垂着眸,像是完成了一件伟业,呼出去的气息是冷的,可是与冷水相比,仍旧染上淡淡的白。   他伸出手,像是在摸索着什么,许久,那只湿淋淋的手掌才握住了兰蔺的手。   可是眼睛望着的方向,却不是兰蔺的位置。   路随青垂着头,像是在恳求什么东西一样,语调轻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散:“哥。我好冷。”   “抱抱我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比昨天更牛逼,一万五,我是码字皇帝^w^   注明:   头晕目眩、浑身疼痛,恶心干呕,睡眠障碍等等都是精神障碍的躯体化症状;短暂性失明是心因性,癔症性失明。 第55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10)   兰蔺满足了路随青的愿望。   他垂着眸, 给了对方一个沾染着水汽的拥抱。   好像只要一个拥抱,就能平息他们说过的所有的话、解决他们之间所有不能善终的问题。   就只要一个拥抱,就好了。   ……   路随青的眼睛被确诊为心因性的癔症性失明。   出医院的时候, 他眼睛上包着纱布, 神色却比刚刚轻松多了,仿佛失明的不是自己的眼睛,事情也不比掉了一根头发严重。   路随青还有心情开玩笑:“哥。我像不像小龙女?”   兰蔺端详了他一会儿,才客观而谨慎地评价道:“……有点。”   路随青笑, 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那就好。你是杨过就好了。”   他这一说,似乎有把刚刚好不容易才解冻的环境打破了, 两人坐在车里, 气氛有些凝固。   许久,路随青才收了笑脸, 低声道:“你就当我在乱说吧,一个精神病人,那些话你不用当真,也不用哄着我。”   “嗯。”兰蔺没有说别的,只是应答,“好。你说的我也仔细想了想。这几天来,确实冷落了你, 没有好好关心,是我的错。”   兰蔺看着他失明的眼睛,语气和缓:“我答应你, 只要你不想离开, 就可以永远待在我身边。”   过了许久, 路随青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 声音闷闷的:“哥, 说到做到。”   *   兰蔺很称职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半个月后,路家的遗产争夺战正式开始。   路随青和兰蔺与整个路家割席而立,消息屡屡传出,谁也没想到,到最后,疯子和商人竟然能够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联盟稳固不移,与整个偌大的路家相抗衡。   整个商圈娱乐小报都沸腾了,相关报道三天两头地登上同一个板块,纸媒也稍稍复苏,带动了整个行业的发展。   记者们蜂拥而至,有些人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兰蔺的住址,被路随青发现之后,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把他们都“劝走”了。   路随青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再加上兰蔺的鼎力相助,很快,就成为了路家公司大部分股份的持股人。   兰蔺打赢了这场仗。   时间一晃而过。   两年后,兰蔺就以迅猛的速度,将其产业合并,和路随青成为了共同持股人。   也许是这种变化实在太过翻天覆地,消息宣布后,足足过了五日,路良善才找上门来——   彼时,路良善站在门口,而迎接他的不再是兰蔺,而是路随青。   他刚刚恢复视力不久,瞳孔下意识追逐着光源,没有去刻意看着路良善,显得他的面相带着些不耐烦:“小路总有事吗?”   路良善皱着眉:“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是在装傻吗?大哥对你那么好,你就这样回报我们?”   路良辰心脏不好,因为这件事情,这几天已经进了医院,靠着呼吸机路卡平息过激的心情。   路随青像是有些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微微垂着眸,俯视着路良善的眼睛:“是挺好的。然后呢?”   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成功点燃了路良善的火气:“你在哪里学的吊儿啷当的一副样子?是不是兰蔺把你教坏了——不对!兰蔺呢?你个小兔崽子,快把他叫出来,或者让我进去!”   路良善说完,就要往里面进。   然而,路随青放下一条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阳光散漫地洒落在他的侧脸上,头发被染成淡淡的金,却照不亮那双冰冷的黑色眼睛:“谁让你不经过别人允许就进门的?一点礼貌都不懂,你还是回家去睡觉吧。”   他说完,面色冷淡的合上门,把路良善关在门外。   两秒钟后,可视门铃上装着的语音系统响了:“对了。刚刚忘记说一件事,你们家那个老宅挺好的,就是死气沉沉。我不喜欢,送你们了。其他的,你还是和我的律师商量吧。”   在屏幕中的路良善愣了两秒,随即脸涨得通红,朝着他们的大门,虚虚踢了两脚,才无可奈何地走了。   路随青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望着他离开。黑沉沉的眼里没什么情绪,似乎天生是这样寡淡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绽放出一些不一样的光彩。   他不是在目送着路良善,而是在等人回来。   约莫四十分钟后,兰蔺开走的迈巴赫商务车驶进了别墅区。   路随青身上的气场明显松动了许多,像是暖阳融化了坚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出一种清澈得水光感,清凌凌的,像是一潭幽深的泉。   他站在露台上,身子微微前倾着,靠在缠着爬山虎和蔷薇藤蔓的栏杆上,遥遥地往下看去。   清风拂过,掀起一点被阳光曝成金色的头发,露出青年清丽的眉眼。他冲着下面的人招手,脸上的笑意微浅:“哥。”   兰蔺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抬起头,唇边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青青怎么站在外面。”   “晒太阳。”路随青没说刚刚路良善来了,不然的话,依照兰蔺的性格,可能还会多问一句,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路随青不想和他说,也懒得撒谎,于是干脆闭口不提。   他就这样懒洋洋的靠在露台上,看着兰蔺消失在门口。   两分钟后,兰蔺提着东西,出现在了露台的玻璃门前。   他手中提着一个路随青极其熟悉的墨蓝色袋子,里面装的是一只草莓塔。   “你还记得自己今天过生日吗?”兰蔺笑,“要不要换换口味,一直吃草莓塔会不会腻。”   “不会。”路随青站在他身侧,没有着急去解袋子,而是盯着兰蔺的脸,像是比起草莓塔,面前的这只甜品更加合他的口味。   两年过去,路随青已经长得比兰蔺要高,兰蔺需要微微抬着头,才能和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着。   青年的面部线条变得更加干净硬朗,眉目英挺,宽肩窄腰,一双长腿随意交叠着,在阳光下笑起来的时候,鲜艳得晃人眼睛。   兰蔺把他养得很好,精神障碍似乎是前世的一场梦境,已经消弭在他的生命之中。   也许是蛰伏,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但路随青不在乎。他向来只看当下。   比如说现在,他又成功捉住了兰蔺的一只袖子:“哥哥今天不说生日快乐吗?”   “还没切蛋糕。”兰蔺看他一眼,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点,又笑起来,“……不过也可以先说。青青,生日快乐。”   *   第二日,是商圈举办的一场船舶聚会。   路随青和兰蔺作为商圈新贵,如日中天,自然也收到了邀请。   往常,路随青和兰蔺对这种聚会一直敬谢不敏,但此次是兰蔺本家那边举办的聚会,如若不去,相当于是一种隐秘的站边。   这种划分阵营的区别,在圈子里算得上是敏.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   路随青昨天过生日,两人因为工作繁忙,只在家里简单过了一下。今天参加聚会,也顺带着放松放松。   如果能让路随青扩大一下社交面,交到一些新朋友,那就更好了——   虽然,那好像不是很可能。兰蔺揉了揉太阳穴,坐在车里想。   彼时,路随青正玩着他袖口扣着的袖扣,是一枚浅紫色的宝石袖扣。兰蔺平时不喜欢这种招摇的东西——   但是这对袖扣是路随青送他的。他就像一只乌鸦,想要把所有亮闪闪的名贵东西,都全部搜罗过来,献给兰蔺。   好像只有珠宝美玉,才能与他相配。   *   半小时后,司机将车开到了海边。   路随青从没亲眼看过海。今日天气很好,湛蓝的天际云层全无,只剩一轮亮得晃人眼睛的烈日,安宁的照耀着海面;连海浪都受到了惠及,泛起的水波都带着波光粼粼的闪光。   海鸟在远处尖利的鸣叫着,发出类似于凫鸭的声响,伴随着低低嗡鸣着的轮渡鸣笛声,共同构成了一副海上画面。   路随青看了一会儿,就转过眼睛,对着兰蔺笑:“哥,你看太阳。好圆。看上和和我们离得很近。”   也许是太阳实在明烈,落在路随青身上的阳光很充足暖和,那双眼睛在光线下,也照得亮晶晶的,衬得表情都更加生动起来。   兰蔺“嗯”了一声,不厌其烦地回答他:“很漂亮。”   他们自下车起,那些早就到了的宾客的注意力就被两人吸引了过去。   不过,因为兰蔺和路随青一直只存在于人们茶余饭后的交谈之中,没人和他们真正接触过。现在猛然见到真人,倒是没有那个蠢心去直接搭讪了。   他们都站在阴凉处,窃窃私语的观望着兰蔺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个少女模样的人走了过去,脆生生的喊兰蔺:“小舅,你怎么才来啊?太爷爷等你好久了。”   兰蔺听见她的声音,微微垂下眸,认出她是本家一个堂哥的女儿,温和地笑着应答:“好,现在就去。”   路随青低声问他:“哥,我呢?”   “你当然跟着我。”兰蔺回答得很快,像是这个答案在他这里,一直是稳定的、坚固的存在,不可轻易更改和动摇。   小女孩微微仰着头,看着路随青的目光中带着一点好奇:“小舅,这个哥哥是谁啊?”   兰蔺伸手,去揉她的脑袋:“是小舅的人。”   路随青愣了愣,却见兰蔺已经跟着小女孩往前走,他有些懵懂的跟在他身后,等到越过人群,才很轻的伸出手,去触碰兰蔺的掌心。   像是在玩闹,像是在提醒,提醒着兰蔺刚刚说过什么。   兰蔺任他虚虚搭着自己的手,唇边一直挂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好可爱。   ……   作为主家,兰家人休息的卧房在船舱顶层。   里面的套间都是富丽堂皇的装潢,四面开着透明的落地窗,面积极大,随着海浪的颠簸,只要坐在房间里,就能看见外面湛蓝的海面和一望无垠的天际。   路随青对这种场景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只能紧紧的跟在兰蔺身后,随他穿过一条条长廊和一个个房间,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小女孩替他们推开了门。   路随青和兰蔺搭着的掌心很自然的放了下去,就像刚才那些暧.昧和温馨从没有发生过。   里面坐着的除却几个长辈,还多了几个女眷。   一个长相威严、戴着眼镜的老人坐在软椅上,望向进来的三人,目光慈祥中带着威严:“阿蔺来了。”   兰蔺点头称是:“今天路上有些堵,麻烦爷爷久等了。”   “没事。路途遥远,你在国内这两年应该也没出去玩过,来得慢一些也没什么,安全就好。”兰沉说着,微微抬起头,目光越过兰蔺,落在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路随青身上,“阿蔺这次还带了朋友?”   兰蔺无声的默认,仍旧把路随青护在身后,没有让他站出来主动说话的意思,径自解释道:“这位是路家小少爷。现在是我旗下的公司除我之外最大的持股人。”   一时间,房间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   刚刚在兰蔺没说话的时候,他们就曾经猜想过路随青的身份,可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外传路随青这个人有点毛病,情绪激动易怒,乖张难测,还在路家的时候,就做下许多恶事。   更不要说后来离开路家,一点脸面都不讲,和兰蔺一起合营公司,堪称铁血手腕。   现在看来,路随青就是个眉目俊秀的青年而已,挺拔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不爱说话——不过以他的身份地位,不打招呼,也没什么的。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能用自家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兰沉也多看了他两眼,才回过头,对着兰蔺,话却是对着路随青说的:“小路先找个地方坐着,别站着,多累啊。”   路随青有些不习惯的点点头,跟着刚刚带他们来的那个小女孩,寻了个距离不远的位置。   可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看着兰蔺,像是害怕就这么一会儿,兰蔺就会从自己的眼前逃走似的。   他却不觉得,坐在他身边一圈的人们紧张起来,窃窃私语的交头接耳。   路随青觉得这些声音打扰到他看兰蔺的动作了,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们一眼,这些细碎的声音立即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你在国外这么多年,才会过两年,是应该多去和别人接触接触。”兰沉的声音很平稳缓慢,“之前我听阿齐说过,你怎么一面也没和李小姐见。多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好的。”   路随青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微微偏过头,果然看见了坐在兰沉身侧,面带娇羞的李小姐。   他微微皱起了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却无法在这种时候表达自己的见解,周身的气场都在一瞬间之中沉了下去。   兰蔺脸色还算好,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礼貌的微笑:“嗯,爷爷说的是,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和李小姐是同学,感情应该挺好的吧。”兰沉意有所指,“再说了,阿蔺。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好好的定下来了。”   路随青垂着眸,看着地毯繁复古怪的花纹,钝痛缓慢地漫上心头。   这场还没进行的联姻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两年之后才在此刻爆发。   路随青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好事——毕竟,距离这种时候,还有整整两年的时间,能让他苟延残喘着维系这段关系。   已经很好了。   人要知足,可他在兰蔺面前,却永远学不会。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面色的不对,小女孩尖叫起来:“大哥哥!你怎么了!”   她这一声,把那边正在交谈着的几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兰蔺面色沉沉,迈步走了过来:“怎么了?”   路随青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窒息。   兰蔺躬下身,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像是记起来了什么东西,回过头:“爷爷,我先带我朋友去看一下医生。”   兰沉的脸色也不太好,但人命关天,他还是点了点头。   离开那条走廊之后,兰蔺忽然感觉肩上的重量一轻。   路随青的手臂收了回去,下一秒,他就被人拽了一下,透过那扇通向甲板的门,站在了碧海蓝天下。   路随青把他抵在甲板上,兰蔺以为他又在开玩笑,微微抬起下巴,一手捧着他的脸:“青青怎么了。还难受吗?”   “难受。”路随青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哥哥打算和别人结婚吗?”   兰蔺愣了愣,想起刚刚他和兰沉交谈的话,还没回答,就被打断:“哥,你能不能不跟别人?”   他抬着眼看他,不知为什么,忽然轻轻的笑了一下:“为什么?”   他们所在之处是甲板,下面就是沸腾的人声。   宾客大多已经到场,正在下面尽兴的交谈着。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墙之隔后,他们却在谈论这样的话。   ……着实有些隐秘的刺激和羞耻。   路随青意识到他精神的游离,开口道:“不为什么。”   “凡事都该有个缘由吧,青青。”兰蔺回答的声音有些无奈,但还是温柔的,“你想要什么呢?”   路随青看着他的眼睛,指尖暗示性的滑过他的腰身,微微靠近,声音轻得像是呓语:“哥。我想要你,你给不给?”   作者有话说:   1更~ 第56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11)   不知是谁先情难自禁, 吻上了对方的唇。   明明是春夏时节,可那个吻却是滚烫灼热的。   唇瓣柔软,带着淡淡的香。   忽远忽近的人声在门后响起, 隐秘的禁.忌感却没有分开他们, 动作却更投入,亲吻得更深。   时隔两年,兰蔺终于跟着他一起,越入雷池中。   ……   兰蔺的套房就在这一层长廊的最尽头。   房间很大, 床铺松软,就连浴池都像是一个小小的温泉。   飘窗上的窗帘是白色的蕾丝, 随着风轻轻地飘动着。   而兰蔺, 就被路随青按在上面亲吻着。   路随青像是属狗的,平时除却那些讽刺人的话, 说出的话永远是动听的。   可他却会咬人。   兰蔺推他的腰身,嗓音从唇齿间溢出:“……不许咬人。”   路随青闷哼了一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动作却放的轻柔了一点。到了最后,只是单纯的唇.瓣相贴,亲吻极其纯粹。   许久,他才松开兰蔺, 那双眼睛蒙着水光,湿漉漉的,像是小狗。   他就这样看着他, 像是期待着下一步, 兰蔺准许他做的事情。   “小狗。”兰蔺的唇被他亲得有些红肿, 但好在唇角没被咬破, “过来。”   路随青眼睛亮了亮, 凑过去,听见兰蔺的耳语:“……我给。”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高级套房里的配套设施做得很好,白色的窗帘后,遮光板被人立了起来,挡住了外面可能窥探的视线。   路随青没有经验,第一次在兰蔺面前显露出了手足无措的神色。   他有些小心,声音都沉沉的,像是害怕弄疼他:“哥?”   兰蔺咬着下唇,微微垂着眸,眼睫随着起伏的呼吸而轻轻颤动着,低低的应了一声:“……不疼。”   两人都是新手,第一次不会有多舒服。   路随青有些小心,随即又去亲兰蔺的嘴唇:“哥真好。”   “哥还和别人结婚吗?”   兰蔺的手撑在身后,努力让自己从那种古怪的感觉之中挣脱出来,声音沙哑:“不知道。”   他是实话实说,却让路随青有些不高兴。   路随青惩戒似地咬了咬他的耳垂:“真的?”   兰蔺咬着唇,只能发出闷闷的哼声,不说话了。   路随青又问:“以后还和白齐一起出去玩吗?”   “我很嫉妒的。”   “我好喜欢哥哥。”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又问他:“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兰蔺只回答了这个问题:“……会的。青青。”   呼吸交缠,占有和攫取演化成温柔的爱意,在房间内流淌着。   路随青再一次亲他的唇,声音满足得像是叹息:“哥。我好爱你。”   *   晚上,路随青和兰蔺仍旧没有出现在大众面前。   兰蔺借故声音,带着路随青连夜回了别墅。   ——毫无疑问,如果继续待在还没有启航的这艘船上的话,也许会受到一众人的强行催婚。   路随青会不高兴的。   他和路随青现在虽然已经确定了情侣关系,但因为局势现在还仍然不稳定,他们一致决定瞒下来,等到以后再提起。   于是,路随青趁机又用这个理由,朝着兰蔺要了好几个亲亲和抱抱。   非常具有趁火打劫的嫌疑。   路随青还死不承认:“哥,我现在算是你的地下情人吗?还是金丝雀?”   “别看那些小说,真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兰蔺笑,回答道,“你不是地下情.人,也不是金丝雀,是我的男朋友,是伴侣。”   路随青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自觉十分满足,平躺在沙发上,一只腿曲起来,脑袋也搁在兰蔺的腿上:“哥,还要亲亲。”   “先把你手上的财报给我报一遍再说。”兰蔺在这方面非常铁面无私,“不准偷工减料。”   说是偷工减料,是着实冤枉了路随青。   他虽然没有完成高中学历,但贵在聪明。这两年来,他逐渐接受了家庭教师的教育,对于财经方面,路随青像是天生的商人,天赋高得令人害怕。   兰蔺有时候会交一些东西给他做,路随青都完成得很好,甚至还附加了一些很难找到的原始数据。   兰蔺想,路随青总不可能一辈子什么都不学的。要是以后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龃龉,走到了必须分开的那一步,路随青也不至于什么保障都没有,被人骗了还要帮他数钱。   他这样说虽然看上去有些见外,但确实是兰蔺想做的。   他喜欢他,就不要他窝藏在背后,终日顶着一个“病人”、“患者”的名头,受所有人嫌恶猜忌。   他要路随青走在大路上,前后都是追捧跟随着他的人,要山呼海啸的支持,要鲜花着锦地过完这一生。   这是他想要的,给路随青的光明的未来。   也是他们的未来。   路随青仰躺在他身上,语调漫不经心:“上月股票呈上行趋势,三支Eps分别上涨至1.8、3.2和5.1元……”   他还没念完,兰蔺放在身侧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路随青回过头,看见上面信息发送人的名字——路良善。   这人已经很久没有找上门,也许是上次他把路良善气得很了,路良善已经放弃了和他们沟通,转而四处奔走地去寻找律师,探索更多方法来达成他们的诉求。   兰蔺拿过手机,有些意外地挑眉。   路良善发送过来的信息只有两条。   未知:【兰蔺,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和我们协商的事情吧。你做得这么绝,对得起我和大哥吗?要是你不同意,今天晚上18点,这张照片就会登上各大娱乐小报。到时候,你本家还会要你吗?你猜猜,他们会怎么想呢?】   未知:【点击查看图片】   兰蔺点开了那张图片。   入眼是一片海阔天空,拍摄者似乎角度不是很好,技术也欠佳,有些手抖,照得甲板上拥吻的两个人面目有些模糊。   但凭借兰蔺和路随青两张招摇过市的脸,倒还是认得清楚。   也许是估摸着兰蔺已经看到了,路良善那边又适时发送了新的信息:【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今天晚上18点,到墨家咖啡厅等我。】   兰蔺没理他,点开照片大图,离开前还按了一下保存键。   他不急不徐的回应:【不必了。你还是登报吧。】   他关掉手机,路随青才问道:“他发什么了?”   “发了我们的照片。”兰蔺没瞒着他,“还说要给我们登报。”   他说话的语气是往常一样的轻松,像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并不比今天晚上该吃什么更重要:“要是我被赶出去了,青青记得收留我,保护我。”   路随青本来心情还是挺凝重的,但听他这么说,心放下不少,也跟着笑:“好,我一定保护哥。”   ……   但事实远没有他们的态度那么乐观。   路良善像是死了心,要搞他们一把,当晚十八点,各个报纸上都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   【兰家长子同性恋情疑曝光!】   下面的配图则是那张经过清晰处理的照片。   下面的文字是撰稿人各自发挥想象力写下的,内含泼天狗血,甚至在怀疑两人早在兰蔺没有回国的时候就勾搭上了,更有甚者,杜撰出了一出王子公主复仇记。   兰蔺看见的时候,他们的晚餐刚刚上桌。   他客观而挑剔的点评:“我觉得这个戏码还没你说的金丝雀、地下情人好。”   路随青点头:“确实,一些烂人写的烂东西。”   他们还没吃几口饭,兰蔺和路随青的手机就开始嗡嗡地震动。   路随青没什么必须联系的人,直接关机了。   兰蔺接到的第一通电话就是兰沉的。   他看了一眼路随青,对方安静的坐在他对面,乖巧地吃着餐盘里的东西。   兰蔺接了电话:“爷爷。”   兰沉的声音依旧沉稳,直入主题道:“阿蔺,报纸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兰蔺很大方地承认了,“我和路随青在一起了。论起家世和性格,其实我们很合适。这也未尝不可。”   兰沉沉默了一会,像是被他气到了,许久才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会损失一大批的人脉——在我们这样的世家,人脉就是稀缺资源。为了一个男人,你放弃这么多,还因此和路家交恶,值得吗?”   兰蔺面不改色:“值得。”   兰沉气得说不出话。   他还接着电话,而座机响了起来。   路随青起身去接,来电人不是别人,是路良善。   “我说了,我这个人最讲求诚信和说到做到。”路良善哼笑了一声,“现在还挺沉稳的嘛,兰蔺。不准备做点公关?”   路随青皱着眉:“公关什么?”   路良善这才发现,现在接着电话的人并不是兰蔺,而是那个凶神恶煞的路随青。   他端正了一下态度,低声道:“是青青啊。我们好久没见了吧,都是一家人,其实我也不想闹到这样的地步的。是你们逼我的。”   “你要说什么就快说。”路随青冷淡道,“不然挂了。”   路良善这次本来就是来讲和的,自然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废话而错失了这个机会,急忙道:“你别生气啊,我这不是还没说后续解决方式吗?我是觉得,路家人的事情就该让路家人来解决。他一个外人这算什么?”   路随青不想听这些废话,本想直接挂断电话,却看见兰蔺做在远处,对他做了一个“继续接听”的手势。   电话之中,路良善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样吧,你只要答应重新协商遗产分配,并且和兰蔺分开,我们就重新接纳你为家庭成员。你也可以重新回到路家老宅。”   路随青简直想嗤笑。   但是兰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替路随青回答了这个选择:“好。我答应。”   路随青像是听见了什么让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事情,下意识把路良善的电话给挂断了。   他转过头,看着兰蔺,脸色不知为何,已经变得苍白一片。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路随青用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话:“哥。”   兰蔺随着他的话,微微仰起头:“嗯,青青。”   “你刚刚说什么呢。”路随青的手垂下来,有些无力地追逐着他的袖口,骨节都绷得发白,“你说……”   “青青。”兰蔺仍然很平静,“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路随青像是对这个结果有些不能接受,把刚刚捏着他袖口的手甩开,神色却变得平静多了。   不是那种偃旗息鼓的平静,而像是海底掀起的巨浪、即将喷发的火山,在爆发的前夜,一切都是那样安宁。   路随青看着他:“哥,你认真的?”   兰蔺点头:“对。我认真的。”   路随青也知道的。   要是他们俩继续在一起,所有得到的东西都会毁于一旦。   兰蔺的声誉、社会地位乃至于刚刚得到的那些财富。   而路随青一无所有。他可以全部都不要,只要一个兰蔺,但对方不可以。   说到底,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他是被施舍、被给予的那方。无论是物质,关怀,亦或是……爱。   那是兰蔺给他的、可以随时收回的东西。   路随青明白了,向后退了一步:“好。我明白了。”   他没再看兰蔺,而是说:“明天我会去找路良善找到的那些小报记者,然后发布一则声明。今天我就搬出去,最好让他们也捕捉到一些一手资料照片。”   路随青很少安排什么东西,可不是他不会。   路随青说完,凝视着兰蔺。许久,才慢慢地转身,往楼上走去。   兰蔺终于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青青。等一下。”   路随青停住,等着兰蔺走过来。   然后,他看见兰蔺轻轻踮着脚,主动亲上了他的唇。   声音落在耳边,轻得像是梦呓:“青青,打不打分手炮。”   路随青垂眸看他,比起兰蔺那个浅尝辄止的亲吻,路随青的这个亲吻来的有些猛烈,充斥着他未曾诉诸于口的汹涌爱意。   他亲吻兰蔺的某个瞬间,忽然想——   要是就这样,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也算死同穴。   对他来说,也算是完美结局。   他要的就是一个兰蔺,仅此而已。   ……   半夜,一辆车搭载着路随青离开了这座半山别墅。   兰蔺没站在露台目送着他离开。   他拿出手机,第一次给路良善回了信息。   【兰蔺】:我准备回国外了,明天凌晨就坐渡轮走。你们不用再为难路随青。   他发送完,开始收拾东西。   兰蔺挑挑拣拣,一圈看下来,除了一堆淡紫色的宝石袖扣,竟然什么也没带。这些华贵的、昂贵的东西,对他来说仿佛没有任何价值。   在路随青走后两个小时,兰蔺踏上了属于他的旅程。   车开进市区之后,后视镜中,就多了两辆尾随他的车。   兰蔺状若无物,仍旧按照自己的速度和节奏向前行驶着。   清晨六点,路随青买通的记者发布了新的小报——   现在,比起昨天恋情曝光的新闻,这则报道更加铺天盖地。   【同性恋人反目成仇!】   【揭秘商圈新贵恋爱全过程!】   兰蔺听了一会儿,就关掉了正在讨论这件事情的电台主播。   他微微的笑了一下。   路随青的风格还是这么狂野狗血。   真可爱。   半小时后,兰蔺的车停在了渡轮前。   后面那些一直跟着他的车也停了下来,谨慎地贴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观察着兰蔺的一举一动:“他现在已经到了码头,我查了,最近的一艘渡轮开船时间是七点二十。还有二十分钟,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路良善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头响了起来:“你们好好盯着他,等到兰蔺上了船才算完,听到没?”   几人点了点头,忙不迭地回答道:“听到了!”   路良善给的佣金很高,他们还是很想要这笔钱的。   况且,路良善的任务目标并不是很难,只要盯着兰蔺上了船就好。   等到电话挂断,这些人再抬起头看兰蔺的时候,却发现刚才还在眼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操!这他.妈人到哪去了!”一人骂道,喊着兄弟们都赶紧起来,分头去找兰蔺。   但乘坐这趟渡轮的人已经朝着渡轮的方向前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们找不见方向。   直到二十分钟后,他们才看见近在咫尺的、站在甲板上,居高临下望了他们不知道多久的兰蔺。   他挑了挑眉,身上单薄的衬衫被海风吹得皱起:“是在找我吗?”   他们从没想过局面会是这样,一时没了反应。   兰蔺看着他们,忽然轻轻的微笑起来:“再见。”   他再也没看这些人,毫不犹豫地跃入海中,像是跃入爱人的怀抱。   “我操!他怎么跳海了!”   “快打电话给老板!!”   然而,在渡轮旁,一座小小的驳船船舱里,兰蔺正揉着摔红的膝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可他刚站起来,就被人搂进怀里。   温热的吻密密匝匝的,落在他唇上。   路随青咬着他的唇,又当了一次“小狗”:“哥哥不听话。”   “咬你。”   作者有话说:   2更~ 第57章 被收养的偏执弃子(12)   一小时后, 路随青和兰蔺搭载着去往国外的飞机。   那是南部的一个小岛,路随青曾经在晚饭后和兰蔺看电视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地方。   风景优美,四面环海。每日都有湿咸的海风吹往陆地。   他们不是去那里避风头的, 而是去注册结婚的。   所有人都不要他们在一起, 他们就要。   这是兰蔺这辈子唯一一次如此出格的忤逆所有人的意愿。   但那又何妨。   小岛北端的天际湛蓝又晴朗。   这座小岛没有什么人,无非就是因为太过偏僻。路随青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架小型的私人飞机,此刻,巨大的飞行器如同一只鸟兽, 蛰伏在绿茵茵的草坪上。   路随青前段时间趁着兰蔺出差的时候,独自一人来这里踩过点, 甚至托人盖了一栋小小的房屋。   当地人早就认得了他, 态度亲和友善,第一次见到兰蔺的时候, 还会用蹩脚的华语羞涩的祝福:“新婚快乐。”   等到他们进了那幢小小的房子,兰蔺才问路随青:“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举行婚礼?”   “一开始是不知道的。”路随青很诚实地告诉他,“后来每次你出差的时候,我都去一个地方踩点。然后只教他们这句华语。”   兰蔺看他一眼,又转过头,脸上却是带着笑的:“真不像话。”   路随青黏黏乎乎的贴在他身上,活像一块小牛皮糖:“哥, 不像话就不像话。我要是像话,现在就得不到哥了。”   他闷哼了几声,又去摸兰蔺衬衫上的扣子。   兰蔺反手去摸他的手:“色中饿鬼。”   路随青随他怎么说, 被骂了也不生气, 嘴唇碰着他的耳垂, 轻轻吹着气, 似是在复刻兰蔺之前对他说的话:“复合炮, 打不打?”   兰蔺在他怀中转过了身,主动亲上他的嘴唇:“打。”   *   婚礼在第二日举行。   他们已经在国外别的城市注册结婚了,这里相当于是补办婚礼,再加上两人度蜜月。   依照路随青的意思,那片无垠的绿色草坪已经被布置成了婚礼现场。   雪白的幕布,带着当地特有的珍珠装饰着的幕墙,捧花是空运过来的,小小的一束,但贵在精美。   路随青请来的摄影师是脸色臭臭的白齐。   他一下飞机就吵吵嚷嚷的:“你们完了,搞对象不告诉我就算了,结婚这种事也这么晚告诉我——兰蔺!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   兰蔺安抚他:“没有,当时我们也只是不想吓到你而已。”   路随青对着他假笑:“是呀是呀,我们可是非常欢迎白齐叔叔的到来的呢。”   白齐:“……”   死小子。   迟早埋了他。   司仪也是白齐这个大冤种充当的。   他似乎来之前反复练习了好多遍,并且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要。于是,在整场婚礼之中,他竟然表现得比新人本人还要紧张。   谢幕的时候,路随青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里只有友好的打趣意味,话语却是真心的:“谢谢叔叔。”   白齐被他拍得快汪的一声哭出来了。   呜呜。   可怜的阿蔺,真的能逃脱路随青的手掌心吗?   ……   两天后,路随青的私人飞机驶离了这里。   他没有带着兰蔺直接回国的准备,而是飞去了西方的大洲。   那里是兰蔺上学的地方。   白齐本来也随行的,但是在目睹了自己之前最讨厌的人和自己最好的好友卿卿我我的整整两日后,他默默地改了航班,和他们错开时间,独自游玩。   这倒方便了路随青。   他更加肆无忌惮的贴在兰蔺身上,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当兰蔺身上的一颗牛皮糖。   国内的消息传回来了一点,一开始路良善的人以为兰蔺真的跳海了,还报警请了警察来搜救——   结局当然是没有。路随青留在岸上的人声称目睹了兰蔺的离开,这个时间点,两人已经在岛屿上举行婚礼。   消息一传出来,自然少不了小报满天飞。   兰蔺一开始当然没想着分开,只是他一个人身陷囹圄,牵扯太多,如果要抽身,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要考虑兰家,要考虑路家,唯独委屈了路随青和他自己。   系统006也祝福他:“小兰,新婚快乐。蜜月愉快~”   兰蔺点头:“谢谢。”   今天系统006罕见的没说关于任务的事情,而是道:“小兰,我好像时日不多啦。”   这样的话对于系统006这个本能永生的系统而言,实在是毁灭性的打击。   兰蔺表面不动声色,语调依旧平静,问道:“怎么了?”   对方答道:“主系统要回收所有世界。”   系统006的声音是那种平淡无波的电子音,兰蔺本以为它比自己会更有感情,可却忽略了,只有人才能有感情。   比如现在,即使讨论到了自己的生死存亡问题,系统006仍旧是平静的,像是在颁布一则无关紧要的消息:“未来一段时间,我将会完成所有的交接行为,把您护送到现实世界之后,才会脱离整个程序生命。”   系统006说完这些公事公办的内容,像是多了一点生气:“小兰,我以为能见证你的每一个世界的。但现在看来,好像有些不可能了。”   兰蔺听不出它的语调里有没有人性化的遗憾。   但这个世界,至少他们还在一起。   也许是察觉到了兰蔺情绪的低沉,路随青靠了过来,蹭着他的手:“哥,怎么了?不开心吗?”   兰蔺回过神,自然否认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说没有,路随青自然也不会去强迫他说些什么:“哥。”   他抬起头,看着兰蔺的眼睛,忽然很珍重地说:“我爱你。”   ……   半个月后,路随青和兰蔺回到了国内。   彼时,他们的恋情消息已经告了一段落,被其他新鲜的绯闻掩盖着,倒是没几个人提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兰蔺想要让路随青更加频繁的展露在公众视野之中,他们合营的公司代理人从兰蔺变成了路随青。   这人和兰蔺惯常的温吞手段很有区别,堪称雷厉风行,不能容纳任何一点污点。   同时,他们回来的消息传到了路家和兰家耳中。   路家忙着帮路良辰恢复元气,注重疗养,暂时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对付这件事;   而兰沉得到消息后,沉默了良久,只是闭上眼睛,破罐破摔的叹了一口气:“年轻人的事,就由他们去吧……”   路随青和兰蔺如愿以偿地在一起了。   五年后,路随青开辟了国际化市场,带着兰蔺回到了他国外母校过周年纪念日。   十年后,路随青退居二线,专心和兰蔺一起,周游世界,享受属于他们的人生。   ……四十年后,他们依然在一起。   在极北之地的一间小别墅中,爱人相拥而眠。   路随青亲吻他的额头,低声说:“哥,晚安。我爱你。”   爱你。   永远爱你。   无论在哪里,都永远爱你。   *   *   兰蔺再一次回到了系统空间。   系统006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小兰,你回来啦。”   兰蔺点了点头:“我是要现在回去吗?”   系统006“嗯”了一声:“是的,我即将在20分钟后消散啦。现在,我为你打开通道。”   随着机械音的落下,兰蔺看见身边的白色墙壁都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开来,露出了一间装潢熟悉的房屋。   那是兰蔺在原来世界的家。   系统006道:“小兰,你还有一次愿望可以实现。你想要什么吗?”   兰蔺转过头,去打量这间已经算不上熟悉的屋子。   装潢温馨,墙壁上有着相框挂过的印记。   不止他一个人住过。   兰蔺像是想到了什么,走了过去,在床头柜旁找出了一张被剪成两半的残损照片。   画面中,他应该是和一个人并肩而立着,脸上带着很罕见的浅薄笑意。   温馨又甜美,像是一场梦境。   兰蔺愣了愣,某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缓慢地回笼。   ……他是不是把谁忘了?   系统006催促他:“小兰……”   “我有。”兰蔺道,“我想要我心里想的那个人回来,可以吗?”   系统006沉默了一下:“有点抽象,不知道能不能达成呢。小兰,你确定就这个愿望了吗?”   兰蔺点头:“嗯。”   他和系统006耐心的等待了十五分钟。   可是愿望并没有立刻实现。   系统006叹了口气:“对不起啊……小兰。我要消散了。”   兰蔺不怪它:“66,谢谢你。”   在消散之际,系统006的声音显得很轻:“小兰,也谢谢你。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我们能在别的地方重逢。”   它彻底结束了自己的程序生命。   兰蔺在原来的世界,是一名大学老师。   原来世界的流速并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变得缓慢。   兰蔺收拾好,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对门的阿姨有些惊讶:“小兰老师,你怎么就从国外回来了?不是说要待至少十年吗?这才两年!”   兰蔺笑笑:“嗯,事情结束就回来了。”   阿姨长了一张标准的热心肠脸,好奇的朝着他身后打量:“哎,你家先生呢?你爱人没跟着你会来吗”   兰蔺愣了愣——原来是爱人啊。   他垂着眸,浓密的眼睫挡住淡紫色的眼睛,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许久,兰蔺才抬起头,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也许吧。阿姨再见,我去后街买点东西吃。”   阿姨虽不知道他刚刚回答了些什么东西,但听见他要去后街买东西,又热心肠的给兰蔺推荐了好几家夜市店铺。   兰蔺一一接受,离开前不忘对着阿姨道谢。   那些人间烟火气太重的地方,其实反倒不太适合现在的他。   兰蔺走到后街,只是站了一会儿,买了几块面包和一瓶牛奶,就离去了。   他沿着江缓慢的走着,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散步。神态闲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兰蔺也不知道。   他在刚刚买东西的过程中,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进入快穿系统的初衷,就是为了许愿让他意外离去的爱人回来。   比如,他没有感情,是因为那些情绪对他来说,实在太沉重——   恨是最浓烈的爱,他痛恨一切有期限的事物。   比如鲜花,比如爱人的拥抱。   乃至于生命。   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自我封闭惯了,也就习惯下去。   兰蔺安静地踱步回家。   面包是面包店早上做的,夏天买回家,其实有一些硬了。   兰蔺会做饭,但是今天不想,干脆懒一下,出门寻觅一些速食。这样一想,风味不好,倒是应该的事。   他走进楼道,顺便拧开牛奶,喝了一小半。   钥匙插进锁中,轻轻旋动的时候,发出一连串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灯却是亮的。   兰蔺有些茫然——他走的时候,竟然忘记关灯了吗?   但心脏跳动的频率告诉他,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放下手里的面包和牛奶,赤着脚从门口走了进去。   桌子颠三倒四地放着,四处落了一层淡淡的灰,一切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在厨房。   那里的灯是亮着的。   兰蔺却不敢打开门,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他站在外面,看着磨砂玻璃门后,那个不断忙碌着的身影,眼圈慢慢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厨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长相斯文,高大俊朗的青年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大盘子。   他的长相熟悉又陌生,但闭上眼睛,又能仔细描摹出来——   好像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无数个日夜里,他都亲吻过那双眉眼,把这个人的模样都刻在了心里。   ……他是谢停舟,是蒋时,是路随青。   是他独处不群,乖巧黏人的小狗——   青年把盘子放了下来,把不住颤抖着的兰蔺抱进怀里:“不哭啦,小兰老师哭什么,难道是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兰蔺的眼泪却没停下:“沈君故,你下次再装死就不要回来了。”   沈君故安慰了他好一会儿,用嘴唇去亲他的眼泪:“好好好。下次肯定不了。”   兰蔺不说话,伏在他怀里无声痛哭。   沈君故在他耳畔低声道:“小兰老师,辛苦了。”   他都知道的。   他看着爱人微红的眼眶,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我们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兰蔺才用一个吻作为给他的回答:“好。”   “我们永不分开。”   哪怕宇宙分崩离析,跨越刀山火海——   他们也愿意去找寻彼此的存在。   爱人的春日,只在今朝。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沈君故名字的来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